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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艳丛书_2

  作者:清  张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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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元民有得涂遗小儿者,育以为子。数岁,美姿首。民夫妇计曰:“使女也,教之歌舞,独不售数十万钱邪?”妇曰:“固可诈为也。”因纳深屋中,节其食饮,肤发腰步,皆饰治之。比年十二三,嫣然美女子也。携至成都,教以新声,又绝警慧,益秘之不使人见。人以为奇货,里巷民求为妻,不可,曰:“此女当归之贵人”。于是女僧及贵游好事者,踵门一觌面,辄避去,犹得钱数千,谓之“看钱”。久之,有某通判者来成都,一见心醉,要其父必欲得之,与直至七十万钱,乃售。既成券,喜甚,置酒与客饮,使女歌侑酒。夜半客去,拥而致之房,男子也。大惊,遣人呼其父母,则遁去不知踪迹。告官召捕之,亦卒不获。时张子公尹蜀云。
  郑州进士崔嗣复预贡入都,距都城一舍,宿僧寺法堂上。方睡,忽有声叱之者,嗣复惊起视之,则一物如鹤,色苍黑,目炯炯如灯,鼓翅大呼甚厉。嗣复惶恐,避之庑下,乃止。明日语僧,对曰:“素无此怪,第旬日前有丛柩堂上者,恐是耳。”嗣复至都下,为开宝一僧言之。僧曰:“《藏经》有之,此新死尸气所变,号‘阴摩罗鬼’。”此事王硕侍郎说。
  狄氏者,家故贵,以色名动京师。所嫁亦贵家,明艳绝世。每灯夕及西池春游,都城士女讙集。自诸王邸第,及公侯戚里中贵人家,帟幕车马相属。虽歌姝舞姬,皆饰珰翠,佩珠犀,览镜顾影,人人自谓倾国。及狄氏至,靓妆却扇,亭亭独出,虽平时妒悍自炫者,皆羞服,至相忿诋,辄曰:“若美如狄夫人邪!乃相凌我。”其名动一时如此。然狄氏资性贞淑,遇族游群饮,澹如也。有滕生者,因出游观之,骇慕丧魂魄,归悒悒不聊生。访狄氏所厚善者,或曰:“尼慧澄与之习。”生过尼,厚遣之,日日往。尼愧谢问故,生曰:“极知不可,幸万分一耳,不然且死。”尼曰:“试言之。”生以狄氏告。尼笑曰:“大难大难,此岂可动邪!”具道其决不可状。生曰:“然则有所好乎?”曰:“亦无有,唯旬日前属我求珠玑,颇急。”生大喜曰:“可也。”即索马驰去。俄怀大珠二囊示尼,曰:“直二万缗,愿以万缗归之。”尼曰:“其夫方使北,岂能遽办如许偿邪?”生亟曰:“四五千缗,不则千缗数百缗皆可。”又曰:“但可,动不须一钱也。”尼乃持诣狄氏,果大喜,玩不已。问须直几何?尼以万缗告。狄氏惊曰:“是才半直尔,然我未能办,奈何?”尼因屏人曰:“不必钱,此一官欲祝事耳。”狄氏曰:“何事。”曰:“雪失官耳,夫人弟兄夫族,皆可为也。”狄氏曰:“持去,我徐思之。”尼曰:“彼事急,且投他人,可复得邪?姑留之,明旦来问报。”遂辞去,且以告生,生益厚饷之。尼明日复往,狄氏曰:“我为营之良易。”尼曰:“事有难言者,二万缗物付一秃媪,而客主不相问,使彼何以为信?”狄氏曰:“奈何?”尼曰:“夫人以设斋来院中,使彼若邂逅者,可乎?”狄氏赧面摇手曰:“不可。”尼愠曰:“非有他,但欲言雪官事,使彼无疑耳。果不可,我不敢强也。”狄氏乃徐曰:“后二日,我亡兄忌日,可往。然立语,亟遣之。”尼曰:“固也。”尼归及门,生已先在。诘之,具道本末,拜之曰:“仪秦之辨不加于此矣。”及期,尼为治斋具,而生匿小室中,具酒淆俟之。晡时,狄氏严饰而至,屏从者,独携一小侍儿,见尼曰:“其人来乎?”曰:“未也。”呗祝毕,尼使童子主侍儿,引狄氏至小室。搴帘见生及饮具,大惊。欲避去,生出拜,狄氏答拜,尼曰:“郎君欲以一卮为夫人寿,愿勿辞。”生固颀秀,狄氏颇心动,睇而笑曰:“有事第言之。”尼固挽使坐,生持酒劝之,狄氏不能却,为尽卮,即持酒酬生,生因徙坐,拥狄氏曰:“为子且死,不意果得子。”拥之即帏中,狄氏亦欢然,恨相得之晚也。比夜散去,犹徘徊顾生,挈其手曰:“非今日,几虚作一世人,夜当与子会。”自是夜辄开垣门召生,无阙夕。所以奉生者靡不至,惟恐毫丝不当其意也。数月,狄氏夫归。生,小人也,阴计已得狄氏,不能弃重贿,伺其夫与客坐,遗仆入白曰:“某官尝以珠直二万缗卖第中,久未得直,且讼于官。”夫谔眙入诘,狄氏语塞曰:“然。”夫督取还之。生得珠,复遣尼谢狄氏:“我安得此,贷于亲戚以动子耳。”狄氏虽恚甚,终不能忘生,夫出,辄召与通。逾年,夫觉,闲之严,狄氏以念生病死。余在太学时亲见。
  崇宁中,有王生者,贵家之子也。随计至都下,尝薄暮被酒,至延秋坊。过一小宅,有女子甚美,独立于门徘徊徙倚,若有所待者。生方注目,忽有驺骑呵卫而至,下马于此宅,女子亦避去。忽忽遂行,初不暇问其何姓氏也。抵夜归,复过其门,则寂然无人声。循墙而东,数十步,有隙地丈余,盖其宅后也。忽自内掷一瓦出,拾视之,有字云:“夜于此相候。”生以墙上剥粉戏书瓦背云:“三更后宜出也。”复掷入焉,因稍退十余步伺之。少顷,一男子至,周视地上,无所见,微叹而去。既而三鼓,月高雾合,生亦倦睡欲归矣。忽墙门轧然而开,一女子先出,一老媪负笥从后。生遽就之,乃适所见立门首者,熟视生愕然曰:“非也。”回顾媪,媪亦曰:“非也。”将复入,生挽而劫之,曰:“汝为女子,而夜与人期至此,我执汝诣官。丑声一出,辱汝门户。我邂逅遇汝,亦有前缘,不若从我去。”女泣而从之,生携归逆旅,匿小楼中。女自言:“曹氏,父早死,独有已一女,母锺爱之,为择所归。女素悦姑之子某,欲嫁之。使乳媪达意于母,母意以某无官弗从,遂私约相奔。墙下微叹而去者,当是也。”生既南宫不利,迁延数月,无归意。其父使人询之,颇知有女子偕处。大怒,促生归。扃之别室,女所赉甚厚,大半为生费,所余与媪坐食垂尽。使人访其母,则以亡女故,抑郁而死久矣。女不得已,与媪谋下汴访生所在。时生侍父官闽中,女至广陵,资尽不能进。遂隶乐籍,易姓名为苏媛。生游四方,亦不知女安否。数年自浙中召赴阙,过广陵,女以倡侍宴识生。生亦讶其似女,屡目之。酒半,女捧觞劝,不觉两泪堕酒中。生凄然曰:“汝何以至此。”女以本末告,泪随语零。生亦愧叹流涕,不终席,辞疾而起,密召女纳为侧室。其后生子,仕至尚书郎。历数郡,生表弟临淮李从为余言。
  大桶张氏者,以财雄长京师。凡富人以钱委人,权其子而取其半,谓之“行钱”,富人视行钱如部曲也。或过行钱之家,设特位置酒,妇女出劝,主人皆立侍。富人逊谢,强令坐,再三,乃敢就位。张氏子年少,父母死,主家事,未娶。因祠州西灌口神归,过其行钱孙助教家。孙置酒数行,其未嫁女出劝,容色绝世。张目之曰:“我欲娶为妇。”孙惶恐不可,且曰:“我公家奴也,奴为郎主丈人,邻里笑怪。”张曰:“不然,汝不过少钱物耳,岂敢相仆隶也。”张固豪侈,奇衣饰,即取臂上古玉条脱与女,且曰:“择日纳币也。”饮罢去,孙邻里交来贺曰:“有女为百万主母矣。”其后,张别议婚,孙念势不敌,不敢往问期。而张亦恃醉戏言耳,非实有意也。逾年,张婚他族,而孙女不肯嫁。其母曰:“张已娶矣。”女不对,而私曰:“岂有信约如此,而别娶乎?”其父乃复因张与妻祝神回,邀并饮其家,而使女窥之。既去,曰:“汝见其有妻,可嫁矣。”女语塞,去房内,蒙被卧,俄顷即死。父母哀恸,呼其邻郑三者告之,使治丧具。郑以送丧为业,世所谓仵作行者也。且曰:“小口死,勿停丧。”即日穴壁山瘗之,告以致死之由。郑办丧具,见其臂有玉条脱,心利之,乃曰:“某一园在州西。”孙谢之曰:“良便。”且厚相酬,号泣不忍视,急挥去,即与亲族往送其殡而归。夜半月明,郑发棺欲取条脱,女蹶然起,顾郑曰:“我何故在此?”亦幼识郑。郑以言恐曰:“汝之父母怒汝不肯嫁而念张氏,辱其门户,使我生埋汝于此。我实不忍,乃私发棺,而汝果生。”女曰:“第送我还家。”郑曰:“若归必死,我亦得罪矣。”女不得己。郑匿他处以为妻,完其殡而徙居州东。郑有母,亦喜其子之有妇,彼小人不暇究所从来也。积数年,每语及张氏,犹忿恚,欲往质问前约,郑每劝阻防闲之。崇宁元年,圣端太妃上仙,郑当从御翣至永安。将行,祝其母,勿令妇出游。居一日,郑母昼睡,孙出僦马直诣张氏门,语其仆曰:“孙氏第几女,欲见某人。”其仆往通,张惊且怒,谓仆戏已,骂曰:“贱奴,谁教汝如此。”对曰:“实有之。”乃与其仆俱往视焉。孙氏望见张,跳跟而前,曳其衣,且哭且骂。其仆以妇女不敢往解,张以为鬼也,惊走。女持之益急,乃擘其手,手破流血,推仆地立死。僦马者恐累也,往报郑母。母诉之有司,因追郑对狱具状。已而园陵使上郑发冢罪,该流,会赦得原。而张实推女而杀之,应死。虽奏获贷,犹杖脊,竟忧畏死狱中。时吴拭顾道尹京传其事云。
  建炎初,剧盗张遇起江淮间,所至噬螫无噍类,众且数十万。其裨将马吉者,状绝伟,善用兵,然颇仁慈,每戒军士勿妄杀人。曰:“为盗,脱饥耳,得食则已,奈何广杀!”凡俘获士人及僧道,辄条别善遇之。有疾病,视其起居饮食甚笃。士卒得女以献者,置别室,访其亲戚还之。无所归者,择配嫁娉。由是遇帐下谮之曰:“是收军情者。”遇怒,扫场欲斩之,呼至数其罪,嘻笑自若,曰:“贼杀贼,岂须有罪邪?何云云如是,我死,固分耳。”既就地坐,暝目合爪,视之死矣。遇虽残忍,亦为变色,左右至流涕。古称得道至人,以至佛菩萨,多隐盗贼、牢狱、屠钓中,以其救人。如吉,殆是耶。
  富韩公谢事居洛,一日,邵康节来谒,公已不通客,但戒门者曰:“邵先生来,无早晚,入报。”是日,公适病足卧小室,延康节至卧床前,康节笑曰:“他客得至此耶。”公亦笑指康节所坐胡床曰:“病中心怦怦,虽儿子来,立语遣去。此一胡床,惟待君耳。”康节顾左右曰:“更取一胡床来。”公问故。答曰:“日正中,当有一绿衣少年,骑白马候公。公虽病,强见之。公薨后,此人当秉史笔记公事。”公素敬康节,神其言,因戒阍人曰:“今日客至,无贵贱立为通。”既午,果范祖禹梦得来,遂延入。问劳稠叠,且曰:“老病即死,念平生碌碌无足言。然粗怀朴忠,他时笔削必累君,愿少留意。”梦得惶恐叵测,避席谢。后十余年,修《裕陵实录》,梦得竟为修撰《韩公传》。此事尹侍郎说。
  雷申锡者,江西人。绍兴中,一举中南省高第。廷试前三日,客死都下。捷音与讣,踵至乡里。其妻日夜悲哭。忽一夕,梦申锡如平生,自言:“我往为大吏,有功德于民,故累世为士大夫。然尝误入死囚,故地下罚我,凡三世如意时暴死。前一世仕久连蹇,后忽以要官召,才入都门而卒。今复如此,凡两世矣。要更一世,乃能以偿宿谴耳。”其事可以为治狱者之戒。

  右《清尊录》廉宣仲布所撰。或谓陆公务观所作,非也。盖二公同时,后人因误指耳。至大改元三月,华石山人识。


  蜀锦谱 元 费着 撰

  蜀以锦擅名天下,故城名以“锦官”,江名以“濯锦”。而《蜀都赋》云:“贝锦斐成,濯色江波。”《游蜀记》云:“成都有九璧村,出美锦。岁充贡,宋朝岁输上供等锦帛,转运司给其费,而府掌其事。”元丰六年,吕汲公大防始建锦院于府治之东,募军匠五百人织造,置官以莅之。创楼于前,以为积藏待发之所,榜曰“锦官”。公又为之记,其略云:设机百五十四,日用挽综之工百六十四,用杼之工五十四,练染之工十一,纺绎之工百一十,而后足役。岁费丝,权以两者一十二万五千。红蓝紫茢之类,以斤者二十一万一千,而后足用。织室、吏舍、出纳之府,为屋百一十七间,而后足居。自今考之,当时所织之锦,其别有四。曰“上贡锦”,曰“官告锦”,曰“臣僚袄子锦”,曰“广西锦”,总为六百九十疋而已。渡江以后,外攘之务,十倍承平。建炎三年,都大茶马司始织造锦绫被褥,折支黎州等处马价,自是私贩之禁兴。又以应天、北禅、鹿苑寺三处,置场织造。其锦自真红被褥而下,凡十余品。于是中国织纹之工,转而衣衫椎髻鴂舌之人矣。干道四年,又以三场散漫,遂即旧廉访司洁已堂,创锦院,悉聚机户其中。犹恐私贩不能尽禁也,则倚宣抚之力,建请于朝,并府治锦院为一。俾所隶工匠,各以色额织造。盖马政既重,则织造益多,费用益伙,提防益密,其势然也。今取承平时锦院,与今茶马司锦院所织锦名色着于篇,俾来者各以时考之。
  转运司锦院织锦名色(即成都府锦院)
  上贡锦三疋花样:
  八答晕锦 。

  官告锦四百疋花样:
  盘球锦、簇四金雕锦、葵花锦、八答晕锦、六答晕锦、翠池狮子锦、天下乐锦、云雁锦 。

  臣僚袄子锦八十七疋花样:
  簇四金雕锦、八答晕锦、天下乐锦 。

  广西锦二百疋花样:
  真红锦一百疋:
  大窠狮子锦、大窠马大球锦、双窠云雁锦、宜男百花锦 。
  青绿锦一百疋:
  宜男百花锦、青绿云雁锦 。

  茶马司锦院织锦名色(茶马司须知云:逐年随蕃蛮中到马数多寡以用折传,别无一定之数。)
  黎州
  皂大被、绯大被、皂中被、绯中被、四色中被、七八行锦、玛瑙锦。

  叙州
  真红大被褥、真红双连椅背、真红单椅背 。

  南平军
  真红大被褥、真红双窠锦、皂大被褥、青大被褥。

  文州
  犒设红锦 。

  细色锦名色:
  青绿瑞草云鹤锦、青绿如意牡丹锦、真红宜男百花锦、真红穿花凤锦、真红雪花球露锦、真红樱桃锦、真红水林檎锦、秦州细法真红锦、鹅黄水林檎锦、秦州中法真红锦、紫皂段子、秦州粗法真红锦、真红天马锦、真红湖州大百花孔雀锦、真红飞鱼锦、四色湖州百花孔雀锦、真红聚八仙锦、二色湖州大百花孔雀锦、真红六金鱼锦 。


  春梦录 元 郑禧 撰

  城之西有吴氏女,生长儒家,才色俱丽。琴棋诗书,靡不究通,大夫士类称之。其父早世,治命宜以为儒家室,女亦自负不凡。余今年客于洪府,一日,媒妪来言:女家久择婿,难其人。洪仲明公子戏欲与余求之,余辞云已娶。不期媒妪欲求余诗词,达于女氏,余戏赋《木兰花慢》一阕。一日,女和前词,附媒妪至。乃曰“吴氏之族,见此词,喜称文士之美。但母氏谓官人已娶而不可。”然女独怜余之才,赓唱迭和。复命乳母来观,且述女意:虽居二室,亦不辞也。嘱余托相知之深者,求启母意归余。然余在城之日浅,相知者少。谬嘱意山长吴槐坡者,往说其母,终亦不从。有周氏子,惧余之成事,挟财以媚母氏,母乃矢于从周,遂纳其定礼。女号泣曰:“父临终命归儒生,周子不学无术,但能琶琶耳,我誓不从周氏。”因佯狂掷冠于地,母怒欧之。女发愤成疾,病且笃,母乃大悔。惧逆其意,即以定礼付媒妪以归于周,然女病竟无起色,因以书遗余曰:“妾之病,实为郎也。若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临终,又泣谓其青衣名梅蕊者曰:“我爱郑郎,生也为郑,死也为郑。我死之后,汝可以郑诗词书翰密藏棺中,以成我意。”未几果卒。呜呼!文君之于相如,自昔所难,而况夫妇之间,多才相配,世之尤难者乎!夫以女之才如是,而怜余之才又如是。齐眉相好,唱和百年,岂非天下之至乐者乎!而况其家本丰殖,复有赀财者哉。乃厄母命之不从,发愤成疾,抱恨而死。嗟夫!红颜胜人多薄命,亘古如斯,而况才色之兼全者乎!惊彩云之易失,痛黄壤之相遗,亦徒重余之临风悒怏耳。恨何言也,抑余非悦于色也,爱其才也,感其心也。今具录往来词翰于后,览者亦必昭余之凄怆也。延佑戊午、永嘉郑禧天趣序。
  丁已岁二月廿六日,余寄《木兰花慢》云:
  倚平生豪气,冲星斗,渺云烟。记楚水湘山,吴云越月,频入诗篇。皎洁剑光零乱,算几番、沉醉乐生前。种得仙人瑶草,侬家五色云边。  芙蓉金阙正需贤,诏下九重天。念满院琅玕,盈襟书传,人正韶年。蟾宫近传芳信,□姮娥、娇艳待诗仙。领取天香第一,纵横礼乐三千。
  翼日,女氏和云:
  爱风流俊雅,看笔下,扫云烟。正困倚书窗,慵拈针线,懒咏诗篇。红叶未知谁系,慢踌躇、无语小阑前。燕子知人有意,双双飞度花边。  殷勤一笑问英贤,夫乃妇之天。恐薛媛图形,楚材兴念,唤醒当年。累累满枝梅子,料今生、无分共坡仙。嬴得鲛绡帕上,啼痕万万千千。
  二月廿九日,女密令乳母来观,三月一日再赋前腔云:
  望垂杨袅翠,帘试卷,小红楼。想鸾佩敲琼,鸾妆沁粉,越样风流。吟怀自怜豪健,洒云笺、醉里度春秋。有唱还应有和,纤纤玉映银钩。  犀心一点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约寻芳,蜂媒才到。蝶使重游,梅花故园憔悴,揖东风、让与古稍头。况是梅花无语,杏花好好相留。
  女氏再和云:
  看红笺写恨,人醉倚,夕阳楼。正故里梅花,才传春信,先认儒流。此生料应缘浅,倚窗下、雨怨共云愁。如今杏花娇艳,珠帘嫩上银钩。  丝罗乔树欲依投,此景两悠悠。恐莺老花残,翠消红减,辜负春游。蜂媒问人情思,总无言、应只自低头,梦断东风路远,柔情犹为迟留。
  余观所和两词,其才情标致,岂可得哉。此余所以深不能忘也。再赋诗三首云:
  银笺写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敛翠娥。
  须信梅花贪结子,东风着意杏花多。

  翠袖笼香倚画楼,柔情犹为我迟留。
  何时共个鸳鸯字,吟到东风泪欲流。

  两才相遇古来难,重写芳情仔细看。
  莫待后时空自悔,不如闻取舞双鸾。
吴氏和云:
  慈亲未识意如何,不肯令君画翠娥。
  自是杏花开较晚,梅花占得旧情多。

  残红片片入书楼,独倚危阑觉久留。
  可惜才高招不得,红丝双系别风流。

  今生缘分料应难,接得新诗不忍看。
  谩说胸襟有才思,却无韩寿与红鸾。
  诗尾又系数语云:“屡蒙佳什,珍藏箧笥。福浅缘悭,不成好事。母命伯言,不期违背。一片真情,番成虚意。勤读诗书,好图名利。故里梅花,依然夫婿。数语赠君,盈盈垂泪。”
  余复为俪语以寄遗恨,因达于女氏云:“切以诗书相过,罕见于夫妇之间。词翰先投,乃求于声臭之表。字含玉理,韵染兰香。怅故里之梅花,彩传春信。比芳园之杏蕊,无奈风僝。复令乳母来观,预遣女媒通好。谓先君是定,犹遗在耳之言。矧才子如斯,不忝齐眉之愿。倘得百年而谐老,虽居二室而不辞。妙语难忘,芳心可掬。既窈窕之慨然许郑,何圣善之必欲从周。事既相违,分亦何浅。幕底阻牵于红线,石上空磨于玉簪。谁令慵暴之男,强投雁币。痛失文章之婿,怒掷蝉冠。脉脉春愁,盈盈妆泪。念欲挟文君而夜遁,终不忍为。竟辜杜牧之春游,实成深恨。犹劝诗书之勤读,极知恩爱之愈深。嗟伉俪之无缘,徒唱酬之相与。此日落花愁里去,遥想芳尘。它时折桂月中归,必贻后悔。兹凭四六,用表再三。愿深思贤父之言,庶免抱终身之叹。难期面叙,幸冀心融。 ”又续以诗云:
  画梁双燕舞轻尘,只见新诗不见人。
  夜夜相思飞蝶梦,东风着意杏花春。

  风流才思古难全,若得相逢不偶然。
  有约绿杨门下过,珠帘半卷露婵娟。
  吴氏答书云:“伏以钟天地之秀气,伟矣儒人。含闺阁之芳情,孤哉幼女。两才相遇,方图结于红丝。一语败盟,又空成于画饼。诗词寄恨,蜂蝶传情。先人之遗训昭昭,曾已告母。慈母之严命切切,乃不谅人。郑郎将故里之梅花憔悴,周子恋芳园之杏蕊娇羞。齐眉之好已休,众口湖之辞不息。龟占未吉,雁币辄修。经史不得闻,琵琶奚足听。鸳鸯枕上,夜夜相思。蝴蝶梦中,时时欢会。深沉院宇,无路可求。寂寞帘栊,有缘终遇。虽后死幼玉,也寻柳氏。奈今生文君,未识相如。勒此申酬,伏祈丙照。”复和前诗二首云:
  才高岂肯困泥尘,雁塔名香第一人。
  却笑此生缘分浅,可怜辜负两青春。

  琴棋书画艺皆全,一段风流出自然。
  院宇深沉帘不卷,想君难得到婵娟。
  是日,吴氏又寄领,呈其工夫精巧,云:“此是十年工夫,所绣者若此。”余复作诗云:
  领中垂绣蹙双鸾,幼小工夫此最难。
  日久罗襦香欲褪,多情拆寄郑郎看。

  落花时序易消魂,忍看云笺沁粉痕。
  近日恹恹香玉瘦,可怜和泪倚重门。

  绣线慵拈梦乍醒,风流谁画柳眉青。
  琵琶声里昭君怨,莫向它时不忍听。

  嫩柳娇依道韫家,东风何事苦惊鸦。
  流莺欲往频回首,尽日愁肠恼落花。
  吴氏答书云:“某早,忽然洪奶至,欲遣一书。奈家事冗,人事多,竟弗克。午间再辱云笺披味,恍如会晤之为快。中间此事,苦为母氏所阻,故作痴佯狂。此数日,周子稍缓其事,但两受凌辱被打,气愤成疾,不离枕席,亦是因君耳。恐天不假之以寿,万一抱恨而归,亦为君耳。如天从人愿,因缘有在,此事尚可成就。中间多惑十一安人恩意。如三五日病可却,至洪府相谢,亦可以见。兴言至此,悲涕涟涟。先生千金之躯,不可因贱妾而成疾。但以坚心为念,好事亦不在忽忙。衷肠非笔可尽,切祈尊照。”又诗二绝云:
  泪珠滴滴湿香罗,病里芳肌瘦减多。
  怪得夜来春梦浅,不知今日定如何。
  
  青衣扶起鬓云偏,病里情怀最可怜。
  已自恹恹无气力,强抬纤手写云笺。
  吴氏临终答书云:“哀哉!古人云‘春蚕到茧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诚哉是言也。一自女媒通好之后,妒情之辈,登奴门者,其说不一。有云先生贫者,有云子多者,有云妻妒行者。奴闻之若风过耳,但以真心而待。况兼母与伯以奴之身色才艺俱全,岂可为人次妻。而周舍挟财以媚母氏,遂以一红一书为定,奴乃泣涕不已。两被母凌,以致成病。而相思之情,又何可胜言。念欲窃香相随,奈千方百计不可,而此病愈危。昨日两奉佳音,且喜且泣。母氏而今已作噬脐之悔,有通容处。但奴魂飞不定,神乱不常。虽师巫医卜,无所不至,而病略不减。先生自宜将息,不可因贱妾而失寐忘餐。以郎之才,不患无好色之妻。以奴之命,真恐不见有才之郎。若此生不救,抱恨于地下,料郎之情,岂能忘乎!然妾之死,无身后之累。郎若成疾,则故里梅花,青青梅子,将靠之谁乎?倘得病安必见,临终哽咽,不知下笔处。奴扶惫拜上。”
  吴氏既终,余以文寄祭云:
  呜呼!昆山玉树,阆苑琼葩,岂人间之凡植!琼独冠于仙花。储芳绝艳,吐日春华。祥云为盖,皓月为家。俄骤惊为怪雨,瘗遗彩于尘沙。悲玉鸾而自惜,愁翠凤而空嗟。鸣呼哀哉!玉容如在,瑶佩何之,生也何待,死之何为。染芙蓉以为色,裁锦绣以为诗。琴弹绿绮兮冰雪为丝,画铅粉泽兮烟霞为姿。牙签缥帙兮融融奥旨,纹揪玉子兮了了玄机。闺房之秀,谁其似之。谢家柳絮,讵足比斯。余也惜年冉冉,贫志奇奇。投鲸竿兮学海之惊涛,秀翠衣兮词苑之葳蕤。鹢风孤退,鹏云自垂。楚山古木,湘水芜祠。泣娥英兮愁牵翠衣,吊灵均兮空抱琼芝。悠悠徒返,渺渺遐思。抱英怀之未擢,吻窈窕之相知。始之以女媒而通好,申之以乳母而传书。是耶非耶,物理茫茫。色可得而有兮,才孰俪而孤芳。形不可得而见兮,心殷殷而愈彰。迨夫女梦之初觉,余亦揽涕而成章。胡言路阻,莫奠壶觞。千古万古,遗恨空伤。
又《悼亡吟》二首云:
  特写青笺几往来,佳人何自苦怜才。
  伤心春与花俱尽,啼杀流莺唤不回。

  相见愁无奈,相思自有缘。
  死生俱梦幻,来往只诗篇。
  玉佩惊沉水,瑶琴怆断弦。
  伤心数行泪,尽日落花前。
  余召箕仙卜问得一词云:“缘惨双鸾,香魂犹自多迷恋,芳心密语在身边。如见诗人面,又是柔肠未断。奈天不从人愿,琼销玉减,梦魂空有几愁多怨。”
  四月朔,余再调《木兰花慢》云:
  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盈。记春浅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来杀诗人兴,更落花、无定挽春情。芳草犹迷舞蝶,绿杨空误流莺。  玄霜着意捣初成,回首失云英。但如醉如痴,如狂如舞,如梦如惊。香魂至今迷恋,问真仙,消息最分明。后夜相逢何处,清风明月蓬瀛。
  是日再召箕仙,一道童降笔词云:“今日瑶池大会,群仙不肯来临。真华传语郑郎君,记得相嘲妒行。好个《木兰花慢》,休题相契分明。君还要问那香魂,正在仙宫听命。”
  吴氏之母痛忆之甚,亦死。一子年长不慧,移居乡村,此真可惨哉!
  余又作哀文云:
  呜呼!茫茫九泉,爱莫起之,灵之容忽有远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灵之心其可忘乎?蛜蝛在堂,蛸蟏在户,灵之家荡然矣。天长地久,恨无绝期,灵之恨其可绝乎?使灵之至此者,谁之咎欤,母氏之无明见,伯氏之无理言也。当是时,二老果无允余之意,姑舒徐数日而冀图择婿,谁得而间之。矧先君之治命,若见之昭昭者乎!龟占未吉,雁币辄修,其灵之死,在此而不在彼也。灵之容固不可得而见之矣。灵之恨,灵之心,与余相悲怏者,果无幽冥之隔也邪。余尝过灵之家,但见门掩夕晕兮,草沿阶生而春色怜人。疑为我而来兮,空彷佛乎灵之魂独在也。吾意灵飘霞佩于太清兮,拟群仙于瑶池。逶迤而不忍去兮,欲与余而追随。余因知灵之同心兮,虽同往而何辞。忽返魂乎故乡兮,念众雏之无依。灵书勉余以自爱兮,何既死而忽遗。繄母氏之念而死兮,谅虽悔而曷追。余报卿以一死兮,其奈修短之有期。呜呼!畴昔之夜,忽有拥双髻而泣者,非灵也耶。恍一梦之惊觉,空伏枕而涟漪。怆余怀之郁结,重抑愤之哀词。母知天知,有知无知,吾独自知尔。呜呼哀哉!
  友人共阅此女词情事迹可伤,作诗悼之云:
  结发因缘岂偶然,如何契阔便登仙。
  可怜一点真才思,辜负韶华二十年。

  磊落襟怀亚淑真,琴棋书画更超伦。
  惜哉周郑番成怨,底不当初早嫁人。

  女子文章天下少,男儿才学岂应无。
  满怀空有诗书料,负个卿卿旦夕呼。

  不见佳人亦可伤,伤他非命为才郎。
  杏花梦断东风晓,空把新诗写数行。

  黄子侑敏读之有感云:
  春楼珠箔卷东风,几度偷弹泪粉红。
  艳质岂期黄壤隔,香魂应逐彩云空。

  解将遗事留身后,尽忘前言在耳中。
  杏蕊梅花俱一梦,悠悠深恨锁幽宫。

  汪庭材子才云:
  犀心兔颍屡通津,未识嫦娥一面新。
  兴尽故园梅已谢,情留别坞杏初春。

  将身轻许志虽失,在耳不忘言可遵。
  生死幽冥千古恨,临风披阅为伤情。

  徐子文天赉和黄韵云:
  杏花初破怯春风,未识芳心一点红。
  词翰往来传意密,死生梦幻转头空。

  素知分浅鸳帏里,预许名魁雁塔中。
  杳杳幽魂何处觅,真华消息报仙宫。

  先生沈君清和黄汪韵云:
  落花一扫夜来风,枉驾相思寄断红。
  梅信日闻鱼水远,杏香还逐燕泥空。

  情怀琴瑟千春恨,怨入琵琶一梦中。
  门掩满庭诗思远,令人惆怅馆娃宫。

  仙境何由一问津,但吟佳句觉清新。
  不知中道梦中梦,如坐上阳春复春。

  空想彩鸾缘有分,可怜司马意难遵。
  白头老去吟犹苦,羡尔忘形似有神。

  真子述《后序》云:(真子述者,不欲知其姓字,故作此名。)
  “昔者孔子系《周易》,其辞有曰:‘言行,君子之枢机也。枢机之发,吉凶荣辱之主也。’是以子张问行,孔子则以‘言忠信,行笃敬’者答之。其学干禄也,孔子又以‘言寡尤,行寡悔’者告之。盖一言一行,实乃君子立身之大节,可不慎欤!今卫阳郑天趣,读圣人书,将以为禄仕也。其未遇时,尝馆于洪氏舍,而城之西吴氏女,与之有文学之好。天趣乃以其往来诗词文翰,编为《春梦录》以示于人,且自为之序,言其女之自甘为二室。然痴小女子,不能持其志。而轻身以许人,固多有之矣。天趣以为得之,如俯拾地芥,吁,其愚真不可及也。夫今观其初达女词,则有‘嫦娥娇艳待诗仙’之语,实所以挑之也。而女氏则以薛媛图形寄南楚材事而和之。有云‘料今生无分共坡仙’,亦可谓止乎礼义者矣。郑子当于此时灰心可也。乃复怀眷眷,既有‘梅花故园憔悴,杏花好好相留’之词,反不如‘闻早舞双鸾’之句,心迹显然,而谓之乐而不淫可乎?女答之则曰:‘恐君难得见婵娟’,盖已截之之意矣。于是天趣复有俪语以贻之者,夫妇之称,齐眉之好。又曰:‘念欲挟文君而夜遁,终不忍为。’既念之矣,其心果不忍为之乎?特欲为之而不能耳。且如此女,动心拂性,乱其所为,违母之命,持不嫁凡子之说,以至殒其躯而弗悔,实天趣导之也,其罪容可隐乎?且序又曰:‘况其家本丰殖,而有资财者’乎。吁,此一言,足以见其贪恋顾惜之心,而惑之甚者也。虽然,又曰:‘非余悦其色也,爱其才也。非徒爱其才也,感其心也。’愚独以为非徒爱其才也,实贪其财也。非徒感其心也,实慕其色也。文中子曰:‘一夫一妇,庶人之职也。’今天趣有妻在室,有子在家,而犹寓人门馆,苟慕妻子,则何以少艾为,而况钟于情,形于言。言之不足,又从而咏叹之者乎?然听其言也,则有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之心,欲其言寡尤也难矣,言之忠信者如是乎?观其行也,盖欲淫于新昏而弃其旧室也,要其行不寡悔也难矣,行之笃敬者奚取焉?然吴氏母之不从,正也。其女之思,可哀也哉。女子情固不足取,惜乎天趣学而优则仕者也。顾其行言若斯,士君子立身之大节已亏,宜乎不容于尧舜之世。诗云:‘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郑子吴姬皆有之矣。
  噫!春梦一录,非所以为荣,实所以为辱。迨其前程之谶,未知果天趣之笔。若果天趣之笔,余不得而助其凄怆也。遂复为俪语,以断其后。虽曰刺时,亦自难之也,非徒能言之,亦允蹈之也。
  其词云:盖闻有德者先须正已,无瑕者可以戮人。事宜变通,时有可否。爰观郑子,错爱吴姬。才美虽可夸,名教未足数。广文先生官独冷,斐然成章。深闺少女娇复痴,喜而不寝。有唱还应有和,多才又遇多能。公子得之于辞婚,既慎其始。佳人自嗟于薄命,鲜克有终。胡为恋杏蕊之娇羞,而欲弃梅花之憔悴。双鸾早舞,岂能乐尔妻孥?一雁传书,安可便为夫妇。毋乃养小而失大,未免弃旧而怜新。为之也难,言之非怍。彼美人之多情无定,宁不动心。而先君之治命是遵,亦有立志。婵娟难见,珠帘故嫩上于银钩。信礼不持,罗襦乃拆寄于绣领。苟甘心于二室,实屈已于偏房。不出正兮,岂能叶于琴瑟。斯为下矣,空寄怨于琵琶。只自辱兮,未之思耳。然女子之嫁也,故母氏而命之。若曰无缘,或云非偶。周郑等耳,亦何亲而何疏。秦晋辅之,当别卜而别选。章台柳乃肯攀折,遂负仓庚之好音。洛阳花是处芬芳,竟与鸳鸯而同梦。既失自生之慈爱,空能守死之遗言。女不爽而死无名,士极罔而贰其行。暗求凤也,郑亦不能无罪焉。强委禽焉,周当分受其责也。伤中道人伦之废,叹前程事业可知。慕文章而论其财,斯人之过也。哀窈窕不淫其色,夫我乃行之。昔幼卿结■以求亲,月如有约。若倩女离魂而觅婿,云本无心。夫居鳏者尚不忍为,而得偶者何须多爱。纵横礼乐三千字,因此作虚名。寂寞金钗十二行,付之于分定。虽故获乘轩之宠鹤。然终愧钓渭之非熊。叹龙虎榜之方登,奈凤凰池之遽夺。若是,彼夫之愚,得似非君子之所为。春事悠悠,总是绿杨风后絮。秋阳皓皓,依然丹桂月中花。常拟两人事贵人,空嗟好事成虚事。古既有春秋之作,今何无月旦之评。饶舌以言餂,宁甘得罪于郑。如心而为恕,居然行归于周。倘或反身而诚,庶几克己复礼。彼丈夫也,吾何畏彼哉?舜何人哉?有为者亦若是。不揣小子之狂简,聊布箴规。尚赖达人之大观,特加斥正。”



  〖注:■,髟上犬下。有字无音。〗

  牡丹荣辱志 宋 愚叟丘璩 撰

  花卉蕃瞴于天地间,莫逾牡丹。其貌正心荏,茎节蒂蕊。耸抑捡旷,有刚克柔之态。远而视之,疑美丈夫女子,俨衣冠当其前也。苟非锺纯淑清粹气,何以标全德于三月内。迂愚叟,顺造化,意以荣辱志其事。欲姚之黄为王,魏之红为妃,无所忝冒,何哉?位既尊矣,必授之以九嫔。九嫔佐矣,必隶之以世妇。世妇广矣,必定之以保傅。保傅任矣,则丹管位矣,则命妇立。命妇立则嬖幸愿,嬖幸愿则近属睦,近属睦则疏族亲,疏族亲则外屏严,外屏严则宫闱壮,宫闱壮则丛脞革,丛脞革则君子小人之分达,君子小人之分达,则亨泰屯难之兆继。继之者莫大乎善也,成之者莫大乎性也。禀乎中,根本茂矣,善归已,色香厚矣。如是则施之以天道,顺之以地利,节之以人欲。其栽其接,无竭无灭。其生其成,不缩不盈。非独为洛阳一时欢赏之盛,将以为天下嗜好之劝也。
  姚黄为王:
  名姚花。以其名者,非可以中色斥万乘之尊,故以王以妃,示上下等夷也。
  魏红为妃:
  天子立后以正内治,故《关雎》为风化之治。妃嫔、世妇所以辅佐淑德,符家人之卦焉。然后《鹊巢》、《采苹》、《采蘩》,列夫人职,以助诸侯之政。今以魏花为妃,配乎王爵,视崇高富贵一之于内外也。
  九嫔:
  牛黄、细叶寿安、九蕊真珠、鹤翎红、鞓红、潜溪绯、朱砂红、添色红、莲叶九蕊 。
  世妇:
  粗叶寿安、甘草黄、一捻红、倒晕檀心、丹州红、一百五、鹿胎、鞍子红、多叶红、献来红(今得其十,别求异种补之)。
  御妻:
  玉版白、多叶紫、叶底紫、左紫、添色紫、红莲萼、延州红、骆驼红 、紫莲萼、苏州花、常州花、润州花、金陵花、钱塘花、越州花、青州花、密州花、和州花(自苏台、会稽至历阳郡,好事者众,栽殖尤伙,八十一之数,必可备矣)。
  花师傅:
  蓂荚、指佞草、莆莲、燕胎芝、萤火芝、五色灵芝、九茎芝、碧莲、瑶花、碧桃。
  花彤史:
  同颖禾、两歧麦、三脊茅、朝日莲、连理禾、檐葡花、长乐花。
  花命妇:
  上品芍药、黄楼子等、粉口、柳浦、茅山冠子、醉美人、红缬子、白缬子、黄丝头、红丝头、蝉花、重叶海棠(出蜀中)、千叶瑞莲 。
  花嬖幸:
  中品芍药、长命女花(出蜀中)、素馨、茉莉、豆蔻、虞美人(出蜀中)、丁香、含笑、男真、鸳鸯草(出蜀中)、女真、七宝花、石蝉花(出蜀中)、玉蝉花(出蜀中)。
  花近属:
  琼花、红兰、桂花、娑罗花、棣棠、迎春、黄拒霜、黄鸡冠、忘忧草、金铃菊、酴醿、山茶、千叶石榴、玉蝴蝶、黄酴醿(出蜀中)、玉屑 。
  花疏属:
  丽春、七宝花(出蜀中)、石瓜花(出蜀中)、石岩、千叶菊、紫菊、添色拒霜(出蜀中)、羞天花、金钱、金凤、山丹、吉贝、木莲花、石竹、单叶菊、滴滴金、红鸡冠、矮鸡冠、黄蜀葵、千叶郁李。
  花戚里:
  旌节、玉盘金盏、鹅毛金凤(出蜀中)、瑞圣、瑞杳、御米、都胜、玉簪。
  花外屏:
  金沙、红蔷薇、黄蔷薇、玟瑰、密有、刺红、红薇、紫薇、朱槿、白槿、海木瓜、锦带、杜鹃、栀子、紫荆、史君子、凌霄、木兰、百合。
  花宫闱:
  诸类桃、诸类李、诸类梨、诸类杏、红梅、早梅、樱桃、山樱、蒲桃、木瓜 、桐花、栗花、枣花、木锦、红蕉 。
  花丛脞:
  红蓼、牵牛、鼓子、芫花、蔓陀罗、金灯、射干、水葓、地锦、地钉、黄踯躅、野蔷薇、荠菜花、夜合、芦花、杨花、金雀儿、菜花 。
  花君子:
  温风、细雨、清露、暖日、微云、沃壤、永昼、油幕、朱门、甘泉、醇酒、珍馔、新乐、名倡 。
  花小人:
  狂风、猛雨、赤日、苦寒、蜜蜂、蝴蝶、蝼蚁、蚯蚓、白昼青蝇、黄昏蝙蝠 、飞尘、妒芽、蠹、麝香、桑螵蛸 。
  花亨泰:
  闰三月、五风十雨、主人多喜事、婢能歌乐、妻孥不倦排当、僮仆勤干、子弟韫藉、正开值生日、欲谢时待解醒、门僧解栽接、借园亭张筵、从贫处移入富家。
  花屯难:
  丑妇妒与邻、猥人爱与嫌、盛开值私忌、主人悭鄙、和园卖与屠沽、三月内霜雹、赏处着棋斗茶、筵上持七八、盛开债主临门、箔子遮围、露头跣足对酌、遭权势人乞接头、剪时和花眼、正欢赏酗酒、头戴如厕、听唱辞传家宴、酥煎了下麦饭、凋落后苕帚扫、园吏浇湿粪、落村僧道士院观里 。
  按:“姚黄为王”下,予曾见某氏抄本作“姚为重华之后裔,黄如中央之正色,遥遥帝胄,以土德王,万乘之尊,名足称矣。”是否好事臆改,姑附录之,以俟考。庚戌三月、天壤王郎识。

  芍药谱 宋 王观 撰

  旧谱如绯单叶、白单叶、红单叶,不入名品之内。余自熙宁八年官江都,又得八品焉,非平日三十一品之比,皆世之所难得,今列于左。旧谱三十一品,分上中下七等,此前人所定,今更不易。

  上之上
  冠群芳
  大旋心冠子也。深红堆叶,顶分四五旋,其英密簇。广可及半尺,高可及六寸,艳色绝妙,可冠群芳,因以名之。枝条硬,叶疏大。
  赛群芳
  小旋心冠子也。渐添红而紧小,枝条及绿叶并与大旋心一同。凡品中言大叶、小叶、堆叶者,皆花叶也。言绿叶者,谓枝叶也。
  宝妆成
  髻子也。色微紫于上,十二大叶中,密生曲叶,回环裹抱团圆。其高八九寸,广半尺余,每一小叶上,络以金线,缀以玉珠,香欺兰麝,奇不可纪。枝条硬而叶平。
  尽天工
  柳浦青心红冠子也。于大叶中,小叶密直,妖媚出众,倘非造化,无能为也。枝硬而绿,叶青薄。
  晓妆新
  白缬子也。如小旋心状,顶上四向,叶端点小殷红色,每一朵上,或三点,或四点,或五点,象衣中之点缬也。绿叶甚柔而厚,条硬而绝低。
  点妆红
  红缬子也。色红而小,并与白缬子同。绿叶微似瘦长。

  上之下
  叠香英
  紫楼子也。广五寸,高盈尺,于大叶中细叶二三十重,上又耸大叶如楼阁状。枝条硬而高,绿叶疏大而尖柔。
  积娇红
  红楼子也。色淡红,与紫楼子不相异。

  中之上
  醉西施
  大软条冠子也。色淡红,惟大叶有类大旋心状。枝条软细,渐以物扶助之。绿叶色深厚,疏而长以柔。
  道妆成
  黄楼子也。大叶中深黄小叶数重,又上展淡黄大叶。枝条硬而绝黄,绿叶疏长而柔,与紫红者异。此品非今日之黄楼子也,乃黄丝头。中盛则或出四五大叶,小类黄楼子,盖本非黄楼子也。
  掬香琼
  青心玉板冠子也。本自茅山来,白英团掬,坚密平头。枝条硬而绿叶短且光。
  素妆残
  退红茅山冠子也。初开粉红,即渐退白,青心而素淡,稍若大软条冠子。绿叶短厚而硬。
  试梅装
  白冠子也。白缬中无点缬者是也。
  浅妆匀
  纷红冠子也。是红缬中无点缬者也。

  中之下
  醉娇红
  深红楚州冠子也。亦若小旋心状,中心紧堆大叶,叶下亦有一重金线。枝条高,绿叶疏而柔。
  拟香英
  紫宝相冠子也。紫楼子心中,细叶上不堆大叶者。
  妒娇红
  红宝相冠子也。红楼子心中,细叶上不堆大叶者。
  缕金囊
  金线冠子也。稍似细条,深红者于大叶中、细叶下,抽金线细细相杂。条叶并同深红冠子者。

  下之上
  怨春红
  硬条冠子也。色绝淡,甚类金线冠子而堆叶。条硬而绿,叶疏平稍若柔。
  妒鹅黄
  黄丝头也。于大叶中一簇细叶,杂以金线。条高,绿叶疏柔。
  蘸金香
  蘸金蕊紫单叶也。是髻子开不成者,于大叶中生小叶,小叶尖叶,一线金色是也。
  试浓妆
  绯多叶也。绯叶五七重,皆平头,条赤而绿叶硬,皆紫色。

  下之中
  宿妆殷
  紫高多叶也。条叶花并类绯,多叶而枝叶绝高。平头,凡槛中虽多,无先后并开齐整也。
  取次妆
  淡红多叶也。色绝淡,条叶正类绯,多叶亦平头也。
  聚香丝
  紫丝头也。大叶中一丛紫丝细细是也。枝条高,绿叶疏而柔。
  簇红丝
  红丝头也。大叶中一簇红丝细细是也。枝叶并同紫者。

  下之下
  效殷妆
  小矮多叶也。与紫高多叶一同,而枝条低随燥湿而出,有三头者,双头者,鞍子者,银丝者,俱同根,而土地肥瘠之异者也。
  会三英
  三头聚一萼而开。
  合欢芳
  双头并蒂而开,一朵相背也。
  拟绣鞯
  鞍子也。两边垂下,如所乘鞍状,地绝肥而生。
  银含棱
  银绿也。叶端一棱白色。

  新收八品
  御叙黄
  黄色浅而叶疏,叶差深,散出于叶间。其叶端色又微碧,高广类黄楼子也。此种宜升绝品。
  黄楼子
  盛者五七层,间以金线,其香尤甚。
  袁黄冠子
  宛如髻子,间以金线,色比鲍黄。
  峡石黄冠子
  如金线冠子,其色深如鲍黄。
  鲍黄冠子
  大抵与大旋心同,而叶差不旋,色类鹅黄。
  杨花冠子
  多叶白心,色黄渐拂浅红,至叶端则色深红,间以金线。
  湖缬
  红色深浅相杂,类湖缬。
  黾池红
  开须并萼或三头者,大抵花类软条也。

  花经 宋 张翊 撰

  翊好学多思致,世本长安,因乱南来。尝戏造《花经》,以九品九命,升降次第之,时服其尤当。
  一品九命:
  兰、牡丹、■梅、酴醾、紫风流(睡香异名)。
  二品八命:
  琼花、蕙、岩桂、茉莉、含笑。
  三品七命:
  芍药、莲、檐葡、丁香、碧桃、垂丝海棠、千叶桃。
  四品六命:
  菊、杏、辛夷、豆寇、后庭、忘忧、樱桃、林檎、梅。
  五品五命:
  杨花、月红、梨花、千叶李、桃花、石榴 。
  六品四命:
  聚八仙、金沙、宝相、紫薇、凌霄、海棠。
  七品三命:
  散花、真珠、粉团、郁李、蔷薇、米囊、木瓜、山茶、迎春、玟瑰、金灯、木笔、金凤、夜合、踯躅、金钱、锦带、石蝉。
  八品二命:
  杜鹃、大清、滴露、刺桐、木兰、鸡冠、锦被堆 。
  九品一命:
  芙蓉、牵牛、木槿、葵、胡葵、鼓子、石竹、金莲。

  〖注:■,虫+葛,là,同蜡。〗

  花九锡 唐 罗虬 撰

  花九锡,亦须兰蕙梅莲辈,乃可披襟。若芙蓉、踯躅、望仙、山木、野草,直惟阿耳,尚锡之云乎!
  重顶帷(障风)、金剪刀(剪折)、甘泉(浸)、玉缸(贮)、雕文台座(安置) 画图 、翻曲、美醑(赏)、新诗(咏) 。

  附:韩熙载《五宜说》:
  对花焚香,有风味相和,其妙不可言者。
  木犀宜龙脑、酴醿宜沉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檐葡宜檀 。
  附:陈仲醇《花宠幸》:
  梅芬傲雪,偏饶吟魂。 杏芷娇春,最怜妆镜。梨花带雨,青闺断肠。 荷气临风,红颜露齿。海棠桃李,争艳绮席。 牡丹芍药,乍迎歌扇。芳桂一枝,足开笑语。 幽兰盈把,堪赠仳离。以此引类连情,境趣多合。
  附:袁中郎《花沐浴》:
  浴梅宜隐士。 浴海棠宜韵致客。浴牡丹、芍药宜靓妆妙女。 浴榴宜艳色婢。 浴木穉宜清慧儿。 浴莲宜道士。 浴菊宜好古而奇者。 浴腊梅宜清瘦僧。


  瑶台片玉(甲种) 明 施绍莘子野 着 东海黄公 辑

  甲种?上编
  合镜词?和暗生作(有序)
  暗生有章,台人得之甚艰。向日曾相与赋问,桃瞥见诸词,何其悲凄怨慕。今以折桂手作偷花汉,了不烦昆仑老奴黄衣客之力。而残灯侧,小窗畔,竟有向人话旧矣。此时之乐,恍惚梦境,无怪乎暗生亟被之管弦也。篷窗夜雨,伸茧属和。聊识暗生一时盛事,且见吾辈亦有出头日如此。
  [南商调?金索挂梧桐 ]
  安排锦绣窝,修订鸳鸯谱。莫话欢娱,且话当初苦。记尊前一诺,初转秋波,却不道花命艰辛受折磨。郎奔驰京国东西路,妾死守空闺日月梭。从头数,星星记得怎模糊。真个是怨处恩多,恨处情多,今证了恩情果。
  [前腔]
  曾记爱里过,也向愁中坐。越是分离,越把心肠锁。沙家事若何,付南柯。不嫁三郎头不梳。宁使做吞酸忍楚痴儿女,决不似抛冷趋炎歹丈夫。非闲可,历遭情劫忒多魔。到如今欢处悲多,却又是悲处欢多,搅乱了相搀和。
  [前腔 ]
  怎车干恩爱河,推不动相思磨。袄庙烧完,渐近蓝桥路,今朝出纲罗。到凤凰窠,争气潘郎成就奴。羞惭了搬唆诽谤销金口,涂抹了长短方圆画饼图。从今呵,刀山变做软衾窝。真个是悲处欢多,况更是欢处欢多,把欢字浑身裹。
  [前腔]
  郎登折桂科,妾有奔琴路。就天样高墙,怎隔得伊和我。滔天浪不波,渡银河。眷属团头住大罗。从前苦楚将欢娱补,把此后欢娱,做曲子歌。擎杯贺,人间花事等荣枯。我也曾,欢处悲多,悲处欢多,可合撰悲欢谱。
  言言真至,字字儆策。情根艳种,绣口锦心。何其幽微曲折如是也。(沈德生)
  暗生此番情案,须作一传,使后之观者,知其辛苦万状,方知此词字字信史。(顾淡止)

  梦花词(有序跋)
  偶叩花房,忽成春梦。情知得鹿之非真,聊且书蕉而作记。盖将镌之巫云片石,而藏诸南柯郡楼也。
  [南商调?梧桐树 ]
  屏山锦绣开,衾枕温香在。了却因缘,还却鸳鸯债。奇逢命里该,也是娘拖带。今夜灯前,心事才明白。盟山一座填情海。
  [东瓯令]
  星前祝,月底猜,月底星前今半载。花颠柳横多尴尬,毕竟有前程在。脸边情泪一时揩,竟稳取贴香腮。
  [大圣乐]
  婚姻事天自安排,战心兵今奏凯。非干色胆天来大,氤氲使,遣教来。好向奇花队里争先采,只是分浅卑人怕未该。鸳鸯两字喜从来,撩草自今端楷。
  [解三醒]
  从此后花潇月洒,从此后瑟静琴谐。从此后药炉经卷偿花债,从此后给酒缝裳试慧才。从此后风帏雪案亲描黛,从此后香几灯窗看绣鞋。重思揣,恍一似当年惊喜,梦里人来。
  [尾文]
  贫无长物把风流买,但笔底奇葩将艳史裁,且将就,休嫌嫁秀才。
  予初非好色,直是多情,每为怜花,时生痴梦。但柳絮随风,从来未曾结果。而桃源问渡,于今忽地成仙。花谱初修,且喜名题绣榜,书仙下谪,多应天配词人。水云一旦化成胶,真称遇合,山海千秋坚似铁,无限高深。自知骨相烟霞穷措大,岂应有此?或云心肠锦绣工句字,焉可无言?乃畹翻声兰永新铸妆台业镜。虽然过眼成花,千红万紫,毕竟至人无梦。一觉三生,才醒来,脂粉丛中,已插入龙华会里矣。(自跋 )
  从来文人借花事作文章,每每吹影镂尘,而要非本色。好如子野此词,曲写柔情,刺心入骨。及观其序跋,夫岂流连惑溺者哉!人谓子野为堕花业,予将谓子野为证花果。(眉公跋 )
  予读古人词,虽名家如陈大声、梁少白,亦不过明衍恬瞻而已,未必字字刻画,句句尖艳,如子野者。每读此篇,令人意中冉冉如风花之舞。(存人评)

  舟居旅怀(有跋)
  [南仙吕入双调?惜奴娇]
  飘泊寒塘,叹人生何苦别离如是。鸳鸯字轻拆,好如儿戏。曾记,宝鸭同宵,宝瑟同朝,宝笙同醉。今日独自在蓼花汀,空想雾鬟云佩。
  [前腔]
  如痴,镇日凭栏不曾离。一片雨山烟水,闲心计数,遍鸦凶鹊喜。伤悲,灯盏几昏,香字几温,风窗几碎。判死,就做道铁心肠,怕也难堪此矣。
  [斗宝蟾]
  当归,蛙角蝇头,把心花意芷,等闲栓住。想楼前杨柳,湿烟铺地。应是香炉冷翠帏,腮珠湿绣衣。可怜,伊你敢是薄命佳人,我岂认薄情夫婿。
  [前腔 ]
  无谓,舍玉抛香,把取凉休却,画眉荒废。问风流底事,一身客寄。迢递,江岸远望迷,清宵梦当归。猛惊回,只有剩枕单衾,人隔际天烟水。
  [锦衣香]
  别离愁,难回避。别时言,心牢记。况有针线亲拈,巧裁亲制。口脂犹是污征衣,怎教伴我草店寒鸡启窗儿,一望大江西。平芜如地,眼看人归去。只身偏滞,秋山似剑,割人肠碎。
  [浆水令 ]
  上灯花浑如猜谜,酒消愁终难疗医。便宜,讨尽一双眉,秋风透衣,宿雨沿堤。无滋味,增瞌睡,清清闷把牙儿抵。浑如在,浑如在烟中梦里。争飞出,争飞出这愁围。
  [尾文]
  香罗一幅封回去,上写断肠诗句,四边多是泪痕湮处。
  予有钓舡曰“随庵”,辛酉文战,溯大江,抵金陵,遂舟居不复假馆。每到山水胜处,便刺篙休焉。山有面背隐现,水有曲折平远。两涯烟柳,有高低疏密,乃船之去就斜横,可以随缘选胜,诡遇征奇。时天又阴晴不定,山雨欲来,风月如扫,朝霞夕照,水面通红,新雁寒鸦,点散影没,更随时触目之奇观也。独伊人之思,有不能为情之甚耳,因为长歌以纪之。他日重游,此情味当犹在江山烟雨间也。(自跋)
  辛酉之役,予与子野盘桓于“随庵”者十余日。山水风月,相与领略,俱人生未有之乐。时见子野多作诗词,绝不了试事。予戏曰:“此行何为乎来哉?”子野笑曰:“子见昔年闱牍乎?如某某者,亦峨然进贤,则吾与尔正恐富贵来逼人耳。烟景召人,心气皆旺。且撇却眼前花,了理千秋业,可乎?”已而与予皆铩羽而归。一番辛劳竟成灰飞,而子野情言至今犹然在牍,灯下较雠细阅,真堪字字不朽,乃知吾辈终不当以彼易此也。(韩巨卿)
  言情宛转绸缪,填词苍劲遒逸。情种词仙一人占断矣。(朱君深)

  赠石城董夜来(有序跋)
  余落魄风尘,销沉壮志。秋波浩荡,感岸上之愁苹。宿雨连绵,梦江南之芳芷。盖悲哉之气多感,而黯然之魂易惊。柔情缥缈,能无伊人之思?奇福难销,孰是东家之子?偶寻花圃,忽睹仙妃。问姓则双成是其前生,询名则夜来乃其再世。年同碧玉,婷婷之致可知。骨抵轻云,袅袅之容何限。有心人谁能堪此,多情种未免流连。乃寄艳于词葩,聊纪情于梦蝶。
  [南仙吕?月儿云 ]
  花星偏照,前宵梦儿好。偶到花丛里,瞥见如花貌。生怕人瞧,背灯儿觑着了。他不道儿夫至,俺不道冤家到。俺忍不住偷将冷眼挑,他羞脸微红一线潮。
  [桂枝香]
  逡巡戏调,刚才微笑。谁知事到其间也,暗地俏声低叫。却教人怎生,却教人怎生,真个是柳慵花笑,抵不得酒容歌貌。俊多娇,身轻女史应呼赵,有福檀郎岂姓萧。
  [不是路]
  幻出蓝桥,真叶秦楼一曲箫,奇逢到。合欢头上夜枝交,福难招。解开螺髻乌云袅,半亸酥胸白玉销。谁承料,鸳鸯牒上挂姻缘号。怎生推调,怎生推调。
  [排歌]
  绣户风清,金猊篆消,西窗隙月偷瞧。一双蝴蝶缀花梢,一对鸳鸯浴暮潮。惺惺语,半是嘲,恼娘常是撒心焦。低低问,半是招,泥娘常是撒春娇。
  [皂罗袍 ]
  如此挂人怀抱,把情根一瓣种活心苗。梨魂己被杜鹃销,杨花一任春风闹。屏间灯烬,余花自飘。枕边茉莉,余香乱抛,于中有事郎知道。
  [大圣乐]
  映窗纱,旭日初高。惜娇眠,嫌起早,碧栏杆外鹦哥叫。枕痕沁,印红桃,且喜玉台此夜留温峤。只是金屋何年贮阿娇,情痴怎了。趁娘行睡着,揭帐偷瞧。
  [解三酲]
  忘不得香沾片脑,忘不得汗渍鲛绡。忘不得破瓜年纪身材小,忘不得蝯客蛾眉韵味高。忘不得莲花吐瓣尖尖舌,忘不得束素重封窄窄腰。千般好,忘不得千金一刻,刻刻良宵。
  [皂角儿]
  叹酸丁天付情苗,向青楼姓名流落。谁承望性忒怜花,却随处每逢花报。似伊家,比花娇。同柳宠,近今无,从古少。也容罗唣,一言低告。伊家听着,但从今花朝月夕,可是魂劳。
  [尾文]
  杨州花梦痴难觉,梦逐西风到处飘,却被奇花又缠住了。
  戊午文战,予以首秋八日赴金陵,旅邸枯坐,萧条若僧。适冲雨晚出,自钞课街,循文德桥而西,卒饮于朱伯瑞寓。饮散,从子楚安仲禺中辈偕行。微雨如毛,酒力弥劲,忘其所之之迢递也。乃邂逅董姬于灯影之下,视其年,可十三,双鬟初掠,眉目遒颖,细骨柔肌,如何抟掬花心酒境,于此双妙,遂定交焉。问其小名,曰“月哥”。乃以“夜来”字之,而赠之以词,盖原其名,且志其时其事也。(有记)
  妙词隽艳无比,直愧剩粉残红,不堪承当耳。已付蒋三哥玉箫度之,一夕旦便新声盈耳矣。今夜恶雨,不敢复望高车。中秋月色定佳,正足下文战凯旋时也。幸过,擎杯听新曲,儿且手拨琵琶以待。(夜来柬中语)
  万斛奇香,弥天花艳。古人丽情骈语,简翰如山。求其如此才情,恐温、柳辈尚须罗拜床下耳。(张子楚)
  予既薙发,例不得读绮语。偶过三影斋,子野出小词示我,不觉神味洒洒。善哉参寥之言,譬如不事口腹。人见江珧柱能无一朵颐,盖正不须作空花观。其尖艳处,皆其血性处,大可助人机锋。予请以子野为师,甘吃痛棒也。(莲儒师)
  予长子野十五年,犹记其两髫垂垂,不谓笔锋直咄咄逼人如此。岁戊午,薄游金陵,与子野流连文酒者月余,因得识夜来于灯月之下。枯禅老眼,讶为异人。初谓夜来当以绮句为赠,已而见子野词,叹曰:“无庸吾辈局外人,作隔靴搔痒语。”(王禹中)

  闺词(有跋)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 ]
  翠被香浓春寒夜,小阁灯花谢,窗纱月影斜。照着离人曲曲栏杆下,蓦地自嗟呀。早日长人去今宵也。
  [山坡羊]
  急飕飕,隔帘风大,冷清清,隔窗花亚。瘦岩岩,曾经病来,闷恹恹,扭得身儿趄半,思他三分又恨他。春光如许,如许春无价。怎地离家,抛人得下。思他,是真耶,是假耶?恨他,是痴耶,是梦耶?
  [解三酲 ]
  思则思,文人骨格皆风雅。思则思,翰苑文章的大家。思则思,风流略不乔声价。思则思,些事何曾肯使乖。思则思,宵眠为我煨金鸭。思则思,睡起教他拾绣鞋,难抛下。思则思,藏阄斗草,曾赌金钗。
  [前腔 ]
  恨则恨,良宵负了千金价。恨只恨,春病缘谁逐日加。恨则恨,书来旧套寒暄话。恨则恨,要我通宵梦着他。恨则恨,虚名也挂傍人口。恨则恨,是我当初一念差,丢开罢。恨则恨,传来谎信,说便归家。
  [皂角儿 ]
  寄一股传情玉钗,兼一幅揾啼罗帕。情知他,未必思量,且胡乱试他心么。若果是十分歪浑是歹,他既然,我索性一勾都罢。伊家负我,非奴负他,偏是你甜美语,花上生花。
  [尾文]
  可怜虚度欢娱夜,那一夜灯前不叹嗟,将一幅新词和泪写。
  字字新思,言言柔韵。古今情词,不啻充栋。然非枯淡无味,则尘俗可憎。如此新韵,可以前无古人,抑亦难为继起者矣。(陆五如)
  五如,予心友也,犹记此词脱稿,适以原草裹药。五如偶来,见之惊喜。散药满案,袖携而去。遂为好事者所传,乃南及鸳湖,而北及金阊焉。今小词行且付梓,而五如墓木拱矣。芜词之墨如新,心友之骨已朽。灯下偶阅评辞,不觉五内欲裂也。(自记)

  怀怀旧
  [南黄钟?画眉序]
  孤灯伴愁寂,院落沉沉雨花滴。更流萤冷淡,候虫啾唧。今宵里数恨三年,方寸内量愁千尺。(合)眼前无限心头事,过去了怎生留得。
  [前腔 ]
  当年正今夕,两个团头起和立。记灯光影子,一双东壁。相携手,只惜从前。谁料得,尚余今日。(合前)
  [前腔]
  从今与伊隔,彩凤青鸾没消息。叹萧郎,真个路旁行客。朱门老一段青春,人世过几番寒食。(合前)
  [前腔]
  灯前展书迹,小字蝇头喷香墨。料从今之后,半行难得。花笺上日月时辰,应变做怨时愁刻。(合前)
  [滴溜子 ]
  漫说道从来两心铁石,更谁知别后梦魂空忆。就哭得泪干何益,今生要见他,甚时日。浪信传来,怕多不的。
  [鲍老催 ]
  追思那日,奇花一朵亲手摘,春风被头鸳凤匹。是锦绣缘,繁华命,风流敌。巫云柔软嫌风急,柳线轻摇嫩无力。真个是,相怜惜。
  [滴滴金]
  花开并蒂花遭劈,线结同心线还拆。扬州梦有回来日,将海誓丢,山盟息,且把韩香返璧。从今一场春事毕,好歹来生,和你再相觅。
  [双声子]
  黄昏立,黄昏立。细雨洒,尖风急。青灯侧,青灯侧。眠不稳,空劳忆。眼见得,眼见得。画不出,画不出。似乱花飞过,怎生邀勒。
  [尾文]
  从今勾却风流笔,须把从来念头息,只恐徒上心来消未得。
  一声一泪,一字一珠,盖赋情之深,自能穷思之变。将从来相思套语,一切洗却。独写其意中之意,情外之情,如一幅新翻人锦,自然文彩焕然,不须更付染人也。(顾暗生)

  旅怀
  [北仙吕八双调?二犯江儿水 ]
  相思滋味,尝不了相思滋味,破题儿,才做起。想前宵我你,今夜东西,忍教他在梦儿里。俺灯下写鸟丝,他机中制锦词。他冷落空闺,俺潦倒江隈。搅春魂,眼睁睁多不要睡。无靠无依,这凄凉无靠无依。无头无尾,这思量无头无尾。只落得满青衫,冷荧荧多是泪儿。
  [前腔]
  荒村自守,挨不过荒村自守,妙人儿在心上有。就甫离心上,也在眉头。易沾身,难放手。俺潘郎满鬓秋,他萧娘满镜愁。他花命判休,俺花债判酬。尽今宵,恁凄凉,多自受。玉嫩香柔,只为你玉嫩香柔。天长地久,害得俺天长地久。兀似有实丕丕,一块儿咽不下喉。
  [沽美酒 ]
  半开窗,半掩窗。烧短烛,照空床,只拥着衾窝爇好香。忒寂寞,好凄凉。衣单薄,泪洒惶。空廊外,风吹叶响,荒村里,雨寒鸡唱。我呵,自不合住在东墙,你呵,又不合立在西厢。呀!却做出今宵这般凄怆。
  [前腔 ]
  风儿急,夜又长。灯花结,咬银缸,想前暮私情一两椿。真堪忆,怎能忘。若忘记,有苍苍。衫袖上,口脂犹亮,枕头上,泪光溶漾。我呵,尽判个此心为娘,你呵,也索要好心待郎。呀!甘为你受这般魔障。
  [清江引]
  随风近远村钟响,窗纸看看亮。孤身又晓行,柳色河桥扬。尽耽着这相思,几时和你讲。
  予结习不除,艳句日积。癸亥春末,始付小童歌之。花月之下,偶有新声,亦复随时换谱。右词皆偶然口占,或止一章半折,因其语意相入,累而成篇,乃词家百衲琴也。(自记)
  情文双妙,词林隽品。甲子桃花下,子野曾命小童以大小忽雷叶而歌之,其声颇逸宕缠绵,至今,耳根犹袅袅有生气也。予家有小童曰红儿、雪儿,亦善三弦提琴,但恨所谱不通院本诸旧曲。今俟《花影集》成,当令乐部尽谱之。满床弦索,从此尘土一新矣。(子念跋)
  吾松弦索几绝统,近来诸名家,始稍稍起废,然不久便散逸。乐天诗有曰:“歌舞教成心力倦”,盖此事亦大费心力,只宜付散人迂叟,以闲中日月搜讨逸事,庶几有成耳。子野避地空山,绝迹城市,日撰新声,令宗工名手商榷翻度,差为弦索兴灭继绝。时时率诸童过予顽仙庐,丝竹嘈嘈,随风飘扬。村姑里叟,皆负子凭肩而听,亦山林快事也。始予开径东余,得奇石,戏名曰“弦索坪”。每月底花下,有狎客携红裙坐此,吹洞箫、弹琵琶。适子野堑土西畲,得石平直,小童六人恰好盈坐。子野请于予,欲乞此名名之。予曰:“子但遗我一铁笛,我便当以此名为赠。”盖予有童善吹笛,而子野诸童善弦索,各得其所应有也。(眉公跋)
  几避迹西畲,与子野盘桓花月者四十余日。几有结茆松干之约,常听慧童繁弦脆管,而就中尤酷爱此词。子野每索饮十杯,命歌一解,不知为却此词,醉几回矣。(薛翩翩)
  王元美谓“北曲多词情,南曲多声情”。子野以南词韵语作北词,且箫管弦索合而翻度,宜其声情词情洒洒倾听也。丙寅季春,夜醉秋水庵,因题记。(王季长)

  闺恨(有跋)
  [南商调?十二红]
  [山坡羊 ]
  一团花看看消瘦,十分娇看看非旧。傍妆台痛跌菱花,没来由干净因他丑。
  [五更转]
  想他们没进止,无前后,分明看得人将就。你恋着何等烟花,不怕神前盟咒。
  [园林好]
  痛前生多应欠修,可真个烧香断头,竟半路遭他毒手。
  [江儿水]
  干得教人,一件件落人之后。
  [玉交枝]
  荒茶废酒,好风光何曾去游。生疏一向琵琶手,这几日忘记梳头。
  [五供养]
  痴心坚守,却做出酸疼万般症候。看花心胆怯,抬面何人羞。问为着谁来,花性多收
  [好姐姐]
  曾记搬唇口,有无数前头后头。亏心硬手,你如此做人忠厚。
  [主山颓]
  思量真个歹,细追求,几番儿跌绽绣鞋勾。
  [鲍老催]
  九分是休,恩人反教成敌头,不尴不尬把我丢。
  [川拨棹]
  下宝将他咒,有苍天在头上头。瞒不得照泪灯篝,瞒不得照泪灯篝。拚告你阴司,奴先死休。
  [嘉庆子]
  奴把谁来记上心头,你把谁来放下心头。奴苦苦相思,你一笔勾。
  [侥侥令]
  般般听你哄,件件罪根由。甚日归来拿着手,不痛打承招不罢休。
  [尾声]
  恩情自比天长久,就恨你终须宽宥。只要你归来多放手。
  大抵情不深则恨不毒,闺词至于恨而无遁情矣。每见院本旧曲,从无闺恨,窃谓其情波有限。乃别谱新声,攧翻恨字,才觉相思于此痛人。他时闺思、闺怨等篇,正不及情语耳。(自记)
  咬定恨字,无限波澜。可称能品,不愧隽才。此直是海神庙一纸状词耳,谁为刀笔,深文如是。(暗生评)

  妾初度偶言(有序跋)
  穷村僻远,三径成蒿。雨暮风潮,还往竟绝。洞花幽草。时以翻经绣佛之暇,相与寻讨烟霞,勾当香茗。此中幽趣,岂堪语忙人乎?乃因其初度,播之声歌。而私命其篇,为北山迂叟房中之乐。
  [南中吕?渔家傲]
  今日里,把往事从头作话题。不觉的日子三千,年头又八。我你容颜俱苍矣,各添年纪。俺守着经卷丹炉,你只是荆钗布衣。但年年花谢花开,花开时,进酒巵。
  [剔银灯]
  你姻缘事,谁知在这里,前生事,便嫁穷酸也何愧。几间屋,正与翠巍巍前山对,几个人,只在艳腾腾群花内。终年终日如此,桑海变,俺和伊兀是不知。
  [地锦摊花]
  谢天公安顿,咱和你,命福不低,乐田园,案举眉齐。醉月吟风,斗茗围棋。永相依,享用些太平日。
  [美娘儿]
  折花折花来上寿,花香点绣衣。把酒把酒双劝饮,红潮脸上脂。檀郎豪俊会填词,歌儿舌脆音律细。一簇一簇琼箫沸,似月满秦楼跨凤时。
  予山居,在东西二畲之间,其地土肥水滑,宜花便木。丙辰冬,作半闲精舍在山腹,明年作就麓新居在山足。不五六年,树可荫人,而竹皆抱孙矣。更以亭台庵阁,点缀其间。虽不事华饰,然自是幽微妍稳。春花发艳,秋木陨黄。屋角参差,“巍巍前山对,几个人,只在艳腾腾群花内”,盖实录也。夫吾辈进不能膏雨天下,苦退又不能桔槔灌园,是真天地间一腐草,亦乌用此四大为?予自分无洪福,不敢负淡缘。凡移花接果之方,开畦疏水之法,莫不悉心悉力为之。今幸有小成,花木畅茂,禽留不去,山隐转奇,桥柳台松,古秀妩媚。春深秋早,日美风恬。得与村翁渔叟,觞花问竹于其间,或令椎髻孟光,携东阁中人,靧花红调竹粉,媒花斗草以为乐,盖用志不分,天遣食报予,既易之以劳,复享之以淡。庶几不取罪于彼苍。而予之筋骸骨血,亦差不为人间真弃物耳。予尝有诗曰:“苍生久矣无霜雨,三径何曾有旱荒。筋力未尝无用处,要销花福为花忙。”盖用以自勖,不敢甘自暴弃,孤负老天眷顾盛心也。(自跋)
  扭声色入烟霞,将风情用花月,趣淡弥真,境冷逾热,子野可谓巧于享受矣。(陈寿卿)
  星剑霞衣,仙风道骨,岂真脂粉中人耶。(性夙评)

  与妓语旧感赠(有序)
  蝶睡醒来,花心谢了。忽到赵家,重看合德。因逢虢国,转忆太真。旧事相与攒愁,笑痴心又来做梦。乃振词坛旗鼓,惊开花阵心兵。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
  未许芳心全灰死,想起前头事,当初见你时。姊妹随肩,记得排行次。自分会无期,却谁知,梦里重逢此。
  [江儿水]
  灯下重偷觑,予心有所思。几千番变到今朝地,措萧郎,又见苏卿妹。两嗟呀,尽说相逢处,有可音书容寄。答道:而今就姊妹,音书没纸。
  [园林好]
  记当日你犹然未笄,验身材早长于去时。笑我也添年纪,你换了旧容仪,我换了旧情痴。
  [玉交枝]
  我今老矣,渐腮边鬑鬑有须。当初花柳和云雨,今日是笔砚琴书。心窝忘了定情诗,眼睛晕了鸳鸯字。笑当初,痴耶忒痴,索性有今朝忘记。
  [人月圆]
  忽忽想当初,妆前见你,姊妹梳头争学髻。到如今乔绾青丝,到如今乔绾青丝,毕竟有三分似得伊。记些些,是与非。痛今生,长别离。
  [侥侥令]
  鸳鸯曾打结,织锦旧填词。是你姐姐月下花前般般事,倒付与我和伊作话题。
  [尾文]
  从今为你重提起,有便信须教递与伊,只说檀郎忘了矣。
  吾辈情之所锺,每见遗粉残膏,犹是销魂欲死,况见其妹乎?当时唐玄、汉成,直于太真、飞燕,情种既深,遂觉艳根柔蔓,绵引不已。从太真而虢国,从飞燕而昭仪,即至爱移于远条。然使于飞燕浅,必不至于合德深也。故予尝谓汉之成更情深于唐之玄,此言甚似解人语耳。(自跋)
  写情传恨,语语幽深。盖身经是境,自是摹神。倘不悲而泣,正恐其泪不下耳。(徐合明)
  宛如小窗对语,可与《幽闺记?拜星月》并传。(巨卿评)
  拚则而今拚了,忘则怎生便忘得。(王元白)

  弦索词
  [北南吕?骂玉郎]
  手抱琵琶弹怨词,把俺哀肠事,诉与谁。天生我你配雄雌,有何疑。俺与你明白夫妻,怕旁人怎的,怕旁人怎的。怎不日夜相随,倒抛人路岐,倒抛人路岐。我你岂莺莺君瑞,可只是哥哥妹妹。虽不曾合卺牵丝,虽不曾合卺牵丝,却也曾焚香设誓,天地皆知。俺闻之,那王魁负了心期,终有日捉将去海神相对。
  [前腔]
  再把凄凉诉与伊,好和歹,是你妻,怎瞒心昧已把奴欺。任施为,觑得人似脚底黄泥。忍教人受亏,忍教人受亏,眼见得玉碎花飞,病恹恹怎医。不记得一双儿跪,不记得一头儿睡。把许多绣帐温香,把许多绣帐温香,倒做了单衾血泪,饭醉茶痴。俺寻思,甚来由,枉费心机。倒被他贴天飞,拿他不住。
  [前腔]
  下实磨牙咒骂伊,就是你归不得书也归。看行行征雁带愁飞,泪双垂。可知俺玉体香肌,倒痴心待伊,倒痴心待伊。受用些月帐风帏,冷清清梦回,冷清清梦回。痛咬得鸳衾儿碎,推开了枕头儿睡。却谁知业障冤魂,却谁知业障冤魂,悄悄的梦中来至,强做夫妻。恨冲天,那冤家还要无知。俺只是骂几声薄幸贼,将与你断恩绝义。
  小窗儿女语,恩怨相尔汝。此中己自有琵琶声,不须更付冰弦檀板,方知其妙也。(眉公评)
  妇人言辞思路,自有一种幽沉愤怼之意。此词模拟曲尽,而措辞更质直真至,似近俚俗,正弦索词妙处也。若稍被文彩,便非本色矣。填词贵地道,信哉。(友夔评)

  重阳恨(有跋)
  [南南吕?香遍满]
  重阳时候,篱边看花愁不愁,借问花前人在否?伊心敢是休?咱心怎便丢。猛凝花下眸,恍立在身前后。
  [懒画眉]
  当初记得在妆楼,正病起腾腾举止羞,眉儿低蹙暮山愁。要引他开口,费多少心机在上头。
  [梧桐树]
  同登翡翠楼,共饮茱萸酒。淡粉芙蓉,正是开时候。南枝曾折伊之手,这度开时,他竟在天南没尽头。西风绿鬓依然否?若是相思,定比黄花还瘦。
  [浣沙溪]
  把连理分,将鸾镜剖,要知他信息无由。殷勤赠下同心扣,空锦袋熏香箧内收。离别久,尽寸寸肝肠儿被伊割,不然呵,也蹙个眉头。
  [刘泼帽]
  满城风雨初晴后,照离人,月满床头。消愁聊且邀红友,倒愁,心上事,多非旧。
  [秋夜月]
  看看罢休,全不应伊之口。罪犯风流应难宥,些些撇下他安否?忍撇得许久,忒下得毒手。
  [东瓯令]
  千般恨,万种愁,辜负重阳一段秋。黄花队里无红袖,独自登高后。见征鸿嘹呖过南楼,带得信来不。
  [金莲子]
  休怎休,花笺字迹伊亲手,有一个伊名儿在上头。只落得向灯前,一星星想出旧风流。
  [尾文]
  今生未审重逢否,料十分中间难得九,空一度重阳一度愁。
  城南戴氏居,有芙蓉一区,早发而茂。庚戌九日,曾就花前为泛菊之饮,今且两年于兹。人在天南,梦不可得。而芙蓉如面,篱菊宛然。清叹不足,继之悲歌,不觉一字泪也。壬子重阳记。(自跋)
  不泪而啼,无声而泣。深情密意,只以淡言平语中出之。若草草看过,宁知其为无穷之慨也。(性夙评)
  美秀温文,绸缪宛转,而俯仰嘻嘘,不堪多读。(张瑞龄)

  七夕闺词
  [南南吕?梁州序]
  罗衣初试,新凉才长,恰到穿针楼上。一团欢笑,针锋月色微茫。早是珠凝仙掌,风定梁尘,半缕庭烟漾。来年牛女也,也成双。偏有个人间薄幸郎。如眉月,与眉相向。画眉人,远空惆怅,心上事,到眉上。
  [前腔]
  绮疏深掩,朱门闭上,一叶高寒初晌。玉阶罗袜,新听蟋蟀凉况。早是丝牵连爱,脍馔同心,卍字萦蛛网。从教得巧也,也悲伤,只巧织回文封寄郎。郎飘荡,把奴撇扬。空梦回,残月窥鸳帐,眼下泪,满衾上。
  [前腔]
  叹良辰今岁无双,岂花容来年无恙。怕经秋瘦损,一似败荷模样。可是潘愁鬓老,沈赋魂消,打扮无心想。深深深拜,也炷心香,愿莫染秋来镜里霜。香暗爇,心自想,心头有话和谁讲。口中话,在心上。
  [前腔]
  赏芳辰姊妹飞觞,强梳妆十分时样。怕匣中团扇,可能往日风光。生怪鸦鬟聒絮,不解人愁,染甲争喧嚷。轻轻轻步,也立西厢,见月照当年旧粉墙。伤往事,成怅惘,把苍苔立遍,谁偎傍。鞋底露,透帮上。
  [节节高]
  金风透右厢,敞虚凉,流萤几点粘罗幌。倾葡萄酿,浸茉莉香,掩芙蓉帐。刚才出浴衣轻爽,风吹薄翠钗头响。何事檀郎爱分离,把良宵容易轻抛飏。
  [前腔]
  当初话夜凉,靠西窗,把三郎故事闲论讲。愿连枝长,比翼双,生人天上。而今眼下遭魔障,来生争不成虚谎。想别有银河在人间,无风咫尺生波浪。
  [尾文]
  勾消不尽相思帐,一度穿针一断肠,从此秋宵夜夜长。
  闺词作《梁州序》,如以净脚扮旦,终是雄爽有余,柔韵不足。右词殊不宜清板只箫,当为歌场作废。但中有隽语,似亦不可概弃也。(自记)
  十年前曾读此词,句字小异。今一经窜定,遂楚楚花艳,足称名篇。(王石公)
  眼前故事,翻弄自新。而举止妍和,自是大家风范。(吕鸣谐)

  春思
  [南南吕?楚江情]
  飞花打绣窗,零星满床。枕边槛外垂绿杨,偏生莺语骂流光。他把心期自数,心香自装。叫一声知心,着意俊俏娘。你下得风流,害俺春思荡。害得俺闲时也是忙,闲时也是忙,慵时也是慌,热沸在心肝上。
  [前腔]
  凄凉立小廊,身单影双。杨花滚滚人断肠,柔魂一缕待离腔。也分明是俺,依稀是娘。只觉道娇娇滴滴脂粉香,把饿眼昏花权当娇模样。且书儿写几行,书儿写几行,梦儿做几场,总记入相思帐。
  [皂罗袍]
  没事几回痴想,但把他仪容画了,顶礼烧香。衾窝独自也叫娘,行就虚空也把魂灵傍。更把生辰八字,装于绣囊。余香剩粉,沾在绣床。娘,你可在我枕边衾畔衣裾上。
  子野老于情痴,花梦时作,予每每规之,不遣余力。今观此词,风情逸兴,殆出于性生,或亦花命使然乎?如此才情,自然随处发越。拈花弄柳,总是锦心绣肠,不须以周、程、张、朱,困其藻艳也。(伯瑞跋)
  骨韵玲珑,致味遒逸。摹神入妙,刻画深微,圣于词者矣。(徐长舆)

  闺词
  [南仙吕?九回肠]
  鬓儿边黄花不戴,窗儿下鸾镜慵揩。香炉茗碗无心摆,软腾腾骨瘦如柴。才还又欠,是相思债,有重无轻,是花命灾。谁拖带?明明是你冤家害,再不干奴命安排。漂沉苦海捞难起,围困心兵打不开。只索向银缸畔把亏心骂,又心疼你,不觉泪盈腮。
  [前腔]
  松解了团花的带,宽褪了弓字儿鞋。一床弦索空闲在,怪酸疼玉腕难抬。鲛绡帕上有盟言在,奈鸿雁云中无便信来。伊心歹,奇花轻易容他采,却等闲认做应该。他痴心不顾三生愿,我怨气常修一口斋。只落得真心待,倩傍人去寻芳信,寄个小金钗。
  秀艳缠绵,声声哀怨,尖新熨贴,两极其妙。(沈友)

  甲种?中编
  村中夜怀(有跋)
  [南商调?二郎神]
  和衣睡,这一段凄凉为着谁?水国霜清寒彻髓,分明梦里。醒来人在天涯,听不得风吹窗上纸。方信道夜长如是,浑欲死,撇不下心头一个人儿。
  [集贤宾]
  盈盈只隔衣带水,来时密约佳期。眼见得差池三日矣,况一纸音书难寄。般般为你,知多少雨啼风涕。罗帕里,请看取一行行泪。
  [黄莺儿]
  心病煞难医,只当归,是妙药儿。今宵症候难存济,冷一阵,是甚的,热一阵,又为谁?更眼花错唤名和字,镇如痴。伊难负俺,难负俺恁相思。
  [猫儿坠]
  一灯相伴,加被更添衣。守寡凄凉浑似此,枕头香腻是谁的。怜伊,实实是前宵枕上人儿。
  [尾文]
  几番还自披衣起,茶冷香消寒似水,听败叶敲门疑是你。
  是夜宿韩巨卿斋,偶有所怀,卧不成寝,乃起坐灯下,磨墨伸纸。凡得古诗三、律诗一、南北宫长调各一。已而,天明,花日在窗,亲故以予之至也。少长并集,见诸绮语,争录之而去,顷刻间,篇布墟落。更岁余,予复诣巨卿,见其村中小儿《大学》序首空处,有遍书予词者,亦大可笑矣。(自记)
  乔梦符寄《远折桂令》云:“饭不沾匙,睡如翻饼,气若游丝。”曲写相思模样,可谓多情矣。乃子野则曰:“冷一阵,是甚的。热一阵,又为谁。”又曰:“守寡凄凉浑似此。”钟情之甚,更觉过之。大凡情患不足,不患有余,世间忠孝侠烈,总发乎情者耳。子野尝有诗云“从来江海泪花成,自古乾坤情字裹”,的是名言。(彦容评)
  子野生负风流,命饶花福。每逢奇丽,不禁萦牵。戊午冬日过余村居,予为设鸡黍,进尊罍,拟尽欢洽。乃微睨子野,意中惘惘,若有所失。夜宿竹云斋,卧而复起,挑灯吮毫,苦吟达曙。予早起见诸诗词曲,写悲凄景况。因为和韵,有“好把新词先寄与,相思滋味要伊怜”之句。子野笑曰:“子诚知我哉。幸毋投辖致令予负心期也。”至次夕,留诗案头,中宵逸去,异哉,何情痴至此。虽然,予观古来才人恒遇佳人,然当其分离阻隔,■⑴■⑴魂销欲死,发诸咏歌。以子野之才之遇,而欲其含藻敛华,作无情钝汉,此实难矣。盖惟个中人谙个中味。如子野始可谓识得情字耳。能读斯词者,必天下深情人也,庶有知子野者哉。(韩大进巨卿跋)
  摹情欲绝,是普天下相思领袖。(夏澹生评)

  怀旧重?和彦容作(有跋)
  [南黄钟?画眉序]
  心头转凄恻,旧恨余欢总堆积。叹一场花事,十分狼籍。他做下影里恩情,我赢得画中悲忆。(合)看看逐旋随流水,过今日,又还明日。
  [前腔]
  曾经苦分拆,还有个相逢在他日。怕从今见你,就再生难必。曾记你絮语叨叨,毕竟也信音寂寂。(合前)
  [前腔]
  花俦与月匹,难道心肠竟如墨。料重门深锁,雁书无策。就做道今日辜恩,毕竟是当初难得。(合前)
  [前腔]
  依希有消息,闻道伊家尚相忆。就一些难信,也堪疑惑。眼皮上越有思量,心坎里转添鹘突。(合前)
  [滴溜子]
  谁承望恩情两下分劈,倒浪想来生和你相觅。几个黄昏白日,教人挨不起这时刻。索取忧愁,报伊怜忆。
  [鲍老催]
  重思细忆,些些好处郎知得,手托腮儿过时日。这几时行忘止,坐忘食。淹淹瘦捐腰儿窄。镜里看看减颜色,为着你,真相直。
  [双声子]
  真难得,真难得,宠柳意,娇花格。真可惜,真可惜,轻闪下,都收拾。没计策,没计策,生死隔,生死隔。是一对冤家,两辜心力。
  [尾文]
  佳人才子风流籍,未许卑人多占得,该有今朝这分拆。
  彦容曰:“尔《怀旧词》己极美妙,得无江郎才尽乎?”予曰:“有情可摹,无才可尽。若云才尽,则尺幅立穷。若云摹情,则天大样花笺,愿借一幅。乃因其和作,复重和之,终恨句字有限,未写得其万一耳。”(自记)
  子野长于才,自深于情,才情二字,固是相生。尝借唐之诗方子野之词,大抵如崔、贾之雄伟,而无馆阁气;如元、白之流利,而无排偶气;如钱、刘之清藻,而无佻率气;如郊、岛之澹远,而无寒瘦气;如崔莺、薛涛之香艳,而无粉脂气;如齐已、灵一之机警,而无蔬笋气。其在初唐,则十二家也。其在盛唐,则李杜也。下逮晚唐,虽句雕字选,间奏新声,宁易闯其堂奥耶。 (彦容评)
  情波滚滚,随地江河。尺幅之间,涛头万状。(张调卿)

  四景闺词
  [北双调?八不就]
  恰收灯又近清明,只觉道花事凋零。又添些鬼病、鬼病伶仃。冷落瑶琴,生疏锦瑟,打叠银筝。今宵梦,前宵梦,全然没准。千遭信,万遭信,看看半句无凭。恨咬牙根,痛剪香云。痛的是挫过芳年,恨的是错盼、错盼书生。
  [前腔]
  看酴醿自占柔条,间屈指几度春归,何曾似这度、这度魂消。愁劈莲心,惊看夜合,怯听芭蕉。摇纨扇,悲纨扇,怕秋风又早。掩罗袖,恨罗袖,偏生粉泪痕交。指冷琼箫,帐冷鲛绡。枕头边,茉莉花香,你怎生的孤负、孤负良宵。
  [前腔]
  听寒蛩声满床头,这壁厢月在东窗,那壁厢雁过、雁过南楼。独杵砧敲,空床梦杳,亲笔书修。生离别,死离别,坚心耐守。今生债,前生债,判个一例都酬。钗股谁收,匣镜谁留。记当初,夜夜良宵。到如今日日、日日三秋。
  [前腔]
  映窗纱雪间梅花,不觉的一味相思,消除了一岁、一岁年华。谁共围炉,谁同宝鸭,谁听琵琶。千不信,万不信,终须被耍。千不是,万不是,只是当初自差。我岂残花,他认做间茶。他既然现不思量,我怎生的恩爱、恩爱常赊。
  此等词本被弦索,须带肉麻,当在不文不俗之间,方入词家三昧。右词以亦梦见一斑者。每花月之下,令两童以三弦箫管凄声度之,宛然一燕赵佳人,攒眉酸涕矣。(自记)

  和彦容重会西湖佟姬留别之作(有跋)
  [南南吕?宜春令]
  春将尽,春意浓,陟春心,云期雨踪。那人情重,当年绮席亲陪奉,把恩情付与湖山,到今日枕头春梦,情悰,忘他不得,再寻花洞。
  [太师引]
  趁东风,一片晴帆动,摆兰桡平湖镜中。看无尽青山如画,况更是绿水衔空。诗筒茗碗和酒瓮,怎少得那人相共。心头事,今年去年,曾记得双携手,在曲水桥东。
  [琐窗寒]
  到如今,人去桥空,仿佛当初旖旎容。记红鞋底印,半折如弓。衫裁小样,六铢犹重。淡双眸,一泓波莹,想侬般般件件总朦胧,怎生问信寻踪。
  [三段子]
  隔花转东,过青楼深深几重,兜的便逢。看花容如今转秾,好似春风到处花心动。花心开处蜂偷拥,眼口相依,这情深重。
  [东瓯令]
  分离后,没雁鸿,怎料今朝得再逢。轻轻窗下亲摩弄,肩臂相捱拥。奈新欢旧恨积重重,如在梦魂中。
  [三换头]
  湖山翠笼,载伊情种。迷离笑也,春心忒浓。娘行恩宠,向衾窝款款把温香软情偷送。一觉鸳鸯梦,香肌两下烘。这样亲偎,怕甚么,勒暖轻寒柳絮风。
  [刘泼帽]
  冰轮一片松梢涌,候卿卿睡眼朦胧,枕边溜却金钗凤。莫放松,这良夜,休轻送。
  [大圣乐]
  奈些些几夜情悰,业魂灵全被哄。多应别后相思重,因此上,十分浓。正是人归恰在花丛里,春色偏生锦阵中。余欢剩恐,只恐怕从今去后,云雨无踪。
  [越恁好]
  相携手怎松,缱绻全何用。终久是分离,硬个心肠且去也,看秦箫再弄。怨双双飞燕各西东,叹人生几番多被离愁哄,临歧泣别太匆匆。
  [尾文]
  春风吹得离情重,杨柳堤边一样浓,何日楼头香再拥。
  古人诗谶,每以为讳,予窃笑之。兴到吮毫,未尝有所避就也。右词适在毗陵舟次,对客挥洒,疏率平淡,第粗成句字而已。归来出示彦容,读至“况是来时未必逢”彦容拍案曰:“何作此不祥语?”予笑曰:“不意达人亦为斯言。”明年春尽,彦容将赴心期,而姬讣忽至,偶然胡言,真欲成谶耶。嗟乎!佳人难再得,花梦不多作。每披此词,想见当时,朱栏画舫中,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今日化为东风乱蝶,夜雨哀怜,粉面魂尽付柳啼花晒,檀郎于此,能不动心?恨天寡缘,而高高不可问。恨人负心,而冥冥不复知。乃转而咎予曰:“词谶、词谶,殆无聊之极思,而情深之致语也。”予亦甘为有心人受过矣。(自跋)

  悼亡妓?为彦容作(有序跋)
  佟姬,乃西湖名姝也。彦容素与游善,两度游湖,屡有赠答。昨岁寄彦容诗,有“记否断桥桥上月,为郎揩泪为郎歌”之句,风流蕴藉,于此可思。今岁清明,桃李正发,彦容将赴心期,出示《怀旧》四阕。予赏其婉丽,久之,因许属和,不两日,而姬讣至矣。适在泖上作《清明感桃词》未竟使发,因寄语彦容,寻当相示也。彦容复曰:“兄作定佳,但恐挑人‘人面桃花’之感耳。”予感斯言,因得“桃花人面春风’之句,而以“豆寇郎心夜雨”俪之,聊以志彦容之感,且以当和作耳。嗟嗟彦容,世事转眼可悟空色,《清明感桃词》愿以为药。壬子清明后十日记。
  [南仙吕?桂枝香]
  时时心里,看看梦里。桃花人面春风,豆寇郎心夜雨。记前春见伊,前春见伊。伊道你且今年归去,我准明年待你。竟谁知地下无消息,人间长别离。
  [前腔]
  再逢何地,要逢何计。高楼岁岁春深,海燕年年胡语。问伊家怎的,伊家怎的。你曾寄断桥诗句,郎也寄新词与你。竟谁知,郎才柳絮沾泥日,妾是梨花魂断时。
  [前腔]
  意中人去,眼中人泪。伤心荒草新坟,肠断乱鸦枯树。想今番别离,今番别离。郎尽相思为你,你便相思无据。竟谁知,烛灰眼下空含泪,蚕老心中枉挂丝。
  [前腔]
  去年滋味,今年憔悴。当初誓海盟山,到此梦花儿戏。叹年年此时,年年此时。不见旧游之侣,只到旧游之处。竟谁知,一向同香阁,而今泣路歧。
  子野云:“桃花人面春风,豆寇郎心夜雨。”石萍云:“夕阳边草绿郎心,银缸畔鸳红妾枕。”皆骈丽中情语。年来花运百六,歌场板荡。风流一线,犹在斯人。古云:“佳人难再得”,亶其然乎?子野填词吊之,当使香魂艳魄,与西泠小小俱不死矣。(彦容评)
  佟姬葬孤山之麓,张九娘葬西冷桥畔。一抔荒冢,断送风流,情烟意月之下,不知粉魅花魂,尚能作绮罗弦管,当年伎俩乎?哀哉,哀哉!予尝欲作卜词吊合之,或曰:“与子有何交涉,亦劳费笔墨乃尔?”予曰:“野草庭花,吾辈见之,亦有意思,此岂皆枕席间物哉?”予终当了是,愿作《双花薄命吟》。明岁游西湖,当于寒云荒莽中,扬杯以酹之。(自记)

  赠嫩儿(有跋)
  [南南吕?嫩画眉]
  葡萄花下闭门居,小小房栊厮称渠。眉儿淡扫略施朱,清俊丽儿素,真管领春风尽不如。
  [前腔]
  偶然相见落花余,衫子新裁红杏初。温柔香软骨如无,爱把眉儿锁,渌老瞧人一寸波。
  [前腔]
  温香脉脉递衣裾,惭愧萧郎是姐夫。前生缘分道如何,恁样看承我,问取卑人折福无。
  [前腔]
  瞑烟初合落花多,潜遣青衣将小字呼。灯前密语一更初,片脑煨残火,正窗外,初三月似蛾。
  [前腔]
  有人窗里解流苏,泥得檀郎不奈何。穷酸也得近水肤,今夜休轻挫,知费了缱绻司中印几颗。
  [前腔]
  蓦然分别两情辜,郎上孤舟妾绮疏。悬悬望眼两模糊,无数西江路,只哄得萧娘裛泪珠。
  [前腔]
  相思今夜破题初,独向西厢月底哦。一场花梦又南柯,纳闷支颐坐,验瘦损腰围一寸多。
  [前腔]
  娘行且自强支吾,郎不是青楼薄幸徒。衷肠一段在春罗,须着意,加留护,这是折证相思一纸符。
  嫩儿,姓沈氏,色不逾中人,然善歌。初见淡然,已而亦微微近人。而时露侠士风,无妇女气。谈话信宿,颇极欢,匆匆别去,遂成各天。以后两访之,皆不得见。今且闻其从人矣,恐后晤无期,空有芙蓉面、杨柳眉耳。灯下偶阅旧词,酷思其人,乃细书数语,为他日半幅遗照也。(自记)
  嫩儿从人时,曾以一缄寄予,浮沉两年始达。虽或出倩代手,然不忘故人。封完旧物,情深义决,真可云侠。试反复书词,其人可想,而其事可传,因附记于此。其辞曰:“清江一别,遂易岁年。江南渭北,人远心近。谁言云水萍花,恐非个中人语也。别后浪游金、焦间,曾有夙约,风絮便当沾泥矣。但古诗有云:‘生憎宝带桥头水,半入吴江半太湖’。正不知谁浅谁深。春天雨枕,秋夜风帏,孤灯残梦,此岂重门深锁所能限也?悠悠此情,未知何极。春罗一段,折证相思。向宝之秘之,异香熏之,古锦袭之。只令渠见泪痕耳,未尝敢轻出示人。虽然今日之事,情不可割,义不可留,谨系同心,仍送左右,岂忍等秋云哉!但使足下谓儿为薄幸人,以歧路视之,从此心花稍开,眉结稍熨,则委骨穷尘,所甘心矣。时移事改,生死离隔。洒泪书怀,封缄尽湿。千万珍重,远大为期。腻粉柔香,不堪丈夫在意也。”(又自记)
  此小聚散耳,遂成花史一段大关目。有此公案。恐子野他生复受花业,玉妃有言:“为此一念,又不得居此,为天为人心再相见。”噫,可惧哉!吾辈情根缠绵,不知何时税驾矣。请子野勇猛忏悔则个。(眉公跋)

  夜窗话旧(有跋)
  [南仙吕?八声甘州]
  鸳鸯牒上,把云英姐姐配定裴航,谈何容易。蓦面便教相傍,勾消几许相思帐。收拾无边年少场,方才有,今宵细语空窗。
  [前腔]
  记当日画楼相访,正朦胧睡起,半嫩梳妆。兜的觑上,从此不教抛放。曾深谈雨枕销金帐,曾泣誓风灯萧寺房。也曾守凄凉,枫落吴江。
  [不是路]
  不厌疏狂,许我真心学孟光。亲供状,就轮回也愿作鸳鸯。怎生忘,把池边树影做谈心幌,将峰外松台做拜月堂。相偎傍,一场花梦拚劳攘,尽他魔障,尽他魔障。
  [解三酲]
  我也曾锦衾罗幌,我也曾路雨桥霜。我也曾把香心月梦潜来往,我也曾封寄啼痕十万行。我也曾软偎珠翠,将花心养,我也曾抹杀须眉,将浩气藏。风流帐,为风流两字,搂得人荒。
  [前腔 ]
  你如今绣房鸳帐,你如今琴儿炉香。你如今舞裙歌扇抛尘网,你如今伴先生月句花觞。你如今不愁心上鸳鸯旷,你如今冷看人间脂粉狂。休谦让,真个是情因证果,花籍生光。
  [尾文]
  空窗一夜闲论讲,个里悲欢有一万场,把天比情还未是长。
  “二十年前一梦空,依稀犹记梦花红。而今短鬓侵寻白,闲话风流落照中。”此予乙丑春日《花前感旧诗》也。夫人生七十,谓之古稀,而初十年太少,后十年太老,中间止五十年。而坐困于塾师者,几十年,羁缠于病冗者几十年,幽沉于风雨者几十年,所存几何哉?而粉债花魔,酒兵愁阵,又无日不煎熬热沸,为生亦良苦矣!幸有一字诀曰:“忘”,庶以寡情,得安乐法耳。奈何绊系情根,常在心口。当年童心,业已多事,又复为之追思记忆,点算狂花。旧事萦缠,业缘增重,何时得解脱哉。右词,乃十年前旧案《花影集》成,予拟删去,彦容曰:“事不须忆,而词则可传尔。但作空花观,听天下着相人临文感叹可也。”乃仍附之卷中,令如夕阳之在疏林,半明半灭云尔。(自跋)

  七夕后二日祝如姬初度
  [南中吕?好事近]
  花种降瑶池,管领人间花事,偏生及此。天孙昨夜欢会,金风玉露,向高楼洗出秋如水。百日红似有意,拈花并头莲,可为你成对。
  [千秋岁]
  翠红围,排比作神仙会,共献祝酒映蛾眉。鲈鲙莼丝,鲈鲙莼丝,摆列着江南早秋风味。香翻袖,花蒸气,红潮面,人微醉。欢畅文园里,俺烟霞地主,你罗绮花魁。
  [前腔]
  两相宜,可不是天婚配,百岁事今日才起。月信花期,月信花期,待与你醉婆娑,典珠沽翠。风流事,俺生来会。繁华梦,你休惭愧。但岁岁人相对,做双星姊妹,配满月夫妻。
  [越恁好]
  彩毫佳句,彩毫佳句,俺文齐,又福齐。喜卑人有福,把卑人配了你。桃花郎姓崔,琼浆人嫁裴。把香馥馥一枝花,待移入绣帏。娇小小年纪儿,就从今白首儿寸步相随。同心脍,连爱丝,咱两个长欢会。向黄姑笑道,俺不输你。
  [双乘凤 ]
  愿从今抛却歌衣、歌衣,愿从今重修艳史、艳史。梁鸿妇,窦家妻。伸月誓,赴花期。草随步,絮沾泥。
  [前腔 ]
  愿从今荆布钗衣、钗衣,愿从今香茗琴棋、琴棋。常蝶幸,未花媒。风前句,月中杯。把生花笔,画山眉。
  [凤毛儿]
  尊前献祝团欢喜,这寿酒多应是合卺杯,风光甚美。可知道胜事良缘,又有个天公帮衬你。
  子野情根引蔓,随地下种,观此词则“香馥馥一枝花,又将移入绣纬”矣。独不顾人间馋眼憨妒欲死乎?虽然,如此好词,香艳鲜美,千金一字,庶几无惭。以当一斛珠,恐人间正少此买花钱,他人安得争买也。(包稚先)

  寄人檇李(有跋)
  [南商调?金索挂梧桐 ]
  花间宿雨收,细叠花茵皱。雨雨晴晴,一个人孤守,归期怎逗留?过中秋,又早看看二十头。音书浪得传人口,你在天涯何处楼?眉儿皱,将纷纷泪点洒寄东流。问当初偎傍人不?问今宵梦见人不?空梦里,人依旧。
  [前腔]
  鸳鸯湖畔舟,西子台前柳。一望天南,怒雨惊风骤,凄凉立小楼。见涛头,银屋翻空罨素秋。此时遥忆人安否?更添上眉峰两点愁。空僝僽,这般般件件总难丢。要与君说个因由,问个因由,二十后,归来否。
  [前腔]
  思量无断头,往事空回首。暮暮朝朝,渐渐添新瘦,金钱暗自投。泪双流,看几片青蚨个个愁,分明许下归时候。怕人在天涯还逗留。揩衫袖,把泪珠收去又蹙眉头。想人生几度中秋,早虚了一度中秋,况归期未必中秋后。
  [前腔]
  梁间只燕愁,镜里双鸾剖。书信重封,不尽还传口,书凭征雁投。怎生留,惆怅临封几度抽。你看时料把眉儿皱,我倒怪修时忒恁愁。君知否,这书来之后盼望回头。须知道,日日江楼,夜夜灯篝,好消息,何时有。
  此词予既寄赠,后为彦容潜录。适游西湖,因口授一歌姬。才一过便能了了,再夕即歌之段家桥。风流俊逸,坐客销魂者久之。夫一经美人之口,便倾动一时如此。予自分何缘消此奇福,且花事已休,芳心灰冷,名传乐部,空属可怜耳。予曾有诗曰:“梦破扬州事有无,近来只合叩维摩。谁知犹有空名在,却被人偷谱艳歌。”又曰:“而今非复旧情痴,谁遣新声似昔时。好比仙人天上去,人间传得步虚词。”盖为此而作。姬姓颜,行第一,闻是慧人,未得一睹,时为惘然。(自跋)
  开元中,高适、王涣之、王昌龄齐名,偶拈小词,便为教坊偷谱。一日,小饮旗亭,诸姬所唱,皆昌龄绝句,而不及涣之。涣之为之色动,因指诸姬中一最美者,谓两人曰:“姑稍俟之,倘我词出此子口,则尔两人当以我为师。”俄而双鬟撩袂长歌,声绝云汉,则涣之词矣。涣之为之大叫狂噱。颜姬事,与此正相类。盖词出美人,即芜词亦有生气,况绵婉清新如子野此词者哉?且冥契之符,莫知其然而然。子野之神韵,颜姬之慧心,当别有作其合者。又不直在声音句字间也。(彦容跋)
  平言淡语,只如白话,此词家最上。白描手,所贵乎本色者,此也。(蔡叔文)

  相思
  [北双调?闺怨蟾宫]
  掩重门夜永沉沉,听一派寒砧,怯一派寒砧。映窗楞月在庭心,筛一簇花阴,怕一簇花阴。抵牙儿慢思量,是一个知音,第一个知音。记他们喜孜孜,抽一只鸾簪,赠一只鸾簪。到如今有梦难寻,烘一会孤衾,拥一会孤衾。
  [前腔]
  乱纷纷花扑窗纱,惊一树栖鸦,定一树栖鸦。闷恹恹倚得身斜,觉一阵寒些,更一阵寒些。托瑶琴写意儿,学一段梅花,弹一段梅花。听雁儿飞过也,这一只呀呀,那一只呀呀。拥衾儿叫一声天那,见一刻冤家,梦一刻冤家。
  [前腔]
  果然的梦见伊人,惊一阵风声,恼一阵风声。梦回来重剔残灯,又一瓣花生,更一瓣花生。泪痕交衾和枕,这一片如冰,那一片如冰。俺知他他知俺,总一种伤情,恁一种伤情。既伊家知俺伤情,判一个残生,尽一个残生。
  [前腔]
  渐天明白发东窗,卧一半空床,剩一半空床。意昏迷眼误心慌,叫一声娘行,错一声娘行。恼心情抽身起,颠一领衣裳,倒一领衣裳。眼睛前身分上,那一件思量,这一件思量。怎能彀便见娘行,有一段凄凉,说一段凄凉。
  [煞尾]
  凄凉,凄凉,忒凄凉,教俺和谁讲?便教就见娘,也勾不尽相思帐。多应是相思价儿今夜长。
  宛转之思,缕缕如诉,每读一过,令人神魂徘徊。(调卿评)

  为顾宝云作(有跋)
  [南中吕?泣颜回]
  见面胜闻名,十郎一样看。承郎之缘分,前生做下今生。花前月下,没包弹一对人厮称。觑冤家这样销魂,其间事怎得由人。
  [前腔]
  鸾衾鸾枕有人温,端的是娇花细柳,轻雨柔云。孤灯背后,一丝誓血微腥。幽期密订,这双心两耳亲盟证。论奇逢赛过云英,论知音说甚文君。
  [普天乐]
  任檀郎,心肠硬。沾着手,无干净。天生个、天生个有福张生,偏招注有眼莺莺。真心至诚,多应是鸳鸯牒,日下签名。
  [古轻台]
  叹酸丁,几人能勾傍娉婷。尊前幸得偎红袖,须判命。一对蛾眉,已该应倾国倾城。况花韵莺喉,香肌玉骨,微微眼角上留情。怕的是回眸暗觑,险些儿勾摄人魂。便做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也愿随君。推郎命,从今一定犯花星。
  [尾文]
  东风吹得杨花紧,意马明朝报起程,待别却临邛,又入茂陵。
  顾宝云,生性多情。沾泥又起琴心,甫贴复订花盟。此番情案,几令小玉占梦矣。予因以小词投之,虽极言其花福之奇,实规之也。幸而《白头吟》赋,司马车回,然亦岌岌乎成薄幸人哉。(自跋)
  隽美不可言,新思尖语,波委云集。词坛老宿,有袖手眼热而已。但谓予薄幸,予则何敢。予为沾泥絮久矣,正恐子野作天涯芳草耳。(彦容评)

  相思
  [南南吕?嫩画眉]
  暗灯微雨小窗纱,隔个帘儿一树花。猛然身子觉寒些,把锦被烘烘者,怎么锦被温香不见他。
  [步步娇]
  笔砚如今多抛舍,颠倒朝和夜,慌张饭与茶。勉强支吾,毕竟都尴尬。若不早见伊家,怕僝躯怎更支吾也。
  [山坡羊]
  一星星记伊顽耍,一椿椿记伊甜话。分明的人在天涯,捻空的浪把他模写。模写他。依稀似得他,思量一遍,又是模糊者。几度嗟呀,几番惊诧。因他眼睛儿常是花,为他唤人儿多半差。
  [江儿水]
  恨杀风前马,心惊月底鸦。算相逢应在芙蓉榭,到如今又早梅花大。怕差池更过清明届,斩眼芙蓉重谢。就此际相逢,怕憔悴,潘郎头白。
  [玉交枝]
  了缘填债受冤家,千般苦来,痴心信却书中话。浪惊疑,鹊噪灯花,不堪春草闹池蛙,怎禁寒食梨花谢。向双星安排咒他,拥单衾安排梦他。
  [园林好]
  我记你曾投凤钗,你怎忘了曾偷绣鞋。料得你绣鞋还在,你怎忍便丢开,你直恁做人歪。
  [侥侥令]
  看看芳信假,点点泪痕加。海誓山盟浑当耍,怕有日,神明计较他。
  [尾文]
  相思滋味如何也,似芳草无边着柳花,看衣带,今朝又瘦些。
  摹写难摹情,恍恍若画。正恐写生家,写人皮毛,未能写人肺肠耳。(沈德生)

  赠薛小涛(有序)
  夫艳魂不死,每幻秀于蛾眉。情种无根,忽敷荣于彩笔。所以文人手泽,遇韵事而生花。从来锦阵铅华,借才情而流艳。小涛氏,天付柔香,人称隽品。标韵鲜明,似濯锦中流之锦;襟期皎涤,如娥眉半月之眉。依然名士风流,故是胆豪神隽。无愧美人本色,堪称骨细肌丰。洗筝笛耳而学琴,解传幽怨。以草书法而作画,自写春娇。莺喉象板,已绝唱于当筵。月韵花妖,直锺奇于千石。盖浣花溪畔有前因,偏生姓薛。想万里桥边曾寄迹,恰好名涛。虽则无双,还堪作对云尔。乙丑春半,清和景和,偶携歌扇,扇桃花,艳惊人面;共举霞觞,觞夜月,醉死春魂。枕边灯下,道人恐无此风情。眼际眉头,吾辈终当为情死。若非艳句填情,谁信文心有锦?用是短章寄意,永令花事传疑。长曲歌成,而三生案定矣。
  [南商调?长相思]
  殢风朝,闷雨宵。就不关情魂已劳,镜中人面销。怨花飘,寻梦遥,况见多娇心转焦,把一肩花担挑。
  [二郎神]
  闻人道,你曾住成都万里桥,把千古风流多占了。娇红韵粉,分明是一朵夭桃。却解语佯羞含浅笑,添多少酒怀诗料。人世少,是天上飞来花月之妖。
  [集贤宾]
  清明前后春正好,烟花欲妒春娇。倒形得烟花惭愧了,况花老输人年少。鞋弓袜小,伴着俺短衫乌帽。娇袅袅,全不管穷酸饿眼偷瞧。
  [黄莺儿]
  象板叶鸾箫,脸霞生,一线潮,酒容歌貌天生妙。有缘怎逃,无福怎销。想卑人花命该花报,雨云朝,怕巫山梦里,未必有这多娇。
  [猫儿坠]
  阮郎憔悴,早荒了旧情苗。叹满眼狂花零乱了,而今重把艳魂招。人笑,人笑我花债多头,老不相饶。
  [尾文]
  惜花心性多萦恼,不供养奇擎不肯饶,怕这样情痴就吾辈少。
  绝世风流,心口双韵。(汪子评)

  赠别?和彦容作
  [南正宫?锦缠道]
  惨西风,送行人,苹香水边,一晌奈周旋。伴离觞,些些野水荒烟,多只在三朝上就归来也,浑如几年。怪的是顺风儿紧扯伊船,临别又把衣牵。这斑斑的是缘何泪涟,要伊家把眼看。须记得,区区为恁,这盈盈望眼甚时干。
  [玉芙蓉]
  相携越可怜,顷刻人难见。叹明朝两地,又还各天。前宵灯下看挑线,今夜床头裹薄绵。伊言道匆匆便还,愿檀郎,莫瘦了俊潘安。
  [山桃犯]
  辜负了重阳宴,羞杀了黄花面。霎时离恨重重见,花钿翠减妆案。粉脂红嫩余香汗,破题儿今夜无眠。
  [尾文]
  只因误识春风面,恰是前生夙世缘,这度分离好挂牵。
  予与子野,同受知骆沆翁老师,始幸识荆,读《一家言稿》,苎城诗社,以子野为慧业文人也。继得读诸诗词,隽韵幽情,遗世独立,令人叹服,以为神仙中人。其传诸宙合,寿之百■⑵,有必然而无疑者。区区以帖括名世,所以知子野者浅矣,敢拈出以质之同志。(诸公永评)
  情言娓娓,凄怆缠绵,真欲刺人心,堕人泪。使关、马再生,犹未知孰为瑜、亮也。(唐叔扬评)
  子野先生素与家君游善。忆余垂髫时,犹得望见色笑。每读新词,辄知爱慕,缮写数篇,秘为帐中鸿宝。兹幸睹《花影全编》,如入五都市中,珍宝胪列,令人心醉目眩,口不能言。拟以锦囊袭之,异香熏之,盥手凝神而后读,庶不负予曩日爱慕初心云尔。(唐迪畏跋)
  柔韵秀熨,是词林作家手。(子念评)

  甲种?下编
  夏景闺词(有跋)
  [南仙吕八双调?步步娇]
  梦破秦楼箫声咽,帘外如珪月,雕栏葽字斜。茉莉初簪,点点堆堆雪。宝袜半痕遮,晚凉天,一味儿浑娇怯。
  [山坡羊]
  度琵琶才弹又歇,厌秦筝才搊又劣。插犀梳才拈又慵,照菱花才架又愣。琤跌趁流萤,新篁小径斜。齐纨戏扑,扯淡还聊且。百合花残,并头莲谢。咨嗟,如何信没些。伤嗟,如何梦没些。
  [江儿水]
  记得欢娱夜,凉堂浴罢者,掩青团共就荷亭月。那人儿亲自低声说,月盈亏,我和你无圆缺。谁料冤家恶劣,月缺重圆,偏我和你,常常离别。
  [玉交枝]
  寻思痛切,歹心肠方才觉些。鲛绡曾把盟言写,一行行字脚儿斜。你当初哄我十分呆,我如今判个千般拙。我何曾半点心邪,你枉人心,成何豪杰。
  [解三酲]
  不记得分疼衬热,不记得翠拥红遮。不记得紫薇花磴罗衣卸,不记得海神爷。下场头看看没半些,本分的欢娱逐旋赊。好亏心者,怎不把鞋跟踮着,脱下空靴。
  [川泼棹]
  偏是凉添夜,你醉平康竞狭斜。枉教人短叹长嗟,枉教人短叹长嗟,惨斑斑腮边泪血。尽包笼,忍耐些,有苍天,知道些。
  [侥侥令]
  这恨难分说,全然好似呆。就是你铁打心肠真是铁,怕见了我恓惶,也多断绝。
  [尾文]
  风流过犯难容赦,奈前世缘牵又难放舍,只是等待归来把他生痛决。
  粤自胡元,北声不劲,南音遂歌。诸名家诚不用沈约韵,亦未曾用中原韵,不过以声音相近为韵耳。自后生厌,常喜新而好为苟难,乃极诋沈韵,而必宗中原。夫沈之被驳,以“虞、元”等韵也。一声不谐,遗议千古。况中原废四声为三声,上去入,颠倒错乱,至于如此,而犹可为训乎?五音出于五行,五行有金木水火,而土寄位焉。所以四时有春夏秋冬,而土寄旺焉。然则五声之为四声,自然之理也。废而为三,是为何说乎?将四时亦缺一而可乎?且平、上、去、入,随声自叶,乃天籁之自然,如天、腆、腆、铁,欲少一声不得,欲多一声亦不得。果如中原韵所云,将至“腆”字竟止矣。可乎不可乎?甚矣,中原韵不韵也。要是胡元入主,北声乱华,刚劲乖劣,几不成响。周德清乃因其舛谬着而为书,令人知胡元某字,即中华某字。声音虽有不同,而真是卒不可混。六经音义由此终天不泯,此德清之苦心,当谅之声响之外者也。安得不以意逆志,反以鵙舌为师,而非毁先贤哉!故予尝谓中原韵为攘夷功臣,而亦为贤智戎首。揭帖韵尤为乖戾,予极恨其诡窒。右词偶戏为之,不过严于用韵,以苦难笔墨耳。敢不大伸正论,为词林护法也哉。(自跋)
  揭帖韵极难,工此却洒然,至于入情深至,构语秀特,尤见名士风流。(子还评)
  痴憨娇怯,宛为佳人写照。拟其姿韵,所谓意似近而既远,若将来而复旋者耶。(韩有一评)

  感亡妓?和暗生作(有序跋)
  张九娘名冠烟花,些些多罢。顾三郎笔挥珠玉,字字可怜。说凄凉,则生前死后,恼心肠无可奈何。道儆悟,则影外身中,这面目似曾相识。十年痴梦总是无,何有乡满眼狂花,毕竟非安顿处。古今是一纸休书,谐老的夫妻还假。人世乃千场戏本,装成之脚色原非。阎王勾魂帖来时,躲在何处?太上阳生符眼前,活得甚人。今朝之爱种情苗,白日见鬼。后日之妖狐硬鹿,青冢良朋。请看红粉如花,到底恩情在否?好戏绿云埋土,如今冤债填无。盖惟其假合,所以真离,若要破机关,休开情窦。用是续调于词仙,庶使破情于梦蝶。
  [南商调?二郎神]
  烟花梦,到今日因缘一旦空,粉债花魔闲打哄。从今以后,春花夜月秋桐,那个是当年人面孔。空剩粉遗香荒冢,风流种。分付与春老啼鹃,一阵东风。
  [集贤宾]
  持行姊妹悲远送,须臾换白穿红。但水次新添一个冢,早又被路人说动。描情画宠黄泥里,些些何用?真没用,一任那老鸦调弄。
  [黄莺]
  萦网破窗红,旧穿衫衣架东,可怜犹是衣香重。容销镜铜,鞋空绣弓,梅花帐底人无梦。隅花丛,鹦哥唤你,不见你开笼。
  [猫儿坠]
  千年长夜,春梦了残钟。桃李无言岁岁风,牛羊践踏耍顽童,杉松。好一个腻粉浓香,断送其中。
  [尾文]
  可怜一觉烟花梦,仔细思量何用,休把你爱子情苗心上种。
  暗生词云:“鹦哥不见,空架挂厢东”。予曰:“鹦哥唤你,不见你开笼”,此语更使人凄然也。九娘朱颜皓齿,花韵莺喉,种种可怜。予一见销魂,颇有倚玉之意。而幽期一误,竟不重来。不一月已为商人妇,更期月而绿阴生子矣,且竟坐是死矣。红颜薄命,可痛可惜。为填诔词,作他生缘耳。(自记)
  花貌棘心,千古薄命。暗生云:“年来年去,白日老青铜”,子野云:“千年长夜,春梦了残钟”,皆可怜句也。马东篱“百岁光阴”应谢不敏。(彦容评)

  风情?和彦容作
  [南中吕?驻云飞]
  腼腆逡巡,惯向人前卖至诚。略把栏杆凭,留下弓鞋印。亲,道你是逢迎,又未知心性。且按纳痴心,花下潜身等。一阵风筛花露冷,几阵衣衫风露冷。
  [前腔]
  等个黄昏,躲在沉香六角亭。大胆捱身进,他并不来瞅问。亲,你是俏人人,该做些身分。着实偎他,略略蒙回应。道偏是冤家慌得紧,偏是酸丁馋得狠。
  [前腔]
  夜半三更,人在衾窝唤小名。梦里轻轻应,所事频频问。亲,两意软而温,枕头作证。莺耐春酣,柳耐风儿紧。真是萧娘心性稳,还是萧郎心地忍。
  [前腔]
  悄悄冥冥,偷启南轩小角门。送出苍苔径,犬吠花儿影。亲,低嘱两三声,心期重订,句值千金。白地容支领。莫道书生是薄福人,岂敢蒙恩做薄幸人。
  沈青门《唾窗绒》率多此体。少白既已属和,予复为之效颦。今得子野作,如村姑里妇见毛嫱西施,自觉掩袂无色,请一切抹杀。(彦容评)
  摹写曲尽,比《西厢月下佳期》折,似犹有未到处。(五如评)

  赠人(有跋)
  [南仙吕八双调?步步娇]
  一自匆匆相逢后,配定鸳鸯偶。霞笺灯下修,倩做媒人,略展偷花手。字字泪花浮,折成方胜同心咒。
  [山坡羊]
  ■⑶蓝桥琼浆未篘,署河阳花星未偶。寡临邛,命抵杨花,病文园,人比黄花瘦。要图他鸳配共鸾俦,判教使尽,使尽机和彀。懒向茶前,愁添酒后。难休,似引线风筝怎肯休。难丢,似上钓鱼儿怎肯丢。
  [五更转]
  喜相逢,朱明候。载卿卿,一叶舟。相携素手,素手当胸扣。只见清盻流波,轻颦低岫。一时间忙了心和口,几回错唤、错唤名儿谬。当不起臂晕双鬟,香沾罗袖。
  [园林好]
  住兰桡寻芳小洲,印弓鞋苔前半钩,早把香茵蹴皱。花落处,露钗头。花密处,溜钗头。
  [江儿水]
  小步金莲困,清歌玉版浮。软娇娇杨柳和腰瘦,热惺惺檀纽莲心扣。淡睃睃,秋水和眉皱,把俺骨髓春风熏透。两袖双笼,只觉臂环频溜。
  [玉交枝]
  秦楼楚岫,尽风流齐肩并头。枕前亲解芙蓉扣,猛撩人被底鞋勾。梦回窗外兔痕收,微微香喷金猊兽。喜今宵书生志酬,怕今生娘恩未酬。
  [玉胞肚]
  佳期迤逗,恰相逢骊歌马头。鸳鸯湖鸂鶒孤飞,姑苏台云雨凝愁。只见远山叠叠水悠悠,人在天涯无尽头。
  [玉山颓]
  分离未久,泪珠儿何曾暂休。好姻缘今在天涯,细思量早向眉头。般般得愁,守几个黄昏时候。白鸥飞抹处,见伊舟,把离恨从前一笔勾。
  [三学士]
  当日里分飞渡头,谁承望聚首楼头。重将张敞眉亲画,手把韩家玉再偷。鸳枕梦回初月上,人俱在小云兜。
  [解三酲]
  忘不得灯前命酒,忘不得花底藏钧。忘不得枕边字字同心咒,忘不得惜嫩怜柔。忘不得殷勤亲把香囊绣,忘不得含笑频回扇底眸。些些有,把些些恩爱,记在心头。
  [川拨棹 ]
  结得姻缘就,这门就直到头。尽熬他别恨离愁,尽熬他别恨离愁,终有日兰房画楼。软心肠,分外柔。慢工夫,着意守。
  [嘉庆子]
  早见朵朵莲花谢小洲,又见新笋成班粉泪流。那人儿何处淹留,也应须粉怨红愁,病染相思甚日瘳。一分儿眉上头,十分儿心上头。
  [侥侥令]
  青鸾应有匹,丹凤岂无俦。我你海誓山盟须着手,笑杀那妒风流,巧舌头。
  [尾文]
  从今耐着心儿守,直到成双始罢休,不枉了一样心肠两处有。
  予幼有所惑,相闻未见,便挑以小词,不知作词人为何如面目也。越三日,始往访焉。正如荣阳生坠策时,相对恍然。更十余日,乃以一叶载之,往来东西二畲,及天马细林诸山中。未几,遂有金阊檇李之别。“莫乐之新知”翻成“莫悲之生别”。情至文生,不能已矣。因综其事,以长言写之。虽词不甚工,然情案不可不存也。(自记)
  此非绮语,当是慧业。“叹娇娇杨柳和腰瘦”等句正元词,所谓通身旖旎,彻胆风流也。比西厢“呖呖莺声花外啭”更为警策。(彦容评)
  此予少作也,但媚中欠老耳。至其尖秀处,亦自不俗。(又自记)

  集彦容舟中(时苏、王二姬在坐,有序)
  季春八日,风日和美。彦容乃折简招宾,携樽命妓,若苏,若王,皆松之冠也。彦容能使之来,且能使不去,其为弦管尊罍,生色多矣。是时雨过燕忙,芹肥水香,乃放舟中流,随潮上下。每过树则绿不见天,逢花则红欲妒面。兼之远山如眉,岸草若带。池春甫萍,小风微波。而浴鸥出没,如与人戏。此时之乐,不言可知也。未几月上,词客影乱而琵琶按拍犹未慵休,客有欲醒不能,辞醉不肯者。古称“佳人可以夺命”,不已信乎。嗟夫!吾辈于白驹隙里,偷取百年。如此胜会,自算有几。若不纪以笔墨,恐又作梦中花耳。聊写数言,情境未露。正如画家粉本,略得其梗概也。癸丑季春十二日、且闲亭识。
  [南商调?金索挂梧桐]
  江潮雪赚堤,岸草烟铺地。绿柳阴中,撑个船来至。诗筒和酒巵,更歌姬,浪用春光好似泥。好山留我从教住,啼鸟催人未许归。春滋味,一觞飞罢一觞飞。只见酒晕蛾眉,酒污罗衣,真宠骄花队。
  [前腔]
  郎情色眼饥,妾貌花心忌。一对尊前默默团欢喜,清歌隔水西。日低时,烟里山光晚更奇。船为歌舞攒排处,岸是烟花簇就的。归还未,前村树里酒旗低,索要烂醉如泥。再典春衣,共了理春生计。
  [前腔]
  船如一叶飞,人似双花倚。自不由人,醒也浑如醉。春香透玉肌,扑微微,略嗅教人也是迷。支持郎眼千般媚,更衬起春光一倍奇。如何呢,除非沉醉可酬伊。须知道,醉听新词,醉拥名姬,就醉死,谁回避。
  [前腔]
  看看月上时,对港将船刺。再洗尊罍,供奉多能事。纷纷醉拂衣,斗琴棋,杨柳梢头月渐低。晚妆换了逾精神,细细韵生时半忸怩。迎如避,艳歌浅笑总相宜。只见客要辞归,未肯辞归,醉又到,醒田地。
  秀艳如花,新裁似锦。摹情写景,宛转入妙,可谓极文人之致矣。(君泰评)

  秋闺
  [南商调?二郎神]
  西风里,这一对愁眉越惨凄,屈指光阴能有几。与他别后,又早是木樨开矣。几次曾将书寄伊,为何的伊书不寄。朦胧地,可下得红楼十里,有个人儿。
  [啄木儿]
  非伊歹,我命低,嫁做风流荡子妻。他只管卖弄青春,却谁知我玉容憔悴。春山不似当时翠,秋波浑改前头媚,怕这样容光,怎见伊。
  [三段子]
  当初问伊,这芳春如何别离。他的性痴,说今年多应未归,恩情似海无穷际。可能瞧得能容易,带上同心,也怎生忘记。
  [前腔]
  玉孙路迷,老蘼芜天涯马蹄。金风又凄,刺鸾针闺中授衣。看看又做冬生计,寒衣好倩谁人递。把眼底思量,做梦中欢会。
  [滴溜子]
  此日里,此日里,愁伊恨伊。何日里,怜伊惜伊。共在夜香深处,西窗密语。时指着花枝教觑,花开出去,怎直到花老才归。
  [尾文]
  佳期未审何时是,日日江头盼望伊,只怕花老依然人未归。
  怨而不怒,哀而不饮,伤其国风之遗乎。(公选评)

  别石城罗采南?和彦容作(有序)
  彦容素豪侠,不善饮而喜看人饮酒,不好色而喜游戏声妓,然未免一二染指者。近岁好道,几乎木鸡。今年,予善病,半载不相见,谓彦容真沾泥絮矣。适金陵归,出小词相示,是又何为者。吾拟规之,但其词丽婉绝伦。予既不忍不和,而使多作药语,予又不得为韵人。故依其声和之,而寓吾意于末。或者“檀板敲残,两耳听熟,听至卒章,忽进一步。”一切色胆,其当下空花乎。虽然,规者百之一,顺者十之九,未必无益,或正有损。人将曰:“抱薪救火火益炽”。吾将曰:“长君之恶其罪小”。
  [南商调?字字锦]
  勾消宿世缘,撞见风流脸。如何不爱他,宫扇和羞掩。可怜人曾见,万万千千,千千个不似伊家可怜。谁知缘悭分浅,枕边人儿水边,方才水边,看看天际远。把一对共巢鸾,做一对各天鸳。好个凄凉你俺,你还须念俺,你还须念俺。今宵那里,山山水水,风风雨雨。况又是思思想想,愁愁闷闷。痴指望,梦中相见。
  [不是路]
  路远天绵,渐不见人儿只见船。况船不见他芳心一片,在江南是何年。翠帏香里重酬,锦绣丛中再插肩。君休看,满江烟水和离眼。怕倚栏一篇,忆人千篇。
  [鹊踏枝]
  吾乡远,日头边。吾乡远,日头边。便有信也难传,宾鸿也待明春转。从今去,从今去,一日儿三年。真个是,要见他也难,要梦他也难。巨耐苍天,不行方便,偏生的,风顺开船。
  [尾文]
  郎才女貌人中选,配定前生夙世缘,只怕世上空花一斩眼。
  宋元人填词,每用叠字,乃祖《文选》诸赋体也。李易安《声声慢》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西厢记》云:“悄悄冥冥,潜潜等等,待那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姐姐莺莺。”赵明道云:“燕燕莺莺,花花草草。攘攘劳劳,多多少少。媚媚娇娇,亭亭袅袅。鸾凤交,没下梢,空耽些是是非非,受了些烦烦恼恼”。又云:“他风风韵韵,艳艳妖妖。月月朝朝,雨雨云云。”乔梦符云:“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徐甜斋云:“山山水水,诗诗酒酒,古古今今。”若此之类,不可尽述,然以填南曲更难。子野则云:“今宵那里山山水水,风风雨雨,况又是思思想想,愁愁闷闷。痴指望,梦中相见。”俊舌巧心。宛似神工鬼斧,正《贵耳集》所谓“公孙大娘舞剑手”矣。(彦容评)

  春闺月夜
  [南商调?集贤宾]
  珠帘半卷窥月明,照珠箔银屏,冷浸楼台高下影。秋千院宇,沉沉鸦栖不定,怕要睡花心难稳。人寂静,粉墙上,一线痕生。
  [啄木儿]
  登楼望,傍砌行,恰是疏钟第一更,倚栏杵学曲奏筝,猛照出只身另。记当年曾把双肩并,正花梢墙角蟾生晕,笑拔下金钗赌雨晴。
  [黄莺儿]
  音信未分明,说来的欠个真,空教人向嫦娥问。问他几声,何曾应声?多应合受凄凉运。笑痴心嫦娥,今夜早也悔长生。
  [猫儿坠]
  晚妆初罢,和月坐弹琴。旧曲离鸾入手生,凄凄楚楚一声声。薄幸,怎的负此良宵,一刻千金。
  [黄莺儿]
  小妹袖笼灯,唤烧香,祷月明。沉烟一缕迷花径,轻轻诉声,欲言又停。堤防小妹乖心性,没心情。低头无语,长叹两三声。
  [猫儿坠]
  隔花深处,小犬逗金铃,吠过沉香六角亭。秋波斜泥认谁人,何曾无过柳影花阴,露滴三更。
  [尾文]
  远将旧事从头省,曾在碧桃花下等,今夜花空筛月影。
  春月如珪,残花委霰。金缸微明,绣户半扃。当此凄其,能无怅惋。被词仙一一谱出,宛似儿女语小窗中。几令兰畹不香,玉台失艳,妙绝妙绝。(彦容评)

  惜别?和彦容作(有序)
  彦容具吾辈眼力,其于水玉眷恋可知,且水玉亦以茂陵属彦容矣。不意为有力者先得,彦容为之动心,形于言色。予谓:“大凡情事,不可不合,又不可不离。”譬如豚羊之属,日在口头,几于嚼■⑷。何如江珧、熊掌,不可致之物,常使人得之想中,为无穷味也。乃缀小词,极道想中味曰:“请君消受”。
  [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
  眼际人儿分离了,这别如何好。恩情没下梢,恁样前程,梦里谁知道。放了又心焦,猛抬头,总是相思料。
  [醉扶归]
  生巴巴拆损姻缘号,眼睁睁颠翻彩凤巢。情知你别后准思量,镇争如也不分离好。从今月夕与花朝,怕悲欢,两地空猜料。
  [皂罗袍]
  多只为伊花貌,俏章台做了恨种愁苗。萧郎从此路人瞧,小名把做真真叫。楚天云外,秦楼自高。檀郎身畔,余香又消,看看就里无消耗。
  [好姐姐]
  当初也,愁便抛,就分离、分离忒早。一场花事,顿做了水面瓢。痴心料,除非判死期袄庙,或者乘机守渭桥。
  [香柳娘]
  记伊家去时,记伊家去时,簇花藤轿,粉腮珠泪纷纷掉。又牵衣几遭,又牵衣几遭,细语絮叨叨,定要郎知道。你从今去了,你从今去了,留下泪鲛绡,越看越烦恼。
  [尾文]
  朱门一闭青春老,看是分离又两宵,今日明朝怎么好。
  情幽微,语尖秀,墨气云流,随处散彩。(德生评)

  赠人(有序)
  花梦觉来无梦,心禅了处皆禅。忽然遇着旖旎花,乃眼前花耳。偶尔卖弄文字禅,亦嘴头禅乎。
  [南南吕?懒画眉]
  尊前瞧见那冤家,头一个风流定数他。水晶簪子插梅花,忒煞撩人价,斜刺里,刚刚觑着咱。
  [赚]
  晕脸潮霞就,害死相思有甚差。温甜话,端详句句绽心花。可怜他,妆非脂粉娇难画,韵做心肌性好拿。相逢乍,他徉羞不揣还相迓,掉他不下,闪他不下。
  [皂角儿]
  穿一双花帮绣鞋,簇一团着人温麝。把风流尽数收来,扬愁烦耍人牵挂。我本是梦余花,泥里絮,病相如,慵内翰,也有些尴尬。银河咫尺,何年泛槎。肯许我桃花渡口,饭否胡麻。
  [尾文]
  道人也说风情话,岂是情痴未醒耶,便算做情痴题寄者。
  “道人也说风情话”,正王辰玉所谓“豪杰簿上写相思,神仙眼里滴红血”也。从来有根器人,每于粉黛丛中,认取本来面目。不知者,便以为火宅矣。(眉公记)
  韵人作俊语,自然字字韶令。若第强作解事,恐未免带学究气、文人气耳。(君深评)

  有寄
  [南仙吕?桂枝香]
  支颐独坐,支筇独步。不晴不雨时光,不痒不疼情绪。你文君寡居,俺相如着书。奈满地落花飞絮,况满眼暮云春树。寄双鱼,你肯偿花债真予美,俺不负心期是丈夫。
  [赚]
  也者之乎,难道中间一件无。且把痴人做,安排真正做儿夫。抱妍姝。绣帏锦帐重重护,解下香罗见白玉肤。要夫妇,挥毫自把催妆赋。俺此心才足,此心才足。
  [长拍]
  曾向灯花,曾向灯花,倾心暗许,从此花枝有主。设盟设誓,写心言亲记图书。并不厌寒儒,怎使俺这几日相思受苦,似口嚼黄莲没处吐。怕苦尽甘来还是虚,空教人打卦与占课。竟不知鸳鸯号牒里,命福何如。
  [短拍]
  俺是文魔,俺是文魔,伊真花祖,得成双是美玉沽诸,何用更踟躇。第一个痴人是汝,第二个痴人是我,怎生的花事模糊。
  [尾声]
  媒人也不得闲张生,自把衷肠自说与,待他日,成双做折证符。
  直如白话(自记)
  凡词中用叠句,极不宜耳。根《桂枝香》,应用两叠句,今予改为二骈语,虽与旧似谱讹,然于音律实协当,不见诃于词林也。卷中有《祝如姬词》“越恁好”叠句,亦已改去。大荒中有修月户,予便为人世间修词手,不亦可乎。(又记)

  幽期(有跋)
  [南南吕?香遍满]
  蟾勾趄影,花阴悄然门已扃。把指弹弹挥不应,弓身潜自听。轻轻嗽一声,回头,怕有人闪过荼蘼径。
  [懒画眉]
  香风一阵触人心,忽听得东角门开猛一声。看他刬袜下阶行,未敢高声问,怕色眼昏花认错人。
  [二犯梧桐树]
  娇痴不肯行,蹩杀檀郎命。似朵仙花,到手还难近。殷勤陪笑深相倩,告诉娘行。可惜教人守二更,看他两眼全迷晕。教道先行,怕前面人来不稳。
  [浣溪沙]
  芭蕉做裀,书囊做枕,会风流一对知音。穷酸饿鬼贪春甚,把玉洞桃花味细寻。魂不定,只见那一双儿花下影,看看髻乱钗横。
  [刘泼帽]
  风情今夜才亲领,笑从来口说无凭。攧掀风里杨花紧,口问心,莫不是神仙境。
  [秋夜月]
  低低诉声,是奴命应招恁。一自相逢怜奇俊,时时只怕无奴分。到今夜勾消,方才是意稳。
  [东瓯令]
  合拜跪,告卿卿,可是伊家没眼睛。花枝倒有卑人分,许我和香寝。安排一片至诚心,尽付海山盟。
  [金莲子]
  转花阴,弓鞋小,不支花径,行不动,郎心怜甚。直送到转回廊,又惺惺絮语进朱门。
  [尾文]
  门闭了仍孤另,空斋衾枕冷于冰,从教不睡到天明。
  沈青门有“宝栏杆十二玉亭亭”之阕,适在泖上,客有酷称其幽艳者,余不胜心热,姑妄言之,不觉直欲夺沈之坐。时坐客十余人,大声呼妙,争取予稿。予乃人书一通,犹是争攘不已。有一友兼得四纸,有四人不得一焉。(自记)
  丽情不难淫艳,而难于不俗。青门词非不艳绝,而中间“亲亲气命”等语,几堪哕人矣。于此可知二词优劣。(公选评)
  摹写曲尽,波澜无穷,子野久已闻道,如此绮语,亦应忏悔。(妙喻师)

  舟次?赠云儿
  [南商调?二郎神]
  春云卷,看冉冉飞来逐水仙。曾记襄王宫里见,轻盈腻滑最堪怜,似玉如绵。忽一阵轻风生暴暖,早添上晕霞如线。情性软,抵多少,花间嫩雨轻烟。
  [集贤宾]
  珠帘不卷,春梦远,撩人灯下屏间。雾帐霞衣余泪藓,有多少暖恩柔怨。香添宝篆,早锦被浪花红乱。重检点,好记取八字庚年。
  [黄莺儿]
  端的是奇缘,谢娘行,肯见怜。野蜂也得偷花片,怕的是,今宵枕边,明朝路边。路傍人彷佛帘中面,就雁书传,空题再拜,各自在遥天。
  [猫儿坠]
  檀郎罗袖,亲得藉香肩。常嗅余香聊自遣,朝云梦断楚山前,人天。怕从此相思,天上人间。
  [尾文]
  何因借得春风便,吹送春云到枕边,说与他,委实相思难过遣。
  醉死香魂,销沉艳骨。风流蕴藉,绝世无双。(君泰评)

  决绝词(有序跋)
  予旧有情缘,几拼命死,不谓恩情中道弃绝。深杳无垠,莫测侯门之海。栖迟难再,谁回陌上之车。想鹦鹉之在雕笼,时常话旧。叹了香之围绣幄,岁结愁新。入梦相逢,谁知逢处是别,惊鸿待信,翻嗟信里堪疑。一襟血泪,空留下黑心之符。十院灯魂,终无望黄衣之力。盖欢随事去,春与人归。但临风而叹奈何,空销魂惟别而已。只应义命自裁,切莫更寻旧梦。纵有因缘为崇,也须直待来生。虽负心薄幸,似非烈丈夫所为。而守礼闲情,岂作儿女子之态。用是属句澜翻,窃欲命决绝。殆莫可谁何,而为是言,亦不能无恨,而托绮语也。
  [南正宫?普天乐]
  我才名,伊风韵。天付与,休谦逊。只为我柳苦花辛,拖带你香愁玉损。夫妻两字,兀是名不顺,使俺一对鸳鸯无投奔。你非干负义忘恩,俺非干抛脂恋粉,却缘,何劈雨分云。
  [雁过声]
  当初你肯我肯,就生死终身愿跟。谁知一语风霜紧,怨谁人,恨谁人。这其间长短,再也休论。俺从头自忖,青楼薄幸谁甘认,且休埋怨别人儿,权自忍。
  [倾杯序]
  伤神,吐甘甜,食苦辛,脉脉自心头印。想初见如冰,逐渐添温,到热沸如盆,你便心允。这其间,可有你的恩情,俺的辛勤。到如今,你的眼前身畔换何人。
  [玉芙蓉]
  亲他不可亲,丢你心难忍。把前情想起,耳聋眼昏。几番拚死是心头忿,尚勉强偷生为旧日恩。前生债,今生事,翻指望后世因,笑姻迹倒仗那癸灵神。
  [小桃红]
  收拾你残脂粉,留下你金莲寸。把花笺,手迹常描润,向衣巾,泪渍时瞧认。记生辰八字推花运,多只是,扯淡殷勤。
  [尾文]
  告苍天,须帮衬。但愿你鸳鸯睡稳,我甘认萧郎是路人。
  吾人未免有情,谁能甘自菲薄。况誓海波干,盟山石烂,弥天怨气,亦复谁能堪此。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义”,此学究之言也,然于此可得补过法。缘至则合,缘尽则离,此因果之说也。然于此可得忍情法,岂应妄求无厌,为风流罪人哉?予此番情案,悠悠成梦境矣。每一念至,气尽魂离,而义命两言,时举为药。所不至于沉疔痼疾者,于此得力多也。小窗暇日,偶检古词,见《四时欢》一阕,乃按其谱律,特制右词。诚思守礼闲情,窃欲因文见志云尔。后之览者,勿以予为薄幸人。若云薄幸,则当有分任其咎者矣。庚申月夕秋水庵重题。(自跋)
  字字呕心,当亦有心可呕耳,子野信情种哉。彼云守礼,予曰多情,多情而能守礼,益难。然则子野真可谓守礼君子矣。(湛生评)

  有怀
  [南商调?黄莺儿]
  独坐小灯前,想人人,在那边,依希天远人还远。愁和病煎,云和雨缘,隔墙闪个芙蓉面。暗情牵,丢他不下,心上与眉尖。
  [前腔]
  只有影相怜,近三更,人未眠,与他分得相思半。蓝桥玉仙,巫山梦缘,终须舍赐些方便。夜如年,今宵过也,明夜又怎流连。
  [前腔]
  再想一回看,那人人,实可怜,些些是俺亲瞧见。双弯忒尖,双鬟略偏,连娇带嫩和愁怨。告苍天,如成就也,情愿把命儿拚。
  [前腔]
  想下万千千,问伊家,怜不怜,怕他们忒看相思贱。眉头也攒,心头也酸,当初悔识春风面。问苍天,鸳鸯牒里,端的有几分缘。
  秀逸不陈(瑞龄评)


  〖注:■①,遄,主代而,古“往”字。■②,衤+冀。(无读音)■③,耳+兮。(无读音)■④,虫+葛,俗“蜡”字。〗

  闺律 芙蓉外史 戏编

  闺律小序
  昔陈文简公作《妒律》比附精当,字挟风霜。设闺阁中尽能读此,不必食鸧鹒 之肉而妒疾全消矣。惟罗织太深,不为彼美少留余地,使周婆制礼,当不若是,昔人谓“妒极是情深”,真温柔乡阅历之语。彼闻诵《洛神赋》而自湛,因叹美而斫桃花树者,此种痴情深入骨髓,可笑亦可怜也。或男子日游狭邪,沉酣声色,娈童嬖妾,粲列成行。为之妻者,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漠焉不加喜戚于其心,妒则否矣,抑何情不相关乃尔耶?予反其意,作《闺律》若干条,于锦衾角枕之旁,寓读法悬书之意,所以保全男子一片婆心,非敢为胭脂虎傅翼,聊为薄情郎作炯鉴耳。道光乙已天孙渡河之夕、芙蓉外史识于眉月楼。
  作《闺律》成自题绝句四首
  判事何曾习五花,但凭游戏作生涯。
  闺房解读申韩律,巾帼人人号法家。

  公案新翻比附真,玉台明镜净无尘。
  爰书一例归平允,应胜琴堂折狱人。

  形影都归约法中,士师权畀绮罗丛。
  一条柱杖双行烛,多少男儿在下风。

  不妨制礼代周婆,议罚休嫌左袒多。
  千古美人齐下拜,买丝争愿绣萧何。

  闺律
  吏律凡七条
  一 、凡青楼女子,无论色艺若何,概不准来往。违者照官员私通外国例,杖一百,发外房门,充当苦差。
  判曰:凤子寻芳,易入迷香之洞。鸨儿爱钞,轻抛买笑之钱。一登歌舞之场,遂陷风流之阵。章台柳任人攀折,大堤花惹尔颠狂。须防恶疾缠身,冉伯牛空歌《苤苡》。最恨穷途落魄,郑元和竟唱莲花。律以通寇之条,允当眠香之罪。杖惩既决,戈荷难宽。磨玷有期,赐环不吝。
  一、凡男子有事出门,归家以日暮为限。逾时不至,照违限例治罪。若未经禀白,留宿他所,先杖八十,再问有无宿娼情弊,审实另拟。
  判曰:花间短晷,盼尽金鸟。楼上寒更,烧残银蜡。妾向空闺待燕,郎如歧路亡羊。悔将羁锁轻开,遂使樊笼巧脱。试问红楼捉醉,何处追欢。且言翠被熏香,谁人伴寝。楚岫之间云暗度,秦台之明镜高悬。既贪良夜之游,合听公庭之谳。供如不实,法定加严。
  一、凡遇闺人谴责,不得迁怒小鬟。违者照虐害平民例,笞八十,罚跪一炷香。
  判曰:唾面自干,岂复有丈夫之气?翻羹不怒,亦断无宰相之怀。乃我方献其箴规,而彼反遭乎棰楚。秉性依然拗执,借题偏易发挥。身辱泥中,毕竟伊罗何罪。肉登儿上,岂容郎虐无辜。徒因逆耳之言,故作劘牙之势。薄惩不贷,长跪奚辞。
  一、凡与闺人聚处,不得嗟声叹气,作种种不悦之色。违者照诽谤朝廷例,杖四十,罚独睡一个月。
  判曰:红窥帘隙,初开蠲忿之花。绿满阶前,新种忘忧之草。大抵闺房之地,宜多欢乐之思。有何心事难言,惟见眉痕长皱。岂为莺啼燕语,恼乱情怀。无非楚馆秦楼,牵连愁绪。腹应暗诽,嫌侬拘禁之严。翼果能飞,任尔遨游之便。不须研鞫,徒饰虚辞。决十杖而示惩,请分床而各梦。
  一、凡遇闺人责罚婢女,不准代为乞免。违者照属员请托上司例,杖四十,即以该婢应得之罪罪之。
  判曰:摧花折柳,侬岂心甘。惜玉怜香,郎何情重。倘念娇肢费力,不妨代我挥拳。怎当怒气填胸,辄欲为伊缓颊。护身符巧为遮饰,覆盆冤转替呼号。毫无皮肉相连,何关痛痒。只觉心肠太软,惯发慈悲。乞宽解网之恩,恐有同衾之好。谅甘身代,难徇情私。饶舌可憎,扑臀非枉。
  一、凡男子外间有事,不能陪侍闺人,一日须至闺中起居数次。违者照无故不朝参公座例,笞四十,拘禁内房一个月。
  判曰:影隔罘罳,已等山遥水远。身逾闺闼,便同雁杳鱼沉。既违共食之常,兼失问安之礼。纵谈有客,难教鹦母呼君。独绣无人,只剩狸奴伴我。可惜香围翠幕,蜂惯离衙。缘何灯灺银红,燕才归垒。比拟朝参之失,允符吏议之公。加以拘挛,申明法度。
  一、凡婢女分食糕果,不得从旁乞取。违者照簋簠不饬例,姑免笞责,罚银二两充公。
  判曰:红梨白枣,羞分奴辈之甘。剩饼残糕,耻作乞儿之相。岂是清馋莫解,不禁流涎。并非异味难尝,也思染指。徒贪谑浪,愿食嗟来。虽饥渴之常情,亦风流之小过。倘使分羹示惠,易起黏花惹草之端。如其与愧蒙惭,定学紾臂牵衣之状。既官箴之有玷,宜阃法所难宽。刑杖姑饶,罚锾休缓。

  户律凡六条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或留婢女在家,看守房屋,不得乘机引诱。违者照抢夺良家妇女例,加一等,杖八十,枷号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荆蛮跋扈,常存问鼎之心。阳虎猖狂,时作窃弓之想。徒以扞掫之密,难为寇盗之乘。乃侬因留以巡营,才可离夫戎帐。而郎已勇于挑战,竟思抉彼重关。事悔疏防,罪难曲贷。侵边有禁,那容函谷偷开。专阃独严,不许陈仓暗度。褫裈重责,囊木加刑。毋使息肩,庶期革面。
  一、凡婢女在旁给使,不准语言戏谑,眉眼传情。违者照拐骗人口例,杖八十,罚跪一炷香,再听发落。
  判曰:弄月嘲风,怪尔言多轻薄。撩花拨柳,禁他性不颠狂。惯来鹦鹉窗前,戏挽游语。怕向樱桃树下,密订私期。纵非有意留情,亦觉旁观不雅。莫谓偶然调笑,个男儿盛德无伤。须防从此缠绵,小鬼头春心亦动。剥肤自取,大杖难逃。屈膝谁怜,瓣香应奉。
  一、凡亲戚年轻妇女往来,虽准其相见,然宜引嫌离坐,不得挨近身体,恣意谈笑,致生事端。违者照强娶有夫妇女未成例,杖八十,枷号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朱鸟窗前,原不禁刘桢平视。青绫幛外,亦堪共道韫清谈。惟是礼别巾椸。岂可掎裳联袂。何况嫌多瓜李,那容浪谑狂言。虽然彼美坚贞,自切投梭之拒。只恐个人佻达,妄邀解佩之欢。随身未及周防,出语总嫌唐突。合褫衣而重责,并荷校以示惩。
  一、凡闺人妆奁中物,如钗环钿钏搔头约指之类,概不许私自送人。违者照偷盗仓库例,拶一次,敲八十,原物追还。
  判曰:镂凤雕龙,钿盒是定情之物。嵌珠点翠,簪环多赔嫁之资。倘逢沽酒留宾,金钗愿拔。那许借花献佛,彤管私贻。因为杂佩之投,来作大弓之窃。奁开碧玉,钱讶蚨飞。箱启翠云,杯疑羽化。探丸自得,只图挥霍之豪。胠箧偏工,岂任慢藏之咎。事同蚕食,律并鼠偷。聊示薄刑,责归原璧。
  一、凡庭前杂莳花卉,只供闺人插戴,不许折赠邻家姊妹。违者照糜费钱粮例,拶一次,敲四十,原物追还,婢女传送并罪。
  判曰:采兰赠芍,无非钻穴之媒。报李投桃,总是逾墙之渐。自会眉边染黛,何须锦上添花。任他淡淡梳妆,岂干卿事。要尔纷纷馈送,去助谁娇。思凭满苑芳菲,暗递隔墙消息。漫劳樨蝶,引来窥玉之人。拟托狂蜂,带去偷香之客。扑臀姑免,械指须严。春从镜里追回,罚比泥中加等。
  一、凡男子需用箱笼中物件,须咨禀闺人,亲手检付,不得擅令婢女启钥。违者照亏空帑银例,笞八十,婢与同科。
  判曰:巧瞒鹦母,偷开翡翠之笼。私唤丫环,轻启葳蕤之锁。不顾衣裳颠倒,任将箱笼腾翻。可知室有小君,取携甚便。莫谓家无长物,搜索何妨。青衣之侧媚堪憎,赤棒之严威何在。因援汉律,同糜内府之金。试问秦人,谁掌北门之管。虽非鼠窃,终觉狐疑。先责擅奴,次惩菊婢。

  礼律凡七条
  一、凡尼庵女观,不准借烧香为名,私行游玩。违者照奉行邪教例,杖六十,锁禁外房门一个月。至僧道寺院不问。
  判曰:青豆房中,巧凿藏香之窟。黄花观内,私开行雨之场。名为剪发披缁,皈依清净。实则贪爱风月,引诱轻狂。只知弥勒龛深,不顾金刚杵猛。岂愿郎登莲界,惟防婿夺瑶光。佛门广大而能容,阃法森严而莫挽。蒲鞭既试,木索须关。如从释道往还,不在闺房例禁。但无留宿,概免深求。
  一、凡外间妇女私赠表记,如荷包、手绢、香串等物,概不许携带入房。违者照士子怀挟入场例,杖八十,追赃入官。
  判曰:酒边喝雉,赌来妙伎香囊。枕畔闻鸡,偷得佳人罗帕。缘订衾裯之好,遂邀琼玖之贻。贪看绣凤描龙,夸他心巧。受嗅零香断粉,惹尔魂迷。藏诸怀袖之间,已觉罪无可逭。拦入闺房之内,尤为法所难容。试援议置之条,允合科场之弊。宜加重杖,并索真赃。暂令小婢收藏,以备下人赏赐。
  一、凡遇闺人训饬,当帖耳顺受,深自悔过,不许哓哓置辩。违者以鼓噪公堂例,笞一百,罚跪一炷香。
  判曰:诲尔谆谆,不靳耳提面命。听余诺诺,还防口是心非。缘何舌竟翻澜,居然强项。不信头难点石,太觉顽皮。惟闻一派胡言,藐视三章约法。岂是无疵可索,侬故吹毛。须知有迹堪凭,郎难置喙。欲惩狡辨,姑予薄刑。曳近床头,痛加鞭背。更令泥辱,用肃堂规。
  一、凡遇亲戚闲话,不许谈论闺人短处。违者照卑幼辱骂尊长例,杖四十,批颊八十,罚饮洗脸水一碗。
  判曰:烁金口众,但凭人吐雌黄。护玉情深,当为侬分皂白。岂有同衾凤侣,反来止棘蝇谗。浪云:“性情乖张,心坚似石”。动谓:“容颜粗丑,眉远非山”。不嫌外客多疏,背谈可恨。即使细君有过,面刺何妨。居然娓娓堪听,不啻申申其詈。杖臀难宥,抉舌姑宽。应将靧面香汤,为尔湔肠妙药。休言脂腻,定要杯干。
  一、凡男或因闺人约束过严,有意捏造旁人讥讪之辞,冀耸听闻。察出照妖言惑众例,笞六十,批颊四十,罚饲犬三日。
  判曰:虿尾兴歌,要尔关心只甚。蛾眉见嫉,任他嚼舌何妨。乃因防范之严,故作招摇之语。术工捣鬼,志在吓人。岂真川溃难防,不容掩塞。纵使风闻是实,也合包荒。何来诡计多端,假说谤书盈箧。郎自启谗夫之口,侬宁受悍妇之名。罪合敲牙,刑先杖脊。罚供贱役,庶儆刁风。
  一、凡遇闺人将有差遣,得不预先躲匿。违者照临场规避例,笞八十,罚跪一炷香。
  判曰:叠被铺床,自有丫头服事。煎茶换水,敢令夫子当差。偶然对镜盘云,花须尔戴。或者开帘拜月,香要郎烧。无非权当娇鬟,不算轻劳贵手。岂意狡同兔脱,翻嫌驱使之烦。居然巧比鱼潜,预作迷藏之计。不甘供役,偏爱偷闲。例以校士规条,无异临场丐免。竹刑宜服,鞠跽从宽。
  一、凡遇闺人对镜理妆,须在旁手进钗梳,不得与小鬟从背后扮作鬼脸。违者照朝贺失仪例,杖四十,罚倒洗脸水两个月。
  判曰:笔尖染黛,画眉争羡张郎。奁角凝香,碾粉曾传箫史。只要多情之夫婿,便留佳话闺房。乃毫无玩爱之心,反而作挪揄之状。似谓鬟非堕马,何须贴翠涂黄。定嫌貌愧沈鱼,不配淡妆浓抹。妄议绿窗之梳洗,致干鸟府之纠弹。有忝朝仪,须绳阃律。官刑罔贷,婢役速供。

  兵律凡九条
  一、凡男子未曾禀命,私自买妾,别置房屋,潜往食宿。察出,照谋反叛逆已成例,杖一百,夹一次,发灶下婢为奴,永不许入房,妾发官卖,房屋器具衣饰等物,查抄入官,知情不举者坐。
  判曰:握雨携云,别筑藏娇之馆。偎红倚翠,新翻得宝之歌。暗将桃叶迎来,偷把珍珠量去。鸳帏密拥,忍抛并蒂之莲。兔窟潜营,巧护旁生之蔗。黑心符谁能遣此,白头吟于汝安乎?纵云买妾无妨,娶何不告。可识停妻有罪,法更难容。须服上刑,痛惩大逆。即交爨婢,俾作钳奴。既无伉俪之情,宜绝绸缪之爱。杨枝立遣,瓜蔓全抄。根究加严,株连并逮。
  一、凡男子有事他适,先至闺中禀白,不准私自出门。违者照武弁擅离汛地例,笞四十,严加审讯。若与妇女有约,乘间窃往,再杖八十,锁禁外房门一个月。
  判曰:柳巷花街,固非君等遨游之地。茶寮酒肆,亦岂文人征逐之场。只贪微服而行,不告当官之假。寻尔来纵去迹,累侬挂肚牵肠。先予薄惩,更加严鞫。可是玉扉轻叩,潜为花底之游。或因金锁偷开,巧赴桑中之约。非西曲之名倡暗诱,即东邻之美女私招。供状既真,爰书立判。朱签再掣,黑索牢栓。
  一、凡婢女年已及笄,应听闺人远嫁,不得从中牵制。违者照阻挠军务例,杖六十,婢仍遣。
  判曰:怀春有女,刚逢嫁杏之期。独处无郎,将及摽梅之候。只合售同玉衔,倩彼雉媒。岂宜秘共珍藏,迟他鸳偶。侬方申结缡之诫,尔偏存留带之思。倘非欲炙涎流,何因越俎。不是看花眼热,那用遮阑。分明意在偷欢,遂致事多掣肘。杖宜立决,法不容挠。速遣催妆,毋劳妄想。
  一、凡闺中情事,不得与外人谈论。违者照泄漏军情例,批颊八十,罚倒脚盆水十次。
  判曰:闺房之事,有甚画眉。床第之言,何堪逾阈。徒以供人谐谑,遂同笑柄谈来。居然卖尔风流,不碍和盘托出。博得哄堂大噱,争禁满座倾听。细摹雨意云情,郎颜太厚。尽吐花盟月誓,妾面增羞。爰征拟罪之条,恰合漏师之例。扑臀姑恕,批颊难饶。试倾豆寇之汤,俾识莲花之味。
  一、凡遇闺人访问外间情事,须据实供吐,不准隐瞒。违者照地方官讳盗例,杖四十,再讯。
  判曰:女子善怀,难免寻踪问迹。男儿薄行,须防窃玉偷香。然来温峤之犀,形原莫遁。照出秦宫之镜,胆亦应寒。乃不将实事招承,而反用虚言搪塞。非比捕风捉影,那容露尾藏头。虽然自己含羞,终当告我。岂有外人可道,偏要瞒侬。既图掩饰之工,须下榜棰之令。事宜根究,语莫支吾。务得真情,期成信谳。
  一、凡男子差遣婢女,须先向闺人禀明何事,何往,方准出门。违者照擅调官军例,笞六十,再问有无潜往所处馈送对象,传递消息等弊,审实另拟。该婢不即首告,私自奉行,并罪。
  判曰:威原独擅,私藏阃内之符。令岂自公,谁击军中之鼓。不谓无端之差调,反为有意之隐瞒。岂欲请命而无从,遂至甘心于获咎。应是报琼贻玖,暗通黄犬之书。或因密约幽期,藉作青鸾之使。重加榜掠,速即招供。彼非恃为腹心,焉肯效其臂指。即无受贿,亦是献勤。并制官刑,俾知闺禁。
  一、凡闺人委办事件,立即奉行,不得迁延观望。违者照违误军机例,笞四十,事仍发。
  判曰:下璇闺之将令,严若雷霆。发香阁之兵符,急于星火。传命比邮签之速,克期防羽檄之迟。是宜踊跃以趋公,岂得因循而误事。何用瞻前顾后,徒存玩法之思。依然阳奉阴违,显蹈失机之咎。既干军政,应隶刑书。须遵帷幄之谋,莫待桁杨之至。速图后效,以赎前愆。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将次回家,须在门首恭侯,不得远离。违者照迟误驿站例,笞四十,罚煎茶三夜。
  判曰:香飘翠幰,乘来油壁之车。影艳红窗,迎到沙棠之楫。微遮金扇,生怕人看。低揭珠帘,应闻郎笑。岂是重门寂寂,徒劳犬吠花阴。缘何深院沉沉,但听鹦呼架畔。殊失趋承之节,应干疏慢之愆。究从何处陶情,不甘久待。试问今宵挽颈,可要双眠。姑予轻笙,罚司香茗。欲寻鸳梦,须进龙团。
  一、凡遇闺人灯下针黹,须在旁陪伴说笑,不得托故先睡。违者照营务废弛例,笞四十,罚独睡一个月,有病免究。
  判曰:铜荷小剔,红摇一穗之灯。绣谱闲翻,彩杂五纹之线。倘肯同消良夜,何妨伴我读书。纵教闲坐深更,也合迟侬就枕。岂是宿醒未解,不禁倦态难支。先登行雨之峰,身倩谁伴。孤拥熏香之被,梦亦何甘。试听寒漏声遥,不顾空房胆怯。宜加惩创,以醒瞢腾。既贪永夕之安,且识独眠之况。如逢小极,合示优容。

  刑律凡七条
  一、凡闺人年不过四十以上,不准起意蓄妾。违者照图谋不轨例,杖一百,徒半年。期满释回,再听发落。
  判曰:白傅之买樊素,已在暮年。坡公之纳朝云,亦非壮岁。大抵比房之置,恒为暖老之谋。乃今则妾尚朱颜,采葑竟遗下体。郎犹青鬓,贪花莫禁狂怀。妄思取媚争妍,只是喜新厌故。逆端既兆,春秋严诛意之条。香梦徒萦,帷幄重诘奸之任。宜惩官杖,俾隶鬼薪。伫待及瓜,再归司李。
  一、凡婢女年过十四以上,男子不得入其卧房。违者照夤夜入人家非奸即盗例,仗八十,枷号一个月。若系该婢勾引,依律减一等,婢发官卖。
  判曰:颠狂粉蝶,只防深入花丛。隐现金鳞,偏爱潜藏水底。彼已及破瓜之岁,尔或存啖蔗之心。须知贱列青衣,承恩最易。莫谓近连朱闼,越境无嫌。棒喝先施,枷惩不贷。或者态工狐媚,妄夸西子之颦。因而语学莺偷,思擅东君之宠。郎宜末减,婢定难容。速倩蜂媒,售充鱼媵。
  一、凡娈童兔客,以及年少优伶,概不准交接。违者照结纳匪类例,杖一百,罚倒马桶一个月,与文人往来,听。
  判曰:花阴解佩,私邀断袖之欢。席畔飞觥,遽密分桃之爱。别有兔园可入,居然鸟道能攀。洞许寻源,不顾阴阳颠倒。战夸背水,任教云雨掀翻。只因恋彼后庭,遂至虚侬前席。事同胯辱,罪合肉刑。既喜纳污,宜令涤厕。倘使交来文字,提尘谈诗。不妨款以壶浆,杀鸡为黍。无庸鼓瑟,速遣调羹。
  一、凡外间使令,皆用苍头,不得私蓄俊仆。违者无论有无情弊,俱照鸡奸例,杖八十,枷号一个月,该仆逐出。
  判曰:忍笞不去,难求颍士之收。饮水偏甘,谁似子渊之仆。只要履箱解捧,垢面何妨。但期诗料能驮,蓬头亦可。只是寻常之役,何须婉娈之僮。分明爱彼卯宫,遂欲藏诸甲帐。熏香婢周防有我,免尔探花。读书堂照顾无人,任伊钻李。既贪乌合,须置象刑。先挞尻轮,次加颈木。乱风必儆,祸水速除。
  一、凡婢女传送茶汤,不得牵拽衣袖,梭扼手腕。违者照强奸良家妇女例,杖八十,罚楼板上睡十夜。
  判曰:不是临歧执别,何须揽子之祛。并非拯溺从权,岂得援人以手。私递双眉之语,阴图一握之欢。婢子情多,定必随郎宛转。女儿肤好,岂容任尔摩挲。但教低捧金瓯,非供调笑。倘使频沾玉体,难免横陈。因萌染指之思,致取剥肤之痛。休嫌席地,不准同床。
  一、凡交游聚处,不许谈论他家妇女姿色及一切秽亵之事。违者照诬告平民例,批颊四十。与谈之人立即逐出,永不许往来。
  判曰:手挥尘尾,居然自诩风流。目艳惊鸿,辄欲共评月旦。妄议瘦肥之态,兼工淫亵之辞。言之若甚快心,闻者皆将掩耳。修肩广额,徒供谐谑之资。断雨零云,总属荒唐之语。君偏乐道,侬已私听。事涉闺帏,罪同诬蔑。姑从宽典,仅置薄刑。宜严逐客之条,永着绝交之令。
  一、凡遇闺人卧病,须终日在房料理汤药,并听使唤,不得托故躲匿。违者照罪人逃亡例,杖四十,锁禁内房,候病起释放。
  判曰:禁寒惜暖,全凭熨体之人。丸药和羹,较胜粗心之婢。欲识恩情之重,但看疾疢之时。如其怜我呻吟,当必为侬憔悴。岂意潜藏阃外,不管医来。翻因宛转床头,巧从郎便。匿迹只图安逸,捧心谁替摩挲。任教顣额颦眉,蒺藜久困。忍使呼浆索茗,鹦鹉空应。刑象难逃,圈豚立禁。待离鸳枕,始赦鸡竿。

  工律凡四条
  一、凡闺人遇事他出,房中扃锁箱柜,不准私自开动。违者照侵蚀公项例,拶一次,敲四十,再问有无偷盗情弊,依律重拟。
  判曰:守藏人虚,空有鱼键之设。洞垣术巧,忽来狗盗之谋。或因情急呼卢,思偷凤钏。岂是计图换酒,故索鹴裘。漫为荩箧之搜,竟等严关之夺。私开金钥,撩乱衫裙。重检香奁,抛零环钿。作贼断无空过,得赃那许终瞒。仅施敲扑之威,未蔽穿窬之罪。再从严讯,冀获真情。
  一、凡闺人委辨物件,须挑选上等精细之物充用,不得以低烂不堪者塞责。违者照承办工程不力例,笞四十,发回另办。
  判曰:翠钿珠环,只怕炉工欠巧。杏衫蓉带,总宜花样翻新。虽然粗蠢容颜,无须爱好。争奈娇痴心性,偏欲争高。缘何闺阁之需,必较锱铢之值。不是侬贪钱费,须知佛要金装。鬓添时式之钗,人因增媚。身曳旧裁之锦,郎亦无光。加以鞭笞,破其悭吝。再令适市,勿惜倾囊。
  一、凡闺人给予物件,如荷囊绣带等类,不许私自送人。违者照盗卖官物例,杖四十,原物追缴,给过之物,一并夺还。
  判曰:新挑锦线,绣成五彩之囊。巧度金鉴,刺就百花之带。中有同心之缕,暗藏比翼之思。只宜密系郎腰,岂得轻抛人手。捐同佩玦,徒为敝屣之遗。投并瓜桃,竟作弁髦之弃。传观尚可,脱赠奚甘。倘非索自丁娘,定必贻之子国。唾绒犹剩,枉教工费春纤。佩韘何存,不仅威收夏楚。须严杖比,务使珠还。
  一、凡婢女衣裙鞋膝及簪环等物,俱凭闺人赏给,男子不得私制擅与。违者照擅自造作例,杖六十,追赃入官。
  判曰:操来箕帚,何须体被罗裳。捧到盘匜,不配额安花钿。只要衣衫无垢,乌容环瑱生光。乃侬方高德曜之风,不嫌粗服。而郎岂有石崇之富,故遣华妆。分明爱彼丽娇,因欲投之香饵。倘更施其膏沐,直将宠以专房。法必防微,惩宜从重。仍令返朴,毋许诲淫。

  续艳体连珠 明 沈宜修 撰

  眉
  盖闻远山有黛,卓文君擅此风流。彩笔生花,张京兆引为乐事。是以纤如新月,不能描其影。曲似弯弓,可以折其弦。
  眼
  盖闻将军之号,乃喻其大。美人之容,实惊其艳。是以新柳之青垂垂,春风谁识。双凤之丹点点,秋水何长。
  腰
  盖闻楚宫饿死,因婀娜之难求。沈郎瘦时,知飘遥之有托。是以邯郸学步,此后无人。金谷衔杯,怜卿独我。
  脚
  盖闻白绫三尺,玉笋枝枝。金莲一双,沉香步步。是以回风曲罢,窅娘真是可儿。凌云态浓,飞燕呼为仙子。
  粉奁
  盖闻飘零致感,蝶翅飞来。涂饰何多,燕支湿处。是以何郎掩袖,不妨重数秦台。虢国扫眉,何必徒讥臣里。
  镜台
  盖闻光能照胆,一毫不逃其形。影每羞鸾,六宫辄悲无色。是以乐昌巧合,可以慰其流离。温峤深缘,可以结其痴想。
  玉钗
  盖闻遍结同心,频劳罗带。惊成折股,本是花枝。是以剔开红焰,飞蛾之救能传。贴上香钿,金凤之声欲坠。
  金环
  盖闻宝石垂金,风前玉立。明珠成串,月下人来。是以照见银灯,却等璜琮之价。听残夜漏,错疑骅骝之镳。
  真珠兜
  盖闻龙山风起,飘飘如仙。沧海波深,处处是宝。是以驴背访梅,名士与美人并重。蚌胎得月,闲愁与离恨同量。
  金烟袋
  盖闻紫玉何归,离魂天上。层台高筑,流水人间。是以术传吐火,考其源得自西方。异可辟寒,售其值却同连璧。
  雕毛扇
  盖闻新秋风到,何处迎凉。曲槛人归,频呼拾翠。是以纨扇见捐,班姬之辞太苦。风尘能出,谢传之望犹浓。
  花露水
  盖闻荷叶田田,香能彻骨。罗衣薄薄,冷太欺人。是以龙脑成灰,休唤海棠睡起。鲛人有泪,空随铜狄同流。

  胜朝彤史拾遗记 清 萧山毛奇龄大可 着

  卷一
  彤史者,后宫女官名也。其制:选良家女子之知书者充之,使之记宫闱起居及内廷燕亵之事,用示劝戒。而惜其书不外传,予幼时,得先子石阡府君教授所藏《宫闱记闻》一卷,自洪武至万历,凡十三朝,可谓小备,虽所阙亦无几。第载事未确,其文不雅驯。予承乏为史官,值修《明史》,常阄题起草,得顺、成、弘、正四朝《后妃列传》。因历探中秘,以为必有异闻畸事,可补疏略。而遍搜史宬,但得详册封年时,及后妃崩薨、丧葬诸礼节,而他无所有。乃不得己,仍取外史所记,与实录稍不符者,草成应之。而拾其余剩,归而杂之先子之所藏,复为斯篇。大抵事取可验,宁阙勿备,谓之“拾遗”。既无彤史,称“彤史”者,曰非史官之正史焉。
  〖太祖朝 洪武〗
  孝慈高皇后马氏,宿州徐王马公女也。马之先有宋太保默者,家于宿之新丰里,(一作闵子卿新丰里)数传及公,以赀豪里中,善施而贫。元至顺间,其母郑媪生后,卒。公杀人避仇,投所好友定远郭子兴,以后托焉。会江淮乱,子兴起兵据濠州,太祖在军中。子兴妻张氏,奇太祖,力劝子兴妻太祖以后。曰:“是人有异相非常,当藉此收之,且马公不可负也。”子兴以为然,遂赘太祖于其家。独子兴子三,与太祖不相能,数数构太祖,间以他事幽太祖别室,绝口食。后窃怀铛底饲之,值烝馍饠热,后乘热窃其一,怀之薄乳傍,乳为之糜。幸张氏怜后意,皇急阴解之(原评曰:“阴解”不属上一节,然急接此句,又急接下一段,则与后册后谕言照映。警切)。时诸军四出多卤献,独太祖无有,子兴怒。后密丐张氏婉转,且以枣脯荐子兴,子兴置不问。后善承人意,而知书精女红。太祖每出军,一切军状皆属后。籍簿井井,虽逾时询之不少遗。暇即率诸校妻缝纫衣裲,以备不给。至太祖渡江,后多智,恐元兵蹑其后,必相隔。不俟太祖命,急率诸校妻过太平,止繁昌陈迪家。而元兵果扼渡如后虑,后遂于迪家生皇长子焉。时吴汉接境,战无虚日。后时时赞太祖规画,尝谓太祖曰:“定天下在得人心,人心者,天下之本也。”又曰:“用兵焉能不杀人,但不嗜杀人,则杀亦罕也。”太祖深然之。
  洪武元年,上即皇帝位,册后。既册,谓群臣曰:“昔光武受命,尝回思滹沱麦饭以劳冯异。唐德长孙后,以其能周旋于隐太子构隟之间。今皇后同朕起布衣,阅历忧患,每不惮灼肌体怀热食饲朕,此不止麦饭也。至郭氏猜嫌,几罹不测,后卒能多方弥缝,以脱朕于难,其与长孙之周旋险易何等。语曰:‘妻者,齐也’。又曰:‘家贫思贤妻’。非后德齐一,安有今日?其敢以富贵忘贫贱哉。”群臣呼万岁,既而语后,后曰:“妾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陛下不忘妾,妾愿陛下尤不忘群臣百姓。”(原评曰:一段虽似《冯异传》,然文气直逼《西京》,与《后汉》稍异。)乃追封马公为徐王,郑媪为夫人,以无嗣,且不得公媪死所,乃瘗衮冕,置冢户,立庙新丰里,后岁时飨祀哀焉。
  清江范孺人者,习女史,后令说古今贤后事,至窦太后,后曰:“黄老者何教?而太后好之。”曰:“黄老者,清静无所为,不必为仁义,而民自孝慈,是其教也。”后曰:“孝慈即仁义也。世有舍仁义为孝慈者哉。”左右诸嫔,有以明德马后比后者,后曰:“吾安所及之,亦效之耳。”第后性本俭,尝命练故织为衾褥,以赐贫民,缉裁余缯帛及织工治丝有荒类者,纂集为衣帔,以赐诸王公主。身御瀚濯久纰不即易,曰:“此弋绨遣法也。周王之国,遣慈母江贵妃从(一作孙贵妃),赐以己取御纰衣一、杖一,曰:‘王有过,则披衣杖之,即违驰以闻。’”岁灾,六宫皆蔬食,请上赈恤,上许之。后曰:“储备之不先,以致有此。夫赈以恤其后,不如储之备于先为有要也。”上深然其言。上意气豪略,威福多不测,后顺事承指,每从容开导,其所补救,有为外廷所未知者。
  先是参军郭景祥总制和州,或言景祥子不孝,尝持槊趣景祥,上曰:“若此,当诛之。”后从容曰:“妾闻景祥止一子,独子者,必骄情也。然亦安至是,且陛下杀一人而遽至绝人之后,此非细也。毋亦廉而后杀之。”及廉之,果不实。上曰:“微后言,几误斩郭氏祀矣。”
  李文忠守严州,上听杨宪言,欲召改为扬州守。后曰:“文忠贤,其行信于人,改则失人心。且敌方压境,守将未易动也。”上然之,文忠遂克杭州。
  春坊李希颜,为诸王授经,击王额以管。上怒甚,后解之曰:“几有使制锦而恶其翦者。夫曲谨,妇寺之爱也,而以责师傅可乎?”宋濂以学士归里,坐孙罪被逮将刑,后念其有师傅功,急进曰:“宋学士家居,岂知情者。妾闻里塾延一师,尚终身敬卫之,况官家乎?”上曰:“此非汝所知也。”会后侍上食,举七向铏鼎,潸然而却。上问故,后曰:“妾痛宋学士之刑,而欲为诸儿服心丧也。”上闻,投箸起,明日赦濂,改安置茂州。
  吴兴民沈秀,赀富侔国,曾为上犒军,而筑都城三之一。上忌,欲诛之,后谏曰:“妾闻法也者,所以诛不法也,非所以诛不祥。民富侔国,民自不祥尔。夫不祥之民,天灾有之,于国法何预焉。”乃释秀戌云南。尝令死囚筑都城赎刑,后曰:“以役赎死,仁也。然以久瘐之囚,而重之力役,得微仍以役死乎?”上为罢其役,释之。
  后慈爱性成,而尤持大体,尝曰:“施恩必使遍,然推之有差等也。今民间众庶,固多艰难,独念京朝官,去井里,挈妻子僮仆,奔走事上,而俸入有限,反多遍谪,差禄之谓何?”乃劝帝厚日给,别赐诸饔钱,且请太学生之携妻室者,置家粮,名“红板仓粮”皆后恩也。
  后细务必亲,既贵,尤自主馈事。近臣及奏事官,朝罢必会食,后每取尝之。即不旨,必为上言责光禄卿。至御膳日上,后必省祝,宫人请自重,后曰:“事夫亲馈食,礼也,且上性严急,万一偶失饪,吾得承之,汝辈堪此耶。”他日羹寒,上翻羹污后衣,后令燂再进,他无所责。
  上尝怒宫人,后亦怒,令付宫正司治罪,上稍解。问后曰:“不自责,付宫人,何也?”后曰:“妾闻赏罚惟公,足以服人,故明主不以喜怒加刑赏。当陛下怒时,恐有觭重,付宫正则酌之矣。即陛下论罪人,亦有司者治之耳。”上曰:“尔怒,何也?”后曰:“妾之怒,所以解陛下怒也。”
  后初知书,及贵,益好学,尝谓上曰:“法屡更必弊,法弊则奸生。民数扰必困,民困则乱生。”上曰:“至哉,言也。”命女史书之册。尝俘元宝玉至,陈于廷,后阳认之,曰:“元有是,何以失之?意者,此非宝与?”上曰:“朕知之矣。后多学,必谓珠玉非宝,惟善为宝也。”后拜曰:“如陛下言。”(原评曰:“不以为讽谏,而以为炫弄多学”一语,不可删去。)
  洪武十五年八月,后疾,群臣请祷医,后曰:“生死,命也,祷医何益。且医一不效,或致录医,是重吾过也。”上问:“有言乎?”曰:“陛下与妾起布衣,藉陛下神圣,得贵为母后,足矣,复何言。所愿言者,惟陛下求贤人纳谠谏而已。”是月丙戌,崩,年五十一。上悲悼,终身不再立后。九月葬孝陵(葬日各不同,故不录)。以成穆孙贵妃、永贵妃、江贵妃祔,越日,祔太庙。逾年,宫人思之,作歌曰:
  我后圣慈,化行家邦。
  抚我育我,怀德难忘。
  怀德难忘,于万斯年。
  泌彼下泉,悠悠苍天。
  后生懿文太子标、秦王樉、晋王棡、成祖文皇帝燕王棣、宁国、安庆两公主。初谥曰“孝慈皇后”。永乐元年,上尊谥曰“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嘉靖十七年,复上尊谥曰“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高皇后。”
  初,后生成祖,有龙见于寝。尝梦微时野归,遇贼皆红冠追之,成祖以马进,扶后执鞚,贼见成祖皆避去。后以故钟爱之,然勿言所梦。及上厌太子柔弱,曰:“非继体也。”后始以梦告,仍戒勿泄,而其后卒有靖难之事。
  贵妃孙氏,陈州人,父和卿,以仕元,偕妻晁氏至常州家焉。元末兵乱,妃父母相继死,独长兄瑛,有材干,辞家远游,久未归。妃年十三,随其次兄璠,避兵江都。将以次北还,而江都城陷,璠又死。元帅马世熊妻,得妃育为女,年十八,未字也。上求有容德者纳宫中,人或以妃告,及按,果然,遂纳之。妃敏慧端丽,而娴礼法,言动皆中矩。高后尝谓上曰:“古贤女也。”妃痛无外家,间一请上,求兄瑛所在。久之,得瑛,官参省。上即位,册贵妃,位冠诸妃上。妃佐高后相六宫事,高后以慈,妃以法,皆相济得治。洪武七年九月癸未(一作庚寅)薨,年三十二。上震悼,赐谥“成穆。”妃无子,只生四女。上命燕王棣主其丧,服慈母三年,皇太子诸王皆朞,并敕词臣撰《孝慈录》。凡庶子为生母服三年,众子为庶母皆朞,推妃恩也。时命有司营厝于朝阳门外,褚冈之原,赐兄瑛田租以供岁祀,而其后祔高后陵。
  郭宁妃,临淮郭山甫女也。山甫善相人,上龙潜时,尝游临淮,过山甫家,山甫自外至,见上大惊,急呼内治馔。治毕,夫妇捧匕箸,侍上饮,笑语甚欢。中酒,阖外户跽曰:“公非常人也,自爱。尝言钟离有王者气,当在公矣。”上去,山甫谓诸子:“若曹皆田舍郎耳,而有封侯之相。吾初疑之,今始知以是也。”(原评曰:此等形写在史公《高纪》之上。)乃遣其二子从龙渡江,而亲饰妃纳一室,侍孝慈皇后行间。洪武三年,封宁妃。孝慈崩,妃摄六宫事,称皇宁妃。生一子,名檀,封鲁王。上甚念山甫,及妃贵而山甫已死。乃累赠山甫为营国公,二子皆以开国勋封侯。如山甫言,长子兴,巩昌侯。次英,武定侯。
  皇淑妃李氏,寿州人,其父杰。当洪武初,曾以广武卫指插北征,战而死。十七年九月,册淑妃,以高皇后服阕,不立后,进为皇淑妃,摄六宫事。
  郭惠妃者,滁阳王长子郭大舍女。滁阳生三子,皆非命死,独大舍遗一女,封惠妃。人有相郭氏宅者曰:“宅有女,当大贵。”初恶其言,至是验。徐王托孝慈于滁阳,滁阳育之,亦郭氏女也。妃生蜀王、豫王、谷王及汝阳、永嘉二公主,豫王即代王。
  胡妃,临淮人,父显,以世开国功袭定辽都指挥同知,进都督,既而改武昌护卫。妃生一子,名桢,封楚王。
  〖建文帝朝〗
  孝康皇后常氏,懿文皇太子妃,开平王遇春女也。洪武四年,册为皇太子妃,既而有疾薨。太祖哀之,为辍朝三日。高后素服临,谥曰“懿敬”。建文元年,追尊懿文皇太子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遂尊妃为孝康皇后。永乐改元,复降称懿敬皇太子妃,祔懿文陵。其后嘉靖二十年,孝宗张皇后崩,廷臣议尊谥,有以孝康进者,或曰:“此兴宗皇后谥也。”世宗曰:“兴宗既降尊,袭之何害。”遂谥“孝康”,盖世宗有微意云。
  建文太后吕氏,寿州人。洪武十一年,册为皇太子继妃。国初有吕本,曾仕元为总管府,已而归顺,官吏部尚书,出为都转运盐使,是其父也。妃生虞怀王雄英及建文皇帝、吴王允熥、衡王允熞、徐王允■⑴。建文元年,尊妃为皇太后。靖难兵至金川门,遣人迎太后。太后至军中,成祖再拜,自陈不得已起兵之情,太后无一言慰劳而返。及返,未至宫,宫中火起。遂于是年七月,随幼子允■⑴,居懿文陵。永乐改元,革太后号,复称皇嫂、皇太子妃。
  建文皇后马氏,光禄少卿马全女。洪武二十八年十月,册后为皇太孙妃。建文改元,立为后。生二子,文煃、文烓。靖难兵入城,而后崩于火,闻者哀焉。
  〖成祖朝 永乐〗
  徐皇后,成祖后也。武宁王徐达以张夫人妒,太祖为之娶谢氏。生后而贤,幼时诵书史,一过不忘,人称“女诸生”。然缜慎不狎猎,每观书,得一善事,必一再思曰:“奈何效之。”太祖闻其贤,亲召达,乞聘为燕王妃。洪武九年正月授封册。高皇后深爱之,曰:“真吾妇也。”燕王之国,后理王宫政,甚治,乃以居高皇后丧,断酒肉三年,每语及高皇后辄流涕。成祖问后:“高皇后遗言多可诵,顾何言最要,后能举之乎?”后一一举之,无所遗。靖难兵起,后留与世子居守。李景隆攻城,城几陷,后亲率诸将校妻擐甲登陴,挟矢石御之,敌遂以却。洪武三十五年,上即皇帝位,乃以十一月壬辰册皇后。
  后明于治理,每言“南北兵争久,民敝宜急休息。”而上方用人,稍稍以新旧为间,后力为解释。有曰:“伊吕宫散,即胜朝犹用之,况太祖所遗者乎?”(原评曰:此学问语,惜以成祖之英敏而反不及此。)后弟增寿,当建文时,曾以国情输之上,而建文君诛之。至是议赠爵,后不可。上曰:“后欲为汉明德耶,顾今岂以外戚故封之。”竟封定国公,而命其子景昌袭其爵。命下始告后,后不谢,曰:“非妾志也。”曾册皇太子,及汉、赵二王,后以为太子仁,不可忝主器。而二王不驯,劝选宫僚,且请仍用廷臣兼署之,曰:“一则任使,一则疑隙不生,此高皇帝善制,此宜万世永遵者。”
  尝问陛下:“所与共治者何也。”上曰:“六卿理政务,翰林职论思,皆是也。”后曰:“请得悉召诸命妇观之。”上许诺,及召入遍观,喜甚,各赐以冠服钞币,且谕之曰:“凡妇相夫,岂止衣服馈食云尔,必将有德行之助焉。古公侯夫人,及大夫士之妻,其能助成夫德,载诸简牍伙矣。今上所共理者,六卿、翰林之臣也。尔诸命妇,讵无所以赞于内者。夫百姓安则国家安,国家安则君臣夫妇皆安,此所当共勉者也。且夫朋友之言,有从有违。夫妇之言,婉而易入,尔其思之。”又召翰林学士解缙、黄淮、胡广、胡俨、杨荣、杨士奇、金幼孜妻,见柔德殿,各赐劝勉,且赏赉甚至。
  后尝辑《女宪》、《女诫》诸书,采其要者,作《内训》二十篇。曰德性,曰修身,曰慎言,曰谨行,曰勤励,曰儆戒,曰节险,曰积善,曰迁善,曰崇圣,曰景贤范,曰事父母,曰事君,曰事舅姑,曰奉祭祀,曰母仪,曰睦亲,曰慈幼,曰逮下,曰待外戚。又纂古嘉言善行汇一编,名《劝善书》,颁行天下。
  永乐五年七月,后疾,上临问,后以“求贤才,明邪正,厚宗室,抑外戚”为请,上纳之。既而谓皇太子曰:“往者靖难时,诸从征妇之居留者,皆为我授兵婴城捍敌,往往扯衿缠,沥粉汗,每愧无以谢之。闻上将北巡,吾欲于此时为追请恩泽,今不逮矣。”又曰:“积善如登山,久必高。积恶如穿坎,久必陷。”乙未崩,年四十有六。后生仁宗,及汉庶人高煦、赵王燧,永安、永平、安成、咸宁四公主。上恸曰:“吾从此不得闻善言矣。”乃为后荐大斋于灵谷、天禧二寺,听群臣致祭,光禄卿营斋事惟谨。十月甲午,册谥曰“仁孝皇后”。七年,葬天寿山,升祔太庙。二十二年,仁宗即位,改葬长陵,上尊谥曰“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
  昭献王贵妃,苏州人也,随父宦在京。永乐初,选择良家女,妃入宫,册为昭容。时宫中上下多朔产,略少委曲。独妃具才德,能从容婉娩以行其意,以故妃佐理宫政称惬伏,仁孝爱之。永乐七年,仁孝服阕,进贵妃,上自仁孝崩后,在宫多任性,间或躁怒,宫人皆惴惴惧。妃特辗转调护,徐俟意解。自皇太子、亲王、公主以下,皆重赖焉。十八年七月丙子,以疾薨。上震悼,为辍朝五日,赐祭谥“照献贵妃”。命礼臣考高皇帝成穆贵妃故事,一视其丧葬,以宠恤之。
  权妃者,朝鲜人。永乐七年五月,朝鲜贡女充掖庭,妃随众女入。上见妃色白而质复秾粹,问其技,出所携玉管吹之,窈眇多远音。上大悦,骤拔妃出众女上。逾月,册贤妃,授妃父永均为光禄卿。八年十月,妃侍上北征,凯还而疾,至临城,曰:“不能复侍上矣。”遂薨。上哀悼,亲赐祭,谥曰“恭献”,命厝其柩于泽县,敕县官守之。时朝鲜所贡女,其见具位号者,复有任顺妃、李昭仪、吕婕妤、崔美人四人,皆命其父为京朝官。顺妃父添年,为鸿胪寺乡,昭仪父文,婕妤父贵真,为光禄少卿,美人父得霖,为鸿胪少卿。其后,永均以宣德(一作洪熙)中卒。讣闻,上仰推先泽,遣中官赐祭。赐其家白金二百两,文帛表里有差。

  卷二
  〖仁宗朝 洪熙〗
  仁宗皇后张氏,河南永城张麒女也。麒由兵马指挥使封彭城伯,生二子,一女,即后也。后以洪武二十六年,册燕世子妃。永乐二年四月,改册为皇太子妃。时仁宗体肥,腰腹经数围而■⑵膗。上命与诸王驰马,仁宗辞不能。上大恚,命有司减仁宗膳,仁宗危甚。会上令监国,二王播流言中之,几易储。后内宽仁宗,而外事成祖及仁孝皇后甚谨,重得仁孝心。仁孝每言于成祖,成祖亦意解。尝曲宴内苑,仁宗侍成祖,见仁宗色变,唾而詈。移时,指后曰:“此佳归,他日当承我家,脱微此,废尔久矣。”后起,顿首谢。顷之,忽失后所在。上怪,使觅后,则后方亲入宫庖,手汤饼出荐。上且感且喜,顾仁孝。(原评曰:三字人所忽,此段传神全在此三字。)仁孝为慰劳泣下,乃呼仁宗及后前剧饮尽欢乃罢。由是太子得不易。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仁宗既即位,命英国公张辅持节册皇后。明年仁宗崩,宣宗立,尊为皇太后。凡军国大事,悉上皇太后参决。皇太后亦每事谘询,不敢以听政自居,擅外廷议。
  方是时,海内太平,上入奉起居,出侍游宴,四方贡献,虽瓜果微物,亦必先上皇太后,然后尝食,两宫慈孝闻天下。宣德三年,太后游西苑,上亲掖舆,皇后皇妃皆从行。泛舟登万岁山,上捧觞上寿,献诗颂太后。太后亦赐觞,谕上以保境安民至意,上稽首谢。五年二月,谒长陵、献陵,上亲櫜鞬,骑导至河桥,下骑扶辇行。既过,复骑,畿民观者夹道傍,皆感悦呼万岁。时陵园父老适迎至,太后顾上曰:“百姓以君能安民,故不惮远赴,趋承踊跃,争欲得一望颜色。倘无以安之,则天下之望君者,不止是矣。”上拜谢。及还,上奉太后过农家,召妇女问“生业安否”,妇女应对俚朴,如家人然。太后喜,赐钞币饮食。时有以野蔬、村酒献者,后尝讫,复赐上曰:“此农家味,当知之。”扈臣张辅、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杨溥,请候见行殿,太后慰劳之,赐酒馔及白金文绮,且曰:“尔等皆先朝旧臣,今日之清宁,得展游宴,虽祖宗实佑之,亦卿等辅相力也。其勉导嗣君无忽。”辅等顿首谢,是日,谕上作《赏春赋》。他日,上谓士奇曰:“太后谒陵还,悉能道汝辈姓名及所行事,谓张辅,武臣也,而达大义;蹇义,厚重小心,但少断耳。惟汝能正言无所避,先帝或数不乐,然终能从汝,以致不败,特三事未从,可悔也。”士奇谢。
  太后遇外戚严,兄昶彭城伯、弟升忠安伯,至醇谨,时谕以恭俭毖饬,保家族,不许预议国事。杨士奇每言“升果贤,非他戚比,即所议事,鲜非是者,其预令议便。”太后终不许。
  暨宣宗又崩,英宗方九岁。太后谓“国福长君”,欲召立襄王不果。英宗既嗣,大臣请太后听政。太后曰:“毋坏我家法,凡事付阁议,然后行。”致书兄昶及弟升,第朝参勿干预一切。特除去宣宗宫中诸玩物,及不急诸务,特勖上以学。又数语洪、宣间委任股肱事。故是时,天子尊师傅,兴学校,举任贤才,为一代极盛。
  正统二年,太后御便殿,召张辅、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入。上东立近榻,辅等立西,下女官佩刀剑杂侍。太后召辅等前曰:“卿等皆旧臣,嗣君幼,幸同心为社稷计。”又语士奇、溥曰:“先皇帝监国,时念二卿孤忠。及在位,犹时时道之。言在耳,不忘也。”士奇等伏地谢,乃顾谓上曰:“此五臣,皆先朝所简,帝其重之,凡事非五臣赞决勿行也。”
  先是,中官王振者,在宣宗时,曾以技巧逆上意。后用英宗伴读,恩秉司礼监,恶未着也。然而太后知其奸,故当大臣请垂帘时,太后令一切政务,必阁下议决。越日,遣使一至阁,询若日议若事,俟阁臣列奏,太后亲验之始行。或出振不赴阁议者,必立召振,责格其事。其防如此,然终恐振不可制,(原评曰:急着此段,则后之惩振自严。旧本或遗此,或将此记他处,俱失篇法。)至是,令呼振。振至,太后色顿改曰:“汝侍帝起居多不法,今赐汝死。”女官抽刃加振颈。帝跪请,五臣随帝跪。太后曰:“此辈误人国多矣,帝乌知之。”既而曰:“且以帝及诸公故,宽汝勿再也。”由是,振终太后世,不敢预大政。
  七年乙巳十月,太后崩。遗诏曰:“吾自洪武中,配仁宗皇帝三十余年。及为未亡人,又十有八年。今得全归,从先皇帝地下足矣。惟是国家至重,当以爱人为保国之本。尔诸臣咸佐帝行仁政,秉忠勤勿懈。诸后妃家遵皇祖训戒,勿干预国事。丧服遵仁宗遗诏,以日易月。天地祖宗社稷之祭,不可以卑废尊。及百神之祀,皆循常例勿停。”十一月丁巳,上尊谥曰“诚孝恭肃明德弘仁顺天启圣昭皇后”。越日祔太庙,合葬献陵。后生宣宗,及越王瞻墉、襄王瞻墡。方太后大渐时,召大臣榻前,问“国家尚有何大事未举者。”士奇言:“建庶人立四岁,虽已亡,当复其位号,修其实录。太宗诏‘有收方孝孺诸臣遗书者死’宜弛其禁。”太后默然未答,若不省者。诸臣受顾命遽出,故遗诏不及焉。
  〖宣宗朝 宜德〗
  恭让胡皇后者,宣宗废后也,名善庠,济宁人,父荣生七女。洪武初,长女名善围,以才色给事掖庭,充尚宫,颇见任使。荣故于是时得授锦衣卫指挥。至永乐十五年,有诏选皇太孙妃。司天奏“星气见奎娄,当在济河间求之。”使者下济宁,因以荣第三女进,则后也。按之,合法相,遂于是年册皇太孙妃。
  先是邹平孙忠者,由太学生擢永城主簿,生一女,姣皙而慧。仁宗张皇后,永城人也,其母彭城伯夫人,曾见孙氏女于主簿官舍,奇之。会永乐八年,太宗谓皇太孙长,当择配。彭城夫人称孙氏女贤,乃因张皇后言于太宗,太宗取孙氏入宫。甫十岁,即令张皇后育之,已七年矣。(原评曰:此以合传体叙二后事,方有眉目。旧史如隔幔张炬,绝不明白。)至是诏选妃,以司天奏故,竟册立胡氏,而以孙氏为之嫔。彭城夫人每为张皇后唧唧,而张皇后贤,不言也。(原评曰:着此句又着下句,俱见筋节。)是时,仁宗知其事,故于仁宗嗣位,册孙氏嫔时,特赐孙氏得服妃冠服。
  宣德改元,尊张皇后为皇太后。皇太后有旨,谓两家定位久,无可议,仍册胡氏为皇后,孙氏为贵妃。故事,册皇后用金宝金册,皇贵妃而下,金册无宝。时宣宗初嗣位,意亦稍稍向孙氏,特为孙氏请宝于太后。敕尚宝制金宝如后,赐孙氏,当时疑之。既而上颇事游幸,且好弄。后数数规讽,上稍厌后。适后疾无子,而贵妃,宫人有身者,贵妃隐之为已有。
  二年十一月,宫中传言贵妃生皇第一子,上遂召张辅、蹇义、杨荣、夏原吉、杨士奇入。谕之曰:“朕有一大事与卿等议,固出不得已,然亦决矣。朕三十无子,而中宫屡身不得育,顷且病。日者言中宫禄命必无子,今贵妃有子,当立为嗣。夫母以子贵,礼也。特何以处中宫。”辅等皆不答。上乃举后过一二顾荣,荣进曰:“是可废也。”上曰:“废后有故事耶?”义曰:“宋仁宗废郭后为仙妃是也。”时辅与原吉、士奇,嘿然无言。上特问士奇,士奇曰:“臣事帝后,犹子事父母也。宁有为人子而议废母者。”荣曰:“上命也。”士奇曰:“正惟上命,勿轻出耳。”辅与原吉是士奇,且曰:“此大事,非群议不可。”上曰:“不贻外议乎?”士奇曰:“宋仁宗废后,孔道辅、范仲淹极言其非,因率台臣十数人入谏见黜。夫廷臣非之,至今史册犹讥之,谁谓无议哉。”既退,荣谓原吉曰:“上志久矣,恐非臣下所能止者。”原吉曰:“然,废之不可也。”士奇曰:“即上所举中宫过,亦何一当废者,而轻言若是。”
  明日,上召荣、士奇至西角,门问曰:“昨议云何。”荣出怀中纸条“后当废事”以进。上览未及竟,艴然曰:“渠曷有此。”顾士奇:“尔何言?”对曰:“汉光武废后,诏书有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宋仁宗废后,而后复悔之。顾陛下详慎,幸勿却休福而贻后悔。”上不怿罢。他日,又诏问五人,辅、原吉对如前。士奇曰:“皇太后神圣,岂无旨者?”上曰:“与卿等议,即太后旨也。”是日议未决。最后乃独召士奇于文华殿,屏左右谕曰:“朕丐卿,必欲卿处之如何?”士奇曰:“此非臣所能处也。”上曰:“虽然,以丐卿。”如是者三。士奇俯久之,仰而曰:“中宫与贵妃无嫌乎?”(原评曰有:明一代多废后,自此始。大臣依回处写出,可惜。)曰:“无之,顷中宫病逾月,而贵妃日过视,且倍殷也。”士奇曰:“若然,曷若乘中宫有疾,而陛下导之使辞让焉。”上曰:“善,卿第勿言,俟朕入导之。”
  数日,复召士奇曰:“如卿言,中宫果辞让,虽太后不许,贵妃亦不受,然中宫意决矣。”士奇曰:“若此,愿陛下待两宫均等,无厚薄、无崇庳,终之始之。昔宋仁宗废郭后,而恩意弥笃,可监也。”上曰:“朕不食言。”明日以谕议等,议等皆曰:“善。”上乃敕礼部:“皇后自罹多病,不能承馈祀。重以无子,怀谦退,上表请闲。朕念伉俪重,屡拒不纳。而后恳再三,不得已已从所请矣。夫因其谦德而遂尊之,礼也。其称号、服食、侍从悉仍旧不改如敕。”乃更立孙氏为后,而后竟废。后乃退居长安宫,性本恬,不喜事华饰,至是学清净,奉黄老,为仙姑。张太后甚怜之,特召入,居清宁宫。凡内廷朝会飨宴,必命后居孙后上,孙后常怏怏。英宗立,尊张太后为太皇太后,孙后为皇太后,后益谦让,然视后如故。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崩,后祭奠列名妃嫔中,竟不得与孙后齿,因痛哭不巳,逾年亦崩。下外庭议丧礼,时杨士奇病,在告诸臣就问之。士奇请用后礼葬,诸臣曰:“此非内庭意也。”士奇面床阴不言。诸臣竟用嫔御礼,别葬于金山,谥“静慈仙师”。
  天顺六年,孙太后崩。英宗皇后钱氏,尝事后,知后贤,每为英宗言后无罪废。群臣畏太后,殓葬、谥号皆无礼伤之。英宗问李贤:“胡母后以疾请闲耳,谥仙师岂令典耶?朕欲尊上皇后谥,且饰其陵寝,飨殿神主,皆得更制,如奉先殿式,何如?”(原评曰:英宗复胡后位号,与止宫妃殉葬,皆足为千古法式。第复位号事,稍涉私嫌,犹不及孝宗之公,若止殉,则度越远矣。)贤顿首谢称善。上敕群臣:“皇考以胡母后多疾,听其请闲。朕以冲龄,当母后令终,上谥无状,心甚缺然。其改议尊谥,令所司修葺陵寝,飨殿如制。”七年七月己未,礼部尚书姚夔等议上尊谥,曰:“胡太后入嫔先皇,久专宫阃。嗣任姒之徽音,慕黄老之清净。让位别居,优游卒岁。顾典礼未行,重违素志。尊崇有自,特发宸衷。夫有至行者,必受令名。慎追远者,可风末俗。先太后谦让如彼,我皇上克念如此。至德大孝,古今罕有。臣等躬逢盛事,不敢掩忽。谨议上尊谥曰‘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乙丑修陵寝。甲戌遣驸马都尉石璟诣陵所,上册宝焉。
  宣宗继后孙氏,邹平人。永乐八年选入宫,十五年为皇太孙嫔,二十二年改称皇太子嫔,宣德改元册贵妃。时虽立皇后胡氏,而后以无子且多病,将逊位与妃。妃乃谬敬后,后病,妃故朝夕视,阳为忧劳。及妃称有子,后上表退让,请定国本。妃犹固辞曰:“皇后病已自有子,吾子敢先皇后子耶?”宣德三年三月,以后表逊,故竟册贵妃为皇后。子为皇太子,是为英宗。英宗即位,上尊号曰皇太后,车驾北狩,后用于谦策,斥议迁者,而命郕王入监国,社稷安。郕王即位,尊后曰“上圣皇太后”。时英宗在迤北,后尝寄御寒衣裘,手自缝织。及居南内,后时时遣使问候,遗珍馔,且数自入视。会守者王城、舒良密谋,伺后入,当白景皇帝,留后南内。后闻始不往。既而石亨、曹吉祥等谋夺门,密白后,后许之。英宗复辟,上徽号曰“圣烈慈寿皇太后”。先是宣宗册后为嫔,时赐嫔冠服。及册妃赐妃宝,皆非制。(原评曰:此用略笔,后用详笔,一详一略,当与胡后记参看。)明初,宫闺无上尊者。时岷王徽焞,因礼部尚书杨善以请,英宗难之曰:“恐非祖宗法,贻后议也。”其后尚宝卿钱溥、兵部尚书陈汝言,复以为请,且曰:“复辟时非太后有诏,谁敢提兵入禁门者。今曹、石等皆受赏,而太后尊号缺然,是逮卑而反遗尊也。”上从之。然而明代之废后、上后徽号,凡宫闺破例,皆自后始矣。后端慎而有裁决,然故识大体,其待外家皆有法。初,王振肆横,祭酒李时勉遇振车不下,振怒。廉时勉他过,械其首示文庙前。太后闻,大惊,召上曰:“祭酒者,国子师也,至重。即有罪,奈何戴囊头辱之,谓观瞻何?”上谢“不知”,太后大怒曰:“即不知,何用汝作皇帝。”帝遣问,知振所为,立释之。土木之变,太后知于谦能任难,即以侍郎升本兵。复辟后,太后怜谦忠社稷,以不赏死,面诘上曰:“何为不留谦。”上称悔悟。
  至若后父忠,在永乐初,为永城主簿。母董氏,年九十,有子五人,继宗、绍宗、显宗、续宗、纯宗,及诸孙数十人,并以后故,赐官爵,继宗爵会昌侯。董兴,董太夫人弟,亦以夺门功,封海宁伯。然太后无私外家意,时继宗已侯,复有为绍宗言者,上谓李贤曰:“孙氏授官,必数请而后得之,然太后犹怫怫不乐,曰‘我家有何功而冒滥至此’。今左右复为之求恩,谓慰太后心,不知正不尔也。”贤顿首称叹,因曰:“祖宗家法,外戚总不得预政。今会昌侯典禁中,太后知之乎?”上曰:“近侍初言京营者,所以禁非常,非皇舅领之不可,故与之。实非太后意,且太后未尝不悔也。”会显宗奴客夺庄田,私造店房,夺估人货,上命议如法。其兄会昌侯乘间请,且乞太后念董太夫人,太后曰:“岂可以亲故,骫国法也。”敕还田,毁店房,拲械其奴客戍之。天顺四年,清冒迎驾功,许检举。继宗检举其子弟家人,共二十馀名。上用李贤言,令革去家人,存子弟名。曰:“若白太后,不侯矣。”六年九月崩,上尊谥曰“孝恭懿宪慈仁庄烈齐天配圣章皇后”,合葬景陵,主祔庙。
  景泰吴太后者,宣宗妃,景帝母也,丹徒人。宣宗以宣德中册吴氏为贤妃。景帝即位,尊为皇太后。英宗复辟,复称宣庙皇贤妃。成化中薨,父彦忠,先官都督,卒。子安,封安平伯,天顺元年削爵。
  郭嫔,名爱,字善理,凤阳人。颖悟警敏,有文章名。宣宗闻之,纳为嫔,入宫二十日卒。嫔自知死期,书楚声以自哀,其词曰:“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先吾亲而归兮,独惭乎予之孝也。心傍徨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
  〖英宗朝 正统 天顺〗
  睿皇后,英宗后也。姓钱氏,直隶海州人。洪武初,有钱万者,以军功封昭勇将军,世袭金吾指挥使。再传及贵,由金吾指挥使升中军都督,追赠安昌伯(一作后族微,外家无封,误)。娶明威将军燕山卫指挥佥事包谅女(一作后父贵以燕山护卫升指挥佥事,误),生后。正统六年正月,奉太皇太后懿旨,敕礼部选择直隶、南京、凤阳、淮徐、河南、山东、陕西官民家女子,年十三至十五、容貌端洁、姿性纯美、中礼度者,有司聘给其父母,亲送诣阙。时后年十四,中选,迎入宫。八年四月册为后。十四年,上北狩,后尽出中宫所有赀仗变之,佐迎贺费。每夜露告天罢,即卧地,因坏一股。复以久泣故,伤目。
  景棠元,迁后仁寿宫。及迎上还,后乃随上居南城。上复辟,太监蒋冕白于皇太后,谓“后无子,周贵妃有子,请立周贵妃为后。”上怒,立斥之。先是,太后阴以上为子,人无敢言者。至是太后崩,后具言状,且为胡废后白所枉,上始悟。然终莫知母宫人者为谁也,甚恨。会后弟钦钟,以从征殉土木难。上念之,欲封其子雄,而后辞甚至。上以是益重后。然终念后无子,恐他日蹈胡后辙,特于弥留时,遗命:“钱皇后千秋万岁,后与朕同葬。”大学士李贤书册,藏阁中。
  宪宗立,上两宫尊号。周贵妃倚子责,故不欲与后齿,曰:“岂有皇帝非其子而称太后者。”倡言钱后无子,损肢体,久病,当视胡废后故事,独尊上生母为太后。遂传贵妃意,使太监夏时,集外廷议。大学士彭时、李贤交争之,且曰:“胡太后以让位故,迟于上尊。今太后名位在,未尝让也。”夏时曰:“即让,何不可?”时曰:“胡皇后让位,宣庙在也。先帝已大行,臣子谁敢为太后让者。”夏时厉声曰:“公等敢二耶,二即罪矣。”彭时仰天立语曰:“两宫同尊,皇上之孝也。臣子所不敢不尊者,正为皇上全孝德耳。钱太后已无子,又谁利耶。有太祖太宗之遗法在,又谁二耶。”夏时入请命,良久出,令草并尊诏。时复与贤议,特加正宫二字以别之。乃上后曰:“慈懿皇太后”。而上周后曰“皇太后”。当是时,上方营裕陵,时与贤复疏营三圹以俟,而上不之许。成化四年,太后崩,复集廷臣议葬事。彭时首言:“梓宫当合葬裕陵,主祔庙,故制也,有何议。”夏时曰:“所议者,谓慈懿无子,损肢体,必难以入山林耳。”彭时曰:“慈懿母仪三十年,当先皇帝在时,未尝以损肢体无子违寝御也。夫先皇帝不异室,而为臣子者,反谓其难与同穴,吾未敢闻。况先皇帝遗命在耶(原阙约四百余字),前既共所尊,而身后更同其享,此后祀观型所由起也。”疏入,再下议。吏部尚书李秉、礼部尚书姚夔、廷臣九十九人,皆议如时言,且曰:“万一大行皇太后与皇太后千秋万岁后,不合葬同祔,安保后来无议改者。”上曰:“卿等言是也,但朕屡请皆未得,乖礼非孝,违亲亦非孝,卿等为朕图之。”明日,詹事柯潜、给事魏元等疏上,又明日,尚书姚夔等合疏上,皆执议如初。内旨犹传别揆葬地,夔等乃率百官跪伏文华门候旨,自己至申。上谕群臣退,众叩首曰:“不得旨不退。”于是商辂、刘定之等皆入内劝,上降旨如群臣议,群臣齐声呼万岁退。七月丙子,上尊谥曰“孝庄献穆弘惠显仁恭天钦圣睿皇后”。九月庚申祔裕陵,然犹异隧,去英宗元堂约数丈,中窒之,而虚右圹。待周太后,则隧道通焉,且又不得与于奉先殿配祭。
  弘治十七年,周太后崩。孝宗问刘健、李东阳、谢迁,出裕陵图指示曰:“此有二隧,然是隧中通,而是隧独否。此当日中官为之,外廷未晓也。朕见成化间有彭时、姚夔等疏,叹先朝大臣,为国如此,而犹有遗憾尔尔。”健、迁等乃极言当时委曲先帝不得已之意。上曰:“当时先帝亦惑于形家言耳。司天诏上干陵堂,恐漏风气,故因循听之,朕今欲为之一决。”因以指画纸,曰:“皇堂窒,天地闭。(叶音必列反)皇堂一通,风气流行。朕意既定,可无虑此。”健等力赞之。他日御便殿问健等曰:“太后祔庙礼如何?”健等言:“祔二后,自唐人始也,祔三后,自宋人始也,汉以前,一帝一后而已。曩者定议合祔配享,以孝庄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如唐宋故事,臣等以是不敢复请。”上曰:“二后已非,况三后乎?”迁曰:“彼三后者,谓一继立,一生母也。”上曰:“凡事须师古,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朕岂敢忘,顾私情耳。祖宗旧制,一帝一后。今设并祔,则改坏祖制,自朕始矣,不可。且卿辈尚不知奉先殿祭也。皇祖特座,一饭一匙而已。夫孝穆皇太后生朕,朕且设奉慈别祀之。今仁寿宫前殿宽,朕意欲奉太皇太后于此,他日奉孝穆王太后于傍,岁时享祀,如太庙礼如何?”(原评曰:圣主举动可威。)东阳对曰:“陛下言是也。”上曰:“虽然,此大事须卿等确议。”时吴宽以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立议曰:“《鲁颂》姜嫄閟宫,《春秋》考仲子之宫,皆别庙也,汉唐亦然。自宋始祔祭,其礼已谬。然犹是诸帝继室,生前作配,非后世子孙所追尊者。惟李宸妃没,仁宗悲恸,乃为追祔。虽至情,然实非礼不足法。”上览议大喜。翼日,出奉先殿图示群臣,指仁寿宫前可庙处,曰:“庙成,并迁孝穆太后于此。”皆对曰:“善。”再问再对,遂命为庙名。孝肃太皇太后殿在仁寿宫前,奉先殿西,其制:中奉孝肃,左奉孝穆,中外称合礼。顷之,奏监天钦陵事岁向不利,内官监亦言英庙寝傍,难以轻动,竟不行。上意终不已,就陵殿移英庙神座居中,孝庄居左,孝肃居右。
  宪宗太后周氏,英宗妃也,昌平人。初入宫为贵嫔,正统十二年十月生太子,即宪宗也。天顺元年四月,册为贵妃。八年正月,宪宗立,尊为皇太后,与慈懿并。成化二十三年四月,上徽号曰“圣慈仁寿皇太后”。是年十月,孝宗即位,加尊为太皇太后,而徽称如故。太后当宪宗时,宪宗孝,所以事养者备至,五日一朝,宴飨必躬亲。每出游,至尊必躬导宝舆。太后意所欲得,惟恐不得当。稍不豫,即忧疑见颜色。以故慈懿祔葬事独难太后,意久不能决。及孝宗入宫,纪太后暴薨,惧罹不测,太后亲育之。饮食起居,必护视得以无恙,故孝宗之事太后,过于宪宗。日夕问寝膳,定省不辍。太后偶疡,孝宗夜吁天。适春郊当宴,以太后未安,诏罢。太后病已,特诏谕群臣,谓:“畴昔宪宗以天下养,克尽子道。今皇帝嗣位,实能绍述先志,奉养加厚。予偶婴疡疾,皇帝夜起吁天,为予请命。春郊罢宴,问视惟谨。顷者医药奏功,饮食如旧。以昔视今,父子一道。予甚嘉焉。”又谓:“予感帝孝,以为天下物皆帝所有,无以报帝意。故托之语言,以彰圣德。”(原评曰:孝宗实有可感语,亦谆切堪念。)且命副藏内阁,传之无穷。而上于是时,亦奉表称谢,一时中外称慈孝焉。十一年十月,太后以清宁宫灾,迁居仁寿宫。越一年,清宁宫成,太后还居之。先是,太后家以恩泽封者甚众,太后父能,由庆云伯进侯,加太傅。及死,进赠宁国公,谥“荣靖”。弟寿,嗣庆云侯,彧,封长宁伯,寻加世袭。寿子璋、瑾、瓒、瑛,彧子瑭、瑨,皆授锦衣卫指挥千百户。彧尝与张鹤龄忿争,哄闻上前,上以太后故不问。至是彧家有赐田,有司请厘正,上难之。太后闻曰:“奈何以我故,令皇帝不得守法。”使归田于官。而后有长弟名吉祥者,儿时好游,游即去其家。尔时太后未入宫也,久之不归,至天顺中为僧大觉寺,好游如故,昼游他所,夜即宿报国寺伽蓝殿中,太后亦忘之。报国寺者,都城宣武门外小寺也。太后夜忽梦枷蓝神来告“妃弟在我殿中宿,妃知之乎?”其夜,英宗梦亦如之,醒而相语,初不信,遣小黄门物色之。至则小黄门见吉祥坦腹卧伽蓝殿中,遂拥以行,入白太后。大后时为妃以告帝,帝召入大喜。使具言生平,太后泣下,因曰:“弟为僧,何如为皇亲耶?”吉祥曰:“为皇亲何如为僧。”(原评曰:其前后行径只此一语已了)乃遣还寺,厚赐之。宪宗嗣位,太后为拓报国寺,建大慈仁寺居之,赐庄田数百顷。其后,寿与彧归所赐田,彧身后随见夺。而吉祥庄田藏寺中者,虽至今犹存焉。弘治十七年三月,太后崩,议上尊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太皇太后”。诏撰册,文未及上,孝宗寻与刘健、谢迁议立奉慈殿,别祀不祔庙。遂罢谥,仍称太皇太后,语在睿皇后记。嘉靖十五年,迁太后奉慈殿主,与纪、邵二太后主并祀于陵殿,不系睿纯,别嫡庶云。
  王皇妃,顺天人。与胡惠妃皆有宠,英宗遗命止宫妃殉葬。有云:“王妃他日宜合葬,惠妃葬桃山,亦宜迁来。以下诸妃,皆任其年终,次第陪葬。”其后,惠妃仍葬桃山,诸妃皆别葬金山,然竟无殉者。
  初,太祖以四十六妃陪葬孝陵,其中所殉,惟宫人十数人。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以张凤、李衡、赵福、张弼、汪宾、孙瑞、王斌、杨忠、林良、李成、张敏、刘政,由锦衣卫所试百户、散骑、带刀舍人,进为本所千百户,其官皆世袭。以诸人皆西宫殉葬宫人父兄,世所谓朝天女户者也。
  成祖以十六妃葬长陵,中有殉者。仁宗殉五妃,其余三妃以年终,别葬金山。兴熙元年七月,宣宗追谥皇庶母贵妃郭氏,谥“恭肃”;淑妃王氏,谥“贞惠”;丽妃王氏,谥“惠安”;顺妃谭氏,谥“恭僖”;充妃黄氏,谥“恭靖”;其郭妃、二王妃,即永乐二十三年十月所册立者。
  宣宗殉十妃,宣德十年八月,英宗追赠皇庶母惠妃何氏为贵妃,谥“端靖”;赵氏为贤妃,谥“纯静”;吴氏为惠妃,谥“贞顺”;焦氏为淑妃,谥“庄静”;曹氏为敬妃,谥“庄顺”;徐氏为顺妃,谥“贞惠‘;袁氏为丽妃,谥”恭定’;诸氏为恭妃,谥“贞静”;李氏为充妃,谥‘恭顺’;何氏为成妃,谥“肃僖‘。其册辞曰:”兹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宜荐徽称,用彰节行。“嗣后皆无殉,自英宗始,惟景泰帝尚以唐妃殉,则天顺元年事,在遗诏前。

  卷三
  〖景泰朝帝〗
  景皇后汪姓,顺天人,祖泉,金吾左卫指挥使,父瑛,中兵马指挥使,皆以后封故,进都督。正统十年八月,英宗选择郕王妃,得后而贤,册立之。十四年,英宗北狩,郕王由监国即帝位,册为皇后。时京师新被卤,凡死事及老弱杀伤者,暴骨满原野。后下懿旨,令官校掩埋,且劝帝设斋醮恤之。第后无子,生二女。而次妃杭氏生一子,名见济。景泰三年五月,将废英宗子宪宗为沂王,而立见济为皇太子。议定,后执不可,谓:“若此,恐碍监国名。夫犹是祖宗之天下,已代之为帝而反其子,让也。让则公,公则贤名皆归之。”上怒曰:“谓见济非而子耶。”竟废英宗子,立见济,并册见济母杭氏为后,而后竟废。礼部郎中章纶上《弭灾疏》,首请复中宫位号,以正母仪。忤旨,榜掠几死。
  英宗复辟,仍令称王妃。会景帝晏驾,廷臣议王妃之殉,时杭氏先景帝崩。将及后,李贤曰:“景泰妃虽尝为后,然旋见幽抑,生亦何有恩而死殉之。且遗二女幼,可悯也。”上恻然曰:“卿言是。”而宪宗时为太子,雅知后不欲废己,感后意。因言上,令他妃殉,迁后外王府,而留养二女于宫中。当是时,钱皇后在宫,忧劳哭泣,日藉后慰恤有如妯娌。而孝肃孙太后,以母后烜赫,顿失势,危疑见门闼。赖后事恭谨多保护,愿有以报后。至是后沦落,一兴一衰。因于后归国时流涕饮饯,凡在宫所有服御赀器,及其故宫人,答应皆令随后迁外王府。而于是外王府所蓄,与宫禁等。(原评曰:兴废情形,写得绵邈。)后既归,斋素事佛。每岁时令节,太后与后,犹必召入饮宴,叙家人礼。而二女稍长亦斋素,矢不下嫁。至宪宗强之,始嫁其一于郡马王宪。惟后父瑛于天顺改元,仍降都督为兵马指挥使。然亦随进为锦衣佥事,终后之世,皆无恙。正德元年十二月薨,寿八十。廷臣拟祭葬,王鏊曰:“葬以妃,祭以后。”遂用皇妃礼,合葬金山。明年上尊谥曰“贞惠安和景皇后”。后性本醇懿,然多执持不轻徇。英宗既复辟,尝入内帑检故物,问大监刘桓曰:“记有玉玲珑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尝取去,当在汪所。”上遣使再三索,皆对以无有。左右劝后出还上,后不肯,既而语人曰:“是实有之,但景帝虽废,亦尝为天子七年,一腰系,何不可消受,乃迫取耶。且景之天下,尚归之上,何有此数片玉。当上索时,吾实怒而投之井矣。”(原评曰:贤后,此节尤不可少,旧本多删,句不合。)其执持如此。后有言后出携甚多者,英宗命检取,得银二十万,他物称是,则所蓄可知矣。后贤而寿,与景帝同齿,阅历数朝复位号。而杭氏以景泰七年庚子崩,谥“孝肃”祔庙。至天顺初,革封号,迁主别室,其一子即怀献太子,早卒。
  唐氏者,景帝妃,都督唐兴女也。以景泰七年进宫,八年封皇贵妃,宠幸冠后廷。尝乘马随帝游西苑,马惊妃堕,帝乃命中官刘茂,选御厩之最良者,日控习以待。天顺元年二月,革封号。郕王薨,群臣议殉葬。及妃,妃无言,遂殉之,葬金山。
  〖宪宗朝 成化〗
  宪宗废后吴氏,顺天人,天顺八年七月,册立为皇后。方宪宗居东宫时,有宫人甫笄,窃侍太子起居者,即万妃也。宠甚,多无礼,后立而恶之,摘其不法加杖焉。(原评曰:后能杖万妃,虽废何憾。旧史犹讳言,只称帝所宠宫人,何威慑乃尔。)先是,英宗择太子宫妃,有司以十二人进,英宗亲选得三人,一吴氏,一王氏,一柏氏也。三人皆留居宫中,而第王为首。会孝肃太后,与英宗先后崩,宪宗不敢主,复奉太后旨,命礼部选择三人,选如故。而掌选者,为司礼牛玉,遂选立吴氏。至是,宪宗怒,谓:“吴氏德不称,轻率好歌曲,不足母天下。且选立非先帝意。”下掌选诏狱,重鞫之。词连后父俊及后弟雄。谓:“立后时,玉以王氏非已选,说太后更易,而雄俊父子遂赂玉。”狱上,上乃白太后,敕谕中宫:“尔轻浮粗率,留心曲调,不足以敬承宗庙,表正闺闼。其上皇后册宝,退居别宫。”且下诏群臣:“朕仰遵凭几,勉举大婚,时方在疚,不忍闻命,矧敢知其事。特念皇后位重,当先帝临御,亲为朕简择贤淑。其时已定王氏,储俟及时。而太监牛玉,朦胧奏请,易选吴氏。礼成之后,朕亲见举动轻率,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母后。已废吴氏,闲住别宫。更册王氏,以仰承先帝遗意。”时后父俊,已授都督同知,乃敕与其弟雄,同戍登州,而发牛玉孝陵种菜,闻者冤之。
  初典玺扃扃丞王纶者,侍宪宗东宫。侍读钱溥,尝教内书馆,纶受学焉。时尚宝司丞朱奎以幼童陪读,皆相狎。及英宗不预,溥意纶必入司礼,密遣奎通纶。纶因偕奎造溥宅,欢饮必竟夕。而大学士陈文者,居第与溥邻,每纶至,溥必邀文俱,而是夕独否,觇之,则屏人语选婚事,然未有属也。既而英宗崩,李贤当草诏,文掣贤笔曰:“无庸,有草之者矣,钱侍读与阉纶计且代公。”贤颔之未发也。会英宗大殓,纶侍立,外衰而袭貂,上恶之。玉亦恐纶即柄用,遂悉数纶过,且发其通溥状。降纶南京闲住,而谪溥为顺德县知县,凡与通者皆得罪,玉势大振。至是倾玉者,亦互相根株,玉侄,侍读牛纶,甥,吏部员外郎孙琮,皆革职。而南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王渊、朱宽、李翔、李钧等,复群起劾玉,词连李贤,谓贤与玉通。上重黜徽等乃罢。然两家倾陷者,皆借两后事抵巇,言词暧昧,多周章,而于是废立之势成,竟难挽焉。后退居西宫,适纪氏以怀妊故,惧万妃不测,居后宫傍。生孝宗,而后保护之备至。孝宗即位,念后恩命,服膳起居,一如母后礼,且将复后位号,而抑于孝贞,遂已之。时逻卒有捕后侄,盗幽宫宝器者,召问之。曰:“吴后自门隙投出,非盗也。”上怜之,置不问,且复官其侄锦衣卫百户。(原评曰:圣主举动可感,此当与神宗敕穆庙恭妃事参看。)正德中,后薨,刘瑾欲焚尸以灭其迹,阁臣力持之,乃罢。既而议以妃礼葬。
  王皇后,上元人,中军都督追赠阜国公王镇女也。英宗初择太子妃,以后与废后吴氏、柏氏留宫中,意属后。英宗崩,太监牛玉请太后册立吴氏,而后与柏居别宫。宪宗不悦,下牛玉诏狱,仍废吴后,立后焉。时万妃有宠,吴后与妃不相中,因见废。后贤而有智,鉴吴氏,一以曲处之。尝游西苑,妃车先后行,岁时朝见,不执妃礼。昭德宫酝酿,每加于中宫。帝尝令妃戎服侍酒,使太监段英掌宫,后一无所忌。成化二十三年,孝宗即位,尊为皇太后。孝宗崩,后传谕内阁:“自古帝王能力惇孝行,竭事慈宫,如大行皇帝者,恐不多得。先生辈应定一佳谥传之。”故事:上列帝谥,率上十六字,而末统以孝。惟孝宗独用为庙讳,感后旨云。弘治十八年,武宗即位,加尊太皇太后。正德五年,加上尊号曰“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十三年二月,后崩,合葬茂陵。三月上尊谥曰“孝贞庄懿恭靖仁慈钦天辅圣纯皇后”,祔太庙。
  孝穆纪太后者,宪宗妃,孝宗母也。贺人,本蛮土官女,成化中征蛮,太后在俘中,久之,中宫人选授女史。以警敏,俾守内藏。时万贵妃宠而妒,他妃幸上者,皆治使伤妊,即妊,百计使堕,由是他妃勿敢进。上尝行内藏,纪太后应对称上意,上悦之,就藏幸太后。万贵妃察知,恚甚,至不食,默俟数月,令婢钩治之。婢谬报曰:“病痞”,于是贵妃谮太后上前,谪居安乐堂。久之,孝宗生,太后使门监张敏溺焉。敏惊曰:“上未有子,今纵不敢使上知,顾奈何弃之。”稍哺粉饵饴蜜,藏之他室。当是时,贵妃虽日伺,无所得。且甚秘,至五六岁,尚不敢剪其胎发,唯吴太后废居西内,近安乐,独往来知其事,时时就哺养,上不知也。他日,上召张敏栉,照鉴叹曰:“冉冉矣,而无子。”敏伏地曰:“死罪,万岁见有子,何言无耶?”上叱:“安得有?”敏伏地叩头曰:“有,只恐不能保耳,倘能保,子见在也。”上曰:“吾自能保之,顾安得有?有安在?”敏叩头言状,上急起入西内,令召见,使至安乐堂宣旨。后抱孝宗泣曰:“事已觉,吾无生矣!儿去,见黄袍有须者,儿父也。”乃为孝宗易衣,置小车中舁之行。既至,孝宗发被地,走入上怀,牵上衣。上顾视大喜,且泣下曰:“我子也,类我。”(一云太监段英乘间为妃言,妃念已不复孕,乃启上召见,非是。原评曰:此段淋漓不必言,且亦仓卒处写得安洽。与他本所记召见处迥然不同。)会其年五月,干清宫灾,外廷忧上无继嗣者,稍稍见章奏。上乃使司礼监怀恩,出谓大学士商辂等曰:“主上有子六岁矣,莫之知。”因具道故,群臣闻之,皆大喜,即请为命名。拟上,不称旨,上自名之。于是后宫报有子者,相继至。上乃移太后居永寿宫,数数召饮酒,甚欢。贵妃日夜泣怨曰:“群小无状,不使我知。”其六月,候上召太后饮,置毒酒中,暴薨。上悲悼之,意贵妃而不敢言,赐谥“恭恪庄僖淑妃”。张敏惧,亦吞金死,孝宗竟立为太子。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孝宗嗣位,即以其年十二月,追封皇太后,谥“孝穆慈慧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皇太后”,迁葬茂陵,奉主奉慈殿。时贵妃已死,中外哗然,切指贵妃家。监察御史曹璘等,请告贵妃罪于大行皇帝,斥其葬,削其谥号。孝宗不许,曰:“何以妥先帝。”遂已。乃特遣太监蔡用之贺,求纪家,得纪父贵、纪祖旺兄弟二人以闻,上既悲伤念太后,闻得其家兄弟来,大喜。诏改名父贵为贵,授锦衣指挥同知。祖旺为旺,授指挥佥事。赐予金帛、第宅、庄田、奴婢不可胜计。追赠太后父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媪为夫人,其曾祖、祖父亦如之。遣修太后先茔之在贺者,置守坟户,复其家,而其既以伪败也。先是,太后在宫中,尝自语:“世贺县,姓纪,亲族幼不能知也。”太监郭镛、陆恺皆闻之。恺故广西人,姓李。蛮中纪与李同音,因妄称太后兄。(一云恺故无为州巢县人,其时冒太后兄,世官锦衣百户)遥嗾镇守两广,太监为访其族来,而族虚无人,唯恺女兄夫韦父成者,出冒之。有司遂待父成以戚畹,名所居里曰“迎恩里”。于是贵、旺者谋曰:“父成本韦氏,而犹冒焉,况我姓李。”因诈为宗系,上有司,有司莫辨也。既而父成诣阙争,听者逐父成,而仍不能察贵、旺是否。及上使使者,修治后先茔。蛮人凡姓李者,皆自称太后家,数辈见使者,使者讶之。谓纪也而李。及还,奏贵、旺不实。上复遣给事中孙珪、御史滕佑,间行连贺间访之。珪、佑微服入猺獞中,察得其伪状。归奏上,谪罪镛等,而戍贵、旺边海。于是数求太后家,竟不得。弘治三年八月庚寅,礼部尚书耿裕奏曰:“臣伏见陛下追念太后,深渭阳之思,重力微之痛(《魏书》:“力微无舅家”)。使者数辈相访,见似而喜,上圣之降恩,昊天之极感也。但粤西当大征之后,人民奔窜,岁月悠远,踪迹难明。陛下求之益勤,恐天下凿空以应陛下者益巧。昔者,孝慈高皇后,寻求家族,久不克获,乃立庙宿州,春秋祭祀,以表霜露。今纪太后幼离西粤,宾天已久,连贺非徐宿中原之地,嫔宫无母后正位之年。陛下风木虽悲,访询虽切,安能得其要领,获其疏属哉。臣愚谓可仿徐王故事,定拟太后父母封号,立祠桂林,春秋致祭,必有在天之灵,来歆明祀者。”上曰:“孝穆皇太后,蚤弃朕躬,每一思念,惄焉如割。向谓宗亲尚可旁求,宁受百欺,冀获一是。卿等谓岁久无从物色,请加封立庙,以追慰圣母地下之孝,朕虚有此心,终天痛之。其依我皇祖故事,封后父‘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先禄大夫柱国庆元伯’。谥‘端僖’;后母伯夫人。”有司立祠桂林府,岁岁祀。大学士尹直撰哀册,有“睹汉家尧母之门,增宋室仁宗之恸”二语,上燕闲念诵,辄流涕。
  邵贵妃者,昌化人,兴献王母也,父林,淘沙军。杭俗:军卫多贫人,无业,取民屋傍沙淘之,得金以易食,他人则否。后凡淘沙者,即非军,亦皆以军名之。(一作妃兵家女,年十四,聘者七人辄死,有指挥聘之,已上马矣,堕而死。其父充漕卒,携妃至京。)生一女,鬻于杭镇守太监。太监爱其慧,为授书,读唐诗、诗余数千首。稍长,有容色,知礼,太监携还京。会中宫选掌礼嫔妃,应选。时万妃妒甚,妃托微疾居外宫未进也。偶夜坐自咏所制《红药诗》,宪宗过,闻之大喜,遂召幸。(原评曰:今人见此,必以为小说家言矣。红药,一本作红叶。)成化十二年册为宸妃,二十三年进贵妃。生三子,一兴王佑杭,一岐王佑榆,一雍王佑标,兴王即睿宗也。兴王之国,妃不得从。兴王作《思亲诗》上妃,妃答之。正德十四年,世宗继大统,妃老矣。尚在宫,目盲,喜其孙为皇帝,摸世宗身顶至踵。乃推本所生,越旧制进称皇太后。嘉靖元年三月壬戌,颁诏曰:“自古帝王以孝治天下,尊亲之礼,其来远矣。朕祖母邵氏,圣善慈仁,静专明哲。克事宪祖,赞理内政。燕禖兆祥,泽隆启祜,浚发庆源,若斯之远。而徽号未加,朕甚恚焉。其尊称曰‘寿安皇太后’,大赦。”乃封太后弟昌化伯,大为林治坟西湖,费可十余万,名邵皇亲坟,杭人讹呼为“邵王坟”。是年八月,上选婚。初传昭圣皇太后懿旨。昭圣者,孝宗张皇后也。既而谕内阁,候寿安皇太后旨行。大学士杨廷和等再疏言,事不归一,无以昭示中外,仍改传奉昭圣旨。十一月,太后崩,卜葬橡子岭。世宗欲祔葬茂林下。廷臣集议,礼部尚书毛澄等,知上意所在,不敢争。杨廷和言:“宋宁宗欲祔孝宗于裕思诸陵,朱熹以为祖陵不当数兴工作,惊神灵。今祔寿安于茂陵,不几惊宪祖灵乎?如原议便。”上犹豫未决,后用工部侍郎贾咏奏,卒合葬茂陵。明年,上尊谥曰:“孝惠康肃温仁懿顺协天佑圣太皇太后”,别祀奉慈殿,尊迁主陵庙,改称皇后。即孝肃、孝穆亦如之,皆前此未有者。太后尝曰:“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后选女入宫,毋下江南,此我留大恩于江南女子者也。”江南人家,亦幸无以丐恩泽送女子入宫,当时皆以为良言。太后侄喜,既为昌化伯,一年卒。于兰嗣,五年又卒。无嗣,其族人争袭。下吏部,会郭勋、张璁、方献夫、胡世宁、李承勋议,世勋议曰:“皇上必嗣邵氏封者。推皇考所自于皇太后,又推皇太后所自于其父母。与其族氏子姓,可谓远矣。今皇太子子孙,不幸皆绝。而争祀者,又世次不明。诚恐赐之一门之爵,反渎其百代之宗。祚祀不享,弥滋贸乱。莫若留封爵,量加恩泽。”不报。久之特降旨,令其族人杰嗣伯。又久之,革去。其后,族人贫,毁邵王坟,拆其石卖官,筑湖塘焉。
  万妃,青州诸城人。父贵,为本县椽史,以坐法谪居霸州。妃生四岁,选入掖廷,为圣烈孙太后宫人。及笄而妍,充小答应,给事仁寿宫。宪宗为太子时,见而悦之。因窃侍太子,旋命司秩,改侍太子宫有日矣。及即位,吴后初立,犹以宫人礼视之,加扑责。吴后废,王皇后继立,鉴吴后事,每损意优容之。妃亦警敏,故善迎帝后意,且笼络诸嫔御,诸嫔御畏之,无敢忤者。上尝游幸诸宫,必令妃裤褶为前驱。猥亵备至,然犹未立为贵妃也。成化二年正月,生皇第一子,上大喜,为遣中使四出祈佑诸山川之神,三月封贵妃。既而皇子死,妃亦自是不再娠,于是大媢忌,绝嫔御进幸。即偶有进幸者,必药之,堕其胎,且有从是死者。柏贤妃生悼恭太子,暴卒。即孝宗之生,顶上有寸许无发,皆药所中也。时中外汹汹,皆知妃无状,上将乏嗣,将忧之。言者每劝上溥恩泽,广御幸,然未敢显言妃之妒也。唯给事中李森言及之,而妃宠益甚。初居昭德宫,后复移安喜宫,进封皇妃,服用器物,每侈僭在中宫上。会彗星见,六科给事魏元等上疏曰:“窃见春来,灾异叠仍。近者彗星又见东方,光侵台垣,此皆阴阳相薄之所致也。臣闻:‘阴阳分政,不可参贰。’顷传中宫、昭德,彼此相亢,一若有参贰之者。曩者大学士彭时、礼部尚书姚夔,每以为言,陛下谓:‘此系内事,朕自处置。’臣等闻命以来,屏息倾听,将半年矣,而处置未闻。(原评曰:彭、姚二公疏谏不另出,附见于此,此亦作法。)但传尚食所司昭德进馔,不减中宫。夫宫墙虽深,视听甚近。衽席虽微,悬象甚着。陛下富有春秋,震位甚阙。岂可以宫庙社稷之大,听其蛊蔽而不思‘固国本、安民心’哉。”不听,妃益骄恣。凡四方所进献珍异奇巧,必归之妃。中官即用事,稍忤妃,立见斥逐。妃所亲幸者,出外镇守,如钱能、覃勤、汪直、梁芳、韦兴辈,皆假贡献科民财,中外骚扰。至为妃求福,凡一切祠庙、宫观、斋醮、忏礼之费,竭水衡输之,宫中帑藏为之一空。上尝指语芳、兴曰:“帑藏之空,由汝二人,汝知之乎?”兴惧不敢言,芳仰言曰:“臣为陛下造齐天之福,何为藏空。”即以所建祠宇历数之。上曰:“我或恕汝,恐后人无汝恕者。”盖指东宫也。芳等退而惧。时上方钟爱兴王,或为芳等谋曰:“不如语昭德,劝上易之,立兴王。是昭德无子而有子,兴王无国而有国。如此则共保富贵无已,岂直免祸哉!”然之,言于妃。先是东宫生母,孝肃皇太后养之,每嘱之曰:“贵妃召尔食,勿食也。”既而妃进太子羹,太子却之,曰:“疑有毒。”不食。妃恚曰:“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气愤不能语,至是力劝上易储。会泰山震,台官奏东朝有戒心。上览奏,悟曰:“天意也。”事遂寝。二十三年春,上郊天大雾,人皆讶之。明日,庆成宴罢,上还宫,忽报责妃薨。妃体肥,是日以拂子挞宫人,怒甚中痰死。上闻报怃然,曰:“万使上去,吾亦安能久矣。”为辍朝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葬天寿山。初,妃父贵,以兵马指挥使进都督同知,兄通,锦衣卫都指挥使。通妻王氏,出入掖庭,大学士万安呼“丘嫂”,每邀之来家,敬礼之。朝士幸进者,争趋通门。弘治初,言者藉藉,御史曹璘请削妃谥号,而鱼台县县丞徐顼,请籍万氏家。穷治纪太后暴薨状,孝宗不从,遂已。语具纪太后记。

  卷四
  〖孝宗朝 弘治〗
  张皇后,孝宗后也。兴济人,父峦,母金夫人,梦月入怀,生后。后当适人,其所当适者,忽大病。及选为太子妃,则前所当适者病已。孝宗即位,立为后。笃爱,宫中同起居,无所别宠,有如民间伉俪然者。峦自都督同知封寿宁伯,其卒也,加赠昌国公,子鹤龄嗣,而鹤龄弟延龄亦从都督同知,进封建昌伯,并加保傅。其它群从以后故,受中书舍人及锦衣百户诸官者,不可胜数。帝又为后立家庙于兴济,土木闳丽。明世外戚之盛,无过张氏者。后知大体,不干预政事,而外家稍盛,多侧目,帝阴为之解。山东副使杨茂元,以河决论事,言水阴象失职,以后故。后怒甚,必杀茂元。上为后徼茂元至,薄谪之。而御史胡献论延龄、鹤龄上下之狱竟解。户部主事李梦阳言二龄,二龄奏梦阳谤讪母后当斩。金夫人入泣诉上,下梦阳诏狱。他日,上与后夜游南宫,二龄侍。酒半,上召鹤龄膝前解之曰:“毋使我以外戚杀谏臣。”鹤龄免冠谢,乃已。帝之所以内应后而外处群臣若此。后生武宗及蔚王厚炜。至武宗即位,尊为皇太后。正德五年,加“慈圣皇太后”。武宗崩,太后委政杨廷和,散豹房,收江彬、神周下狱,罢威武团练官军,革皇旗校,而遣各边镇。守太监之在京者,凡喇嘛、哈密诸属国留侍者,皆使还国。一切政务,皆整饬储备,以侍世宗。世宗入嗣,加称“圣母昭圣慈寿皇太后”。已而复进“圣帝昭圣康惠慈寿皇太后”。上初母太后已用璁议,母本生太后,而以后为皇伯母,居仁寿宫。十五年,进“昭圣恭安康惠慈寿皇太后”。二十年八月辛巳,崩,谥曰“孝康靖肃庄慈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合葬泰陵,主祔庙。后正位中宫,侍孝宗者十八年,历武宗朝为太后十六年,及世宗嗣位,又二十年。其长年享尊,宫中比之孝诚张太后。独太后定策,迎立世宗,而世宗事之不以礼。初兴国太后迎入宫,后尚以藩妃相视,稍抑之。及上入朝后,后颇倨,上以此衔后。当大婚时,初传昭圣旨,而即以寿安易之。及三年二月,兴国太后诞期,敕命妇朝贺。燕赉倍常,至后诞,独免贺。修撰舒芬具疏言:“昭圣诞节,乃陛下承欢之会。所当聚天下欢心,以奉事其亲者也。今处传免贺,远近惊疑。宜别降纶音,以彰至孝。”敕夺俸三月。御史朱淛言:“昭圣手携神器,亲授陛下母子。至恩天日昭见,幸值千秋,义应请贺。纵母后固辞,陛下犹宜敦请,岂可以传免之旨,出自陛下。”命建诏狱。又御史马明衡言:“暂免朝贺,在平时则可。当此议礼纷更之时,忽闻报罢,安得无疑。使此旨出自太后,则必有因事拂郁,生今昔之感,此不可不有以慰之。若出圣意,则母后在宫,恩同一体。岂可以本生嗣统分等杀哉。”下北镇抚拷讯。已而御史陈逅、季木、员外郎林惟聪,又言:“陛下以宫闱之故,罢及言官。其于本生正统之义,轩轾已极。忠臣义士,尚敢慷慨言天下事乎。”并逮讯之。会后递延龄为人上变,以杀人谋逆,坐族诛,(原评曰:世宗隐仁,大不可问。此篇芝芝具良史笔意)刑部尚书聂贤覆言:“无左证,即有谋,亦未成。”世宗怒曰:“论谋逆者,谋不谋耳。以成否耶?”诘责贤等使急促穷治,太后惶恐无所出。会哀冲太子生,太后请入贺。上知太后欲有言,谢不见。太后使人请,亦不许。阁臣张孚敬乃上奏曰:“延龄,过恶有之,顾实未反。且孝宗皇帝,献皇帝兄也。延龄其懿亲,陛下宜推献皇帝友爱之情,以全椒房之义,毋伤伯母心。”世宗降手书曰:“亲不过同姓。同姓为逆,其能免乎?天下者,高皇帝天下,孝宗皇帝守高皇帝之法者。卿虑伤皇伯母心,亦虑伤高、孝二庙心耶。”孚敬复奏曰:“臣何敢为延龄游说,但臣受恩重,不敢不对。当陛下嗣统时,昭圣太后欲子陛下。在朝诸臣,亦曾多设谬妄惑误太后。陛下独用臣言,排破众议,孝隆所生,始尊太后曰伯母,然而朝士归过陛下,至今未已。兹者延龄被罪,大小臣工,嘿无一言。岂以为延龄果可诛,太后不足顾哉?诚幸太后一旦不得所安,以深陛下之过耳。夫谋逆之罪,灭人种类。必欲成狱,当坐族诛。昭圣皇太后,独非张氏人乎?臣又不审陛下可以处此。”世宗乃第坐延龄杀人罪,绞。降鹤龄南京锦衣卫指挥。会冬月虑囚,上欲即诛之,令考问汉薄昭故事,孚敬又奏曰:“《明律》:皇家袒免以上亲,太皇太后、皇太后缌麻以上亲,皇后小工以上亲,皇太子妃大功以上亲,犯罪当议,公侯誓券有免死文。延龄戚,则皇太后亲也,爵则侯也,宜缓与否,似应议。”上曰:“且为卿已。”既而有男子班明者,奏鹤龄私通益庄王,造符咒,压帝星。上逮鹤龄,道死。而市人刘东山者,阴贼人也。以他事系狱,与延龄居。延龄久系怨望,时采扩故事写成帙,题其端曰“君道不明”,东山窃取之。他日,牢吏弛延龄钳,系绁东山。东山不受绁,吏笞焉。东山忿,因挟延龄手书上奏。奏及吏,上复大怒曰:“死革无君,果矣。”召赦东山,加延龄罪斩,而罚诸刑部官前后弛系者。东山出,益伪张疏草,持喝延龄家。日鲜衣怒马,恣行长安中,百官畏之。大学士夏言曰:“谁能治此。”御史陈让曰:“让能。”一日,东山怨其父,弯弓射之不中。父告让,让穷捕东山。东山急,反诬:“让诸子与延龄通,并为压星图,压镇圣母皇上。其图凡五十,向年班明所言皆实。延龄家人往来仁寿宫,盗内藏,伺上动静,皆御史让阴主之。”上大怒,逮让等与延龄,俱移系诏狱。东山因益株引所不快,定国、京山诸公侯,俱坐系。太后至衣敝襦席藁为延龄请,上犹不许。陈让从狱中上书曰:“东山等结构奸党,渎毁圣躬,妄连宫禁。陛下有帝尧既睦之德,而东山敢言汉武巫蛊之祸。陛下有帝舜底豫之孝,而东山敢言暴秦迁母之事。若复赦不诛,则将睚眦杀人如郭解,离间骨肉如江充矣。且天下未有忍于弑父,而可以预人家国事者,唯陛下详察。”书奏不省,会按诏狱者,指挥王佐,谬与东山知。次第餂之得其情,牍上,反坐。乃始械死东山,出让等,而延龄竟长系不释。暨后崩,而延龄诛矣。始峦故宦族,乡贡入太学。父为夔州守有声。从兄歧为都御史负侃侃名。独二龄以外戚故,堕其家,闻者悲之。
  沈氏选侍,名璚莲,乌程人,昭庆富民沈秀后也。秀行万三,洪武初徙家云南,而其族仍留乌程。父廷礼,仕于朝。弘治初被选入掖庭,孝宗试选女知书者,命为《守宫论》,氏援笔立成。其发端曰:“甚矣,秦之无道也,宫何必守哉。”孝宗悦,擢居第一,使给事御前,赐名曰“女学士”。弟溥,举人,官通判,氏有《寄弟试春官》诗,传于外。
  郑金莲者,初名王女儿,武城中卫军卒郑旺女也。幼鬻之高通政家,因采入内。备选侍,得侍上寝。其后迁周太后宫,侍太后,名郑金莲,宫中有讹言:“皇太子为郑金莲生”者。时皇太子己册立,会金莲父旺,阴结内使刘山,求自通。山遂与言:“若女郑金莲,即皇太子母也,在周太后宫,汝何不潜发其事,而受尊享焉。”旺闻之大喜,遂稍稍播其语。语闻孝宗,孝宗怒,磔山于市,并论旺死罪,寻赦免。至武宗嗣位,旺悻悻,以为及今不即发,则何待矣。乃仍为浮言如初,而市侩王玺觊与旺共厚利,因于正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玺密携旺潜入东安门。喧言:“国母郑娘娘,幽居太后宫若干年矣,欲面见皇上,有所奏。”东厂执以闻,下刑部訉,无实。拟妖言律,两人不肯伏。大理寺驳谳者再,乃具狱诬罔,议如山例,置极刑,郑金莲不罪。
  〖武宗朝 正德〗
  夏皇后,大兴人,(一作上元,误,考《实录》作大兴,当是)武宗后也。正德元年,册立。其父儒,初授锦衣卫指挥,寻升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时监察御史杜旻上言:“人君处贵戚,患在不教,盖其人多起侧微。一旦姻连帝室,非乞田请爵,则侵官罔利。以所与居者,非端谨之士,未尝闻礼义之训故也。都督同知夏儒,以后父得飨殊锡,恐骄侈易成,罪戾必至。宜慎选儒生,俾为师友。”吏部议如旻言。乃选老成端洁堪为师友者一人,授以训导之职,令为儒讲学,未几,封儒庆阳伯,寻卒。后以世宗即位岁,上尊号曰“皇嫂庄肃皇后”。十四年崩,礼部上丧仪,请上素服冠绖带举哀,臣民二十日如礼。上曰:“嫂叔无服,又两宫在上,朕服青足矣。臣民则如母后服耳。”礼部尚书夏言谓:“皇上以嫂叔绝服,则群臣不敢素服见皇上。请暂罢朝参。”许之。既而下群臣议谥。故事:凡帝后谥,并用十二字,至是大学士张孚敬持异议曰:“大行皇后,皇上嫂也,与累朝元后异谥,宜用二字或四字。”大学士李时曰:“当用八字。”而都御史王廷相曰:“均帝后也,何殊之有。”夏言集上其议,因奏:“古人尚质,谥法简。今以渐而增,非独饰微,抑亦臣子之情矣。夫少可多,多不可少。大行皇后谥,其于皇上服制有无。名分尊卑,固不相涉。惟是帝后媲美,妻以夫尊。今列圣元后,皆用一十二字,而独于大行皇后,谥文减损,迹涉降杀。二四与八,与礼无据。不如仍用十二字为当。”上曰:“朕,昔在藩臣子也,今则无事嫂如母后之义。且两宫在上,昭圣皇太后于皇嫂,实压母道不便,其再议。”礼部请如孚敬言,用二字,上曰:“其用六字数既半,合阴焉。”于是上谥“孝静庄惠安肃毅皇后”。十五年,上忽曰:“字不备,不称配武宗。”加“孝静庄惠安肃温诚顺天偕圣毅皇后”,十二字如故。
  沈贤妃、吴德妃、皆武宗妃也。贤妃父传,德妃父让,皆以妃贵,授指挥佥事。故事:选后以二女陪选。正德改元,上大婚,二妃陪后进,慈圣太后,即命封为妃。越一月,命礼官上《册妃议》,上乃具衮冕告大行皇帝几筵。预命鸿胪寺官设立册案、彩舆,教坊司设中和韶乐及大乐,锦衣卫设卤簿法驾。上御华盖殿,皮弁升座,传制执事官举节册。由殿左门出,正副二使跪受制。制曰:“正统元年九月初七日,皇帝册沈氏为贤妃,吴氏为德妃,卿等其持节行礼。”于是执事官举册置彩舆中,盖用黄,鼓乐,至右顺门,正使持节,副使捧册,北向授内官。内官赍之,由正门入,诣二妃所。二妃礼服护以扇,宫人随者各擎执迎节册入,拜受之。女官宣册授二妃,而以节授内官赍之。出右顺门授使,使持复节命。于是二妃谒奉先、奉慈二殿几筵,诣太皇太后、皇太后两宫行礼,还内殿。上皮弁,皇后具礼服,升座。女官导二妃诣前行礼,礼毕还宫。方是时,二妃固娴礼,当太后意。而上甫亲政,尽宗庙之敬,动合矩度,一时宫中皆称之。(原评曰:带叙带议,皆见笔法,旧史于此处全不晓。且上详叙册礼处,旧俱不备。)既而,赐后家及二妃家,各给庄田若干顷。时奸民投献者,咸谓近畿土地腴利饶,当佃诸近畿,而近畿之不便者多怨望。至嘉靖改元,奸民觇世宗意薄,无复旧戚恩,遂嗾之上诉,而庄田尽除。
  王妃,顺天人,能诗工笔札,以才色为武帝所幸。尝侍上幸蓟州温泉,命妃为诗,妃手自书之,刻于石。(附诗:塞外风霜冻异常,水池何事暖如汤。溶溶一派流今古,不为人间洗冷肠。)
  马氏,马昂妹,豹房供奉女也。美而艳,江彬白之上。时已适毕指挥,有娠,(宁庶人伪檄称马指挥妻,非是。)上令中使召迎之至豹房。马氏善骑射,解于阗、龟兹诸乐,能道番语。遂绝幸,封兄昂右军都督。马氏一门无大小,皆赐蟒衣。
内庭中官,皆呼昂为舅。赐第太平仓东。上尝从数骑过饮其第,六科都给事中吕经等言:“近闻闲住将官马昂,献其有孕女弟,辄见狎爱,且睹内降已超授昂右军都督,臣等惶惧,不知所为。夫以失身之妇,而宠夺宫闱,必其人之有异耳。夫天生尤物,乱人听视。苟非德盛,鲜不及祸,况其身己失也。今昂及子弟,出入禁闼。杨钊之宠,重见今日。昔者王氏封侯,黄雾四塞。昂今拜官,异亦若是。恐失今不治,渐致难测。伏乞诛昂,并斥孕妇,以远祸水。”御史徐文华亦言:“中人之家,尚耻再醮之妇。以万乘之尊,而顾有是,谁为陛下进此者,罪可族也。窃料其荧惑圣听,不过曰‘是姬殊色,多技能,而又宜子’。陛下悦彼甘言,误蒙宠纳。已婚未婚,有身无身,皆所不计。万一防杜疏阔,而不韦、李园之徒,抵隙以进,所系岂细故哉。且陛下降等威,削尊严,与昂兄弟子侄媟服共坐,或共卧起,赏赉无章。幸臣皆降礼而莫敢抗,其权宠可知矣。马姬专宠于内,昂等擅权于外,欲祸机不发,得耶?”俱不报。未几六科都给事中石天柱等又言:“马昂进纳孕妇,臣等已疏谕,迄今再旬,未蒙进止。岂陛下之意,将为其有身讳与。秦以吕易嬴而嬴亡,晋以牛易马而马灭。彼二君者,特不知而堕其计耳。今陛下知之而复为之,何也?万或陛下急于宗嗣,踪迹暧昧,真伪未明,言之咋舌。宜立赐裁决,早绝觊望。”御史程起充等又言:“内宠为嬖,是谓女戎。外宠为幸,是谓男戎。妹喜伐夏,妲已伐商,褒姒伐周,此女戎也。莽、卓伐汉,贾、赵伐晋,安、史伐唐,此男戎也。夫兵戈之显伐易知,而中冓之伏机难测。马昂兄妹,宠擅后宫。子侄无赖,杂处中禁。臣等昧死有言,未蒙圣断。夫昂本骄淫暴横,而济之以奸。马姬柔佞多能,而济之以媚。是兼内外之戎于一家,积夏、商、周、汉、晋、唐之患于一时也。”复不报。后上幸昂第,酒酣召昂妾,昂忤上旨。上怒起,昂惧,乃谢病归。既后得刘美人,而马氏宠衰。
  刘美人,亦称刘夫人,太原民刘良之女,(世称美人名良女,非是)晋王府乐户杨腾名下妓也。正德十二年,上幸大同,驻跸偏头关,遍索女乐于太原。美人偕众妓杂进,上遥见美人,悦其色,及聆讴,大喜。遂从榆林还,再召之,载以归,命为美人,大见宠幸。初居豹房,后渐入西内专寝。饮食起居,必与偕,言事辄听。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江彬诸近幸,虽甚贵倨,见必触首,以母事之。呼之曰“刘娘娘”。后,上将南征,阴移美人至潞河,约驾先发,而随以他舟迎美人。美人脱一簪赠上行,且以为信,曰:“见簪而后赴。”上藏簪衣间,过芦沟,驰马失簪。大索数日不获,去。及至临清州,上遣中使召美人,美人辞曰:“不见簪非信,不敢赴。”上乃独乘舸昼夜行,傍徨至张家湾亲迎美人,载而南。(原评曰:此千载韵事,且出自《实录》,而旧史以异词讳之,殊不必然。)当上发临清时仓卒,内外从官无知者。既而有数人追及之,亦寥甚。民船争榜,见上舟,不能避,抵触讥诃。湖广参议杜文缵冲上舟过,怒止之,入其舟,夺一妾行。及上至扬州,每以数骑猎扬州城西,止宿上方寺。后遂无厌,屡出猎,驰突不测,美人谏乃止。时又称为“夫人”,自上方寺至南京,所临寺观,幡旌锦绣,梵贝夹册。有为上所锡赉者,悉署上与夫人刘氏名字其上。正德十六年,世宗入嗣,用南京给事王纪言,以为至尊别号,媟嫚启侮,不可示天下后世。自今南北,凡大行皇帝御驾所临驿置寺观,有书“威武将军镇国总督及夫人刘氏”名者,悉令撤去。
  浣衣王满堂者,霸州民王智女也。以丽色,尝与选嫔宫。既而罢归,耻不肯适人。又时时感异梦,谓必有赵万兴者来聘,当许之,其人贵不可言。里中僧出入智家,知其梦,间以语人。道士段鋹,挟妖术,闻之,遂潜易姓名,且赂僧,使僧先一日谓智家曰:“尔家明日当有大贵人至。”诘旦鋹至,问其姓名,曰:“我赵万兴也。”智家欢呼罗拜之,遂妻以满堂。鋹乃出妖书转相煽乱,愚民既神其梦。及见书大信,从之者日益众。鋹畏事漏,携满堂逃之嵫阳,既而嵫阳人亦信之。有峄县儒生潘依道、孙爵杖策至,阴受其术,时背人行主臣礼。于是鋹遂僭号,改元大顺平定,往来牛兰、神仙二山间。久之,鋹出行新城,民掩获鋹,并得其妖书。抚按以闻,诏释愚民之从者,独斩鋹与依道、爵三人西市。乃特降中旨,令勿杀满堂,没入之,以官奴送浣衣扃,既而召入侍豹房,大幸。世宗嗣位,复出浣衣扃。人谓之“王浣衣”云。

  卷五
  〖世宗朝 嘉靖〗
  兴王妃蒋氏,世宗母也。其先徐州人,以尺藉隶京师,父效,初授兵马指挥使,嘉靖间追赠玉田伯。生妃,通诗书,尝着《女训》十二篇。弘治五年,册为兴王妃。生二子,长岳王厚■⑴,次即世宗也。兴王薨,妃居邸一年,世宗入继大统,即位甫三日,即奉笺诣藩邸迎妃,而令廷臣议推尊礼。廷臣举大义,谓:“宜考孝宗而称兴王为皇叔父,妃为皇叔母。”议三上,不允。时妃已迎至通州,闻称皇叔母,大恚,曰:“安得以我子谓他人母乎?”不肯入,上闻之,启慈寿太后,愿奉母归藩。而进士张璁者,逆上意,谓:“宜考兴王而母太妃。”上大喜,乃始迎妃来。将入宫,礼臣具仪注,谓:“当由崇文门进东安门,皇帝出东华门迎而入。”不许。再议:“自正阳门进大明门,承天端门、午门之东从王门入。”又不许。崇文门,京师东门也。正阳门者,正门也,御道在焉。王门,诸王所出入门也。上曰:“圣母当从御道入朝太庙。”于是群臣相顾,争谓“王妃无谒庙礼。”不听。又谓“当具诸王妃仪仗。”不听。乃尊称“兴献太后”,具太后车服仪仗,竟以太后从正阳门直入,谒奉先殿,不庙见。顷之,加称“兴献皇太后”。群臣又力争,谓“称皇非是。”大学士杨廷和至辞位去,不听。会清宁宫旁室灾,论者谓“议礼所致”,乃姑称“兴国太后”,然非上意也。越三年,上尊号曰“本生章圣皇太后”。当是时,张璁、桂萼等,揣上意有在,益任情与群臣辨,谓“上宜考兴献帝,而母兴献后,去本生二字,乃成礼。”上是之。遂以是年秋,尊妃为“圣母章圣太后”,去本生二字。(原评曰:此篇以逐节反复为章法。)五年,为兴王作世庙成,奉妃入谒庙。大学士石瑶等力争之。不听。七年,加尊称曰“慈仁”。九年,颁所制《女训》于天下。十五年,四郊庙享礼成,加尊称曰“庆静贞寿”。九月,奉妃谒天寿山七陵,又谒恭让章太后及景帝后陵。十六年,奉妃幸金山,命诸臣进贺行殿。十七年九月,奉妃居慈宁宫。十二月癸卯崩。谕礼、工二部曰:“朕皇考献皇帝陵,远在承天。升遐之日,尚以诸王礼葬。藩卫浅薄,堂隧狭隘。比者展视山陵,于成祖长陵之北,得支山曰‘大峪’,林岗郁衍,实为吉丘。欲起逆梓宫,迁祔于此,朕不敢专,卜告于皇祖。”既得吉卜,二三勋辅近臣咸赞曰:“宜尔郡臣其择期襄事。”又谕曰:“圣母升遐,山陵为重,分遣大臣,祭告大峪山顶建显陵。”于是以驸马都尉京山侯崔元为奉迎行礼使,兵部尚书张瓒为礼仪护行使,太监鲍忠为奉侍官,指挥赵俊为吉凶仪仗官,又赖太师翊国公郭勋知圣母山陵事。上亲幸大峪视之,忽谕曰:“献皇帝体魄,藏显陵者二十年,北迁遥远,大不宁于朕心,朕将奉慈宫南诣合葬,其议以闻。”于是礼臣严嵩等议,谓:“灵驾北来,慈宫南举,共一举也。而春秋享祀,远近迥殊,如初议便。”上曰:“孰谓四海非王土欤,且孝陵何以尚在南也。”因止崔元等毋行,第令赵俊往顺天启视元宫,乃上太后尊谥,曰“孝慈贞顺仁敬诚一步天诞圣献皇后”。明年,赵俊还,谓显陵不吉,上乃议南巡。九卿大臣许贤等,暨左都御史王廷相各疏谏,不听。已而侍郎吕楠、给事中曾烶、御史刘贤、郎中岳伦,皆相继谏,不听。已而太学生陈良鼎上书谏,不听。良鼎下诏狱。上乃至承天作新宫,虚其一,以待合葬。工竣,归过庆都,御史谢少南言:“庆都有尧母墓,佚于祀典,请祀之。”上忽曰:“帝尧母有墓,洵乎!合葬非古也。”即拜少南左春坊左司直兼翰林院检讨,更议圣母葬大峪山。四月,上躬谒长陵,忽召礼臣严嵩曰:“大峪山何如?纯德山耶。”仍命崔元护梓宫南祔。七月合葬显陵,主祔睿宗庙。
  陈皇后,元城人。少与诸女掷钱戏,钱四侧。既长,绍圣张太后为世宗选婚,台官言“大名有佳气。”得后迎入宫。嘉靖元年册为后,授后父万言都督同知,赐第西安门外。工部尚书赵璜言:“西安门近宫,治万言第,请毋过高广。”上怒,逮营膳郎中叶宽、员外郎翟璘下狱,而封万言泰和伯,给世券。既而万言侵牟其县民,县令张好古执万言家人杖之,好古亦下狱。时上方议礼,以为礼始自宫闱。每诵《关睢》讲教化(原评曰:先入此数语史笔)。值上与后坐,张、文二妃者,尝茗,上循视其手。后恚,投杯起。上大怒,后以惊悸忽堕妊,既而崩。当堕妊时,万言乞妻入视,上以非祖制,不许。至是,议丧礼,欲从杀,因裁礼官所上仪注,上玄冠、素衣,十二日更浅色衣,听政西角门,朝两宫,则具如常服。百官三日临,丧服十二日,朝则玄冠、素衣,通二十七日除。阁臣张璁执不可,请上素衣、绖带十二月,乃更服玄冠、素衣。百官则素衣、绖带侍西角门,通二十七日除。上曰:“不如朕言,朕且以九日除矣。”璁曰:“不然。天子与后,犹父与母。《春秋》:天王岁有三年之丧二焉,为后也。古人服妻三,后世易以期,期之丧,诸侯绝旁期也。妻之丧,正期也,日易月杀矣。杀之九月后,若有杀者,则将无也。且宁忍臣子不终君母之服者?”上曰:“以上有两宫皇太后故也。”终不听。既而詹事霍韬奏曰:“今百官有妻之丧,不当公。古人父在丧母,仗不上于堂,避尊也。臣请陛下玄冠素衣,御西角门,十日,即玄冠玄裳,御奉天门。百官朝则玄冠玄裳,退则素,二十七日除。谓夫陛下二十七日,皆御西角门,则无辨于大丧也。百官素衣朝中门,则礼不肃敬也。陛下即以玄冠玄裳御奉天门者,当阳之义也,犹之百官有妻之丧不当公也。百官退而素,不敢见陛下,避尊之义也。犹之古人杖不上于堂也。庶几变于礼者之礼也。”上可其奏,乃谥曰“悼灵皇后”,以其年别葬之天寿山澳儿峪。葬之日,出梓宫王门,罢辞祖礼,百官一日临。都给事王汝梅谏,不听。十五年,礼部尚书夏言议谓:“先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者七年。夭崩谥悼,虽侔古法,而灵义有六,并非美称。请下翰林更谥。”上意既久释,乃改谥曰“孝洁皇后”。其后,继后谥“孝烈”,先祔庙而后祇祔奉先殿西室。(即西夹室也,一作东室,误)隆庆初,礼臣议:“孝洁,大行皇帝元配也,宜合葬祔庙。若遵遗制,祔孝烈,则舍元配也。若同祔,则二后也。皆不合典制。臣窃以大行皇帝升祔时,宜奉孝洁配,迁葬永陵。孝烈移主陵庙制。”曰:“可。”乃上尊谥曰“孝洁恭懿慈睿安庄相天翊圣肃皇后”。
  废后张氏,世宗第二后也。父楫,锦衣卫指挥佥事。后初入宫,封顺妃。嘉靖七年,陈皇后崩,两宫皇太后命上自择诸妃中可者。因下诏曰:“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者也。顺妃张氏,侍朕以来,克尽礼道,其册立为皇后。”当是时,上方追古礼,而后甚婉娩称上意。每岁祭,后必从上分献宗庙。方春率嫔御行亲蚕礼,日讲章圣太后《女训》于宫中。尝诵翰林所撰《内则新诗》,使宫人歌之,以当古《房中之乐》,如是者六年。(原评曰:着此段纚纚,不知其为风也。)至十三年正月癸卯,忽降谕礼部曰:“朕惟阴以相阳,若地承天。妻纲于夫,道在敬顺而已。朕元配早夭,进册张氏。藉其内助,恩遇特隆。近乃不思敬巽,罔顾承干。俟其既悛,竟成终怙。应收皇后册宝,退闲别所。其天下笺贺总停,如敕。”十五年薨,上命丧葬,视宪庙吴后礼。十六年,改称废后,葬金山。
  方后,江宁人。安平侯方锐女,以嘉靖九年选入宫。十年,奉章圣皇太后旨,选九嫔。先是,祖制无九嫔名,自后妃下,杂置诸嫔宫,而间以婕妤、昭仪、贵人、美人诸位号。(今史官言明代宫中无昭仪、昭华诸位号,非是。)虽稍参汉制,要其所以为储嗣计,未尝乏也。至是特用张璁言,谓:“上未有子,古者天子立后,并建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广储嗣。陛下春秋鼎盛,宜博求淑女为似续计。”于是下慈旨为九嫔之选,而后居其首。三月,后与郑氏、王氏、阎氏、韦氏、沈氏、卢氏、沈氏、杜氏九人,并受册,并冠九翟冠,大采鞠衣,圭用次玉谷文,册黄金涂,视皇后杀五分之一。至期,上衮冕,告大庙,还服皮弁,御华盖殿,传制遣大臣行册礼。既册,乃从皇后朝奉先殿。礼成,百官入贺。上仍服皮弁受之。当是时,后册名“德嫔”。上以其行礼敬,且升降有仪度,悦之,然未为后也。(原评曰:此篇逐段起伏,皆见筋节。)越二年,忽废张皇后。欲立后,以问夏言。言故逆上意,顿首曰:“臣请为陛下贺,夫天圜而地方者也。”上大喜,遂以其年立为后,而以僖嫔沈氏为宸妃、丽嫔阎氏为丽妃,副之,故事:立后谒内庙而已。内庙者,奉先殿也。上谓:“天子立三宫,所以承宗庙。故《礼经》有‘庙见’之文,何以不谒庙?”下翰林礼部议,议谒庙是。正月壬子,上御奉先殿,遣太傅武定侯勋为正使,少傅孚敬为副使,持节册立。上乃率后谒太庙及世庙。越三日,颁诏天下。明日,受命妇朝贺于未央宫。自是之后,上尝荐高祖及高后尊号。后捧高后主亚献,上称其有礼,睿皇后升祔,及禁日,后亲扶宝幄,尚七挟惟谨。睿皇后祥,后奉几筵,帅嫔御行享祀,皆恭恪称上意,上尝特褒之。二十一年十月,上性卞,待宫人多不测,宫人惧。会所幸曹妃,及王宁嫔侍上寝。寝酣,宫人杨金英等谋弑逆,用组系上颈,而以钗股杂刺上胯间。幸系组仓卒,误为殊死,结得不缩。金英惧,同事张金莲者,知事败,走告后。后驰至解组,上苏,然病悸不能言。后命太监张左、高忠,捕宫人杂治。词首王宁嫔云:“曹妃者虽不与,然亦知之。”后乃传上命,收曹妃及金英等十余人磔于市。并捕斩其族属十余人,而籍其家。先是曹妃有容色,上爱之,册为端妃,故每侍上寝。至是上稍愈,疑妃冤,曰:“端妃,我所爱,宜无此心。”因德后救已,而翻以妃故憾后。是年进后父锐安平伯为安平侯,以报后功。二十六年十一月,宫中火,中宫请救后,上不应,后遂崩。已而复悼曰:“后救我,而我不能救后。”(原评曰:此以述语为断语,纯乎史法。)乃欲厚其丧葬礼,且欲重抑孝洁以厚之。遂称后为“元后”,豫名所葬地曰“永陵”。遣太傅兼太子太傅、成国公希忠为正使持节,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言为副使,捧册,谥曰“孝烈皇后”。故事:凡册谥,使臣至宫门,内侍传节册以入。上又谕:“谥后礼重。其命二使上殿,拜命于门内,勿如旧。”明年二月,丧百日,特修荐事于永禧宫,诏群臣斋戒十日。是日,皆素服办事,五月葬永陵。将葬,礼官请仪注,上命:“梓宫从中道行,虞嫔如礼用九数,百官送丧者,皆制服。至入朝,以素服加乌纱帽、黑角带,退而以素服素冠办事。至迎主之日,仍用制服至善安门。外行安神礼,主还,更以素服素冠办事,礼毕除。”时廷臣谓逾旧制,且有引孝洁前事争者,皆不听。二十八年十一月,后大祥,礼官请安主奉先殿东夹室,先是孝洁葬澳儿峪后,主不议祔。至十五年,礼官始请祔奉慈殿邵太后傍,以为《丧服小记》有“妇祔祖姑”之文,因祔主焉。及邵太后迁陵庙,而奉慈殿废,廷臣议:“迁孝洁殿于奉先殿旁室。而殿旁地狭,惟斜廊两庑,难以奉安。于是有奉先殿尽西夹室之祔,盖迫于所请也。今请安后主于奉先殿东,则位先孝洁,此明以元后尊后者。”而上复不许。谓:“当祔太庙,下辅臣严嵩、尚书费采等议。”嵩等言:“祔祖姑,礼也。请岁时飨献,则入太庙,藏主则幄宪庙皇祖妣之傍,以从祔于祖姑之义。”而上曰:“不然。祔礼无迁就者。后虽非帝,然帝之配也。帝自有一定之序,而后即因之。今后以朕存,不启柜,不定柷,已矣。安有飨在此而主藏彼之礼?其依祖制,奉祧仁宗,而祔以朕,他日之新序,其勿违。”盖上意尊后,且虑他日祧睿考,故欲乘已生存时预祧仁宗,而借后以定序也。(原评曰:直断数语,皆旧史所未敢道者。然《史记》、《汉书》在本朝已自有此。)嵩等谓:“谕及新序,则非臣子所敢言,乞下廷臣议。”上命暂已,待再期,姑藏主皇妣睿皇后傍。明年再期,奉主睿皇后傍,入享于太庙,位设新序不及祝,而上终欲祔主太庙,命再议。礼部尚书徐阶、都给事杨思忠,皆以为不可,余无言者。时帝使人觇会议,得状,及疏入,怒曰:“尔等怀二三心犹尔耶?此非专论后也,及非子为亲、夫为妇也。第以朕躬论正序定位,礼所应有,乃无肯奉行者,阶、思忠二人议定,即是矣。”于是阶、思忠惶恐言:“臣等愚昧,不能仰知圣谕。窃惟周建九庙、三昭、三穆、率六世而祧,至后兄弟相及,亦有不及六世者。国朝庙制,同堂异室,与周礼不同。今太庙九室皆满,若以圣躬论,仁宗当祧,固不待言。但此系异日圣子神孙之事,而陛下自言之,是自豫庙也。臣闻夏人之庙五,商以七,周以九。礼由义起,五可七,七可九,九之外亦可加也。请于太庙及奉先殿各增二室为十庙,祔孝烈皇后,母祧仁宗,陛下亦无豫焉。”上曰:“会议当人人尽言。今两人各一言而止,此会议耶?臣子之谊,当祧当祔,自应上请,而乃自为见。且礼有一定,苟定矣,何避豫为。”于是阶等乃如旨议上报闻,随条上祧祔仪注。并请曰:“忌祭近矣,望可臣奏。”上犹衔初议,报曰:“孝烈继后,非元后,其所配者又入继之君,不忌祭亦可。”阶等惶恐,请益力。上曰:“非天子,不议礼。后当祔庙,朕久谕之,顾谓未宜,徒饰繁言,惑众听,实欲待题朕主矣。”因谕严嵩曰:“礼官即从朕言,勉强耳。诸臣争亲、争帝、争祔、争名三十年矣,至今犹未化耶。今即不忍祧仁宗,且置后主别庙。他日任臣下处之,令忌日奠一卮酒,不致以仁宗伤众情也。”于是礼臣不敢复言,第请如敕行。许之。后二年,六科官表贺正旦,思忠首署名。上犹修前隙,摘其表语诘责之,杖之百,削籍以杜异议。然当时,议臣从无敢为孝洁言者。隆庆初,上后尊谥曰“孝烈端顺敏惠恭诚祗天卫圣皇后”,不称肃字,且移孝洁配世宗,祔庙,迁葬永陵。而别祀后主弘孝殿。见《陈皇后记》。
  皇贵妃王氏,指挥佥事王隆之女。嘉靖九年选入宫,十年册为昭嫔。十五年生皇子戴壡。生时,有他妃梦星官以婴儿送昭嫔,上异之。是年进昭妃,明年册为贵妃。皇子有奇质,尝见上,叩头曰:“儿不敢时时举手者,以天在上也。”上奇其言,至是益重妃。十九年,进皇贵妃。二十八年,皇子薨,年十有四。时初冠,行冠礼。翼日而病,命太医视之,不治。忽北面拜曰:“儿去矣。”端坐而逝。上悼之,谥“庄敬太子”。明年,妃薨,先是阎丽妃生一子薨,谥“哀冲太子”。至是,命妃与阎妃同葬,而以哀冲、庄敬二太子祔之,其地在天寿山。已而,礼官言妃当与阎妃同祔主孝洁皇后陵庙,诏可。妃弟朝用,累官都督佥事。
  杜康妃者,穆宗生母也,大兴人,父林,封庆都伯。嘉靖九年,妃应选入掖庭。明年,封康嫔,十五年进封康妃。十六年正月皇子生,是为穆宗。三十三年,妃薨。是时穆宗以裕王居邸,上下礼部议丧礼。尚书欧阳德等言:“累朝皇妃,或未生皇子,或子非居长。而受封国,或子立为东宫,而先薨,俱与今不同。惟成化中,淑妃纪氏薨,所生皇子伦序居长,与妃事相类。但彼时孝宗尚幼也。今裕王既已成婚,礼宜持服主丧送葬。”乃议上辍朝五日,裕王主丧。遵《孝慈录》,斩衰三年。其仪仗人数,皆视旧有加,上不许。于是辅臣引洪武七年,太祖命周王橚服贵妃孙氏故事以对。曰:“彼慈母犹尔,况生母耶?”上命考贤妃郑氏例以闻。于是德等复上仪注,制可。敕谥为“荣淑康妃”,葬金山。及穆宗入嗣,以隆庆元年正月乙未,谕礼部曰:“朕仰荷天眷,嗣守丕基。溯惟庆源所自,我生母荣淑康妃,恩实大焉。朕曩居外邸,奉养之礼,既阙生前。光扬之典,未从身后。追思罔极,痛切于衷。夫孝在笃于所生,爱必由于亲始。今朕方以孝治天下,而母恩未报,大礼未举,其何以表因亲之谊,立成教之本哉。昔孝宗皇帝上生母淑妃尊谥,祔葬茂陵,建奉慈殿大内。岁时享祀,万世称孝焉。兹当如故事,仰稽懿德,恭荐鸿称,举迁祔之上仪,营祀享之专宇。尔礼部其议详以闻。”丙寅,上尊谥曰“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太后”。迁祔永陵,祀主神霄殿。
  李嫔,延津人。嘉靖十四年十月,夏言请慎选贤淑,补嫔御,以广储嗣。上命夫人、女官出诸王馆选择。妃父李拱臣自诣通政司上白:“有女端丽,堪充下陈。”因转送礼部以请,上曰:“此非大臣献谀也。既系亲陈,当从所愿。”遂令拱臣送至京。既至,适上行郊祀,夏言请淑女赴诸王馆择日选视。上曰:“淑女至京,适逢郊享,此高禖之兆也。”(原评曰:动必引古,然不可已。)敕勿赴馆选,径进大内。既进,册宁嫔,无子薨。
  〖穆宗朝 隆庆〗
  穆宗皇后,姓李氏,昌平人。封德平伯李铭女。穆宗为裕王,册为妃,生宪怀太子。嘉靖三十七年殁皇邸。穆宗即位,谥曰“孝懿皇后”。六年秋,神宗即位,加上尊谥曰“孝懿尊惠顺哲恭仁俪天襄圣庄皇后”,合葬昭陵,主祔庙。
  继后姓陈氏,通州人(一作大名)。父景行,封固安伯。嘉靖中,孝懿李皇后为太子妃,早薨,册后继之。隆庆元年,进为后。已而后无子,出居别宫。越一年,后疾,左右无侍者,外廷忧之。既疾甚,试御史詹仰庇上疏曰:“皇后者,本先帝所赐以配陛下。陛下宜遵先帝命,笃宫闱之好。上承宗庙,下以立四方家人之则。旧闻皇后举止端肃,久拂圣意。而去岁车驾谒陵园,皇后随辇,朝野皆庆。以为相传或失实,群疑总释。顷又闻皇后离坤宁,置之别宫,左右失起居,以致抑郁成疾。陛下又略无眷顾之意,中外忧悬。万一不起,如圣德何?亦何以承先帝命?”上曰:“后无子多病,近移居别宫,冀稍安适,或可从此却病耳。尔不晓内廷事,乃妄言。”神宗即位,上徽称曰“仁圣皇太后”。六年,进“懿安”。十年,进“康静”。二十四年七月崩,谥曰“孝安贞懿恭纯温惠佐天弘圣皇太后”,祀奉先殿别室,与孝烈皇后同。先是,神宗在东宫时,后病居别宫,而神宗生母李太后者,斯时尚为贵妃也。神宗每辰谒奉先殿朝帝,及贵妃毕,即往候后曰:“娘娘寂寞,礼不可旷。”后闻履声即喜,疆起取经书指而问之,神宗应声答。后且感且喜,贵妃闻后喜,亦喜。(原评曰:贵妃和厚,神宗睿孝,两皆可感。)神宗既嗣,后称“仁圣”,贵妃称“慈圣”,两宫既同尊。而后与慈圣皆贤,素无猜嫌,至是,益亲谧。神宗又孝事两宫,一无所间。由是后无疾,优游慈宫者二十五年。神宗尝设四斋,近侍二百余人,陈百戏为两宫欢。每遇令节,先于干清宫大设两宫座,使贵嫔请导,上预俟云台门下拱而立。北向久之,仁圣舆至景运门,慈圣舆至隆宗门,上居中北向跪,少顷两舆齐来前,已复齐至干清门。上起,于是宫中王皇后扶仁圣舆,皇贵妃郑氏扶慈圣舆,导而入。少憩,请升座,自捧觞安几,以及献馔。更衣,必膝行稽首,屏顾摄息,(原评曰:一段只摹叙迎宴一节,如许详尽委皙,岂非司马写生之笔。)皆从来仪注所未有者。于是始陈戏剧饮乃罢,凡大飨多此类。

  卷六
  〖光宗朝 泰昌〗
  光宗后郭氏,顺天人。万历二十九年,册为皇太子妃,生皇一女。四十一年十一月丁未薨,谥“恭靖”。四十八年九月,进谥“恭靖端懿温惠元妃”。熹宗即位,上尊谥曰“孝元昭懿哲惠庄仁合天弼圣贞皇后”,迁葬庆陵,主祔庙。后父初封博平伯,进侯,既死,子振明袭。
  王皇后者,熹宗生母也,顺天人。初入东宫为选侍,万历三十四年十一月,生熹宗,进才人。四十七年三月丁未薨,谥“昭萧恭和章懿皇贵妃”。熹宗即位,十一月,上谥曰“孝和恭献温穆徽慈谐天鞠圣皇太后”,迁葬庆陵,祀奉先殿。封后父王升为新城伯,升卒,子国兴袭,崇祯末,殉难。
  孝纯皇太后,姓刘氏,海州人。后居河间,父应元,(一作应槐,误,应元号思槐。)母徐媪。初入太子宫,为淑女。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生庄烈愍皇帝,旋以细故失光宗意,被谴,薨。既而光宗悔,恐神庙知之,戒掖庭勿复言,葬于西山。愍皇帝封信王,进贤妃。天启中,信王未之邸,尝居勖勤宫,问近侍曰:“西山有田懿王坟乎?”曰:“有。”“其傍有刘娘娘坟乎?”曰:“有。”每密封金钱往祭焉。及即位,上尊谥曰“孝纯恭懿淑穆庄静毗天毓圣皇太后”,迁葬庆陵。而封后父瀛国公,母瀛国太夫人,称太异数也。弟效祖和阳卫正千户,封新乐伯,继祖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侄文炳、文耀锦衣卫指挥同知,后皆加保傅,进都督。上五岁失太后,问左右以遗像,莫能得。
  傅懿妃者,亦东宫淑女也,生皇六女、皇七女,进封懿妃。尝与太后比宫居,自言宫人有相类者。杂指其眉睫及颊辅间,召太后母瀛国太夫人认之。时武英殿中书梁祝善形摩,瀛国太夫人同懿妃出宫人指示,揣以意,令仿佛为图。图成,敕具法驾卤簿,由正阳门警而入,上亲跪午门迎之。既入,悬像干清宫,呼老宫婢及素侍太后者来前,使瞻视。或曰是,或曰否,上为之雨泣,两宫皆泣。(原评曰:圣主痛心事偏摩写琐屑乃尔,犹记瀛国太夫人谢表有云:“圣孝难穷,慈容不閟。”上挥涕慰劳,即以所图四轴赐其一,令供于家。及国破,文炳率家人环哭于孝纯像前,闭门自焚,凡死者四十二人。)乃加传懿妃封号,赏赉太后家,及承奉王裕民、中书梁祝,各有差。上既追念太后,且自以薄祜当忧劳,于加上太后尊号时,群臣奉册宝以进,上以手拭泪,欷歔不能已。故事:生母忌日,不得设祭服青。十五年六月,上以太后故,欲追宣宗以来生继七后,同建一庙,而祀太后于其末。乃御德政殿,召辅臣及礼部尚书林欲楫、侍郎蒋德璟等议。上曰:“太庙制有九,皆一帝一后,祧庙亦然。今祧庙自德、懿、熙、仁四祖外,加以仁、宣、英、宪、孝五帝,凡九庙。而其庙已满,且其制一帝一后,其继后及生后七位仍不得入。即宫中奉先殿,亦一帝一后,虽嘉靖后,有以继后及生后入者,而前此七位尚无祭也。”上意在太后,而特未显言,德璟曰:“奉先之后有奉慈殿,亦祀继后及生后者。今虽废,盍举行焉。”上曰:“孝宗皇帝建奉慈而世庙废之。然尚有弘孝、神霄、本恩诸殿,不止一奉慈也。”德璟曰:“内廷规制,臣未之悉。但既有诸殿,则似随在可奉祀者。”上曰:“太庙之礼,一帝一后,朕岂敢轻易。惟是奉先地广,可以恢拓。朕欲将祧庙之主,袷祀奉先,未审可否?”德璟曰:“大袷之礼,在岁暮已行于太庙。今复欲以祧庙之主,并入奉先,终恐狭耳。”上曰:“奉先殿中,已现有继后及生后七位主矣。”德璟曰:“此万历初始增入,非旧制也。”上曰:“然,按故事,弘光初,别建奉慈以奉孝穆纪太后,而孝肃、孝惠亦并祀之。嘉靖中,迁三主祔陵庙,罢奉慈之祭。至隆庆初,奉安、孝烈于景云殿,更其名曰‘奉孝’,又奉孝恪于神霄殿。万历三年,即奉孝恪、孝烈于奉先,而弘孝、神霄之祭又罢,此奉先附祀所由来也。然以朕思之,奉先之祀,既有定礼,则诸殿沿革,历世可验。似不若别建一殿,以祀七后为较便。”德璟曰:“善。”于是辟殿祀太后,而七后共之。崇祯十七年,都城戒严,文炳、文耀入卫帝。时李邦华请太子南迁不得。及事急,上召文炳及驸马都尉巩永固使护行。文炳叩头言:“外戚亲臣不藏甲,臣等徒手安能护皇上搏贼?”皆相向哭。既而城陷,文炳、文耀阖门死。
  李妃者,光宗选侍也。时宫中有两李选侍,无所别,因以所居东西宫别之。庄妃居东宫,称东李。此居西宫称西李,然西李最有宠。神宗初,以熹宗早失母,命西李母之,既而信王亦失母,仍以命西李。会西李生皇八女,遂改命东李母之。皇八女即后称皇八妹者也。光宗即位,妃与郑贵妃,同住干清宫。时上谕封郭元妃为皇后,王才人为贵妃。又谕封李选侍为皇贵妃。及上不豫,召大臣入干清宫,上御暖阁,凭几谕曰:“李选侍夙保震器,抚育国本,宜速封。”如是者再,署礼部事侍郎孙如游对曰:“今孝端、孝靖两太后及元妃、才人大典未竣,俟四大礼举后,行未晚也。”既而上崩,选侍遂踞干清宫。因挟制皇长子,邀封皇后。传言欲垂帘听政。于是大学士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等,力请移宫,而选侍始踉跄移仁寿殿去,于是移宫之案兴焉。熹宗即位,下诏曰:“朕昔幼冲,皇考选侍李氏,恃宠,屡行气殴圣母,以致崩逝,使朕抱终天之恨。朕虽幼,未尝忘也。皇考病笃,大臣进内问安,选侍威挟朕躬,使朕传封皇后。复用手推朕,向大臣腼颜口传。至今念及,尚合羞赧。朕因避李氏暂居慈庆宫。又令李进忠、刘逊等传言,每日章奏文书,先呈选侍,方付朕览,仍欲垂帘听政,且欲处分。御史所言,选侍他日必有武氏之祸者。朕思祖宗家法甚严,从来有此规制否?朕今奉养李氏于哕鸾宫,俱遵皇考遗爱,有此体恤。外廷误听李党谣诼,实未识朕心之故也。其李进忠、田诏等,皆系盗库首恶,自干宪法。勿使渠魁贿嘱当事,播弄脱罪。卿可传示遵行,故谕。”十二月复下诏曰:“朕冲龄登极,仰庇祖宗眷佑,内外清平。以为大小臣工,开诚布公,定无异议。不意外廷近来乃妄生谤语,轻听伪传,诚有如科臣杨涟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谕避宫始末,以释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宾天,阁臣文武大臣科道等,进宫哭临毕,请朝见朕躬,李选侍阻朕于暖阁。当时司礼监等官,设法请朕出见群臣,选侍许而复悔。及朕出暖阁,又使李进忠等请回。如此者,至再至三。朕至干清宫,丹陛大臣扈从前导,选侍又使李进忠等持朕衣不释。若非司礼监奏请,朕前进不可,退又不能,此时颜面,存于何处。及至前宫门,选侍又差人数次着朕还宫,不令御文华殿。卿等亲见当时景象,安乎?危乎?当避宫乎?不当避宫乎?诸宫欲行庇护之谋,先藉安选侍为题目,使是非溷淆,朝政不宁。辅臣义在体国,为朕分忧,何不代朕传谕一言,屏息纷扰,君臣大义何在?如初一日,朕躬视皇考入殓,选侍又阻朕于阁中,不令出入。及翼日,恭送皇考梓宫于仁智殿,选侍必欲朕朝见彼后,方许回慈庆宫,明是威挟朕躬垂帘听政之意。朕蒙皇考命选侍任照管,亦不住彼宫,其饮膳衣服,皆系皇祖皇考所赐。选侍侮慢凌虐,朕昼涕泣。皇考自知其误,亲来劝朕,此其亲疏,自有分别。(原评曰:西晋后多此等文字。)诸所行事,朕曾閟谕阁臣,不令传抄。若避宫不早,则爪牙成列,盈虚在手,朕亦不知何如矣。选侍因殴崩圣母,自知有罪,使宫眷王寿花等时来探视,不许朕与圣母下原任各宫娥说话,如有即捕去重处。朕之苦衷,外廷岂能尽知。今朕奉养选侍及皇八妹,俱从优厚,各官何以猜度过计,藉为口实。如异日选侍患病而逝,将用人以抵命乎?将归咎于朕乎?岂不闻圣母之崩,由选侍之殴,可不问乎?迩来各官,不为圣母,只为选侍,失其轻重,理法何在?前日刑部执奏父母之恩如天地。履后土则思母德,戴皇天则思父仁。仁人孝子之用心,固宜如此。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朕不加封选侍,以慰圣母在天之灵。奉养选侍,敬遵皇考之意。该部亦可仰体朕心矣。大小臣工,惟知私于李党,责备朕躬,不顾大义,姑不深究。卿等可传谕大小臣工,务令和衷,各供乃职。毋得植党背公,自生枝节,以取罪愆。故谕。”天启元年二月,上复谕曰:“贾继春暗揭流毒,造言诬人,若黑夜行刺,使人莫防,朕本不深究。然自继春出揭以来,引类弥天,争端大起。大臣求去,小臣纷嚣。威惧继春,莫敢直言其非,朕皆隐忍。今继春全不改省,乃昂然肆辨,目无君父。况选侍移宫以来,未尝见继春有疏,明其可否。却借密揭为撄鳞逆耳之说,箝制朕躬,要名减罪。姑着照原揭回话。”闰二月又谕曰:“朕以冲年,皇考见背,仰体在天之灵,敬礼选侍。其移宫一事,大小臣工,连章奏请。始末情节,举朝共知。独贾继春,首倡邪说,捏造李选侍雉经,皇八妹入井。播煽流言,诬诋朕躬。若不穷究分明,何以传信天下后世?乃继春奉旨回话,初则一揭朦胧,再则遮饰支吾。本欲逮讯,今自认风闻无影,显自明肆诬捏,姑从轻削籍,永不叙用。”当是时,上方厌选侍,移宫一案,尚无畸见。独贾继春“有侍选自经,皇八妹投井”之说,以为当安选侍,故有是谕。而其既客、魏用事,而上意遂变。四年七月,诏封选妃为康妃。群小念移宫之名正,不足以杀诸贤。乃创为封疆一案,缇骑四出,大狱旁午。至五年九月,贾继春召至,忠贤遂矫诏谕群臣曰:“先帝升遐,朕躬嗣服,父子承继,正统相传,臣子何得居功。至杨涟、左光斗等,妄希定策,串通王安,倡为移宫之事,捏造垂帘等语。王安奸恶异常,乘机报怨。内外交结,党众力强。不许康妃从容奉旨,而逼令踉跄出宫。先帝体尚未寒,言犹在耳。涟等即有权势,固亦人臣。乃弃礼忘君,犯上不道,至于如此。使非贾继春等明揭于前,天牖朕心,补封于后,将终始蒙蔽,恩礼有亏。即寸斩杨涟、左光斗,何救于事。况与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深盟固结,招权纳贿。党护熊廷弼,伙坏封疆。铁案既定,犹贪其重赂,力为出脱。托汪文言内探消息,暗弄机关。遍树私人,布满津要。坏法乱纪,欺蔽朝廷。及汪文言事发,奸谋毕露。自知理屈,乃巧借他题,以掩其罪。信口装诬,毫无影响。肺肝如见,欲盖弥彰。朕言念及此,深切痛恨。已将熊廷弼处决,传首九边。杨涟等,虽追赃身死,而顾大章系同恶之人,即送法司从重拟罪。爰书既成,将诸奸罪状,及守正诸臣向来疏揭,并近日屡次明旨,俱着史臣编辑成书,颁行天下。垂示将来,以昭朕孝思。据事直书,毋得回护。使善恶邪正,炳如日星。而党与不得借口文奸,饰非乱听。违者治以妖言惑众之罪,特谕。”由此当难大起,而国运随之,要其祸自移宫始。先是,熹宗初立时,值九月早寒,霜甫下,而宫中李花齐开。咸以为选侍当封,相顾贺。而其后闯亦李姓,识者谓此草妖云。
  东李妃,亦光宗选侍也。以别西李妃故曰“东李”。性简重,寡言笑。名位素居西李前,而宠不能及。尝奉光宗旨抚视皇五子,皇五子成立,入继大统,选侍功居多。天启元年二月,册封庄妃。客、魏用事,妃持正抵牾。凡宫中礼数,多被裁抑,妃不平。会忠贤同官徐应元为承奉正,当谒妃。傲慢不以礼,尝在妃前笞宫使,鸱肆无忌。妃以负气薨。(原评曰:此时宫闱极饶气节,如庄妃、裕妃、成妃辈比比皆是,岂亦东林过激耶。)先是皇五子在宫,每日起,拜天毕,退而谒母,选侍亦爱之。尝梦黑龙蟠殿柱,以告选侍,选侍私自喜,嘱勿言。又所居东宫,后有井二,皇五子随选侍过之,戏汲井,得金鱼。汲次井,亦如之。至是泣曰:“吾不能奉侍王矣。”崇祯初,上念鞠育劳,加上妃封号。与其弟李成栋官,给四千顷。而应元以忠贤败,发南京赐死。
  选侍赵氏者,未有封号,与忠贤、客氏不合。熹宗即位后,矫旨赐死。选侍闻命,出光宗所赐物列案上。沐浴,西向礼佛毕,痛哭自缢。客氏复矫旨用宫人礼葬,而斥其答应王亮等,发凤阳陵园。
  〖熹宗朝 天启〗
  懿安皇后,祥符人,张姓,太康伯张国纪女。天启元年四月,册为皇后。后性严正,数于上前,以颠倒旧章为言,盖指客、魏也。客氏横肆宫闱,后召至,欲绳以法。客、魏大恨,遂于宫中播流言,谓:“后本孙二女,犯辟以女托之生员张国纪,张国纪女之,非己女也。罔上大不道。”上亦疑之,幸其说不根,无左验,乃已。三年后有身,客、魏尽逐宫人之异己者,而以其私人承应。后胁痛,假按摩阴伤之,竟损元子焉。时有匿名帖榜于宫门,列忠贤逆状,并及忠贤党七十余人。忠贤怒,疑出国纪并被逐诸人所为。而逆党邵辅忠、孙杰等,欲因此兴大狱,尽杀诸门户。而借国纪以动摇中宫,事成则立魏良卿女为后。刘知选侦知之,首上疏参国纪,梁梦环继之,祸且叵测,赖阁臣力救得免。熹宗大渐,后折逆奄谋,力与大臣传遗命,定迎立事。愍帝立,上尊号曰“懿安”,居慈宁宫。时奄方叵测,左右窥伺者皆其党。后豫戒信王勿食宫中食。及即位,犹从戚畹家取椟食进。至是,上见后,感激尽臣子之敬,乃召还戚臣张国纪于河北,慰之。而论知选、梦环以谋危先帝中宫之罪。崇祯十四年,刑科给事中胡周鼒,请上后徽号。时国用日匮,上恐举大典多费,叹曰:“吾之不能尽孝事,贫也!”或言周鼒有所授,已下理而顿释之,曰:“恐伤后心”后尝语周后曰:“吾南中尝有家可居。”又曰:“延儒误皇叔。”因历言延儒罔上事,周后间以闻。上怒诘周后所从来,周后以后对,遽已。十七年三月,都城陷。贼渠李岩者,中州人,知后贤,特觅后宫中护卫之,后自缢死。
  裕妃张氏,有严性,不为客、魏用,客、魏恶之。会妃已有身,铺宫膺册妃礼毕,而迟久不乳。遂诬其有后言,矫旨闭禳道中。尽逐其内官及宫婢等,绝其饮食。经数日,天雨,妃力疾匍匐啖檐溜死。乃复矫旨革妃封,如宫人例,焚其尸。愍帝嗣,始复妃位号,改葬如礼。
  李成妃,顺天人。天启四年二月,生皇二女,封成妃。是日,地大震,宫瓦皆堕。既而皇二女薨,妃失宠。会张皇后病,皇贵妃任氏以孕皇三子临月,成妃仍当夕,上慰之。先是,范氏慧妃者,颇见幸,生悼怀太子,封皇贵妃,以忤客氏意被斥。妃与慧妃好,每见慧妃辄怅惋。至是侍上寝,从容为慧妃乞怜。(原评曰:事甚可感,此一段亦殊胜褚先生文。)客氏闻大怒,曰:“彼欲树兵向我耶。”遂矫旨革封,幽妃别宫,而逐内库管理李谦于海子杀之。幸妃故鉴裕妃事,预蓄干食藏瓴甓间,半月得不死,后乃斥为宫人,而迁之干西。崇祯元年,诏复妃封号,并膳礼,且请居慈庆后宫,置供奉焉。
  熹宗六妃,惟王良妃,段纯妃,居东西两宫。任容妃即皇贵妃,生怀献太子,不受珰祸。张裕妃以幽死。李成妃、范慧妃俱被斥。又有定嫔、襄嫔、恪嫔,皆禁居干西。崇祯初,复加封,册使宫中供养如法。他有冯贵人,恶忠贤擅,尝劝上罢内操。忠贤怒,矫旨谓贵人诽谤,赐死。胡贵人,甫为上所幸,以非忠贤党,恐见宠,乘上出郊日掩杀之。而报以贵人暴卒,上不问。
  〖愍皇帝朝 崇祯〗
  庄烈皇后,周姓。其先苏州人,徙居大兴。父奎,以医名,娶继妻丁氏,生后。家贫能操作,顾性贞静,居平不见齿。天启中,选信王邸妃,以后进。故事:宫中凡选婚,每选一,必以二副者陪,升即中选,皇太后幕以青纱帕,取金玉跳脱系其臂。不中,则以年月帖子纳淑女袖,而侑以银币遣还。时神宗刘昭妃,摄太后宝。而中宫之政,悉禀成于熹宗懿安后。懿安后疑后弱小,将及其次,昭妃力赞之曰:“今虽弱小,他日不长大耶。”因册为信王妃。上即位,立为皇后。以后父奎,为南城兵马副指挥,进都督同知,既而封奎嘉定伯。后家本节啬,而入典宫政,务减俭,裁宫中縻费,不为外家乞恩泽。即岁时大臣、命妇入朝贺,亦赏赉必以礼。时天下饥馑,府库虚。上忧劳议节用,而后所行合上意,上甚敬之。初,神庙以孝养故,设两宫百戏,自宫中旧戏,以及民间爨弄,无不备。至是悉裁革,而独留旧戏承应。如所称过锦戏者,仿佛古优伶供养,取时事谐谑,以备规讽。时旱蝗,中州贼大起,戏者作驱蝗及避贼状。后见之,徐谓上曰:“有此耶。”因掩面泣,上亦泣,是日遂罢戏。(原评曰:后语只三字,而仁心、静质、减言、啬事种种圣德无一不见。)上薄于声色,宫中不兼宠,惟田贵妃者颇爱之。妃见后稍倨,后每抑之以礼。会岁旦朝正,妃当诣坤宁宫朝,适天寒雨雪,翟车止门外不即入,又不令传免。久之,袁淑妃车至,时淑妃亦进为贵妃,即传入相见,且故为好语谢之去。于是始传妃车入,坐朝之,朝已,遽下,无他言。妃大恨,面上泣诉。妃父教之上书,阳引愆而别为微词挑之。上在交泰殿,与后语不合,上推后仆地。后愤不食,欲自戕。上寻悔,遣中使持貂裀赐后,且问后起居,后勉为一餐。上传旨令贵妃省愆,退居启祥宫,三月不召。既而后在永和门看花,请召妃,上不应。后遽令以车迎之,乃相见如初。后严正自处,而性最仁。母丁太夫人,入宫必先朝后,始行家人礼。后见母之朝己也而泣,欲太子为谢,左右力言不可,乃止。后闻寇渐棘,微言曰:“吾南中尚有一家居”,盖意在南迁也。上问:“何从知之”,后不语。后凡有所言,不欲尽,且不欲言,外多类此。
  先是,宣懿康昭刘妃者,神宗妃也。万历六年立中宫时,随册为昭妃,于嫔嫱中最贤而有年。崇祯改元,上使之居慈宁宫,掌太后印,称太妃。周后之选,昭妃赞成之,以是也。至是岁节,上必朝太妃,朝毕,坐而飨以茶。上甫就坐,忽欠申偃栲栳,鼾齁徐闻,太妃戒勿惊。命尚衣者覆以帔,左右皆植立,屏息以俟。有顷,上竟摄衣起,谢曰:“圣祖时,天下少事,宫中皆晏安,太妃所亲见也。至儿子苦多着,(北人呼多为多着)实难枝梧。两夜省文书,自谓年甫逾壮,尚可磨耗。不谓早困劣,在太妃前,昏然不自持一至此。”太妃泣,上归,为后言,后亦泣。时上念寇祻,茹蔬断庖割,后见上体瘁,具酒肴为上解菜。上接瀛国夫人奏。瀛国夫人者,孝纯太后母也。瀛国夜梦孝纯归,语上瘁而哭,言动举止如平时。又云:“翼日有为解菜者,上勿郄也。”上持奏入宫,见后解菜,惊询曰:“汝何以为此,岂亦有所闻耶?”曰:“无有。”“外人有导之者耶?”曰:“无有。”因念先后慈,在冥冥尚保惜至此,后亦贤能感先后意,乃出奏示后,再拜,举箸相向哭,泪溢盘槅。后生皇长子,及长平、昭仁二公主。皇长子已册立,出阁读书,昭仁主六岁未封,以居昭仁宫,故名。故事:太子既出阁,非上命不朝后。偶上坐便殿,皇长子以后故来请朝。时案有急奏,则寇破河南报也。上叹曰:“儿见母有几而关我耶?今后竟入朝,勿问也。”十七年三月十七日,都城陷,上至宫曰:“事急矣。”后即于上前,再拜,自经死。大兵定京师。

  〖注:■⑴,火+熙。(无读音)■⑵,月+累,léi,■⑵膗,形恶。〗

  玉台书史 清 钱塘厉鹗太鸿 辑

  ◎宫闱
  ○汉
  孝成许皇后
  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嘉女也。后聪慧,善史书。(《汉书?外戚传》)
  章德窦皇后
  扶风平陵人,大司马融之曾孙也。年六岁能书,家人皆奇之。(《后汉书?皇后纪》)
  和帝阴皇后
  光烈皇后兄执金吾识之曾孙也。后少聪慧,善书艺。(《后汉?书皇后纪》)
  和熹邓皇后
  后讳绥,太传禹之孙也。父训,护羌校尉,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家人号曰“诸生”,是时,方国贡献竞求珍丽之物。自后即位,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后汉书?皇后纪)。
  顺烈梁皇后
  讳妠,大将军商之女,恭怀皇后弟之孙也。少善女工,好史书,尝以列女图画,置于左右以自监戒。(《后汉书?皇后纪》)
  冯嫽
  楚主侍者冯嫽。能史书,习事。尝持汉节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汉书?西域传》)
  王美人
  赵国人也,祖父苞,五官中郎将。美人聪敏,有才,能书会计。(《后汉书?皇后纪》)
  左姬,字小娥,安帝生母也。善史书,喜词赋,和帝赐诸王宫人,因入清河第(《清孝教王传》)
  ○魏
  文昭甄皇后
  中山无极人,明帝母,汉太保甄邯后也。父逸,上蔡令。后年九岁,喜书,视字即识。数用诸史笔砚。史谓后言:“汝当习女工,用书为学,当作女博士耶?”后言:“闻古贤女,未有不觉前世成败以为已诫者,不知书何由见之?”(《魏志本传》)
  ○吴
  吴主赵夫人
  丞相达之妹,善书画,巧妙无双。能于指间以彩丝织云霞龙蛇之锦,大则盈尺,小则方寸,宫中谓之极绝。孙权常叹魏、蜀未夷,军旅之隙,思得善画者,使图山川地势军阵之像。达乃进其妹,权使写九州岛江湖方岳之势,夫人曰:“丹青之色,甚易歇灭,不可久宝。妾能刺绸作列国,方帛之上,写以五岳河海城邑行阵之形。”既成,乃进于吴主,时人谓之针绝。虽棘刺木猴云梯飞鸢,无过此丽也。(《拾遗记》)
  ○晋
  武元杨皇后
  讳艳,字琼芝,宏农华阴人也。少聪慧,善书。(《晋书本传》)
  安僖王皇后
  讳神爱,琅邪临沂人也。父献之,尚新安愍公主,无子,唯一女,后立为安僖皇后。后亦善书。(张怀瑾《书断》)
  ○齐
  韩兰英
  韩兰英,吴郡人,有文辞。宋孝武时献中兴赋,被卖入宫。宋明帝时,用以为宫中职僚。及武帝以为博士,教六宫书学。以其年老多识,呼为“韩公云”。(《南史?齐武穆裴后传》)
  ○梁
  武德郗皇后
  讳徽,高平金乡人也。后幼明慧,善隶书,读史传。(《南史?梁后妃传》)
  ○陈
  武宣章皇后
  讳耍儿,吴兴乌程人。本姓钮,父景明为章氏所养,因改姓焉。后少聪慧,美容仪,善书计,能诵诗及楚词。(《南史?陈后妃传》)
  后主沈皇后
  讳婺华,吴兴武康人也。后性端静,聪明强记,涉猎经史,工书翰(《南史?陈后妃传》)
  沈氏后德
  名标婺华,允光亲署,独美可嘉。如晚晴陈云,傍日残霞,注云:“今见署启一纸。”(窦臮《述书赋》)
  后主皇后沈氏,吴兴人。君理之女,善书。(《书史会要》)
  ○北魏
  文成文明皇后冯氏
  长乐信都人也,父朗,秦雍二州刺史,坐事诛,后遂入宫。高宗践极,立为皇后。后性聪达,学书记,作劝戒歌三百余章,又作皇诰十八章。(《魏书?后妃传》)
  宣武灵皇后胡氏
  安定临泾人,司徒国珍女也。后姑为尼,世宗初,入讲禁中,讽左右称后姿行,世宗闻之,召入掖庭为承华,进为充华嫔。肃宗践祚,尊为皇太后,临朝听政。性聪悟,多才艺,略得佛经大义,亲览万几,手笔决断。(《魏书?后妃传》)
  ○唐
  太穆宝皇后
  京兆始平人。隋定州总管神武公毅之女也。善书,学类高祖之书,人不能辨,工篇章而好存规诫。(《旧唐书本传》)
  则天皇后武氏
  讳曌,并州文水人也。上元元年,高宗号“天皇”,皇后号“天后”。天下谓之“二圣”。宏道元年为皇太后,临朝称制。天授元年,后自称皇帝,改国号周。长安五年,上后号曰“则天大圣皇帝”。(《唐书本纪》)
  唐则天顺圣皇后武氏,凛凛英断,脱去铅华脂韦气味,乘高宗溺爱,而窥觎窃起,遂能不出重闱深密之地,驾驭英雄,使人人各为其用。不旋踵,嘿移唐室,使之善自退托,有周南、卷耳之志,则其用心,岂减古贤后妃哉!惜乎不知出此,乃欲以牝鸡司晨,宜乎不克令终,而张柬之等起而正子明辟也。新史贬而传之,旧史以为穷妖白首,良以为训。考其出新意,持臆说,增减前人笔画,自我作古,为十九字:曰“■⑴、埊(地)、■⑵、囝(月)、○(星)、■⑶(君)、■⑷(年)、■⑸(正)、■⑹(臣)、曌(照)、■⑺(载)、■⑻(载)、圀(国)、■⑼(初)、■⑽(证)、■⑾(授)、■⑿(人)、■⒀(圣)、■⒁(生)”。当时臣下章奏,与天下书契,咸用其字,然独能行于一世而止。唐之石刻,载其事者,知其在则天时也。虽然,亦本于喜作字。初得晋王导十世孙方庆者,家藏其祖父二十八人书迹。摹榻把玩,自此笔力益进,其行书骎骎稍能有丈夫胜气。今御府所藏行书一夜宴诗。(《宣和书谱》)
  武后君临,藻翰时饮,顺天经而永保先业,从人欲而不顾兼金。注曰:“则天皇后,沛国武氏士彟女,临朝称尊,号曰‘大周金轮皇帝’。时凤阁侍郎石泉王公方庆,即晋朝丞相导十一世孙,有累代祖父书迹,保传于家。凡二十八人,缉成一十一卷。后墨制问方庆,因而献焉。后不欲夺志,遂尽模写留内,其本加宝饰锦缋还王氏。人到于今称之。右史崔融撰王氏宝章集序具纪其事。(窦臮《述书赋》)
  荐福寺天后飞白题额,崇福寺武后题额,(《历代名画记》)
  周升仙太子碑,圣历二年武后撰,并行书。(《金石录》)
  延载初,周允初除凤阁鸾台平章事,证圣元年卒。则天为七言诗伤之,又自缮写,时以为荣。(《旧唐书?周允元传》)
  上官昭容
  名婉儿,西台侍郎仪之孙。天性韶警,善文章,自通天以来,内掌诏命,掞丽可观。帝即位,进拜昭容,景云中谥惠文。(《旧唐书本传》)
  吕温《上官昭容书楼歌序》云:“贞元十四年,友人崔仁亮于东都买得《研神记》一卷,有昭容列名书缝处。”(《吕衡州集》)
  千福寺额,上官昭容书。(《历代名画记》)
  临川公主(太宗女)
  韦贵妃所生,下嫁周道务,工籀隶,能属文。高宗立,上孝德颂,帝上诏褒答。永徽初进长宫主,恩赏卓异。(《唐书本传》)
  晋阳公主(太宗女)
  字明达,幼字兕子,文德皇后所生,主临帝飞白书,下不能辨。(《唐书本传》)
  贵妃杨氏
  宋张端义云:“贞定大历寺有藏殿,其殿藏经,皆唐宫人所书。经尾题名,皆极可观,有涂金匣藏心镜一卷,字体尤婉丽,其后题云:‘善女人杨氏为大唐皇帝李三郎书’。”(《贵耳集》)
  ○后唐
  魏国夫人陈氏
  襄阳人也,善书。(《唐书?沙陀传》)
  ○南唐
  先主后种氏
  江西良家女,性警悟,通书计。(马令《南唐书》)
  后主昭惠后周氏
  小字娥皇,大司徒宗女,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元宗赏其艺,取所御琵琶时谓之烧槽者赐焉。后病亟,以元宗所赐琵琶及常臂玉环亲遣后主,又自为书请薄葬。(马令《南唐书》)
  保仪黄氏
  江夏人,后主选为保仪,书学技能,多出于天性。后主属意,会小周专房,品秩不加,第以掌墨宝而已。初,元宗后主,皆妙于笔札,博收古书,有献者,厚赏之。宫中图籍万卷,尤多钟王墨迹,皆系保仪所掌。(马令《南唐书》)
  耿先生
  军大校耿廉女,好书善画。往往有佳句,雅通黄白之术,能拘制鬼魅奇怪恍惚,莫知其所由来,为女道士,自称“天自在山人”。保大中,因宋齐邱以入宫,元宗处之别院,号曰“先生”。常被碧霞帔,手如鸟爪,题诗墙壁,自称“比大先生”。(郑文宝《耿先生传》)
  宫人乔氏
  李后主手书金字心经一卷,赐其宫人乔氏。乔氏后入太宗禁中,闻国主薨,自内庭出其经舍在相国寺西塔院资荐。且自书于后,曰“故李氏,国主宫人乔氏,伏遇国主百日,谨舍昔时赐妾所书般若心经一卷在相国寺西塔院,伏愿弥勒尊前持一花而见佛”云云。其后江南僧持归故国,置之天禧寺塔相轮中。寺后失火,相轮自火中堕落而经不损,为金陵守王君玉所得。君玉卒,子孙不能保之,以归宁凤子仪家。乔氏所书在经后,字极整洁,而词甚凄惋,所记止此。徐锴集南唐制诰,有宫人乔氏出家诰,岂斯人也耶。(王铚《默记》)
  ○宋
  曹皇后
  仁宗曹皇后,真定人。枢密使惠武王彬之孙也。性慈俭,重稼穑,尝于禁苑种谷,亲蚕,善飞帛书。(《宋史本传》)
  慈圣曹皇后,工飞白,盖习观昭陵落笔也。先人旧藏一美字,径二尺许,笔势飞动,用慈寿宫宝。(《老学庵笔记》)
  向皇后
  神宗向皇后,河内人,宰相敏中曾孙。哲宗立,尊为皇太后。(《宋史本传》)
  向皇后工行草。(《书史会要》)
  安妃刘氏
  安妃本酒保家女,初事崇恩宫。宫罢,出居宦者何订家。内侍杨戬誉其美,复召入。明达贵妃以同姓养为女,遂有宠。为才人,进涉妃。政和四年,加贵妃,朝夕侍上,擅爱专席,林灵素以技进,目为九华安妃。肖像于神霄帝君之左。宣和三年薨,谥明节和文,册赠为皇后。(《宋史本传》)
  明节刘后,一时遭遇,宠倾六宫,忽苦瘵疾,临终戒左右曰:“我有遣嘱在领巾上,候我气绝,奏官家亲自来解,”语毕而终,左右驰奏,上至哀恸,悲不自胜,领巾上蝇头细字。其辞云:“妾出身微贱,而无寸长,一旦遭遇圣恩,得与嫔御之列。命分寒薄,至此夭折,虽埋骨于九原,魂魄不离左右,切望陛下以宗庙社稷之重,天下生灵之众,大王帝姬之多,不可以贱妾一人,过有思念,深动圣怀。况后宫千计,胜如妾者不少,妾深欲忍死,面与君父廖别,谪限已尽,不得少留,冤痛之情,言不能尽。”自后左右每欲宽解,必提领巾,上愈伤感,闻者谓李夫人不足道也。林灵素谓后是九华安妃,临终闻本殿异香音乐,次年有青城道士,见后于巫山,彷佛金钗钿合云。(《钱氏私志》)
  宪圣吴皇后
  高宗宪圣慈烈吴皇后,开封人。父近,以后贵,进封吴王。年十四,高宗为康王,被选入宫。王即位,封和义郡夫人。后博习书史,又善翰墨,由是宠遇日至,寻进贵妃。绍兴十三年,诏立为皇后,高宗内禅,称太上皇后。名所御殿曰“慈福”。(《宋史本传》)
  德寿慈福两宫,御书观音经共八段,初在碑石库。嘉定三年,置架设于群玉堂东偏。(《中兴馆阁录》)
  《群玉堂法贴》十卷,第一卷有宪圣慈烈皇后御书千文《归田赋》。(《中兴馆阁录》)
  慈福皇太后,喜亲翰墨,尤爱兰亭,尝作小楷一本,全是王体,流传内外,故陆升之代刘珙造春贴子有云:“内仗朝初退,朝曦满翠屏,砚池深不冻,端为写兰亭。”(《兰亭博议》)
  宪圣慈烈皇后吴氏,开封人,吴宣靖王近之女。高宗后,博习书史,妙于翰墨。帝尝书六经赐国子监刊石,稍倦,即命后续书,人莫能辨。(《书史会要》)
  宋宪圣皇后,书养蚕图。自浴种至翦帛,凡二十四事,使阅者宛然置身田舍,见妇子劼勮不遑之景也。每段下题小字,极其工致。至元中,郑足老题云:“为显仁皇后字,后习高皇字,高皇手书九经。每倦则后书续之,人未易辨。”金华宋景濂云:“图出于潜令楼璹,璹犹召见,以图上进。上携至宫,宪圣慈烈皇后逐段题之。皇后姓吴,配高宗,其书绝相类,谓非显仁韦后书,余考之显仁韦后,乃高宗母也。从徽宗北辕,老年始归。宪圣慈烈吴后,乃高宗继后,史称其善翰墨,则为吴后书无疑。”金华之言为确矣。(《庚子销夏记》)
  刘贵妃
  临安人,绍兴十八年,入宫,专掌御前文字,工书画。(陈善《杭州府志》)
  刘夫人字希,号夫人,建炎间掌内翰文字及写宸翰字,高宗甚眷之。亦善画,上用奉华堂印。(《书史会要》)
  三子庆于毗陵得《李伯时画草堂十志》,前有奉华大小印。向曾收入刘娘子位者,后有“闭关颂酒之裔”一印,此虽用刘伯伦事,然于妇人恐不类耳。
  杨皇后
  宁宗恭圣仁烈杨皇后,少以姿容选入宫。庆元三年四月,进封婕妤,五年进婉仪,六年进贵妃。恭涉皇后崩,中宫未有所属,贵妃与曹美人俱有宠。韩侂胄见妃任权术,而曹美人性柔顺,劝帝立曹。而贵妃颇涉书史,知古今,性复机警,帝竟立之。皇子昀即位,加尊号“寿明仁福慈睿皇太后”。(《宋史本传》)
  恭圣仁烈皇后杨氏,宁宗后,忘其里氏,或云会稽人。杨次山者,亦会稽人,后自谓其兄也。少以姿容选入宫。颇涉书史,知古今,书法类宁宗。(《书史会要》)
  太清宫,宁宗时建,杨皇后书道德经石幢。(《武林旧事》)
  杨妹子
  马河中远进御及赐贵戚画,宁宗每命杨妹子题署。有杨娃印章,杨娃者,宁宗恭圣皇后妹也。书法类宁宗,以艺文供奉内庭,其迹惟远画见之。(《清赏录》)
  杨妹子乃宋宁宗恭圣皇后妹,其书类宁宗。凡御府马远画,多命题咏,余曾见马远《松院鸣琴》小幅。杨娃题其左方云:
  闲中一弄七弦琴,此曲少知音。多因淡然无味,不比郑声淫。  松院静,竹楼深,夜沉沉,清风拂轸。明月当轩,谁会幽心。
调寄《诉衷情》,波撇秀颖妍媚之态,映带缥缃。(《韵石齐笔谈》)
  宁宗皇后妹,时称杨妹子。书法类宁宗,马远画多其所题。(《书史会要》)
  杨妹子题马远《红梅》,远在画院中最知名。余有红梅一枝,菁艳如生,杨妹子题诗于上,字亦工。按杨妹子者,宁宗恭圣皇后之妹。书法类宁宗。凡御府马远画,多令之题。此帧李梅公见而爱之,携去竟毁于火。余又有《女诫》一卷,为马麟画。相传为宁宗书,实杨妹子书,用御书之印耳。此卷今在畿南士夫家。(《庚子销夏记》)
  六月二十四日,赴鉴叔招,出马远单条四幅,俱杨妹子题。其一《白玉蝶梅》:
  重重叠叠染湘黄,此际春光已半芳。
  开处不禁风日暖,乱飞晴雪点衣裳。
再题“晴雪烘香”四字。其一着《雪红梅》:
  铢衣翠盖映朱颜,未委何年入帝关。
  默被画工传写得,至今犹似在衡山。
再题“朱颜傅粉”四字。其一《烟锁红梅》:
  夭桃艳杏岂相同,红润姿容冷淡中。
  披拂轻烟何所似,动人春色碧纱笼。
再题“霞铺烟表”四字。其一《绿弯玉蝶》:
  浑如冷蝶宿花房,拥抱檀心忆旧香。
  开到寒梢犹可爱,此般必是汉宫妆。
再题“层叠水绡”四字。后各有杨娃之章一小方印。与余家所藏妹子题《马远杨叶竹枝》二册,字画差大,然笔腕瘦嫩,略相似。二册《杨叶》题:“线捻依依绿,金垂袅袅黄。”《竹枝》题:“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项鼎铉呼桓日记》)
  尝观马和之四小景,有杨妹子各题一绝云:
  人道中秋明月好,欲邀同尝意如何?
  华阳洞里秋坛上,今夜清光此处多。

  石楠叶落小池清,独下平桥弄扇行。
  倚日绿阴无觅处?不如归去两三声。

  清献先生无一钱,故应琴鹤是家传。
  谁知默鼓无弦曲,时向珠宫舞幻仙。

  雨洗束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沈津吏隐录》)
  度宗昭仪王氏
  会宁郡夫人昭仪王秋儿,东宫直书阁,能属文,鹤骨癯貌。度皇自即位后,万几之暇,批答书阁式克钦承,皆出其手。(《随隐漫录》)
  荆国大长公主
  太宗女,幼不好弄。真宗即位,封万寿长公主。下嫁驸马都尉李遵勖。主善笔札,喜图史,能为歌诗,尤善女工之事。(《宋史本传》)
  魏国大长公主
  英宗第二女。神宗时,封属国公主。下嫁左卫将军王诜,好读古文章,善书札。(《宋史本传》)
  越国夫人王氏
  端献王頵之妻,作篆隶有古法。(《书史会要》)
  华国夫人韦氏
  魏惠献王恺妻,特封韩魏两国夫人。(《魏王恺传》)
  谢翱《翠鏁亭避雨》诗云:
  仰面无所睹,梁间有题字。
  问此何人书?婉娩有弱气。
  云昔魏王妃。学书似李卫。
  乘云到此山,洒墨在空翠。
自注云:“亭有魏王妃所题字尚新,王尝以成德军节度镇明,故妃至其处。”(《晞发集》)
  ○金
  元妃李氏
  章宗元妃李氏师儿,大定末以监户女子入宫,是时,宫教张建教宫中,师儿与诸宫女皆从之学。章宗问建:“宫教中女子谁可教者”,建曰:“就中音声清亮者,最可教。”章宗以建言求得之。章宗好文辞,妃性慧黠,能作字,知文义,遂大爱幸。明昌四年,封为昭容,明年进封元妃。(《金史本传》)
  ○明
  慈圣李太后
  神宗生母也,东安人。神宗在位,上尊号“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尝书“廉谨持家”四字,以贻其父李公。(《名山藏坤则记》)
  慈寿寺,神宗为慈圣皇太后建也,宝藏阁系圣母御笔题。(《燕都游览志》)
  文华殿后殿所悬扁,凡十二字,每行二字,共分六行。其文曰:“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大法。”乃慈圣御笔。臣下但见龙翔凤翥结构波磔之妙,以为御书,而实非也。(《万历野获篇》)
  神宗贵妃郑氏
  大兴人,父宪成。妃狡媚多智,生皇三子,封皇贵妃,帝宠之颛房。崇祯三年七月薨,谥恭“恪惠荣和靖皇贵妃”,葬银泉山。(《明史槁》)
  郑贵妃泥金书《观世音燕萨普门品经》一卷,在瓷青纸上梵本刻丝锦装卷首题云:“大明万历甲辰年十二月吉日,皇贵妃郑谨发。诚心沐手,亲书金字《观世音燕萨普门品经》一卷。恭祝今上圣主,祈愿,万寿洪福,永亨康泰,安裕吉祥。”楷法秀整,前绘佛像甚精细。今藏吾杭赵谷林斋中。余题绝句四首云:
  梵夹瓷青出汉京,翼坤(郑贵妃宫名)题处最分明。
  依稀买得砚神记,纸上香多蠹不成。

  巧笑由来雨露偏,佛恩遣在圣人前。
  开函稽首无他愿,一笔泥金寿一年。

  柘馆余间罢女红,祝厘不与众嫔同。
  也胜密誓含元殿,小字亲封玉合中。

  城南诗老观空久,(丁君敬身同赋)特赋新词继梦华。
  他日秋山黄叶下,与君礼足九莲花。
  武宗王妃
  燕京人。以才色得幸于武宗。侍幸蓟州温泉,题诗自书刻石,今石刻尚存。(《列朝诗集》)
  陈司彩
  洪武二十年,诏选民间涉女入宫,分司六尚。陈二妹,字瑞贞,仲裕女也。貌端庄与焉,善六书,晓大义,精女工,嫔嫱皆师事之,人称为“女中君子”。二十四年,命为司彩,赐归省。(《枣林杂俎》)
  娄妃
  娄妃书仿詹孟举,楷书千文极佳。江省永和门并龙兴普贤寺额,其笔也。后人以其贤,不忍更之。(《书史会要》)
  杨妃
  杨妃书法赵文敏,颇得笔意,但偏锋耳。(《书史会要》)
  安福郡主
  宁靖王奠培之长女,工草书,能诗。(《列朝诗集》)

  ◎女仙
  ○晋
  南岳魏夫人
  讳华存,字贤安,位紫虚元,君领上真司命。(《真灵位业图》)
  魏夫人,左仆射舒之女,太保公椽南阳刘幼彦之室,光禄勋璞之母。天才卓异,少读庄老及春秋二传五经百子。后修真得道,夫人善书。(《书史会要》)
  豫章女巫
  豫章女巫,太元中,有神降之,能空中与人言,且善书。(《书史会要》)
  ○唐
  吴彩鸾
  女仙鸾自言西山吴真君之女。太和中,进士文萧客寓锺陵。南方风俗,中秋月夜,妇人相持踏歌,婆娑月影中,最为盛集。萧往观焉,而彩鸾在歌场中作调弄语以戏萧。萧心悦之,伺歌罢,蹑踪其后。至西山中,忽有青衣燃松明以烛路者。彩鸾见萧,遂偕往,复历山椒,有宅在焉。至其处,坐席未暖,而彩鸾据案如府司治事,所问皆江湖溺死人数。萧他日询之,彩鸾初不答。问至再四,乃语之:“我仙子也,所领水府事。”言未既,忽震雷迅发,云物晦冥,彩鸾执手版伏地作听罪状。如闻谪词云:“以汝泄机密事,罚为民妻一纪。”彩鸾泣谢,谕萧曰:“与汝自有冥契,今当往人世矣。”萧拙于为生,彩鸾以小楷书《唐韵》一部,市五千钱,为糊口计。然不出一日间,能了数十万字,非人力可为也。钱囊羞涩,复一日书之,且所市不过前日之数。由是彩鸾《唐韵》,世多得之。历十年,萧与彩鸾遂各乘一虎仙去。《唐韵》字画虽小,而宽绰有余,全不类世人笔,当于仙品中别有一种风气。今御府所藏正书一十有三:唐韵平声上,唐韵平声下,唐韵上声,唐韵去声,唐韵入声,唐韵上下二,唐韵六。(《宣和书谱》)
  锺陵西山有游帷观,每至中秋,车马喧阗十里若阛阓。豪杰多召名姝善讴者,夜与丈夫间立,把臂连踏而唱,惟对答每捷者胜。太和末,有书生文萧往观,睹一姝甚妙,其词曰:
  若能相伴陟仙坛,应得文萧驾彩鸾。
  自有绣襦并甲帐,琼台不怕雪霜寒。
生意其神仙,植足不去,姝亦相盻盼。歌罢,独秉烛穿大松径,将尽,陟山扣石,冒险而升,生蹑其踪。姝曰:“莫是文萧耶?”相引至绝顶坦然之地,后忽风雨裂帷覆机,俄有仙童持天判曰:“吴彩鸾以私欲泄天机,机谪为民妻一纪。”姝乃与生下山,归锺陵为夫妇。(《诚齐杂记》)
  仙人吴彩鸾书孙愐《唐韵》,凡三十七叶,此唐人所谓叶子者也。按彩鸾隐居在锺陵西山下,所书《唐韵》,民间多有,余所见共六本。此一本二十九叶,彩鸾书,其八叶,后人所补,气韵肥浊,不相入也。(《黄山谷集》)
  裴铏《传奇》载成都古仙人吴彩鸾。善书小字,尝书《唐韵》鬻之。今蜀中导江迎祥院经藏中佛本行经六十卷,乃彩鸾所书,亦异物也。(张邦基《墨庄漫录》)
  洪龟父朋《写韵亭》诗云:
  紫极宫下春江横,紫极宫中百尺亭。
  水入方洲界玉局,云映远山罗翠屏。
  小楷四声余翰墨,主人一粒尽仙灵。
  文萧彩鸾不复返,至今神界花冥冥。(吕本中《紫薇诗话》)
  楼钥《跋宇文廷臣所藏玉篇钞》云:“始予读文萧传,言吴彩鸾书〈唐韵〉字,疑其不然。后于汪季路尚书家见之,虽不敢必其一日可办,然亦奇矣!为之赋诗,且辨其为陆法言切韵。兹见枢密宇文公所藏玉篇钞。则又过之,是尤可宝也。既谓之钞,窃以为如《北堂书钞》之类,盖节文耳。以今《玉篇》验之,果然。不知旧有此钞而书之耶!抑彩鸾以意去取之耶?有可用之字略之,有非日用之字而反取之。部居如今本,皆以朱氏别之,而三字五字,止以墨字书之,次序皆不与今合,不可致诘。辄书前岁所与汪氏诗跋于左,庶来者得以览观。”(《攻愧集》)
  宇文廷臣文孙家,有吴彩鸾《玉篇韵》,今世所见者《唐韵》耳。其书一先为廿三先,廿四仙不可晓。又导江迎祥寺有彩鸾书佛本行经六十卷,或者以为唐经生书。(《砚北杂志》)
  鲜于伯机有吴彩鸾书《切韵》一本,其书一先为廿三先,廿四仙不可晓,字画尤古。(《志雅杂钞》)
  龙兴紫极宫写韵轩,世传吴彩鸾写韵于此轩,以之得名。予昔在图书之府,及好事之家,有其所写《唐韵》,皆硬黄书之,纸素芳洁,界画精整,结字遒丽,皆人间之奇玩也。(《道园学古录》)
  虞集《题吴彩鸾唐韵真迹后》:
  豫章城头写韵轩,绣帘窣地月娟娟。
  寻常鹤唳霜如月,书到人间第几篇。(《道园学古录》)
  元詹玉《题写韵轩调桂枝香》:
  紫薇花露。潇洒作凉云,点商勾羽。字字飞仙下笔,一帘风雨。江亭月观今如许,欢飘零墨香千古。夕阳芳草,落花流水,依然南浦。  甚两两凌风驾虎,恁天孙标致,月娥眉妩。一笑生春,那学世间儿女。笔床砚滴曾窥处,有西山青眼如故。素笺寄与玉箫,声彻凤鸣鸾舞。(《凤林书院草堂诗余》)
  彩鸾与文萧遇,在文宗太和末,而〈法苑珠林〉,则写于天宝年间。岂神仙隐显,原非时代之可限欤。(陈宏绪《寒夜录》)
  吴彩鸾龙鳞楷韵,后柳诚悬题云:“吴彩鸾,世传谪仙也,一夕书唐韵一部,即鬻于市,人不测其意。稔闻此说,罕见其书,数载勤求,方获此本。观其神全气古,笔力遒劲,出于自然,非古今学人所及也。时惟太和九年九月十五日题,其制共五十四叶,鳞次相接,皆留纸缝,天宝八年制。”(《庚子销夏记》)
  项氏宝藏吴彩鸾正书《唐韵》全部,原系鲜于伯机故物,后为陆太宰全卿所购,名迹也。虽字细仅若蝇头,而位置宽绰有余,全不类世人行笔,当于仙品中求之乃得。(《清河书画舫》)
  谢自然
  华阳贞女也,幼而入道,善笔札,能属文。(《续仙传》)
  卢眉娘
  永贞元年,南海贡奇女卢眉娘,年十四,幼而慧悟,工巧无比。能于一尺绢上,绣法华经七卷,字之大小,不逾粟粒,而点画分明,细于毛发。其品题章句,无有遣阙。至元和中,宪宗以金凤环束其腕,眉娘不愿住禁中,遂度以黄冠,放归黄海,赐号曰“逍遥”。后神迁,香气满室,弟子将葬,举棺觉轻,即撤其盖,惟有藕屦而已。后人往往见乘紫云,游于海上。(《杜阳杂编》)
  嵩山女子
  嵩山女子,佚其名。任生者,隐居嵩山读书,常夜闻异香,忽一女子开帘而入,年可二十余,凝态艳质,世莫之见。有双环青衣左右翼侍,顾谓侍者曰:“郎君书籍中取一幅纸兼笔砚来”,乃作赠诗一首,笔札秀丽。后三日来,又赠二篇,良久出门,闪闪上空中,去地百余丈,犹隐隐见于云间。生以三篇示于人,皆知其神仙矣。(《神仙感遇传》)
  曹文姬
  文姬本长安倡女也。生四五岁,好文字戏。及笄,姿艳绝伦,尤工翰墨。自笺素外,至于罗绮窗户可书之处,必书之。日数千字,人号为“书仙”。笔力为关中第一,后归任生,三月晦日,偕生乘云仙去。(刘斧《青琐高议》)
  曹文姬,本长安倡,姿艳绝伦,尤工翰墨。欲偶者请先投诗,岷山任生诗曰:
  一点尘心谪九天,玉皇殿上掌书仙。
  莫怪浓香熏骨腻,霞衣曾带御炉烟。
女曰:“真吾夫也。不然,何以知吾事耶!”遂事之。五年,忽对任曰:“吾本天上司书仙女,以情爱谪人寰,二纪将归,子可偕行。”腾云而去。后以所居为书仙里。(《书史会要》)
  ◎附:尼
  ○元
  妙湛
  比邱尼妙湛,管夫人为写长明庵图,妙湛小行书题其上。(《珊瑚纲》)

  ◎名媛
  ○周
  鲁秋胡妻
  雕虫篆,鲁秋胡妻所作。秋胡随牒远仕,荏苒三年。桑时间玩,集为此书,亦云“战笔书”。其体遵律垂画,织长旋绕屈曲,有若虫形。(僧梦英《十八体书》)
  二十二虫书,鲁秋胡妇浣蚕所作,亦曰“雕虫篆”。(韦续纂《五十六种书》)
  ○汉
  扶风马夫人
  安定皇甫规妻,不知何氏女也。规,初丧室家,后更娶之。妻善属文,能草书,时为规答书记,众人怪其工。(《后汉书?列女传》)
  扶风马夫人,大司农皇甫规之妻也。有才学,工隶书,夫人寡,董卓聘之,夫人不屈,卓杀之。(《书断》)
  后汉皇甫规妻马夫人行隶,中中品。(韦续《九品书人论》)
  蔡文姬
  蔡邕女也,博学有才辨,又妙于音律。兴平中乱,没于南匈奴,曹操赎之。操问曰:“闻夫人家多坟籍,犹能记忆之否?”文姬曰:“昔亡父赐书四千许卷,今所诵忆,裁四百余篇耳。”操曰:“今当使十吏就夫人写之。”文姬曰:“男女之别,礼不亲授,乞给纸笔,真草惟命。”于是缮书送之,文无遣误。(《后汉书?列女传》)
  蔡邕得笔法于神人,传女文姬,文姬传之锺繇。(《古今传授笔法人名》)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蔡炎书。(《淳化阁贴》)
  蔡炎《胡笳引》:“自书十八章,极可观,不谓流传,仅余两句,亦似斯人身世耶。”(《山谷题跋》)
  ○晋
  卫夫人
  晋中书院李充母卫夫人。善锺法,王逸少之师。(《羊欣撰录》)
  卫夫人名铄,字茂漪,廷尉展之女弟,恒之从女,汝阴太守李矩之妻也。隶书尤善规矩,锺公云:“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右军少尝师之,永和五年卒,年七十八,子充为中书郎,亦工书。(《书断》)
  锺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传授笔法人名》)
  庾肩吾《书品》列中之上。
  李嗣真书列上下品,云卫夫人正体尤绝。
  韦续《九品书人论》上中品有李矩妻卫夫人,正行。
  唐人书评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书苑菁华》)
  晋卫夫人笔阵图
  夫三端之妙,莫先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于银钩。昔秦丞相李斯见周穆王书,七日兴叹,患其无骨。蔡尚书入鸿都观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故知达于其源者少,暗于其理者多。近代以来,殊不师古,而缘情弃道,才记姓名,或学不该赡,闻见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虚费精神。自非通灵感物,不可与谈斯道也。今删李斯笔妙,更加润色,总七条,并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贻诸子孙,永为模范。庶将来之君子,时复览焉。笔要取崇山绝仞中兔毛,八九月收之,其笔头长一寸,管长五寸,锋齐腰强者。其砚取前涸新石,润涩相兼,浮津耀墨者。其墨取庐山之松烟,代郡之鹿胶,十年已上强如石者为之。纸取东阳鱼卵虚柔滑净者。凡学书字,先学执笔,若真书去笔头二寸一分,若行草书去笔头三寸一分。执之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若初学者先大书,不得先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
  一 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丿 陆断犀象。
  丶 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乚 百钧弩发。
  丨 万岁柘藤。 乀 崩浪雷奔。 ■⒂  劲弩筋节。
  右七条笔阵出入斩斫图。执笔有七种: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又有六种用笔:结构圆备如篆法,飘扬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耿介特立如鹤头,郁拔纵横如古隶。然心存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书道毕矣!永和四年上虞制记。
  晋卫夫人与师贴:
  卫稽首:和南近奉敕写急就章,遂不得与师书耳。但卫随世所学,规摹锺繇,遂历多载。年廿,着诗论草隶通解不敢上呈。卫有一弟子王逸少甚能,学术真书咄咄逼人,笔势洞精,字体遒媚,可诣晋尚书馆书耳。仰求至鉴,大不可言。弟子李氏卫和南。(《淳化阁贴》)
  黄长睿云:卫夫人贴,盖唐初李怀琳作,事见窦臮《述书赋》。(《东观余论》)
  黄山谷题绛本法贴云:王会稽初学书于卫夫人,中年遂妙绝古今。今人见卫夫人遣墨,疑右军不当北面。盖不知九万里,则风斯在下耳。(《黄山谷集》)
  郗夫人
  王羲之之妻也,甚工书。(孔元舒《在穷记》)
  谢夫人
  字道韫,王凝之妻,安西将军奕之女也。(《晋书?列女传》)
  道韫有才华,亦善书,为舅氏所重。(《王羲之外传》)
  李嗣真书后品云:“谢道韫是王凝之妻。雍容和雅,芬馥可玩,列中下品。”
  韦续《九品书人论下》:“上品有王凝之妻谢道韫行草。”
  傅夫人
  郗愔之妻也,善书。(《书断》)
  韦续《九品书人论下》:“上品有傅夫人正隶。”
  荀夫人
  王洽之妻也,亦善书。(《书断》)
  汪夫人(宣和书谱作江)
  王珉之妻也,善书。(同上)
  荀夫人
  庾亮之妻也,(韦续《九品书人论上》:“下品有庾亮荀夫人正行隶篆。”)
  蔡夫人
  羊衡母。(韦续《九品书人论上》:“中品。”)
  桓夫人
  唐人书评云:桓夫人书,如快马入阵,屈伸随人。(《书苑精华》)
  李意如
  琅邪王献之保母也。姓李名意如,广汉人也。在母家有志行,归王氏。柔慎勤恭,善属文,能草书,解释老旨趣。(《云麓漫钞》)
  ○宋
  谢夫人
  孔琳之妻谢氏,亦善书。(《书断》)
  ○北魏
  李夫人
  高慎妻李氏,赵郡李徽伯女,艳且慧,兼善书记,工骑乘。(《北史?高干传》)
  李彪女
  幼而聪令,彪教之书学,读诵经传。后宣武闻其名,召为婕妤,在宫常教帝妹书诵授经史,后宫咸师事之。(《北史?李彪传》)
  ○北齐
  魏夫人
  韦续九品书人,韦续《九品书人论下》:“下品有北齐魏夫人正行。”
  ○唐
  刘秦妹
  马家刘氏,临效逼斥,安西兰亭,貌夺真迹。如宓妃遣形于巧素,再见如在之古昔。注云:“翰林书人刘秦妹归马氏。”(窦臮《述书赋》)
  刘秦妹善临兰亭,及西安贴夺真,亦唐翰林书人。(《法书苑》)
  房璘妻高氏
  太原府交城县石壁寺铁弥勒像颂安公美政碑,俱参军房璘妻高氏书,石壁寺碑,乃行书。(《学林新编》)
  房璘妻高氏,尝书石刻,字画洁媚。(《墨池编续书断》)
  太谷县令安庭坚美政颂碑跋:
  开元二十九年安公美政颂,房璘妻高氏书。安公者,名庭坚,其事迹非奇,而文辞亦匪佳作,惟其笔画遒丽,不类妇人所书。余所集录,固已博矣,而妇人之笔,着于金石者,高氏一人而已。然余尝与蔡君谟论书,以为书之盛莫盛于唐,书之废莫甚于今。余之所录如于頔高骈。下至陈游瓖等书皆有。盖唐之武夫悍将,暨楷书手辈,字皆可爱。今文儒之盛,其书屈指可数者,无三四人。非皆不能,盖忽不为尔。唐人书见于今,而名不知于当时者,如张师、邱缪、师愈之类,盖又可不胜数也!非余录之,则将遂泯然于斯世矣。余于集古,不为无益也夫。(《集古录》)
  撰人姓名残缺,房璘妻高氏书。开元廿九年三月。(《金石录》)
  太原府交城县石壁寺铁弥勒像颂碑跋:
  太原府交城县石壁寺铁弥勒像颂者,林谔撰,参军房璘妻高氏书。余所集录古文自周秦而下,旋于显德。凡为千卷,唐居其十七八。其名臣显达,下至山林幽隐之士,所书莫不皆有,而妇人之书,惟此高氏一人耳。然其所书刻石存于今者,惟此颂与安公美政颂耳。二碑笔画字体,远不相类,殆非一人之书,疑模刻不同,亦不宜相远如此,又疑好事者寓名以为奇也。识者当为辨之。(《集古录》)
  林鹗撰,房璘妻高氏行书,开元二十九年六月。(《金石录》)
  柳夫人
  崔简妻,宗无伯姊,善隶书,为雅琴以自娱。(《柳河东集》)
  崔瑗
  永州刺史博陵崔简女,嫁为朗州员外司户河东薛巽妻,善笔札,读书通古今。(《柳河东集》)
  杨夫人
  柳柳州宗元室,善翰墨。(《书史会要》)
  金銮
  白氏金銮,居易女,十岁忽书《北山移文》示家人,居易以终南紫石刊之。(《书史会要》)
  陈燕子丁(德宗时人)
  独庵比邱道衍《法华经跋》云:唐僧义道与女人陈燕子丁,共以小楷细书是经,为荐人母解脱清升。点画波撆,若出一手。(《金华府志》)
  廉女贞
  善隶书,常为内中学士。(《李远集》)
  邓敞妻李氏
  邓敞,封敖门生,婚李氏。其父尝为福建从事,官至评事。有女二人皆善书,敞之所行卷,多二人笔迹,敞官至秘书少监。(《玉泉子》)
  关氏
  南楚人,图之妹,甚聪慧,文学书札,图尝动人,图尝语同僚曰:“某家有一进士,但不栉耳。”后图以妹妻常修。关氏与修读书二十余,年才学优博,越绝流辈,咸通六年登科。(《南楚新闻》)
  薛媛
  薛暖,濠梁人,南楚材妻。楚材旅游陈颍,受颍牧之眷,无返旧意。媛写真寄之曰:
  欲下丹青笔,先牛宝镜端。
  已惊颜索莫,渐觉鬓凋残。
  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
  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
夫妻遂偕老焉。时人嘲之曰:
  当时妇弃夫,今日夫弃妇。
  若不逞丹青,空房应独守。(《全唐诗话》)
  媛善书画,妙属文。(《云溪友议》)
  封绚
  殷保晦妻,封敖孙也。名绚,字景文,能文章草隶。保晦历校书郎。黄巢入长安,共匿兰陵里。贼悦封色,欲取之。封骂曰:“我公卿子,守正而死,犹生也。终不辱逆贼手!遂遇害。”(《唐书本传》)
  ○后唐
  李夫人
  西蜀名家,后唐郭崇韬伐蜀得之。夫人以崇韬武弁,尝抑郁不乐。善属文,尤工书画。(《书史会要》)
  ○五代蜀
  黄崇嘏
  临邛人,周痒知邛州,崇嘏上诗称乡贡进士。年三十许,祗对详敏,复献长歌。痒益奇之,召与诸生侄同游,善琴奕,妙书画。翼日荐摄府司户参军,胥吏畏服,案牍一清。痒美其风采,欲以女妻之。崇嘏袖封状谢,仍贡诗曰:“幕府若容为坦腹,愿天速变作男儿。”痒览诗惊骇,召见诘问,故黄使君女也。乞罢,归临邛,不知所终。(《玉溪编事》)
  ○宋
  朱严妻
  王禹偁赠朱严诗云:“妻装秋卷停灯坐”,自注云:“严妻能诗。”(《小畜集》)
  安国夫人崔氏
  琦韩妻,善书札,体法甚老,殊无妇人气。(《安阳集》)
  杨夫人
  夏竦妻杨氏,工笔札。(《宋史?夏竦传》)
  权太君
  天水郡太君权氏,善草隶书,诵数经,能略通其说。(《临川集》)
  武昌县君郭氏
  郭氏曾祖恕,祖遵式,父昭晦。聪明孝谨,能读书史,善书画。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单,封武昌县君。(《欧阳文忠公集》)
  和国夫人
  和国夫人王氏,宗室赵仲輗室。能诗章,善字画。(《书史会要》)
  章煎
  章煎,友直女。工篆书,传其家学。友直执笔,自高壁直落至地,如引绳,而煎亦能如其父。(《书史会要》)
  唐氏
  唐氏能书,梅尧臣《泗州观唐氏书》诗云:
  唐氏能书十载闻,谁教精绝到红裙。
  百金买尽蒲葵扇,不必更求王右军。(《宛陵集》)
  史炎
  史炎,字炎玉,州刺史张訚聘为冢子祺之配。祺亦有才,倡和成集,名曰《和鸣》。作字用秃笔,体法古劲。黄山谷与祺父有内亲,而祺弟祉亦以进士为青神尉,山谷亲来访之。炎玉致书,尝缄绿菜以赠,山谷为之赞曰:“蔡蒙之下,彼江一曲。有茹生之,可以为蓛。蛙蠙之衣,采采盈掬。芼以辛盐,宜酒宜餗。在吴则紫,在蜀则绿。颁我旨蓄,史君炎玉。”(曹学佺《蜀中诗话》)
  徐宏中跋山谷《绿茹赞》云:“按此赞末句言史君炎玉,盖指眉阳望族史氏女,名炎,字炎玉。髫丱资颖嗜学,苹蘩线纩,一不介意。善属文,雅安张訚少卿出守眉阳,闻其才贤,纳为家嗣子履之妇。炎玉日游心于编简翰墨,平生游览之胜,燕笑之适,与子履诗酒酬唱,格调闲雅。久而盈筐,手自叙次,目曰《和鸣集》。而少卿之室,于山谷老人为姑辈,子履实其亲表也。因寓书致绿菜为信,山谷珍其品,以赞谢之,褒其为古女校书云。绍兴甲戊秋徐宏中跋。”(《式古堂书画汇考》)
  庆国夫人邢氏
  余与天台谢杰景英为忘年交,谢赵出也,为余言外氏丞相家法甚悉。今见邢氏赵夫人手书戒妇子一纸,往往与景英言合。邢尚书、赵丞相事具国史,至其故家典型,要自令人起敬。(陈傅良《止斋集》)
  谢夫人
  谢夫人,谭文初妻,颍川汝阴人。居家,鸡晨以兴,家之事无不遍视。舍此则读书观古人书画,二事皆精。(郑侠《西塘集》)
  李清照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礼部员外郎格非女,知湖州赵明诚室。
  易安居士能书能画,而又能词,尤长于文藻。迄今学士,每读《金石录序》,顿令心神开爽,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大奇!(《才妇录》)
  李易安《一剪梅》词贴: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间愁。此情无处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右调《一剪梅》。
  跋李易安书《一剪梅》词云:“易安词藁一纸,乃清閟阁故物也。笔势清真可爱,此词《漱玉集》中亦载,所谓离别曲者邪?卷后无题识,仅有‘点定’两字耳。”(《书画舫》)
  秦国潘夫人
  周必大题秦国潘夫人书云:“右靖国元年辛己祖妣秦国潘夫人从祖父,初任忻州司法时与郑州叔祖母姚氏书。夫人富文忠公弥孙,其云奉文,乃运使金紫及奉使太师小字后,批三管散一行金紫年十四代写。常记祖母张秦国道祖父之言,旧小吏事上官极恭,太守礼上法曹与他掾窄褒捧案。此书亦云:起五更,每日两衙,极边小垒。事体尚尔,况藩府乎?今仪门外虽有‘州县官于此下马’牌,然皆肩舆直造客位。初到,略展衙礼,远不过三日,近则是日亟免。并记此以示后人,嘉泰三年十月旦立石。”(《平园集》)
  徐夫人
  徐氏讳蕴行,自号“悟空道人”,临川蔡教授诜之母,学虞书得楷法。(《诚斋集》)
  徐夫人名蕴行,善读书,工欧虞笔法,为通判蔡■⒃妻,以贤妇称。暮年留心内典,手写华严诸部经,号“悟空道人”。(《抚州府志》)
  蔡同年之母徐夫人,手写佛经九十五卷,得唐人笔法,字画亦细楷。(《止斋集》)
  周必大跋徐夫人所书《华严经?梁武忏 》
  郁林蔡侯子羽故母徐氏,三衢人,宣和间刑部侍郎讳敷言之女。潜心内典,学虞世南书,尝手写《华严经?梁武忏 》,皆终部帙,所谓女人身得度者。其子将藏是书于名山,求予一言。予谓夫人为善如此,郗氏之业,在所不论,二经果报,宁复唐捐!《华严经》云:“南方国有长者妻,名曰善慧,见佛神力,心生觉悟。”《法华经》云:“比邱尼憍昙毗得佛授记,后名光相如来。”予知夫人此念不断尽未来世,岂止资其冥福而已。庆元丙辰六月丙寅。(《平园集》)
  韩玉父
  秦人,家于杭,李易安尝教以诗。后父母以妻闽人林子建,子建得官归闽,韩自钱塘往三山,比至,林已官时法矣。复回延平,假道昭武,宿漠口铺,题诗于壁。(《四朝诗集》)
  张夫人
  张氏蜀之故家,汉御史纲之后,通判宋若水之妻也。性贤孝,读书史。善笔札,通古今,识义理,而不肯为词章。其方直之操,士大夫或有愧焉。(《朱子文集》)
  游夫人
  建安郡夫人游氏,赠光禄大夫黄崇妻。而子则端明殿学士中也建安建阳人,幼受班昭女训,通大义,至它组纫笔札之艺,皆不待刻意,而能辄过人。(《朱子文集》)
  张秾
  张俊有爱妾,乃钱塘妓张秾也。颇涉诗书,俊文字,秾皆与之。柘皋之役,俊发书属秾照管家事,秾报后引霍去病、赵云事以坚其心,且言:“今日之事,惟在宣抚,不当以家为念,勉思报国。”俊以其书缴奏,上大喜,亲书奖谕,以赐秾,仍加封“雍国夫人”。(郭翼《履雪斋笔记》)
  胡夫人
  黄子由尚书夫人胡氏,元功尚书之女也。俊敏强记,经史诸书,略能成诵,善笔札,时作诗文,亦可观,于琴奕写竹等艺尤精。自号“惠斋居士”,时人比之李易安云。(《齐东野语》)
  黄尚书子由帅蜀,中阁乃胡给事晋臣之女。过雪堂,行书《赤壁赋》于壁间,刘改之从后题《泌园春》一阕,其辞云:
  按辔徐驱,儿童聚观,神仙画图。正芹塘雨过,泥香路软;金莲自拆,小小篮舆。傍柳题诗,穿花觅句,嗅蕊攀条得自如。经行处,有苍松夹道,不用传呼。清泉怪石盘纡。  信风景江淮各异殊。想东坡赋就。纱笼素壁;西山句好,帘掷晴珠。白玉堂深,黄金印大。无此文君载后车。挥毫处,看淋漓雪壁,真草行书。
后黄知为刘作,厚有馈贶。(张世南《游宦纪闻》)
  陈述古女
  陈述古诸女,亦多有文。有适李氏者,从其夫仕晋宁军判官。部使者以小雁屏求诗,李妇自作黄鲁直小楷题其上:
  红蓼淡芦欹曲水,几双容与对西风。
  扁舟阻向江乡去,却喜相逢一枕中。

  曲屏谁画小潇湘,雁落秋风蓼半黄。
  云淡雨疏孤屿远,冷冷清梦到高唐。(《耆旧续闻》)
  邵安人
  安人邵氏道冲,字用之,武经郎林延龄之室。家定海,母朱氏,方娠,梦丹书金篆在霄汉间,生而敏慧,未龀知书。稍长,观《汉书》、《资治通鉴》至成诵,归于林。姑嫠居,亡爱子,斥奁具,营丧葬,无靳色。姑疾经年,医禬备至,人称其孝。延龄仕不进,一闲十三年,邵安之,觞咏琴奕以相娱。喜翻内典,手书法华、圆觉、金刚等经。(《宝庆四明县志》)
  赵夫人
  俞似官广州钤辖,题英州金山寺壁云:
  转食胶胶扰扰间,林泉高步未容攀。
  兴来尚有平生履,管领东南到处山。
似妻赵夫人亲书此诗于壁,字画径四寸,遒健类薛稷。(《容斋随笔》)
  方氏
  桐户人,陈晕经略子妇。临兰亭,并自作草书,皆可观。(《画继》)
  李夫人
  名至规,号淡轩,宋状元黄朴之女。长,适尚书李珏子。善抚琴画兰,为郎中孙荣甫作九畹图。自序其后曰:“予家双井公以兰比君子,父东野翁甚爱之,予亦爱之。每女红之暇,尝写其真,聊以备闺房之玩,初非以此求闻于人也。”(王恽《秋涧集》)
  丁夫人
  洪庆善夫人,贤而有文,字画劲丽。(张纲《华阳老人集》)
  朱淑真
  海宁人,文公侄女也。文章幽艳,才色清丽,实闺门之罕有。因匹偶非伦,勿遂素志,赋《断肠集》十卷以自解。(《古今女史》)
  辛亥冬于京师见宋朱女郎淑真手书《璇玑图》一卷。字法妍妩,有记云:“若兰名蕙,姓苏氏,陈留令道质季女也。年十六,归扶风窦滔,滔字连波。仕苻秦,为安南将军,以若兰才色之美,甚敬爱之。滔有宠姬赵阳台善歌舞,若兰苦加捶楚,由是阳台积恨,谗毁交至,滔大恚愤。时诏滔留守襄阳,若兰不愿偕行,竟挈阳台之任。若兰悔恨自伤,因织锦字回文。五彩相宣,莹心骇目,名曰《璇玑图》。亘古以来所未有也,乃命使赍至襄阳。滔感其妙绝,遂送阳台于关中,具舆从迎若兰于汉南,恩好逾初,其着文字五千余首,世久洇没,独是图犹存。唐则天尝序图首,今已鲁鱼莫辨矣。初家君宦游浙西,好拾清玩,凡可人意者,虽重购不惜也。一日,家君宴郡倅衙,偶于壁间见是图,偿其值,得归遗予。于是坐卧观究,因悟璇玑之理,试以经纬求之,文果流畅。盖璇玑者,天盘也;经纬者,星辰所行之道也;中流一眼者,天心也。极星不动,盖运转不离一度之中,所谓居其所而斡旋之。处中一方,太微垣也,乃叠字四言诗。其二方,紫微垣也,乃四言回文。二方之外四正,乃五言回文。四维乃四言回文。三方之外四正,乃交首四言诗,其文则不回也。四维乃三言回文,三方之经以至外四经皆七言回文诗,可周流而读者。绍定三年春二月望后三日,钱塘幽栖居士朱氏淑真书。”首有璇玑变幻四小篆,后有小朱印。予向见《断肠集》,不载斯文。(《池北偶谈》)
  朱亿女
  尚书朱亿女,郡人也。淑行婉质,工琴书。至道初,裴愈奉使两浙,闻其才艺奏之,召至宫师。既入京掖,赐号“白花莲夫人”,后出俗,刺血书莲花经一部,改赐“慈济广慧大师”。(《洪武苏州府志》)
  吴氏三一娘
  楼钥云:今《玉编》惟越本最善,末题云:“会稽吴氏三一娘写。”问之越人,无能知者,楷法最精。(《攻愧集》)
  王排岸女孙
  卢陵王排岸之女孙,眉目秀丽,能琴棋,善翰墨。失身富家,常郁郁不乐,慕名胜而终焉。郡有朱渊未第,其室寝废,家事不治,经郁一妾,颇难其人。邻媪云:“排岸女孙归久,试与官人谋之。”朱笑曰:“恐无此理,行成,以八百券为质。“一至其家,内外之事,皆若素定。(《贵耳集》)
  ○元
  管夫人
  管夫人道升,字仲姬,赵魏公室。延佑四年,封魏国夫人。翰墨词章,不学而能。心信佛法,手书《金刚经》至数十卷,以施名山名僧。天子命夫人书千文,敕玉工磨玉轴,送秘书监装池收藏。又命孟俯书六体为六卷,雍亦书一卷。且曰:“令后世知我朝有善书妇人。且一家皆能书,亦奇事也。”(《松雪斋集》)
  管夫人书牍行楷,与鸥波公殆不可辨同异,卫夫人后无俦。(《容台集》)
  管夫人题渔父词:
  遥想山堂数树梅,凌寒玉蕊发南枝。山月照,晚风吹,只为清香苦欲归。
  南望吴兴路四千,几时间去雪水边。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
  身在燕山近帝居,归心日夜忆东吴。斟美酒,脍新鱼,除却清闲总不如。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右渔父词仲姬书)
  吴兴郡夫人,不学诗而能诗,不学画而能画,得于天者然也。此渔父词皆相劝以归之意,无贪荣苟进之心,其与”老妻强颜色,双鬓未全斑。何苦行吟泽,畔不近长安“者异矣。皇庆二年十二月十八日子昂书。(《清河书画舫》)
  管夫人手写《璇玑图》诗,五色相间,笔法工绝。(《居易录》)
  管仲姬与中峰贴:
  道升和尚拜覆本师中峰和尚大禅师法座前:道升拜别顶相,动是数载,瞻仰之心,日积不忘。年时得以中首座来都,如见师父尊颜,备审道体清安,甚为慰喜。道升手书《般若经》,报荐先父母深恩,及救荐亡儿女轮回之苦,极感谢我师大发慈悲,点化亡者,皆得离苦海。我师但起一念,何独道升公姑父母儿女,得生净土。一切法界含灵,皆成佛道,尽证燕提矣!道升粉骨碎身,生生世世,报答我师大和尚慈悲深恩耶!道升叠蒙赐书,知前年吾师所惠书及录题经赞法语寄来,至今并未曾收得,不审当先何人送去?闻知怏怏,道升一面作书于家间问舍侄去也。去岁以中送去《般若经》五卷,又蒙本师慈悲,展读点化,又各得题讃,存没重感我师。道升宿业本重,每日人事扰扰,不能安静,长想我师慈悲指教,寻思话头,但提起终得受用。道升与良人诚心至愿,但得到家,只就家庭修设。拜恳本师大和尚大发慈悲,普度一切鬼神。一切有孤魂,一切无主孤魂,一切冤亲良人,与道升祖上父母儿女外祖妣奴婢,及一切法界含灵莫堕三涂恶苦,愿皆得早生佛界。此乃良人与道升心愿,已托以中先覆知师父大和尚。今春仆回,又拜吾师惠书及心疏,道升等拜观如心如愿,良人见之生欢喜心,尤增感佩。我师如此大发慈悲,度脱一切众生,是道升等七世师父之恩,何以报谢!今因的便,特拜此书报安,更乞善保爱,不宣。六月初七日女弟子管氏道升和南拜覆。(《式古堂画书汇考》)
  右赵承旨手牍十一纸,魏国夫人一纸,皆与天目幻住公者。承旨所云,悉为夫人没后与住商评,欲修事荐严。时承旨老矣,音词宛恻,读之可为兴感。不知当时本老答语,何以写其忧也。夫人以书般若得公赞叹,致谢云云,皈依之诚,尤为迫切。本之徒宁通作一卷,今归黄令公淮东书院藏之。间出以相示,余谓三士皆从菩萨地来,所谓应以比邱宰官信女身而得度者,因缘聚会乃如此,今皆还净土矣。学士大夫不能释然于现在之时,而余为勘破于过去之日。相对一笑,摩挲移日,不独以其翰墨之妙而已也。吴门祝允明跋。(同上)
  赵魏公书散满天下,亦时时获观。惟夫人真迹,为世罕有。此卷之可贵者,正在是耳。或谓松雪嗜好佛法大过者,彼其时宗社墟矣。黍离之怀,不于空观而焉寄此,则在所当慨而不当认梦为实也。宏治癸亥十月,在锦衣君清淮堂书,前进士吴郡杨循吉。(同上)
  子昂书中龙象,当时与之同世者皆沾馀润,遂成名家,况画眉阁彦,宁不传受笔诀,与之俱化耶。观魏国夫人尺一题。董其昌。(同上)
  管夫人家书:
  余见管仲姬字一卷:“平安家书付三哥长寿收拆,娘押封。娘书付三哥吾儿。昨日福山寺僧来。得五哥六月内书,知汝安好,家中及道院内平善,方得放心可收。香盟寺呈子至,先还借钱一百定,如得入手,可与四五哥、大一哥商量,交孙行可买东横钱百户屋地,并西边萝卜地,及德清园前地。我已分付五哥了,此地若别对付钱买了,却将此钱好生实封了,付的便寄来。九月间沈山主周年,切须与三定钱,油三斤,米五斗,请十僧灯,斛做汝父母名字,追荐沈山主则个。可怜此人多与我家出气力,切须报答他。书到便与哥哥每说知,分付福和万六道徐庆一等,好生与我安排,供养为好。苏湾田塍交徐寿二好生修理,休误桑树,好生照管浇灌。山上亦宜照管,交梓沛兄令人多接栗树,多种桑树,只此不一。七月廿六日娘付三哥收。”此池湾沈氏所藏,子赵奕有跋。(《太平清话》)
  夫人能画与诗,尝入觐中宫,命写梅称旨,且命题之。诗云:
  雪后琼枝嫩,霜中玉蕊寒。
  前村留不得,移入画中看。(《霏雪录》)
  管仲姬竹卷后跋云:“操弄笔墨,故非女工,然而天性好之,自不能已。窃见吾松雪精此墨竹,为日已久,亦颇会意。因大丞相不忽夫人之命,敬写一卷,鄙拙可愧耳。”此卷藏豫章杨寨云家。(《因树屋书影》)
  李瓒贻管夫人画竹卷长丈馀,离披错落,姿态百出,与怪石奔峭相间,气韵生动,真奇作也。后自题二句云:“竹势撒崩云触石,应是《潇湘夜雨集》。”皇庆三年秋日作,道升下有管氏道升仲姬二印。(《随草续编》)
  夫人画竹风格胜子昂,此帧凡三竿,极其苍秀,自题一诗云:
  春晴今日又逢晴,闲与儿曹竹下行。
  春意近来浓几许,森森稚子日边生。
字法似子昂,有友人见而爱之,携去。(《庚子销夏记》)
  祁县戴枫仲藏管夫人道升小画一帧,有细书小字云:“山回新绮阁,竹掩旧朱门。”(《池北偶谈》)
  王夫人
  夫人字圭卿,号春温,工书画。曹文贞公尝题其书画卷,第所云“漕府参军时见益”者,不知指何人也。(《霏雪录》)
  曹伯启题王夫人书画卷后云:“画传当代功尤妙,字学前贤体更多。”(《洖泉漫藁》)
  八达太夫人
  忽都虎郡王太夫人也。长清县灵岩山寺中碑,至治元年八达氏有诗二句云:“岩前松桧时时绿,殿上君王岁岁春。”大字刻之,不类妇人笔。(《金石文字志》)
  赵夫人
  夫人讳鸾,字应善,雍古部氏中书平章世延女,中书参政许有壬室。朗惠慈静,能琴书,善笔札。(《书史会要》)
  游夫人
  雷机母,延佑间,赠建安郡君,善书而有文。(《潜溪集》)
  危郡君
  危氏讳德馨,字兰玉,雷机室,赠建安郡君,通书记,作字有楷法。(《潜溪集》)
  徐氏如珪
  郑天觉妻,通《论语》、《孝经》大义,工书,亦有法。(贝琼《清江集》)
  刘氏
  孟运判妻也,性巧慧,能临古人字,咄咄逼真。(《书史会要》)
  柯氏
  天台人,九思之女,通经史,善笔札。(《书史会要》)
  段氏
  天佑之女,能诗章,善笔札。(《书史会要》)
  士女曹妙清
  自号“雪斋”,钱塘人。善鼓琴,工书,行书点墨皆有法度,三十不嫁,风操可尚。尝写诗寄铁崖。铁崖答之云:
  红牙管带紫狸毫,雪水初融玉带袍。
  写得薛涛萱草贴,西湖纸价可能高。
玉带袍,其砚名。(《列朝诗集》)
  陈自幼
  能书,适南浔姚氏,一意奉佛,有手书观世音普门品,赵荣禄题其后。(《六研斋笔记》)
  ○明
  高妙莹
  字叔琬,解缙母也。通经史传记,善小楷,晓音律算数,女工极其敏妙。(《名山藏》)
  蔡氏
  隐士韩奕妻也,读书通大义,善笔札,尝书经刻以行世。(张昶《吴中人物志》)
  徐氏
  裔山吴之天平山,归水东陆舆。读书通大义,知楷法,子霁入翰林,封孺人。(《震泽集》)
  杨夫人
  邢子厚妻,卢德水云子厚九嫂,乃杨盘石女弟。书法自成一家,博学能文,过于慈静。(《列朝诗集》)
  马氏
  名问卿,字芷居,金陵人。陈翰林鲁南之继室也,书法苏长公,得其笔意,颇与鲁南相类。(《列朝诗集》)
  黄氏
  遂宁黄简肃公珂之女,新都杨用修之继室也。博通经史,工笔札,闺门肃穆,用修亦严惮之,寄用修长句,为艺林傅诵。而用修亦云:“易求海上琼枝树,难得闺中锦字书。”读者伤之。(《列朝诗集》)
  金元宾妻
  万历时人,元宾为履吉高足,故书法亦因之,绵丽多态,而闺闼之气未除。(王世贞《三吴楷法跋》)
  邢慈静
  贵州左布政马拯妻,少卿邢侗妹也,书宗李卫。(《武定州志》)
  慈静善仿兄书。(《列朝诗集》)
  邢夫人慈静自述诗贴(行书乌丝阑纸本):
  侬自闺房处女子,闻君博览通古史。
  归君薄海宦游多,光阴迅度如弹指。
  万里黔方道路长,松柏森森云杳茫。
  辽阳刀剑如林密,征马南催鬓如霜。
  何以君病抱沉疴,与君报国酬英主。
  日为三苗乱我黎,君家哎血归幽旅。
  不见夫君旧日容,惟思携手君所□。
  君家何处侣烟霞?白云来处空舒卷。
  独伴遗儿归故乡,修途万里多炎凉。
  昔去云拥驷马车。今日孤舟住夕阳。
  子母寥寥泪暗流,几番欲葬江鱼腹。
  忆昔白头人去时,依稀点首将予嘱。
  教子朝夕名未成,春光不驻东流急。
  小庵日日拜空王,思君不见空断肠。
  百鸟啼声惊梦裹,觉来犹是泪千行。
  君家功若小邱山,谁与夫君奏庙廊。
  平生功绩皆洇没,侬身何自见君王。
  恨杀乌纱能误人,始知名利如罗纲。
  春去秋来愁又结,坐看衰草心焦热。
  杜宇啼我心中悲,我啼杜宇枝头血。(慈静自述)(《式古堂书画会考》)
  黄氏
  编修赵景妻也,少工楷法,读书通晓大义。(《初学记》)
  姚氏
  号“青峨居士”,秀州人,姚元瑞女,归范君和。日读汉魏以来诸集,摹晋诸家书法,吟咏多散佚不尽传。(《玉鸳阁遗稿小传》)
  徐夫人
  徐媛,字小淑,副使范允临之室也。多读书,好吟咏,与寒山陆卿子唱和,称吴门二大家。(《列朝诗集》)
  近代名阃以书表著者,吴中为范夫人徐小淑、赵大家陆卿子。清漳为柯孝廉配张徽卿,卿寓白下。有女弟子云涛、玉液,与余清瑶君投分。所遗诗札,翔鸾舞凤,岂仅鹦哥娇也。(《珊瑚网》)
  徐小淑天上谣墨迹:
  洞天去人九万里,凉风吹云天似水。
  珠扉高启赤霓翔,冰帘漾中素练举。
  碧花瑶草簇阑干,张君危坐听啼鸾。
  翠蜃吹涎作楼阁,青田小龙耕晓烟。
  璇宫桂花秋露滑,吴刚玉斧香凝屑。
  绛节高飘阿母来,藕黄衫子翠罗鞋。
  晏香鸣筝婉华舞,笙歌沸空拥吹台。
  自向东王一卮寿,啾啾白麟天半走。
  贝阙人归龙夜吼。(右天上谣东海徐媛小淑氏。)
  陆大家
  陆氏名卿子,姑苏尚宝卿师道之女,太仓赵宦光凡夫之妻也。凡夫弃家庐墓,与卿子偕隐寒山,手辟荒秽,疏泉架壑,善自标置,引合胜流。而卿子又工于词章,翰墨流布。一时名声藉甚,以为高人逸妻,灵真伴侣,不可梯接也。(《列朝诗集》)
  陆卿子诗墨迹:
  鸣蝉寂无声,闲夜凉飚发。
  薜荔覆檐楹,叶际见孤月。
  流光入房栊,徘徊照华发。
  抚景一长叹,终古谁不没?
  弃世学神仙。徒劳练金骨。(寒山赵氏陆)(《玉台翰墨馀芳》)
  张徽卿
  清漳人,柯孝廉配。寓白下,善书。(《珊瑚网》)
  ○张徽卿诗札墨迹
  “绮窗听得梅花弄,至今暗香犹袭人”也。小朐妹告借秋鸿新谱,特遣婢子叩领,赠戴氏二姬一绝附正:
  云鬟月面两相宜,涛作秋波液是脂。
  我见犹怜而况若,江妃汉女莫猜疑。
外曲中卫宛若杨三秀作,容录呈一品题之,眉社女弟张徽卿。
  云涛 玉液
  徽卿女弟子,清瑶君赠诗云:
  妙模乐毅衍波笺,铁画银钩字样圆。
  姊正临池洗端石,妹先题叶弄轻烟。(《珊瑚网》)
  云涛、玉液诗札墨迹:
  华衮轻于一字褒,侬家姊妹出蓬蒿。
  愧无芳躅追彤史,浪得虚名动彩毫。
            广陵云涛烟鬟氏
  花笺处处有侬名,欲动春风欲啭莺。
  对月瞻云吟秀句,幽闺一倍使人清。
            适楚玉液织黛氏
  叶小鸾
  字琼章,一字瑶期,水部叶仲韶季女。四岁能诵楚词,工诗,多佳句。能模山水,写落花飞蝶,皆有韵致。日临子建《洛神赋》,或《藏真贴》一遍,静坐疏香阁,熏炉茗碗,与琴书为伴而已。年十七,字昆山张氏,未行而卒。(《列朝诗集》)
  袁氏
  名九淑,字君嫕,通州人钱良眉之妻,四川左布政袁随之女也。少读经史,尤深内典,诗文清丽,书法遒媚。归王孙一年卒。年才十八,有《伽音集》。(《列朝诗集》)
  沈伯姬
  聘黄履素,年十八,早亡。书法似欧率更。(《眉公集》)
  叶纨纨
  字昭齐,三岁能朗诵《长恨歌》,十三能诗,书法遒劲,有晋风。归赵田袁氏。(《列朝诗集》)
  蔡夫人
  李少司马厚庵说黄石斋先生(道周)配蔡夫人,今年将九十,尚无恙。能诗,书法学石斋,造次不能辨。尤精绘事,尝作瑶池图遗其母太夫人居云。(《居易录》)
  蔡夫人,黄石斋之配也。《花卉》一册共十幅,今藏友人赵谷林小山堂,每幅俱有题句。其山茶云:“蜑风蛮雨,浥注鲜明”;千叶桃云:“不言成蹊,匪繇色媚”;芍药云:“折花赠行,黯然消魂”;诸葛菜荷包牡丹云:“蜀相军容,小草见之”;罂粟云:“对此米囊,可以疗饥”;萱花剪春罗云:“睠焉北堂,勿之洛阳”;铁线莲云:“小草铁骨,亭亭自立”;金丝桃品字兰云:“浙江武陵,或滋他族”;秋海棠淡竹叶云:“君子于役,闺中肠断”;月季长春云:“两族并芳,四时皆春”。此幅上题云:“石道人命石润蔡氏写杂花十种,时崇祯丙子”。小印二,曰“石润”“玉卿”。
  郑珠江太守跋云:石斋先生被难以前,蔡夫人致书,谓到此地位,只有致命遂志一着,更无转念。谆谆数百言,同于王炎午之生祭。闺阁中铁汉也!后抚孤立节,死者复生,生者不愧,足当斯语矣。写生得五代人遗法,一花一叶,俱带生动。所谓为“君援笔赋梅花,不害广平心似铁”者耶,珠江郑千仞。
  蔡夫人大节在珠江郑太守跋语中,今读夫人自题句云:“不言自芳,匪繇色媚”,以植品也。“对此米囊,可以疗饥”,以安贫也。“小草铁骨,亭亭自立”,以励节也。“君子子役,闺中肠断”,以言情也。“眷焉北堂,勿之洛阳”,以教孝也。“蜀相军容,小草见之”,以劝忠也。言简意长,得古君子箴铭之体焉。画之生动鲜妍,后贤惟恽正叔可以希风。此又第二义云。壬子夏月,沈德潜题千灵岩山居。
  沈纫兰
  字闲静,秀水司谏黄承昊妻也。纫幼攻书史,雅善临池业,以孝行闻,着《效颦集》。(《女史》)
  马孺人
  翰林陈石亭继室,陈失配,知马贤而有文,遂娶之。年八十,不废吟咏,书法得苏长公笔意,有《芷居稿》。(《犁居稿》)
  二方夫人
  汉上萧驾部大茹公夫人,皖城张叶部夫人,皆姓方,皆能图写诸佛像,又好以泥金缮写诸经,布施供奉。(胡之骥《诗说纪事》)
  徐范
  吾禾有十三龄女童,能摹诸家体,卖字自活。为沈伯姬凤华所书古诗十九首,八石徐媛跋,有云:“笔彩生芳,墨香含素,欧率更允拜下风,卫夫人终当北面。”至自慊每草拓便作冻蝇,其推重可知矣。(《珊瑚网》)
  徐范缩书圣教序,无一笔不肖,亦无一毫闺帏羞涩态。(《恬致堂集》)
  徐真木白榆,长于临古,颇得形肖。其姊范行书,甚有圣教序笔意,名胜白榆。吾禾射圃关西夫子庙碑记,乃其笔也。病瘫痪,自署“蹇媛”云。(《东村随笔》)
  徐范正书木兰诗一纸,行笔秀劲,题云:“檇李女子徐范仿吴彩鸾书。”今在赵氏小山堂。
  梁小玉
  武林人,七岁依韵赋落花诗,八岁摹大令贴。长而游猎群书,作《两都赋》,半载而就,着《琅嬛集》三卷。(《列朝诗集》)
  ○国朝
  黄媛介
  字皆令,嘉禾黄葵阳先生族女也。髫龄即娴翰墨,好吟咏,工书画。楷书仿《黄庭经》,画似吴仲圭,而简远过之。其诗初从选体入,后师杜少陵,清丽高洁,绝去闺阁畦径。适士人杨世功,萧然寒素,皆令黾勉同心,恬然自乐也。乙酉鼎革,家被蹂躏,乃跋涉于吴越间,困于檇李,踬于云间,栖于寒山,羁旅建康,转徒金沙,留滞云阳。其所纪述,多流离悲戚之辞,而温柔敦厚,怨而不怒。既足观其性情,且可以考事变,此闺阁而有林下风者也。(《无声诗史》)
  王院亭云:禾中女子黄媛介,字皆令,负诗名数十年。近为予画一小幅,自题云:
  懒登高阁望青山,愧我年来学闭关。
  淡墨遥传缥缈意,孤峰只在有无间。(《池北偶谈》)
  黄媛介,字皆令,嘉兴人,杨世功之配。善诗词楷书,摹《黄庭经》十三行,画山水小景,有元人笔致,长安闺秀师事之。(《续图绘宝鉴》)
  黄皆令女
  黄皆令幼女不知名,吉水远山夫人朱中楣云:犹记闲坐湖楼,皆令携幼女过访。发方覆额,遂能以咏诗写贴,楚楚可人。今依然梦想间,并裁小诗赠之:
  瑟瑟轻罗淡淡妆,柳眉莺语乍调簧。
  乌云应拂春山小,红蕊初含夜雨香。
  鸳水毓灵多鲍谢,蝇头妙楷逼锺王。
  梦回犹记殷勤别,几欲笺诗燕子忙。(《随草续编》)
  姜氏淑齐
  胶州宋方伯子妇,姜字淑斋,号“广平内史”。善临十七贴,笔力矫健,不类女子。(《池北偶谈》)
  沈无非
  嘉兴人,项鼎铉之妻。项鼎铉云:先室沈无非氏,酷情笔砚,朝夕读书不倦,尤喜临池。绝肖褚河南九成宫,有手书所撰朝鲜许士女集小序一首,先为其兄沈景倩临摹上木,今记之以为儿辈存手泽云:“是编为箕国士女许景樊诗若文,秀色逼人,咄咄无脂粉气。昔称绛仙可疗饥,女岂其俦伍耶!间剽窃古人,如水屋珠扉一二语,然肖景处,故不害为画师后身,世毋曰龟兹王所谓骡也而易之,无非氏题于密云之深深斋。”(《呼桓日记》)
  吴贞闺
  前缀良,适曹村金氏。书法遒劲,尤精琴理。妹静闺,字佩典,适汝南周氏。幼摹黄庭,得其笔意。(《翠楼集》)
  郭■⒄
  字素汝,长洲人,适埭川顾氏。画学赵文淑,花鸟推逸品。书法大小,俱有古致。(《翠楼集》)
  张在贞
  字惠婉,天如先生女也。通经史,工琴书,与妹文琳倡和,有《月窗合草》。

  ◎姬侍
  ○六朝
  墨娥
  姑臧太守张宪妓也,当代宪书札。(《荻楼杂抄》)
  ○宋
  王朝云
  苏东坡侍妾,朝云始不识字,晚忽学书,粗有楷法。从泗上比邱尼义冲学佛,亦略闻大义。(《东坡集》)
  朝云字子霞,钱塘人。苏子瞻宦钱塘,纳为常侍。朝云初不认字,既事子瞻,遂学书,粗有楷法。(《青泥莲花记》)
  翠翘
  洪内翰侍人,字画婉媚。(《书史会要》)
  翠翘工画墨竹,每自题其后曰:“翠翘戏笔”,字画婉媚,墨气清润。(《绘事备考》)
  田田 钱钱
  辛弃疾二妾也,因其姓而名之,皆善笔札,常代弃疾答尺牍。(《书史会要》)
  意真
  刘光世侍儿,严州乌石寺在高山之上,有岳武穆飞、张循王俊、刘太尉光世题名。刘不能书,令侍儿意真代书。姜尧章题诗云:
  诸老凋零实可哀,尚留姓名压崔嵬。
  刘郎可是疏文墨,几点胭脂涴绿苔。(《鹤林玉露》)
  厨娘
  京师中下之户,每育女则爱护之,稍长,则随其姿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择娱侍。名目不一,就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豪贵家不可用。尝闻时官中有婺人某者,奋身寒素,历二倅一守。然受用淡泊,不改儒酸,偶奉祠居里,便嬖不足使令,进馔且大粗率。守念昔留某官处晚膳,出都下厨娘烹调极可口。适有便介如京,谩作承受人书,托以物色,费不屑较。未几承受人复书曰:“得之矣,其人年可二十余,有容艺,晓书算,旦夕遣以诣直。”旬余果至,初憩五里头,特遣脚夫先申状来,乃其亲笔也。字画端楷,历叙庆幸,即日伏事左右,末乞以四轮接取,庶成体面。辞甚委曲,殆非庸碌女子所可及。守一见为之启颜,及入门,容止循雅,红裙绿裳,参视左右乃退,守益喜过望。(《旸谷漫录》)
  ○明
  何玉仙
  号“白云道人”,史疾翁之妾,能篆书。(《列朝诗集》)
  张家婢
  张天骏家有厮养婢善书,观者啧啧称赏。(《紫桃轩又缀》)
  柳如是
  柳是,字如是,一字蘼芜。本吴江名妓徐佛弟子,姓杨名爱,柳其寓姓也。丰姿逸丽,翩若惊鸿,性狷慧,赋诗辄工,尤长近体七言,作书得虞褚法。年二十余,归虞山钱宗伯,而河东君之名始着。(《钮琇觚剩》)
  ○国朝
  韩郎中姬
  韩郎中圣秋姬人某氏,好临摹晋唐法贴,独废锺书。韩诘所以,对曰:“季汉正统,关侯忠义,而斥以贼帅,狂悖极矣。书虽工,抑何足取?”韩有诗记其事云:“谁知太傅千年后,败阙端从戎路开。”(《居易录》)
  高密单氏妾
  高密单氏某妾,学右军楷书,似黄庭、遣教二经。(《池北偶谈》)

  ◎名妓
  ○唐
  薛涛
  字洪度,西川乐妓。工为诗,当时人多与酬赠,武元衡奏为校书郎。(晁公武《郡斋读书志》)
  妇人薛涛,成都倡妇也。以诗名当时,虽失身卑下,而有林下风致,故词翰一出,则人争传以为玩。作字无女子气,笔力俊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之流也。每喜写己所作诗,语亦工,思致俊逸,法书警句,因而得名。非若公孙大娘舞剑器,黄四娘家花讬于杜甫而后传也。今御府所藏行书萱草等书。(《宣和书谱》)
  元稹以监察使蜀,知有薛涛,难得见。严司空潜知其意,每遣薛往。洎稹登翰林,涛归浣花,造小幅松花笺百余幅,题诗献稹。稹寄旧诗与涛云:“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牧竖闲谈》)
  宋贾似道家有薛涛萱草诗。(《悦生堂古迹记》)
  ○宋
  王英英
  楚州官妓也。学颜公书,蔡襄教以笔法。晚年作大字甚佳。(《书史会要》)
  梅尧臣赠诗曰:
  山阳女子大字书,不学常流事梳洗。
  亲传笔法中郎孙,妙画蚕头鲁公体。
又观王氏书诗云:
  先观雍姬舞六么,妍葩发艳春风摇。
  舞罢英英书大字,玉指操管浓云飘。
  风驰雨骤起变怪,文鳐昼飞明珠跳。(《宛陵集》)
  马眄
  徐州营妓也。性慧丽,苏轼守徐日,甚喜之。能学轼书,得其仿佛。尝书《黄鹤楼赋》未毕,眄窃效书“山川开合”四字,轼见之大笑,略为润色,不复易之,今碑四字,乃眄笔也。(《书史会要》)
  李琪
  东坡先生在黄日,每有燕集,醉墨淋漓,不惜与人。至于营妓供侍扇书带画,亦时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颇能书札,坡亦每顾之喜,终未尝获公之赐。至公移汝郡,将祖行,酒酣,奉筋再拜,取领巾乞书。公顾视之久,令琪磨砚墨浓,取笔大书云:“东坡七岁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即掷笔袖手,与客谈笑。坐客相谓:“语似凡易,又不终篇,何也?”至将撤具,琪复拜请,坡大笑曰:“几忘出场!”继书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一座击节,尽醉而散。(《春诸纪闻》)
  楚珍
  不知姓,本彭泽倡女,草篆八分皆工。董史云家藏长沙古帖,标签皆其题署。宣和间有跋其后者曰:“楚珍,盖江南奇女子。初虽豪放不群,终以节显。”吾尝见其过湖诗,清劲简远,有丈夫气,故知其人不凡。(《书史会要》)
  谢天香
  鉅野有秋芳亭,邑人秋成报祭所也。一日乡耆谋立石其中,延士人王维翰书之,维翰未至。有妓谢天香者,问云:“祀事已毕,何为迟留不饮?”众曰:“侯维翰书石耳。”谢遂以袖代笔,书“秾芳”二字。会维翰至,书亭字完之,父老遂命刻之石。王、谢遂成夫妇。后维翰登进士,与天香偕老。(《青泥莲花记》)
  温琬
  甘棠倡,字仲玉,初姓郝氏,本良家子。六岁质明睿,训以诗书,达旦不寐,日诵千言,能通其大义。喜字学,落笔无妇人体,遒韵有格。有得之者,宝藏珍重之,不啻金玉。能染指书尤妙。(宋清虚子《甘棠遗事》)
  陈相
  衡阳妓也。歌舞出其类,学书作小楷。(《山谷集》)
  严蕊
  字幼芳,天台营妓也。善琴奕书画。(《书史会要》)
  天台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齐东野语》)
  赵总怜
  能着棋,分茶,写字,弹琴。以扇头乞词于芗林向子諲,戏赠《浣溪纱》云:
  艳赵倾燕花里仙,乌丝栏写永和年。有时闲弄醒心弦。  茗碗分云微醉后,纹楸斜倚髻鬟偏,风流模样总堪怜。(向子諲《酒边词》)
  苏翠
  苏氏,建宁人。淳佑间,流落乐籍,以苏翠名。能八分书。(《书史会要》)
  苏翠,咸淳间供奉乐部。善写墨竹,亦工梅兰,扶疏朗润,曲尽其致,颇自矜贵。每一图成,必以八分书题之。(《绘事备考》)
  延平乐妓
  刘克庄《后村诗话》云:“延平乐籍中,有能墨竹草圣者,潘廷坚为赋《念奴娇》美其书画,末云:‘玉带悬鱼,黄金铸印,侯封万户。待从头缴纳君王,觅取爱卿归去。’”(《刘后村集》)
  杨韵
  湖妓杨韵,手写《法华经》,每举笔,必先斋素盟沐更衣。病死之夜,其母梦韵来别云:“以经之力,今即往生乌程县厅吏蔡家作女。”时,蔡妻方娠,是友梦有肩舆及门者,迎之则韵也,云来寄宿。寤而生女。其母他日来视女,为之哑然一笑,人咸异之。(郭彖《睽车志》)
  ○元
  梁园秀
  刘氏,名梁园秀,歌儿也。才艺精妙,喜文墨,能作乐府,时吟小诗亦佳。字画楷正。(《书史会要》)
  梁园秀姓刘氏,行四,歌舞谈谑,为当代称首。喜亲文墨,作字楷媚,间吟小诗,亦佳。所制乐府,如小梁州、青哥儿、红衫儿、■⒅砖儿、赛儿令等,世共唱之。(夏伯和《青楼集》)
  ○明
  姜舜玉
  号“竹雪居士”,隆庆间旧院妓。工诗兼楷书。(《列朝诗集》)
  林奴儿
  号秋香,成化间妓。风流姿色,冠于一时。学画于史廷直、王元父二人,笔最清润。落籍后,有旧知欲求见,因画柳枝于扇,诗以谢之曰:
  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
  从今写人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无声诗史》)
  沈周题妓林奴儿画,调寄《临江仙》云:
  舞韵歌声都折起,丹青留个芳名。崔徽杨妹自前生。笔愁烟树杳,屏恨远山横。  描得出风流意思,爱他红粉兼精。未曾相见尽关情。只忧相见日,花老怨莺莺。(《石田诗集》)
  马湘兰
  马姬名守真,小字符儿,又号月娇。以善画兰,故湘兰之名独着。所居在秦淮胜处。(《列朝诗集》)
  马湘兰双钩墨兰立轴,傍作筱竹瘦石,气韵绝佳,题云:“翠影拂湘江,清芬泻幽谷。壬申清和月写于秦淮水阁,湘兰子马守真。”又双钩墨兰小轴题云:“幽兰生空谷,无人自含芳。欲寄同心去,悠悠江路长。丙申春日湘兰守真子。”二轴今藏余友广陵马半搓斋中。
  薛素素
  姿度妍雅,能书,作黄庭小楷,尤工兰竹,下笔迅扫,各具意态。又善驰马挟弹,能以两弹丸先后发,使后弹击前弹,碎于空中。又置弹于地,以左手持弓向地,以右手从背上反引其身,以击地下之弹,百不失一。绝技翩翩,亦青楼中少双者。(《甲乙剩言》)
  范夫人徐小淑赠素素诗云:
  连城声价旧名姬,着纸芙蓉香粉奇。
  彩笔挥云夸濯锦,谁言蜀女擅称诗? 
  幽兰九畹墨花淋,走马章台弹扑金。
  却买轻车驾油壁,西陵松下结同心。
  马如玉
  桃叶妓。善楷书,诗奕奕有致。国华王孙社中人也。(《姚旅露书》)
  马如玉,字楚屿,本张姓,家金陵南市楼,徙居旧院。熟精《文选》、唐音,善小楷及八分书。(《列朝诗选》)
  朱无瑕
  朱馥,名无瑕,字泰玉,桃叶妓。工楷书,画兰能诗。(《露书》)
  朱无暇字泰玉,桃叶渡边女子。幼学歌舞,长而淹通文史,工诗善书,时人以方马湘兰云。(《列朝诗选》)
  顾文英
  善书,以碧丝作小行楷绣之盛镜囊,以寄所欢。(《俞碗纶集》)
  卞赛
  秦淮妓,后为女道士,自号“玉京道人”。工小楷,善画兰,鼓琴。乱后游吴,梅村学士作《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赠之。(《板桥杂记》)
  卞赛,字赛赛,自号“玉京道人”。莫详所自出,或曰:“秦淮人,知书,工小楷,能画兰。侨虎邱之山塘,所居湘帘裴几,严净无纤尘。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晚依良医保御氏,刺舌血为书法华经,既成,自为文序之。”(《梅村集》)
  王少君
  名曼容,白晰而庄,清扬巧笑,殊有闺阁风。其居表以长杨,人遂呼为“长杨君”。学字于周公瑕,学诗于畲宗汉,学琴于许太初,争以文雅相尚。(潘之恒《曲中志》)
  郝文姝
  字昭文,金陵妓,居珠市。领其谈吐,慷慨风生。下笔成琬炎,几令卫夫人收泣。而以貌列中品,姝由由然不屑也。宁远李大将军物色之,载滕车中。方督师辽东,置诸掌记间,称内记室,凡奏犊悉以属。(潘之恒《莺啸小品》)
  郝文姝,珠市妓。为人文弱,清致逼人。余尝在其斋头,见信笔作报札,顷刻数百言,字不减黄庭,信佳秀也。(《露书》)
  郝赛
  名婉然,字蕊珠,珠市妓。丽容媚态,楷书有昭文门风。着《调鹦集》。(《露书》)
  郝艺娥名婉然,工写宣示帖。(《珊瑚网》)
  赵丽华
  字如燕,小字宝英,南院妓,自称“昭华殿中人”。如燕父锐,以善歌乐府,供奉康陵。如燕年十五籍隶教坊,能缀小词,被人弦索。予尝得其书画扇,楷法极佳,后题云:“乙卯中秋,同西池征君质山学士集海滨天香书屋,书此竟,闻任兵宪在陆泾坝,御倭大捷,奏凯回,亦快事也!”沈嘉则为作传,有云:“赵虽平康美人,使具须眉,当不在剧孟朱家下。今即其题扇数语,豪宕可知。”(《静志居诗话》)
  李贞丽
  字淡如,桃叶妓。工书画,着《韵芳集》。(《露书》)
  梁昭
  吴姬,字道昭,故以善歌名。为人仪度澹雅,绰约若仙。习琴能棋,作小楷,有东方赞曹娥郡笔法。(《识小录》)
  孙瑶华
  字灵光,金陵曲中妓,归新安汪景纯。读书赋诗,屏却繁华。汪仲嘉有《代苏姬寄怨所欢》诗,一时词客属和成帐,吴兆熊尤岸然自负。灵光诗一出,皆阁笔敛衽。景纯子骏声以手迹示余,诗词皆清劲婉约,真闺房之秀也。(《列朝诗集》)
  杨宛
  字宛叔,金陵名妓也。能诗,有丽句,善草书。归苕上茅止生,止生重其才,以殊礼遇之。(《列朝诗集》)
  茅止生云:“宛叔归予,年才十六。能读书,工小楷。其于诗游戏涉猎,若不经意,鲜润流利。”(《钟山献序》)
  董其昌云:“杨宛书,非直媚秀取姿,而回腕出锋,绝无媚骨。(《书史会要》)
  汪历贤题杨宛《叔兰亭》临本诗云:
  独就规模出新意,更留粉本与兰亭。
  双钩响拓谁能事?直唤昭陵片筴醒。(《香祖笔记》)
  杨蕙娘
  名晓英,秦淮女郎。工黄庭小楷。(《珊瑚网》)
  沙嫩
  名宛在,字未央,桃叶妓。善弦管,着《蝶香集》。(《露书》)
  沙宛在,名彩姝,擅临兰亭。(《珊瑚网》)
  杨叔卿
  喜学麻姑坛,一染齐纨,可易百锦,大足掩映林下风。(《珊瑚网》)

  ◎灵异
  ○宋
  李媛
  薳道兄子硕送客余杭步伍亭,就观壁后得淡墨书字数行,仿佛可辨。笔迹遒媚,如出女手,云:“夜台夜复夜,东山东复东。当时九龙月,今日白杨风。”后题云:“李媛书”。详味诗句,似非世人所作。亭后荒阒有数十冢,疑冢间鬼凭附而书。(《春诸纪闻》)
  紫姑
  政和二年,襄邑民因上元请紫姑神为戏,既书纸间,其字径丈。或问之曰:“汝更能大书否耶?”即书曰:“请连黏襄表二百幅,当为作一福字。”或曰:“纸易耳,安得许大笔也?”曰:“请大麻皮十斤缚作,令径二尺许,墨浆以大器贮,备濡染也。”诸好事因集纸笔,就一富人麦场,铺展聚观。神至书云:“清一人系笔于项。”其人不觉身之腾踔往来场间。须臾字成,端丽如颜书。复取小笔书于纸角云:“持往宣德门,卖钱五百贯文。”既而县以妖捕群集之人,大府闻取就鞫治,讫无他状,即具奏知。有旨令就后苑再书验之,上皇为幸苑中临视,乃书一庆字,与前书福字大小相称,字体亦同。上皇大奇之,因令于襄邑择地建祠岁祀之。(《春诸纪闻》)

  ◎杂录
  ○宋
  南阳驿女子
  靖康间,京畿士人往往南窜。邓州南阳县驿,有女子书字清婉,留题于壁云:
  流落南来自可磋,避人不敢御铅华。
  却思当日莺莺事,独立东风雾鬓斜。(马纯《陶朱新录》)
  盱江驿舍妇人
  刘仙伦云:盱江驿舍中,有妇人书一忆字,笔势颇姿媚。游子明、王相之皆题诗其后,率予同赋:
  阳台雨歇行云杳,天阔鸿稀春悄悄。
  鸂鶒孤眠怨芳草,夜夜相思何日了?
  妾非无声不敢啼,妾非无泪不敢垂。
  柔情欺损青黛眉,春风着人琐窗落。
  绿窗书字寄心曲。
  细看香翰婉且柔,中有闲愁三万斛。
  向隅弃笔惆怅时,此情默默谁得知?
  无缘相见空相忆,不如当日休相识!(《松山集》)
  ○明
  昙阳子
  昙阳子书阴符经跋云:昙阳子手书阴符经,贻学使徐公。是经论者,以百言演道,百言演法,百言演术。徐公仕宦至中大夫,归不待年,其于法于术,用诚有所未竟,而兹所可竟者,神仙抱一之道耳。然其大致则一矣。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治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有味乎先民之言,或谓是受之元女,或谓轩辕氏与玉女论阴阳六甲,退而自着其事。昙阳子居尝好书是经,夫岂以二女自命耶?余复睹所贻王廷尉元美心经,鸟迹龙文,若出造化,其原反终始,又必轨于正经。余不敏,无能知昙阳子,故为徐公跋而归之。(宣城梅鼎祚《鹿裘室集》)

  ◎玉台书史跋
  闺阁工书,代不乏人,立言家曾未闻有汇辑之者,颇为缺点。今得樊榭先生是编,稚人韵事,良足千秋矣。是编搜罗之备,惟李心水《女世说》稚可伯仲,彼《名媛玑囊》、《绿窗女史》诸书,弇都芜浅,恐未能望其项背也。丙午四月望日,震泽杨复吉识。

  〖注:■⑴,一、宀、儿三叠,同天。■⑵,囗外乙内。■⑶,一、宀、大、吉四叠,意为天下大吉。或者上一、八叠下凤之又改平下口。■⑷,千下串倒二,万万分列中间两边。意为千千万万,取大周帝业千千万万年之意。■⑸,凵中加千。■⑹,上一下忠。取臣一定要忠心之意。■⑺,上十下凤之又改熏。■⑻,上十下凤之又改尖。■⑼,上一、八叠下凤之又改賏(音映)下土。从天、賏、人、土,谓上天光明,照耀人间土地。■⑽,上求+全,下金。■⑾,禾+上夂下凤之又改王。■⑿,上一下生。以人之一生概之。■⒀,镸+上■⑸下主。即所谓长久的正主。■⒁,匚外生内。武则天造字,已是路人皆知了,但究竟造了多少个字,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回答的,传统的说法,一说十八字,一说二十一字,或在两者之间。但据“唐书艺文志”记载,有“武氏字海”一百卷,现已亡佚,其中到底有多少字是武氏所造,也就“只有天知道”了。这些字大体可用一首诗概括为“照国年天授,载初吹圣人。君臣证世正,地戴日月星。”除了这20个遗字外,“卍”(读万音)其实也是武则天时期的造字。它代表着吉祥万德的意思,在中国古文中是非常吉利的一个字。但是由于其书写与纳粹标记“卐”极其相似,容易被误认。■⒂,力去丿。■⒃,辶+重,古字“动”。■⒄,王+雩,tú,玉名。■⒅,土+公。〗

  北里志 唐 孙棨 撰

  序
  自大中皇帝好儒术,特重科第,故其爱婿郑詹事再掌春闱。上往往微服长安中,逢举子,则狎而与之语。时以所闻质于内庭学士及都尉,皆耸然莫知所自。故进士自此尤盛,旷古无俦。然率多膏梁子弟,平进岁不及三数人。由是,仆马豪华,宴游崇侈。以同年俊少者为两街探花使,鼓扇轻浮,仍岁滋甚。自岁初等第于甲乙,春闱开送天官氏,设春闱宴,然后离居矣。近年延至仲夏,京中饮妓籍属教坊,凡朝士宴聚,须假诸曹署行牒,然后能致于他处。惟新进士设宴,顾吏故便可行牒,追其所赠之资,则倍于常数。诸妓居平康里,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诣。如不諲所费,则下车水陆备矣。其中诸妓多能谈吐,颇有知书言话者。自公卿以降,皆以表德呼之,其分别品流,衡尺人物,应对非次,良不可及。信可辍叔孙之朝,致杨秉之惑,比常闻:蜀妓薛涛之才辩,必谓人过言,及睹北里二三孑之徒,则薛涛远有惭德矣。予频随计吏,久寓京华,时亦偷游其中,固非兴致。每思物极则反,疑不能久常,欲纪述其事,以为他时谈薮。顾非暇豫,亦窃俟其叨忝耳,不谓泥蟠汞伸,俄逢丧乱,銮舆巡省,崤函鲸鲵,捕窜山林,前志扫地尽矣。静思陈事,追念无因,而久罹惊危,心力减耗,向来闻见,不复尽记,聊以编次,为太平遗事云。时中和甲辰岁,孙棨序。
  孙棨,唐翰林学士。居长安中,颇有介静之名。其撰《北里志》风韵尔雅,雪蓑子《青楼集》、崔令钦《教坊记》,莫能逮也。此志不典,无补风教,然天子狎游,膏梁平进,粉黛之妖,几埒郑卫。万乘西巡,端由北里。作志者其有忧患乎?陈继儒识。

  泛论三曲中事
  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视之。其南曲中者,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窃游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褥帷幌之类称是。诸妓皆私有所指占,厅事皆彩版以记诸帝后忌日。妓之母多假母也,(俗呼为爆炭,不知其因,应以难姑息之故也。)亦妓之衰退者为之。诸女自幼丐有,或佣其下里贫家,常有不调之徒。潜为渔猎,亦有良家子,为其家聘之以转求厚赂,误陷其中,则无以自脱。初教之歌令,而责之其赋甚急,微涉退怠,则鞭扑备至,皆冒假母姓。呼以女弟女兄为之行第,率不在三旬之内。诸母亦无夫,其未甚衰者,悉为诸邸将辈主之,或私蓄侍寝者,亦不以夫礼待。(多有游惰者,于三曲中而为诸倡所豢养,必号为庙客,不知何谓。)比见东洛诸妓体裁,与诸州饮妓固不侔矣。然其羞匕箸之态,勤参请之仪,或未能去也。北里之妓,则公卿与举子,其自在一也。朝士金章者,始有参礼。大京兆但能制其舁夫,或可驻其去耳。诸妓以出里艰难,每南街保唐寺有讲席,多以月之八日相牵率听焉,皆纳其假母一缗,然后能出于里。其于他处,必因人而游,或约人与同行,则为下婢而纳资于假母。故保唐寺每三八日,士子极多,盖有期于诸妓也。有一妪号汴州人也,盛有财货,亦育数妓。多蓄衣服器用,常赁于三曲中。亦有乐工,聚居其侧,或呼召之立至。每饮,率以三锾,继烛即倍之。

  天水仟哥
  天水仟哥,字绛真,住于南曲中,善谈谑,能歌令,常为席纠,宽猛得所。其姿容亦常常,但蕴籍不恶,时贤雅尚之,因鼓其声价耳。故右史郑休范(仁表)赏在席上赠诗曰:
  严吹如何下太清,玉肌无奈六铢轻。
  虽知不是流霞酌,愿听云和瑟一声。
  刘覃登第年十六七,永宁相国邺之爱子。自广陵入,举辎重数十车,名马数十驷。时同年郑宾先辈扇之,(郑宾,本呉人,或荐裴讃为东床,因与名士相接,素无操守,粗有词学。干符四年,裴公致其捷,与覃同年,因诣事,覃以求维扬幕,不慎廉隅,猥亵财利,又薄其中馈,竟为时辈所弃斥。)极嗜欲于长安中。天水之齿,甚长于覃,但闻众誉天水,亦不知其妍丑,所由辈潜与天水计议。每令辞以他事,重难其来。覃则连增所购,终无难色。会他日天水实有所苦,不赳召,覃殊不知信,增缗不已。所由辈又利其所乞,且不忠告而终不至。时有户部府吏李全者(户部练子也),居其里中,能制诸妓。覃闻立使召之,授以金花银榼可二斤许。全贪其重赂,径入曲追天水入兜舆中。相与至宴所,至则蓬头垢面,涕泗交下,搴帘一睹,亟使舁回,而所费已百余金矣。

  楚儿
  楚儿字润娘,素为三曲之尤,而辩慧,往往有诗句可称。近以退暮,为万年捕贼官郭鍜所纳,置于他所。润娘在娼中,狂逸特甚,及被拘系,未能悛心。鍜主繁务,又本居有正室。至润娘馆甚稀,每有旧识,过其所居,多于窗牖间相呼,或使人询讯,或以巾笺送遗。鍜乃亲仁诸裔孙也,为人异常凶忍且毒,每知必极笞辱。润娘虽甚痛愤,已而殊不少革。尝一日,自曲江与鍜行,前后相去十数步,仝版使郑光业(国昌),时为补衮道。与之遇,楚儿遂出帘招之。光业亦使人传语,鍜知之,因曳至中衢,击以马棰,其声甚冤楚,观者如堵。光业遥视之,甚惊悔,日虑其不任矣。光业明日特取路过其居,侦之,则楚儿已在临街窗下弄琵琶矣。驻马使人传语,已持彩笺送光业诗曰:
  应是前生有宿冤,不期今世恶因缘。
  蛾眉欲伴巨灵掌,鸡肋难胜子路拳。
  只疑吓人传铁券,未应教我踏金莲。
  曲江昨日君相遇,当下遭他数十鞭。
光业马上取笔答之曰:
  大开眼界莫言冤,毕世甘他也是缘。
  无计不烦干偃蹇,有门须是疚连拳。
  据论当道加严棰,便合披缁念法莲。
  如此兴情殊不减,始知昨日是蒲鞭。
光业性疏纵,且无畏惮,不拘小节,是以敢驻马报复,仍便送之。开者皆缩颈,鍜累主两赤邑捕贼,故不逞之徒,多所效命,人皆惮焉。(汾阳王有铁券,免死罪。今则无矣,盖恐吓之辞。)

  郑举举
  郑举举者,居曲中。亦善令章,尝与绛真互为席纠,而充博非貌者,但负流品,巧谈谐,亦为诸朝士所眷。常有名贤醵宴,辟数妓,举举者预焉。今左谏王致君(调),右貂郑礼臣(彀),夕拜孙文府(储),小天赵为山(崇)皆在席。时礼臣初入内庭,矜夸不已。致君已下倦不能对,甚减欢情。举举知之,乃下筹指礼臣曰:“学士语太多,翰林学士虽甚贵甚美,亦在人耳。至如李隲、刘允承、雍章亦尝为之,又岂能增其声价耶。”致君已下皆跃起拜之,喜不自胜,致礼臣因引满自饮,更不复有言,于是极欢,至暮而罢。致君已下各取彩绘遗酬。
  孙龙光为状元,(名偓,文举状元,在干符五年。)颇惑之,与同年侯彰臣(潜)、杜宁臣(彦殊)、崔勋美(昭愿)、赵延吉(光逢)、卢文举(择)、李茂勲(茂蔼弟)等数人,多在其舍。他人或不尽预,故同年卢嗣业诉醵罚钱,致诗于状元曰:
  未识都知面,频输复分钱。
  苦心亲笔砚,得志助花钿。
  徒步求秋赋,持杯给暮饘。
  力微多谢病,非不奉同年。
(嗣业,简辞之子,少有词艺,无操守之誉,与同年非旧知闻,多称力穷,不遵醵罚,故有此篇。曲内妓之头角者为都知,分管诸妓,俾追召匀齐。举举、绛真,皆都知也。曲中常价,一席四镮,见烛即倍,新郎君更倍其数,故云复分钱也。今左史刘郊文崇及第年,亦惑于举举。同年宴而举举有疾不来,其年酒纠多非举举,遂令同年李深之为酒纠。坐久觉状元微哂,良久乃吟一篇曰:
  南行忽见李深之,手舞如蜚令不疑。
  任尔风流兼蕴藉,天生不似郑都知。)

  牙娘
  牙娘居曲中,亦流辈翘举者。性轻率,惟以伤人肌肤为事。故硖州夏侯表中(泽),相国少子(离辞年,自北员刺硖州,不到任)及第中甲科,皆流品知闻者。宴集尤盛,而表中性踈猛不拘言语,或因醉戏之,为牙娘批颊,伤其面,颇甚。翼日期集于师门,同年多窃视之,表中因厉声曰:“昨日子女牙娘抓破泽颜”,同年皆骇然,裴公俯首而哂,不能举者久之(裴公瓒其年主司)。
  今小天赵为山每因宴请,偏眷牙娘,谓之郡君。为山内子,予从母妹也。甚明悟,为山颇惮之。或亲姻中,闻为山属意牙娘,遂以告其内子。他日为山自外归,内子谓为山曰:“今日颜色甚悦畅,定应是见郡君也。”为山愕然久之,无言以答,亦终不敢诘其言之所来。

  颜令宾
  颜令宾居南曲中,举止风流,好尚甚雅,亦颇为时贤所厚。事笔砚,有词句,见举人尽礼祗奉,多乞歌诗以为留赠,五彩笺常满箱箧。后疾病且甚,值春暮,景色晴和,命侍女扶坐于砌前,顾落花而长叹再四。因索笔题诗云:
  气余三五喘,花剩两三枝。
  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
因教小童曰:“为我持此出宣阳亲仁已来,逢见新第郎君及举人即呈之,云曲中颜家娘子,将来扶病奉候郎君。”因令其家设酒果以待。逡巡,至者数人,遂张乐欢饮。至暮,涕泗交下曰:“我不久矣,幸各制哀挽以送我。“初其家必谓求赙送于诸客,甚喜,及闻其言,颇慊之。及卒,将瘗之日,得书数篇。其母拆视之,皆哀挽词也。母怒,掷之于街中曰:“此岂救我朝夕也。”其邻有喜羌竹刘驼驼,聪爽能为曲子词。或云:尝私于令宾。因取哀词数篇,教挽柩前同唱之,声甚悲怆。是日,瘗于青门外。或有措大逢之,他日召驼驼,使唱。驼驼尚记其四章。一曰:
  昨日寻仙子,软车忽在门。
  人生须到此,天道竟难论。
  客至皆连袂,谁来为鼓盆?
  不堪襟袖上,犹印旧眉痕。
二曰:
  残春扶病饮,此夕最堪伤。
  梦幻一朝毕,风花几日狂。
  孤鸾徒照镜,独燕懒归梁。
  厚意那能展,含酸奠一觞。
三曰:
  浪意何堪念,多情亦可悲。
  骏奔皆露胆,麏至尽齐眉。
  花坠有开日,月沉无出期。
  宁言掩丘后,宿草便离离。
四曰:
  奄忽那如此,夭桃色正春。
  捧心还动我,掩面复何人?
  岱岳谁为道,逝川宁问津。
  临丧应有主,宋玉在西邻。
自是,盛传于长安,挽者多唱之。或询驼驼曰:“宋玉在西,莫是你否?”驼驼哂曰:“大有宋玉在。”诸子皆知私于乐工及邻里之人,极以为耻,递相掩覆。绛真因与诸子争金,相谑失言云:“莫倚居突肆。”既而甚有恨色。后有与绛真及诸子昵熟者,勤问之,终不言也。

  杨妙儿
  杨妙儿者,居前曲从东第四五家。本亦为名辈,后老退为假母。居第最宽洁,宾甚翕集。长妓曰“莱儿”,宇蓬仙,貌不甚扬,齿不卑矣,但利口巧言,诙谐臻妙。陈设居止处,如好事士流之家,由是见者多惑之。进士天水(光远),故山北之子,年甚富,与莱儿殊相悬。而一见溺之,终不能舍。莱儿亦以光远聪悟俊少,尤谄附之。又以俱善章程,愈相知爱。天水未应举时,已相昵狎矣。及应举,自以俊才,期于一战而取,莱儿亦谓之万全。是岁冬,大夸于宾客。指光远为一鸣先辈。及光远下第京师,小子弟自南院径取道诣莱儿以快之。莱冶容盛饰,立于门前以俟榜。小子弟辈马上念诗以谑之曰:
  尽道莱儿口可凭,一冬夸婿好声名。
  适来安远门前见,光远何曾解一鸣?
莱儿尚未信,应声嘲答曰:
  黄口小儿口没凭,逡巡看取第三名。
  孝廉持水添瓶子,莫向街头乱椀鸣。
其敏捷皆此类也。是春,莱儿毷氉久不痊于光远(京师以宴下第者谓之打毷氉),光远尝以长句诗题莱儿室,曰:
  鱼钥兽环斜掩门,萋萋芳草忆王孙。
  醉凭青琐窥韩寿,困掷金梭恼谢鲲。
  不夜珠光连玉匣,辟寒钗影落瑶樽。
  欲知明惠多情态,役尽江淹别后魂。
莱儿酬之曰:
  长者车尘每到门,长卿非慕卓王孙。
  定知羽翼难随凤,却喜波涛未化鲲。
  娇别翠钿枯去袂,醉歌金雀碎残樽。
  多情多病年应促,早办名香为返魂。
  莱儿乱离前,有阛阓豪家,以金帛聘之,置于他所。人颇思之,不得复睹。莱儿以敏妙诱引宾客,倍于诸妓。榷利甚厚,而假母杨氏,未尝优恤。莱儿因大诟假母,拂衣而去。后假母尝泣诉于他宾。
  次妓曰“永儿”,字齐卿,婉约于莱儿,无他能。今相国萧司徒遘甚眷之,在翰苑时,每知闻间为之致宴,必约定名占之。次妓曰“迎儿”,既乏丰姿,又拙戏谑,多劲词以忤宾客。次妓曰“桂儿”,最少,亦窘于貌,但慕莱儿之为人,雅于逢迎。

  王团儿
  王团儿,前曲自西第一家也,(昨车驾反正,朝官多居此)已为假母。有女数人,长曰“小润”,字子美,少时颇籍籍者。小天崔垂休(名彻本,字似之,及第时年二十),变化年溺惑之,所费甚广。尝题记于小润髀上,为山所见(名就今,字衮求,近曰“小求”,宰临晋),赠诗曰:
  慈恩塔下新泥壁,滑腻光华玉不如。
  何事博陵崔四十?金陵腿上逞欧书。
(垂休,本第四十后改为四十三,即崔四十,崔相也。)
  次曰“福娘”,字宜之,甚明白,丰约合度,谈论风雅,且有体裁。故天官崔知之侍郎,尝于筵上与诗曰(名澹,赠诗方在内庭,时为内庭户部侍郎):
  怪得清风送异香,娉婷仙子曳霓裳。
  惟应错认偷桃客,曼倩曾为汉侍郎。
  次曰“小福”,字能之,虽乏风姿,亦甚慧黠。予在京师,与群从少年习业,或倦闷时,同诣此处,与二福环坐。清谈雅饮,尢见风态。予尝赠宜之诗曰:
  彩翠仙衣红玉肤,轻盈年在破瓜初。
  霞杯醉劝刘郎饮,云髻慵邀阿母梳。
  不怕寒侵缘带宝,每忧风举倩持裾。
  谩图西子晨妆样,西子元来未得如。
得诗甚多,颇以此诗为称惬。持诗于窗左红墙,请予题之。及题毕,以未满壁,请更作一两篇,且见戒无艳。予因题三绝句,如其自述。
  其一曰:
  移壁回窗费几朝,指环偷解薄兰椒。
  无端斗草输邻女,更被牛将玉步摇。
  其二曰:
  寒绣红衣饷阿娇,新团香兽不禁烧。
  东邻起样裙腰阔,刺蹙黄金线几条。
  其三曰:
  试共卿卿戏语粗,画堂连遣侍儿呼。
  寒肌不奈金如意,白獭为膏郎有无。
尚校数行未满,翼日诣之,忽见自札后宜之题诗曰:
  苦把文章邀劝人,吟看好个语言新。
  虽然不及相如赋,也直黄金一二斤。
  宜之每宴洽之际,常惨然悲郁。如不胜任,合坐为之改容,久而不已。静询之,答曰:“此踪迹安可迷而不返耶!又何计以返?每思之不能不悲也。”遂呜咽久之。他日忽以红笺授予,泣且拜,视之。诗曰: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
  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
  余因谢之曰:“甚知幽旨,但非举子所宜,何如?”又泣曰:“某幸未系教坊籍,君子倘有意。一二百金之费尔。”未及答。因授予笔,请和其诗。予题其笺后曰:
  韶妙如何有远图,未能相为信非夫。
  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
  览之因泣不复言,自是情意顿薄。其夏予东之洛,或醵饮于家,酒酣数相嘱曰:“此欢不知可继否?”因泣下。洎冬初还京,果为豪者主之,不复可见。(曲中诸子,多为富豪辈日输一缗于母,谓之买断,但未免官使,不复祗接于客。)
  至春上已日,因与亲知禊于曲水,闻邻棚丝竹,因而视之。西座一紫衣,东座一缞麻。北座者遍■(反甲反)麻衣,对米盂为纠。其南二妓乃宜之与母也,因于棚后候其女佣以询之曰:“宣阳彩缬铺张言为街使郎官置宴,张即宜之所主也。时街使令坤为敬瑄,二缞盖在外艰耳。”及下棚,复见女佣曰:“来日可到曲中否?”诘旦,诣其里。见能之在门,因邀下马。予辞以他事,立乘与语。能之团红巾掷予,曰:“宜之诗也。”舒而题诗曰:
  久赋恩情欲托身,已将心事再三陈。
  泥莲既没移栽分,今日分离莫恨人。
  予览之,怅然驰回,且不复及其门。每念是人之慧性可喜也,常语予:本解梁人也,家与一乐工邻,少小常依其家,学针线,诵歌诗。总角为人所误聘,一过客云入京赴调选,及挈至京,置之于是,客绐而去。初是家以亲情接待甚至,累月后乃逼令学歌令,渐遣见宾客。寻为计巡辽所嬖,韦宙相国子及卫增常侍子所娶,输此家不啻千金矣!间者亦有兄弟相寻,便欲论夺,某量其兄力轻势弱,不可夺,无奈何。谓之曰:“某亦失身矣!必恐徒为因尤。”其家得数百金与兄,乃恸哭永诀而去,每遇宾客话及此,呜咽久之。

  俞洛真
  俞洛真有风貌,且辩慧,顷曾出曲中。值故左揆于公贵主许纳别室,于公(琮)尚广德公主,宣宗女也。颇有贤淑之誉,从子(梲)冒其季父(棁球之子),于公柄国时颇用事,曾贬振州司户,后改名应举,左揆为力甚切,竟不得。后投迹今左广令孜门,因中第,遂佐十军。先通洛真而纳之,月余不能事诸媵之间,彰其迹以告贵主。主即出之,亦获数百金。遂嫁一胥吏,未期年而所有索尽。吏不能给,遂复入曲,携胥一女,亦当时绝色。
  洛真虽有风情,而淫冶任酒,殊无雅裁。亦时为席纠,颇善章程。郑右史(仁表)常与诗曰:
  巧制新章拍指新,金罍巡举助精神。
  时时欲得横波盻,又怕回诗错指人。
  离乱前两日,与进士李文远(渭,渥之弟,今改名“澣”,其年初举)乘醉同诣之,文远一见,不胜爱慕。时日已抵晚,新月初升,因戏文远题诗曰:
  引君来访洞中仙,新月如眉拂户前。
  领取嫦娥攀取桂,便从陵谷一时迁。
  予题于楣间讫,先回。间两日,文远因同诣南院,文远言前者醉中题姓字于所诣,非宜也,回将撤去之。及安上门,有自所居追予者曰:“潼关失守矣。”文远不肯中返,竟至南院,及回,固不暇前约,耸然而归。及亲仁之里,已夺马纷纭矣,乃遂奔窜。因与文远思所题诗,真谶词也。

  王苏苏
  王苏苏在南曲中,屋室宽博,卮馔有序。女昆仲数人,亦颇善谐谑。有进士李标者,自言李英公绩之后。久在大谏王致君门下,致君弟侄因与同诣焉。饮次,标题窗曰:
  春暮花株遶户飞,王孙寻胜引尘衣。
  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刘郎不放归。
  苏苏先未识,不甘其题。因谓之曰:“阿谁留郎君,莫乱道。”遂取笔继之曰:
  怪得犬惊鸡乱飞,赢童瘦马老麻衣。
  阿谁乱引闲人到,留住青蚨热赶归。
  标性褊,头面通赤,命驾先归。后苏苏见王家郎君,辄询热赶。

  王莲莲
  王莲莲,字沼容,微有风貌,女弟小仙已下数辈皆不及。但假母有郭氏之癖,假父无王衍之嫌,诸妓皆攫金特甚,诣其门者,或酬酢稍不至,多被尽留车服,赁卫而返。曲中惟此家假父颇有头角,盖无图者矣。

  刘泰娘
  刘泰娘,北曲内小家女也。彼曲素无高远者,人不知之。乱离之春,忽于慈恩寺前见曲中诸妓同赴曲江宴。至寺侧,下车而行,年齿甚妙,粗有容色,时游者甚众,争往诘之。以居非其所,久乃低眉。及细询之,云:“门前一樗树子。”寻遇暮雨,诸妓分散。其暮,予有事北去,因过其门,恰遇犊车返矣。遂题其舍曰:
  寻常凡木最轻樗,今日寻樗桂不如。
  汉高新破咸阳后,英俊奔波遂吃虚。
  同游人闻知,诘朝诣之者,结驷于门也。

  张住住
  张住住者,南曲。所居卑陋,有二女兄不振,是以门甚寂寞。为小铺,席货草剉姜果之类。住住其母之腹女也,少而敏慧,能辨音律。邻有庞佛奴与之同岁,亦聪警,甚相悦慕,年六七岁,随师于众学中,归则转教住住,私有结发之契。及住住将笄,其家拘管甚切,佛奴稀得见之。又力窘不能致聘,俄而里之南有陈小凤者,欲权聘住住。盖求其元,已纳薄币,约其岁三月五日。及月初音耗不通,两相疑恨。佛奴因寒食争球,故逼其窗以伺之,忽闻住住曰:“徐州子,看看日中也。”佛奴庞勋同姓,佣书徐邸,因私呼佛奴为徐州子。日中盖五日也。佛奴甚喜,因求住住云:“上已日我家踏青去,我当以疾辞,彼即自为计也。”佛奴因求其邻宋妪为之地,妪许之。是日举家踏青去,而妪独留,住住亦留。住住乃键其门,伺于东墙,闻佛奴语声,遂梯而过。佛奴盛备酒馔,亦延宋妪,因戏谩寝所,以遂平生。既而谓佛奴曰:“子既不能见聘,今且后时矣。随子而奔,两非其便,千秋之誓,可徐图之。五日之言,其何如也。”佛奴曰:“此我不能也,但愿保之。”他日住住又曰:“小凤亦非娶我也,其旨可知也,我不负子矣。而子其可便负我家而辰之乎?子必为我之计。”佛奴许之。曲中素有畜斗鸡者,佛奴常与之狎。至五日,因髡其冠,取丹物托宋妪致于住住。既而小凤以为获元,甚喜,又献三缗于张氏,遂往来不绝。复贪住住之明慧,因欲嘉礼纳之,时小凤为平康富家,车服甚盛,佛奴佣于徐邸,不能给食。母兄喻之,邻里讥之,住住终不舍佛奴,指阶井曰:“若逼我不已,骨董一声即了矣。”
  平康里中,素多轻薄小儿,遇事辄唱住住诳小凤也。邻里或知之,俄而复值北曲王团儿假女小福为郑九郎主之,而私于曲中盛六子者,及诞一子。荥阳抚之甚厚,曲中唱曰:“张公吃酒李公颠,盛六生儿郑九怜。舍下雄鸡伤一德,南头小凤纳三千。”
  久之小凤因访住住,微闻其唱,疑而未察。其与住住昵者,诘旦。告以街中之辞曰:“是日前佛奴雄鸡,因避斗飞上屋伤足。前曲小铁炉田小福者,卖马街头。遇佛奴父,以为小福所伤,遂欧之。”住住素有口辩,因抚掌曰:“是何庞汉,打他卖马街头田小福,街头唱舍下雄鸡失一足。街头小福拉三拳,且雄鸡失足,是何谓也。”小凤既不审,且不喻,遂无以对。住住因大咍,递呼家人随弄小凤,甚不自足。住住因呼宋媪,使以前言告佛奴。奴视鸡足且良。遂以生丝缠其鸡足,置街中,召群小儿共变其唱住住之言。小凤复以住住家噪弄不已,遂出街中以避之。及见鸡跛,又闻改唱,深恨向来误听,乃益市酒肉复之张舍,一夕宴语甚欢。至旦,将归,街中又唱曰:“莫将庞大作荍(翘音)团,庞大皮中的不干。不怕凤凰当额打,更将鸡脚用筋缠。”小凤闻此唱,不复诣住住。佛奴初佣徐邸,邸将甚怜之,为致职名,竟裨邸将,终以礼聘住住。将连大第,而小凤家事日蹙,复不侔矣。

  附录
  胡证尚书
  胡证尚书质状魁伟,膂力绝人,与裴晋公度同年。公尝狎游,为两军力士十许辈凌轹,势甚危窘。公潜遣一介求救于胡,胡衣皂貂金带,突门而入,诸力士睨之失色。胡后到,饮酒一举三钟,不啻数升,杯盘无余沥。逡巡,主人上灯,胡起取铁灯台摘去枝叶,而合其跗,横置膝上。谓众人曰:“鄙夫请非次改令,凡三锺,引满一遍,三台酒须尽,仍不得有滴沥,犯令者一铁跻。”(自谓灯台)胡复一举三锺,次及一角觥者,凡三台三遍,酒未能尽,淋漓逮至并坐。胡举跻将击之,群恶皆起,设拜,叩头乞命,呼为神人。胡曰:“鼠辈敢尔,乞汝残命。”叱之令去。

  裴思廉状元
  裴思廉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  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低声驾玉郎。
  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郑光业补衮
  郑光业新及第年,宴次。有子女卒患心痛而死,同年皆惶骇。光业撤筵中器物,悉授其母,别征酒器,尽欢而散。

  杨汝士尚书
  杨汝士尚书镇东川,其子知温及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汝士命人与红绫一匹。诗曰:
  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
  一曲高歌红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

  郑合敬先辈
  郑合敬先辈及第后,宿平康里诗曰:
  春来无处不闲行,楚润相看别有情。
  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元声。(楚娘,字润卿,妓之尤者。)
  余顷年往长安中,鳏居侨寓,颇有介静之名。然惚率交友,未尝辞避,故胜游狎宴,常亦预之。朝中知已,谓余能立于颜生子祚生之间矣。余不达声律,且无耽惑,而不免俗,以其道也。然亦惩其事,思有以革其弊,尝闻大中以前,北里颇为不测之地,故王金吾式、令狐博士滈皆目击其事。几罹毒手,实昭著本末,垂戒后来,且又焉知当今无之,但不值执金吾曲台之泄耳。
  王金吾,故山南相国起之子,少狂逸,曾昵行此曲,遇有醉而后至者,遂避之床下。俄顷又有后至者,仗剑而来,以醉者为金吾也。因枭其首而掷之曰:“来日更呵殿入朝耶!”遂据其床。金吾获免,遂不入此曲,其首家人收瘗之。
  令狐博士滈,相君当权日,尚为贡士,多往此曲,有昵熟之地,往访之。一旦忽告以亲戚聚会,乞辍一日,遂去之。滈于邻舍密窥见母与女共杀一醉人,而瘗之室后。来日,复再诣之宿,中夜问女,女惊而扼其喉,急呼其母,将共毙之。母劝而止。及旦归,告大京尹捕之,其家已失所在矣。以博士事不可不具载于明文耳。
  顷年举子皆不及此里,惟新郎君恣游于一春,近不知谁何启迪。呜呼!有危梁峻谷之虞,则回车返策者众矣。何危祸之惑甚于彼而不能戒于人哉!则鼓洪波遵覆辙者,甚于作俑乎。后之人可以作规者,当力制乎其所志。是不独为风流之谈,亦可垂诫劝之旨也。述才慧,所以痛其辱重廪也;述误陷,所以警其轻体也;叙宜之,所以怜拯已之惠也;叙洛真,所以诫上姓之容易也;举令宾,所以念蚩蚩者,有轻才之高见也;举住住,所以嘉碌碌者,有重让之明心也;引执金吾与曲台,所以裨将来为危梁峻谷之虞也。可不戒之哉!

  〖注:■,辶+臿。音插,行貌。〗

  教坊记 唐 崔令钦 撰

  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任务舞,盖相因习。东京两教坊,俱在明义坊中。右在南,左在北也。坊南四门外,即苑之东也,其间有顷余水泊,俗谓之月陂。形似偃月,故以名之。
  妓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常在上前,若其家犹在教坊,谓之内人家。敕有司给赐同十家,虽数十家,犹故以十家呼之。每月二日十六日,内人母得以女对,无母则姊妹若姑一人对,十家就本落余内人并坐内教坊对,内人生日则许其母姑姊妹等来对,其对所如式。
  楼下戏出队,宜春院人少,即以云韶添之,云韶谓之宫人,盖贱隶也,非直美恶殊貌,居然易辨明。内人带鱼,宫人则否,平人女以容色选入内者,教习琵琶、三弦、箜篌、筝等者,谓搊弹家。
  开元十一年,初制圣寿乐,令诸女衣五方色衣,以歌舞之。宜春院女教一日,便堪上场,惟搊弹家弥月乃成。至戏日,上令宜春院人为首尾,搊弹家在行间,令学其举手也。宜春院亦有工拙,必择尤者为首尾。首既引队,众所属目,故须能者,乐将阕,稍稍失队,余二十许人舞曲终,谓之合杀,尤要快健,所以更须能者也。
  圣寿乐舞衣襟皆各绣一大窠,皆随其衣本色制就缦衫。下才及带,若短汗衫者以笼之,所以藏绣窠也。舞人初出乐次,皆是缦衣,舞至第二叠,相聚场中,即于众中从领上抽去笼衫,各纳怀中。观者忽见众女咸文绣炳焕,莫不惊异。
  凡欲出戏,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舞,不点者即否,谓之进点,戏日,内伎出舞。教坊人惟得舞伊州,五天重来叠,不离此两曲,余尽让内人也。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半社、渠借席、乌夜啼之属,谓之软舞,阿辽、柘枝、黄麞、拂林大、渭州、达摩之属,谓之健舞。
  凡楼下两院进杂妇女,上必召内人姊妹入内赐宴。因谓之曰:“今日娘子不须唱歌,且饶姊妹并两院妇女。”于是纳妓于两院歌人,更代上舞台唱歌。内妓歌,则黄幡绰赞扬之,两院人歌,则幡绰辄訾诟之,有肥大年长者,即呼为屈突干阿姑,貌稍胡者,即云康太宾阿妹,随类名之,标弄百端,诸家散乐,呼天子为崖公。以欢喜为蚬斗,以每日长在至尊左右为长入。
  箸斗裴承恩妹大娘善歌,兄以配竿木侯氏。又与长入赵解愁私通,侯氏有疾,因欲药杀之。王辅国、郑衔山与解愁相知,又是侯乡里,密谓薛忠、王琰曰:“为我语侯大兄,晚间有人送粥,慎莫吃。”及期,果有赠粥者,侯遂不食。其夜裴大娘引解愁谋杀其夫,衔山愿擎土袋。灯既灭,衔山乃以土袋置侯身上,不压口鼻,其党不之觉也。比明,侯氏不死,有司以闻,上令范安穷究其事,于是赵解愁等皆决一百,众皆不知侯氏不淹口鼻而不死也。或言土袋绽裂故活,是以诸女戏相谓曰:“自今后缝压婿土袋,当加意夹缝缝之,更无令开绽也。”
  坊中诸女,以气类相似,约为香火兄弟。每多至十四五人,少不下八九辈,有儿郎聘之者,辄被以妇人名号。即所聘者,兄见呼为新妇。弟见呼为嫂也。儿郎有任宫僚者,宫忝与内人对。同日垂到内门,车马相遇,或褰车帘呼阿嫂。若新妇者,同党未达,殊为怪异,问被呼者,笑而不答。儿郎既聘一女,其香火兄弟,多相奔,云学突厥法,又云:“我兄弟相怜爱,欲得尝其妇也。”主者知,亦不妒他,香火即不通。
  苏五奴妻张少娘善歌舞,有邀迓者,五奴辄随之前。人欲得其速醉,多劝酒,五奴曰:“但多与我钱,吃锤子亦醉,不烦酒也。”今呼鬻妻者为五奴,自苏始。
  范汉女大娘子,亦是竿木家。开元二十一年,出内,有姿媚而微愠羝(谓腋气也)。

  曲名
  献天花 度春江 绕殿乐 夜半乐 贺圣朝 春光好 和风柳 众仙乐
  泛舟乐 破阵乐 奉圣乐 迎春花 美唐风 大定乐 抛球乐 还京乐
  千秋乐 风楼春 透碧空 龙飞乐  清平乐 天下乐 泛龙舟 负阳春
  巫山女 庆云乐 放鹰乐 同心乐 泛玉池 帝台春 绕池春 柳青娘
  浣溪沙 隔帘听 想夫怜 乌夜啼 河渎神 醉思乡 当庭月 皇帝感
  定风波 八拍蛮 映山红 满园春 杨柳枝 浪淘沙 恨无媒 别赵十
  墙头花 二郎神 太边邮 思帝卿 恋情深 木兰花 芳草洞 献忠心
  长命女 朁柳含烟 撒金沙 望梅花 忆赵十 摘得新 醉乡游 太白星
  归国遥 忆汉月 更漏长 守陵宫 卧沙堆 武媚娘 朁杨柳 纱窗恨
  望江南 念家山 北门西 醉花间 剪春罗 感皇恩 忆先皇 燕萨蛮
  临江仙 怨黄沙 二韦娘 倒垂柳 金蓑岭 好郎君 红罗袄 煮羊头
  灯下见 会佳宾 恋皇恩 圣无忧 破南蛮 虞美人 遐方怨 怨胡天
  牧羊怨 一捻盐 留客住 缭踏歌 南天竺 感恩多 团乱旋 曲玉管
  后庭花 武士朝金阙 玉搔头 苏幕遮 送征衣 扫市舞 阿也黄
  离别难 天外闻 定西番 长相思 喜春莺 倾杯乐 西河狮子
  掺工不下 鹦鹉杯 游春苑 送行人 风归云 劫家鸡 喜长新 加皇化
  荷叶杯 西江月 大献寿 谒金门 西河剑气 麦秀两歧 路逢花 黄锺乐
  望梅愁 罗裙带 绿头鸭 羌心怨 五云仙 感庭秋 拜新月 鹊踏枝
  巫山一段云 怨陵三台 金雀儿 初漏满 诉衷情 阮郎迷 同心结
  下水船 女王国 满堂花 月遮楼 上行杯 万年欢 望月波罗门
  儒士谒金门 浐水吟 相见欢 折红莲 征步郎 渔父引 濮阳女
  下 韵 合罗缝 朝天乐 拂霓裳 帝归京 如意娘 大明乐 镇西乐
  七夕子 朱查子 洞仙歌 喜秋天 静戎烟 普恩光 苏合香 木 笪
  驻征游 喜还京 黄羊儿 望远行 金殿乐 十拍子 胡醉子 太平乐
  大郎神 三 台 恋情欢 山鹧鸪 看月宫 泛涛溪 游春梦 兰陵王
  思友人 南歌子 措大子 山花子 长庆乐 胡渭州 上 韵 杨下采桑
  七星管 宫人怨 胡相问 柘枝引 小秦王 唐四姐  八拍子 风流子
  水仙子 喜回銮 梦江南 中 韵 大酺乐 醉公子 欢疆场 广陵散
  留诸错 花黄发 放鹘乐 鱼歌子 吴吟子 绿钿子 金钱子 心事子
  得蓬子 历刺子 剑器子 赞普子 南乡子 曹大子 金娥子 西溪子
  唧唧子 绿 腰 甘 州 竹枝子 胡蝶子 剉碓子 镇西子 狮 子
  番将子 大吕子 引角子 舍麦子 剑阁子 玩花子 凉 州 泛龙舟
  天仙子 沙碛子 麻婆子 北庭子 女冠子 回戈子 南浦子 队踏子
  多利子 嵇琴子 西国朝天 薄媚 采 桑 赤枣子 酒泉子 红娘子
  采莲子 仙鹤子 带竿子 拨棹子 水沽子 毗砂子 莫壁子 大曲名
  贺圣乐 千秋乐 千秋子 迷神子 甘州子 破阵子 穆护子 摸鱼子
  河满子 化生子 上元子 胡攒子 踏金莲 伊 州 霓 裳 玉树后庭花
  平 翻 一斗盐 断弓弦 千春乐 四会子 寒雁子 伴 侣 相驼逼
  羊头神 碧霄吟 龟兹乐 安公子 又中春 雨霖铃 吕太后 大 姊
  穿心蛮 醉浑脱 舞春风 玩中秋 柘 枝 突厥三台 舞大姊 罗步底
  映山鸡 迎春风 迎仙客 胡僧破 大 宝 急月记 回波乐 昊 破
  看江波 同心结
  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着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
  踏谣娘,北齐有人姓苏,■鼻,实不仕而自号为郎中。嗜饮酗酒,每醉辄殴其妻,妻衔悲,诉于邻里。时人弄之,丈夫着妇人衣,徐步入场行歌,每一叠,旁人齐声和之云:“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今则妇人为之,遂不呼郎中,但云阿叔子调弄,又加典库。全失旧旨,或呼为谈容娘,又非。
  乌夜啼,宋彭城王义康、衡阳王义季,帝囚之浔阳,后宥之,使未达,衡王家人扣二王所囚院曰:“昨夜乌夜啼,官当有赦。”少顷使至,故有此曲,亦入琴操。
  安公子,隋大业末,炀帝幸扬州。乐人王令言以年老不去,其子从焉。其子在家弹琵琶,令言惊问此曲何名?其子曰:“内里新翻曲子,名安公子”令言流涕悲怆,谓其子曰:“尔不须扈从,大驾必不回。”子问其故,令言曰:“此曲宫声往而不返,宫为君,吾是以知之。”
  春莺啭,高宗晓声律。晨坐闻莺声,命乐工白明达写之,遂有此曲。

  记曰:夫以廉洁之美,而道之者寡,骄淫之丑,而陷之者众,何哉?志意劣而嗜欲强也,借如涉畏途,不必皆死,而人知惧,溺声色,则必伤夭,而莫之思,不其惑欤。且人之生身,所禀五常耳,至有悦其妻而图其夫,前古多矣,是违仁也。纳异宠而薄糟糠,凡今众矣,是忘义也。重袵席之虞,轻宗祀之敬,是废礼也。贪耳目之玩,忽祸败之端,是无智也。心有所爱,则腼冒苟得,不顾宿诺,是弃信也。敦谕履仁蹈义修礼,任智而信以成之。呜呼!国君保之,则比德尧舜,士庶由之,则齐名周孔矣。当为永代表式,宁止一时称举,傥谓修小善而无益。犯小恶而无伤,殉嗜欲近情,忘性命大节,施之于国则国风败,行之于家则家法坏,败与坏不其痛哉!是以楚庄悔惧,斥遣夏氏,宋武纳谏,遽绝慕容,终成霸业,号为良主,岂比高纬以冯小怜灭身。叔宝以张贵妃亡国,汉成以昭仪绝冢嗣,燕熙以符氏覆邦家乎!非无元龟,自有人鉴,遂形简牍,敢告后贤。

  〖注:■,鼻+包,pào,面疮,一作疱。〗

  青楼集 元 夏庭芝 撰

  青楼集叙
  《青楼集》者,纪南北诸伶之姓氏也。名以青楼者何?盖取秦少游之语也。记以诸伶者谁?吴淞夏君之集也。夏君百和,文献故家,起宋历元,几二百余年,素富贵而苴富贵。方妙岁时,客有挟明雌亭侯之术,而谓之曰:君神清气峻,飘飘然丹霄之鹤。厥一纪,东南兵扰,君值其厄,资产荡然,豫损之又损,其庶几乎?伯和揽镜,自叹形色。凡寓公贫士,邻里细民,辄周急赡乏。遍交士大夫之贤者,慕孔北海,座客常满,尊酒不空,终日高会开宴,诸伶毕至,以故闻见博有,声誉益彰。无何,张氏据姑苏,军需征赋百出,昔之吝财豪户,破家剥床,目不堪睹。伯和优游衡茅,教子读书,幅巾筇杖,逍遥乎林麓之间,泊如也。追忆曩时诸伶姓氏而集焉。喜事者哂之,弗究经史而志米盐琐事,质之于顽老子,曰:贤哂其易易,竟弗究其所以然者。我圣元世皇御极,肇兴龙朔,混一文轨,乐典章,焕乎唐尧,若名臣方躅,具载信史。兹记诸伶姓氏,一以见盛世芬华,元元同乐,再以见庸夫溺浊流之弊,遂有今日之大乱,厥志渊矣哉。史列《伶官》之传,侍儿有集,义倡司书,稗官小说,君子取焉。伯和记其贱者末者,后犹匪企及,况其硕氏巨贤乎?当察夫集外之意,不当求诸集中之名也。伯和拜手曰:先生知予哉!
                       至正丙午春顽老子张择鸣善谨叙

  青楼集志
  唐时有“传奇”,皆文人所编,犹野史也,但资谐笑耳。宋之“戏文”,乃有唱本,有诨。金则“院本”、“杂剧”合而为一。至我朝乃分“院本”、“杂剧”而为二。“院本”始作,凡五人,一曰副净,古谓参军;一曰副末,古谓之苍鹘,以末可扑净,如鹘能击禽鸟也;一曰引戏;一曰末泥;一曰孤。又谓之“五花爨弄”。或曰,宋徽宗爨见国来朝,衣装鞋履巾裹,傅粉墨,举动如此,使人优之劾之以为戏,因名曰“爨弄”。国初教坊色长魏、武、刘三人,魏长于念诵,武长于筋斗,刘长于科泛,至今行之。又有“焰段”,类“院本”而差简,盖取其如火焰之易明灭也。“杂剧”则有旦、末。旦本女人为之,名妆旦色;末本男子为之,名末泥。其余供观者,悉为之外脚。有驾头、闺怨、鸨儿、花旦、披秉、破衫儿、绿林、公吏、神仙道化、家长里短之类。内而京师,外而郡邑,皆有所谓构栏者,辟优萃而录乐,观者挥金与之。“院本”大率不过谑浪调笑,“杂剧”则不然,君臣如《伊尹扶汤》、《比干剖腹》,母子如《伯瑜泣杖》、《剪发待宾》,夫妇如《杀狗劝夫》、《磨刀谏妇》,兄弟如《田真泣树》、《赵礼让肥》,朋友如《管鲍分金》、《范张鸡黍》,皆可以厚人论,美风化。又非唐之“传奇”、宋之“戏文”、金之“院本”所可同日语矣。呜呼!我朝混一区宇,殆将百年,天下歌舞之妓,何啻亿万,而色艺表表在人耳目者,固不多也。仆闻青楼于方名艳字,有见而知之者,有闻而知之者,虽详其人,未暇纪录,乃今风尘澒洞,群邑萧条,追念旧游,慌然梦境,于心盖有感焉;因集成编,题曰《青楼集》。遗忘颇多,铨类无次,幸赏音之士,有所增益,庶使后来者知承平之日,虽女伶亦有其人,可谓盛矣!至若末泥,则又序诸别录云。至正己未春三月望日录此,异日荣观,以发一笑云。

  青楼集序
  君子之于斯世也,孰不欲才加诸人,行足诸已。其肯甘于自弃乎哉!盖时有否泰,分有穷达,故才或不羁,行或不掩焉。当其泰而达也,园林钟鼓,乐且未央,君子宜之。当其否而穷也,江湖诗酒,迷而不复。君子非获已者焉,我皇元初并海宇,而金之遗民若杜散人、白兰谷、关已斋辈,皆不屑仕进,乃嘲风弄月,留连光景,庸俗易之。用世者嗤之,三君之心,固难识也。百年未几,世运中否,士失其业,志则郁矣。酤酒载严,诗祸叵测,何以纾其愁乎?小轩居寂,维梦是观。商颜黄公之裔孙曰雪蓑者,携《青楼集》示余,且征序引,其志言读之盖已详矣。余奚庸赘?窃惟雪蓑在承平时,尝蒙富贵余泽,岂若杜樊川赢得薄幸之名乎。然樊川自负奇节,不为龊龊小谨,至论列大事,如《罪言》、《原十六卫》、《战守二论》、《与时宰论兵》、《论江贼书》,达古今,审成败,视昔之平安杜书记为何如邪?惜乎!天憗将相之权,弗使究其设施,回翔紫薇,文空言耳。扬州旧梦,尚奚忆哉?今雪蓑之为是集也,殆亦梦之觉也。不然,历历有青楼歌舞之妓,而成一代之艳史传之也。雪蓑于行,不下时俊,顾屑为此。余恐世以青楼而疑雪蓑,且不白其志也,故并樊川而论之。噫!优伶则贱艺,乐则靡焉。文墨之间,每传好事;其湮没无闻者,亦已多矣。黄四娘托老杜而名存,独何幸也!览是集者,尚感士之不遇。
                    时至正甲辰六月既望观梦道人陇右朱经谨序

  青楼集
  梁园秀
  姓刘氏,行第四。歌舞谈谑,为当代称首。喜亲文墨,作字楷媚;间吟小诗,亦佳。所制乐府,如《小梁州》、《青歌儿》、《红衫儿》、《抧砖儿》、《寨儿令》等,世所共唱之。又善隐语。其夫从小乔,乐艺亦超绝云。
  张怡云
  能诗词,善谈笑,艺绝流辈,名重京师。赵松雪、商正叔、高房山皆为写《怡云图》以赠,诸名公题诗殆遍。姚牧庵、阎静轩每于其家小酌。一日,过钟楼街,遇史中丞,中丞下道笑而问曰:“二先生所往,可容侍行否?”姚云:“中丞上马。”史于是屏驺从,速其归携酒馔,因与造海子上之居。姚与阎呼曰:“怡云今日有佳客,此乃中丞史公子也!我辈当为尔作主人。”张便取酒,先寿史,且歌“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水调歌》一阕。史甚喜。有顷,酒馔至,史取银二定酬歌。席终,左右欲彻酒器皆金玉者,史云:“休将去,留待二先生来此受用。”其赏音有如此者。又尝佐贵人樽俎,姚、阎二公在焉,姚偶言“暮秋时”三字,阎曰:“怡云续而歌之。”张应声作《小妇孩儿》,且歌且续曰:“暮秋时,菊残犹有傲霜枝,西风了却黄花事。”贵人曰:“且止。”遂不成章。张之才亦敏矣。
  曹蛾秀
  京师名妓也,赋性聪慧,色艺俱绝。一日,鲜于伯机开宴,座客皆名士。鲜于因事入内,命曹行酒适遍,公出自内,客曰:“伯机未饮。”曹亦曰:“伯机未饮,”客笑曰:“汝以伯机相呼,可为亲爱之至。”鲜于佯怒曰:“小鬼头敢如此无礼!”曹曰:“我呼伯机便不可,却只许尔叫王羲之也。”一座大笑。
  解语花
  姓刘氏,尢长于慢词。廉野云招卢踈斋、赵松雪饮于京城外之万柳堂。刘左手持荷花,右手举杯,歌《骤雨打新荷》曲,诸公喜甚。赵即席赋诗云:
  万柳堂前数亩池,平铺云锦盖涟漪。
  主人自有沧洲趣,游女仍歌白雪词。
  手把荷花来劝酒,步随芳草云寻诗。
  谁知咫尺京城外,便有无穷万里思。
  珠帘秀
  姓朱氏,行第四,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胡紫山宣慰尝以《沉醉东风》曲赠云:
  锦织江边翠竹,绒穿海上明珠。月淡时,风清处,都隔断落红尘土。一片闲情任春舒,挂尽朝云暮雨。
冯海粟待制亦赠以《鹧鸪天》云:
  凭倚东风远映楼,流莺窥面燕低头。虾须瘦影纤纤织,龟背香纹细细浮。  红雾敛,彩云收,海霞为带月为钩。夜来卷尽西山雨,不着人间半点愁。
盖朱背微偻,冯故以帘钩寓意,至今后辈以“朱娘娘”称之者。
  赵真真 杨玉娥
  善唱诸宫调,杨立斋见其讴张五牛、商正叔所编《双渐小卿恕》,因作《鹧鸪天》、《哨遍》、《要孩儿煞》以咏之。后曲多不录,今录前曲云:
  烟柳风花锦作团,霜芽露叶玉装船。谁知皓齿纤腰会,只在轻衫短帽边。  啼玉靥,咽冰弦,五牛身去更无传。词人老笔佳人口,再唤春风在眼前。
  刘燕歌
  善歌舞,齐参议还山东,刘赋《太常引》以饯云:
  故人别我出阳关,无计锁雕鞍。今古别离难,兀谁画蛾眉远山。  一尊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明月小楼闲,第一夜相思泪弹。
至今脍炙人口。
  顺时秀
  姓郭氏,字顺卿,行第二,人称之曰“郭二姐。”姿态闲雅,杂剧为闺怨最高,驾头诸旦本亦得体。刘时中待制尝以金簧玉管凤吟鸾鸣拟其声韵。平生与王元鼎密,偶疾,思得马板肠,王即杀所骑骏马以啖之。阿鲁温参政在中书,欲瞩意于郭。一日戏曰:“我何如王元鼎?”郭曰:“参政宰臣也,元鼎文士也,经纶朝政,致君泽民,则元鼎不及参政,嘲风弄月,惜玉怜香,则参政不敢望元鼎。”阿鲁温一笑而罢。
  小娥秀
  姓邳氏,世传邳三姐是也。善小唱,能曼词,张子友平章甚加爱赏,中朝名士赠以诗文盈轴焉。
  杜妙隆
  金陵佳丽人也,卢疏斋欲见之,行李匆匆,不果所愿,因题《踏沙行》于壁云:
  雪暗山明,溪深花早。行人马上诗成了。归来闻说妙隆歌,金陵却比蓬莱渺。  宝镜慵窥,玉容空好,梁尘不动歌声悄。无人知我此时情,春风一枕松窗晓。
  喜春景
  姓段氏,姿色不逾中人。而艺绝一时,张子友平章以侧室置之。
  聂檀香
  姿色妩媚,歌韵清圆,东平严侯甚爱之。
  南春宴
  姿容伟丽,长于驾头杂剧,亦京师之表表者。
  李心心、杨柰儿、袁当儿、于盻盻、于心心、吴女燕雪梅,此数人者,皆国初京师之小唱也。又有牛四姐,乃元寿之妻,俱擅一时之妙,寿之尤为京师唱社中之巨擘也。
  宋六嫂
  小字同寿,元遗山有赠觱栗工张觜儿词,即其父也。宋与其夫合乐,妙入神品。盖宋善讴,其夫能传其父之艺。滕玉霄待制尝赋《念奴娇》以赠云:
  柳颦花困,把人间恩爱,尊前倾尽。何处飞来双比翼,直是同声相应。寒玉嘶风,香云卷雪,一串骊珠引。元郎去后,有谁着意题品。  谁料渴羽清商,繁弦急管,犹自余风韵。莫是紫鸾天上曲,两两玉童相并。白发梨园,青衫老传。试与留连听,可人何处?满庭霜月清冷。
  周人爱
  京师旦,色姿艺并佳,其儿妇玉叶儿,元文苑尝赠以《南吕一枝花》曲。又有瑶池景,吕总管之妻也;贾岛春,萧子才之妻也。皆一时之拔萃者。王玉带、冯六六、玉榭燕、王庭燕、周兽头,皆色艺两绝,又有刘信香,因李侯宠之,名尤着焉。
  秦玉莲 秦小莲
  善唱诸宫调,艺绝一时,后无继之者。
  司燕奴
  精杂剧,声名与宋、郭相颉颃。后有班真真、程巧儿、李赵奴,亦擅一时之妙。
  天然秀
  姓高氏,行第二,人以小二姐呼之。母刘,尝侍史开府。高丰神靘雅,殊有林下风致,才艺尤度越流辈。闺怨杂剧,为当时第一手。花旦驾头,亦臻其妙。始嫁行院王元俏。王死,再嫁焦太素治中。焦没后,复落乐部。人咸以国香深惜,然尚高洁凝重,尤为白仁甫、李溉之所爱赏云。
  国玉第
  教坊副使童关高之妻也,长于绿林杂剧,尤善谈谑,得名京师。
  张玉梅
  刘子安之母也,刘之妻曰蛮婆儿,皆擅美当时,其女关关,谓之“小婆儿”。七八岁,已得名湘湖间。
  王金带
  姓张氏,行第六,色艺无双,邓州王同知娶之,生子矣。有谮之于伯颜太师,欲取入教坊承应。王因一尼为介,通问于太师之夫人,乃免。
  魏道道
  勾栏内独舞《鹧鸪》四篇打散。自国初以来,无能继者,妆旦色有不及焉。
  玉莲儿
  端丽巧慧,歌舞谈谐,悉造其妙,尤善文揪握槊之戏,尝得侍于英庙,由是名冠京师。
  樊事真
  京师名妓也。周仲宏参议嬖之,周归江南,樊饮饯于齐化门外,周曰:“别后善自保持,毋贻他人之诮。”樊以酒酹地而誓曰:“妾若负君,当刳一目以谢君子。”亡何有权豪子来,其母既迫于势,又利其财,樊则始毅然,终不获已。后周来京师,樊相语曰:“别后非不欲保持,卒为豪势所逼,昔日之誓,岂徒设哉!”乃抽金篦刺左目,血流遍地。周为之骇然,因欢好如初,好事者编为杂剧曰《樊事真金篦刺目》行于世。
  赛帘秀
  朱帘秀之高弟,侯耍俏之妻也。中年双目皆无所睹,然其出门入户,步线行针,不差毫发,有目莫之及焉,声遏行云,乃古今绝唱。
  天锡秀
  姓王氏,侯总管之妻也。善绿林杂剧,足甚小而步武甚壮,女天生秀稍不逮焉。后有工于是者,赐恩深谓之“邦老赵家”。又有张心哥,亦驰名淮浙。
  金兽头
  湖广名妓也,贯只歌平章纳之,贯没,流落湘湖间,酸斋尝有“老鹤啄”之诮。
  周喜歌
  字悦卿,貌不甚扬,而体态温柔,赵松雪书“悦卿”二字。鲜于困学、卫山斋、都廉使公及诸名公皆赠以词,至今其家宝藏之。
  王巧儿
  歌舞颜色,称于京师。陈云峤与之狎,王欲嫁之。其母密遣其流辈开喻曰:“陈公之妻,乃铁太师女,妒悍不可言。尔若归其,家必遭凌辱矣。”王曰:“巧儿一贱倡,蒙陈公厚眷。得侍巾栉,虽死无憾。”母知其志不可夺,潜挈家僻所,陈不知也。旬日后,王密遣人谓陈曰:“母氏设计置我某所,有富商约某日来。君当图之,不然,恐无及矣。”至期,商果至,王辞以疾,悲啼宛转,饮至夜分,商欲就寝。王掐其肌肤皆损,遂不及乱。既五鼓,陈宿构忽刺罕赤闼缚商欲赴刑部处置。商大惧,告陈公曰:“某初不知,幸寝其事,愿献钱二百缗以助财礼之费。”陈笑曰:“不须也。”遂厚遗其母,携王归江南。陈卒,王与正室铁皆能守其家业,人多所称述云。
  王奔儿
  长于杂剧,然身背微偻,金玉府总管张公置于侧室。刘文卿尝有“买得不直”之诮。张没,流落江湖,为教师以终。
  时小童
  善调话,即世所谓小说者,如丸走坂,如水建瓴,女童亦有舌辨,嫁末泥度丰年,不能尽母之伎云。
  于四姐
  字慧卿,尤长琵琶,合唱为一时之冠,名公士夫皆有诗赠之。后有朱春儿,亦得名于淮浙。
  平阳奴
  姓徐氏,一目眇,四体文绣,精于绿林杂剧。又有郭次香,陈德宣之妻也,亦微眇一目。韩兽头,曹皇宣之妻也,亦善杂剧,皆驰名金陵者也。
  赵偏惜
  樊孛阑奚之妻也,旦末双全,江淮间多师事之,樊院本亦罕与比。
  连枝秀
  姓孙氏,京师角妓也。逸人风高老点化之,遂为女道士,浪游湖海间。尝至松江,引一髽髻曰闽童,亦能歌舞,有招饮者,酒酣则自起舞,唱青天歌,女童亦舞而和之,真仙音也。欲于东门外化缘造庵,陆宅之为造疏语,多寓讥谑,其中有“不比寻常钩子,曾经老大钳槌,百炼不回,万夫难敌”之句。孙于是飘然入吴,遇医人李恕斋,乃往日旧好,遂从俗嫁之,后不知所终。
  王玉梅
  善唱慢调,杂剧亦精致,身材短小而声韵清圆,故锺继先有“声似磬圆,身如磬槌”之诮云。
  李芝秀
  赋性聪慧,记杂剧三百余段。当时旦色号为广记者,皆不及也。金玉府张总管置于侧室,张没后,复为娼。
  朱锦绣
  侯耍俏之妻也,杂剧旦末双全,而歌声坠梁尘,虽姿不逾中人,高艺实超流辈,侯又善院本,时称负绝艺者。前辈有赵偏惜、樊孛兰奚,后则侯、朱也。
  樊香歌
  金陵名姝也,妙歌舞,善谈谑,亦颇涉猎书史。台端虽荐角峨峨,悉皆爱赏。士夫造其庐,尽日笑谈。惜寿不永,二十三岁而卒,葬南关外。奸事者春游,必携酒奠其墓,至今率以为常。
  小玉梅
  姓刘氏,独步江浙。其女匾匾姿格娇冶,资性聪明,能杂剧,号“小技”,后嫁末泥安太平,常郁郁而卒。有女宝宝,亦唤“小技梅”,艺则不逮其母云。
  杨买奴
  杨驹儿之女也,美姿容,善讴唱,公卿士夫翕然加爱。性嗜酒,后嫁乐人查查鬼张四为妻,憔悴而死。贯酸斋尝以“髻挽青螺,裙拖白带”之句讥之,盖以其有白带疾也。
  张玉莲
  人多呼为张四妈,旧曲其音不传者,皆能寻腔依韵唱之。丝竹咸精,蒱博尽解。笑谈亹亹,文雅彬彬。南北今词,即席成赋,审音知律,时无比焉。往来其门,率多贵公子,积家丰厚,喜延款士夫。复挥金如土,无少暂惜。爱林经历尝以侧室置之,后再占乐籍。班彦功与之甚狎,班司儒秩满北上,张作小词《折桂令》赠之,末句云:“朝夕思君,泪点成斑。”亦自可喜。又有一联云:“侧耳听门前过马,和泪看帘外飞花。”尤为脍炙人口。有女倩娇粉儿数人,皆艺殊绝,后以从良散去。余近年见之昆山,年余六十矣,两鬓如黧,容色尚润,风流谈谑,不减少年时也。
  赵真真
  冯蛮子之妻也。善杂剧,有绕梁之声。其女西夏秀,嫁江闰甫,亦得名淮浙间,江亲文墨,通史鉴,教坊流辈,咸不逮焉。
  李娇儿
  王德名妻也,姿容姝丽,意度闲雅。时人号为“小天然”,花旦杂剧特妙,江浙驸马丞相常眷之。李生辰,相君致贺礼,遇公燕则遗以马腰截。至今歌馆,以为盛事。
  张奔儿
  李牛子之妻也,姿容丰格,妙于一时,善花旦杂剧。时人目奔儿为温柔旦,李娇儿为风流旦。
  龙楼景 丹墀秀
  皆金门高之女也,俱有姿色,专工南戏。龙则梁尘暗簌,丹则骊珠宛转。后有芙蓉秀者,婺州人。戏曲小令不在二美之下,且能杂剧,尤为出类拔萃云。
  赛天香
  李鱼头之妻也,善歌舞,美风度,性嗜洁,玉骨冰肌,纤尘不染,无锡倪元缜有洁病,亦甚爱之,则其人可知矣。
  翠荷秀
  姓李氏,杂剧为当时所推,自维扬来云间,石万户置之别馆。石没,李誓不他适,终日却扫焚香诵经。石之子云壑万户、孙伯玉万户岁时往拜之。余见其年已七旬,鬓发如雪,两手指甲皆长尺余焉。
  赵梅哥
  张有才之妻也,美姿色,善歌舞,名虽高而寿不永。张继娶和当当,虽貌不扬而艺甚绝,在京师曾接司燕奴排场,由是江湖驰名。老而歌调高如贯珠,其女鸾章能传母之技云。
  陈婆惜
  善弹唱,声遏行云,然貌微陋,而谈笑风生,应对如响,省宪大官皆爱重之。在弦索中,能弹唱鞑靼曲者,南北十人而已。女观音奴,亦得其仿佛,不能造其妙也。
  汪怜怜
  湖州角妓,美姿容,善杂剧,涅古伯经历甚属意焉。汪曰:“若不弃寒微,当以侧室处我。”涅遂备礼纳之。克尽妇道,人无间言,数年涅没,汪髡发为尼,公卿士夫多访之。汪毁其形,以绝众之狂念,而终身焉。
  米里哈
  回回旦色,歌喉清宛,妙入神品,貌虽不扬,而专工贴旦杂剧。余曾识之,名不虚得也。
  顾山山
  行第四,人以“顾四姐”呼之,本良家子,因父而俱失身。资性明慧,技艺绝伦。始嫁乐人李小大。李没,华亭县长哈刺不花置于侧室,凡十二年。后复居乐籍,至今老于松江,而花旦杂剧,犹少年时体态,后辈且蒙其指教,人多称赏之。
  李芝仪
  维扬名妓也,工小唱,尤善慢词,王继学中丞甚爱之,赠以诗序。余记其一联云:“善和坊里,骅骝构出绣花来。钱塘江边,燕子衔将春色去。”又有《塞鸿秋》四阕,至今歌馆尤传之,乔梦符亦赠以诗词甚富。女童童善杂剧,间来松江。后归维扬,次女多娇,尤聪慧,今留京口。
  李真童
  张奔儿之女也,十余岁,即名动江浙,色艺无比,举止温雅,语不伤气,绰有闺合风致。达天山检校浙省,一见遂属意焉,周旋三岁(一作载)。达秩满赴都,且约以明年相会,李遂为女道士,杜门谢客,日以焚诵为事。至期,达授诸暨州同知而来,备礼取之,后达没。复为道士,节行愈励云。
  小国秀,事事宜,张童童,维扬魁首。
  李奴婢
  妆旦色,貌艺为最。仗义施仁,嫁与杰里哥儿佥事,伯家闾监司动言章,休还。名公士夫,多与乐府长篇,歌曲词章。予亦有《水仙子》与之云:
  丽春园先使棘针屯,烟月牌荒将烈焰焚。实心儿辞却莺花阵,谁想香车不甚稳。  柳花亭进退无门,夫人是夫人分,奴婢是奴婢身,怎做夫人。
  王玉英
  妆旦色。人品艺业惊人。宪司老汉经历侧室也。予曾有《朝天曲》赠之云:
  玉英玉英,杂树西风净。蓝田日暖七妆成,如琢如磨性。异钟奇范,精神光莹,价高如十座城,试听几声,白雪扬春令。
  重阳景
  丁指挥妻,遭遇不小也。
  真凤歌
  山东名妓也,善小唱,彭庭坚为沂州同知,确守不乱,真恃以机辨圆转,欲求好于彭。一日大雪,彭会客,深夜方散,真托以天寒不回。直造彭室,彭竟不辞,后竟甚密。
  大都秀
  姓张氏,其友张七乐名黄子,醋善杂剧,其外脚供过亦妙。
  喜温柔
  曾九之妻也,姿色端丽,而举止温柔,淮浙驰名,老而不衰。江西亦有喜温柔,姓孙氏,其艺则不逮焉。
  金莺儿
  山东名姝也,美姿色,善谈笑,搊筝合超,鲜有其比。贾伯坚任山东佥宪,一见属意焉,与之甚昵。后除西台御史,不能忘情,作《醉高歌红绣鞋》曲以寄之曰:“乐心儿比目连枝,肯意儿新婚燕尔。画船开,抛闪的人独自。遥望关西店儿。黄河水,流不尽心事。中条山,隔不断相思。常记得夜深沉人静悄自来时,来时节,三两句话。去时节,一篇诗。记在人心窝儿里直到死。”由是台端知之,被劾而去,至今山东以为美谈。
  一分儿
  姓王氏,京师角妓也。歌舞绝伦,聪慧无比。一日,丁指挥会才人刘士昌、程继善等于江乡园小饮,王氏佐樽,时有小姬歌菊花会《南吕曲》云:“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蟒张牙。”丁曰:“此《沉醉东风》首句也。王氏可足成之。”王应声曰:“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蟒张牙。可咏题,堪描画。喜觥筹席上交杂答刺,苏频斟入礼厮麻。不醉呵,休扶上马。”一座叹赏,由是声价愈重焉。
  般般丑
  姓马,字素卿,善词翰,达音律,驰名江湘间。时有刘廷信者,南台御史刘廷翰之族弟,俗呼曰“黑刘五”,落魄不羁,工于笑谈,天性聪慧,至于词章,信口成句,而街市俚近之谈,变用新奇,能道人所不能道者。与马氏各相闻而未识。一日相遇于道,偕行者曰:“二人请相见。”曰:“此刘五舍也,此即马般般丑也。”见毕,刘熟视之,曰:“名不虚得。”马氏含笑而去。自是往来甚密,所赋乐章极多,至今为人传诵。
  刘婆惜
  乐人李四之妻也,与江右杨春秀同时。颇通文墨,滑稽善舞,迥出其流,时贵多重之。先与抚州常推官之子三舍者交好,苦其夫间阻。一日偕宵遁,事觉决杖。刘负愧,将之广海居焉,道经赣州。时有全普庵拨里字子仁,由礼部尚书,值天下多故,选用除赣州监郡。平日守官清廉,文章政事,杨历台省,但未免耽于酒色。每日公余,即与士夫酣饮赋诗,帽上常喜簪花,否则或果或叶,亦簪一枝。一日刘之广海,过赣,谒全公。全曰:“刑余之妇,无足与也。”刘谓阍者曰:“家欲之广海,誓不复还。久闻尚书清誉,获一见而逝,死无憾也。”全哀其志而与进焉。时宾朋满座,全帽上簪青梅一枝,行酒,全口占《清江引》曲云:“青青子儿枝上结”,令宾朋续之。众未有对者,刘敛衽进前曰:“能容妾一辞乎。”全曰:“可”。刘应声曰:“青青子儿枝上结,引惹人攀折。其中全子仁,就裹滋味别。只为你酸留意儿难弃舍。”全大称赏,由是顾宠无间,纳为侧室。后兵兴,全死节,刘克守妇道,善终于家。
  小春宴
  姓张氏,自武昌来浙西。天性聪慧,记性最高,勾栏中作场,常写其名目贴于四周遭梁上。任看官选拣需索,近世广记者,少有其比。
  孙秀秀
  都下小旦色也。名公巨卿多爱重之。京师谚曰:“人间孙秀秀,天上鬼婆婆。”
  事事宜
  姓刘氏,姿色歌舞悉妙,其夫玳瑁敛,其叔象牛头,皆副净色,浙西驰名。
  帘前秀
  末泥任国恩之妻也,杂剧甚妙,武昌湖南等处,多敬爱之。
  燕山景
  田眼睛光妻也,夫妇乐艺皆妙。
  燕山秀
  姓李氏,其夫马二,名黑驹头,朱帘秀之高第,旦末双全,杂剧无比。
  荆坚坚
  善唱工于花旦杂剧,人呼为“小顺时秀”。
  孔千金
  善拨阮,能曼词,独步于时,其儿妇王心奇,善花旦,杂剧尤妙。
  李定奴
  歌喉宛转,善杂剧,勾阑中曾唱《八声甘州》,喝采八声,其夫帽儿王杂剧亦妙。凡妓以墨点破其面者为花旦。

  罗春伯《闻见录》载陈子翁题蔡奴像曰:“观全盛时,风尘中人物尚如此,呜呼!盛哉!”余于《青楼集》不能无感云尔。至正丙午夏五月,郡人夏邦彦书于风月楼中。

  跋
  余向观唐《北里志》与夫传奇杂说,其间声妓之籍籍者,虽才色节义有不相类,至于垂名传记,使后之兴慕,往往谈论于尊俎之间,而当时作者岂徒然也。余生斯世,因感其人之不见于今,且叹古之(知)音者又不复作;及观云间夏伯和氏《青楼集》,百年之间,其籍籍者有不愧于古,而知音者代不乏人,则余向之感且叹者,盖见闻寡陋之过也。观是集者,可谓闻弦赏音,足知雅调,免夫寡陋之诮矣。遂书于集之后。山阴朱武序。


  丽情集 宋 张君房  撰

  浣沙桂子
  霍小玉侍儿之名。
  遗策郎
  郑生过李妓宅,见娃徘徊不能去,诈遗策以驻马,后访,自呼曰:“前遗策郎也。”
  卷中人
  唐裴敬中为察官,奉使蒲中,与崔徽相从。敬中回,徽以不得从为恨,久之成疾。自写其真以寄裴曰:“崔徽一旦不如卷中人矣。”
  寄泪
  灼灼,锦城官中奴,御史裴质与之善。裴召还,灼灼每遣人以软红绢聚红泪为寄。
  环者还也
  崔郎寄张生信有玉指环云:“环者还也。”
  燕子楼集
  盻盻,徐之名倡,张建封纳之于燕子楼。张卒,盻盻思之,问者辄答以诗,仅三百篇,名《燕子楼集》。
  秋云罗帕
  贾知微曾城夫人杜兰香既别,赠贾秋云罗帕裹丹五十粒云:“此罗是玉女缫玉蚕茧以织成。”
  沈翘翘
  文宗时宫人,有白玉方响,以犀为椎,以紫檀为架。后出宫归秦氏,秦出翘制曲,以寄之,名曰“忆秦郎”。
  非烟
  咸通中武公妓也,善击瓯。其聆赵象窥见,因门媪以玉叶笺题诗寄之,非烟以连蝉锦香囊并碧花笺赠象以通其意。
  薛琼琼
  开元中第一筝手,中官杨羔潜还,崔怀宝饮羔熏香酒曰:“此以春草所造。”羔令崔作词,方得见琼琼。崔曰:“平生无所愿,愿作乐中筝。近得佳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
  柳枝娘
  洛中里娘也,闻诵义山《燕台诗》,乃折柳结带,赠义山乞诗。
  香儿
  元载妾薛琼英,幼以香杂饮食啖之,长而肌香。

 
  丽情集 (四库全书?子部?杂家类?杂纂之属?类说卷二十九)
  烟中仙
  越渔者杨父,一女,絶色,为诗不过两句,或问:“胡不终篇?”答曰:“无奈,情思纒绕,至两句即思迷。”不继,有谢生求娶焉,父曰:“吾女宜配公卿。”谢曰:“谚云:‘少女少郎相乐不忘,少女老翁苦乐不同,且安有少年公卿耶。”翁曰:“吾女词多两句,子能续之,称其意则妻矣。”示其篇,曰:“珠帘半床月,青竹满林风。”谢续曰:“何事今宵景,无人解与同。”女曰:“天生吾夫遂,偶之后七年。”春日,杨忽题曰:“春尽花随尽,其如自是花。”谢曰:“何故为不祥句?”杨曰:“吾不久于人间矣。”谢续曰:“从来说花意,不过此容华。”杨即瞑目而逝,后一年,江上烟光溶曵,见杨立江中,曰:“吾本仙谪居人间,后倘思之,即复谪下,不能得仙矣。”
  崔徽
  蒲女崔徽,同郡裴敬中,为梁使蒲。一见为动,相从累月。敬中言:”还徽不得去,怨抑不能自支。”后数月,敬中宻友知退至蒲,有丘夏,善写人形,知退为徽,致意于夏,果得絶笔,徽捧书谓知退曰:“为妾谢敬中,崔徽一旦不及卷中人,徽且为郎死矣。”明日,发狂,自是称疾,不复见客而卒 。
  灼灼
  锦城官妓灼灼,善舞《柘枝》,歌《水调》相府筵中,与河东人坐,神通目授如故,相识自此,不复面矣。灼灼以软绡多聚红泪宻寄河东人 。
  燕子楼
  张建封仆射节制武寜,舞妓盼盼,公纳之燕子楼。白乐天使经徐与诗曰:“醉娇无气力,风袅牡丹花。”公薨,盼盼誓不他适,多以诗代问答,有诗近三百首,名《燕子楼集》。尝作三诗云: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北邙松栢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软香销一十年。

  适看鸣雁岳阳回,又覩玄禽过社来。
  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虫网任从灰。
乐天和曰:
  满帘明月满帘霜,被冷香销独卧床。
  燕子楼前清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钿晕罗衫色似烟,一回看着一澘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迭在空箱得几年。

  今年有客洛阳回,曽到尚书塜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又一絶云:
  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四五枝。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盼盼泣曰:“妾非不能死,恐百载之后人以我公重于色。”乃和白诗云: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舎人不会人深意,刚道泉台不去随。
  无双仙客
  唐王仙客者,刘振之甥。振有女曰“无双”,幼与戏弄相雅,振妻戏呼“仙客”,为王郎子后。无双长成,舅氏以位尊,官显欲废前约,毎窥见无双明艳若神仙中人,有青衣告客亲事情恐参差也。一日,振趍朝忽走马归,云泾源兵士姚令言领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门,百官奔走,行在召仙客。勾当家事,当以无双嫁。乃装金帛,押领出开逺门,我与骨肉出启夏门。遶城,续至仙客,依教出城外,久待不至,遂至启夏门。守夏门者,皆持白棒,徐问:“城中有何事,今日有何人出此门。”答云:“朱太尉作天,子午后有人重载,携家欲出去,是租庸使刘尚书,门司不敢放出,追骑至向北去矣。”仙客惊惧,走归襄阳。后知克复亰阙,入京访舅氏。见旧使苍头塞鸿,仙客曰:“阿舅阿母安否?”鸿曰:“尚书授伪命,与夫人皆处极刑。无双已入宫掖,家人唯婢采苹在焉。”访求得之,与居京兆尹,以仙客为富平尉,忽报中使押内家三十人往园陵。仙客令塞鸿假为驿吏,夜深帘下呼塞鸿曰:“郎徤否?明日紫褥下取书。”鸿明日得书,云:“甞见勅使说富平古押衙,人间有心,人能求之否?”仙客乃访古生者居村墅,厚赠金寳岁余。古生曰:“察君之意,将有求于老夫耳。士为知己用,愿粉身以答深海之恩。”仙客以实告古生曰:“此事大易。”后半岁曰:“何人识无双?”仙客以采苹对古曰:“宿留数日后,忽闻有髙品过,处置园陵。”宫人仙客令刺探,所杀者,乃无双也。是夕,扣门甚急,古生领一兠子,入曰:“此无双也,今死矣,后日当活。”古生又曰:“暂借塞鸿,乃抽刀断其颈。”仙客甚怒,古曰:“今日报郎君,足矣。比闻茅山道士,有药服者立死,三日复活。求得一丸,昨令采苹假作中使,以无双逆党赐药,令自尽,至陵下托以亲故,百练赎其尸舁人等,皆杀之,以灭口,老夫亦自刎。”言讫,举刅而死,仙客挈无双,变姓名归襄阳谐老。
  莲花妓
  严子牧豫章陈陶,隠西山,操行清洁,守欲挠之,遣小妓莲花往侍焉。陶殊不采妓,乃献诗求去,云:
  莲花为号玉为腮,珍重尚书遣妾来。
  处士不生巫峡梦,虚劳神女下阳台。
陶答曰:
  近来诗思清于水,老去风情薄似云。
  已向升天得门户,锦衾深愧卓文君。”
  蜀妓薛涛
  元微之元和中使蜀,籍妓薛涛者,有才色。府公严司空知元之情,遣涛往侍焉。后登翰林以诗寄,曰:
  锦江滑腻峨眉秀,毓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夺得凤凰毛。
  纷纷词客皆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髙。
  爱爱
  姓杨氏,钱塘娼家女也。七夕泛舟西湖采荷香,为金陵少年张逞所调,相携潜遁于京师,余二年。逞为父捕去后,或传逞已卒,致爱爱感念而亡。小婢锦儿出其故绣手籍,香囊缬履郁然如新。
  酥香
  杜秘书多情多才,也号善小词,元微之所谓“能道人意中语者,信有之也”。邻有富家,翁姓张氏,有处子小字酥香。凡才人所为歌曲,悉皆讽之。一夕,踰垣而至杜,疑为怪。女曰:“儿乃邻家,慕郎词章,愿无弃也。”杜始望不至此,黎明,徙居僻地。富家翁失女,不敢自明。后十年,仆有过,杜笞之。仆以闻官,杜捕逮鞫实,除籍。流于河朔,濒行,述承过乐一词,诀别。女持纸三唱,絶脰而死。
  燕女坟
  宋末娼家女姚玉京,嫁襄州小校敬瑜。敬瑜溺水而死,玉京守志养姑舅。常有双燕巢梁间,一日,为鸷鸟所获,其一孤飞,悲鸣徘徊,至秋,翔集玉京之臂,如告别然。玉京以红缕系足,曰:“新春定来为吾侣也。”明年果至,因赠诗曰:
  昔年无偶去,今春犹独归。
  故人恩义重,不忍更双飞。
自尔,秋归春来,凡六七年。其年,玉京病卒,明年复来,周章哀鸣。家人语曰:“玉京死矣,坟在南郭。”燕遂至葬所,亦死。毎风清月明,襄人见玉京与燕同逰汉水之上。
  泰娘
  韦尚书家善讴者,会乐,工琵琶新声。尚书薨,为蕲州刺史张悬所得。悬死,泰娘无所归,抱乐器而哭,其音焦以悲。刘禹锡歌曰:
  泰娘家本阊门西,门前绿水环金堤。
  有时妆成好天气,走上皋桥折花戏。
  风流太守韦尚书,路旁忽见停隼旟。
  斗量明珠鸟传意,绀幰迎入専城居。
  从郎西入帝城中,贵逰簮组香帘栊。
  低鬟缓视抱明月,纎指破拨生胡风。
  繁华一旦有消歇,佩剑无光履声絶。
  蕲州刺史张公子,白马亲到铜駞里。
  自言买笑掷黄金,月堕云中从此始。
  安知鵩鸟坐隅飞,寂寞旅魂招不归。
  秦家镜破前时结,韩寿香销故箧衣。
  举目风烟非旧时,归寻岐路多参差。
  如何将此两行泪,更洒湘江斑竹枝。
  张好好
  杜牧佐沈传师在江西,张好好十三,始以善歌来入乐籍中。公移镇宣城,好好复宣城籍中。后二岁,为沈述师著作,双鬟纳之。〖张好好诗并序:牧太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来乐籍中。后一岁,公移镇宣城,复置 好好于宣城籍中。后二岁,为沉着作述师,以双鬟纳之。后二岁,于洛阳东城,重睹好好,感旧伤怀,故题诗赠之。
  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
  翠茁凤生尾,丹叶莲含跗。
  高阁倚天半,章江联碧虚。
  此地试君唱,特使华筵铺。
  主公顾四座,始讶来踟蹰。
  吴娃起引赞,低徊映长裾。
  双鬟可高下,才过青罗襦。
  盼盼乍垂袖,一声雏凤呼。
  繁弦迸关纽,塞管裂圆芦。
  众音不能逐,袅袅穿云衢。
  主公再三叹,谓言天下殊。
  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
  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
  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
  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
  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旌旆忽东下,笙歌随舳舻。
  霜凋谢楼树,沙暖句溪蒲。
  身外任尘土,樽前极欢娱。
  飘然集仙客,讽赋欺相如。
  聘之碧瑶佩,载以紫云车。
  洞闭水声远,月高蟾影孤。
  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
  洛城重相见,婥婥为当垆。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
  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
  门馆恸哭后,水云秋景初。
  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
  湖州髫髻女
  唐杜牧太和末往游湖州,刺史崔君素所厚者,悉致名妓殊,不惬意。牧曰:“愿张水戏,使州人毕观,牧当间行寓目。”使君如其言,两岸观者如堵,忽有里姥引髫髻女,年十余岁,真国色也。将致舟中,姥女皆惧。牧曰:“且未即纳,当为后期,吾十年必为,郡若不来,乃从他适,因以重币结之。”洎丹墀入相,牧上笺乞守湖州,比至郡则十四年,所纳之姝,已从人三载,而生二子。牧亟使召之,父母惧其见夺,携幼以诣母曰:“向约十年不来,而后嫁,嫁已三年矣。”牧俛首曰:“其词直强之不祥,乃礼而遣之为。”怅别诗曰: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三卿题
  云子家本若耶溪东,与闺中同志者,纫兰佩蕙,趋闲之境不得。从人不幸,良人已失,邈然无依。命笔聊书絶句(阙):“姓二九下父后,玉无瑕弁无首,荆山石徃往有。”以笔墨非女之事,名姓故隠而不书。诗曰:
  昔逐良人西入关,良人身没妾东还。
  谢娘卫女不相待,为雨为云归旧山。
李舒解曰:二九,十八也。十加八,木字。子为父后。木下子,李字。玉无瑕,去其点也。弁无首,存其廾也。王下廾,弄字也。荆山石往往有者,荆石多韫玉。当是姓李名弄玉也 。
  黄陵庙诗
  开寳中,贾知微遇曾城夫人杜兰香,及舜二妃于巴陵。二妃诵李羣玉黄陵庙诗曰:
  黄陵庙前青草春,黄陵女儿茜裙新。
  轻舟短棹唱歌去,水逺天长愁杀人。
贾与夫人别,命青衣以秋云罗帕覆定命丹五十粒,曰:“此罗是织女缲玉蚕织成,遇雷雨宻收之,其仙丹毎岁但服一粒则保。”一年后,大雷雨,见箧间一物,如云烟腾空而去。
  赠妓诗
  欧阳詹赠太原妓诗,云:“髙城已不知,况乃城中人。”
  文宗诗
  文宗与宰相谋诛宦官事泄,番为内官所杀,上登临游幸,未尝为乐,往往瞠目独语。因题诗殿柱,曰:
  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
  凭髙何限意,无复侍臣知。
明日,便殿观牡丹,云:“俯者如愁,仰者如恱,开者如笑,合者如咽。”吟罢,方省舒元舆词也。叹息泣下,命乐。适情宫人沈翘翘,舞《河满子》词云:“浮云蔽白日。”上曰:“汝知书耶?此是文选古诗第一首,念君臣值奸邪,所蔽正是今日。”乃赐金臂环。翘翘善玉方响,以响犀为椎,紫檀为架。后出宫,归秦城奉使日东。翘翘将玉方响登楼,撰一曲名“忆秦郎”。〖注:出之唐?舒元舆《牡丹赋》:
  古人言花者,牡丹未尝与焉。盖遁乎深山,自幽而芳。不为贵重所知,花则何遇焉?天后之乡,西河也,精舍下有牡丹,其花特异,天后叹上苑之有阙,因命移植焉。由此,京国牡丹日月渐盛。今则自禁闼送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弥漫如四渎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每暮春之月,遨游之士如狂焉。亦上国繁华之一事也。近代文士为歌诗以咏其形容,未有能赋之者。余独赋之,以极其美。曰:圆玄瑞精,有星而景,有云而卿。其光下垂,遇物流形。草木得之,发为红英。英之甚红,钟乎牡丹。拔类迈伦,国香欺兰。我研物情,次第而观。暮春气极,绿苞如珠。清露宵偃,韶光晓驱。动荡支节,如解凝结,百脉融畅,气不可遏。兀然盛怒,如将愤泄。淑日披开,照耀酷烈。美肤腻体,万状皆绝。赤者如日,白者如月。淡者如赭,殷者如血。向者如迎,背者如诀。忻者如语,含者如咽。俯者如愁,仰者如悦。袅者如舞,侧者如跌。亚者如醉,曲者如折。密者如织,疏者如缺。鲜者如濯,惨者如别。初胧胧而下上,次鳞鳞而重叠。锦衾相覆,绣帐连接。晴笼昼熏,宿露宵裹。或的的腾秀,或亭亭露奇。或飑然如招,或俨然如思,或带风如吟,或泫露如悲。或垂然如缒,或烂然如披。或迎日拥砌,或照影临池。或山鸡已驯,或威风将飞。其态万万,胡可立辨?不窥天府,孰得而见?乍疑孙武,来此教战。其战谓何?摇摇纤柯。玉栏满风,流霞成波,历阶重台,万朵千棵。西子南威,洛神湘娥。或倚或扶,朱颜色酡。各炫红缸,争颦翠蛾。灼灼夭夭,逶逶迤迤。汉宫三千,艳列星河,我见其少,孰云其多。弄彩呈妍,压景骈盲。席发银烛,炉升绛烟。洞府真人,会于群仙。晶莹睇来,金缸列钱。凝睇相看,曾不晤言。未及行雨,先惊旱莲。公室侯家,列之如麻。咳唾万金,买此繁华。遑恤终日,以言相夸。列幄庭中,步障开霞。曲庑重梁,松篁交加。如贮深闺,似隔绛纱,仿佛息妫,依稀馆娃。我来观之,如乘仙槎。脉脉不语,迟迟日斜。九衢游人,骏马香车。有酒如渑,万坐笙歌。一醉是竞,莫知其它。我案花品,此花第一。脱落群类,独占春日。其大盈尺,其香满室。叶如翠羽,拥抱栉比。蕊如金悄,妆饰淑质。玫瑰羞死,芍药自失。夭桃敛迹,侬李惭出。踯躅宵溃,木兰潜逸。未槿灰心,紫薇屈膝。皆让其先,敢怀愤嫉?焕乎!美乎!后土之产物也。使其花如此而伟乎,何前代寂寞而不闻?今则昌然而大来。岂草木之命,亦有时而塞,亦有时而开?吾欲问汝,曷为而生哉?汝且不言,徒留玩以徘徊。〗
  非烟
  武公业,咸通中任河南功曹。爱妾曰“非烟”,善秦声,好文学,北邻赵象者,窥见恱之。因门媪题絶句寄,非烟以金凤笺答诗。象又以玉叶纸赋诗,非烟又以连蝉锦香囊碧苔笺赠诗。象夜登梯踰垣入堂中,尽缱绻之意。明日,象送诗曰:
  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
  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蘂宫仙驭来。
烟复赠:
  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
  。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
无何,烟以细过捶女奴,女奴乗间以告。公业缚之大柱,鞭楚流血。但云:“生相亲,死亦何恨。”乃饮楚而絶。洛阳有崔、李二生,与武掾逰,崔诗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林池下最繁枝。”其夕,梦烟谢曰:“妾貎不迨桃李,而零落过之。”李诗云:“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梦烟曵手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面证之。”数日,而生卒。
  薛琼琼
  开元宫中第一筝手,清明日,上令宫妓踏青。狂生崔懐寳,窃窥琼琼悦之。因乐供奉杨羔濳班中,得之羔令崔小词,方得见薛。崔作词云:
  平生无所愿,愿作乐中筝。得近玉人纎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
羔饮懐以熏肌酒,曰此常春草所造,亦云千岁藟草,可令发白变黑,致长生之道。及崔为刑南司,录琼琼理筝,为吏所收赴阙,明皇因以赐之。
  柳枝娘
  洛中里娼也,闻诵李义山《燕台诗》,乃折柳结带赠义山,以乞诗。
  赵嘏姬
  进士赵嘏,有姬纎丽,迫与计,偕将携之西上。为母氏所沮,乃留之鹤林寺。因中原斋会浙帅窥之,强致去奄有。明年,嘏登第,以诗箴之,曰:
  寂寞堂前日又曛,阳台去作不归云。
  当时闻说沙咤利,今日青娥属使君。
帅得诗甚惭,乃遣归之。
  琴客
  柳宜城之爱妾也,善抚琴瑟。宜城请老琴出嫁,顾况歌曰:
  佳人玉立生北方,虽家邯郸不是娼。
  头髻挼堕手爪长,善抚琴瑟有文章。
  南山阑干千丈雪,七十非人不暖热。
  人情销歇古共然,相公心在特书絶。
  上善若水任方圎,忆昨好之今弃捐。
  服药不如独自眠,从他别嫁一少年。
  香儿
  元载妓薛琼英,幼以香屑杂饮食啖之,长而肌香,又名“香儿”。
  余媚娘
  适周氏,夫亡,以介洁自守。陆希声使媒游说,媚娘曰:“陆郎中不置侧室,及女奴则可为妇。”希声诺之,娶二年,劈笺洙墨,更唱迭和。媚娘又能馔五色脍,妙不可及。无何,希声纳蕣英,媚娘许之,希声以为诚然,既共居,畧无他说。侯希声已他适,将蕣英闭室中,手刃杀之,碎其肌体,盛以二大合。封题云:“送物归别墅。”阍吏异之,送京兆狱,媚娘遂就极典。


  荻楼杂抄 佚名 辑

  张香桥,昔有女子名香,与所欢会此,故名。一曰女子姓张名香。
  炀帝时,洛阳献合蒂迎辇花。帝令袁宝儿持之,号司花女。
  魏夫人有弟子善种花,谓之花姑。
  真宗宴近臣,语及庄子,忽命呼秋水,至则翠鬟绿衣,小女童也。
  姚月华笔札之暇,时及丹青,花卉翎毛,世所鲜及。然用以自娱,人不可得而见。尝为杨达画芙蓉匹鸟,约略浓淡,生态逼真。
  长安士女游春野步,遇名花则设席籍草,以红裙递相插挂为宴幄。
  扬州太守圃中有杏花数十株,每至烂开,张大宴,一株令一妓倚其傍,立馆曰“争春”,宴罢夜阑,人云花有叹声。
  姑臧太守张宪代书札伎墨娥。
  赵魏公夫人管道升善书画,吾竹房尝题其所画竹石。竹房有一私印,是“好嬉子”三字,即以此印倒用于跋尾。人皆以为竹房之误,魏公见之曰:“此非误也,这瞎子道妇人会作画倒好嬉子。”


  琵琶录 唐 段安节 撰

  琵琶法三才,象四时。《风俗通》云:“琵琶,近代乐家作,不知所起。长三尺五寸,法天地人五行,四弦象四时。”《释名》:“琵琶,本胡中马上所鼓,吹手前曰‘琵’,引手却曰‘琶’,因以为名。汉遗乌孙公主入蕃,念其行速,思慕本朝,使知名者马上奏琵琶以■悦之。琵琶有直项曲项者,盖便于关轴也。”《乐录》云:“琵琶本出于弦鼗。而杜挚以为秦之末世,苦于长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古曲陌上桑间,范晔、石苞、谢变、孙放、孔伟、阮咸,皆善此乐。东晋谢镇西在大市楼上弹琵琶,作大道之曲。”《世说》云:“谢仁祖在北牖下弹琵琶,有天际之意。”又朱生善弹琵琶,至大官。贞观中,裴赂儿弹琵琶始废拨用手,今所谓搊琵琶是也。白秀真使蜀便回,得琵琶以献,以逻逤檀为槽,其木温润如玉,光采可鉴,金缕之虹,又蹙之成双凤。贵妃每奏于梨园,音韵姜清,飘若雪外。开元中,梨园则有骆供奉、贺怀智、雷海清,其乐器或以石为槽。鹍鸡筋作弦,用铁拨弹之。安史之乱,流落外地。
  有举子曰白秀才,子弟寓止京师。偶值宫娃内弟子出在民间,白即纳一妓为跨驴之乐。因夜风清月朗,是丽人忽唱新声,白惊,遂不复唱。逾年因游灵武,李灵曜尚书广设筵,白预坐末。广张妓乐,至有唱《何满子》者,四坐倾听,俱称绝妙。白曰:“某有伎人,声调殊异于此。”促召至,短髻薄妆,态度闲雅。发问曰:“适唱何曲?”曰:“何满子。”遂品调举袂发声,清响激越,诸乐不能逐。部中亦有回琵琶,声韵高下,然揭庵郎指无差。遂问曰:“莫是宫中□二否?”伎复问曰:“莫是梨园骆供奉否?”二人相对,泛澜欷歔而已。
  建中中,有康昆仑称第一手。始遇长安大旱,诏两市祈雨。及至天门街,市人广较胜负。及斗声乐东街,则有康昆仑琵琶最上,必谓街西无敌也,遂请昆仑登彩楼,弹一曲新翻谓录安(以为名误称大腰)。至街西,豪侠阅乐东市稍诮之,而亦于彩楼上出女郎,抱乐器,先云:“我亦弹是曲,兼移于风香调中。”及拨声如雷,其妙绝入神。昆仑惊愕,乃拜为师。女郎遂更衣出见,乃僧也。庄俨寺僧,本俗姓段也。翌日,德宗召入内,令教授昆仑。段师奏曰:“请令弹一调。”及弹,师曰:“本领何杂?兼带邪声。”昆仑惊曰:“师神人也,臣少年初掌艺时,侧于邻家女巫处授一品弦调,后乃累易数师之艺。今段师精识,如此玄妙也。”段师奏曰:“且遣昆仑不近乐器十年,候忘其本态,然后可教。”许之,后果尽段师之艺也。
  元和中,有王芬曹保之子善才,其孙习纳,皆精此艺。次有装兴奴与曹同时,纳善运拨若风雨,然不事捏弦。兴奴则善于拢捻,指拨稍软。时人谓纳右有手,兴奴左有手。
  武宗初,朱崖李白太尉有乐人廉郊者,师于曹纲,尽纲之能。尝谓其流云:“教授人多矣,未尝有此惺灵弟子也。”郊尝诣平原,别于池上弹甤宾调,忽有一片方铁跃出,有识者谓是甤宾铁也。盖是指拨精妙,律吕相应耳。
  安节门下有乐吏杨志善能琵琶,其姑尤更妙绝。本宣徽弟子,后出宫于永穆观中住。自惜其艺,常畏人闻,每至夜深方弹。志善恳求教授,终不允。且曰:“吾艺死不传人。”杨乃赂其观主,求寄宿于观,窃听姑弹弄,仍以自系脂皮鞓带以指画带,记其节奏,遂得一两曲调。明日诣姑弹之,姑大惊异,杨即实陈其事,姑意方回,乃尽传之。
  文宗朝有内人郑中丞(中丞当时宫人官也),善胡琴。内库有琵琶二,号大小忽雷。因为题头脱损,送在崇仁坊南赵家料理。大约造乐器悉在此坊,其中有赵二家最妙。时权相旧吏梁厚本有别墅,在照应县之西南,西临御河。垂钓之际,忽一物流过,长七尺许,上以锦缠之。令家童接得就岸,乃秘器也。及发,开视之,乃一女郎。容色俨然,以罗巾系其颈,遂解其领巾伺之,口鼻尚有余息。即移入室中,将养经旬,方能言语,云:“我内弟子郑中丞也。昨因忤旨,令内人缢杀,投于河中,锦即是弟子临刑相赠尔。”及如故,即垂泪感谢。厚本本无妻,即纳为室。自言善琵琶,其琵琶今在南赵家料理。恰值训、注之事,人莫有知者。厚本因赂其乐器匠,购得之,至夜分方敢轻弹。后值良辰饮于花下,酒酣不觉即弹数曲。是时有黄门放鹞,私于墙外听之,曰:“此是郑中丞琵琶声也。”窃窥之,翌日达上听。文宗始尝追悔,至是惊喜,遣中使宣诏问其由来,乃赦厚本罪,任从匹偶,仍加锡赉焉。
  咸通中,有米和(即米莱,和,字也。父喜唱歌。)由从道尤妙,后有王连儿(连儿名金两)。


  〖注:■,忄+尉。无读音。〗


  魏王花木志 后魏 元欣 撰

  思惟
  思惟树,汉时有道人自西域持具多子,植于嵩之西峰下。后极高大,有四树,树一年三花。
  紫菜
  吴郡边海诸山,悉生紫菜。
  木莲
  木莲叶似辛夷,花类莲。
  山茶
  山茶似海石榴,出桂州。
  溪荪
  溪荪如高梁姜,生水中,出茆山。
  朱槿
  重台朱槿似桑,南中呼为桑槿。
  莼根
  莼根羹之绝美,江东谓之莼龟。
  孟娘菜
  江淮有孟娘菜,并益肉食。
  牡桂
  牡桂叶大如苦竹叶,叶中一脉如笔迹。
  黄辛夷
  卫公平泉庄,有黄辛夷,紫丁香。
  紫藤花
  吴苑生。
  郁树
  郁树高五六尺,其实大如李,色赤,食之甘。
  卢橘
  卢橘,蜀生。有遗客橙,似橘而非,若柚而香。冬夏华实相继,或如弹丸,或如拳,通岁食之,亦名卢橘。
  楮子
  南方记楮子如梅实,二月花,七八熟。土人盐藏之,味辛。出交趾。
  石南
  石南树野生,二月花,实如燕子,八月熟。民采取之,曝干,取皮作鱼羹和之尤美。出九真。
  都勾似栟榈木,中出屑如面,可取为饵,食如桃榔。
  茶叶
  茶叶似栀子,可煮为饮,其老叶谓之茅,叶谓之茗。


  桂海花木志 宋 范成大 撰

  上元红
  上元红,深红色,绝似红木瓜,花不结实,以灯夕前后开,故名。
  白鹤花
  白鹤花如白鹤,立春开。
  南山茶
  南山茶葩萼大倍中州者,色微淡,叶柔薄有毛,别自有一种,如中州所出者。
  红豆蔻花
  红豆蔻花丛生,叶瘦如碧芦,春末发。初开花,先抽一干,有大箨包之。箨解花见,一穗数十蕊,淡红鲜妍,如桃杏花色,过重则下垂如葡萄,又如火齐缨络及剪彩鸾凤之状。此花无实,不与草豆蔻同种,每蕊心有两瓣相并,诗人托兴曰比目连理云。
  泡花
  泡花,南人或名柚花。春末开,蕊圆白如大珠,既折则似茶花,气极清芳,与茉莉、素馨相逼,番人采以蒸香,风味超胜。
  红蕉花
  红蕉花,叶瘦类芦箬,心中抽条,条端发花。叶数层,日折一两叶。色正红如榴花荔子,其端各有一点鲜绿,尤可爱。春夏开正,岁寒犹芳。又有一种,根出土处特肥饱如胆瓶,名胆瓶蕉。
  枸那花
  枸那花,叶瘦长,略似杨柳。夏开淡红花,一朵数十萼,至秋深犹有之。
  史君子花
  史君子花蔓生,作架植之,夏开一簇,一二十葩,轻盈似海棠。
  水西花
  水西花,叶如萱草,花黄,夏开。
  裹梅花
  裹梅花,即木槿,有红白二种。叶似蜀葵,采红者连叶包裹黄梅,盐渍暴干以荐酒,故名。玉修花,春夏之交大发花且实,枝头硕果罅裂,而其旁红英粲然,并花实折钉盘筵,极可玩。
  添色芙蓉花,晨开正白,午后微红,夜深红。
  侧金盏花如小黄葵,叶似槿。岁暮开,与梅同时。


  楚辞芳草谱 宋 谢翱 撰

  江离
  江离之草,屈原幼时所先采。盖自其初度,则固已扈江离辟芷矣。张勃云:“江离出临海县海水中,正青似乱发。”楚辞之于江离畦而种之,则非水物。《本草》:“蘪芜一名江离。”又云:“被以江离,揉以蘪芜。”又不应是一物也。
  熏草
  世以蕙草盖即熏草,臭如熏芜,可以已厉。故古之祓除,以此草熏之,因谓之熏草。王逸章句云:“菌,熏也,今之零陵香。”
  菌
  按王逸云:“菌,即熏。”司马云“大芝”,支遁云“舜华”,则王说恐非。《七谏》云:“饮菌若之朝露。”即《庄子》所谓朝菌者岂此耶。
  兰
  《离骚》云:“滋兰九畹”,又云:“光风转蕙汜崇兰。”兰草大都似泽兰,其香可着衣带者是。《素问》云:“治之以兰,除陈气也。”皆概指香草可见。
  蕙
  蕙大抵似兰,皆柔荑,其端作花。兰一荑一花,蕙一荑五六花,香次于兰。楚辞兰每及蕙,畹兰而亩蕙也。汜兰而转蕙也,蕙淆蒸兰藉也。
  杜若
  杜若一名杜蘅,苗似山姜,花黄赤子大如棘。《九歌?湘君》曰:“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遣兮下女。”《湘夫人》云:“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遣兮远者。”杜若之为物,令人不忘搴采而赠之,以明其不相忘也。
  茝
  楚辞以芳草比君子而言茝者最多,盖今香白芷也。出近道下湿地,可作面脂,其叶可用沐浴,故曰“浴兰汤兮沐芳”。
  蘼芜
  芎藭之苗叶为蘼,芜似蛇床而香。魏文帝以蕙草兰香,杂之以蘼,芜藏衣中。故《少司命》曰:“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古诗有云“采蘼芜”。
  卷施
  卷施草拔心不死,江淮间谓之宿莽,说见郭璞赞。故《离骚经》曰:“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非宿草也。
  蒃
  《离骚》云:“薋蒃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皆指恶草,异蒃竹之蒃。
  菊
  菊,季秋寒露后五日始有华,华得土之正色。《离骚》:“夕餐秋菊之落英”,观崔实、费长房九日采菊语,则茹菊延龄,自古已然。
  荃
  荃,昌蒲也,一名荪。《楚辞》曰:“数惟荪之多怒兮,荪佯聋而不闻。”辞言香草皆以喻臣,唯言荪者喻君,盖荪于药为君也。
  薜荔
  《离骚》云:“贯薜荔之落蕊”,王逸章句曰:“薜荔,香草而生蕊实也。”
  款冬
  款冬,叶似葵而大,丛生,花出根下,十一、十二月雪中出花茂悦。郭氏曰:“款冻也”。故《楚辞》云:“款冬而生兮,凋彼叶柯。”
  艾
  萧与艾本皆香草,《离骚》则薄之曰:“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然要之庶人所服之兰蕙,则有间矣。
  蒌
  蒌,蒌蒿也,其叶似艾,白色,长数寸,高丈余,好生水边,《大招》云:“英酸蒿蒌,不沾薄只。”王逸曰:“蒿,繁草也;蒌,香草也。”
  莎
  莎,茎叶都似三棱,和香用之。《招隐》云:“青莎杂树兮,苹草靃靡。”
  匏
  匏,瓠也,可刳以涉水,按《楚辞》、王褒《九怀》称:“援瓟瓜兮接粮。”
  蓼
  蓼生水泽,《楚辞》曰:“蓼虫不知徒乎葵菜。”言蓼辛葵甘,虫各安其故,不知迁也。
  茨
  茨,蒺藜也,布地蔓生,细叶,子有三角,状如菱而小,刺人,生道上。按《七谏》曰:“江离弃于穷巷兮,蒺藜蔓乎东厢。”
  菱
  菱生水中,实两角,或四角,一名芰。《离骚》曰:“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盖芰叶杂沓,荷叶博大,有为衣之象,而芙蓉若可缉者也。
  苹
  苹叶正,四方中拆,如十字,根生水底,叶敷水上,《天问》曰:“靡萍九衢。”言其枝叶分为衢道,犹今言花五出六出也。
  萍
  萍无根,浮水而生,《楚辞》曰:“窃哀兮浮萍,泛淫兮无根。”


  瑶台片玉(乙种) 清 江诒秋珊 着 东海黄公 辑

  花底拾遗集(上) 
  粤黎美周《花底拾遗》新安张山来补之,弄笔之暇,摘其语之,尤香艳者,辄填小令一阕。
  [双调南歌子](春朝姊妹为嫩蕊乞晴)
  细瓣禁寒勒,微香带雨封。一春芳事惜倥偬,央及东皇,吹散絮云浓。   奏换章书绿,衣催纸翦红。雕棂私祝共喁喁,怜取含苞豆蔻,未经风。

  [甘州子](金笼悬鹦鹉化花监)
  小园无主乱红欹,邀蝶使。迟莺儿,绿衣巧舌善言词。凭管领遮,莫误芳时。

  [诉衷情](薛涛生榜种花事宜)
  桃花一幅费端相,新谱摘群芳。今年恰喜逢闰,好仿个十三行。  愁命薄,惜流光,缓商量。叶闲觅虱,树底师驼,都要浓妆。

  [双调连理枝](花朝慵病强起)
  偏是花同命,偏是春朝病。况又今朝,百花生日。教人怎困,恁腰肢无力,弱难扶待,如何安顿?  浅趿弓鞋寸,略整蓬松鬓。怯怯风前,尽自支持,向春问讯,镇韶光,偏在病中过,怕簪花无分。

  [江城梅花引](花时深闭小阁怕触香烟)
  近来肺病怯熏衣,屏相思却相思。拚掩窗纱,寂寞度芳时。避了莺儿兼燕子,留春住。愿春还,恨将离。  将离将离莽天涯,梦未痴魂已痴,梦也梦也梦未觉。生怕人知,剩有花前娇喘一丝丝。香雾那禁沉速重,帘下也尚殷勤问侍儿。

  [相见欢](碧纱窗下摹疏影作刺绣谱)
  花枝窗外扶疏,月来初,照出几枝疏影倩人扶。  新花样凭谁创,费描摹,祗是几行题款怎生书。

  [长相思](寒食后写落花时寄人)
  惜残红,忆残红。闲来觅句咒东风,春归愁煞侬。  流水西,流水东。花落关心谁与同,多事倩邮筒。

  [醉太平](佩忘忧草羞人唤作宜男)
  当人自羞,无人泪流。佳名祗说忘忧,佩萱花并头。  女儿莫愁,生儿阿侯。宜男真个宜不奈,萧郎远游。

  [愁倚栏令](牛凤仙染甲弹筝)
  纤纤弦上春生,调银甲猩红几星。一曲未成,花乱落妒,煞歌唇。
  十三行柱分明恁碎点脂痕粉痕,莫被桐花么,鸟觉桂损朱绳。

  [蝴蝶儿](晏起知有夜雨步出芳阶)
  夜深时,梦儿知,小楼春觉起来迟,悔教花满枝。  苔滑阶生翠,寒添步怯移。已教湿絮厌香低,怎禁风又吹。

  [生查子](采相思豆)
  但采合欢花,莫种相思树。把酒祝东风,误入相思路。  红豆纵相思,不向天涯去采。得欲遗谁生,怕檀郎妒。

  [醉花间](踏青拜花田古冢)
  来花裹,去花裹,愿向花间死。春梦几时醒,一冢土花紫。  湔裙过上已,浇酒酬花使。花魂倘返香枝,发须连理。

  [点绛唇](罨绣阁閟兰)
  罗幕重重,竟体芳兰初罢绣。素心冷透,休让风吹又。  预储幽香,耐得寒时候。春依旧,晴窗暖书尚有梅花瘦。

  [浣溪沙](折荷花冒藕丝缠臂)
  未到相怜意已疾,折来佳藕早相思。为郎续命戏缠丝。  啮臂香留红一角,苦心凉蹙翠双眉问郎刚道莫相宜。

  [伤春怨](乱风时一声娇怨)
  已为花愁落,锦帏留春耽阁。忽地乱轰飞,最恨阿姨情薄。  茵溷随缘托一样,伤漂泊。恁地咒,东风可消了心头恶。

  [丑奴儿](埽槛外待邻姬践约)
  邻家姊妹芳年共,祗隔垂杨,邀过东墙,准备花前细评量。  阑干曲曲红飞遍,扫却苔香,添了垆香,约略台前竟早妆。

  [散余霞](七夕悬素心灯乞巧)
  秋宵瓜果庭前供,莫聘钱浪用。香蕊编个灯儿照,双星好梦。  今宵阿谁巧送,压间愁凉重。鹊桥珍重归来,怕宵深露冻。

  [更漏子](胭脂径上纵横小屐迹)
  宿雨霁时红狼籍,弓弓小印成行。为因花裹捉迷藏,间踏碎群芳。  花径窄软谁量,苔痕绿到鞋帮。湿泥满径迹犹香,衔教燕子忙。

  忆少年(绿荷池自放鸳鸯)
  双双同宿,双双同浴。荷花香裹,临风正交颈,怕莲歌惊起。  五色低飞毛映水,自调持侍儿休使。多情爱离别,对鸳鸯羞死。

  [金蕉叶](伫立柳絮风前)
  悔教开向春前落,而今是随风飘泊。南北东西,天涯何处浮生托,不信春情恁薄。  蓦然往事思量着,枉疾心误了盟约。看他落向谁边,尽恨当时错,立损苔阶一角。

  [忆秦娥](怨枝上啼莺却惜花不敢惊起)
  春书暖,金衣不解春深浅。春深浅,惊回一觉,天涯梦短。  啼声俏压花枝软,莫教零乱残红点。残红点,恼煞春,人情尽不管。

  [清平乐](斗草湿罗裙)
  红闺女伴,不斗看花眼。芳草多情都入选,那羡谢家须翦。  佳名也占群芳,花茵团坐何妨。忽地,罗裙湿了,一汪儿水都香。

  
  花底拾遗集(中)
  [相思儿令](玉兰片学写春词)
  句索丁娘艳,花拣辛夷片。自屑麋丸吮兔毫,学写个鸳鸯券。  细字蚕眠辨。浮向鸥波面。墨未干时瓣已干,生憎一霎春光换。

  [画堂春](抱小鼓催花作酒政为意中人缓急)
  金尊传去落谁家,匆匆响歇三挝。意中人隔绣帘遮,险不争差。  手把双枝重起,拚教斟满流霞。无情羯鼓有情花,底事欺他。

  [阮郎归](插寒梅檀口轻呵)
  月明轻拗鹤犹醒,重寒偎胆瓶。横斜位置费沉吟,呵开冻一层。  兰气息,玉温存,幽香冷透心。胭脂吹暖活春痕,金闺返断魂。

  [锦堂春](观落红有悟皈依空王)
  剩粉零星易散,残香委地都消。繁华纵好旋零落,魂倩阿谁招。  碧海三生不返,朱颜一霎终凋。虚空打破浮生梦,寂寞度芳朝。

  [朝中措](明月绿阴长欢)
  雅锄手把落红埋,芳草满天涯。恁是月明春尽,绿阴夜,少人来。  莺花易散,空余翠影。铺满苔阶,独自一声长叹,谁怜作恶情怀。

  [醉花阴](消渴吸香露)
  惊觉一声春晓梦,酒病宵来重。花露未全消,吸向枝头,舌底香微送。  珍珠几叶凝脂冻,颤钗头么凤。漫道唾花飞,润到歌喉,凉沁心儿缝。

  [极相思](侍儿分部司栽灌)
  名花百种都栽,分咏检诗牌。花神位置花奴管,领递报花开。  风雨关心休草草,学分曹御史齐来。经秋怨晚,临寒待秀,各种安排。

  [太常引](上秋千飞红如雨)
  自攀彩索转香轮,不脱郁金裙。裙底扇芳尘,惊起花魂一星。  云堆鸦鬓风生翠袖,催落雨缤纷。到地却无声,漫赢得空阶绿阴。

  [梁州令](拣古今名姬与花名合编作列传)
  花是人儿影,人是名花真本。美人情重合司花,名花谁把人儿并。   美人易老名花损,拈出闲来品。龙门合传差近,嗤侬费却闲脂粉。

  [西江月](芙蓉水醮笔自写春容)
  双泪断红镜裹,一灯惨黑窗前。影儿相伴有谁怜,作了昙花一现。  醮到芙蓉香水,写来芍药芳笺。几回把笔细端研,他日真真谁唤。

  [江月晃重山](堕马急挽尘杨)
  玉勒娇嘶芳草,金钩软踏香尘。鞭丝无力晚风生,如飞去,一跃赌身轻。  弱柳绿摇有影,娇花红堕无声。垂条攀住战凌兢,妆倭鬌,险作坠楼人。

  [满宫花](就流红送老蚕蛾称是薄幸事)
  茧水香,缫车巧,桑叶成阴春老。落红流水送将归,预祝明年蚕好。  花溶溶,波渺渺,别是一般怀抱。负他辛苦茧同功,恁把情丝断了。

  [月中行](百花生日约邻姬共祝)
  钿车香伴祀花神,花底弄瑶笙。明朝又道,百花生日,相约拜香尘。  春来百种芳菲艳,偏赚得百样漂零。算他薄命总无分,怎说不同庚。

  [忆故人](自绣梅花帐)
  门掩黄昏,天寒合入罗浮梦。怕迟明月鹤犹醒,制就梅花洞。  一丈鲛不用,别绣出枝横影纵。冰心独抱翠羽,双栖寒香供奉。

  [滴滴金](数花须)
  开时已觉春无赖,(玉溪生诗花须柳眼各无赖)纷垂恁葳蕤态。指尖拈粉看模糊,怕蹙损眉黛。  误作推敲诗境界,吟成字,茎捻坏。采香等煞报,衙蜂看日高闲晒。

  [怨三三](梧叶落取制炉灰)
  博山未尽鹧鸪斑,留住香烟。尚觉氤氲触鼻尖,炉灰薄,要重添。  秋风梧叶穿帘,已蚀尽青虫碧。烧却寸心难,经过尘劫,便近旃檀。

  [竹香子](翦桐叶作弓鞋样)
  临却书儿仍绿,翦作弓鞋样曲。双凫飞去便封侯,莫笑金莲蹙。  纤纤掌上一握,风儿幺也敛香宿。秋风筛影月儿高,正挂半湾素玉。

  [玉蝴蝶](折柳作同心结)
  东风软透腰肢,懒与妒双眉。摇荡一丝丝,同心是几时。  丁香原有结,折柳试编之。遮莫唱将离,同心遗阿谁。

  [太平时](洗桐)
  坐听秋声树底多,应婆娑,生生翠干几摩挲,奈尘何。  自汲井华还洗净,倚衫罗。晚凉一叶鬓边过,露姮娥。

  [摊破浣溪沙](纫五色纱囊贮花种)
  仙露曾收掌上珠,彩囊重自翦罗襦。珍重花前亲采撷,贮来无。  佳种分收香笃耨,芳名合写句珊瑚。不系胸前悬肘后,笑奚奴。

  [清商怨](掷花蕊赚金鱼)
  池水风吹欲皱,看纤鳞春书。嫩蕊初开,戏将春意逗。  细沫珍珠吹就,误唼咂溅湿衫儿袖。惊散苔痕,深深潜碧溜。

  [捉拍丑奴儿](灯下位置花影)
  对影夜嫌孤,翦取花枝作画图。疏疏密密窗前态,玉瓶微动,金缸缓剔,煞费踌躇。  坐久怕模糊,挹兰膏自下金铺。夜深未忍抛离去,轻移宝帐,金钩不下梦裹相扶。

  [华清引](喷水润莓苔)
  生憎绿影上空庭,不长苔痕。自将春水浇遍,应从洒处生。  连朝花事缺春阴,几枝憔翠芳魂。管教阶下立,湿翠上衣襟。

  
  花底拾遗集(下)
  黎张二公所撰得词若干阕,觉有未备,爰复广为搜讨,取见之记载者,复得词若干阕。
  [望江东](观浮萍羡杨花再世)
  无奈随风作飞絮,已觉是今生误。来生知否在何处?可有个来生路。  浮踪特也无凭据,胜化作朝来露。芳菲零落总无数,问谁向来生遇。

  [入塞](夜听芭蕉叶上雨)
  夜初凉,忽潇潇打纸窗。奈窗前叶叶,不管搅愁肠。衾一方,帕一方。  一灯听时坐也妨,倚枕儿睡损海棠。绿阴不合种成行,愁又长,漏又长。

  [双雁儿](簪桃花销恨)
  春来闲事总相兜,千万种满心头。落花飞去祗添愁,奈云鬓,妒温柔。  一溪春水碧如油,把旧恨付东流。门前休倚莫登楼,去年人,似旧不?

  [倾杯令](枇杷花里闭门)
  暖阁熏愁,重帘胶影,门闭深深寒书。笔底冻云呵透,枝上梅魂犹瘦。  模糊三径苔封就,自围炉萧闲时候。春风管领谁识,自抱琵琶僝僽。

  [红窗睡](烧红烛照海棠睡起)
  最好惺忪春意态,怕禁寒花魂凉坏。无端永夜空垂泪,是春心无赖。  娇梦初回愁压黛,相伴向红闺深处。无人境界,一枝蜂蜡看影儿都爱。

  [东坡引](将离赠勺药)
  春来春又去,那得常相遇。郎心本是无凭据,送郎花下路,送郎花下路。  离愁别恨,天涯何处,花不语,情难诉。一声珍重休分付,留郎真个误,留郎真个误。

  [于中好](蔷薇露盥手诵郎诗)
  吟成佳句教侬和,傍妆台粉沾脂涴。熏香祗是闲功课,舌未诵,香生唾。  盥来仍向花前坐,算仙露仙才真个。娇音流处声无,那似花底吹笙过。

  [临江仙](赠同心人栀子)
  眼角眉梢暗度,未言已结同心。众中私语不分明,一枝花递与,两意莫沉吟。  未展芭蕉心一寸,休将肥瘦闲评。须知洁净此花身,浪同松柏下,油碧待西冷。

  [杏花天](谷雨前采茶)
  清明过却春深了,展旗枪碧痕尚早。嫩牙初摘纤纤爪,宿露五更犹饱。  听一路和歌声绕,贮红丁瓮须封好。梅花积雪曾亲扫,看取松烟袅袅。

  [惜分钗](对菱花镜)
  深闺面,无人见,菱花自认空中艳。镜中颜,阿谁怜,花底相逢不似从前。年年。  鬓云乱,啼妆换,新来怕作离魂倩。尽无言,泪如泉,尽日临妆,矁损香奁。恹恹。

  [鹧鸪天](留得枯荷听雨声)
  翠盖亭亭未忍删,空房堕粉莫思莲。纵然憔悴金茎露,犹有秋声到耳边。  空怅望,忆田田,鸳鸯惊起一双眠。愁人惯听凄凉响,祗待潇潇暮雨天。

  [思帝乡](香桃如瘦骨)
  人已非,落红谁得知,漂泊与他同命。绿先肥,玉骨自怜一把。怯风吹,莫被垂杨觉,妒腰肢。

  [杏园芳](吹叶嚼蕊)
  不闻丝竹飞声,只疑天籁生成。采花撷叶避傍人,口生春。 抑扬莫漫猜箫管,听来格外凄清。模糊香气,已消魂,况分明。

  [凤衔杯](病容扶起种菱丝)
  秋来留取镜儿看,步凌波先怯宵寒。况是新愁撩乱,意阑珊,已辜却藕花残。  强支起,尚凭栏,搅香泥一碧湾环。临水无端照出瘦容颜,生被病缠绵。

  [长命女](手牵苔絮长莼花)
  莼丝瘦,浮萍绿向方塘绣。湘波摇处皱,蒙茸翠缕粘衫袖。秋时候,风起水篊香,归心郎暗逗。

  [小重山](鬓湿杏花烟)
  二月江南春雨晴,看花人早起。径纵横,髻鬓偏处冒飞英。香雾散,犹自不分明。  树树有啼莺,小楼残梦。昨宵误听,行来缓缓,可怜生,蝉翼重,添润入脂痕。

  [琴调相思引](王罂汲水桐花井)
  一院西风落叶低,每将玉虎自牵丝。辘辘频转,怕有断肠时。  郎信银瓶伤久堕,妾心古井。复谁知,绿幺小鸟底事向人啼。

  [河满子](下阶自折樱桃花)
  恼煞玉窗频见,妆成不语沉吟。莫被萧郎错爱,更无樊素知音。缓步拗来一朵,浑疑发不胜簪。

  [周峰碧](天寒袖倚修竹)
  那得熏香坐,又斜阳堕。婢子牵萝补屋难,偏飒飒霜风大。  冷色尘珠颗,寒意欺炉火。除却修竹数竿,零丁祗有凄凉我。

  [唐多令](帘掷西风人比黄花瘦)
  秋鬓怯蓬松,秋花冷处浓。透帘栊岁阵西风,才上轻衫凉到骨。惊暗裹换秋容。  花影澹于侬,花魂傲不同。卷真珠问讯篱东。试取尊前憔悴态,花较与阿谁工?

  [虞美人](摘叶喂蚕)
  和熏送暖香堪浴,嫩叶宵添足。初眠未到且从容,辛苦何时,博得茧同功。  选来绿净揩尘纲,试听挥毫响。饥时添换饱宜防,楝花风过休透,一丝凉。


  王翠翘传 清 莆田余怀澹心 撰

  余读《吴越春秋》,观西施沼吴,而又从范蠡以归于湖,窃谓妇人受人之托,以艳色亡人之国,而不以死殉之。虽不负心,亦负恩矣。若王翠翘之于徐海,则公私兼尽,亦异于西施者哉。嗟乎!翠翘故娼家,辱人贱行,而所为耿耿若此,须眉男子愧之多矣。余故悲其志,缀次其行事,以为之传。传曰:
  王翠翘,临淄人,幼鬻于倡,冒姓马,假母呼为翘儿。美姿首,性聪慧。携来江南,教之吴歈歌,教之弹胡琵琶,则善弹胡琵琶。吹箫度曲,音吐清越,执板扬声,往往倾其座客。平康里中,翘儿名藉甚,然翘儿雅淡,顾沾沾自喜,颇不工涂抹倚门术。遇大腹贾,及伧父之多金者,则目笑之,不予一盼睐温语,以是假母日忿而笞骂。会有少年私翘儿金者,以计脱假母,而自徙居嘉兴,更名王翠翘云。
  当是时,歙人罗龙文,饶于财,游侠自喜,与翠翘交欢最久,兼昵小妓绿珠。而越人徐海者,狡佻无赖,方为博徒所窘,独身跳翠翘家,伏匿不敢昼见人。龙文故喜壮士,倾身结友,与海一见如故,接臂痛饮,推所昵绿珠与之荐寝,海亦不辞。酒酣耳热,攘袂持杯,附龙文耳语曰:“此一片土,非吾辈得意场,丈夫安得郁郁久居人下乎?公宜努力,吾亦从此逝矣。他日苟富贵,毋相忘。”因慷慨悲歌,居数日别去。
  徐海者,杭之虎跑寺僧,所谓明山和尚者是也。居无何,海入倭为舶主,拥雄兵海上,数侵江南。嘉靖三十五年,围巡抚阮鹗于桐乡,翠翘绿珠皆被掳,海一见惊喜,命翠翘弹胡琵琶以佐酒。日益宠幸,号为夫人,斥诸姬罗拜。翠翘既已宠爱无比,凡军机密画,惟翠翘与闻。乃翠翘阳为亲昵,阴实幸其覆败,冀归国以老,泪渍渍常承睫洗面也。
  会总督胡宗宪,开府浙江,善用兵,多计策,欲招致徐海,使戕麻叶、陈东,而离散王直之党。乃遣华老人赉檄招降,海怒,缚华老人将斩之。翠翘语海曰:“今日之事,生杀在君,降不降无与来使。”海乃释其缚,畀金而遣之。老人归告宗宪曰:“贼气方锐,未可图也。然臣睨海所幸王夫人者,左右视,有外心,或可藉以歼贼耳。”而罗龙文者,微闻是语,自喜与翠翘旧好,乃因幕府上客山阴徐渭以见于宗宪。宗宪以乡曲故,降阶迎揖曰:“生亦有意功名富贵乎?吾今用君矣。”与语大悦,遂受指诣海营,摄旧日任侠衣冠,投刺谒海。海亟延入,坐上座,置酒握龙文手曰:“足下远涉江湖,为胡公作说客耶。”龙文笑曰:“非为胡公作说客,乃为故人作忠臣耳。王直已遣子纳款,故人不乘此时释甲兵,他日必且为虏。”海愕然曰:“姑置之,且与故人饮酒。”锦绣音乐,备极豪侈,僴然自以为大丈夫得志于时之所为也。酒半,出王夫人及绿珠者见龙文。龙文改容礼之,竟宴语不及私。翠翘素习龙文豪侠,则劝海遣人同诣督府输款,解桐乡围。宗宪喜,从龙文计,益市金珠宝玉阴赂翠翘。翠翘益心动,日夜说海降矣。
  海信之,于是定计缚麻叶,缚陈东,约降于宗宪。至桐乡城,甲胃而入。是时赵文华、阮鹗,与宗宪列坐堂皇。海叩首谢罪,又谢宗宪。宗宪下堂摩其顶曰:“朝廷今赦汝,汝铁复反。”厚劳而出。海既出,见官兵大集,颇自疑,宗宪犹怜海,不欲杀降,而文华迫之。宗宪乃下令,命总兵俞大猷,整师而进。会大风纵火,诸军鼓噪乘之,贼大溃,歼焉。海仓皇投水,引出,斩其首。而生致翠翘于军门。
  宗宪大飨参佐,命翠翘歌吴歈歌,遍行酒。诸参佐或膝席,或起舞,捧觞为宗宪寿。宗宪被酒大醉瞀乱,亦横槊鄣袖,与翘儿戏。席乱,罢酒。次日,宗宪颇愧悔醉时事,而以翠翘赐所调永顺酋长。翠翘既随永顺酋长,去之钱唐江中,恒悒悒,捶床叹曰:“明山遇我厚,我以国事诱杀之。毙一酋,又属一酋,吾何面目生乎!”向江潮长号大恸,投水死。
  外史氏曰:嗟乎!翠翘以一死报徐海,其志亦可哀也。罗龙文者,世称小华道人,善制烟墨者也。始以游说阴赂翠翘,诱致徐海休兵,可谓智士。然其后依附权势,与严世蕃同斩西市,则视翠翘之死,犹鸿毛之于泰山也。人当自重其死,彼倡且知之,况士大夫乎!乃倡且知之,而士大夫反不知者,何也?悲夫!
  张山来曰:胡公之于翠翘,不以赐小华,而以赐酋长,诚何心乎!观翠翘生致之后,不能即死,居然行酒于诸参佐前,则其意有所属,从可知已。其投江潮以死,当非报明山也。



  拟合德谏飞燕书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成帝既倾心合德,日远正宫。飞燕辄命宫人,召轻薄少年,载以绣軿,淫湎无度。合德忧不测,日夜惶恐,上书谏。〗
  婕妤臣合德,致书皇后姊陛下。臣闻日以阳德,月以阴德,升坠之间,天地晦明。故皇后父事天,母事地,兄事日,姊事月。晦蚀之际,后避宫,减宴乐,濯心磨神,以示失德。而坤象改缠,古今以来,影响不僭,勿谓深宫何异大廷,勿谓长夜如月之明,勿谓玉石火焚而焜。母仪天下,后德惟人。臣窃见帝尧试舜,俾之皇英,后宫作式,万国玉帛,垂裳拱手,而天下以清。朝觐时巡,风移俗改,实赖赞襄于二女。臣伏思贱时,合絮拥背,姊姒形影,即或雪夜独出,花阴久冷,臣惟含息待命,不敢私有指拟。何也?以身之托者轻也。及召见别宫,试之锦帐,臣之惊怖,震髓震心,而竟有三日之爱,迨于流丹,虽帝之伧姊甚,而臣之戴天深。此时知陛下乃天授,非复人间血肉也。后宫宠眷,笃厚弥年,贵为皇后矣。人主之心,何常专定,能无外幸?而皇后不鄙臣陋,重锡珍宝,持节召入。岂期皇帝,比翼比目,卜昼卜夜,且逸万几,以慰深宫。臣非不时勤帝念劝进后宫,而帝意未解,终见迟留。然臣之心有如日者。近听赤凤之歌,卿云之舞,即陛下能自为乐,而臣之深心婉曲忧死。诚恐他人,乘其间言,故臣从容于皇帝曰:“贵人姊性至妒,且善虐,万一天有所不聪,臣之骨亦粉矣。”及皇帝亲以日盟,而臣之怔忡稍定。夫岂薄于陛下哉!第臣之颜,未能久住;臣之爱,岂得长居?天威罔谌,逆鳞倘锉,臣有疏辱,伺臣隙者,借以投奸,斯何日也?臣愿陛下,敩二女之圣,全兄妹之欢,翻然一新,勃然自艾,允孚有终。不使九嶷专美,斑竹徒闻。臣德幸甚。


  金小品传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寓内之交何梅臣者,咸曰贮一龙阳君于琉璃屏中,令梅臣摸索可得其心矣。然而事有不尽然者。露花夕月,犹销南国之魂;玉蝶画梅,未醒西楼之梦。焉有翡翠横肩,援琴合膝,而能兀焉自立者也。武林金小品者,媚挹掌珠,诗裁薄幸,长支鸡骨,身弱反飘。名著谱中,多恨风流无主;神飞区外,谁言湖色可怜?有探之者,咄嗟而已。秦楼住吹箫之侣,时号刘卿;六桥放采莲之舟,自呼小品。偶从片石,窃窥鹿苑霞花;岂意何郎,已发中元真诰。计隐初阳,不干一事;息心丹枕,薄彼三秋。澹泊以明得意,即椎髻而前;守约以示无求,当凄清逾乐。何期西风铩大鹏之翮,郎有乖张;而南山习比翼之飞,伊无损异。广陵涛横泼湖湄,耳食神仙可就;野狐子纠棼暗室,口称儿女何常。赂其里戚,兼赂从事,驱彼戎车,且驱茵褥。固诡奇而曲致,耐色变而难摇。虽夺之金夫,而射之石虎,肠坚过男子,志洁拟秋霜。岂知杀人之毁屡来,则投抒者至;而售璞之泣逾乱,则孽心潜萌。令好修之女,怨士德之不长;而铄金之奸,快计成之能徙。沉冤霜同于六月,轻薄恨积于三年。藉非俞生有舌,则玉之自焚也;向令吴子无肠,将璧之终碎乎!踵小品而起者,南屏有当垆之文君,金陵与真州,有爱才之小玉。况又有不尽知者乎?何龙阳之能牢笼梅臣也?嘲分红袖,香映青楼。


  徐郎小传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自天上降石麒麟,而徐家儿郎,相者多取骨胜,若转英异之骨,而白面疑若平叔者,则今日之徐芳是。芳固吴儿,父以负奔白门,因依常侍为命。常侍从来以声歌为生平乐,以紫绔当锦队,遂置芳于屏后五色衣充部。芳独惊其艳压诸儿,无不似飘风之叶者。好事辈亦因其艳,争艳之,谁谓海棠之无香也?仙郎五如,常互为媸妍笑,无定情于午夜。令余从紫毡毹窥之,神乎影乎,不可端倪;为笑为嚬,几易面目。歌舞之场,情态固多变,而此则于情态外自为情态,不可知也,矧可度也。夫态至于不可知,不可度,即鬼神亦不必究,且曰白面儿乎!彼自且不能知,不能度,安得不令诸儿步趋其韵乎?仙郎五如,又何必求定情乎?余正作前鱼论,而忽得此节,固知若辈之锺情者,正在泣中之乞怜而酿无穷之情与态也。噫,石麟其灰乎?天何不惜而漫为此锡乎?虽然,天下事尽如戏场小儿,若辈则又戏中作戏矣,又何论哉!


  顿子真小传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顿子真,名淑,行五,秦淮女子。时秦淮顿氏,典教坊,故多女子充乐部。脂粉剩水,可腻桃叶之波,锦队花间,五色重影焉。观乐者多物色小五,名遂独艳。然素心自照,不愿以色事人。惟寤寐才士,曰长沙妓遇少游,不难以身殉也。相士二年而得邹生,谓邹生为定情矣,谋赎蛾眉,自以金藉。邹固浪于锦琵琶队中,贻知己羞,致教坊辱子真者不置。反而求之,不得于心,乃以死偿,遂投之池阁以自溺。闻者怜而吊之,为情死之惨,曲中至奇。呜呼!噫嘻,此快事也。屈原死忠,曹娥死孝,子真死痴。夫人得其情则生,不得其情则死。至于情死,情而性,痴而真,死忠死孝同念也。青楼女郎纷于情,而子真以惟一,非不以情死,而子真必思而终。千古一情安得不以二情者所敌,故一死不独愧纷于情者,而二情者不知何以生,子真之情自得也,故足快也。呜呼!水国有春龙女为俪,菱花开镜,荇带牵衣,不为青泥之莲花,则为飘风之萍梗,濯锦鸳鸯,又不堪相对以往也。因以悲喜两念纪之短言,若其微曲,有词人诸传在,予不赘。



  妓虎传 明 延陵吴从先 撰

  邺下以文章哮吼人,人目之为绣虎;散关以气力呼吸人,人目之为痴虎。千古豪名,史册着异。有刘秦生者,注名秦淮,私尝曰:“金陵风流,六艳六烬,不愿久居此。当在山水间,与清风明月博一笑耳。”遂流寓虎林,居秦楼焉。不事膏沐,不雕帏幕,率意任情,或啸歌,或瞑目坐,或狂跳,或亲击棹中流,或居山顶茆棘中,浪飞鹏逝,不易踪迹也。美少年昵就者,见清谭锋立,辄戢景去矣。惟江都遗民,诗才酒兴,称敌手也。一时洽应者,武林有何仙郎、王晋公、卓左车,平湖有俞僧密,稍未见屈。
  时虎林虎逸出,行人敛迹,秦生独以得闻虎啸为快,移居葛岭之巅,就大树密筱中,始洋洋意得也。一日折柬诸名胜,施供具,一淆覆醢,块色非常。客相觑,秦生一手举箸,一手持杯,大叫:“食虎肉”。客众胆落,而秦生己食尽矣。适潘子木自新安至,仙郎觞之秦生之居。秦生席大树下,树有五色蔷薇,罗缠树末,青条倒飞,花片风吐,铺叙几案,粲如列锦。秦生辄满席置杯,命行酒,约客各识花色,以花浸为政。于是子木尽欢,日以继夜,曰:生平第一豪饮也。“
  客岁游姑苏,有生某,来自淮上,慕秦生之风而谒之。秦生亦当意,置酒高会如平原。然秦生已知某为所亲来,行李贳酒,不辨即往。秦生一日祖道而遣,某辞以他故。秦生呵之曰:“丈夫作儿女态耶,亟去,毋恋我。”某以为卖己也,强行焉。及去,而探其箧,凡所供用,靡不毕具。某心德之,盟诸独已。比所亲以二十万缗赠,某遑遽持至,酬秦生。秦生意其必报,分其半,悉召平日知己,及有诗酒才者偕集,豪呼痛饮,碎千金而立赠之,潜归虎林,囊无储物。
  嗟乎!古今人情,见富贵则狎昵之,贫穷不挤,亦已厚矣。乃能挥金不顾,不以貌取,赤帻自岸,旁若无人,真有吞吐之胸次。其绣虎耶,痴虎耶。宁野目之曰:“妓虎”。


  香本纪(有序) 明 延陵吴从先 辑

  〖若夫使君劳南陌之车,烟云遍野;韩寿醒东楼之梦,薄幸弥天。遂使异种沉沦于绝域,仙踪遗老于飞岩。无论目所未经,良亦耳不期食。夐哉谱帙,冤矣芳魂。近番逸典,偶蠹残书,扬其高风,流之青翰。蓄唵叭而若珍,亵檀丸以称富者,或能访于殊方,俾得征之外史。作本纪。〗
  减阳山,有神农鞭药处。山上紫阳观中,有千年龙脑,叶圆而背白,无花实,香在树心中。断其树,膏流出,作坎以承之,清香为百药之祖。西方林罗短咤国,有羯布罗香,干如松株叶异,温时无香,干后折之,状如云母,色如冰雪,亦名龙脑。
  燕昭王二年,波戈国贡茶芜香,焚之,着衣则弥月不绝,浸地则土石皆香,着朽木腐草皆郁茂。以熏枯骨,则肌肉立生。
  齐桓公伐山戎,得闻遐草,带者耳聪,香如桂,茎如兰。
  汉文帝聘灵芸,道侧烧石叶香。其石重叠如银母,善辟恶疾,腹题国所进。
  芸香草,死可复生,实于衣书辟蠹。汉种之于兰台石。
  汉武帝常夕望东边有云起,俄见双白鹄集台上,化为幼女,舞于台,握凤管之箫,抚落霞之琴,歌青吴春波之曲。帝开暗海玄落之席,散明天发日之香,香出胥池寒国。有发日树,日从云出,云来掩日。风吹树枝,即拂云,闬日光。
  武帝息延凉室,梦李夫人授帝蘅芜香。帝惊起,香起着衣枕间,历月不歇,帝改为遗芳梦。
  兜木香,烧之去恶气,除疾疫,武帝时兜渠国献。如大豆,涂门上,香闻百里。关中大疫,烧此香则止,死者皆起。
  园客,济阴人,种五色香草。服其实,忽有五色蛾集,客荐之以布,生华蚕。蚕食香草,得茧一百二十枚,大如瓮。有一女自来助缫,每一茧缫六七日。缫绝,女与客俱仙。
  昭帝元始元年,穿地植芰荷,一茎四叶,实如圆珠,可以饰佩,葳蕤芳馥,彻十余里。宫人嚼之,口中香透脉理,名曰含香。
  元封中起方山像,烧天下异香,有沉光、精祗、明庭、金磾、涂魂。帝张青檀之灯,青檀有膏如淳漆,削置器中,以蜡和之,香然数里。
  光和元年,波七国献神精香,即荃蘪,一名春芜。一根百条,皮如丝,织成为春芜布,握一片,满室皆香。妇人带之,终身芬馥。
  飞燕浴五蕴七香汤,合德浴豆蔻汤。成帝谓后不如婕妤,后乃燎百蕴香。
  孙亮作琉璃屏风,甚莹彻。每于月夕,与爱姬朝沫、丽居、洛珍、洁华,四人同坐,外望之如无隔。合四气香,凡经幸处,香气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因名百濯香。月氐国使者献香,曰东风入律、百旬不休、青云干吕、连月不散。意中国有好道之君,故搜奇蕴异而贡神香,乘沉牛以济弱渊,今十三年矣。香能起夭残之疾,下生之神药也。即聚窟州返魂树,其形如枫,其叶香闻数百里。伐其根心于玉釜中煮汁,更火煎之,如黑饴,可令丸。一名惊精,一名振灵,一名返生,一名人鸟精,一名却死。人即有瘗者,闻其香亦活。
  龙涎香,苏门答次国西去一昼夜,有龙涎屿,独峙南巫里洋之内,浮滟海面,波激云腾。每至春,群龙交戏于上,而涎遗。国人驾独木舟,伺龙出,没而采之。其涎初若脂胶,黑黄色,颇有鱼腥气。久而成块,焚之清香。
  唐太宗问高州首领冯盎云:“卿去沉香远近。”盎曰:“左右皆香树,然其生者无香,惟朽者香耳。”
  麝,形似獐而小,其香在阴前皮内,别有膜裹之,春分取其生者佳。唐郑注赴职河中,姬妾骑百余,皆带麝,气逆人鼻数里,所过路瓜尽死。一蒂不收,名为瓜恶香。
  紫木香,即桂香之美者,一名仁兰,一名金杠,一名麝香草。出苍梧、桂林二郡。今吴中有草,色如红蓝而甚芳。
  婆斯国馥齐香,皮青色薄,而极光净,叶如阿魏,每三叶生于条端,无花实。八月伐之,至腊月更抽新条,极滋茂。七月断其枝,有黄汁,其状如蜜。入缶,香气透彻,且治病。
  无石子,出波斯国。叶如桃而长,三月开花,白色,花心微红,子如弹丸。
  紫钏树,真腊国出。条枝郁茂,叶如橘,冬不凋,花白色,无实。天大雨雾,沾其树,枝条即出紫钏。
  都夷,如枣核,食一片则历月不饥,以粒如粟米许,投水中,俄而满大盂。
  降真香,出黔南,又生大秦国,又生南海山中。主天行时气,宅舍怪异,并烧悉验。《神仙传》云:“烧之引鹤降。”
  藿香树生千岁,根本甚大,伐之四五年,木皆朽败,惟中节坚固,芬香独存。
  万岁枣木香,出三佛齐,树类丝瓜,冬取根晒干者香。
  安息,树如苦楝,大而直,叶类羊桃而长,中心有脂作香。又树脂其形色类核桃瓤,不宜干烧,然能发众香,故人取以和香。
  艾纳,松皮上藓衣也。合诸香烧之,其烟团聚,青白可爱。
  笃耨树,如杉桧,香藏于皮,皮老而脂自流溢者,名白笃耨。冬月因其凝而取之。名黑笃耨,盛之以瓢,碎瓢而爇之,亦香,名笃耨瓢。
  远暂香,出真腊者为上。伐树去木而取者,谓之生速。树仆木腐而香存者,谓之熟速。其树木之半存者,谓之暂。黄而熟者,为黄熟。通黑者为夹笺。又有皮坚而中腐,形如桶,谓之黄熟桶。
  三佛齐有乳香树,树似榕,以刀碏之,脂溢于外,凝结而成。其品十有六种,有滴乳、瓶乳、袋乳、黑榻、缠末之别。
  奇南出占城山,酋长禁民不得采取。取数片,置之衣带间,不思溺。
  阿胶参,出佛林国。皮色青白,叶细两两相对,花似蔓青正黄,子似胡椒赤色。研其脂,汁如油,极青,又治癞。
  麻树生斯调国,其汁肥润,其泽如脂膏,馨香馥郁,可以熬香,美如中国之油也。婆利国,有婆律树,高八九丈,瘦者亦能生龙脑。肥者出婆律,又名木五香、根旃檀、节沉、花鸡舌、叶藿香、胶熏陆、清桂、马碲、鸡骨、笺香,同是一本。取法先断其木根,积年皮干俱朽,心与节不坏者乃香也。细枝紧实为清桂,黑而沉水为沉,半浮半沉为鸡骨,最粗为笺,浮者为檀,似马蹄为马蹄,似牛头为牛头。又有熟结,生结。沉之良者,惟琼崖等州有。在土中不刓剔而成者,谓之龙鳞。亦有削之自卷,咀之柔勒者,谓之黄蜡。
  高仙芝伐大树,得诃黎勒,五六寸,置抹肚中,觉腹痛,仙芝以为崇,欲弃之。问大食长老,长老云:“此香人带,一切病消,其作痛者,吐故纳新。”
  波斯国有树,叶黄黑色,经寒不凋。二月开黄花,心微碧,刻其叶,有胶如饴,六七月坚凝,爇之通神明,辟邪恶。
  芸薇菜,其根烂熳。春夏叶茂,秋蕊,冬馥,其叶供祭,供客,且能止渴,人采其茎,带之,香气历日不歇。
  巴东有真香茗,其花白色如蔷薇。煎服令人不眠,令人无忘。
  ■杳草,其花如丹,叶细长而白,花叶俱香,扇馥数里。其子如薏,中实甘香,食之不饥渴,体如香草。
  郁金芳草,酿之以降神者,可佩,宫嫔每服之补缡衿。
  宝云溪僧舍,盛冬客至,不然薪火,暖香一炷,满室如春。
  公主下降,乘七宝步舆,四面缀香囊,贮辟邪瑞麟香,皆异域所献。
  蜜香花,生天台山。一名土常山,苗叶甚甘,人用为药,香甜如蜜。
  苾蒭,西天草。体性柔软,引蔓傍布,馨香远闻。佛经中所谓解脱知见香。
  迷迭,西都香草,可佩服。
  藒车香,杀蠹鱼及蛀蚛,生彭城,高数尺,白花,凡树木蛀,煎此香冷淋之。
  蘼芜,一名蕲茝、留夷、杜薇、芳芷、薜荔。
  胡绳,绿荑,芎藭,芳蓠,皆《楚辞》所注。
  葳菥、苞荔、薜莎、青苹,皆高原所生。
  甲香,大者如瓯,面前一边直搀长数寸,闱壳岨峿,有刺,杂众香焚则香,独焚则臭。一名流螺,今造合香家所须用,能聚众香,使不浮散。

  〖注:■,辶+上夂下巾。〗


  杨娥传 清 刘钧 撰

  杨娥者,滇之奇女子也。其祖父世为黔国公,家武艺教习。娥之兄曰“杨鹅头”,艺尤精,然与娥角力辄负。娥貌美,而趫捷过人。黔府护卫张小将者,美少年也,以勇力闻,鹅头以其妹妻之。娥年十六,归张氏,隆武二年也。
  时黔国公沐天波奉永明王,是年,安南土酋沙定洲叛,陷昆明。天波出奔楚雄,娥夫妇及鹅头踵至,从之而西。明年,流寇孙可望入滇,天波奔滇西徼外。后永明王兵败奔云南,吴三桂追之,王与天波走缅甸。天波命娥夫妇卫王,时流寇四起,道涂梗塞。娥与张奋力捍御,无能当之者,王始得达缅。吴三桂索王急,缅人执以献,天波与从臣数百人皆死之。娥闻之曰:“吴三桂何人,彼独非大明臣子耶!”
  后永明为三桂所弑。张悲愤成疾卒。娥遂从兄归昆明,卖酒平四王府西。日施脂粉,御金翠,靓妆艳服。自当垆,纤腰玉貌,见者,惊为天人。吴藩帐下纨绔子弟,闻丽入当垆,皆来肆中饮。饮既醉,游谈谑浪,稍稍侵娥。娥视其壮健者,提之如提孩童,置诸狗窦,沸汤浇之。群惊起来夺,娥略以手挥之,皆倒地,负痛逸去。明日聚恶少数十人,噪而来。娥出之街中,群聚围娥,娥耸身一跃,疾于鹰隼,自众头上飞出,立于围外。众相顾惊愕,不敢动视,娥则神色不变,意甚暇。众遂散,娥亦不复卖酒矣。
  吴三桂闻之,欲纳娥。娥忽中寒疾,疾亟,鹅头往视之。时已深夜,入其房,一灯碧色,寒风飒然。床头设永明王与其夫张之灵。鹅头呼妹不应,就视之,奄奄然仅存一息。娥头抚之泣,娥忽跃然推兄曰:“汝亦健儿,何作女子态耶?”遂启其襟,飕然出一匕首,寒光射人,不可逼观。娥左手把兄袖,右手执匕首,东向指曰:“吴三桂逆贼,杀吾王,致吾夫死绝域,誓不与之共天地,故觅此报仇物以待之。计吾之貌与艺足以动之,故忍耻自眩,冀老贼闻而纳我,吾计成矣。不幸疾死,此天不欲我为国家报仇也。”言已,一恸而绝,犹握匕首东指云。


  黔苗竹枝词 清 大兴舒位立人 撰

  黔于汉属西南夷,唐宋以来,曰蛮,曰獠。洎明始,设府州县,种类日渐繁息,则曰苗,曰蛮,曰僰,曰峒,曰犵狫,曰■⑴犷,曰番,曰木老,曰六额子,曰猓猡,曰犵兜。其自粤迁至者,又有若猺,若獞、若■⑵,与■⑶、与■⑷,咸隶属焉,然皆得名之曰苗,是真所谓苗裔也。苗既居处,言语不与华同,其风俗饮食衣服各诡骇,不可殚论。余从车骑之后,辄以见闻所及,杂撰为竹枝体诗,且为之注,盖不啻郭景纯作《山海经》圆赞,吴道子画地狱变相也。设非亲历其境,骤而示之,以所作不几致疑于海上之木、山中之鱼哉!夫古者輶轩采风,不遗于远,而刘梦得作《竹枝词》,武陵俚人歌之,传为绝调。余诚乏梦得之才,又所记謏琐,无足当于采录。而以一书生,万里从征,往来柳雪,横槊而赋,磨盾而书,将以是为饶歌一曲之先声焉。

  西南夷一首
  嫁得盘瓠不自由,岑山孖水远来游。
  无因石室功臣表,狗尾如貂续未休。
  盘瓠,高辛氏之畜狗也,衔犬戎吴将军头献阙下,帝酬其功。而妻以少女。盘瓠遂负女走入南山石室,三年生六男六女,自相夫妇。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号曰“蛮夷”,详见范史《西南夷列传》。此盖苗子之始祖矣。苗以山之高者为岑,水分流曰孖。(高辛一作南辛。)
  夜郎一首
  流水淙淙市夜郎,浣纱人见竹三王。
  年年饱吃桄榔饭,不信人间有稻粱。
  初有女子浣于遁水,见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哭声,剖竹得一男,归养之。长而自立为竹郎侯,以竹为姓。汉武帝杀之,后封其三子,民为立竹王三郎神祠。其地桄榔木可为面,百姓资食焉。
  牂柯蛮一首
  且兰江上战船闲,南去庄豪竟未还。
  留得瓢笙作歌舞,一条冷水万荒山。
  庄蹻至且兰,椓船步战牂柯。椓,船杙也。宋时牂柯蛮入贡,令作本国歌舞,一人吹瓢笙,如蚊蚋声,数十辈宛转,舞以足顿地为节,名曰“水曲”。按史汉皆作庄蹻,范蔚宗作豪,郭青螺考辨,谓当从《后汉书》。
  东谢蛮二首
  络额金银压两肩,皮冠革履去朝天。
  分明山海图经赞,那拟周书王会篇。
  唐贞观初,东谢酋入朝,冠乌熊皮,若注旄,以金银络额,被毛皮,韦行滕着履。颜师古上言:昔周武王时,远国来朝,太史次为王为篇,今当写作王会图。诏可。
  红丝早已系绸缪,牛酒相邀古洞幽。
  底事相逢不相识,谢郎翻比谢娘羞。
  东谢婚姻不避同姓,以牛酒为聘,女归夫家,夫羞涩,避之旬日乃出。其俗男女皆椎髻,绦以绛垂于后。
  南平獠一首
  新制通裙称体量,竹筒三寸缀明珰。
  夜深留客干栏宿,细说当年剑荔王。
  妇人横布二幅,穿中,贯其首,号曰“通裙”。美发髻垂于后,竹筒三寸,斜穿其耳,富者饰以珠珰,人皆楼居,梯而上,名曰“干栏”。其酋姓朱氏,唐时称剑荔王云。
  狆苗一首
  浅草春开跳月扬,聘钱先乞紫槟榔。
  来年一咲占归妹,抱得新儿认旧郎。
  狆家在五代时,楚王马殷自邕管迁来。其种有三,曰补笼、卡尢、青仲,散处贵阳、平越,都匀、安顺、南笼各郡属,风俗相同。每岁孟春,会男女于平野,曰“跳月地”,曰“月场”。各为歌唱,合意则以槟榔投赠,遂为夫妇。而婚成三日,妇即别求他男与合,非生子不能归也。(按平越府今改为直隶州,南笼府今改为兴义府。)
  宋家苗一首
  识字耕田不记年,男婚女嫁两茫然。
  似渠打鸭休相咲,胜索开门一种钱。
  宋家在贵阳,相传为春秋时宋国裔,楚蚕食上国,俘其民而放之南海,遂流为夷。颇通汉语,文字男帽女笄。将嫁,男家遣人往迎,女家则率亲党棰楚之,谓之夺亲。俗诚可咲,然今人嫁女之家,有索开门钱者,竟至攘臂请益,则其异于苗子也几希。
  蔡家苗一首
  卿卿毡髻我毡裳,做戛匆匆兴不常。
  几见鸳鸯能作冢,销魂人赠返魂香。
  蔡人为楚所俘,在贵筑、清平、修文、清镇诸县,暨大定之威宁、平远州。男女制毡为衣,妇人以毡为髻,饰以青布,若牛角状,长簪绾之。夫死,将以妇殉,妇所私挟,众夺之去,乃免。其聚会亲属,椎牛跳舞,名曰“做戛”。
  龙家苗二首
  狗耳苕亭绾髻螺,鬼竿影裹两婆娑。
  明珠薏苡偏相似,肠断征蛮马伏波。
  龙苗种有四,一曰狗耳龙家,在广顺州康佐司。男子束发而不冠,妇人辫发,螺髻上指如狗耳形。春时,立木于野,谓之鬼竿,男女旋跃而择配。衣以五色,药珠为饰,贫者代以薏苡。
  抛却残春趁早秋,纸钱一陌笑牵牛。
  看他被发伊川野,何不蚕娘祭马头。
  一曰马镫龙家,妇人作冠若马镫然。以七月七日祭于墓。又大头龙家,曾竹龙家。其俗约略相似。
  花苗一首
  牛角传欢复几时,声声铜鼓赛丛祠。
  无端飞出金蚕箭,掷破鸡黄又闹尸。
  花苗居大定、贵阳、遵义各属。每会必击铜鼓,饮酒注牛角中。好蓄蛊毒,夜飞而饮于河,有金光一线,谓之金蚕,每以杀人,否则反噬其主。故虽至戚,亦必毒之,以泄蛊怒也。人死,则集亲友歌唱尸侧,曰“闹尸”。葬瘗以鸡子掷地卜之,不破者为吉。
  黑苗三首
  马郎房底好姻缘,偻指佳期又几年。
  插遍青山黄竹子,哝哝还索鬼头钱。
  都匀之八寨、丹江、镇远之清江,黎平之古州,其近山者,为山苗,近水者,为洞苗,有土司者,为熟苗,无管曰生苗。又有高坡苗,皆衣黑,总曰黑苗。结婚则邻建空房,名“马郎房”。未婚嫁者,遇晚聚歌,情稔则以牛只行聘。合卺三日,女归母家,或半年始一返。女父母向婿索头钱,不与或另嫁。有婿女皆死,犹向女之子索者,则谓之鬼头钱。凡人死一月后,其生前所私男女,各插竹于坟前祭焉。
  两姓姻缘接舅姑,乡风世世画葫芦。
  外甥钱少迟归姝,从此罗敷自有夫。
  清江婚嫁,姑之子定为舅媳,倘舅无子,必重献于舅,谓之外甥钱,否则终身不得嫁。或召少年往来,谓之阿姝,曰妹,讳之也。
  耶头洞崽画鸿沟,■⑸菜藏来各几秋。
  准待来年吃牯脏,鬼堂风雨自啾啾。
  黑苗以上户为耶头,下户为洞崽。虽男女多苟合,然洞崽不敢通耶头,犯则死期至矣。所得羔豚鸡犬鸱鸦之属,死则连毛脏置之瓮中,层层按纳,俟其螂蛆臭腐,始告缸成,名曰“■⑸菜”,珍为异味,愈久愈贵。问苗子之富。则曰“藏■⑸桶几世矣。”又每十三年畜牡牛,祭天地祖宗,号祭曰“吃牯脏”。每寨公建祖祠,名曰“鬼堂”。
  青苗一首
  不借双双大小同,浑难扑簌辨雌雄。
  低头争似抬头好,布自青青笠自红。
  修文、镇宁、黔西皆有青苗,在平远者,或称箐苗。男女,皆着草履,衣亦无别,惟其首则妇人蒙青布一幅,男子戴红藤笠,非是几不知鸟之雌雄矣。
  红苗一首
  织就班丝不赠人,调来铜鼓赛山神。
  两情脉脉浑无语,今夜空房是避寅。
  红苗惟铜仁府有之,衣服悉用班丝,女红以此为务。击铜鼓以歌舞,名曰“调鼓”。每岁五月寅日,夫妇别寝,不敢相语,以为犯则有虎伤。
  白苗一首
  折得芦笙和竹枝,深山酣唱妹相思。
  蜡花染袖春寒薄,坐到怀中月堕时。
  白苗之习略同花苗,其服先用蜡绘花于布,而后染之,既染,去蜡则花见焉。芦笙者,编芦管为笙,有簧,男女相会,吹以倚歌。歌曲有所谓妹相思、妹同庚者,率淫奔私昵之词。贵定龙里皆有,衣尚白,故曰“白苗”。
  西苗二首
  山塍高下接青黄,今岁丰收是涤场。
  便要椎牛祭白号,万山箫鼓闹斜阳。
  西苗居平越之清平,岁十月收获后,以牡牛置平壤,延善歌祝者导于前,男女童数十百辈随之,歌舞历三昼夜,乃屠牛以报丰年,名曰“祭白号”。
  一曲山谣两鬓花,月球抛后女归家。
  野田岂有宜男草,更遣娄猪定艾豭。
  凡苗类有跳月之习,西苗制花球,于唱歌时掷所欢以结婚姻,亦非生子弗归也。
  东苗一首
  半臂青青织锦阑,浅裙百叠不知寒。
  一梳飞上昆仑月,便是君家黑牡丹。
  东苗有族无姓,杂处贵筑、龙里、清平。衣尚浅蓝色,短不及膝。妇人花衣无袖,惟两幅遮前覆后,着细褶短裙,挽发盘头,笼以木梳,故用唐人墨池雪岭之事为咏。
  夭苗二首
  华胄周南太觉遥,葛根难庇远椒聊。
  山风夜夜吹枯骨,倒挂收香绿凤么。
  夭苗一名夭家,多姬姓,自以为周之后,在广平州。人死不葬,以藤蔓束之树间。
  豆蔻梢头月似钩,山花开近女郎楼。
  不知谁擫青芦管,一夜春情散不收。
  其在夭坝者,女子年近十三四,即构竹楼,野外处之,闻歌而合。此较黑苗之马郎房更奇。
  克孟牯羊苗一首
  山房缥缈际青天,百尺梯头踏臂眠。
  才到三更春梦觉,泪花一斗听啼鹃。
  广顺州之金筑司,有苗曰“克孟牯羊”,择悬崖鉴窍而居。不设床第,构竹梯上下,高者或至百仞。亲死不哭,笑舞浩歌,亦曰“闹尸”。明年,闻杜鹃声,则举家号泣,悲不能胜,曰:鸟犹岁至,亲不返矣。
  平伐苗二首
  长裙雌豸短裙雄,吹入山前一阵风。
  我亦青袍似春草,泥他蓑影作渔翁。
  平伐苗在贵定之小平伐司,以地名也。男女皆着裙,男子裙短,妇人裙长,然无绔,或学他苗制绔,则又不裙,彼绔与裙终身不相识也。男子入市则衣草衣,蔌蔌如渔蓑,顾影自喜,盖以为盛服云。
  木槽埋趁一身宽,论定何须更盖棺。
  略仿南朝通替式,不知曾许再开看。
  平伐人死,盛于木槽而瘗之,有底无盖,独木所成。此与殷淑妃通替棺颇类。
  紫姜苗一首
  洞门侧侧掩莱芜,三尺黄泥冷未涂。
  从此天边飞破镜,分明女子重前夫。
  紫姜苗在都匀所属,以十一月朔为岁节,闭户把忌,七日而启,犯者以为不祥,夫死,妻嫁而后葬,曰丧有主矣。
  阳洞罗汉苗二首
  月场难筑避风台,衣尾匆匆隔夜裁。
  试问裙腰腰上带,唾绒一幅为谁开。
  罗汉苗在黎平府,婚姻亦以跳月成。女子长裙无绔,加布一幅,刺绣,垂之于前,名曰“衣尾”。
  髻上梳比项下钱,生苗居后熟苗先。
  不愁双鬓鸦堆重,又制银环厌到肩。
  妇人挽髻额前,插木梳于上。富者以金银作连环耳坠,项下刺绣一方,饰银钱焉,婚或先外家,不则卜他族。远者曰生苗,然仍跳月。
  谷兰苗一首
  纤锦簇簇花有痕,织布缕缕家无裈。
  月中织布尔日中市,织锦不如织布温。
  其在定番州者,则有谷兰苗。定番多织苗锦,而谷兰独工于布。其布最精密,每遇场期入市,人争购之,遂有谷兰布之名。皆深山遥夜,机杼轧轧所成,顾不自衣也。
  九股苗一首
  牛尾枪开夜有声,佣中佼佼铁铮铮。
  当年铸就六州错,丞相原来是老兵。
  苗之剽悍,莫过于九股,在凯里司。武乡侯南征,戮之殆尽,仅存九人,遂为九股,散处蔓延。头戴铁帽,后无遮肩,前有护面铁两片,即铸于帽身。披铁铠,如半臂,自腰以下用铁炼周围,形如环,垂及于足,坐则缩而立则伸。下以铁片缠其股,若袜,琤琮有声。健者结束,尚能左牌右杆,衔利刃,逾岭若飞猱。两足无冬夏皆赤,生时即漆其脚底也。其子母炮名“牛尾枪”,尤极猛恶。前明杨应龙之叛,九股实羽佐之,应龙伏诛,而不敢问罪九股。至本朝雍正九年,经略张广泗合楚粤黔三省官兵剿抚,然后搜缴兵甲,建城安汛焉。
  红犵狫一首
  三寸桐棺一栗牌,山围皮骨水湔骸。
  泪珠若到家亲殿,凭仗红裙细细揩。
  男女桶裙以红布为之,曰红犵狫。殓以棺而不葬,或置岩穴间,或临大河,不施蔽盖,树木主,识其处曰“家亲殿”,岁时展埽之。
  花犵狫一首
  羊楼高接半天霞,杉叶阴阴犵狫家。
  减却腰围余几许,桶裙量就一身花。
  犵狫种不一,所在多有。男女以幅布围腰,旁无襞绩,谓之桶裙花布,为花犵狫。屋宇去地数尺,架巨木上,覆杉叶如羊栅,称为“羊楼”。
  水犵狫一首
  扰家捕鱼鱼欲愁,占得烟波老未休。
  只道诛茆山上住,谁知结屋水中洲。
  余庆、施秉等地,有名扰家者,善捕鱼,虽隆冬亦能入渊,故曰水犵狫。
  翦头犵狫一首
  不作刘伶荷锸埋,焚如真是突如来。
  心长发短君休笑,留得相思一寸灰。
  翦头犵狫在贵定,男女蓄发寸许,死则积薪焚之。性皆嗜酒,入市者无不陶然。
  打牙犵狫一首
  有意齐眉结婿欢,无端凿齿做人难。
  青唇吹火今宵事,口血分明尚未干。
  打牙一种,多在平远、黔西。其俗,女子将嫁,必先折其二齿,否则妨夫家,殆所调凿齿之民欤?又翦前发而留后发,则取齐眉之意。
  锅圈犵狫一首
  平远州中鬼画符,传来面具有于菟。
  虽然不作招魂赋,且尽生前酒一壶。
  此种惟在平远州,其俗嗜饮尚鬼,有疾则延鬼师,以虎头一具,用五色绒装饰,置簸箕内祷之。亲死,侧置其尸,谓使其不知归路。其曰“锅圈”者,妇人以青布束乱发,肖其形也。
  披袍犵狫一首
  底事裁衣似打包,风风雨雨自披袍。
  却嫌针线寻无迹,织遍山羊五色毛。
  披袍亦在平远州,男女衣服长仅尺余,外披以袍,方而阔,洞其中,从头笼下,前短后长,左右无袖,裙以五色羊毛织成,亦无褶。
  木老一首
  放鬼才过七七期,更传画鬼祀灵旗。
  无端食指今朝动,问是盘瓠第几支。
  木老所在多有。父母死,长子闭户居四十九日,乃延巫荐祝,名曰“放鬼”。祀鬼则用五采旗,其族同姓不婚,异姓不共食犬。
  狫兜一首
  栊就风鬟堕马妆,双心一袜绣鸳鸯。
  不妨径向君家宿,行到深山药箭香。
  狫兜亦苗也,施秉、黄平皆有之。女子多美者,短衣偏髻,绣五彩于胸前,人调之,则笑而从焉。善为药箭,埋所居之远近,触之,机发往往伤人。
  ■⑴犷一首
  山家风露竹墙低,麂眼玲珑望欲迷。
  从此不愁牛砺角,夜深封到一丸泥。
   ■⑴犷即阳荒,其种最繁,都匀、石阡、施秉、龙泉、黄平、余庆、黎平、龙里皆有之。荆壁不涂,门户不扃,出入以泥封之,余俗与诸苗略同。
  八番一首
  八番女儿日夜忙,耕田织布胜于郎。
  长腰鼓敲老虎市,今年香稻满椎塘。
  八番在定番州,其俗男逸女劳,男皆仰给于女。刳木作臼,曰“椎塘”。临炊,始取稻把入臼春之,以寅日为市,凡燕会则击长腰鼓为乐。
  六额子一道
  空山埋后才三尺,冷水浇来又一回。
  不信膏肓容二竖,招魂入骨锦囊开。
  六额子,有黑白二种,皆在大定府,风俗相同。人死葬亦用棺,至年余,则发冢开棺,取枯骨刷洗之,至白为度,以布裹骨复埋。一两岁,仍取刷洗,如是七次乃止。凡家人有疾,则谓祖先之骨不洁也。
  猓猡四首
  蜀道曾挥济火戈,部民四十八罗罗。
  阿谁赐得银鸠杖,谢表签名曲似蝌。
  猓猡本卢鹿,而误为今称。汉时有济火者,从武侯破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王,即安氏远祖。千余年世长其土,勒四十八部,部之长曰“头目”,其等有九,曰“九扯”。最贵者曰“更苴”,不名不拜,赐镂银鸠杖,凡有大事取决焉。次则慕魁、勺魁,以至黑乍,皆有职守,亦有文字,类蒙古书。
  锦缎招魂野色宽,精夫红葬骨难寒。
  未妨月没教星替,梅额新加耐德官。
  其酋死,则以锦缎裹尸,焚于野。子幼不能嗣,则妻为女官。耐德,猓猡言妻也。其俗妇人用青布缠首,多带银,梅花贴额。精夫,见《后汉书》。
  断头掉尾水西城,罗鬼关山行重行。
  鸟蛮鬼大白蛮小,鬼方黑白太分明。
  猓猡有黑白二种,黑者为大姓,又曰“乌蛮”。白曰“白蛮”。俗皆尚鬼,亦称“罗鬼”,好畜骏马,善驰骤击刺,其兵为诸苗冠。谚曰:“水西罗鬼,断头掉尾。”
  红泥坡下白罗罗,下姓相逢唤阿和。
  一带青山横作黛,春风吹遍采茶歌。
  白为下姓,居普定者,曰“阿和”,多以贩茶为业。
  峒人一首
  撷得茅花冷过冬,比肩人似鸟雌雄。
  此间定是多情地,开出相思草一丛。
  峒人冬采茅花为絮,以御寒,盖仿佛芦花球矣。夫妇出入必偕。其种在石阡朗溪司及永从诸寨,断肠草生焉。
  蛮人一首
  记得牛场又狗场,带刀入市笑昂藏。
  草衣男子花裙女,花太短时草太长。
  在新添、舟行二司居者,曰“蛮人”,以丑戌日为市期,出入必佩刀。男子以草为衣,长过其足,曳而走,作郭索声。妇人裙皆花绣,然及膝而止,殊不雅观耳。
  ■⑷人一首
  暮雨匆匆过绿塍,朝来入市发鬅鬙。
  生愁女伴多轻薄,新压青花布一层。
  ■⑷人在定番州之罗斛,永丰州之册亨。俗好野合,亦以此为荣。妇人私一男,则髻上蒙青花布一方,布愈高而意愈得。凡入市交易,髻上布有积累至数十层者,同伴皆啧啧艳指称之。(按永丰州今改为贞丰州 。)
  猺人一首
  秋蛇春蚓贮青囊,可有神仙辟谷方。
  何事居山偏爱水,草根短短树皮长。
  猺之居处无常,必择近水者,以大树皮接续,引水至家,不用瓮桶出汲。常入山采药,沿村寨行医。有书名“榜簿”,其字类今所摹钟鼎款识者,然绝无考证,而彼珍为秘藏。愚者亦或谬赏之,又有■⑵獞、■⑶狪等种,皆杂居荔波县。此悉自粤迁来者,风俗尽同于猺。自桧以下无讥焉。
  僰人一首
  一串牟尼极乐天,舌端青有妙华莲。
  参军诗思娵隅跃,正要方音作郑笺。
  僰人在普安州,姓淳而佞佛,尝持念珠诵梵咒,朗朗可听。凡诸苗言语不能相谙者,类皆以僰人通传。
  凡苗之性,类与华殊。顺其性则喜,拂其性则怒,至于怒而无所不至矣,故治苗之术,则必识其性而驯扰之。今从政者,或未尝识其性也,又从而取求焉。逮其无所不至,然后聚而歼旃。彼且不知致死之由,又并不知求生之路,冥然顽然,骈傫授首,是岂羁縻弗绝之始意?而所谓兵者,盖不得已而用之者也。览此可以思过半矣,钱塘王朝梧。


  杨花诗
  歌残杨柳武昌城,扑面飞花管送迎。
  三月水流春太老,六朝人去雪无声。

  较量妾命谁当薄,吹落邻家尔许轻。
  我住天涯最飘荡,看渠如此不胜情。
  卧龙冈作
  象床宝帐悄无言,草得降书又几番?
  两表涕零前出塞,一官安乐老称藩。

  祠官香火三间屋,大将星辰五丈原。
  异代萧条吾怅望,斜阳满树暮云蘩。
  舟过山塘闻笛
  红穗疏灯水上楼,笛声纤远指痕留。
  定知吹笛人双髻,可惜湘帘不上钩。
  花生日诗魏塘道中作
  啼莺如梦送归艎,日子平分夜未央。
  愿取鸳鸯湖里水,酿成春酒寄花尝。


 〖注: ■⑴,犭+羕,音漾,兽名。■⑵,犭+水,音未详,广西苗种也。■⑶,犭+今,音京,兽名 。与■⑷,犭+农,音农,犬恶毛也。■⑸,酉+音,音音,与腌音别义通,用密闭浸渍发酵法酿制食品。〗


  黑美人别传 清 佚名 撰

  美人,姓花氏,字莺粟,别号芙蓉。貌光艳而黑,故人以黑美人呼之。先世某,本印度人。道咸之际,海禁大开,挈其妻女,航海而来中国。厥后椒聊蕃衍,散处二十三行省,各理烟花业以治生,黑美人其苗裔也。
  有某公子者,乌衣风范,浊世翩翩。过黑市,一见而悦之。黑美人工应酬,善伺人意,见公子悦己,益为殷勤款洽,握手谈心,遂同寝处。由是茶余酒后,必一访黑美人以为乐,风雨无间,习以为常。既而公子因不可须臾离之故,出重金购之归。床第之间,其乐融融,如咀庶节,渐入佳境。亦莫辨其为温柔乡,为黑甜乡,但寝斯馈斯而已。以故花燕牌局诸嗜好,转因黑美人而时一谢绝。或值要事他出,必挈之以偕行。无何,公子日就尪瘠,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眠食不时。亲朋咸劝公子与黑美人绝,公子亦颇思与之绝。然虽绝而不能遽绝,觉半日不晤黑美人,其相思之苦,有匪可以言语形容者。如是者数月,终无绝之之法,亦姑听之而已。公子本中人产,坐是日耗,而家以不支。虽遇奇窘,而黑美人之糜费,竟不能少贬。公子不得已,爰广求戒绝之术。或致书某粤贾,请示机宜;或亲访某沪医,乞授计画。时有某友,告以一方,公子如法试之,稍稍有效,而终强制。于是藉官府之力,往某局匿迹数日,乃竟能冷淡,不思黑美人矣。黑美人亦以宠日衰,自愿下堂。
  不数月间,公子身体健全,精神焕发,起居饮食,顿复其初。一日,从友人处复与黑美人遇,虚与委蛇。略为交接,旧欢新爱,藉断丝牵,归涉冥想,寤寐转辗,恋之如故。不得已,又以重金购之归,再接再厉,情好益坚。至是因昵之久,而病痨,诸虚百损,丛集一身。黑美人雅善疗病,治气痛河鱼疾,尤能应手奏效。抑知公子病入骨髓,胃气久虚,真阳已痿,恶石美疢,迄无寸效。又以家境日艰,疾竟不起。公子卒后,黑美人犹日侍奉于灵台,如生时状,既葬除灵,始去而之他。复以困公子者困他人焉,而蒙其毒而死者,至年不可以计数。
  迩者中国有鉴于黑美人之流毒无穷,于国计民生,大有关系,因严为之禁,诏关津吏捕之,无任漏纲。而黑美人神通广大,行贿关说,匿处中华。时于秘密社会,巧使其诱引蛊惑之计。犹幸江之徐属,浙之台属,以及川粤等省,黑种日就澌灭云。


  某中丞 佚名 撰

  某中丞,旗人,貌都丽,衣饰亦修整。有兄为某省将军,某年以事召入都,枉道过中丞任所,驻节某会馆。中丞素敬事兄,逐日轻舆诣行馆,作深谈,怡怡如焉。将军有爱妾,年二八,轻盈俏丽,眉目似画。中丞一见,心摇摇不能自持。妾以将军耄且丑也,眉梢眼角,亦时时流露情意。中丞益惑之,诣行馆愈勤,日或两三至。
  一日又往,适将军拜客外出,中丞大喜,奔入内室,约半小时。不意将军遽归,见门首有绿呢两人舆,知中丞已至,匆匆入会客室。不见,呼之不应。而中丞闻呼声,大惊,立逃。方及阈,遇将军,呼止之。若不闻,径登舆去。将军大愕,惘惘入内闼,则爱妾已高悬梁际矣。
  将军乃大怒,立命随役传中丞。既至,不与交一言,惟怒目视之而已。约三小时,时计针指亥刻,仆从棺殓妾已毕,将军始厉声呵之曰:“尔犹有面目坐此耶。”中丞逡巡出,自此不敢至行馆者。三日,将军则又传之至,曰:“尔今日不复念及阿兄耶,然阿兄不忘汝,必唤尔至,一观尔之面目如何。”中丞不敢答,又日日至。将军则又呵责之曰:“尔食皇上家之禄,宜事皇上家之事。容尔如此清闲,以余处为消闲地耶。”中丞至此,进退不知所计,乃涕泣向将军跪请曰:“弟诚无状,无面目对阿兄。然阿兄独不念二十年前,吾两人同眠同食时耶。”言讫大哭,将军亦不觉泪堕如縻,微晒扶之起坐。盖将军家本清寒,又少孤,抚中丞若已子,未尝形影离焉。自此遂为兄弟如初,而将军以明日即行。


  女盗侠传 清 酉阳 撰

  朱某,江苏人。以诸生捐纳知县,需次山东。奉抚军委,解饷入都,过临清道,宿野店中。甫下车,有土妓五六辈来献曲。盖北道风俗,妓寮多逐尖站,客至,唱小曲数出,客给以津钱数百。欲留某妓宿,则令赉被褥来,辨色而行,给津钱数吊。津钱一百者,实五枚,当南钱十枚。津钱一吊者,实五十枚,当南钱一百枚。其价廉如此,然若辈多与响马贼连合,侦探客囊而报告之,妓而盗者也。朱老行旅,心知之。又临清为响马渊薮,益戒严当。
  时见五六辈,皆涂脂抹粉,手持胡琴,或月琴,泥身畔喁喁作絮语。内有一妓,周身黑衣,结束逼仄。年二十许,不御脂粉,不携胡琴,杂诸妓中,唤客一声,即退立门帘下。诸妓妖娆万态,或起或立,或进或退,辄回顾黑衣妓,黑衣妓若以目指挥之。朱固机警,知黑衣妓必诸妓之领袖,而举止之态度,眉目之神彩,百不类妓,其为响马贼之伥无疑。顾荒村野店,暮色凄其,无术以脱其危险。心房震动,如触电气,耳为之颤。猛然省曰:“此妓非常人,以情哀之,或可免。”乃退诸妓而独留黑衣妓,妓亦欣然留。
  朱乃唤酒与妓对饮,各询生平。妓自言家贫,不能自活,忍辱为此。朱具述古名妓历史,如红拂梁红玉事,为之劝慰。且故意推波助澜,以激发其豪气。妓亦悲歌慷慨,泣下数行。朱自道生平遭际,险阻艰难之状,历历如绘。妓问此行何为,所带何物,朱具述梗概,为言饷银几万几千两,一无隐讳。谈次,闻窗外飒飒声,揭纸帘睨视窗棂外,则大雪迷漫,与微月光线相映,一白无际。顾妓仅御薄棉衣,殊寒甚。朱即从箧中检羊皮短帔,为妓披之。时则残灯将尽,炉火不温,朱出烛续膏,仍复对坐谈心,终不及乱。
  俄闻鸡唱,妓循例告去,脱帔置土坑上。朱赠银四两,又持帔授之,曰:“天寒,早行良苦,此薄物为卿御寒,勿介意也。”妓曰:“蒙君怜惜,虚度良宵,受银已无状,敢有他。”朱曰:“所以重卿,气谊耳,床第之私,非所以亵卿也。何歉为?”妓乃道谢去。行半里许,忽回。朱闻叩门声,大恐,启视之,则妓也。朱未及问,妓遽大言曰:“实告君,吾盗也。吾父为响马领袖,以吾为香饵。然吾守身甚严,有起意乱吾者,立刃之。今犹处女也,蒙君柳下坐怀之义,范叔绨袍之仁,特报君。帔,君所需,吾去,即遣人来。还更有一宝物,君收之。天初下雪,泥未泞,可踏雪行,早离此。”朱且惊且喜,长跪拜谢。妓不顾而去。
  隔一小时,有人来还帔,并袖出一小囊曰:“此主人所以赠君者,嘱君载之以行,有无量价值。至杨柳青,某标局有人来索,君即付之,千万勿误。”朱受囊,出银犒来使,使者曰:“主人命不得受一钱。”遂去。朱启囊视之,则三角小旗也。
  天既大明,朱促车夫行。车夫以危险辞,疆而后可。将行,朱出小旗插车篷上。车夫相视愕然曰:“何由得此?此去无忧矣。”既行二十里许,有骑马荷枪者二十余人迎面来,摩车而过,又回马盘绕一周,谛视小旗,逡巡去。前行二十里,又如此。凡行五六日,遇如此辈者,数十起。距杨柳青十余里,即有人来迎。询之,则某标局所遣也。引之至局,供给丰腆。夜阑,主人入室,询旗所由来,朱乃具述其故,面归之。主人曰:“此贵重物,非有大感情者,不轻贻也。今已出重围,无须此。仆将持此以复命,不落他人手也。”朱乃再三道谢而别。


  女侠翠云娘传 清 秋星 撰

  翠云娘,不知其姓氏。山左产,年十七八,风貌殊可人,双趺纤小,而腾跃上下可丈许。幼业卖解,随父流转江湖,行踪几遍南北。意气骄甚,谓所见男子无当意者,自矢终身不字人。曾至上海奏技,其父为人诬陷,被拘入捕房。女随往有所剖白,而捕房例严禁华人,不许有所陈,遂被囚。不胜其苦,罚锾乃得释。女愤然曰:“吾国官吏,往往不免冤诬人,吾每谓之暴,窃窃不平,然尚容人辩诉也。不意西人乃若此。”自此遂有仇外意。
  无何,义和团起。女喜,请于父,往投之,盖即团中所谓红灯照者。女得隶某大师兄麾下,甚见信任,位次颇崇,锡以翠云娘名号,书之旗帜而赐之,所至桓揭以行。女自是妆束顿易,周身绫锦,衣履一碧,而貌益艳丽。见者辄疑洛水神姝。女日见团中无纪律,行事有类盗贼,颇忧之,然大势所趋,独力亦莫能挽。
  寻联军长驱入京师,团众逃无踪。女愤甚,激励其部下人,咸愿效死。遂与某国兵巷战竟日,西兵死伤者颇多,女部下人亦伤亡略尽。乃耸身登屋逸去。后团中领佐,大半为西兵向导,或为仆役,且藉西兵之势,劫夺戕杀,无恶不为。女慨然曰:“吾误与若辈共事,事胡能成?然此耻不可不一湔也。”乃约会饮于某处。众素倾慕女,是日到者綦众。女遂宣言曰:“吾向谓若辈人也,不意乃狗彘之不若。今君出国亡,皆若辈之罪,吾谨以若辈谢天下。”騞然出长剑骈戮之,遂去不知所终。

  记某生为人唆讼事 佚名 撰

  夫妻反目之事,诚恒有之。然未有若某事之奇异者,有之,莫某姓若。某姓夫妇,因事反目,控诸县署,经年莫决,其妻乞援于某生。某生素狡猾,多智慧者也,应曰:“诺,越二日汝来,余将告汝以制胜之策。”越日,某氏往,时天气酷热,炎日如火,绿梧荫中,蝉鸣不已。氏既至,叩门。门启,一小童出,氏问曰:“家主何在?”小童答曰:“在园中纳凉。”即导氏往谒见。某生方皮冠狐裘,披雪衣,纳凉于竹林中,手持芭扇,仰卧一竹椅上。某氏问计将安出?某生曰:“若如是,夫人之案必胜矣。”氏如其术行之,果获胜。
  未久,夫妻和睦如初。夫乃详究其所以获胜之故,并问出于何人之主谋,其妻俱以实告。夫闻之,即控某生以唆讼之罪。县令传某生至,某生坚辞不认。讯氏,氏坚谓出于某生主谋,并备述某生在竹林中设谋定计时形状。县令闻之,冷笑曰:“汝作疯语乎?”令掌其颊,不准。吁,若某生者,可谓多机变之巧者矣。夫为人谋事,而反累及其身者,皆未得某生之术者也。


  记栗主杀贼事 清 潮声 撰

  迷信者云:“命中犯披麻,杀夫不用刀,妇人命硬,可怕如此。”有某氏妇者,貌既殊丽,性亦温存,惟披麻星犯命,日者皆言其有七夫之相。及笄后,归某甲,早死。复适乙,三月而亡。于是复改醮于丙,丙死。而丁而戊,皆夭逝。妇虽阅历多人,屡遭磨蝎,然在妙龄时候,情兴方浓。对镜添妆,自叹红颜薄命。花晨月夕,求凤恒歌。知之者,虽艳其貌,怜其遇,终以前夫为殷鉴,敢望而不敢即。久之,有某已者,素不信术者语,侦知妇意,遂委禽焉。新婚燕尔,弋雁兴歌,女貌郎才,适成眷属,其乐可知矣。妇以为连杀数夫,已解披麻之厄,从此当可白头偕老,永矢百年。讵刚柔相克,再接再厉,不半载而又失所天。痛恨之下,心如死灰。因一意守贞,不复求人间之乐。盖妇以日者曾言当杀七夫,故不敢再上望夫台矣。然妇本多情,每嫁一夫,必私将前夫之栗主(即神主牌)携之同往。至是已得六具,扃而纳诸床下。夜半,忽有偷儿穴壁入,摸得栗主笼,意为奇货,摄之欲行。妇闻悉索声,疑为栗主争风而相斗也,遂望空虔祝曰:“各位夫子,幸勿喧闹,妾之至此,实命不犹。”偷儿听之,适适然惊,以为彼暗仗多人,戒其勿为声响,将致余之死命,故言贼命不有也。妇又曰:“自今以后,当为君等守节,幸毋恐慌。”妇语毕,声息寂然。明日起视,偷儿已吓死于床下。


  女侠荆儿记 佚名 撰

  广西百色县,有五雷岭,峰高插云。山岩中有石穴一,巨蛇潜其间,长十丈余,围大一丈,常出噬人。土人畏之,祠为神。县官每岁以牛羊致祭,春分前后,巫觋传蛇神言,令乡里献十二三童女置穴口,供神食,不然则祸作。县官苦之,出重金购贫家女,及有罪者女养之。届期,盛设香烛彩乐,送童女置蛇神祠旁。前后已用九女矣。乾隆十八年,县官将祠蛇,索童女苦不可得。邑民俞某者,家甚贫,生七女。其季女名荆儿,年已十五岁,请于父,愿应募。父母骇甚,阻其行。荆曰:“蛇鸟知择人而噬,巫觋妄言尔,儿自有术敌彼。幸而成功,一方受其福,不然,仅儿一人受祸耳,且留儿徒为父母累,不如卖儿得金,以助家计。”固请行,俞某固不肯,昏夜,荆儿潜逃,叩县官庭,陈来志,请携利剑及毒药米饼蜜面以从。县官壮之,留置署中,为之储备一切。届期,将送女,巫觋多言此女不可用,县官怒斥之,乃舁女及米饼等至洞口。夜半蛇出,头大如瓮,双目闪烁如悬灯,闻米饼及蜜面香,先啖之。荆儿匿穴旁,以伺其变。顷刻间,毒发,蛇随地转动。荆儿挥剑斫蛇,中其眼,跳开寻丈外。蛇怒,一踊出穴外,荆复自后斩其尾,断蛇。荆乘夜奔回悬署,疲极而晕。灌之复苏,遂言斩蛇状。众驰往洞口,割蛇而分之。乃治巫觋罪,县官奇此女,纳之为子妇。


  余墨偶谈(节录) 清 燕山孙樗诗樵 撰

  八卦轿
  粤西地瘠民贫,乡村妇女,率多大足,肩挑负贩,与男无异。柳州来宾一带,时有舁肩舆为生者,如坐客为男,二女肩舆为坎;坐客为女,前女后男肩舆为震也。余仿此。

  兰花菇
  昔六祖讲经于仁化山中,附近处所,多产南华菰。粤西贺县亦有之,俗名兰花菇。某大令宰彼时,中丞按部过县,询其地有土娼否?某误以为土产。遽答曰:“有。”询何名曰:“兰花菇”。中丞正色曰:“曷勿逐之。”某始悟,座客为之胡卢,中丞亦笑。盖三字实似妓之美名也。

  考婿
  一日于陈雨亭座中,谈及伊在永明,见有姑苏被掳才女某某,以自作月下即景二诗考婿,其诗云:
  水清桥影一弓圆,桥下垂杨系短船。
  钓罢渔翁深睡着,游鱼逐水戏荷钱。

  流萤错落不成红,花影横街语暗虫。
  独坐似嫌宵寂寞,月明隔水一声钟。
后闻某司马以成句“犹话寒山半夜钟”诗赚去,惜哉!

  禽言古意
  “姑姑恶,姑姑恶,姑不恶,妾命薄。”此前人禽言诗也。满洲宜少耕进士亦有古意云:“作妇难,作姑易。姑常怒,妇当泣。寄语阿姑无太痴,今日当思作妇时。”二诗异曲同工,不能为之轩轾。

  秋闺怨
  仲兄翰卿最喜余童时所作《秋闺怨》一绝。诗云:
  秋闺夜捣凤仙花,要染纤纤玉笋牙。
  争奈小姑无意绪,说侬私制守宫砂。
谓古今来忠臣义士,嫌疑不谨,蒙此暧昧者岂少?

  妓诗
  《明湖韵事》载妓郭韵楼赠别诗云:
  袅袅湖边柳,春丝不盈把。
  殷勤折赠郎,好策来时马。
虽本于山谷之“折柳当马策”,然四语精神,注一来字。

  题壁诗
  曩于清风店旅壁,见某书一绝云:
  片刻欢娱景易穷,清流竟付浊流中。
  他时重到迷香洞,应有阿娇认乃翁。
语虽涉于激,然非此棒喝,安能唤醒沉迷耶?某落魄时亦有句云:
  昔年裘马御肥轻,曾向迷香洞裹迎。
  不信黄金挥尽后,居然尝得闭门羹。
读此则又可破涕为笑矣。

  花怜水
  花怜水,粤西猺山中江名也。三字颇雅,古藤苏琴舫舍人游猺日记,有诗纪之。
  莺莺饼
  山右泽郡市中,有名莺莺饼者,形似荷叶,双折微翘,干脆耐嚼。传以为当日双文饷张生者,徒负佳名,殊鲜真味。

  旧凡女史题壁
  曩过滹沱旅店,见壁上有旧凡女史诗四绝。凄惋动人,后仅记其“秦淮一片胭脂水,都是风流酝酿来”之句。其它不复记忆矣。辛未夏五,杨剑潭刺史以四诗邮示,特亟录之。诗云:
  十九年华正好春,飘零无奈落风尘。
  梦中犹认金闺质,低掷珠帘怕见人。

  生怜薄命向谁论?风月当场泪有痕。
  笑语温柔心宛转,屈身犹是受人恩。

  断梗飘蓬剧可怜,画中眉意晚春前。
  玉堂夫婿神仙眷,多少金闺美少年。

  手把菱花漫自哀,个中沦落几仙才。
  秦淮一片胭脂水,都是风流酝酿来。

  背面美人诗
  曩在凤台时,袁禧庭少尉鸿庆,曾诵某题《背面美人》一绝云:“不堪回首应怜汝,果是何心懒对侬。”词意新颖未经前人道过。

  玉台新咏
  陈徐陵编《玉台新咏》,己作亦列其间。髫年诵读,心常疑之。后阅其书,知南宋时已有两本。明人重刻,窜乱弥多。张嗣修茅国谱本,更非其旧,惟南宋永嘉陈玉父本,差可依据。近时冯舒所校,多以为凭,然舒亦不免于臆改云云。由此观之,徐陵之诗,当是后人窜入,不然复成何体例耶。国朝纪容舒所撰《玉台新咏》考异十卷,详列诸本,一一证其是非,引据颇为博洽,读之可以了然。

  古别离
  余曩作《古别离曲》云:
  但愿舟无帆,但愿车无轮。
  使我同心侣,不为远行人。
后随家君之粤,山东道上,见手车顺风皆使布帆,长江中洋船皆有火烨,日可千里,又戏成云:  但愿车有帆,但愿舟有轮。
  愿我同心侣,归来老乡邻。

  宜少耕诗
  宜少耕名绶,壬戌进士。有《古意》云:
  夫婿去临邛,绣阁空春色。
  妾貌不如人,敢怨郎情薄。
得诗人忠厚之旨,其《赠偷儿》云:“无他长物堪言赠,若攫残书子亦迂。”妙语解颐,令人轩渠不已。

  心字香
  范石湖《骖鸾录》云:“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开者,着净器,薄劈沉香,层层相间,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蒋捷词云:“银字筝调,心字香烧。”《广东新语》屈大均诗:
  多烧心字是心香,茉莉黄沉共作芳。
  香是番禺心字好,紫烟一缕结鸳鸯。
即谓此也。

  小孤山题壁
  小孤山在大江之中,危峰峭拔,屹立中流,与彭浪矶相对。故东坡诗中有:“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之句。往来词人,题咏伙矣。而写景者多,寄情者少。惟尚熔绝云:
  烟波万顷尽模糊,壁立谁知有小姑。
  绝妙凌云一枝笔,可怜沦落在江湖。
情景兼到,当为此题绝唱。又咸丰中洪秀全之乱,小孤山沦为贼砦,楚南彭雪琴侍郎玉麟统师江右,克复小姑,有诗纪事云:
  书生挥指战船来,江上旌旗一色开。
  十万雄师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
亦巧合也。

  闺怨诗
  人之境遇不同,其爱憎亦异。石门吴菊裳《闺怨》云:
  春色一庭老,开帘对落花。
  生憎双燕子,絮语傍窗纱。
陈璨霖亦有闺怨云:
  独卧绣窗静,月明宿乌啼。
  不嫌惊妾梦,羡汝是双楼。
一怨得直,一怨得婉。

  赠雏妓诗
  直北道上题壁,每有游戏诗词,作者不署姓氏。曾见某题《如梦令》一阕,赠雏妓云:
  越女生来窈窕,怀抱琵琶轻巧。且莫听琵琶,先把双钩看饱。真好,真好,侬爱通身都小。
又某断句云:“可怜人似琵琶大,也抱琵琶笑向人。”均一凄恻动人,此生公眼前说法法也,正未可以游戏目之。

  仲初诗
  王仲初之“当窗却羡青楼倡,十指不动衣盈箱”句,本《列女传》,引古语“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之意,“船中养犬多食肉”句。乃翻谚语“宁为贫家儿,不作富家犬”之意。然不善取材,于诗品终不无少损,无怪后人啧啧也。

  雪樵诗
  “谁家儿哭欲肠断,阿母酣眠正未醒。”此鹿雪樵《昨夜》诗也。村憨情状,读之令人笑。

  杨柳枝
  昔年待试都门,读书法华禅林。有锡公纶,未详其爵字,投诗数章。其题余集者,爱忘其丑,多谀少规,故未录。《杨柳枝》二首,轻轻着笔,是此体正格。诗云:
  秦淮雨后润无尘,拂面和风柳色新。
  最是水晶帘掷处,绿阴罨映倚楼人。
又:
  东风吹绿短长条,婀娜轻盈未易描。
  他日灞陵桥上过,也应不似旧时腰。
录之以报赏音。

  调笑诗
  父母为儿女联婚,相攸则易,窥妇则甚难也。每有趁未纳采以前,强其母率女往婿家答拜者。女儿幼小,似知似不知也。戚某初议婚时,某友戏成绝句调之云:
  女儿娇小貌如花,妆罢随娘往婿家。
  拜罢姑嫜拜姊妹,不知谁是阿奴他。
他字叶韵,颇得女郎口吻。

  老举
  粤中呼妓女为老举,随园以为即举举师师之意。余在梧郡游永春花园,壁上见有某书集渔阳绝句一首。云:
  南湖新涨水连天,花气熏人又破禅。
  少日题诗无恙否?此中曾泊孝廉船。
诗有别趣,故录之,以备一说,或以为举与妓粤音相近,老举即老妓之讹,其说近是。

  山静主人诗
  曹文正公赐第在京师南半截胡同,余于乙丑冬安砚其家。曾孙二人,年皆童稚。架上书不下万卷,尽饱蟫鱼。一日偶检《续鸳湖棹歌》一卷,中夹小笺,书一诗云:
  弓鞋小试下珠楼,翠锁重门一院愁。
  燕子似怜人寂寞,双栖絮语话温柔。
末署山静主人,楮叶犹新,知非旧物。询于刘念堂世兄,始知为孙文定公孙妇某作也。孙夫妇时占脱辐,故诗若寄意。然言为心声,读其诗可知其遇矣。

  痴语入诗
  余戚某童时,喜读书,而性最痴。侍官任所,时署中人均呼为书呆子。一日早起,谓某婢曰:“尔昨夜梦见我否?”答曰:“未”,大斥曰:“我昨夜梦中分明见尔,尔何以未见我。”怒扑之。往诉于母曰:“痴婢该打,我昨夜梦见他,他坚说未梦见我,岂有此理耶?”人咸笑之。髫年时听长者述说,因不去怀。余之《古意》诗云:
  少女牵郎衣,欲言低俯首。
  昨夜梦欢来,欢曾梦侬否?
即祖此意。

  嵌字楹贴
  京师伶居妓馆,笔墨多有可观。楹贴一端,尤以嵌字工巧为尚。前之“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无论矣,后之继者,如如意云:“都道我不如归去,试问卿于意云何?”太平云:“过眼烟花成太息,当头风月费平章。”玉琴云:“花覆茅檐,可人如玉。月明华屋,伴客弹琴。”大姑云:“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采珠云:“欲采不采隔秋水,大珠小珠落玉盘。”素卿云:“樊素情锺白太傅,长卿意注卓文君。”某人代友赠穉青云:“徐穉果然名下士,小青原是意中人。”数联皆工整可玩。

  断句
  “千古美人全福少,六朝才子至尊多。”不知谁人句也,何铁琴司马为余诵之。

  女儿红
  扬州土人,谓萝葡红而小者,为女儿红。自初冬卖至晚春,其色娇艳可爱。钱塘韩就之曰:华扬州画舫词有句云:“一种柔情人不觉,春心浓透女儿红。”即谓此也。

  女训
  普兰岩将军陀保送女联珠有句云:“出嫁自应遵妇道,居家不似在官时。”二句可补入女训,为挟贵骄夫者戒。将军又有《春草诗》三十首,郭莼香司马和而刊之。常自佩“戎马书生”小印,其风流儒雅如此。

  红花埠题壁
  曩在春明,于友人处见有谢韵芳女史《绝命书》一纸,词甚委曲,不甚记忆。大致韵芳为王公子诗婢,自受春风一度,蚌竟含珠。大妇从而媒孽之,逼归厮养。谢致书乞归,为邻儿误落,中有“三日不来,以阿芙蓉从事”之语。书为宣南坊某会馆人检拾,抄贴各巷,寻其居址,都人士率能言之。嗣在山东红花埠逆旅,见有天壤王郎题壁五绝诗,意与书词吻合,殆即薄情之王公子。诗云:
  漫将容貌拟朝云,才调原堪敌左芬。
  记得断肠词句好,陶然亭麓一孤坟。

  果然天壤有王郎,此语回思却亦当。
  我是负卿复何语,不应飞语听妻房。

  华笺尺幅意千重,絮语叨叨说恼侬。
  卿事尽教厮养误,至今遗恨阿芙蓉。
  
  伤心悔恨忽交加,一误何堪又再差。
  死后春蚕犹有子,不知今去落谁家?

  倏然蓦地浪涛生,仓卒驱车出凤城。
  刘媪不来卿不死,疑团终古不分明。
按诗意谢已饮药,死王郎始悟。似此负心人,顾安得虬髯公攫之为下酒物哉。

  双飞燕
  舟楫之目,雅俗不同。粤西谓两人四桨者,曰“蜻蜓艇”,言如四翼鼓动也。一人两桨者,曰“双飞燕”,其名尤雅。然未见前人入咏。诗人彭星丞光辅有《池南曲》云:
  朝来折杨柳,折柳织筠篮。采荷花,荷花满池南。
  池南侬家住,门前垂柳树。愿藉双飞燕,棹入花深去。
其运用典雅如此,又为后来添一诗料。

  调某广文赋小星启
  香河陈砥堂先生,官天津学博。时有同事某广文,履任未久,辄遭奉倩之伤。以衾裯独抱,思赋小屋。陈为物色之,事既谐,而广文教之读书习字,锺爱逾恒。陈戏为小启调之。其词云:
  司铎新膺,鼓盆旋赋。
  重谋鸾续,频倩蜂媒。
  讵物色之几经,竟低昂而莫就。
  尔乃寻香妆阁,空忆菱花。
  因而问渡津门,寄怀桃叶。
  恰值绿珠有赠,用联缔足之缘;
  未免红袖关情,倍逾画眉之宠。
  如花美貌,眷言顾之(广文姓);
  咏絮才高,何惭白也(姬姓)。
  具此灵心慧质,雅宜茹古含今。
  用将帐底芙蓉,移作门中桃李。
  鸳帏悄寂,女博士进而受经;
  马帐深沉,莽先生今将传火。
  案头灯影,拂花影之迷离;
  盒底脂香,蘸墨香而馥郁。
  向枕边而问字,鸡舌香含;
  坐床下以学书,免毫磨秃。
  消受春风一度,弥添满座之风;
  沾濡化雨多番,强半巫峰之雨。
  探取枕中之秘,讲解从头;
  提防胯下之锥,殷勤刺股。
  多以为富,俾寝馈乎大家;
  引之入深,得胚胎乎诸子。
  有时轻拢粉项,面命兼及耳提;
  有时略接樱唇,指画自须口授。
  有时低垂鸳颈,妙议应有会心;
  有时尖耸凤翘,弟子居然高足。
  倘真精之未得,尚须卿自事钻研;
  如一间之可通,问是谁为开茅塞?
  闲曹无事。郑康成何嫌往诉之频;
  清兴既阑,边孝先又作欲眠之态。
此则可补入文章游戏。

  子重诗
  刘子重秋曹铨福,别号“白云吟客”,嗜金石,善画梅兰。终日缦袍敝屣,晏如也。在京与余为石交,游田盘归,以纪程诗见示,中有和段甲岭题壁一首序云:
  壁有某女子题诗,以段甲为断家,和者甚众。有‘断甲何如作断家,祗因飘泊在天涯’之句。因戏和云:
  断得侬家不断心,两情岭上白云深。
  侬家未断肠先断,惹得相思直到今。
诗在有无间,如瘐呆意赋。

  新语
  百花诗内款冬一首云:
  僧房相遇两心清,此际无情胜有情。
  我设一言卿试答,是卿逢我我逢卿。
主人以“逢卿者我,逢我者卿”答。余谓此语乃慧心禅理,东晋清谈。

  赠何兰初名妓诗
  女录事何兰初者,京师名妓也。解诗善画,字亦秀润。本姓濮,以大家女讳称今姓。泾县吴兰石孝廉契之,花晨月夕,避暑消寒,恒与兰石俱。性尤好静,闭门谢客时多,故诗画益进。兰石为作遣愁诗三十韵,素缣庄书,兰初为装玻璃龛奉之。入其室者,知非俗物也。友人曾作蝇头楷手录其诗见示。诗云:
  花发长安望眼空,五年肠断凤城东。
  美人迟暮搴芳杜,游子飘零例断蓬。
  欲把秋心托明月,须将春恨语东风。
  玉钗消息全无准,呜咽箜篌唱恼公。

  楚云缥缈隔巫峰,路杳人间几万重。
  花底离愁三月雨,楼头残梦五更钟。
  清歌宛转频怜子,旧曲依稀最懊侬。
  日暮西风秋瑟瑟,涉江愁杀采芙蓉。

  铁板铜琶唱大江,肉兼丝竹遏吟腔。
  最难好月常三五,未必鸳鸯定一双。
  往事浑疑花对镜,闲愁辜负酒盈缸。
  绿阴幽草空阶满,闷对春风独倚窗。

  黄绢新裁绝妙词,墨花和泪写乌丝。
  难寻旧渡迎桃叶,独倚东风唱柳枝。
  蝴蝶闲愁芳草觉,杜鹃春怨夕阳知。
  英雄儿女怜同病,走马章台有所思。

  绿阴如水送春归,江草江花怨夕晖。
  绕院寒深蝴蝶瘦,画梁梦稳燕雏肥。
  蓬莱音信沉青鸟,京洛风尘感素衣。
  昨夜月明今夜雨,伯劳东去燕西飞。

  十斛珍珠聘尚虚,买邻且喜近仙居。
  痴心自誓同明烛,病发殊难恋晓梳。
  短筑凄凉燕市月,瑶笺郑重汉阳书。
  折花亲见门前剧,回忆东风识面初。

  夜阑凉意撼庭梧,新月溶溶没欲无。
  芜馆张灯飞蝙蝠,画檐结纲羡蜘蛛。
  倩来燕剪愁难破,拥到鸳衾梦亦孤。
  十二阑干都倚遍,滴残清泪到蘼芜。

  小院春晴夕照低,画帘不掷燕双栖。
  林花着雨红先褪,岸草当风绿易齐。
  好事多磨姑恶唤,佳期屡误子规啼。
  暮春天气东风虐,怪煞垂杨尽向西。

  星辰昨夜丽天街,西角东张事莫谐。
  扪腹早知心匪石,消愁那得酒如淮。
  双钩作画肩相并,七巧成图手自排。
  三五年来如醉梦,相逢何事得开怀。

  一寸相思一寸灰,玉楼春尽独徘徊。
  月中旧约寒攀桂,笛里新声怨落梅。
  任我青衫添酒债,凭君红叶作诗媒。
  剪刀纵道并州快,祗恐情丝翦不开。

  准拟桃源好问津,芒鞋重踏软红尘。
  烟云幻境看频误,风雨迷楼认不真。
  明月有知应坠泪,好花无恙暗伤春。
  多情祗有燕台柳,犹自垂青向旧人。

  空堂凉雨酒初醺,冰簟银床夜漏分。
  飞鸟何依应似我,锦屏无主最怜君。
  天边那有常圆月,岭上从无不散云。
  休道十年成薄幸,扬州梦醒杜司勋。

  马缨树下掩重门,合共西施住一村。
  杨柳晓风催别骑,桃花春水送吟魂。
  人间变态看云影,客裹闲愁验酒痕。
  临别赠言须记忆,莫将芳草怨王孙。

  晓阁清尊兴未阑,满帘风絮逼人寒。
  梨云淡白愁同梦,萝月昏黄怯倚阑。
  野马纵横催短景,流莺婉转惜春残。
  当筵莫唱梅村曲,肠断东风忆画兰。

  流水光阴去不还,年来事事恨缘悭。
  秋深病翮伤黄鹄,春锁雕笼惜白鹇。
  败叶何心辞故树,痴云无赖满秋山。
  劳劳尘网羁朝暮,颇羡沙鸥野鹤闲。

  信是三生石上缘,去来今裹恨缠绵。
  芭蕉愁重舒还卷,老藕丝长断复连。
  韦曲池台春似海,萧齐风雨夜如年。
  花开花谢寻常事,藩溷沾污绝可怜。

  客窗孤影坐凉宵,铃索无风自动摇。
  画槛秋多红豆冷,博山香烬绿烟销。
  每从无事寻烦恼,赖有行吟慰寂寥。
  镇日为谁苦惆怅,几分瘦减沉郎腰。

  石榴消息幻如泡,怕见三星挂柳梢。
  呌月栖乌寒绕树,惊秋孤燕病辞巢。
  渐防愁思催人老,聊借诙谐解客嘲。
  我不卿卿谁复尔,莫将心力等闲抛。

  洛水神珠解汉皋,空江怅望意徒劳。
  蕊宫环佩风声寂,桂府楼台月影高。
  庄叟寓言赋秋水,灵均幽怨托离骚。
  半生总被情魔误,不信元龙意气豪。

  紫陌春归唱踏莎,落红啼鴃奈愁何。
  桥边新柳迎人惯,江上春帆送客多。
  对镜有时愁独影,通辞何处托微波。
  摊门无复相关意,惆怅当年子夜歌。

  伤心第一是无家,炼石空劳补女娲。
  好借梅花成眷属,莫随桃李误芳华。
  莺儿唤梦春难醒,燕子寻巢日易斜。
  去岁浔阳江上过,月明芦荻泣琵琶。

  频年兵火感沧桑,潦倒诗场与酒场。
  太瘦余生双鬓槁,无多私语一灯凉。
  寒林叶落惊秋早,孤枕更残怨夜长。
  不解近来缘底事,朝朝吟断九回肠。

  暮城画角太凄清,静掩虚堂万感并。
  魂梦忽惊双影只,去留不信一身轻。
  并无歧路堪伤别。明是年华却怨生。
  雨雨风风天不管,伤心太半是秋声。

  玉搔头上亸蜻蜓,衫影灯光荡画屏。
  珠箔今宵闲好月,银河几日渡双星。
  鸳鸯好梦愁惊鸭,蜾臝劳身瘁负螟。
  风露满天人悄立,隔窗怨语不堪听。

  寂寥心事冷如冰,祗有情根断未能。
  儿女多情原是佛,英雄末路半为僧。
  中年到处多哀乐,世故从今少爱憎。
  一卷楞严经读罢,清斋勤礼梵王灯。

  纫佩湘皋待蹇修,肯抛倾国觅封侯。
  鹊愁秋汉劳无补,蚕吞春丝死不休。
  酒入愁肠都化泪,寒催病骨易惊秋。
  问卿知否莲心苦?莫向西风怨并头。

  温柔乡里画兼吟,低首妆台有铸金。
  春雨白鱼书底事,秋风红豆曲中心。
  鹦哥书舞防私语,蟢子朝飞盼好音。
  检点征衫惊岁月,酒痕争与泪痕深。

  举杯邀月影成三,半是诗狂半酒憨。
  我是蓼心偏耐苦,君同蔗味必回甘。
  因缘早信前生定,空色都从舍利参。
  寄语春光须护惜,杨花容易满江南。

  连篇别恨赋江淹,禁得新愁逐日添。
  鹿梦覆蕉终属幻,蜂房酿蜜为谁甜。
  枕边蛱蝶惊风雨,山上蘼芜感素缣。
  万种牢骚人不识,乡愁客思一时兼。

  海边精卫石频衔,此恨绵绵口独缄。
  修竹偎寒怜翠袖,飞花和泪点青衫。
  新诗拉杂愁千叠,旧事分明月一函。
  情海苍茫风浪险,早寻崖岸好收帆。

  咸水妹
  上海蛋户之为海娼者,人呼之为“咸水妹”。石龛诗卷中之“别有因缘咸水妹,绝无滋味淡巴菰”句,即上海作也。吾恐今之见金夫不有躬而别缔因缘者,尚不仅若辈已也。可叹!

  半截美人
  “可笑画工无见识,动人情处不曾描”,某题半截美人句也。拙直少含蓄,不如李某之“丹青不是无完笔,写到纤腰已断魂。”如初写黄庭,到恰好处,正可与前诗作一转语。

  似槎女史诗
  国朝闺秀能诗者多,《正始》二集,所选不下数千家。后《正雅集》续刻又数百家,而及身亲见者,则甚属寥寥。兹得《芸芗阁诗草》,读其序,乃知为海观察某女公子也。年未及笄,著作盈寸,多有可观。余最爱其“风定残荷尚有声”七字,谓得静中趣。

  香冢诗
  香冢前树短碣,诗云:
  飘零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
  落尽夭桃又秾李,不堪重读瘗花铭。
其铭曰:“浩浩愁,茫茫刦。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都人士题咏甚多。樊文卿大令诗云:
  长埋玉骨恨难消,惆怅城南路一条。
  芦荻萧萧声作雨,吴娘楼上忆残宵。
又:
  草没荒邱剧可伤,白杨零落不成行。
  年年多少游春客,偏向孤亭吊女郎。

  门前车马往来稀,回首平康旧梦非。
  不见临风双蝶化,残红满地落花飞。

  彩云散去渺无痕,小字流传短碣扪。
  我辈锺情还自笑,拟持杯酒酹芳魂。
数诗工于取神,且妙在不说破。

  小昉《寄远曲》
  延小昉秀,满洲人,布衣。丙寅秋,晤于宝竹坡太史斋中,谈诗,移晷而别。嗣竹坡以小昉诗见示,余最爱其《寄远曲》,末句云:“侬心不怨侬不归,只恐日久郎心非。”虽因旧而益妍。

  臂花
  宣大在北口外,土人生子,每针腕臂作字,或花形,涅以蓝靛,盖恐有离异,可为志也。其意甚古。

  看月词
  诗人彭星丞,尝述赵笏君为梦白先生之兄,古乐府有《看月》极佳,云:
  郎住溪南屋。妾居溪北楼。
  隔溪同看月,月在楼上头。
  郎见月,不见妾;妾见郎,不见月。
  吁嗟!看月同一时,妾独见郎郎不知。
  从今不恨郎情薄,郎情自薄妾自痴。
  不然天上无私光,何为有月专照郎。
  盈盈一水不得语,相思大抵皆如此。
此章新声古意,全得张王神理,无怪彭子之津津乐道,赞不去口也。

  对镜词
  梁诗拔有对镜词云:“所恨太分明,不讳妾颜色。”语颇含蓄。余因之有悟云:
  中庭有华月,皎皎含清辉。
  明能烛万物,不言人是非。
即反用其意。

  吟妓诗
  曹华卿秀林,明湖瓶花诗社吟妓也。有代某寄人二绝极佳云:
  钿雀银蝉玉蕊冠,妆成不出怕人看。
  如何最是堪怜处,独立空廊小袜寒。
又:
  酒阑歌散太无聊,算定花时访翠翘。
  再说相逢说相忆,自从去岁到今朝。
末语尤非思索可到,是深于情者。

  课婢图
  一日在廊房头巷,见画室,悬一课婢图,笔墨不甚高超,旁题一绝,颇潇洒可爱。其诗云:
  日日抄书懒出门,小窗弄笔到黄昏。
  丫头婢子忙匀粉,不管先生砚水浑。
按书画皆俗工,不记何人诗也。

  段甲岭题壁
  段甲岭店壁有诗二律,署款漫灭,人传诵之。诗云:
  玉环谁识再来人,客里年华梦裹身。
  故剑翻劳今日问,嫁衣争似旧时新。
  传将佳语皆成识,种就浮生未了因。
  空谷杨花飘上下,任地落溷与沾茵。
又:
  辗转春宵梦不成,旧时女伴总关情。
  眉痕曲似初三月,心事悬来第四更。
  空自效颦为画饼,凭谁洗手试调羹。
  痴怀莫笑东邻妇,彻夜金钱问卜声。

  红玉墓
  红玉,浙人,失其姓,桂抚陈文简公诗婢也。工诗善画,喜栖霞山。年十七卒,葬于山麓。文简为建青萝阁,种桃万株。春游士女,到者无不以酒奠之。书佣李少谷有句云:
  万树桃花绕墓门,青萝阁废旧花村。
  卖饧天气香成海,一片盈盈倩女魂。
墓侧产香茗,人呼为红玉茶云。

  全史宫词
  全史宫词,为乐亭史香崖梦兰着,共诗千余首。上自轩辕,下至胜国,凡有系于宫壶者,悉采辑之。洵为宫词之大备。诗亦清新典雅,可步仲初、花蕊后尘。此集刊于丙辰年,故偏远处尚未周至,邺侯架上,此种亦不可无。

  雁门雪
  淮阳贺生晓霞者,故大同令某公子也。年少美丰姿,妙词翰。幼聘同里谢氏女,中表姻亲也。中间兵燹流离,两失音耗。贺以父亏帑无偿,羁留云中者,近十稔矣。性疏脱,不视家生产,贫益甚,因依雁门山僧为居停。一日快雪初霁,有舆从多乘至关,秣马绊轮,喧阗于外。贺询之,知为陕右李镇军也。俄一武士引官眷入寺禅寮茶叙,侍婢数辈。中有一唤雪鸿者,年可十五六,尤端雅娟秀。少顷奉主命,诣殿然香。贺心醉之,于其足迹过处,以苇画地,吟哦不已。镇军见而异之,逼视,则书断句云:“纤纤满地弓鞋印,好似飞鸿踏雪泥。”镇军虽武夫,雅好文字,深怜其才,立谈半响,议论风生,益奇之。因呼婢出拜,举以为赠曰:“此十四字,媒也。”遂命戒后车,约赴幕府。贺逊谢不可,强之乃同行。定情夕,各叙里居家世,始悉女即所聘谢氏子也。悲喜交集,不觉恸哭失声。镇军闻之大喜,另为诹吉合卺,同僚各制词为贺。近闻贺已荐升太守矣。镇军老无子,贺夫妇事之甚谨。友人唐菊阶,与贺姻娅也,详其事,为谱《雁门雪传奇》以张之。余尝谓牛渚月、马当风,皆为武夫生色,并此可为三矣。

  木兰从征图
  徐痴青来书,笺幅甚阔,玩之为从征图,有诗云:
  十年征戍断河流,脱甲归来拜殿头。
  笑煞人间儿女子,祗教夫婿觅封侯。
不署作者姓氏,后示槐生,云为近人邵廷烈诗。

  老少年诗
  年华逝水怅如斯,老大焉能胜少时。
  纵使红颜真个好,旁人也说是胭脂。
此沧州刘秋舫咏老少年诗也。秋舫以选拔入都,郁郁久居,艰于一第,故诗若寄慨然。

  可怜词
  绿儿者,梨园伶人也,色艺俱绝。华阴袁听涛为作《可怜词》四律,人多和之,诗云:
  倾城花底唤秦宫,水上鸳鸯雪上鸿。
  杨柳偶随燕市绿,樱桃不数郑家红。
  颦如越女愁俱好,曲顾周郎误亦工。
  侬说可怜怜未得,如卿真个可怜虫。

  茜纱裙束沈郎腰,不是柔肠骨亦销。
  弱貌漫矜张窈窕,戎妆也学霍嫖姚。
  歌翻杨柳声声慢,香印莲花步步娇。
  一曲回波人似海,青灯红烛可怜宵。

  牙根微转几声莺,低唱无声胜有声。
  一缕情随眉语度,四条弦和指音清。
  香分金钿增长恨,花堕珠楼认小名。
  吟遍洛神都不称,只应唤作可怜生。

  紫云魂断艳阳晨,解识司勋顾每频。
  似此情深真欲醉,纵非见惯也相亲。
  二分春好花争笑,百啭声柔鸟共颦。
  忙杀旗亭眉样柳,含烟齐效可怜颦。
补录平头对
  钱塘何必寻苏小,宝树居然依谢家。
  金谷名流饶粉黛,香山诗兴到琵琶。
  河谁擅若兰诗湘兰画,慎毋忘香君扇文君琴。
  秋江月浸水壶影,蘅院风敲玉佩声。
  莲花比君子,清风来故人。
  轻燕受风,众仙同日。
  喜喜欢欢天天地地,云云雨雨暮暮朝朝。
  眉痕浅浅春三月,仙骨珊珊第一花。
  花香能醉蝶,鹤萝不离云。

  冥配
  山右土俗,凡男女纳采后,若有夭殇,则行冥配之礼。女死归于婿茔,男死女改字者,另寻殇女,结为婚姻。陬吉合葬,冥衣楮饰,备极经营,若婚嫁后。家君宰曲沃时,曾有邑绅三姓,因争冥配兴讼者。习俗锢人,不可解也。

  女贞子
  诗人姚伯飏者,贵阳痒生也,咸丰中卒于滇,诗多散佚。友人邵君松笙常述其《女贞子》一章云:“女贞子,子离离。妾夫亲手折,赠妾初嫁时。妾心之死死靡他,妾夫一去不还家。女贞离离在妾手,妾夫还家妾骨朽。”诗为某节妇作也。短音促节,余韵邈然,与王仲初《望夫石》一篇,可相颉颃。

  芙娉女史诗
  搭连店旅壁有芙娉女史题诗云:
  四千里路还家日,廿一年华绝命时。
  入户羞称新媳妇,悬梁谁惜女孩儿。
  身如秋燕都成客,死到春蚕尚有丝。
  来往词人应堕泪,读侬题壁几行诗。
嗣其兄过此,又题数语于壁云:“芙娉妹子亡后,搜其遗箧。其领联已易为“金玦已成千古恨,玉环重订再生期”矣。

  马嵬诗
  林文忠公则徐,有马嵬十咏,余未之睹。惟
  费尽金钱贾祸胎,婴龙谁遣入宫来。
  九原听罢渔阳鼓,可有胡儿哭母哀。
一首为人传诵,急录之。

  徐宗海挽妓长联
  李篁仙农部寿蓉,述其友人徐宗海茂才挽蕣林妓长联云:
  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纲横加。曾语郎云:子固怜薄命者,何惜一援手耶?呜呼!可以悲矣!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歌,腰轻楚舞。每看酡颜之醉,频劳玉腕之携。天台无此游,广寒无此遇,会真无此缘。纵教善病工愁,拚他憔悴,尚恁地谈心遥夜,数尽鸡筹,况平时袅袅婷婷,齐齐楚楚。
对云:
  岂图两三月欢娱,便抛侬去!望鱼长杳,望雁长空,料不定琵琶别抱。私为渠计:卿岂昧夙根哉,而肯再失身也?噫嘻!殆其死矣!迄今豆蔻香销,蘼芜路断,门犹崔认,楼已秦封。难招红粉之魂,枉堕青衫之泪。女娲弗能补,精卫弗能填,少君弗能祷。尚冀降神示梦,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贴,合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
此联脍炙人口,或以为萧史楼作。楚南某改其词嘲某童云:
  试问数十天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学使按临。曾语人云:我固非枵腹者,不作第二人想也。呜呼!可以雄矣!忆昔至公堂上,明远楼前,饭夹蒲包,袋携茶蛋。每遇题牌之下,常劳刻板之誊。昌黎无此文,羲之无此字,太白无此诗。纵教运蹇时乖,拚他滚跌,犹妄想完场酒饭,得列前茅。况自家点点圈圈,删删改改,
  岂图两三次簸翻,竟抛侬去。望鱼常杳,望肉常空,料不定科房写落,爰为官计:彼自有衡文者,岂将后几排刷耶。噫嘻!殆其截欤!迄今照壁缘悭,辕门路断,羞贻婢仆,贺鲜亲朋。愁闻更鼓之声,怕听报锣之响。廪生勿能保,礼房勿能求,枪手勿能杀。或者祖功宗德,尚有留贻,且录将长案姓名,进观后效。合有个袍袍帽帽,顶顶靴靴。
此联诙谐入妙,然邻于刻矣。

  至性诗
  荣古香丈有《病亟口号》一绝云:
  病亟呼亲本至情,梦魂颠倒语分明。
  此身安得常如病,时向膝前呼几声。
此与“哭一声,叫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同一至性至情所流露也。

  秋海棠诗
  秋海棠为泪所化,咏是题者多拈此字,陈陈相因,殊令人厌。铜陵章完白穗芬有诗云:
  红粉妆成对夕曛,半偎篱落半墙根。
  娟娟笑靥西风里,不见当年旧泪痕。
翻得新而不腐。

  杨烈女
  贵州镇远县秀冲村,有女杨氏,幼失怙恃,依兄嫂居。年甫十四,适苗匪滋扰,其姊嫁邻村,恐妹受污强暴,往迎之。至途次,遇差役数辈,借口盘结,留难久之。就中一年少者握其腕,出言调笑。女不自堪,乘间坠桥下死。次日,长官诣验,见受握处筋骨俱青,皮肉脱如刀削,适符其迹。当事者异之,旋拘一差囚杀之。后戎马仓皇,亦寝其事。谢遂生少宰目击,为余详言,嘱纪其事。枕上成句云:
  肯教白璧玷微疵,粉骨齑身也不辞。
  桥下一弓清净地,伊谁为建女贞祠。
是夜梦有女冠一人,向余肃拜,问其名不答而去。呜呼!女果有灵耶,当兆梦于当事。或为建祠,顾安得有心人,易桥名为女贞,以慰幽魂云。

  女儿亭
  秀水朱梧巢麟应,为竹垞先生侄孙,着有《续鸳鸯湖歌》百首,拾遗补阙,可称嗣音。其一云:
  断桥曲水古桐泾,一棹犹夷破绿萍。
  不及皂林塘上路,抽帆直过女阳亭。
按女阳亭一名女儿亭。嗣见山阴吴觉先尊尹题竹垞棹歌一绝云:
  曝书亭子题诗句,不减徐熙写画屏。
  剩水残山都入拍,如何脱却女儿亭。
使正续棹歌合刊,当无此遗议矣。

  梧州竹枝
  马少莲茂才,粤西人,性风雅,工诗。暇时喜作狭邪游,每遇妓女,褒之则声价忽增,贬之则杯盘失措,大有崔涯狂士风。尝作《梧州竹枝》数十首,极嬉笑怒骂之致。中有一首云:
  六寸圆肤软似绵,抛将罗袜坐床前。
  高翘脚指多灵动,夹住煤头好吃烟。
读之不禁失笑。后闻个中人习以为常,非此款客不为亲,真恶作剧矣。

  闺阁诗
  女儿出嫁,新妇归宁,虽属韵事,而绝少佳诗,惟随园有句云:“要看崔卢好奁赠,十三经压女儿箱。”又某闺媛句云:“匆匆小住又归家,行李无多一担赊。添得描金红盒子,半盛诗草半盛花。”阅此觉罗帐香车,黯然无色矣。

  冯彩珍
  冯氏彩珍者,浙人。父游粤馆书记,殁后贫不能归。氏幼精女红,善绘事,家数口,赖以存活。尤妙解音律,性躭吟咏,风流倜傥,有名士风。后所适非人,绿衣兴怨,郁郁以终。其诗不多见,偶于吴月农处,得其自伤一律云:
  疏雨逼窗凉,秋灯夜漏长。
  狂歌聊当哭,多病厌熏杳。
  短发悲临镜,羞颜懒下堂。
  非关郎薄幸,妾自减红妆。
末二句含蓄无尽,使人得言外意。

  绿珠井
  绿珠井,在粤西博白县城外,人至其地,多留题焉。居瑞征女史有五律一章云:
  荆棘铜驼泣,名园野鹤愁。
  江山余一井,儿女亦千秋。
  梦已分香断,踪犹濯锦留。
  芳名谁与共,盻盻有高楼。
笔力挺健,自是女郎之秀。

  花神记
  粤西藩署园中《花神记》,某方伯作也。王绶庵少尉向余言之。记云:“余癖园于署之东,鉴池于亭之侧。土工得骨一具以告,埋香无主,葬玉有方,命别为掩之。不知何代,亦不知何人也。已而有登紫姑坛来致谢者,曰:‘妾姓阮氏,字凤凰,本女校书也。生长安中,流寓粤右。值滇藩吴三桂之变,睢阳人少,人肉无多;魏博兵危,鬼雄有几!妾与民间寒士王玉峰定情有约,王既血刃,妾亦投缳。时则康熙初年也。赵氏一块肉,昔属民家;滕王三尺坟,今托官宇。’余闻而悲之,因为传之曰:‘昔小玉之于君虞,双文之于微之,女之致情于男,古诚有之,兹殆过矣。呜呼!太白高歌,犹怜飞燕;小青饮泣,伤感孤鸾。惟其能以情死,故能以魄生。拾碎玉于池中,筑钱塘苏小之墓;仿乞文于地下,作同州清娱之铭。凰生于顺治初年,殁于康熙初年。生年十九,殁将二百秋矣!生也不辰,烟花寥落;死而不朽,残骨缤纷。’余不敢冒掩骼之仁,亦不能不作葬花之志。故书其事,且肖其像,使于园中为司花使云。”又诗曰:
  名园珍重出墙枝,小传曾刊倚壁碑。
  葬玉埋香多韵事,有人亲志郭公姬。
亦韵事也。

  校书答客
  阳少南孝廉,初游某县幕,与女校书某识。时女方雏年,越数载重至,阳已于思,女亦颀而长矣。一日,与旧侣秦寿芝同访之,秦讶其长曰:“三年不见,何长之速也。”阳戏调之曰:“女儿家日近男子,故易长耳。”女冁然前捋其须曰:“虬髯公殆亦日近女儿而易老耶。”三人相视而笑,语虽诙谐,实足发人深省。

  宫词
  宫词之体,宜美不宜刺,言之可无罪也。然专写宫闱嬉戏,服御奢华,亦殊失言诗之旨。王仲初、花蕊夫人二诗,为此体之祖,其后作者代有其人。惟非当时臣妾,则易着笔矣。仲初百首中,余尤爱其“新秋白兔大于拳,红耳霜毛趁草眠。天子不教人射杀,玉鞭遮到马蹄前。”其圣主仁民爱物之意,隐然言表,颂中寓讽,斯为此体当行。

  六如亭诗
  东坡有妾曰“朝云”,姓王氏,随侍惠州。年三十二殁,葬于惠州小西湖竹桥之西。东坡自额曰“六如亭”,因姬生前爱诵六如偈也。过客题诗,不下什伯,佳者绝少,惟喻少白一绝云:
  花田寂寞草青青,麦饭谁来吊素馨。
  修得侬家好夫婿。至今人拜六如亭。
洵不愧名作。

  不肯红 无心绿
  绍兴缣帛,有一等似皂而淡者,谓之不肯红,亦退红之类,见《老学庵笔记》。厉太鸿《南宋纪事》诗云:“舞儿二八腰身小,染就春衫不肯红。”即此也。俗称淡青色为无心绿,以之作对,洵称佳偶。

  张秀士
  鬼神之事不可遽信其无,寻常果报,见于书中者多矣。湖南某科秋试,一浏阳士子入闱后,夜半忽于卷首大书八绝句,题毕自经死。其诗叙事甚显,惜仅记其七。诗云:
  蓦地姻缘已结成,呜呼一别十三春。
  而今场屋重相会,郎面依稀认得真。

  君携奴手入罗帏,奴道亲言不可违。
  郎说还家遣媒妁,随行六礼聘奴归。

  谁料君心异妾心,妾心无日不思君。
  君归一载方三月,遗妾何殊陌路人。

  楼台鼓乐闹喧哗,问婢谁家嫁小娃。
  婢道前年张秀士,而今娶得郭三家。

  伤心肠断如刀割,一段闲愁睡不成。
  今夜月明人静后,青绫一幅了残生。

  今岁神巡赫更威,五更才许入秋闱。
  来时寻遍东西庑,誓与郎君结伴归。

  一片痴心死未灰,怜侬有约子无媒。
  滔天罪恶由君作,孽镜台前讯一回。
观此则轻薄子可思自反矣。

  诗女子墓
  贵州省城东门外,栖霞山下,有诗女子墓。不详其名,碑阴刻集唐七绝二首云:
  闲同姊妹到山家,云澹风微日已斜。
  袖裹天香三百斛,随风散作白莲花。

  遥指红楼是妾家,乌衣巷口夕阳斜。
  自恨身轻不如燕,衔取香泥葬落花。

  玉如女史
  布衣陈梅臣之母王玉如女史,山阴人,通经史,工诗画。于归后,中年从夫,游幕榕城,适寇至,避地江乡,望外不至,曾口占绝句云:
  潇潇风雨过横塘,添得书屏一味凉。
  众鸟投林栖已定,如何飞燕未归堂。
离怀愁思,情见乎词。有诗三册,惜兵燹之后,都为灰烬矣。

  芷杳女史诗
  桃花马上劈吟笺,回首家山路几千。
  消受软红尘十丈,易阳门外月如烟。
又:
  朔风吹到满城鸡,铃柝声中月向低。
  记得去年今夜梦,梅花香里在辽西。
此钱芷香女史题壁诗也,于易阳旅店见之。

  老妓行
  朱子良太守,山阴人,名尔辅,喜吟咏,着有《履冰卧雪诗》三册,曾以见示,佳句甚多,余尤爱其《老妓行》一篇。云:
  春风层层吹帘幕,流莺无情燕子恶。
  青楼老大感岁华,含羞无语泪珠落。
  忆昔少年歌舞场,裙绣芙蓉簪芍药。
  旗亭擅名争缠头,白玉为梁金为屋。
  秋风春月丝竹声,朝朝暮暮金尊乐。
  浔阳江头度等闲,燕子楼中守旧约。
  杨花零落桃花飞,萍自无根蓬自弱。
  旧时巧样妆,而今名盛传。
  长安旧宅琵琶谱,而今弦索家家抚。
  君不见,旧时教坊诸姊妹,十年前已随朝贵。
字拟句摹,极似《长庆集》中得意之作,可谓唐临晋贴,几于乱真。

  夜来香
  花中之夜来香,直北颇贵。在都时,曾以当十钱百文买花数朵。及至粤西,人多取以入馔,虽煮鹤爨桐,大杀风景,然风味亦颇清美。余谓于餐菊之外又添一故事。一日,与秦寿芝诸君子,酒楼小饮,适有此品,寿芝言此三字对难其偶。余戏拈盏中春不老示之,一时同人颇以为工,盖因其本地风光耳。

  桃花扇题辞
  荣吉甫茂才题《桃花扇》三绝云:
  高岭寒梅锁寂寥,白门疏柳剩萧条。
  行人到此休回首,一瞥繁华抵六朝。

  桃花零乱不成春,赖有冰纨代写真。
  血染几枝红灼灼,胜他楚国不言人。

  激成党祸国随沦,如此清流亦未纯。
  看到末流能赴义,读书人愧说书人。
此老满腔幽愤,概乎言之。

  雁字长短句
  方玉坤女史,顺天人,聪慧工诗,长字丁筱舸部郎。丁南旋,久无耗。女士有若兰之戚,偶赋雁字长短句见意。余于所亲处读焉,其辞曰:
  丁宁嘱付南飞雁,到衡阳与侬代笔,行些方便。
  不倩你报平安,不倩你诉饥寒,寥寥数笔莫辞难。
  祗写个一人两字碧云端。
  高叫客心酸,高叫客心酸。
  万一阿郎出见,要齐齐整整仔细让他看。
游戏为之,初无深意。后闻女史录辞寄丁,丁即日北上,此与竹影词人同一用意。

  孟秋蝶
  余中表兄津门孟小帆茂才继坤,应院试,咏秋蝶,有“多情何忍别黄花”之句,宗师击节赏之,人多呼为“孟秋蝶”。

  诗尼
  蜀中袁稻坡别驾云:在上海时遇一诗尼,法名“慧空”,年四十许,清修梵行。恒击小铜钵,乞施于市。其缘簿二面,一乞檀越施镪,一乞檀越舍诗。就中多有佳作,题诗者尼亦和焉。暂亦卖诗,每首索钱百文。一日雪后,某闺媛唤其咏冬闺怨,限八齐韵,尼口号云:“昨夜雪初落,寒梅花满蹊。”甫吟二句,某又指押尼字韵。因续云:“邻家何所喜,破晓叫刍尼。”盖释家呼喜鹊为刍尼也,闻尼为某宦家妇,患难相失,以此物色其家人云。

  闺房灯
  张廷禧,浙人,咏闺房灯,有“十分喜事花先报,一点芳心草未灰”之句。人叹其工雅称题。

  倒坐观音
  人游禅寺,闻木鱼铁马声,心迹双清,有触斯悟。故琳宫文字,以能启发人心为至,空谈说偈无益也。京都永定门外有倒坐观音庵,其联云:“问大士缘何倒坐?恨世人不肯回头。”浅浅语,何异当头棒喝也。

  汉口丛谈
  乌程范白舫锴着《汉口丛谈》一书,杂纪鄂江琐事,诗多有可观。内载仁和陆筱饮飞昔馆于汉上胡氏,居近狭邪。尝有《汉皋夜市》诗云:
  江头夜市散初更,醉帽欹斜白袷轻。
  茉莉芝兰香满路,一街灯火卖花声。

  梦醒犹闻隔院歌,香销酒冷奈愁何。
  高歌夜半凉如水,唬煞檐前纺线婆。
后一首与谢叠山先生蚕妇吟同一用意。

  茗香女士
  临川李茗香女士,韦卢先生女曾孙。工诗善绘,长字大兴邵筠生二尹,诗脱稿多不示人。余偶于其弟一鹤少尉处见之,半焚余不全之稿,有对镜一绝云:
  清晓临妆次,相将画黛眉。
  看来如欲语,笑问汝为谁?
写得疾憨情状,跳跃纸上。迩来诗律尤细,断句如“竹声敲月碎,桐影碍云流”,“飞虫兼落叶,宿鸟择高枝”诸句,均除净脂粉气习,洵为女郎诗之健者。

  瓶鞍
  京都娶妇家,新妇入门,则以五谷宝瓶授之,使其抱以出轿。又备小鞍,以红毡覆之,令新人跨过,意取步步平安之兆。《苏氏演义》谓国初婚姻,坐于马鞍之侧,此塞外乘鞍马之义也。《酉阳杂俎》:“今娶妇家新人入门跨马鞍。”郑余庆《书仪》亦有跨鞍之说,是五代前已然矣。惟抱瓶则未见于他书。

  绮罗脂粉
  姚寿门明经,诗多酸馁气。在山右时,蔡楚香舍人编《玉台新话》,姚袖诗来谒。蔡阅数首,即奖许归之。姚殊不乐,一日语蔡友人曰:“舍人选诗须润笔金乎?”某曰:“不须金,但台绮罗脂粉斯可矣。”逾日姚竟如其言,购四事馈之,时以为笑柄焉。

  七夕寄内诗
  镇安归顺州为粤西极边之境,黎崧山孝廉申产,邑中名宿也,与家君为丙午同年。癸酉秋见先生于桂林官廨,以《白云亲舍图》见示。中多名人题咏,又《碧珊瑚村馆诗》若干册待梓。集中佳作林立,余尤爱其《客中七夕》一绝云:
  双星今夕渡银河,侬尚飘零可奈何。
  寄语闺人休乞巧,巧妻天上别离多。

  明妃曲
  梅梅庄先生《明妃曲》,有“自从纸上求倾国,不媚君王媚画师”之句,慨乎其言,彼盖自有所以伤心之故。与“无金赠延寿,妾自误平生”同一用意,然非使人媚画师也。

  龙舟竹枝
  黔西何名三振新,有龙舟竹枝词云:
  一回打浆一声歌,歌意何曾吊泪罗。
  似说沿堤多野草,鸳鸯眠向此中多。
旖旎风情,颇为时所传诵。蕉花轩主,亦悬以示人。

  子鸾女史
  浦子鸾女史,金陵人,随其尊甫淑和大令宦游粤西。工书善诗,大令无子,爱之如掌上珍。历任冲要,凡一切家政,悉委之,皆井井有条,可异者,于牙筹丛脞中,仍吟咏不辍,年甫及笄,著作已盈寸矣。女史与诗史周慎之德配申夫人有金兰契,故得其详。其返金陵,以诗留别申某云:
  数载金兰意气投,一朝各别话离愁。
  暮云春树相思际,惆怅关山独倚楼。

  别绪环生月欲斜,灯前分袂泪交加。
  还期异日相逢处,携手同看姊妹花。

  情到痴时语亦痴,泪清和墨写新诗。
  归舟时至金陵地,陇上梅花寄一枝。
数诗矮笺庄书,笔致秀润,诗稿不多示人,云此实非杰作也。

  结缘豆
  京都浴佛日,内城庙宇,及满洲宅第多煮杂色豆,微漉盐豉,以巨箩列于户外,往来人撮食之,名结缘豆。

  银钏狱
  《石琴诗钞》,为宜宾李香雪映棻都转所著。都转以名进士,服官楚北,当戎马仓皇之际,枕戈磨盾,恒吟咏不衰。集中《新乐府》诸篇,激越苍凉,尤有裨于风化,其《银钏狱》一篇,序为枣阳富室吴姓女,年十七,幼字史氏。史子长无赖,为其家所摈逐。女父母怜之,赠以衣裹,女暗脱腕上双银钏纳裹中,其父母不知,其婿更不知也。以衣质典库,库人疑之,鸣于官。官以为真盗也,不致详诘,毙于杖下。越日,女闻之大哭,投缳死。事在咸丰二年,今枣阳官数易,而烈女旌典无闻,枣人每道之,有泣下者。都转哀其志,为赋《银钏狱》一篇纪其实。诗云:
  郎无行,妾薄命。
  父母诫郎郎不应,妾身未嫁泪流尽。
  堂前父母赠郎衣,暗脱银钏为衣媵。
  妾心苦,郎心痴。
  钏藏衣中郎不知。以衣质库库疑之。
  官恶盗贼,不容置辞。
  血肉狼藉千杖施,不愁打折鸳鸯枝。
  郎尸僵,妾眉锁。
  父母慰儿儿计果:
  我不杀伯仁,伯仁死由我。
  断送梁间花一朵,生不同衾,死同穴可。
  吁嗟乎!
  女之生,心何深,牛衣风冷愁藁砧。
  女之死,气何烈!镜台惨淡鹃啼血。
  化石磨笄风并古,箜篌徒唱奈何语。
  地下逢郎却羞郎,哭说银钏侬误汝。
  当时县官伊何人,噫嘻尔亦有儿女。
  枣阳三年天不雨。
呜呼!此人此诗,虽欲勿传,安得而不传也,录之以俟采风者。

  薄荷油
  古者妓女送行,含辛为泣,事常有之。不然,终日送行,那有此副急泪也?两粤间多以薄荷油藏帕内揾目,立致潸然。故张修斋别驾《梧州竹枝》有云:
  一株树下系行舟,对烛相看双泪流。
  侬把鲛绡拭郎面,要知不是薄荷油。
即此也。

  昭君诗
  昔人谓绝唱之后,不应再作,此固然矣。然各有心得,亦不必尽如是也。贵筑杨秀峰《封翁集》中,有咏昭君云:
  不把黄金买画工,进身羞与自媒同。
  始知绝代佳人意,即有千秋国士风。
  环佩几曾归夜月,琵琶惟许托宾鸿。
  天心特为留青冢,春草年年似汉宫。
清词丽句,安见今人即多逊古人也。

  痴语
  明知无益,未免有情,诗人多痴,往往如是。余友宗子美笔政,有《怨情》云:
  昨宵梦郎回,系马门前树。
  也识梦非真,聊寻系马处。
不痴之痴,甚于痴矣。

  陈杏姑
  陈心香广文鉴,粤西名宿也。女杏姑,性孝友,喜吟咏。广文尝述其断句,有“竹喧风过处,灯暗月明时”,“日色初沉岫,江光欲上船”,“沙盘孤屿白,霞染半江红”。数联均韶秀绝伦,无拈脂弄粉之习。广文衰年,仅一子,名鲁青,即女之兄。女史因其病亟,惑媪仆言自缢。乞代兄死,幸救苏,复阅数载卒。以父衰无嗣,忧虑而终。至今广文言之,犹泪淫淫下也。

  挽爱姬春燕
  近某达官有爱姬春燕于立夏前一日卒,自书挽联云:
  未免有情,此日竟同春去了。
  似曾相识,何时重见燕归来?
情词兼至,嵌字又不着迹,人以为工。

  玉环
  在都门日,灯夕猜隐语,有一条云:“圆转其形,温润其质。一人一花一物一地,采赠玉连环二枚。”数夕未有人揭,偶读《嫏嬛记》,莲花一名玉环,出《三余贴》,余次夕即以二字揭之,盖一杨妃名,一睿宗琶琵名,一四川地名,一花别名也。赠采已明言之矣,一时皆未悟耳。

  重谐花烛
  杨子楼白元,为麓生太守封翁,喜吟咏。曾见其自作《重谐花烛》诗数绝。其一最趣云:
  老女忙来扫洞房,诸儿捧镜妇催妆。
  牙牙学语雏孙笑,争索同心柏子尝。
可谓极伉俪天伦之乐矣。

  碧仙女史
  碧仙女史,蒲卜臣观察荫枚之姑母,性聪颖,自幼好读书,手不释卷,尤爱吟哦,着有《镜花楼》诗稿。咸丰间兵燹频年,诗稿亦多散失。观察尝诵其咏《走马灯》尾句,云:“若教灭却心头火,定息干戈见太平。”《读兄遗稿》云:“强记未能抛未忍,三更灯下手抄忙。”《思归宁》一绝,云:“使回携到故园葩,恰值闺人正忆家。同是离根来此地,花应怜我我怜花。”思意清新,是纯以性灵为主。

  肉名姬妾
  《开天遗事》:杨国忠冬月,选婢妾肥大者,行列于前令遮风,谓之“肉障”。又杨国忠冬月设妓围以取暖,号曰“肉屏风”,又名“肉阵”。《醒心集》:杭州别驾杜驯亦有肉屏风。《天宝遗事》:唐申王冬月苦寒,令宫女密围而坐,曰“妓围”。又唐歧王每冬月,于美婢怀中暖手,谓之“肉手炉”。又杨国忠每食,使众妾分执肴馔,名“肉台盘”。《耳新》:严世蕃以美女受吐,方咳嗽,美女以口受,谓之“肉吐壶”。又王天华媚世蕃,织成地衣,令美女三十二人,红素各半,闻掷点应移某位则趋位待,谓之“肉双陆”,则愈出愈奇矣。

  赵景淑女史
  合肥女史赵景淑,字筠湄,少有夙慧,喜读书。尝集古今名媛四百余人,各为小传,题曰《壶史》。乃着《香奁杂考》一卷,征引详博。至于韵语,特余事耳。其论本朝诗,则取王阮亭、李丹壑一派,没时才廿四,尚未字人,惜哉!

  公子行
  京洛少年,豪华相竞,或樗蒲一掷,避债高台,或狎昵雏伶,广求美宅,多营多辱,比比皆然矣。沈起凤《公子行》云:
  入门甲第五侯如,一掷樗蒲百万余。
  门客莫教纾薛债,雷家尚有内尚书。

  雏伶会奏郁轮袍,唤去尊前伴酒曹。
  何处通家旧遗第?将来买与郑樱桃。
二诗切中时弊,乃有为言之也。

  面娃娃
  余在宣府时,每中元节,见土人小儿女,各自外家携归蒸食,肖人形,大者一二尺不等,呼为面娃娃。或云取宜男兆,或云用以飨神,亦诸葛蛮头之意。究未知人作俑,何所取意也。

  嬉妇
  粤西纳妇,每邀同辈门闹房,其间调笑,雅俗不同。友人王群某报登孝廉科,其德配为临川某氏女,颇娴文字。合卺夕,陈象九、秦寿芝、吴月晨诸人,邀余同往,各有虐词。次及余,余戏拈瓶花一枝递伴婆曰:“新郎今岁登科,来年琼林宴中。何可不簪花一枝耶!”伴婆以花授之新娘,遂欣然为郎插于帽檐。同人又欲观裙下,坚不允,正窘甚,余曰:“他日翰林供奉,仿东坡、歧公故事,撤金莲炬,送归翰苑,亦佳兆也。”新郎狂喜,秉烛促移莲步,露纤指焉。按今闹房,即《抱朴子》之所谓嬉妇也。究伤雅道,不足为训。

  送轿
  乡俗嫁女,兄弟有送至婿家,既宴而后归者,谓之送轿。按《谷梁传》曰:“礼送女,父不下堂,母不出祭门,诸父兄弟不出阙门。”送女逾境,非礼也。

  扫晴娘
  今每苦雨,闺中儿女剪纸作妇人状,手持竹帚悬于檐际,以祈晴,俗云“扫晴娘”。王伯文有《贺新郎》词咏之,按元初泽州李俊民《咏扫晴娘》诗云:“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阴堂便摇手。”则此名亦不自今日始也。

  咏明妃
  里人张梦九少尉,官山西朔平威远堡巡检,郁郁下僚,非初志也。有《出塞咏明妃》诗起句云:“美人之貌画工手,祗借黄金定好丑。无金难买本来颜,琵琶终出雁门。”四语自为写照,其志遇亦可悲矣。

  钱塘难妇
  钱塘难妇朱袁氏,于已未夏过梧郡,以诗乞食。看断句云:“羞看镜里三分瘦,愧作人前半点痴。”又“千里关山三寸管,半江风雨一番愁。”又“已破绣鞋经雨滑,半垂罗帕障风微。”余尤喜其《对镜》云:
  旧欢如梦事如尘,飘泊天涯抱病身。
  谁是与侬同下泪,相怜祗有镜中人。
时年甫廿四,人极端庄,其同乡诸人,拟为作集腋之举。数日后即去梧,不能详其为何如人也。

  桃花醋
  看花阻雨,最是恼人。某友扇头月王芰舫看桃花为阴雨所阻,调寄《蝶恋花》词一阕云:
  天到花时难作主,才得春晴,刚要春阴护。商酌轻云兼薄雾,积来又怕成风雨。
  雨雨风风愁不住,流水无情,断却寻芳路。自古妖娆人易妒,天公也吃桃花醋。
诸语令人解颐。

  女史题壁
  泉郡客店有女史题壁诗三首云:
  肩舆得得走天涯,一路狂风扑面沙。
  盻得夕阳投逆旅,银红衫汗换轻纱。

  晚妆试罢镜奁昏,眉画初三月一痕。
  行到中庭防客见,教鬟先自掩重门。

  杨花薄命怨前生,飘泊无端又化萍。
  听绝鸡声侵晓发,高楼犹有梦甜人。
细味诗意,似有风尘之感,而含意未申,尤令人耐味。

  邱女史
  咏牛女嫦娥诗,率言离别,多衰飒之音,翻案殊难制胜。张幼亦大令七夕诗云:“修到神仙好夫婿。也愁无奈别离。”何寻常语也。其夫人邱女史和句云:
  年年此夕会银河,相见偏愁离别多。
  笑问人间乞甚巧,团圆儿女待如何。
又咏嫦娥断句云:“翻较女牛欢会密,一年一十二团圆。”二意均为他人所未道,虽立意翻新,却与无理取闹者迥别,于此尤觇福泽焉。

  美人名将
  陈眉公书《姚平仲小传》后云:“人不得道,生老病死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李夫人马伏波是也。夫红颜化为白发,虎头健儿化作鸡皮老翁,亦复何乐?西子入五湖,姚平仲入青城山。他年未必不死,直是不见末后一段丑境耳。”后佟氏姬艳雪有句云:“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语虽出于此,而简括胜之。

  奴婢
  陆放翁之父少师公赠晁以道联,有“奴爱才如萧颖士,婢知诗似郑康成”句。顾秋水诗。“偷临书本奴藏笔,贪看斜阳婢倚楼。”此奴此婢无独有偶,洵是可儿。

  挑花线
  闺中小儿女以采缕迥结,双手枝撑,一人用将食四指,变幻翻挑,奇巧百出,俗谓之挑花线,亦乞巧遗意。袁瘦芬女史,有《沁园春》词咏之。宋时妇女作剧,有所为依经马者,殆即此耶。

  兰闺十乐
  刘小眉女史,金陵人,髫年即富才情,桐丝柳絮,弹咏兼长,常集女史年相若者闺中结社。日课一诗,女史有兰闺十乐,同人均有诗分咏之。其目云:晓镜理妆,晴窗临贴,昼长读画,晚霁浇花,巡檐觅句。隐几观棋,月下抚琴,灯前问字,夜凉摊卷,午倦烹茶。

  花品
  桂林高兼侯秀才上聪,沈静寡言,性耽吟咏。常择名花为二十四友,分品赋之。其目:
  梅为仙品(见《宣和画谱》)
  水仙为名品(见《梁书?齐武陵王传》)
  桃为华品(见《宋书?乐志》)
  杏为贵品(见《酒赞》)
  梨为素品(见上官仪《请致仕表》)
  牡丹为荣品(见《易林》)
  虞美人为生品(见沈约《均圣论》)
  海棠为佳品(见刘克庄题跋)
  芍药为选品(见《梁书?除勉传》)
  棠棣为教品(见《新序》)
  凤仙为新品(见《宋书?颜峻传》)
  夜合为异品(见江淹《山中楚词》)
  茉莉为妙品(见《宋史文?苑传》)
  莲为静品(见秦镐荣藩邸观莲花诗)
  兰为高品(见《宋书?羊元保传》)
  菊为逸品(见《梁武帝?本纪书》)
  秋海棠为情品(见《后汉书?党锢传》《群芳谱》:有女怀人不至,泪洒阶前,化为此花。)
  桂为灵品(见江淹《菖蒲赞》)
  棉花为奇品(见《癸辛杂识》)
  芦花为幽品(见《宋书?明帝本纪》)
  鸡冠为闲品(见皮日休《酒枪》诗)
  芙蓉为尤品(见宋尤蕃《厘观感琼花》诗)
  老少年为画品(见《唐书?艺文志》)
  山茶为寒品(见《梁书?武帝本纪》)
诗多佳构,录存《冶秋集》中。此与《西溪丛话》之三十客,《三柳轩杂识》之二十客,同一雅韵,彼尚无诗以赋之耳。

  题桃源图
  商城黄枫庭先生解组后,林下课孙,亲执家务。常读书有悟,题《桃源图》示诸子云:
  五柳先生别有家,门前万树碧桃花。
  武陵渔父曾来往,指引旁人路便差。

  碧云阑
  都门女儿,初蓄额发,蓬松下垂,不便作事。每以彩绳作结,勒于额端,名“碧云阑”,或即昔人角妓双螺之遗制欤。

  当窗织
  吴少白孝廉长庚有《当窗织》一篇云:
  霜棱棱,风猎猎。
  寒灯焰缩纸窗裂,车声轧轧指流血。
  不辞指痛摧心肝,但愿织成输县官。
  织成一寸输累匹,那得余绵暖姑膝。

  古别离
  甘子飞秀才,尝寄其细君《绣窗偶存诗》一册见示。其《古别离》云:
  不唱阳关曲,不折灞桥柳。
  赠君青铜镜,此意君知否?
  愿君得意归来日,当年面目仍勿失。
  临江送别指江水,富贵相忘有如此。
闻其伉俪琴琵甚谐,此远游时所赠,盖恐其有临邛之遇耳,用意甚笃。

  祭小星
  在都时,有同庽某姓小婢焚纸炉中。余拨灰视之,有纸团未尽焦,展视,剩断句云:“夜深姊妹陈瓜果,牛女河边拜小星。”署题“夏至夜同瘦云姊作数字”。初不解所谓,藏之箧笥有年矣,偶读《胭脂纪事》云:“女星旁有小星,名始影,妇女夏至夜,候祭之,得好颜色。”始知前诗之寄意矣。

  女儿香
  东莞以女儿香为绝品,盖土人检香,皆用小女。每藏佳者出易脂粉。阮啸霞秀才“腰下荷囊脂粉好,背人偷换女儿香。”即谓此也。

  苏淑文女史
  苏淑文女史有“对镜爱看背后山”之句。张幼亦大令时向余诵之。

  七夕
  黎沛田以负逋羁系,其友黎荫棠和其《七夕》诗,有“修到神仙仍负债,算来有巧不为多”之句。

  花桥诗
  桂林花桥,风景极雅。朱静媛女史镇有“树影分樵路,山光压酒旗”之句,所的是在实境。女史为况雨人廉访太夫人,着有《澹如轩诗》一卷。

  风雨怀人图
  许月樵司马有《风雨怀人图》诗帙,当代名流,题咏殆遍。司马尤爱蒋霞舫先生《满江红》词一阕,时为人书扇。其词云:
  落落晨星,销魂处,难逢易别。况又是风风雨雨,凄凄切切。旧梦吹残杨柳絮,新愁滴碎梧桐叶。这丹青满幅画相思,心如结。  访不到,山阴雪;望不见,峨眉月。坐深宵桃尽,孤灯明灭。七尺躯为若个许,一腔血向何人热?叹成连海上未归来,情凄绝。

  黄素素名妓
  京师名妓黄素素,聪慧多才,雅爱吟咏。尝有所欢允为脱藉,及出都,久无耗。素素以瓜仁排字为诗,黏帕寄之。其词云:
  浮云出远岫,随风有还期。
  郎心似筝柱,游戏无定时。
所欢在中州得书,遂遣使迎之。余最喜诵其句。友人杨剑潭以为此诗乃马健三《子夜歌》二首之一,特附记之。

  留人石
  粤西横州伶俐口,在江之南岸上,有石状如女子,号“留人石”,粤谚曰:“广西有一留人石,广东有一望夫山”是也。广东商贾多赘于西不返,其妇女辄以此石能留人,西望诅祝。岭南屈大均曾代为之词,诅曰:“留人石,莫留人,风吹石,代为尘。”祝曰:“留人石,既为尘。望夫石,复为人。”

  风流贴子
  苍梧为两粤通衢,三江总汇,士商麇集,佳丽云屯。邑令薄尉,及丞参,下车之始,皆出朱票严查,名曰“十禁”,俗则误为“十锦”矣。禁票之外,则有免单数十张,获此者,乃无查点之扰。然不过百妓中仅能免一,姊妹行得此者,为光荣焉。美其名曰“风流贴子”。某少尉莅任,府幕宾某戏作《乞风流贴子》诗云:
  风月寻欢有醉乡,又逢甘雨润群芳。
  千金掷去春无价,片羽分来喜欲狂。
  不信沙鸥随水没,可怜粉蝶为花忙。
  青蚨购得还相赠,莫笑人情纸半张。
  一声檀板易销魂,赢得樽前笑语温。
  珍重恍如书铁券,护持休羡拥银幡。
  锦标得路谁先夺,红袖多情敢惮烦。
  寄语东君须着意,天涯芳草悬王孙。
  曾闻伐桂有吴刚,未许名花暖向阳。
  玉管声销金粉地,戈船棹入水云乡。
  何堪白简霜威振,休问红灯酒兴长。
  一片黑风吹未落,横塘惊散野鸳鸯。
  桃园风景尚清华,小牒颁来竞欲夸。
  莫遣美人思赠缟,从知仙吏喜栽花。
  新猷好是行春令,往事何当问水涯。
  我亦青衫曾顾曲,乞将金简付名娃。

  行路难
  吴祭酒《行路难》之第十七首,余最喜读之。其诗云:
  结带理流苏,流苏纷乱不能理。
  当时罗帏鉴明月,皎皎容华若桃李。
  一自君出门,深闺厌罗绮。
  有人附书还,君到长千里。
  名都莺花多皓齿,知君眷眷婵娟子。
  太行之山黄河水,君心不测竟如此。
  寄君翡翠之鹣钗,传玑之堕珥。
  劝君归来且欢喜,卧疾空床为君起。
此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真可泣孤舟之嫠妇矣。读者如此,作者其何以堪。

  题洛神
  大令所书《洛神赋》,存者仅十三行。扬州女子胡蕊珊,曾自绣洛神小像于扇,并诗云:
  不因风浪减容光,佩玉明珠事渺茫。
  只爱庄书王大令,至今留得十三行。
余于其中表汪菊麓行箧见之,画之丰神,字之波磔,纤毫毕肖,可称针神矣。

  许灵芬女史
  曩于山左道上,李家店旅壁,抄录吴县女史许灵芬原唱,及诸和作刊于初编,余实未知其何如人。及壬申冬返桂林,周罗叔观察,以诗函见示,述及端委,始知女史为观察如夫人也。其赋诗志感云:
  当代风骚重品题,空山萧艾亦无遗。
  难成苏氏机中锦,敢示孙郎帐下儿。
  银笔自羞同刻楮,玉台应笑困然脂。
  牵萝汲瓮贫居久,那有吟情似曩时。
女史雅擅诗词,兼工绘事,观察曾以所画墨牡丹扇见遗。云在都时丹青酬酢,悉委女史捉刀。嗣又录其旧作,如《秋夜即事》诸作,均情词婉约,风调娴雅,无愧作家。

  题扇
  曩在都门,曾见某校书便面书数语,颇新颖有趣。其词曰:“老僧酿酒,名伎谈经。书生践戎马之场,将帅常文章之府。所致虽非本色,而风雅颇耐人观。”云云。
  马兰
  史孝廉某工画兰,偶题《摹马湘兰笔意》,误脱湘字,人赋诗调之,有“而今有客开生面,专用工夫仿马兰”句,盖北地马兰花与叶略似,土人蓄以缚物,实贱草也。

  挽歌伶联
  京师歌伶名翠琴者,隶春台部,艳绝一时。倏染时疫殁,士夫惜之。嘉兴陆眉生挽以联云:“生占百花先(伶于花朝前一日生),万卉千芳齐俯首;春归三月暮(伶卒于三月杪),人间天上两销魂。”

  女工雕板
  广东顺德县剞劂手民,多系十余岁稚女捉刀。余之初集,友人寄刊,以其价廉而工速也。惟讹误之字,殊不少耳。


  汉宫春色 东晋 佚名 撰

  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一(并叙跋)
  〖曩尝读《汉书?孝惠张皇后传》,疑其叙述稍略。盖传中所记,皆吕太后事也。既又读《五行志》,其记惠帝四年织室凌室之灾,以为张后失德之征,幽废之兆,则又病其傅会太过,若诞嫚不足信。夫宫室之灾,事所恒有,而无端归其咎于初立之张后,不已傎乎?后以童稚入宫,而又早寡,微特不与闻外事,即宫中事,亦吕太后主之。大臣以吕氏之故,迁怒张后,幽置北宫,亦既枉矣。作史者,复以其见幽,而加以失德之咎,则又枉之枉焉!予用是闵然伤之,乃潜究史汉诸纪传,博考诸史,旁搜稗乘,兼及小说,诸所甄采,凡五十余种,为作《外传》一篇。越十年,未敢出以问世。适闻永嘉之际,盗发汉陵,有获汉高、惠、文、景四朝禁中起居注者,流传至于江左。亟访得之,又得许负《相女经》三卷,《相汉宫后妃记》二卷,及《关中张氏世谱》,合而读之,间取以附益前传。而张后绝世之容德,与当日被诬幽废之故,始纤悉无隐情。匪敢矜考古之详,亦聊以抒伸枉表微之志云。〗
  汉孝惠皇后张氏,名嫣,字孟媖,小字淑君。惠帝姊鲁元公主之长女也。初帝为亭长时,娶吕后,生一女一男。男为孝惠皇帝,女即鲁元公主。高帝二年,汉兵败于彭城,吕后为楚所虏。高帝道逢惠帝及公主,载之以行,马疲,虏在后。帝蹶两儿欲弃之,滕公常下收,载之徐行。面雍树乃驰,卒得脱于下邑之间,遂携入关。是时惠帝方六岁,公主年十二矣。
  六月,汉都栎阳,立太子,令诸侯子为宿卫。公主性甚贤淑,高帝钟爱之。帝曰:“当为之择一佳婿。”张耳之子敖,方在汉宿卫,年十四,仪容俊雅甚都。许负相之云:“当为王而侯,且生一德色兼绝之女。”敖未之信。帝爱敖笃谨,乃以公主字之。五年夏四月,敖尚公主。秋七月,嗣为赵王,移家之赵,公主为王后。六年三月三日,生一女于邯郸。有五色云盖王宫,隐隐闻空中仙乐声。敖以其生而妩媚,名之曰嫣。数岁,即温默贞静,未尝见齿,足不下阁。张敖尝语公主曰:“阿嫣善气迎人,举止端重。他日福未可量,但恐性过慈淑,将受人欺耳。”九年,张敖废为宣平侯,家属皆徙长安。会高帝用娄敬策,将以鲁元公主嫁匈奴。公主日夜对张敖流涕,阿嫣亦牵公主衣而泣。高帝闻而怜之,吕后复力言于上,乃止。
  阿嫣当五六岁时,容貌娟秀绝世。每从其母出入宫中,高帝常令戚夫人抱之,啖以果饵,谓夫人曰:“汝虽妍雅无双,然此女十年以后,迥非汝所能及也。”惠帝为太子时,娶功臣女某氏为妃,妃亦常抱阿嫣以为乐。及惠帝即位,以未除三年丧,不及立后,而妃旋薨。帝感人彘之变,专自韬晦,以酒色自娱。后宫美人甚多,又宠美僮闳孺,与同卧起。惠帝时,郎侍中皆傅脂粉,贝带鵔鸃冠,化闳孺之习也。
  时帝方议立后,欲访名家贵族之女容德出众者。太后常怜敖之废,欲为重亲,以敖女配帝,乃谓帝曰:“阿嫣帝室之甥,王家之女,天下贵种,实无其匹。且容德超绝古今。吾选妇数年,无逾此女。”帝曰:“如乖伦序何,且彼年尚幼。”太后曰:“年幼不当渐长邪,且甥舅不在五伦之列,汝独不闻晋文公之娶文嬴乎?”帝乃从命,诏群臣议纳皇后礼。
  三年春,太后遣长乐少府及宗正为皇帝纳采,用束帛雁璧,马四匹,并求见女。傅姆八人扶女,盛服南面立。年方十岁,太后恐人议其幼也,使自称为十二岁,其问名告庙诸礼皆然。然嫣体质修嫮,亦已俨如十二三矣。望见者,皆凝睇挢舌,以为神仙中人。还奏,言宣平侯女秉姿懿粹,夙娴礼训,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容,宜承天祚,奉宗庙。丞相参、太尉勃、御史大夫尧、及太卜太史等,用太牢告庙,以礼卜筮吉月日。其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典礼隆备,皆太傅叔孙通所定也。聘仪用马十二匹,黄金二万斤,自古所未有也。由是汉天子立后者,必稽孝惠皇帝纳后故事云。后弟偃尚幼,见黄金累累在堂上,奔入告曰:“嫣姊,皇帝买汝去矣。”鲁元公主叱之曰:“孺子毋多言。”偃乃挽姊手曰:“姊何不出观?”嫣用好言遣之,遽遁入房,闭户不出。
  汉沿秦制,每纳后妃,必遣女官知相法者审视。秋八月,诏鸣鴜侯许负至宣平侯第。许负者,河内老媪,以善相封侯者也。负引女嫣至密室,为之沐浴,详视嫣之面格,长而略圆,洁白无瑕,两颊丰腴,形如满月;蛾眉而凤眼,龙准而蝉鬓,耳大垂肩,其白如面,厥颡广圆,而光可鉴人;厥胸平满,厥肩圆正,厥背微厚,厥腰纤柔,肌理腻洁,肥瘠合度;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及口鼻腋足诸私病。许负一一书之册,催嫣拜谢皇帝万年。嫣忸怩不应,劝之数四,始徐拜,低声称“皇帝万年”。负以状密呈太后及惠帝,帝览而大悦,付宫史掌之。
  冬十月壬寅,诏丞相参、御史大夫尧,迎皇后宣平侯第。皇后礼服,上绀下缥,深领广袖,巩带霞帔,衣长曳地,不见其足;首戴龙凤珠冠,黄金步摇,簪珥步摇,拜辞于张氏之庙。理妆之时,循例当用假髢,傅姆以后鬒发如云,请于鲁元公主而去之。张敖抱女登车,称警跸,入未央宫前殿。天子临轩,百官陪位,皇后北面。礼官读册文毕,皇后六肃三跪三拜。女官引后至帝前谢恩,后拜伏,久无音响,女官附耳教之,后乃称“臣妾张嫣贺帝万年”。其幽韵若微风振箫,又如娇莺初啭。帝为动容,后起退立。太尉勃授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转授女官,女官以带皇后。皇后拜伏,复称“臣妾谢恩”讫,即位。群臣皆就位行礼退,皇后乘软舆入中宫。群臣以帝立后,不娶于功臣之家,而自私其外甥,皆有不平之色。
  后至中宫,四壁皆涂以黄金,椒芬扑鼻,缀明珠以为帘,琢青玉以为几,旃檀为床,镶以珊瑚,红罗为帐,饰以翡翠,锦衾绣枕,皆有织金龙凤。其它陈设诸宝玩,五光璀璨,不可名状。帝与后行合卺礼。后从女官之教,奉觞于帝,自称:“女甥阿嫣贺舅皇陛下万年。”帝笑曰:“汝尚仍前称耶。”亦以金樽酌后。后赧然,辞不能饮,勉尽一樽。及夕,后端坐床上。帝秉烛谛视,见后首垂双鬟,清矑神彩焕发,不傅脂粉,而颜色若朝霞映雪,又如梨花带雨,诸体位置,各极其妙。后羞畏俯首,两旁口辅,微晕如指痕,如浪波之沄沄。帝乃谓后曰:“吾向以汝外甥之故,恒避嫌疑,未尝迫视。不料汝怡人心目,至于此极也。”当是时,后年始十岁,虽正位中宫,而帝未尝留宿。宫中之政,俾后宫美人年长者摄之。后宫见后无权,尝侵侮之,且私议曰:“张淑君虽居尊位,实一童女耳。且入宫后于吾辈,将何畏焉。”后五日一朝太后,奉案上食,鞠躬屏气,愉然肃然。帝以后东朝长乐宫,每行经街衢,数跸烦民,乃筑复道,属之长乐宫。后每将出,侍女先移辇入内室,后坐其中,施帘幔焉,乃舁以行。虽宦官宫人,或未能一见后面。后每清晨对镜理妆,有一小鸟,五彩毕具,飞集帘外啼啭,若云“淑君幽室裹去”,“淑君幽室裹去”,如是者十余年。及后徙北宫后,鸟始不复至。
  四年春三月,惠帝二十,后年十一,帝行冠礼,率皇后见于高庙。宫中孔雀及白鹤,见后过必舞。鲁元公主入宫视后,后送迎如家人礼,有依依恋母之意。公主指后向惠帝曰:“阿嫣颇如意否?”帝曰:“阿嫣不类大姊,而酷类宣平侯,使朕六宫粉黛,为之减色。其端静慧愿之性,则与大姊同。”时后弟张偃在侧,帝抱而弄之曰:“此儿体格颇似其姊,若为女子,亦一佳人也。”帝每晨起,特至椒房,观后盥靧。尝语宫人曰:“皇后之色,欲与白玉盘匜争胜矣。”又曰:“皇后神态俨然一宣平侯,但形模较小耳。”因戏呼之曰“张公子”。傅姆见帝将至,必先捧金唾盂,盛紫薇露进后,以漱檀口。帝常抱后置膝上,为数皓齿,上下四十枚,又研朱以点后唇,色如丹樱,犹觉点朱之淡也。一日帝至后宫,后方卸裳服,两宫人为后洗足。帝坐面观之,笑曰:“阿嫣年少而足长,几与朕足相等矣。”又谓宫人曰:“皇后胫跗圆白而娇润,汝辈谁能及焉。”
  五年夏六月,天时溽暑。一夕帝在宫中,不能成寐,夜分复起。帝有所最宠美人居东宫,帝思之,乃召宫婢数人,授以锦衾一,红帕一。俾携至东宫,并畀以符验,曰:“美人若睡,当裹以来,夜深勿有所惊也。”东宫者,与后宫相近,宫婢误以为中宫也,乃径叩宫门,传帝命。侍女启户数重以入,宫婢戒勿声,径趋后榻,以锦衾裹之,并以帕蒙后首。后惊醒问故,答曰:“帝命也。”遂负后疾趋。后曰:“既奉帝召,当容我稍整服饰,今无状若此,岂可以见皇帝。”宫婢曰:“帝命也,且已出宫矣,愿皇后勿声。”后既无可奈何,乃寂然无声。须臾至帝所,帝揭帕视之,则嫣然张皇后也。帝乃笑拊之曰:“惊汝梦否?”后不答,若有微嗔者。帝命置后御榻上,宫婢既退。帝呼后字曰:“淑君怒我乎?”后徐答曰:“妾忝备位中宫,陛下既有召命,当先一日传宣,岂可轻脱若此,使妾为宫中妃嫔所窃笑,他日何面目以母仪天下乎?”帝谢曰:“吾过也,吾召汝非他,聊以消暑耳。”时后年仅十二,帝与清谈。及黎明,侍女皆至。后命取裳服,修容还宫。于是诸美人忌者,皆言后中夜自奔帝所。语浸寻达于外,诸大臣怨吕太后者,皆私议曰:“张皇后实太后外孙,果非佳种。且年幼即若是,他日必无端庄之德,当何以承宗庙乎?”
  六年秋,后年十三,人道始通。而惠帝后宫美人,已生子四人。太后性不喜妃妾承宠,甚欲皇后生子,遣使祷祠山川百神,与医钱数千万,俾后服药求子。每夕遣人讽帝宿中宫,后以帝多病,力劝帝静养,仍异榻而寝,而太后未之知也。惠帝嬖僮闳儒者,年十五,有殊色,请于惠帝曰:“臣闻皇后容貌无双,愿一望见。”帝许之。适值中秋节,皇后驾幸上苑,观秋海棠。帝使闳孺服饰一如皇后,先至上苑。宫人见其绝丽,皆大惊疑,以为真皇后也。闳孺登假山,见皇后下辇步行,旋登楼凭栏眺望,云髻峨峨,长袖翩翩,罗衫澹妆,足践远游之绣履,履高底长约七八寸,其式与帝履略同。后偕五六美人同行,而年最幼亦最端丽,其行步若轻云出岫,不见其裙之动也。闳儒还见惠帝,俯首自惭,且曰:“陛下有中宫若此,何用臣等与后宫美人为?”帝曰:“皇后虽颀然如成人,然年齿过稚,性憨未知人事,若五年以后,汝辈当皆罢黜矣。”
  后性喜种花,而有洁癖,又喜读书。帝至后宫,闻诵声清婉达户外。笑谓后曰:“汝不闻秦始皇焚书之事乎?胡为亦效腐儒所为。”后起立曰:“曩闻妾父张敖尝言:‘秦之速亡,半由于此。’且陛下圣明天纵,而犹用亡秦之律,窃为陛下惜之。”帝感其言,乃除挟书律,自是古书稍稍出矣。后于宫中杂植梅、兰、桂、菊、芍药、芙蓉之属,躬自浇灌,每诸花秀发,罗置左右,异香满室。其寝榻及文几,陈设精绝,不许侍女近之,恶其不洁也。宫中有沉香木溺器,后每将溲溺,恶其铿然有声,垫以落花之瓣,起则随令侍女涤之。
  七年春正月,惠帝猎于上苑。俾皇后及诸美人皆骑以从,装束皆如男子,其袍色或绛或黄或绿。后身御狐白裘,服色深青,裳色纯黄,外披红锦大袍,以红绡抹额。驰驱交错,花草生光,皆翩翩如二八美公子,见者不知为后妃也,而后尤惊艳独绝。旋卸装登厕,一野彘突入犯后,碎其下衣,后尻有微伤。帝方惊惋失措,后引剑刺彘杀之,诸美人皆称贺。后下衣既毁裂,仓猝露体不自觉,帝笑而指之曰:“何肥白也。”后方惊悟,羞赧无所措。急呼侍女进下衣,两颊晕赩,默然无言者半日。
  夏四月,皇后亲蚕,御礼服,盛饰以出。乘鸾辂,驾驷马,张青羽,盖龙旗九斿。太尉妻骖乘,太仆妻御前,长安令奉引。金钲黄钺,卤簿鼓吹,虎贲羽林骑导前。皇后躬采桑于蚕宫,手三盆于茧馆,礼毕还宫。是日长安观者如堵,诸功臣家妇女皆啧啧叹羡曰:“张敖之女乃有此福,特恨未能一睹其面也。”
  初,辟阳侯审食其得幸于太后,惠帝闻之,怒辟阳侯,下之狱,将杀之,既而释之。太后惭怒,又以皇帝无子,而后宫美人多子,愈不怿,乃议尽斥诸美人,盖欲令皇后得颛房宠也。帝忧甚,无以为计,乃哀恳于皇后,俾谋寝其事。后性浑厚,不知妒忌,又素得太后驩心,为泣言:“诸美人无罪,妾嫣自以薄祜,不能生子也。”太后乃止。五月,太后闻后宫美人有娠,复发怒,将杀之。后为力请。太后忽生一计,使后佯为已有身数月者,将俟美人生男,即名为皇后所生,立为太子。后不得已从之,退语其母鲁元公主曰:“嫣于狐媚委琐之事,素所深耻。然嫣无子,则太后终不乐,而诸皇子亦危,帝益将郁郁增疾矣。所以腼颜为此者,上以娱太后,下以保皇子,中以调和两宫,而安帝躬耳。”太后下诏:“皇后孕将达月,可免朝朔望。”帝亦累月不至后宫。后深居习静,不出寝闼一步。侍女有黠者,窃相语曰:“皇后将育太子,而腹不大,何也?”六月美人生男,太后使取之,裹以文褓,送匿后宫,而杀其母。即日,太后使宫娥教皇后佯称腹痛,顷之,则呱呱者已在抱矣。告祭宗庙,立为太子,群臣奉表称贺。越三日,皇后使赐美人以药物文绮,黄金百斤。或言太后已杀之矣,后惊怛,涕泗交颐,红袖尽湿,密告惠帝曰:“妾所以隐忍为此者,欲救此人耳。今仍见杀,岂非命邪。”是时,惠帝后宫已有六子,其名为后所生者,乃其最幼者也。后抚之皆如己出,并以时调护其母。
  是岁,帝弟淮南王来朝,王之母,故张敖家美人也。敖献之高帝而生王,故与张氏最亲善。至是请于惠帝,愿朝皇后。帝曰:“汝嫂年未及笄,朴讷畏人,犹童女也,其可以已乎,”固请,乃许之。王跪拜尽恭,后答拜于帘内,环佩声璆然。起而肃曰:“九叔无恙。”遂端坐无一言,亦未尝仰视。王退而语人曰:“吾嫂古今第一丽人,亦第一善人也。”
  八月帝不豫,皇后问疾。帝忽使后登床,扪其乳而叹曰:“阿嫣今已长成,令人爱不忍舍。然汝凝脂竟体,恐后日为我消瘦矣。有如此人,而不能一日为夫妇之乐,亦命也夫。”戊寅,帝崩于未央宫,年二十三。后年方十四,哭踊如礼,沐浴如礼。方敛,诸侯王群臣立殿下,皇后在殿上,东向,太子西向,皆伏哭。诸妃嫔公主宗妇,皆从皇后伏哭殿上,不下百余人。鲁元公主亦与焉。群臣遥闻之,声音娇细,而哭尽哀。远望之,则年最幼,而色绝艳,盖皇后也。后两目已红肿如桃,屏去容饰,缞麻满身,转益靓丽,光彩照耀,殿之上下,皆使耸动。
  太子即位,太后临朝称制,从居未央宫正殿。后称孝惠皇后,仍居中宫之椒房。每日一朝太后,太后欲乘此时尽诛功臣,后苦谏而止。其语秘,外人不知也。是时大谒者张卿用事,出入太后卧内。后每朝太后,张卿窥见,后循循如处女,不问不敢对,不命之坐不敢坐,口操赵音。卿出语人,以为图画中所未睹也,且曰:“欲识张皇后,但观后弟张偃,盖已十得五六矣。”
  后年十五,鲁元公主薨,太后使后归临母丧。后既幼弱嫠居,愁闷悲思,乃作歌,辞曰:“繄余童稚兮入椒房,默默待年兮远先皇。命不辰兮先皇逝,抱完璞兮守空床。徂良宵兮华烛,羡飞鸿兮双翔。嗟富贵兮奚足娱,不如氓庶之糟糠。长夜漫漫兮何时旦,照弱影兮明月凉。聊支颐兮念往昔,若吾舅之在旁。飘风回而惊觉兮,意忽忽若有亡。搴罗帐兮拭泪,躧履起兮彷徨。群鸡杂唱而报曙兮,思吾舅兮裂肝肠。冀死后之同穴兮,傥觐地下之清光。”
  于是太后命辟阳侯以右丞相监未央宫,居宫中侍太后,宫中事无鉅细皆属焉。辟阳侯追怨惠帝,于孝惠皇后服用起居饮食,裁抑过半。又以后少艾,欲蛊之以报惠帝。乃赂后侍女,问后燕私之事甚悉。一侍女尝言曰:“我事皇后最久,知之颇详。皇后立不跛倚,坐无惰容,起居有常时,行止有常处,饮食之量,亦中人以上。服玩之好,与时俗不同。咳唾在地,每生芝草,芳泽不御,若有兰香。虽盛暑无微汗,粪无微臭,寐无鼾声。待吾辈整肃而和蔼,未尝以疾声相加。然稍有戏言,则正色呵止之。性至孝,闻父母有微疾,每彷徨不能食。自惠帝崩后,未尝饮酒食肉,我所见者,如是而已。”辟阳侯侦知后性畏暑,有一室,后每避暑其中,屏左右独坐,辟阳侯乃曲折作复道属之椒房之后,潜营一室,钻穴隙以窥之。每见后兀坐挥扇,俄起而徐步,有风肃然,所御衫襦,皆明纱之极薄者,日光穿漏,雪肤映现,全体毕睹。后肌体丰艳,衣内别有黄绢障胸腹间,项下悬七宝金缕锁,臂约碧玉条脱,皆希世绝宝,外间所未有也。辟阳侯微述所见以语人,既而后渐觉之,严讯侍女,尽斥诸侍女之受辟阳侯赂者,乃泣诉于太后。太后敕辟阳侯自新,益增中宫守门宦者。
  少帝立四年,年五岁,而后年仅十八。少帝怪母年幼,密询左右,乃自知非皇后所生。出言曰:“太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必为吾母报仇。”太后闻言而幽杀之,立惠帝第三子常山王宏,是为后少帝,年九岁。
  后每岁寒食,必诣安陵,东向举哀,柔声凄楚。飞雁见后光艳,咸翔舞而下,攫后钗钏以去,如是者数次,乃张青羽盖焉。
  是时太后称制,诸吕擅权,后寂处深宫,绝不与闻外事。吕产、吕禄,以太后春秋高,欲先自结于后,乃与后父张敖交驩,岁时必有馈献入宫,后悉却之。或劝后结纳诸吕,他日可继太后临朝,后曰:“吾闻妇人无外交,我未亡人也。可与权臣往来乎?”先是,太后以惠帝六子殇逝几半,乃取吕氏子太,名为惠帝遗腹幼子,封平昌侯,进封吕王,大臣益不平之。于是惠帝兄弟齐悼惠王已前卒,赵王如意、赵王友、梁王恢、燕王建,皆身死国除,惟代王、淮南王尚存。太后尝召张皇后谋曰:“我已年老,而宗族尚强。我死,惠帝诸子必不安,吾欲尽去诸王何如?”后力谏曰:“不可。妾闻葛藟犹能庇其本根,昔孝惠皇帝常忧兄弟之不多,无以藩卫皇室,今诸死者过半矣,若复自剪其枝叶,恐汉之天下,非复刘氏有也。”其后太后每有阴谋,后辄沮之。代王、淮南王等遂获无恙,盖张皇后保全之力为多云。
  后少帝四年七月,太后病笃。召张皇后告之曰:“吾病若不起,汝可临朝称制,大将军产、禄皆可属以大事,禄女可配帝为皇后。汝善教之,善自珍爱,勿哭泣过节,勿为他人所图,勉之。”时后年二十二,涕泣固辞,自言才略素短,不足以临制天下。且绛侯、曲逆侯等,皆高皇帝旧臣,若畀以夹辅之权,必可以安社稷。吕产言于太后曰:“皇后太稚、貌太姝,性太慈,临朝实非所宜。”太后乃以国事属产、禄。辛巳,太后崩于未央宫。既葬,张皇后徒居长乐宫,吕产怨后之不附己也。乃曰:“张敖之女年少寡居,吾当有以试之。”乃选美男子数人,为长乐宫宦者,既而侍女密说后曰:“宦官某某等,年少貌俊,何不召之入侍,且昔太后逾六十。而辟阳侯等入侍者尚十数,皇后年华甚富,而长甘守此寂寞,谁知之者?”后穷诘之,尽识其名,乃命宫正尽逐此数人,而谴侍女。
  吕产畏大臣图己,欲先作乱,与其党谋,欲先入据长乐宫,挟孝惠皇后以临大臣。或曰:“后若不从,奈何。”产曰:“鸾凤羁于樊笼,虑其不仰哺于人耶?”乃使人说后曰:“皇后若与相国同心,可以长保富贵,不然,必见废于大臣矣。”后咈之,尽敛两宫管钥,申警守备,令毋入相国产殿门。少帝欲尊后为皇太后,又以有生母在,或谓宜并尊,或谓宜独尊生母,诏下群臣议,议未上而变作。
  九月庚申,大臣举兵诛诸吕。吕产知长乐宫有备,走叩未央宫,徘徊不得入。乃以奉孝惠皇后密诏诛群臣为名,号召徒众,莫之应者。乃走,刘章逐而杀之。遂矫少帝符节,斩长乐卫尉吕更始,以兵入宫,围守孝惠皇后。辛酉,诛吕禄、吕须及樊伉,废后弟鲁王张偃为庶人。初,惠帝二年,齐悼惠王欲媚太后,献城阳一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欲以封张敖为鲁王。及后初立,惠帝以问后,后曰:“不可,外间皆谓太后削宗室以崇外戚,若封妾父,是敛怨而丛谤也。且取兄弟之邑以封后父,天下后世,其谓陛下何?”帝悦曰:“汝年虽幼,才识在我之上。”乃言于太后而止。
  〖跋曰:《孝惠皇后外传》凡有两篇,此其前篇也。得诸传钞,不传作者姓氏,但知为东晋时人所撰,旁搜博采,为班史翻案,为阿嫣雪冤,洋洋千言,洵大观焉。合后篇观之,殆为一人手笔,可并读也。 〗

  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二(并叙跋)
  〖曩尝裒集群书,作《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一篇,既又读得汉时遗书,不下十余种,其所纪张后事迹,虽大指颇合,亦往往互有异同,究无以辨其孰为是非也。兹重作外传一篇,其同者约而书之,其异者表而出之,以俟后世洽闻之士云。〗
  孝惠皇后张氏,惠帝之女甥也。名嫣,字淑君,父宣平侯张敖,尚帝姊鲁元公主,以高帝四年三月生一女。年数几,有异人相之曰:“此大贵人也。”敖问其故,异人曰:“昔楚汉之际,有仙女张丽英者,居豫章之南,金精山下。衡山王吴芮闻其美,将聘为妃。仪从至山下,丽英忽升山顶,谓其人曰:‘我至此不得复下,当为我鉴磴通道。’王乃发卒治道。道既通,则丽英不复见,已飞升矣。丽英飞升之后,上帝以汉室将有大变,特令降生人世,以扶汉室。且其尘缘未断,使之再受磨折,劫尽则复升仙矣。”言毕,异人忽不见。敖使人至豫章访之,果有其事,并有仙女庙云,因别字女曰“丽英”。
  女年十二,端丽窈窕,绝世无双。惠帝即位三年,年已十九,未立皇后。太后选女于吕氏,无当意者。于是太后与帝皆属意张氏女,乃循旧制,诏鸣雌侯许负至宣平侯弟,引女嫣于密室相之。还奏帝,大悦。太后以嫣容德异于常女,特遣丞相等用太牢告庙,以礼卜筮吉月日。太常叔孙通定六礼,遣长乐少府及宗正为皇帝纳采,束帛雁璧,马十二匹,聘用黄金二万斤,自古所未有也。冬十月壬寅,诏丞相参、御史大夫尧,迎皇后于宣平侯第。后拜辞于父母,及张氏之庙,称警跸,入未央宫前殿。天子临轩,百官陪位,女官扶皇后降舆。礼服绀上缥下,深领广袖,鞶带霞帔,衣长曳地,不见其足。首戴龙凤冠,黄金步摇,簪珥步摇,冠前缀珠旒十二,北面就位。人观者,咸啧啧私语,惊叹不置,或曰:“皇后真宣平侯之肖女矣,如此方不愧为天下母。”或曰:“皇后眉妩妍秀,他日必少威权,然其颡广圆而绝艳,其准丰隆而绝美,宜其为天下母。”于是执事者数百人,环立耸视,但见皇后蛾眉凤眼,蝤领蝉鬓,两颐丰腴,耳白如面。其温淑之气,溢于言表,似长公王;而面格长圆,似宣平侯。或但遥见其肩背,即已叹为绝代佳人。礼官读册文毕,皇后三肃三跪三叩,称臣妾谢恩,起立,太尉勃授玺绶。宦官跪授女官,女官跪以带皇后。后复拜伏,低声称:“臣妾张氏谢恩”,其韵若娇莺初啭,又如微风振箫。帝为动容。后起立即位,群臣皆就位行礼讫。
  帝与皇后入中宫,行合卺礼。中宫皆以椒涂壁,巍焕轩敞,陈设绝丽,供以名花异卉。傅姆导后献爵,教之称“臣妾张嫣祝皇帝万年”。帝饮毕,酌酒赐后,傅姆捧觞使后饮之。后整襟端坐,以目视鼻,未尝旁睨。帝注视皇后,见后明眸皓齿,倩辅微晕如指痕,如浪波之沄沄。不傅粉黛,而颜色若朝霞映雪,又如梨花带雨。两颊有微斑十余点,小逾芥子,其色淡黄,非咫尺以内不能见也,然弥觉姝艳绝伦。诸体位置,亦各极其妙。帝出,语后宫人曰:“皇后嫣然之质,无忝嘉名。然朕所重者,又不在色而在德,观其静悫之气,如浑金璞玉,令人竟日对之不厌也。”
  先是,太后以后年幼,而帝素称好色,乃戒帝曰:“奇花不先时而折,明珠必应候而剖。皇后年齿稍稚,必待长成,方能生子,汝知之乎?”帝由是多幸后宫美人。每晨起至椒房,观皇后盥靧,对镜理妆。帝指镜中曰:“汝自视与宣平侯有毫发异乎?”后不觉对影而自笑。汉制,皇后五日一上食帝宫,留宿,惟张皇后即夕还中宫。诸美人咸笑后性之憨,而感其德。
  四年春正月,皇后见于高庙,三月,帝行冠礼。帝入宫,见后读书,用后言除挟书律,自是古书稍稍出矣。皇后五日一朝太后于长乐宫,举案上食,孝敬甚备。太后常称长公主之能教女也。于是以四十县为皇后汤沐邑。其玺文同天子,金螭虎纽,特设大长秋家令等官属。掌财用,则有少府,掌卤簿,则有太仆,皆优其秩,自是终汉世为定制云。后温默属慎,内有慧心,虽以吕太后之猜忍,后能将顺其意旨,终身无间言。会中元节,长公主入宫,帝命皇后设宴如家人礼。公主从容谓帝曰:“皇后少不更事,性又朴讷,愿陛下宽假而督教之。”帝曰:“皇后年少德茂,有大家风范,皆大姊之教也。”后弟偃亦从入宫,宫人戏之,呼后为舅母云。
  五年夏四月,皇后行亲蚕礼,乘鸾略,张青羽,盖龙旗九斿。太尉妻骖乘,太仆妻御前,金钲黄钺,卤簿鼓吹,虎贲羽林骑为前导,执法御史在前。皇后躬采桑于蚕宫,手三盆于茧馆。礼毕还宫,长安观者填骈于衢,但见夹道张红锦步障,竟未望见鸾辂。太尉妻与后同车,但觉后芳馨满体,太仆妻掖后登舆,觉后身轻可举,而并不瘠弱。皆退相谓曰:“今日得瞻仰天人,奚啻登仙。”且曰:“张皇后之美,端重者逊其淑丽,妍媚者让其庄严,明艳者无其窈窕,虽古庄姜、西子,恐仅各有其一体耳。”
  当是时,后宫有何美人,最得宠于惠帝,常以皇后入宫在后,侵侮之。每夕自至帝宫留宿,使其左右拒诸美人,绐之曰:“皇后已在内矣。”事浸闻于外,群臣皆窃议曰:“张皇后年甫十四,已不自贵重,而淫佻若是,何以承宗庙乎?”冬十月,太后侦知后人道始通,亟望后生子,乃讽帝常宿椒房。帝多内宠,己生皇子五人,外有嬖僮闳孺等。后年尚少,简静无欲。见帝日渐多病,劝帝静养一年,须宿疾良巳,始敢承恩幸。帝爱慕后容德,不得已,屏绝内外宠色,专宿椒房养疾。后仍与帝异床而寝,而太后不知也。方谓皇后宠己颛房,旦夕可得孕,遣使祷祠山川百神,与医钱数千万,俾后服药求子。诸臣亦益訾议皇后,以为擅宠。或微讽张敖曰:“艳女必多淫。”后闻之曰:“使帝疾果愈,诸臣虽斥我为淫妒,我无憾矣。”
  六年三月,帝疾渐愈,召诸美人有殊色者同游上苑。诸美人夸妍斗艳,服饰丽都,光映花木。帝遣使召皇后,须臾,后澹妆靘饰,珊然来前,行步如轻云出岫,不见其裙之动也。帝目逆之,曰:“神仙中安得有此人。”诸美人亦目眩神驰,爽然若自失者。帝躯体素秀伟,后与帝并立,约短二寸云。
  其秋,后有微疾,太后疑有孕,召太医诊脉,宦者引医入椒房。施黄绢为帷帐,医跪帷外。俄闻环佩声锵然自内而出,宦者奏曰:“请切脉。”侍女捧后手置帷外,医见后手如柔荑,美白不可名状,悟为大贵之相。诊毕,奏请望舌色,旋闻帷内嘤然有声,若云“无庸”者,侍女固请,乃始搴帷,瞥见皇后红衫黄裙,端坐于内,翩若惊鸿,皎如秋月,唇色如朱樱一点。后闭目张口示之,转瞬则帷已下矣。医乃奏于太后,言皇后气体,非不能生子,但其脉尚似处女,殆无孕也。
  九月,太后闻后宫美人有娠,大怒曰:“皇帝养病方愈,此辈复蛊惑之,不可宥也。”皇后涕泣,为之请命,太后忽曰:“然则吾以与汝为子,汝当佯为有娠,不可违我言。”后欲救美人,且慰太后而调和两宫,不得巳从之。帝亦佯若信后有娠者。后初见帝疾渐瘳,许帝以明年三月为合欢之期,及称有娠,遂深居习静,并不与帝相见。宫人黠者颇疑之曰:“皇后将生太子,而腹不大,何也?”七年六月,美人生男,太后取送皇后养之,布告中外,立为太子,是时后年十六,大臣疑后不能生子,谓为实年十四,盖诬之也。太后虑太子生母尚在,或不利于皇后,乃潜遣人缢杀之。皇后趋救,则无及矣。
  帝宿疾复发,每召皇后侍汤药。秋八月戊寅,帝疾大渐,皇后及诸美人环绕御榻,帝使后坐榻帝,熟视之,曰:“太后爱汝,俾汝稚年入宫。误汝非浅,将使汝终身为处女矣。然妇人以夫为天,汝既为嫠女,恐将受侮于人,奈何。”顷之帝崩,年二十三,后哭踊如礼,沐浴如礼。大敛,诸侯王群臣立殿下,皇后在殿上东向,诸美人公主宗妇,皆从皇后伏哭。后丰容颀体,两目已红肿如桃,哭音娇细而凄婉,云鬓如蓬,麻衣如雪,转益靘丽。殿之上下,皆为耸动,咸私语曰:“惠帝弃全盛之天下,尚不足惜,独惜其弃此幼艳之中宫耳。”太子即位,太后临朝称制,徙居未央宫,行天子事,后仍居椒房,称孝惠皇后。太后欲尽诛诸功臣,后谏止之。
  吕后元年,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右丞相,监未央宫,如郎中令,居宫中侍太后。辟阳侯追怨惠帝,以张皇后少艾,欲蛊之,乃先结欢于张敖。一日,辟阳侯在敖第,见后遣婢二人还家,问之曰:“汝等事皇后司何事?”对曰:“司粪溺,”辟阳侯曰:“嗟乎,吾每见皇后朝太后,俨若天仙,汝辈何修,而得常见其粪溺也。”敖告公主,入白皇后,使善为之备。既而辟阳侯赂后侍女,使献锦袜锦袴于皇后。后大怒,焚之。立谴侍女,且泣诉于太后。太后乃责辟阳侯,而严为之防卫,后始得保完节。后幼有洁癖,几榻无纤尘。平时御左右,无疾言遽色,虽盛暑在内寝,必整襟端坐,未尝袒裼,热无微汗,寐无鼾声。一日偶入浴室,召侍女濯背。侍女见后全体丰艳,其肌肤如凝脂,如美玉,项下悬七宝金缕锁,臂约碧玉条脱,皆惠帝所赐希世绝宝也。后身不御芗泽,而满体芬馥如芝兰。侍女戏后背曰:“美哉!皇后,妾犹爱慕不忍释,惜乎先帝之早逝也!”后叱之曰:“毋多言。”少帝立四年,年五岁。张皇后年二十矣。少帝每与后同寝,见后乳犹如处女,怪之,问左右,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皇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太后闻而幽杀之。立惠帝第三子常山王宏,是为后少帝。太后又欲除代王、淮南王等,后涕泣苦谏。吕氏之人愠曰:“张皇后稚年守寡,而力护诸叔,不知避嫌耶,”然诸王竟赖以无恙。
  后年二十四,太后疾笃,召张皇后,欲使临朝,后固辞,乃以后事属吕产,吕禄以禄女为少帝后。七月辛巳,太后崩,少帝听政。或言宜尊张皇后为太后,诸大臣弗听,乃迁后于长乐宫。吕更始为卫尉,禁后母家毋许有人出入。后块处宫中,并不知内外消息。相国吕产谋入据长乐宫,挟孝惠皇后以令群臣,谓人曰:“张皇后孱弱无能,乃掌握中物耳。”因使人说后与相国同心,后不从。悉敛两宫诸门钥,戒毋纳相国产殿门。吕氏卒,无内援以败。九月庚申,朱虚侯既杀吕产,遂矫少帝符节,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分兵守宫门。辛酉,捕斩吕禄,及少帝之后,诛吕媭、樊伉而废后鲁王偃。诸大臣相与阴谋曰:“惠帝诸子,若年长用事,吾属无类矣。可并诬为吕氏子诛之,所谓去草当芟其根也。”乃遣使迎代王。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即位。夏侯婴与东牟侯兴居入清宫。载少帝出就舍,其夜有司分部诛灭少帝,及诸王于邸。诸大臣复相与聚谋所以处孝惠皇后者,或议诬以淫僻杀之,或议出后使大归张氏,或欲送后入织室,或曰:“孝惠皇后茕独可悯,且惠帝聘以殊礼,母仪天下,未尝失德,岂臣下所宜擅废,今天子继惠帝之统,于皇后亲则嫂叔,义则臣子也。似宜有崇奉之礼,与太后皇后列为三宫,则恩义兼尽矣。”或曰:“昔孝惠皇后杀美人而夺其子,殆一险悍妇人也,若留孝惠皇后于汉宫,是犹蓄雌虎于深山,后必见噬矣。”或曰:“吾闻后有懿德,杀美人者,吕太后也,且惠帝诸子已被诛,若复置后于死地,吾辈且蒙不韪之名,不如奏天子使自处之。”东牟侯曰:“若奏之天子,此以惭德贻君父也,我请独受其名。”
  黎明,东牟侯入长乐宫,迁张皇后,后卧未起,宦者使宫人趣后起,后盥洗既毕,方欲整理衣物,不许,乃洒泣登车。东牟侯收其印绶,分宦官宫女五十人,使随侍皇后。其宫中法物、卤簿,及皇后祭服、朝服,皆令有司守之,遂送后入北宫。观者夹道,后乘素车,有两侍女骖乘,后两足在帘下,其履式圆头方底,与帝履略同,织以翠羽,饰以金叶,缀双明珠,履长约七八寸。忽风吹帘动,隐约见后半面,咸骇曰:“天人也。有此福德之相,何以见废。”既而曰:“惠帝在位七年,不失为令主,今陵土未干,而诸臣欺其孤儿寡妇,亦太甚矣。”因相与叹息泣下,朝士有挂冠去者。后至北宫,东牟侯择殿后幽室,闭后与侍女数人于其中,扃鐍深固,饮食粪溺皆从一穴出入。选老宫人二人监之,号为宫正。乃奏言:“后党于吕氏,罪宜幽废,谨已便宜从事。”制曰:“可。”
  文帝元年,立窦皇后,推恩封薄昭为轵侯。齐王母舅驷钧,淮南王舅赵兼,亦皆封侯。帝心知张皇后无罪,乃封后弟张偃为南宫侯,以慰后心,亦虑后之自杀也。后居幽室三年,每佳辰令节,宫正以钥启户,许出片时。值惠帝忌日,亦许后一出祭拜,拜毕,复入。文帝三年六月,济北王兴居反,败死。文帝曰:“兴居所为皆悖埋,曩者朕初即位,兴居擅幽孝惠皇后。朕闻后为人甚贤淑,无微过。”乃命窦皇后往北宫省之。
  窦后名猗房,惠帝时以良家女选入宫,侍张皇后。后待之甚厚,其后出以赐代王。既立为皇后,数为帝言张皇后之贤,帝恻然怜之,且知后孤弱无能为,故欲出后于幽室云。宫正闻窦后将至北宫,谓张皇后曰:“汝敝衣垢面,何以见皇后。”乃使侍女为后沐浴理妆,饰以盛服。窦后至前殿坐定,侍女扶后出自幽室。窦后左右咸指目之曰:“如此美人,而久闭此室,可惜也。”窦后见后行礼毕,因诉积年契阔之衷。且曰:“妾向者辞皇后出宫,皇后年仅十五,今倏忽已十二年矣。而皇后貌益丰,颜益少,善气盎于面背,想见涵养之功,非妾所及也。”因请入观皇后寝帐,后赧然,若有惭色者。侍女导入幽室,窦后见室中之状,大惊,召宫正责之曰:“此事皇帝初不知,皆汝辈所为也。”宫正对曰:“此奉大臣及东牟侯之命,谓已奏之天子,妾等安敢违乎?”窦后命速掊其户,引张皇后居于正殿。还奏文帝,帝亦歉然曰:“如此,朕何面目以对惠帝。”乃诏群臣议崇奉孝惠皇后之礼,将设北宫卫尉及太仆、少府、家令等官。群侯恐后一旦得势,且修前怨,交谏以为不可。帝惑于群议,乃诏有司曰:“孝惠皇后尝为天下母,其起居服膳皆视后礼之半,并增北宫侍女。”然亦寥落与家居无异。有司供用不饶,皇后至手刺女红以济用。侍女见后失势,又赏赐微薄,不尽听后使令,惟后初立时媵婢独忠于后云。是时,惠帝后宫美人千余,皆在北宫,与后比室而居,颇疑后已被废,因狎侮之,窃称之曰“张废后”,或曰:“后乃惠帝之元配,举天下皆其臣子,谁得废之。”乃隐指之曰“幽室中人”。或直称为“张敖之女”。后闻之,泣曰:“何为牵及吾父名。”一美人与后语,数视后腹,后问之,对曰:“妾爱后腰腹纤妙,丽人体格,不当如是耶。然未知后昔年佯为有娠时,腹亦仅如是大乎?”后变色,拂衣而起。
  后年二十九,值薄太后六十生辰。诸妃公主命妇皆上寿,北宫宦者及侍女欲求媚于帝,绐后出房,挟以登舆,强扶后往朝贺,儽然就诸贵人命妇之列。又强挟以朝文帝,帝与太后皆悚然降礼,然颇心讶之,以为出自后意也。后归而愠甚,鞭笞其旁侍御,悄然不见齿者累月。南宫侯夫人,亦于朝贺时见后,归以语张偃。偃曰:“自大姊退处北宫,人皆误谓之废黜,而凄凉况味,亦复难堪,伤哉!吾姊以如此仙姿淑性,而弃掷埋没于空室之中,此由吾母一时之误,俾入汉宫故也。”
  既而匈奴为嫚书遗汉曰:“昔孝惠皇帝与单于为兄弟,交谊至隆也。今闻其子皆已被诛,皇后张氏贞静幽娴,温恭淑惠,而无故幽废北室,如忌此人,何不送入匈奴,俾获早睹天日。昔高帝尝以鲁元公主见许,已而爽约。今其女既配惠帝,单于岂敢有所侵犯,窃愿奉迎供养,事以母礼,以答惠帝之厚谊。”其语皆中行说教之也。说背汉降匈奴,数绳张皇后之美,以诱单于,使为嫚书以愧汉人。汉得书不答,遣使谕之曰:“孝惠皇后为汉国母,谁能废之。皇帝笃亲亲之恩,奉之离宫,礼数亚于太后,单于幸勿过听。”单于私问使者曰:“吾闻张敖之女,为塞南第一丽人,信乎?”使者绐之曰:“孝惠皇后非以色选,只缘帝甥得立。闻其两目蒙视,面大而多黑斑。惠帝憎之,终身不答,以至无子。今复年逾三十,头童齿豁,宫婢出述其状貌,殆下中之姿也。”单于笑曰:“汝毋诬汝国母。”
  文帝十二年,后年三十六矣。而惠帝后宫美人有逾四十者,帝悯其怨旷,皆令出嫁。诸美人有侮后者,绐之曰:“天子怜后,以童女寡居,实未尝伉俪先帝,闻亦将出而嫁之,以和阴阳之气。”后大怒曰:“汝等敢戏侮无礼,速去无来见我。”既而诸美人诣窦后拜谢。左右告后曰:“方今世态炎凉,令人悒悒,彼诸美人皆事惠帝。惠帝既崩,则皇后乃一家之主,竟不一来拜辞,而独谢窦太后,何也?”后曰:“若辈以我为死久矣。惠帝一生仁厚,而诸子无端被害。诸美人复相率以去,仅留我衰朽之身,为守空宫,旦暮入地。他时逢惠帝忌日,宫中谁复设祭者!”因泣下沾襟。诸美人闻之,相率诣后拜辞。后仍罄所有私财,各赐黄金数斤,以为嫁资,皆退而叹曰:“张皇后圣德,安可及哉!”明年,窦太后检椒房法物服玩,将祭服、朝服十余箧,皆极华丽,而尺寸短小,如十二三岁女子之服。窦后犹识之曰:“此皆张皇后初立时,惠帝精心营制者也。”乃悉令送还北宫。
  又明年,匈奴大入萧关,会有蜚语,谓单于欲攻长安,袭取孝惠皇后者,或言惠帝巳绝嗣无后,所娶张氏女,犹在汉宫,乃尤物也,宜速赐之死。帝曰:“孝惠皇后,贤人也。有大功于汉,且彼自默处深宫,不知外事,何罪之有。”怒斥言者,越二年,后年四十。窦后与后同岁生,值二月生辰。群臣奉表称贺,四方贡献,珍奇交错。诸公主命妇皆诣中宫,赏赉优渥。及后三月三日生辰,北宫阒寂无人声,惟侍女为后称庆而已。文帝有宠姬慎夫人,宫中推为第一国色,夙闻孝惠皇后淑美,欲与之竞,乃托上寿诣北宫。北宫侍女皆惊喜。慎夫人艳饰盛服,顾影徘徊。是时,后身长汉尺七尺三寸,慎夫人长七尺一寸,望见后貌端艳静逸,惊而却步。行礼既毕,夫人见后柔讷可侮,起立后前,熟视后面,曰:“始疑皇后为年巳长,今乃如未满三十者。吾观皇后丰神,殆处女也。”退谓左右曰:“吾始闻孝惠皇后,微有雀斑,以为瑕疵,岂知得此点缀,转益美艳,然年已四十,而犹羞涩持重,不敢举首视我,真可怜也。”夫人左右,亦掉舌流涎相顾曰:“今日夫人如孔雀之朝鸾凤矣。”
  是岁,后谒安陵归,忽梦见惠帝如平生,呼后名曰:“阿嫣,汝无日不念我,自汝徙北宫,我神魂依汝至此,每在空中观汝,独爱汝之诚壹也。汝体貌备四时之气,春宜鼓琴,宜浇花,宜折柳,宜晨起梳妆,宜倚案读书,宜搴帘而出,行步珊珊;夏宜围棋,宜挥团扇,宜披葛纳凉,宜竹下小立,宜凭楼眺望,宜临荷沼,面映水中;秋宜对月,宜折桂,宜赏菊,宜以承露盘盥手,宜七夕望牵牛,宜倚红窗课宫人刺绣;冬宜玩雪,宜折梅,宜围炉,宜焚香静坐,宜剪烛清谈,宜披狐裘、御珠冠锦袍受朝贺。汝之丰趣,惟我领之最深。我早年弃汝,俾汝百端受侮,乃天所以养汝之德,将玉汝于成也。今汝名系仙籍,吾亦待汝同行矣。”后以梦语左右,左右问曰:“皇后见先帝已老乎?”后曰:“未也。”左右笑曰:“然则向者后年幼于先帝七年,今先帝年幼于后十八年矣。”后默然不应。后自二十五岁以后,有幽忧之疾。文帝后元年三月,肝风骤发,宦者奏请敕太医诊之。会长公主嫖有微疾,医官奔走,未及赴北宫,不数日后薨,年四十一。侍女闻空中奏乐声,异香数日不散。后既无骨肉懿亲在侧,小敛时,侍女为后沐浴,验视后之下体,皆曰:“可怜哉,后真处女也。”宫人皆爱后体之美艳,不肯遽敛,裸而观之,曰:“过此不能复见矣。”或量后诸体之鉅细长短志之,乃至隐微之处,无不叹美,阅一日始得敛。
  帝诏群臣议丧礼,不以后礼治丧,去其珠襦玉匣,帝与群臣皆不成服,不送葬。初惠帝时营安陵,皇后茔域与帝陵对峙,惠帝以张皇后性爱花,特命多树花木。至是不用合葬之礼,废其故茔为墟,葬后于安陵诸美人冢次,故去茔二里许,不祔庙,不起坟。《汉书?文帝后元年纪》书曰:“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不书葬,不成丧也。不书日,以不发丧,官失其日也。不曰崩而曰薨,以其退处北宫也。已废之后,死不书于帝纪,而张皇后独书,且仍大书曰孝惠皇后者。惠帝既崩,后无微罪,非臣子所得废也。后废居凡十有七年,群臣以吕太后之故,迁怒于后,且欲自文前慝,乃多造诬谤,加以失德之名。其后史官不察,复袭其说,识者病之。后薨百五十余年,赤眉入长安,发掘汉诸陵,凡用玉匣者,尸皆不坏,面如生,贼乃污吕后尸。后妃年少者,多被污辱,群盗妒争相杀,至数十百人。惟孝惠皇后以无坟,故竟免发掘。魏晋间,关中民祀后为蚕神,或祀为花神,多立庙焉。
  赞曰:后劝惠帝除挟书律,泽被千古,伟矣。其在汉室,有三大功。劝太后勿诛诸功臣,与谋害代王,及敛诸门钥,使相国产不得入殿门,吕氏就诛,此其功之最盛者也。代王既立,后乃幽废,竟无崇奉之礼,盖地处嫌逼,虽贤如文帝,不能无介然于怀,故待后恩礼颇俭云。夫古圣后贤妃多矣,然容与德皆极美而幽废者,惟汉张皇后一人。但赋性柔愿,才略稍短耳。于戏!坤道以静为体,以有德而无才为正,此后之所以为至德欤?
  〖跋曰:《孝惠皇后外传》,凡有两篇,此乃其后篇也。玩其叙意,乃是一人所作。盖当时甄采群书,旁及稗史,不免互有异同,因而两存其说耳。今观此文,似较前篇更雅练而翔实。即从千载下设身置想,殆无非确有之情事。爰并录之,皆足以垂不朽焉。〗

  汉鲁元公主外传
  鲁元公主者,高帝之长女也。母吕后,生一女一男,女即公主,男为孝惠皇帝。高帝为亭长时,家贫,吕后攻苦食淡。公主年七岁,即能代母操作,抱哺幼弟,吕后甚赖其力。或盛夏治田,母女皆跣足蓬首,汗流浃面,不知其悴。一日,吕后与公主居田中耨,置惠帝坐田畔,有一老父过求饮,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又相公主曰:“此女圆准故多财,丰下故多后福,广颡故不久当大贵,岂长困于陇亩者哉!”吕后颇心异之。  
  及高帝起兵,为沛公,旋封汉王,其家属皆居沛。汉二年四月,败于彭城,高帝使人收家室,太公吕后已为楚所虏,道逢惠帝及公主,载之以行,马疲,追者在后,帝蹶两儿欲弃之,夏侯婴常下收载之,既登车,婴以面向两儿,使各抱其颈而立,乃驰,卒得脱于下邑之间。是时惠帝年六岁,公主年十三矣。公主颇知避嫌,以布蒙面。既而往道旁溲溺,追者将至,高帝怒,又欲弃之,婴固请载之,竟免于难。六月,汉都栎阳,立惠帝为太子。令诸侯子为宿卫,并册封公主,傅姆赞礼,诸妃嫔观之。曰:“公主德性窈窕,周旋进退,亦颇楚楚可观,惟素居乡野,不惯为容饰耳。”既而高帝出关,与楚相持,诸姬皆从去。吕后又在楚未归,宫中无主。公主专摄宫中事,端详慎默,曲有条理,以时护调太子,饮食寒暖,皆不使失节,高帝以为贤。
  三年正月,帝由荥阳驰入关,选诸侯子尚公主,召年少貌美者三十人,入内廷听选。张耳之子敖,年方二十一,神清如冰玉,状貌雅丽,仪度翩翩。帝见之曰:“美哉!古之子都徐公,不能过也。”届期,诸侯子入内殿,设鹄射之,帝召公主垂帘观焉,用秦制也。公主羞畏不肯出,高帝骂之,乃出。坐于帘内,默然俯首,未尝仰视。张敖连射皆中的,其余中者四人。帝先以问公主,皆不答。帝指张敖曰:“此真佳公子矣。”公主不觉举眸一望,若微解颐者。戚夫人曰:“公主已心许之矣。”帝乃以敖尚公主。
  公主体修颀,面如满月,其色微似紫棠,泽以纷黛,弥形端洁。性温悫,有淑行。汉沿秦制,凡公主下降,必选宫人年老者傅之,谓之家令。尚公主者,虽欲入房侍公主,家令不许,不敢擅入也。敖尚公主,惟合卺之夕,得侍寝榻,既而数月不得入。一夕,伺家令入宫,敖窃侍公主,公主遂有娠。明日家令知之,对公主诟谇张敖,公主为之泣下。其后公主受制于家令,口欲言而忸怩,终不敢留敖宿也。明年三月三日,公主生一女。张敖之母朱氏趋往视之。朱氏者,外黄富人之女也。有国色,少时误嫁庸奴,不相得,遂去之。其父之客为择婿,使嫁张耳,生子敖。年已三十有六,尚如二八丽人。谓公主曰:“余昨梦天上诸神仙送女,仪仗甚盛。一美人冠服庄严,端坐舆中,降于余家。此女殆天上谪仙人也。”自往摩其顶,女忽对之嫣然一笑,朱氏惊呼公主视之,因名之曰“嫣”,左右皆谓女貌酷似祖母,朱氏亦以其类己也,爱之如掌上珍。
  其秋九月,楚归吕后于汉,公主入宫省母。吕后询知家令隔绝张敖,雅怜公主,因怒家令,言于高帝,罢去之,着为令。自后公主与敖伉俪日笃。敖侍公主亦甚谨,公主有微疾,敖为按摩肢体,亲抱公主登厕,公主虽辞之,而敖不倦也。留侯子张不疑谓敖曰:“子之事妻,无乃太劳。”敖曰:“天家贵女,一喜一怒,家之兴废系之,且公主甚贤,其姿貌虽非绝丽,而举止大方,气象温雅,靓如秋云之吐华月,蔼如春风之拂名花,实世所罕觏也。”于是高帝吕侯皆宠敖甚厚。立敖父张耳为赵王,时人为之语曰:“不愿封侯十万户,但愿身侍长公主。”明年七月,赵景王张耳薨。敖嗣为赵王,都襄国,尊母朱氏为王太后,公主为王后。高帝六年十二月,帝自邯郸过赵,赵王执子婿礼甚恭,上箕踞慢骂之。公主抱其女出见,上抚玩良久,呼为玉女云。公主尚无子,乃谓敖曰:“妾惟有一女,王当为似续计,盍置侍姬。”敖固辞,公主饰美姬二人,使侍敖寝,遂连生二子。曰侈、曰寿。
  八年九月,高帝患匈奴强盛,刘敬说上曰:“陛下诚能以嫡长公主妻之,彼贪汉重币,必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因使辩士讽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女诈称公主,彼亦知之,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遣使征公主于赵。公主时年十九,与赵王日夜对泣,迁延未行。吕后亦泣曰:“妾惟太子与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中。”帝不得已,先使刘敬往结和亲约。其冬十二月,赵相贯高等谋反,事觉,逮捕张敖,至长安系狱。诏有司录送敖家属,别遣宦者先迎公主。公主顾念其女年幼,又见其姑朱氏丰神美艳,恐为吏卒所侵辱,欲与姑女偕行,有司不许。公主乃厚赏吏卒,洒泣而别。吏卒羁送张敖家属,每止传舍。敖母朱氏与诸姬妾及敖女嫣同处一室。从吏或梦明月出于室中,夜起望之。其上常有云气,为五彩龙凤形。一卒或从室外窥之,见敖母方去冠理发,丰丽端艳,俨若神仙,不觉心动,欲乘夜犯之。将入户,则见敖女寝榻前,红光满室,如是数四,惊怖而止。既至长安,狱吏议夷张敖三族,自公主而外,皆当从坐。公主入宫泣诉张敖无罪。吕后见高帝,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帝怒曰:“使张敖踞天下,岂少而女乎?”会贯高等力白张敖不反。九年春正月,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是月公主适生子偃,帝欲夺公主嫁匈奴。吕后谏曰:“中国不能自强,专恃荐女以为得计,恐贻笑于天下。”帝乃使敖尚公主如故。匈奴屡寇边索公主,汉使者或绐单于,曰:“公主有一女甚美,他日年长,可代母远行。”单于信之,始不为寇。
  十一年九月,郦侯吕台娶妇,鲁元公主往贺,宴于内室,公卿列侯宴堂上,酒酣乐作,忽见一美公子立屏后,面目秀丽,举止端严。公卿咸视宣平侯曰:“此必足下令子,”竞起视之,问年几何?婢答云八岁。馈以果饵,不受,或欲执其手,惊走入内。既复询之,宣平侯曰:“此敖长女也,以素爱之故,饰以男子之服,然其性纯悫而畏人,而于男女之辨尤严,故亟走耳。”公卿皆啧啧叹羡。顷之,公主传呼将归第,宣平侯仓猝离席而去。
  明年四月,高帝崩,公主率女嫣入哭甚哀,送葬长陵。五月惠帝即位。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恐太后害之,谋所以自全者,乃献城阳一郡,为长公主汤沐邑,尊公主为王太后,太后大悦。惠帝二年,匈奴为嫚书遗太后,太后大怒。召樊哙议击之,季布谏而止,乃遣宦者张泽奉书,逊辞报之。单于谓使者曰:“吾欲索长公主以践前约。”使者对曰:“长公主早嫁张敖,高帝时犹可夺之,今天子乃公主之弟,岂有夺己嫁之姊,以予单于者哉。”单于曰:“然则公主之女,可来代之。”使者归报,太后怜爱外孙女,不忍遣。三年春,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而聘女嫣以配惠帝,所以杜匈奴之望也。公主广市长安大梁美婢百人,以媵皇后,会稽仙人朱仲诣阙,献大珠径三寸。太后用为聘礼,公主复以黄金七百斤购之。仲不受金,复献大珠径四寸,光明如月,公主用饰皇后礼冠。冬十月,惠帝立皇后张氏,时公主年二十六。惠帝年十九,皇后年十二,公主既以后母,益贵宠,而弥自谦抑,当世以为贤后。
  立四年,惠帝崩。太后怜后幼弱嫠居,召公主入椒房,与皇后同卧起,后寝至夜深,必起坐溺器,飕飗有声,公主左右窥见后睡容初醒,如春日海棠,素衫素袴,首不加冠,而盘髻如旋螺,额可鉴人,端艳之色,与烛光相照耀,后微咳数声。公主呼后曰:“吾儿得无冒寒乎?”后既登床,母子絮絮对语。公主私问曰:“汝配先帝数年,果获一侍枕席乎?”后不答,固问之。后娇音若泣者良久,乃曰:“自我入宫,彼已多病矣。”公主曰:“以汝如此身貌,而终身为处子,吾每念之,肝肠如割。”又问曰:“汝粪溺有芳馨何也?”后曰:“我初入宫,即饮花露,想以此获效,然初不自觉也。”公主爱后如婴儿,调护其眠食。居半年,公主始归第,私谓后曰:“吾闻辟阳侯为人邪僻,今方以右丞相居宫中。汝宜谨自守身,戒侍女勿妄出入。”后如其教,人罕得见其面者。
  吕后元年夏四月,公主薨。太后命孝惠皇后归临母丧成服。后年十七,哭尽哀,居丧次两旬,送葬还宫。又六年,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其后太后以鲁王偃年少孤弱,封其兄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废鲁王偃,遂废孝惠皇后,幽之北宫。文帝元年,乃封张偃为南宫侯,续张氏。二年,释孝惠皇后,出自幽室,复以后礼供养。鲁元公主冢,在惠帝安陵东三十里,次东有张敖冢,与公主同域云。
  〖评曰:鲁元固千古贤公主,此文用笔奇丽,亦千古妙文,与孝惠皇后传虽分两篇,而事迹自相贯穿,作者姓氏不可知,合而观之,其妙可见。〗

  蒋孝廉西征述异记(青溪居士)
  湖南蒋君,名嘉栋,字啸霞,辛酉举人。博览书史,长于歌诗,性谨厚,不妄言。壬戌癸亥间,在京师,与余交甚洽。嗣闻蒋君从戎甘肃,洊保同知直隶州,不见将十年矣。同治壬申六月,忽遇之扬州逆旅,握手甚驩。问无恙外,相与沽酒对酌,谭至夜分不倦。蒋君历诉近年艰难劳苦之状,既而各述异闻。蒋君曰:
  余向读稗史,每疑所记非实事,乃以今所亲历证之,始知宇宙之大,无所不有,神鬼之说,非尽荒唐也。余以去年二月催饷至西安,久居无事,每策骑闲游,遍访秦汉古陵。但见荒烟蔓草,心窃慨之,作诗凭吊,至数十首。一夕,月明如昼,余酒后乘兴步月,独行数里外。忽有安车八乘,自后而至。华毂蒲轮,珠帘锦幔,璀璨耀目,不类人世所乘者,车中人卷帘玩月。余骤窥之,皆绝代丽人也。车前各有两侍女挂辕,舆夫在地,傍车疾趋,颇类宦者装束。其行甚迅,而绝不闻人马声。余尽气追奔,约行十许里,见一大宫殿,八舆倏忽不见,皆已入门矣。余急随之入,经门户数重。车中人始皆降舆,服饰似非近世人。入一大殿,共坐笑语。殿上椽烛辉煌,陈设绝丽,亦非生平所见。余欲上殿,觉有人呵止。殿下有一叟,亦宦者装束,导余坐东廊下。余叩以姓名,此人自言田姓,汉文帝时,为北宫宦者。至武帝时,以正直忤江充,被谗而死。上帝怜之,命在此间,永给使令。余问此何宫殿,曰“未央宫也”。问殿上何人,曰“汉宫后妃”,问何以至今尚在,曰“皆为花神。凡天下名花,百余种,各有一神司之。其历代后妃,以至民间淑媛,或生前容德兼美,菁英未散,或抱沉冤以没,精灵不泯者,皆为花神。前汉后妃为神者,仅九人。今其八人在殿上,其一为花神之主,总领天下花神,俄顷即至矣。”余问诸神在此何事?曰:“今日为品花胜会,诸神各以其花献于品花之主。如受而玩赏之,则此花在天下,必馥郁蕃盛,否则须俟五年之后,重为品题。今日良会,子所以得至此者,盖以子博古多情,襟怀风雅,故特令子一瞻斯会,以示造化之机耳。”因历指殿上人告予:
  其纤腰绰约,顾眄生姿,手执桂花者,戚夫人也;
  其长眉丰颊,修短适中,手执海棠者,武帝陈皇后,即长门买赋者也;
  其体长而秀,貌妍而逸,手执芍药者,李夫人也;
  其貌略同李夫人,而体更丰整,手执芙蓉者,邢夫人也;
  其头上有双髻,而仪容婀娜,诸美毕具,不可殚述,手执牡丹者,为王昭君,盖出塞后早亡,魂依中国,仍返汉宫云;
  其淡妆靓服,颜若朝霞,手执菊花,为班婕妤;
  其身小面圆,眉妩间略有愁容,手执兰花者,为哀帝傅皇后;
  其举止矜庄,默然端坐,手执梅花者,为平帝王皇后。
八人中以王昭君、陈皇后、李夫人、邢夫人为最丽,戚夫人、班婕妤次之,然亦并世所未见也。傅后、王后,则貌略胜中人而已。
  余方凝神热望,忽空中仙乐嘹亮,有仙舆冉冉而降,诸后妃皆出迓。舆中人降舆入殿,举步姗姗,如轻云之出岫。厥服上绀下黄,深领广袖,珠冠绣带,鸣佩锵然。厥体颀硕而俊俏,厥面稍长而两颐圆满,如世所谓鹅蛋脸者。广颡隆准,云鬓蛾眉,口如含樱,齿如编贝,嫣然一笑,颊辅有圆晕如指痕。亦庄亦丽,亦澹亦雅。盖王昭君、陈皇后辈,虽及其姝艳,而重厚或不逮也。余因问叟:“此何人也?”曰:“惠帝张皇后也。”后既入殿,就正位南面坐。诸后妃皆旁坐,各以其花进献。后独接兰梅各一枝,插于坐右瓶内,复与诸后妃笑语久之。余以目注殿上,而默忆《汉书?孝惠张皇后传》,因问叟曰:“张皇后并未以容德见称,《汉书》本传且有贬辞,何以独为花神之主?”叟曰:“吁,子何见之拘也。自古琼姿丽质,或埋没于穷巷之中;淑德佳人,或幽闭深宫之内。当时无所知名,史册不及纪载者,何可胜道。其或以中人之姿,而遇一势焰烜赫者,深宠而极爱之,则往往幸获美名,后人不能辨也。张皇后容德兼美,本为汉代后妃之冠。而史家必贬抑之者,以其见废也。”余乃详问张皇后事,叟曰:“后乃鲁元公主之长女,惠帝之甥,实以淑美得配惠帝,入宫时年仅十一二。惠帝多宠后宫美人,后幽闲贞静,绝无妒宠争妍之事。及惠帝崩,而后无子,吕太后立惠帝后宫之子,名为张皇后所生。是时,后年尚幼,而诸吕擅权,后寂处深宫,绝不与闻外事。然心弗善诸吕所为,隔绝不与相通。及大臣诛诸吕,并除惠帝之后,迎立文帝。独念惠帝皇后尚在,恐有后患,因相与废张皇后,幽之北宫;复加以失德之名,诬以党吕之恶,布告天下。此皆大臣之阴谋也,文帝从大臣之请,未为昭雪。史家不察,因而害之。其冤不白于后世者,逾二千年。然在人世被抑甚者,则天之偿之也独厚。张后废在北宫,幽居十有七年,澄心静摄,得悟大道,此所以为天下花神之主也。”言未已,忽闻传呼之声,诸后嫔送张后升舆,红云一朵,冉冉向东而去。余问后往何处?叟曰:“先至洛阳,盖历代旧都,皆历代后嫔之所会。今夕品花,太抵周历六七处云。”
  顷之,诸后嫔亦各登舆而去,殿内阒然。叟催余出门。月斜鸡唱,余怅惘惨栗,独行十余里,返寓,则东方已曙。明日复往求所谓宫殿者,邈不可得。披榛扫苔,读一残碑,乃知为未央宫旧址。余于是连夕携僮步月,踯躅荒郊,冀再有所见,而终无一遇。今年四月,道出西安,余复为停车数月,尝夜至其处,仍寂寂无睹也。然余每忆斯事,至今犹在心目中,聊一为子述之如此。
  青溪居士曰:此事骤听甚奇,然世间异事,往往无意中遇之。如子所言,登诸稗乘,非特以广异闻,亦且有裨史学。此考古之士,所乐闻也。因为叙其颠末而书之。


  黑心符 唐 于义方 撰

  一妻不能御,一家从可知。以之卿诸侯,一国从可知,以之相天子,天下从可知。盖夫夫妇妇而天下正,正家而天下定矣。“惟女子小人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论语》之教也。“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书》之训也。“无由遂,在中馈”,《易》之戒也。“能循法度,则可以承先祖,共祭礼”,《诗》之劝也。威公纵文姜,丧躯而几亡鲁;高祖畏吕氏,召乱而几亡汉。文帝牵制于独孤,废嫡长,立致大业之倾。高宗溺惑于武媚,故失威权,阶大周之僭。万乘尚尔,况庶人乎?又况讲再醮,备继室,既无结发之情,常有扶筐之志,安得福祥,免祸幸矣。闵家以芦絮示薄,许氏以铁杵表酷,其事历历可见。为夫者,耽少姿,入巧言,房箦之间,夜以继日,缠爱纽情,牢不可拔。妻计日行,夫势日削。如钳碍口,噤不得声;如络冒头,痴不得动;如纽械被身,束缚囚系,不得自由。而至寒热饥饱,在彼不在我;出入起居,在彼不在我。使为不信惟命,使为不义惟命,使为不忠惟命,使为不慈惟命,使躬行夷狄犬彘之所不为惟命。呼令杀人,则恨头落之迟;呼令自杀,则恐刀来之晚。极口骂辱焉,迎以笑嬉;尽力决挞焉,连称罪过。数以犯再拜谢之,役以事健步办之,曰舐吾痔诺而趋,曰尝吾便跪而进。上不知有亲,知有吾妻而已;下不省有幼,省有吾妻而已。人方以为古不闻,今不见,彼尚且流汗积踵,吐血逾胸,悚惧慞惶,战栗振掉,惟恐妻语之厉而色之庄也。
  其效伊何?有家则妻擅其家,有国则妻据其国,有天下则妻指挥其天下。令一县则小君映帘,守一州则夫人并坐。论道经邦,奋庸熙载,则于飞对内殿,连理入都堂,粉黛判赏罚,裙襦执生杀矣。世虽晚犹有是非,俗虽浇犹分善恶。有臣如此,君必乱之;有朋如此,朋必绝之;有闾里如此,世邻必去之;有民如此,官必刑之;有子如此,父母必号泣而摈之;有同气如此,兄弟必纷纭而舍之;有父如此,有祖如此,有叔伯如此,子孙侄如此,必色变心移,东西南北而避之。妇人遂启口为云雾,发喉为雷霆,展身为电,转身为风,诬春为秋,改白为黑,指吴作越,号女作男。无力龃龉,喜不自胜,喜在其间,愚以度日,坐以待尽。或十年,或六七年,或二三年,齿发且哀,寿命且尽,货均彼卷而怀之,则联秦合晋之事萌,而请媒通聘之迹见矣。昏丈夫,君已不用,友已不齿,乡已不录,兄弟不亲,子孙不集。人非高于泰山,鬼责深于沧海。其家虚矣老方悲,其墓臭矣死尤辱。妻而继焉有格言也。就夫言之,乃并枕于菟,连盘野葛;就子孙言之,乃通心钻,彻骨锥;就朋友亲族言之,乃一轮车,四墙屋。甚者至于杀夫首子,祸绵刀锯,冤着市曹,祭礼绝而门庭芜。然世人恬为之,悟且畏者无有也。
  吾年六十,目见耳闻,不可算数。今训汝等,有妻固所不免,当待之如宾客,防之如盗贼,以德易色,修已率下。妻既正,子孙敢不正乎。万一不幸,中道鼓盆,巾栉付之侍婢,盐米畀之诸子,日授方略,坐享晏安。又或无嗣孤单,则宜归老弟侄,以心与之,孰敢不尽。若更重婚续娶,定见败身殒家。至时亲友不欲言,子孙不敢谏,兼己惑已误,难信难处,岂知吾熟谙而预言之。龟鉴在前,无复缕缕,立石中寝,永戒来裔。稍越吾言,祖先明神,共赐诛殛,百世循之,真万金之良药也。
  〖《颜氏家训》云:江右不讳庶孽,丧室之后,多以妾媵终家事。疥癣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闺阃之斗。河北鄙于侧出,不预人流,是以必须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妇之兄,衣服饮食及婚宦,至于士庶贵贱之隔,俗以为常。身没之后,辞讼盈公门,谤辱彰道路,子诬母为妾,弟黜兄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考之长短,以求直已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一言陷人者众矣。况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说引,积年累月,安有孝子乎?黑心符微伤大雅,要自伤弓惊饵之言,留之为颜氏下一注脚。于义方,莱州右长史。〗


  竹夫人传 宋 张耒文潜 撰

  夫人竹氏,其族本出于渭川,往往散居南山中,后见灭于匠氏。武帝时,因缘得食上林中,以高节闻。元狩中,上避暑甘泉宫,自卫皇后以下,后宫美人千余人从。上谓皇后等曰:“吾非不爱若等,顾无以益我,思得疏通而善良,有节而不隐者亲焉。”皇后等谢曰:“妾得与陛下亲,沾渥多矣。而不能有以风陛下,罪万死。”于是共荐竹氏,上使将作大匠铦拜竹氏职为夫人。既进见,夫人衣绿衣黄中单。上笑曰:“所谓绿衣黄里者。”初,夫人家久见灭,上曰:“尔灭亡之余也。”夫人谢曰:“妾之灭亦大矣。”然夫人未尝自屈体就帝,帝每左右拥持之,上有所感,时召幸后宫宠姬,而夫人常在侧,若无见焉。而诸幸姬等,皆相谓曰:“是所谓善良者,安能间吾宠。”由是莫有妒之者。是时上方郊五畤,祠太乙,以致神仙,率常斋戒,自祓除而暇,每召夫人。有所游幸,诸将军幸臣等,更为帝扶持夫人以行,帝亦不疑也。上幸汾阴,祠后土,济汾水,饮群臣,作《秋风辞》,归未央,坐温室,夫人自此宠少衰。上谓夫人曰:“而第归,善自安,明年夏,吾当召卿。”至期,果复召夫人。夫人见上,中不能无小妒,由是罢之。复遣将作大匠,别选他竹氏,使加职焉。夫人居后宫,至孝成皇帝时,犹无恙。是时班婕妤失宠,作《纨扇诗》见怨。夫人读之曰:“吾与若类也,然尔犹得居箧笥乎。”至王莽败,汉军焚未央,夫人犹自力出,赴火而死。
  〖予大父贞之公,尝命题《竹夫人》诗云:
  悲秋已过又伤春,待得郎归荷叶新。
  守节碎身终不改,知名一似管夫人。
时予年十岁,今读是传,先得我心。痛大父之不及见也,掩卷呜咽者久之。〗

  汤媪传 明 吴宽 撰

  媪之先金姓,少昊之苗裔也。夏禹治水功成,别锡之氏。世有从革之德,载《周书?洪范》篇。穆王时,有金母,实生媪。媪少遇为燧人氏之言者,授以水火相济之术,善养气,能吐故纳新,延年不死。人异之,昼窃观其所为,块处室中,腹枵然,及暮,惟饮汤数升而已。人因扣之曰:“媪何以寿?”对曰:“汝独不闻冬日则饮汤之说乎?吾术止此,他无以告子者。”因号曰“汤媪”。
  媪为人有器量,能容物,其中无钩鉅,而缄默不泄,非世俗长舌妇人比。性更恬淡,贵富家未尝有足迹,独喜孤寒士,有召即往,藜床纸帐,相与抵足寝,和气蔼然可掬。唐有广文先生,知其名,召之。媪至,让抑居下坐,广文揖而进,媪曰:“足下虽冷官,妾则妇人,岂可与公比肩哉!”广文多其让,与语。至夜半,颓然就睡。偶以足加其腹,媪亦不怒。天明,更与语,倾倒殆尽。自是广文非媪,寝不安席。尝曰:“和而不流,清而不激,卑以自牧,即之也温。惟媪能兼之。”人以为知言。
  媪复知医,思以济世,人谓其满腔子,皆春意也。有贵介公子,犯寒疾,独卧别室,迎致之。媪初不欲往,或曰:“此正媪行仁之秋也,何以拒为?”不得已行视,其疾已在骨髓。循其经络起足厥阴,曰:“是非铁可加,法宜用汤液。”从其言,体温温自下起,若饮姜桂然。及视其剂,则其平日所饮者也。公子奇其效,欲留侍终身。诸姬患之,相与谗于公子曰:“媪虽知医,然昼伏夜见,踪迹叵测,其殆鬼物耶,公子尚慎之。”媪闻而愠见曰:“吾生平号能容物,至是不觉使人热中。”卒骂曰:“家世非寒族,幸自温饱,无求于世。若辈粉白黛绿,专以色媚人,鬼物真自谓,吾见若辈之杀公子也。”竟去。及接他人,终不失和气。公子亦遂疏之,诸姬更进御。未几,疾复作,竟死,如媪言。媪同时有夫人竹氏,与媪每春秋时,辄为人弃置。相会默然无怨言,叹曰:“人生出处各有时耳。”
  媪自周历汉唐至宋,已二千余岁,人谓其犹处子也。阅人虽多,无可以当意者。闻涑水司马公,有清德,欲依之。公得媪恨晚,家有侍妾,不一顾。其夫人亦贤,乃盛饰之以进,卒挥去。既而公拜相,夜则思天下事,往往达旦不寝。媪进曰:“公幸不弃,处我布衾之下,愧无以报德,惟公尽谇事国,貌日加瘠,幸为天下自爱。”公惊曰:“吾久不闻媪言,媪言甚爱我,愿卒闻媪之所以处世者。”媪曰:“昔在周末,犹及见老子,教予曰:‘汝惟知足,知足不辱。’予谨受教,以至今日。”公悟曰:“媪殆谓我也。”即谢事,退居于洛。后薨,朝廷因有温国之封。媪后寿益高,虽云得异术,要其先世从革之德所致,不可诬也。
  〖汤媪其来已久,喜孤寒士,而不附势趋炎,器识诚足尚矣。篇中指出鬼物媚人,能枯骨水,孰若此媪善施汤液,为功涌泉,人安可不务静摄乎哉。〗



  周栎园奇缘记 清 徐忠以斋 撰

  河南周栎园先生亮工为滁牧,莅任时州民共观之。以公少年科第,貌秀雅,咸啧啧称羡。官署前有银工钱氏女者,年及笄矣。生而美丽,性聪慧柔和,素自负,不肯偶俗流。一见公,心动焉,退而卧不起。母疑其疾也,问女何苦,女曰:“儿之苦,母所不能解也。”母讶之,走语父。父致询,女不言,与之食,不食,如是日余。钱独女无子,夫妇爱怜甚,百计诱之,言曰:“女自念惟一死耳”。因堕泪云:“天生我貌,复少假之才,即当生我名族中,纵不得作显者妇,不失为士人妻。今不幸父业贱,以类为偶,逆计异时所适,不出一银工而止。”曰:“然则儿何欲?”女曰:“儿不言亦死,言亦死,儿欲得事人如新牧周公品貌科第者。”父曰:“痴妮子,彼赫奕若此,宁尚无妇,纵未有妇,肯婿汝家耶。”曰:“儿岂不自揣,第得为侍妾,死不恨。”父曰:“小儿女,全不晓功令,渠为民父母,敢妾治下女乎?”女遂不言不食如故,竟成疾。父母忧甚,延医葛生理焉。葛为滁国士,应酬官衙,得出入于周公所。视女无他疾,惟中怀郁结耳。父母不能讳,语之故。葛素有侠肠,曰:“小姑毋自苦,吾且设策为汝媒,倘有天缘,幸而成不可知。宜自爱,勿使憔悴。”女遽起,叩头谢。居数日,公延生入视脉。生按视良久,状出神,似别有所思者。公曰:“吾食饮日稍减,无恙乎?”生不答,他视而笑,公复云,生终不答,笑自若。公怒曰:“汝目中无我耶?胡语汝,若不闻?”生请罪,曰:“某见公,不觉触一事,殊可笑。故失对。”因问:“何事,可共闻乎?”生故不敢言。公云:“第言之,何害?”曰:“公勿责也。署之前有钱氏女者。”既言复止。公问:“钱女若何”曰:“曩者见公之玉貌,且耳熟公少年科第,才出群,女自负素有姿,工女红,颇知书,誓必人如公者始事之,为妾不辞。又度势万不能,将饿以死。生哀其志,悲其遇,而嗤其妄也,是以笑耳。”公曰:“世有女子怜才若此者乎?情不可负也。今与君约,明晨吾当出谒客,君语彼,倚门俾我见,果适我意,我微作首肯状以定情,当曲成之,不可则速已。”生语女,女自信曰:“吾事必谐矣。”晨起,略事栉沐,裙布钗荆。公于舆望之,不禁首肯者三,众不觉也,女郎入。公归,思所以动夫人者,曰“世间不虞之誉,有出人意外者,吾与卿抵此未久,外间何所闻,乃有银工女某者,谓夫人大家女,贤淑世无比,彼不幸为小家子,未娴教诲,若得朝夕侍夫人,学闺范,虽为婢,有荣焉。是不亦痴乎?奚所慕而若是。”夫人曰:“宁有此耶?”公曰:“我何由知,医生某笑其女,为我述之云尔也。”夫人召生,叩其详。公已预白生,生即宛转曲为之词以悦夫人。夫人曰:“有志女子也。顾其貌如何?”则以中材对。夫人曰:“吾为取之,成若志。”公佯斥之曰:“君谬甚,独不畏物议,玷官箴耶。”夫人曰:“吾筹之详矣,自有处。”即托以治首饰,呼钱入,畀之百金,与订婚。令徙南都,无处吾境。居久之,公当诣省,夫人出钗铒币帛之属,使往娶焉。既成婚,公入房,女却曰:“妾愿执箕帚,今得侍大人,何幸!第未谒夫人,不敢奉衾枕。”公爱其有礼,勿强也。洎归,见夫人,公以前言告,夫人喜。是夕公入室,女又推曰:“大人远归,夜宿夫人所,妾不敢当夕。”公怅然而去,夫人闻益喜,手秉烛送公来曰:“妹尊我,意甚善,吾已具知之。今夕佳夕,无负吉期,此吾命也。”女乃从,自此女奉公与夫人,如妇事舅姑,惟谦益自下,事必谘禀而后行。坐不敢共,走不敢偕,饮食则食夫人之余者,曰:“妾心敬慕夫人,夫人所余,食之若更有味也。”夫人乃爱之甚于公。公小有龃龉,夫人必愠曰:“人舍父母而来事公,且其德性如此,公尚有不足耶。”嫡庶相处若姊妹,欢然无间言,各生二子。后公官成,既老,夫人子归河南,钱氏之子寄居于滁,至今子孙家焉。此滁人骆遇安舟中,为余详言之也。
  〖贫家小女纵有才色,然以资格所限,卒为庸夫偶者,何可胜数。古语云:“红颜薄命”,不诬也。钱氏恃才色,而妄希贵游,矢愿既坚,痴情终遂,可谓有志者,事竟成。至若委曲周全,温柔和顺,使公与夫人绝爱怜之,是其才更有足多者。〗


  彩云曲(有序) 近人 恩施樊增祥云门 撰

  傅彩云者,苏州名妓也。年十三,依姊居沪上,艳名噪一时。某学士衔恤归,一见悦之,以重金置为簉室,待年于外。祥琴始调,金屋斯启,携至都下,宠以专房。学士持节使英,万里鲸天,鸳鸯并载。至英,六珈象服,俨然敌体。英故女主,年垂八十,雄长欧洲,尊无与并。彩出入椒庭,独与抗礼,尝偕英皇并坐照象,时论荣之。学士代归,从居京邸,与小奴阿福奸生一女。学士逐福留彩,浸与疏隔。俄而文园消渴,竟夭天年,彩故与他仆私,至是遂为夫妇。居无何,私蓄略尽,所欢亦殂,仍返沪为卖笑计,改名曰“赛金花”。苏人公檄逐之,转至津门。虽年逾三十,而艳名不减畴昔。己亥长夏,与客谈此事,因记以诗。先是,学士未第时,为人司书记,居烟台,与妓爱珠有啮臂盟。比再至,巳魁天下,遽与珠绝。珠冤痛累日,竟不知所终。今学士已矣,若敖鬼馁,燕子楼空。唱金镂者,出节度之家;过市门者,指状元之第。得非霍小玉冥报李十郎乎?余为此曲,亦如元相所云,甚愿知之者不为,而为之者不惑耳。
  姑苏男子多美人,姑苏女子如琼英。
  水上桃花如性格,湖中秋藕比聪明。
  自从西子湖船住,女贞尽化垂杨树。
  可怜宰相尚吴棉,何论红红兼素素。
  山塘女伴访春申,名字偷来五色云。
  楼上玉人吹玉管,渡头桃叶倚桃根。
  约略鸦鬟十三四,未遣金刀破瓜字。
  歌舞常先菊部头,钗梳早入妆楼记。
  北门学士素衣人,暂踏球场访玉真。
  直为丽华轻故剑,况兼苏小是乡亲。
  海棠聘后寒梅喜,侍中居外明诗礼。
  两见泷冈墓草青,鸳鸯弦上春风起。
  画鹢东乘海上潮,凤皇城里并吹箫。
  安排银鹿娱迟暮,打叠金貂护早朝。
  深宫欲得皇华使,才地容斋最清异。
  梦入天骄帐殿游,阏氏含笑听和议。
  博望仙槎万里通,霓旌难得彩鸾同。
  词赋环球知绣虎,钗钿横海照惊鸿。
  女君维亚乔松寿,夫人城阙花如绣。
  河上蛟龙尽外孙,虏中鹦鹉称天后。
  使节西持娄奉章,锦车冯嫽亦倾城。
  冕旒七毳瞻繁露,盘敦双龙赠宝星。
  双成雅得君王意,出入椒庭整环佩。
  妃主青禽时往来,初三下九同游戏。
  装束潜将西俗娇,语言总爱吴娃媚。
  侍食偏能餍海鲜,投书亦解翻英字。
  凤纸宣来镜殿寒,玻璃取影御床宽。
  谁知坤媪山河貌,祗与杨枝一例看。
  三年海外双飞俊,还朝未几相如病。
  香息常教韩寿闻,花枝每与秦宫并。
  春光漏泄柳条轻,郎主空嗔梁玉清。
  祗许丈夫驱便了,不教琴客别宜城。
  从此罗帐怨离索,云蓝小袖知谁托,
  红闺何日放金鸡,玉貌一春锁铜雀。
  云雨巫山枉见猜,楚襄无意近阳台。
  拥衾总怨金龟婿,连臂犹歌赤凤来。
  玉棺书下新宫启,转尘玉郎长己矣。
  春风肯坠绿珠楼,香径还思苎罗水。
  一点奴星照玉台,樵青婉娈渔童美。
  穗帷犹挂郁金堂,飞去玳梁双燕子。
  那知薄命不犹人,御叔子南先后死。
  蓬巷难栽北里花,明珠忍换长安米。
  身是轻云再出山,琼枝又落平康里。
  绮罗丛里脱青衣,翡翠巢边梦朱邸。
  章台依旧柳鬖鬖,琴操禅心未许参。
  杏子衫痕学宫样,枇杷门榜换冰衔。
  吁嗟乎!
  情天从古多缘业,旧事烟台那可说。
  微时菅蒯得恩怜,贵后萱芳都弃掷。
  怨曲争传紫玉钗,春游未遇黄衫客。
  君既负人人负君,散灰扃户知何益。
  歌曲休歌金缕衣,买花休买马塍枝。
  彩云易散玻璃脆,此是香山悟道诗。

后彩云曲(并序)  (近人)樊增祥 撰
  光绪己亥,居京师,制《彩云曲》,为时传诵。癸卯入觐,适彩云虐一婢死,婢故秀才女也,事发到刑部,门官皆其相识,从轻递籍而已。同人多请补记以诗。余谓其前随使节,俨然敌体,鱼轩出入,参佐皆屏息鹄立。陆军大臣某,时为舌人,亦在行列。后乃沦为淫鸨,流配南归,何足更污笔墨。顷居沪上,有人于夷场见之,盖不知偃蹇几夫矣。因思庚子拳董之乱,彩侍德帅瓦尔德西,居仪鸾殿。尔时联军驻京,惟德军最酷。留守王大臣,皆森目结舌,赖彩言于所欢,稍止淫掠,此一事足述也。仪鸾殿灾,瓦抱之穿窗而出。当其秽乱宫禁,招摇市黡,昼入歌楼,夜侍夷寝,视从某侍郎使英、德时,尤极烜赫。今老矣,流落沪滨,仍与厕养同归,视师师白发青裙,就檐溜濯足,抑又不逮。而瓦酋归国,德皇察其秽行,卒被褫谴。此一泓祸水,害及中外文武大臣,究其实一寻常荡妇而已。祸水何足溺人,人自溺之。出入青楼者,可以鉴矣。此诗着意庚子之变,其它琐琐,概从略焉。
  纳兰昔御仪鸾殿,曾以宰官三召见。
  画栋珠帘霭御香,金床玉几开宫扇。
  明年西幸万人哀,桂观蜚廉委劫灰。
  虏骑乱穿驿道走,汉宫重见柏梁灾。
  白头宫监逢人说,庚子灾年秋七月。
  六龙一去万马来,柏灵旧帅称魁桀。
  红巾蚁附端郡王,擅杀德使董福祥。
  愤兵入城恣淫掠,董逃不获池鱼殃。
  瓦酋入据仪鸾座,凤城十家九家破。
  武夫好色胜贪财,桂殿清秋少眠卧。
  闻道平康有丽人,能操德语工德文。
  状元紫诰曾相假,英后殊施并写真。
  柏灵当日人争看,依稀记得芙蓉面。
  隔越蓬山十二年,琼华岛畔邀相见。
  隔水疑通银汉槎,催妆还用天山箭。
  彩云此际泥秋衾,云雨巫山何处寻?
  忽报将军亲折简,自来花下问青禽。
  徐娘虽老犹风致,巧换西妆称人意。
  百环螺髻满簪花,全匹鲛绡长拂地。
  鸦娘催上七香车,豹尾银枪两行侍。
  细马遥遵辇路来,袜罗果踏金莲至。
  历乱宫帷飞野鸡,荒唐御座拥狐狸。
  将军携手瑶阶下,未上迷楼意已迷。
  骂贼翻嗤毛惜惜,入宫自诩李师师。
  言和言战纷纭久,乱杀平人及鸡狗。
  彩云一点菩提心,操纵夷獠在纤手。
  胠箧休探赤侧钱,操刀莫逼红颜妇。
  始信倾城哲妇言,强于辩士仪秦口。
  后来虐婢如虺蝮,此日能言赛鹦鹉。
  较量功罪相折除,侥幸他年免缳首。
  将军七十虬髯白,四十秋娘盛钗泽。
  普法战罢又今年,枕席行师老无力。
  女闾中有女登徒,笑捋虎须亲虎额。
  不随盘瓠卧花单,那得驯狐集城阙?
  谁知九庙神灵怒,夜半瑶台生紫雾。
  火马飞驰过凤楼,金蛇舕舚燔鸡树。
  此时锦帐双鸳鸯,皓躯惊起无襦袴。
见古乐府。
  小家女记入抱时,夜度娘寻凿坏处。
  撞破烟楼闪电窗,釜鱼笼鸟求生路。
  一霎秦灰楚炬空,依然别馆离宫住。
  朝云暮雨秋复春,坐见珠盘和议成。
  一闻红海班师诏,可有青楼惜别情?
  从此茫茫隔云海,将军也有连波悔。
  君王神武不可欺,遥识军中妇人在。
  有罪无功损国威,金符铁券趣销毁。
  太息联邦虎将才,终为旧院蛾眉累。
  蛾眉重落教坊司,已是琵琶弹破时。
  白门沦落归乡里,绿草依稀具狱词。
  世人有情多不达,明明祸水寨裳涉。
  玉堂鹓鹭愆羽仪,碧海鲸鱼丧鳞甲。
  何限人间将相家,墙茨不扫伤门阀。
  乐府休歌杨柳枝,星家最忌桃花煞。
  今者株林一老妇,青裙来往春申浦。
  北门学士最关渠,西幸丛谈亦及汝。
  古人诗贵达事情,事有阙遗须拾补。
  不然落溷退红花,白发摩登何足数。



  苗妓诗 清 吴县贝青乔子木 撰

  前人谓夜郎之桑濮,在黄丝驿以东归化营,风俗淫谬,固亦不减古所云也。客有嫪恋于此者,暇日从而往观。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失笑遄返,杂缀成诗。
  异样烟花亦惹愁,岑云孖雨结绸缪。
  宛从魔母窥淫室,却在夭家问野楼。
  锦带缠胸交十字,银环押耳妥双钩。
  鬼竿影里呵交去,赢得槟榔一笑投。
  苗谓山之高者曰岑,水之分流者曰孖。夭苗一名夭家,云出自周后,故多姬姓。女子十三四,构竹楼野外处之,苗童聚歌其上,情稔则合。黑苗谓之“马郎房”,獠人谓之“麻栏”,獞人谓之“千栏”。田山姜《黔书阳》载:苗妇锦服短衫,系双带于背胸前,刺绣一方,饰以金钱。以予所见,双带斜作十字形,交于双乳间,背缀小锦一方,负物则横贯其中以为纽。耳环大如钩,下垂至肩,富者多布以珠贝,累累如璎珞。春时立木于野,男女旋舞以为乐,獠人曰“罗汉楼”,龙苗曰“鬼竿”。呵交,谓饮酒也。狆女飨客,以槟榔为上品,咀之辛香满口。盖水浸令软,石贲灰裹蒌叶藏之,昵者始出赠焉。
  问是盘瓠几派分,踹堂欢舞一群群。
  桶裙低露双趺雪,鬃髢松堆半笠云。
  ■⑴菜登柈腥欲避,刺黎酿酒啐成醺。
  恰逢蝎子花开日,嫭扒芦笙宛转闻。
  盘瓠,高辛氏之蓄狗也。衔犬戎吴将军头献阙下。帝酬其功,妻以少女,盘瓠负女入南山,生六子六女,自相夫妇,此群苗鼻祖也。详见范史西《南夷列传》。唐宋以前,曰蛮曰獠而已。前明就三苗地设府县卫,支派遂分。花白青黑红,以色名。宋蔡,以国名;龙仲韦谢,以姓名;马镫狗耳锅圈,以饰名。又有■⑵犷、木老、紫姜、郎慈、八番、九股、六额子、僰秾、猺狪、■⑶、■⑷之属。种类虽蕃,风俗略同,故注中杂引诸书,不尽区别之。每以令节,男子吹笙撞鼓,苗妇随之,婆婆进退,疾徐可观,名曰“踹堂之舞”。苗女不履不袜,徒跣而行,围峒锦于腰,重叠百褶,旁无襞积,谓之“桶裙”。仅及膝者,谓之“短裙苗”。拖至地者,谓之“长裙苗”。长裙苗,即狆家也。敛马鬣杂人发束为髲,大如斗,缀于顶前,上覆竹笠,旁以五色药珠为饰,贫者以薏苡代之。此系盛妆,惟跳月时始用之。 凡渔猎所获,下至蚳蝝蠕动之属,咸麇于一罂,俟其螂蛆腥臭。始告缸成,名曰“■⑴菜”,珍为异味,愈久愈贵。问至富,则曰“藏■⑴桶几世矣”。刺梨一名“送春归”,干如蒺藜,多芒刺,葩如荼蘼,红紫相间,鲜艳夺目。他省名“野玫瑰”,皆花而不实。惟黔中实如安石榴,而差小。味甘,微酸,酿酒极香韵。然不耐饮,虽大户不及一升,便头岑岑欲吐矣。饮无杯斝,或用牛角,或插竿于瓮,蹲而啐之。只宜冷饮,热则其臭刺鼻也。黔粤山壁间,三四月多黄花,蕊吐赪绒,蒙茸如绣,许鹤沙《东还记程》作蝎子花,闵鹤癯《粤述》作屈子花。自予观之,即藏草中之金石斛也。根如兰,叶如柳,茎多节而丛生。《黔书》谓苗俗不娴音律,而芦笙之制,六管、比栉如羽,独合于古。余取视之,六管如环,并非排列,惟长管冒匏,短管置簧,稍异耳。跳月时,笙梢悬一葫芦,中贮水,吹久则簧燥,须时时以水润之。滇僰间谓好曰“嫭扒”,见杨升庵《奇字韵》。
  跳花坡抱月场南,拉得春阳月十三。
  解语略嫌音带鴂,劝餐还怕蛊藏蚕。
  佯牵芦被情何昵,偷结瓜球性亦憨。
  作戛恐防归路晚,补笼药箭半林岚。
  孟春合男女于野以择偶,名曰“跳月”。即马郎房麻栏杆而合成一会,此苗俗大礼也。归化苗家,恒以教场坝为月场。其南月峻岭,名跳花坡。自正月初三至十三,皆跳月之期,两男对跳,四五女联臂围之。满场凡数百围,男跳易乏,须互换也。笙声沸天,两相谐,则目成心许矣。十三日跳毕,男吹芦笙于前,女牵带从之,绕场三匝。相携入丛箐间,先为野合,名曰“拉阳”。然必有娠而后得嫁,否则越岁复游牝于牧矣。父曰包,母曰咪,兄曰皮,谓华人曰条,官曰朦,亦曰瞎,一为序,二为瘦,三为大,四为布,五为目,六为逆,七为索,八为遮,九为梭,十为完。艮挫,朝饔也。艮林,再饭也。艮乔,夕餐也。鸡曰■⑸,鸭曰阿,马曰虐,犬曰磨,豕曰拜,牛曰批,亦曰啇讹,凡此方言。与《黔书》、《说铃》诸书略同。然有音无字,但以华字译之而已。苗家造蛊,每于端午聚蜈蚣虺蜴于一器,而咒之。积久启视,留其一则为蛊,取其涎矢以毒人,奇病百出,即数年后千里外无得免者。予尝夜宿苗寨,见空际如流星闪电,问之,则曰放蛊出饮也。长者为蛇蛊,圆者为虾蟆蛊,而以金蚕为最毒。蓄蛊之家,洁净无点尘,投宿者,恒以此为趋避,盖一寨中辄有两三家也。中其毒者,急服白蘘荷汁,犹可解。蘘荷叶如芭蕉,根如姜芽,喜阴木下生,潘岳《间居赋》所谓“蘘荷根依阴”是也。或曰“刺猥能擒蛊”,见陆云士《峒溪纤志》。苗俗无卧具,恒掘地为炉,爇柴而拥以炙,虽隆冬亦裸体相枕也。近岁间以芦絮为被,若木棉则仅有矣。跳月时,取绿巾结为小圆球,视欢者掷之,名曰“瓜毯”,亦曰“绣龙”。蔡苗会亲属妇女,椎牛歌舞,名曰“作戛”。黑苗兼以赛神,名曰“吃牯脏”。红苗则间系铜鼓,名曰“调鼓”。诸苗恒用药弩,夜伏丛莽间猎鸟兽,杜诗“莫猺射雁鸣桑弓”是也。药必市诸狆家。狆家凡三种,一曰补龙,一曰青狆,一曰卡尤,皆五代楚王马殷自邕管迁来者也。治药之术,甚秘,必得粤西所产毒母名齁者合入,始灵。
  梅花瘴起火红边,绘蜡春衣结束鲜。
  莫谓更苴干甚事,应教耐德见犹怜。
  调和蒟蒻三升酱,屏绝芙蓉一枕烟。
  间与歹鸡谈往事,伤心姻娅侍皇仙。
  黔瘴霜降而息,明春梅花开始发。予以腊月抵黔,阴霾如入云雾中。一月无四五日晴朗,误疑为瘴。久乃知为罩子,非瘴也。盖城市皆无瘴,惟阴僻之区,或数年一发,或数十年一发。初起丛灌间,灿烂作金光,下坠如丸,渐飘散若车轮,非虹非霞,五色满野。陆剑南《避暑漫抄》所谓瘴母其气香烈,触之者始如病疟,旋成黄疸,半载莫救矣。其或数十百里,人民鸡犬,靡有孑遗,归化营凡辖十三支,而火红支地气最热,故瘴亦最酷。近年燔山木而髡之,得少衰。时或一发,击以火器,亦即惊散。用蜡绘花于布而染之,既去蜡,则花纹如绣。芦鹿苗自蜀汉济火从武侯征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王。世长其土,最贵者为更苴,次则慕魁、句魁、骂色,以至黑乍,凡九等,曰九扯。群苗有讼事涉官者,其长兼理之。耐德,正妻也。 汉武帝因唐蒙言蒟酱,而用兵西南夷。梁武帝啖之而美,曰:“与肉何异?予以为必异味也。”抵黔后,遍访之不可得。久乃于苗寨见之,花如流藤,叶如毕拨,子如桑椹,沥其油酰为酱,味亦辛香,而不甚可口。杨升庵《丹铅录》所考非谬矣。或取其叶裹槟榔食之,亦可辟瘴,呼之为蒌,即蒌蒻也。黔人呼罂粟花为芙蓉,故鸦片一名清芙蓉。自清镇以西,弥望皆是。华种攒瓣如芍药,惟夷种单瓣,故结实尤大。薄暮劙其外皮,越宿浆溢如膏,收而熬之,即鸦片,不必配以他药也。凡妓馆中,每以此烟媚客,而苗妓独否,盖其酋固能严禁也。歹鸡,犹华言并坐也。嘉庆初,南龙妖妇王囊仙据洒洞,合七绺须以叛,自称皇仙娘娘,归化石寨苗酋班搰金,令妻么香率男妇八百人往应之。后威勒侯勒保,计擒囊仙,槛送京师,余党皆骈戮焉。
  狐媚何堪掩袖时,凌波照影斗芳姿。
  娇临猛已场边路,欢闹家亲殿里尸。
  抱子招延巫设祀,避寅先谢客窥篱。
  招摇禾落坊前过,翠带红巾悔乱披。
  苗女亦饶姿色,惜多狐臭,不可近,昵者每掩鼻就之。余于焦溪■⑹溪间,每见苗女三五成群,栉沐于清流急湍之上,颇怪之。后阅通志,知其性喜照水,恒顾影以取媚也。归化在万山中,数百里无巨溪阔涧,故遇水益低徊不忍去云。赶场曰“猛已”,亦曰“拜其”。余自盘州抵归化,历龙场、兔场、狗场、鸡场诸寨。初不解命名之义,及询诸土人,始知逐日赶场数百里间,按十二辰为一周也。苗女麕集其间,固一秽墟云。亲死,刳木以敛,置诸崇崖峭壁间,不施蔽盖,旁立木主识其处,名曰“家亲殿”。初殡,集亲戚男妇笑歌跳舞,是为闹尸。明春闻杜鹃声,举家号哭。曰“鸟犹岁至,亲不归矣。”女在室蒸报旁通,淫奔无忌,即跳月后,许有家矣,亦必结好数人,名曰“野老”。聘夫就之,强相合而已。有子始告知聘夫,延师巫结花楼礼圣母。圣母,女娲氏也。亲族男妇歌饮二日,名曰“作星”,自是有犯,夫遂得以兵刃从事矣。五月寅日,墐户伏处,夫妇异寝,亲族不相往来,有犯者,谓必遭虎厄。苗俗近渐丕变,妇稚竟有以节孝称者。道光十二年,麟方伯庆采访五人,请于朝,以旌之。孝子二,日喧噶,曰贾香,节妇三,曰扁招,曰禾落,及其子妇曰噶。六月六日为换带之期,群女裸浴于溪涧中,人或薄而观之,赠以裙带,则尤喜,嗤者或不得带归,而父母以为耻,野老亦以多为荣。私一男,则髻上蒙红巾一方,斜叠若巾,愈高而愈自得,有积至数十层者,同伴咸啧啧称羡云。
  海雪畸人梦一场,相逢莫是亸云娘。
  羞他送子烦瓜嫂,懒去迎神祀竹王。
  鉴齿纵教随犵狫,埋香忍使殉鸳鸯。
  要留阿妹相思曲,水曲从伊唱几章。
  明季邝湛若号“海雪畸人”,为苗女执兵符者云“亸娘记室”,着有《赤雅》一编。舒铁云题《赤雅》诗,即“亸云骠雪都无价”句,侧用“云、亸”二字,姑从之。凡无子者,亲友于中秋夜,饰艳妇抱瓜送于其门。称为瓜大嫂。此系黔俗也,苗妇亦效之。昔有女子浣于遁水,见三节大竹,剖视之,得一男。归养之。长而雄武,众立为夜郎侯。汉武元鼎六年,举国内附。后以事诛,群苗思之不置,请为立侯。牂柯太守吴霸以闻,乃立其三子为侯,因相沿立竹王祠。至今群苗,犹岁时奉礼勿衰云。犵狫种有五,曰花、曰红、曰剪头、曰猪豕、曰打牙。打牙尤剽悍,而女子颇纤好,将嫁必折其二齿,否则恐妨夫家。蔡苗死夫,必以妇殉,妇所私挟众夺去,乃免。苗曲有“妹想思”“妹同庚”之名,率淫奔私昵之词。宋时牂柯蛮入贡,令作本国歌舞。一人吹匏笙为蚊蚋声,数十人宛转旋舞,以足顿地为节,名曰“水曲”,见《宋史》。
  〖吴下诗伯,首推贝子木。子木少负奇才,足迹半天下,穷愁寞落以终。所著《半行庵稿》,多忧时感世之作,沈雄坚卓,慷慨激昂,洵吴中之老名士也。稿中有《苗妓诗》六章,足补陆次云《峒溪纤志》所未备,爰钞存之。春草吟庐主跋。〗


  〖注:■⑴,酉+音,yìn,用密闭浸渍发酵法酿制食品。 ■⑵,犭+羊,yáng。■⑶,犭+今。■⑷,犭+水,yīn,旧称中国之苗族。■⑸,大上步下。(无读音)■⑹,氵+舞,音武,与潕同〗


  十国宫词 清 长洲秦云肤雨 撰

  吴
  巨烛球场到晓钟,杨花飞作雪花浓。
  君王堪笑为苍鹘,臣下空教梦白龙。
  平日羽衣耽自服,当年玉册究谁封。
  丹阳宫里来衫笏,肠断攀髯痛九重。
  南唐
  谱出提鞋乐府词,风流锺隐此何时。
  书藏玉轴蛾眉掌,曲奏金铃凤管吹。
  缁服空勤披梵策,红罗岂惜作宫帷。
  娥皇醉舞瑶光殿,敌国量江竟不知。
  前蜀
  兔子金床阿父空,醉妆嫔女玉颜红。
  每教狎客陪欢宴,更选良家入后宫。
  檀板霓裳歌未罢,彩球锦障乐无穷。
  白衣旋见牵羊出,降表词臣草撰工。
  后蜀
  观灯恰值上元辰,步辇香风碾画轮。
  栀子献来留野老,牡丹开出赏君臣。
  鸳衾孰得专房宠,犀带堪悲去国陈。
  两袋河山能几日,红颜愁作宋宫人。
  南汉
  侍中冠佩拜琼仙,神语虚传帐幄前。
  碧水池迷莲叶色,红云宴醉荔支天。
  绮罗争斗花千种,土木空夸赋几篇。
  北去刘郎羞执梃,明珠一炬散如烟。
  楚
  风景名园尽日娱,赋诗陪驾侍臣趋。
  九龙殿起伤民力,五马歌成启霸图。
  画障偏工摩女侠,金经底事诵浮屠。
  空闻礼佛深宫里,免得他年杀运无。
  吴越
  陌上花开满路香,宫车缓缓返红妆。
  弄儿漫说看银鹿,得子先闻献玉羊。
  塔建黄妃夸壮丽,楼名青史更荒唐。
  当筵愁听琵琶妓,金凤歌残国已亡。
  闽
  水晶宫里喜勾留,几日西湖翠辇游。
  玛瑙杯寒天子醉,鸳鸯花暖美人愁。
  大床长枕销魂乐,艳舞娇歌转眼休。
  何事宝皇无策救,任他边镐下潭州。
  荆南
  风光春锁渚宫深,绣闼朱甍照碧浔。
  海内千金求宝马,殿前十伎奏瑶琴。
  华筵频会中朝使,锦段难欢上国心。
  井底香魂花欲泣,宋师惆怅一朝临。
  北汉
  厩中三品饲黄骝,爵赐将军宠待优。
  颁物叔皇来玉带,工书嗣主学银钩。
  兵围枉自封函告,师败还闻得疾忧。
  当日青宫多养子,刘家早已失金瓯。

  梵门绮语录 (清) 佚名 撰

  杭州慈渡庵某氏女
  某氏女曾住上海新闸某里,年不及花信风,举止阔绰,居恒不事妆饰,装束靓雅,风流旖旎,望之如藐姑仙子。赫踬不律,实不能仿佛其一二。第以幽间贞静,不苟笑言,人之见之者,知为大家闺秀也。顾其所居,不御婢媪,祗一年与相若之少年随之。饮食必侍,出入必从。或以为伉俪也,则尊卑之辨似严;或以为仆役也,则上下之分从略。兄欤弟欤,似是而非,又在疑似间,夫惟存而不论,略而不议而已。
  粤人某操罂粟业,持筹握算,沪渎大腹买也。偶经其门,见而艳之,浼其房主人为撮合山,愿以重金作下聘礼。主人假索租值期,亲诣女所,以意风女。女似首肯,并不问其为正室为簉室也。但云:“有父母在,一禀明后,俟命即定耳。”主人以告粤人,粤人喜甚,以为蓝桥玉杵臼,裴航不能专美于前矣。然恐女有反复,先以三千金托主人转为赠,且云:“衣裳饰品,姑俟他时。”女故作推却意,固辞而后受。旋有一聋媪来,谓是其亲生母。粤人促主人以婚事请,媪固充耳不能闻。告语之下,无所可否,但作点首状,一似无不悉遵台命者。粤人又以金珠数事,价值巨金,介主人盛饰往,请婚期焉,并以五百金为老母寿。媪一一笑而纳之。婚有日矣,今夕何夕,见此粲者。粤人盛备舆马,倩主人作冰上人,相将至其门。途中观者,咸啧啧称美曰:“阿谁艳福,何修得此。”
  孰意事出意外,变起临时,百两来迎,双门紧闭。询诸邻右,昨夜迁矣。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主人第徇粤人之情,并非好作证婚人,财非中饱,自是无庸任其咎。惟是鸿飞冥冥,未免咄咄称怪。在粤人则黄金虚牝,实为骗扃所卖,自不禁狂呼负负,然以女之处心积虑,设计颇工,知踪迹亦未必有效,遂即不予深究,付诸无如何而已。由是观之,安知聋母之非真母,母聋之非真聋,特假是以售其术耳。至饮食必侍出入必从之年少,究为女之何如人,则殊不可知。
  林眉月女史,浙人也,与女为同乡,为余述女子历史甚详。女,越产也。其父曾任某县教谕,女随父在任所,阑干苜蓿,冷署清闲,教以读书。颇觉聪慧,及长,解吟咏,善作小诗。年及笄矣,“感帨有尨,空赋怀春”之句;“射屏无雀,尚虚中选”之人。缝人某者,年未弱冠,风流自赏,翩翩少年也。时以裁衣入署,女尝与之商量尺寸,积久之下,相识日稔,两情相洽。至于苟且,女乃窃具父之宦囊金,挟而与之偕行。初则匿居某处,侦骑莫之得,继以资斧乏绝,不得已,作遁入空门计,皈依杭城慈渡庵。弓足云鬟,未经薙度,盖但借佛门以匿迹,非真与我佛有缘者。六根未净,五蕴非空,又与某道士结不解缘,住持尼屡戒不能悛。会同庵有沈小姐者,某绅女也,未嫁而夫死,俗称之为“望门寡”,守贞不字,勘破红尘,绣佛长斋,深耽禅悦。女与之昵甚,沈不知女之所为,以其性情和易,两相鱼水,遂以禅房密友视之。初不料女之蓄意不良,而心怀叵测也。沈固挟有多金,并在家时之金珠饰物甚伙。女或约沈以寄香普陀,或绐沈以建筑庵舍,穷思极想,涎其多金,不数月间,沈之资财,为女骗者十八九。犹不止此,复欲以人之污己者污沈,致沈忍之无可忍,诉之无可诉,追悔莫及,羞忿自尽。女由是不容于其庵,为住持尼所逐。而人言藉藉,武林无女容足地。间关来海上,思欲以卖笑马生涯。住居新闸时,专使其骗人伎俩,其受其愚而堕其术者,岂第一粤人哉。相随之少年,即当日之缝人也。端庄其面,淫毒其心,是真一女界丑历史。其败类未有至于此极者,女史知女颠末,为余言如此。
  余闻女史言,得尽女之梗概。余客海上久矣,犹忆昔年曾与女遇,一见即知其为风尘中人物。顾以天生丽质,未免有情,探访之余,颇涉遐想。幸余以寒素故,未致被其骗。不然,其不至步粤人后尘不止。厥后数年,音耗杳然。去年偶于同安茶楼见之,齿微长,而见韵一如旧时。有知其近况者,谓现住小东门,与某医士结露水缘云。

  苏州凤池庵小馥
  官府之断案也,但凭诸臆见,不详加研究,以疑狱为信谳,千古之覆盆莫雪,曾不知其凡几。若苏州凤池庵小馥,真大可怜矣。苏州盘门内泮环巷,俗称半丬巷,巷在府学之西。学中泮水出墙外,通城河,河环巷侧,故曰泮环。曰半丬者,音误也。地境荒凉,人迹稀少,屋宇不数十椽,民居仅十数户。巷中有如意、凤池两庵,皆尼庵也。山门并列而起,门内有小户通往来。如意庵乡尼二三辈,斋鱼粥鼓,颇自清修。青夏则灌种蔬菜,秋冬则纺绩棉纱,操作勤劳,仅堪度日。凤池有尼数人,中年某尼,年华半老,性尚风骚,先与一小贩营生者通,有年所矣。后以庵中时有梁上君子相惠顾,因约一织机者置机其中,篝灯操作,藉以守夜。黄昏人静时,尚闻机声轧轧,与梵贝声相互答,邻居安之,以为守望相助,莫此为善也。讵织机者鳏鱼寂寂,不耐清宵。中年尼亦以其年稚于小贩其人者,不久即成苟合,得新忘旧,遂与小贩疏。小贩无如何,惟偶或一往耳。佛界清幽,红尘隔绝,行为秘密,邻里举不得而知。独如意庵洽比为邻,庵内且有通径,凤池之一举一动,无不彰彰在其耳目中。绿杨分作两家春,固非如意诸尼所敢得而知者,春池水绉,甚事相干,一熏一莸,究难同器,遂禁不与通闻问,且以小户加扃焉。
  宣统纪元秋,有一常熟客过凤池门,翩翩年少,衣服丽都,手指之上,金戒粲然,织机者见而艳之,伪为似曾相识者,诱而至庵中,将设计以为敲诈地。中年尼捧茶饷客,故示殷勤,日暮崦嵫,微露留髡之意。客悟其命意之所在,因探怀出银包,拈一枚以赠尼,曰:“日云暮矣。行将归去,不腆之物,留作香金,请俟异时,再来随喜。”织机者目睹其怀中金,愈不禁馋涎欲滴,乃示意于尼曰:“赚客多金,何以为谢,有供佛一壶酒,盍留客一尝香积厨风味乎。“尼唯唯。客固辞不得命,欲出而门已闭,不得已,且入座焉。客固不胜酒力者,数杯之后,颓然醉矣。织机者遽起取厨刀以杀客,尼从旁赞成之。夜深无援救人,应手即毙命。遂尽取客所有,密启门,呼小贩者。小贩居庵侧,招之立刻至。告以故,相与弃尸庵后洼水中,而分肥焉。小贩归,织机者亦当夜走矣。
  明日行人见尸,喧传道路,里甲以报官。官莅场验,遍问居民,不知所对,顾巷中民居十数户,暨如意庵诸尼。闻官至时,莫不启门出视,在场听候发落。独凤池庵重门紧闭,一似不见不闻者,疑窦所在,不言可喻。官捕尼亟,而小馥适自外归。盖小馥先应他庵之招,为城中临顿路一新丧家唪经,往承其乏,已三日不归矣。迨经毕归来,而县差巳在门首,不分皂白,不问情由,与庵中尼共絷到案。其于杀客事,固茫然无所知,刑具森然,官势可畏,惟有嘤嘤啜泣,默然不能出一言。
  县官将小馥与他尼分别管押,以庵中虚无人,派差为之看守。而织机者于前夜归家后,闷卧至日暮,犹不知尼之悉已被逮也。乘夜到庵,扣门而入,则启门者,赫然其为县差,差知来人之必有关于是案也。立即押赴案下,官升堂问,织机者直认不自讳,惟力辩其不与中年尼同谋,而反扳诬小馥耳。意者自与中年尼通好后,爱情激发,以不忍加害故,而故作此狡狯也。官亦以织机者与小馥年相若,遂照录其口供。不待小馥置喙,即以疑狱为信谳,逐庵中尼,籍没庵产。且于后庭得窖藏银千五百圆,悉充诸公,而定织机者罪,并加罪小馥焉。究之小馥自捉将官里去后,与案中一干人分别管押,禁不与他人通一语,其于全案之底蕴,小馥且到死不能明。冤哉!冤哉!人有见小馥其人者,谓年不过二九外,体态苗条,丰神韶秀,留海发黝然覆额,一可人也。

  洞庭山湘公庵阿巧
  苏州吴县治西南,汪洋三万六千顷,即太湖是。中有洞庭山,山水清绝,山分东西。东山多尼庵,湘公庵者,洞庭东山尼庵之最著名也。阿巧,湘公庵尼也。余友张君建亚,知阿巧历史綦详。建亚曾充某学校教员,其同校某君,洞庭东山人也,以阿巧生平述之于建亚。
  一日,建亚为余言曰:“君知洞庭东山之尼庵乎?是处尼庵之规则,与他处绝不同。他处女尼,或为乡里雏莺,因贫而赖以育养;或为人家别鹄,因寡而藉以清修;或为贞洁不字之闺娃,或为伉俪不睦之怨耦。以故不守清规者,虽容或有,究未有公然卖笑,如洞庭东山之尼。既曰尼矣,何尝祝发,雾鬓云鬟如故也;何尝弛足,莲钩罗袜如故也。浓妆淡抹,各擅胜场,征歌而侑酒也。缠头掷到,姗姗其来,亦听客之所为耳。比之平康里中,殆有过而无不及也。阿巧本农家女,七岁丧母。湘公庵某尼,与其母为姊妹行,怜阿巧幼无依,挈而留养于庵中。及长有殊色,今年二十一二矣。善应酬,工度曲,风神绰约,雅韵欲流。所谓秾织得中,而修短合度者。喜作时世妆,发鬒黑而可鉴,双钩瘦削,如束笋然。庵中故多佳丽,环肥燕瘦,美不胜收,妙云荡逸飞扬,爱宝孤高坦率,各享盛名,然以视阿巧之风致嫣然,不觉瞠乎后矣。洞庭多富室,水陆出产尤伙。四方商贾,云集其间。顾问柳寻花,不少崔张之侠客,而倡条冶叶,却无赵李之名姝。既有我佛之藏娇,遂凭行人以访艳,况阿巧为东山翘楚乎。湘公庵自有阿巧其人,生涯颇不落寞。禅房曲径,修葺一新。有冶游其人者,莫不以未到湘公为憾,并莫不以一见阿巧为幸。由是阿巧积资富厚,钏金环翠,罗绮生香,大家闺秀不啻焉。”
  建亚既为余言如此,复诵其友赠阿巧一绝云:“为寻春色到伊家,认取仙桃烂若霞。怪煞维摩太多事,东风一夜乱飞花。”余闻其诗,谓建亚曰:“此君诗亦平常,然似觉别有命意,不知命意之所在,不识诗中之奥妙。”建亚笑曰:“余亦云然。余友曾言,昔年阿巧患天花,一月而瘳,面上瘢痕点点,幸尚瑕不掩瑜耳。诗言盖指此也,然而惜矣。”建亚又言:“阿巧自得痘疾后,丰姿仍不稍减。有某客过其处,巨贾也,一见而艳之,欲以巨金聘。阿巧未之许,客且以千金赠,客固侠者,而阿巧身价之高可想也。”此亦建亚之友所言,而建亚转述于余者。

  洞庭山湘公庵妙云爱宝
  妙云荡逸飞扬,爱宝孤高坦率。一以流动胜,一以闲静胜,同隶洞庭东山湘公庵。妙云年二九,爱宝齿微稚,皆足为湖山生色焉。湘公庵阿巧,风神绰约,雅韵欲流,秾织得中,修短合度,为尼界中翘楚,山中访艳,无口不碑。妙云、爱宝两人,与阿巧同庵舍,尽情摹访,类多效阿巧之所为,谈笑妆束,一举一动间,皆阿巧所涵育熏陶,而习与俱化者。特两人赋性不同,不免毗阴毗阳之憾。然其天真所流露,不假矫揉造作,风流自赏,动中天然。生民以来,未有孔子,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阿巧固集大成者,全材难得,妙云、爱宝各擅一长,亦足多矣。
  妙云,本毗陵小家女,家有姊妹五,云为最幼。其母以提挈之难周也,于云二三岁时,寄养毗陵某庵,转辗而入湘公,时年尚八九龄。爱宝,则为湘公某尼私生女。洞庭尼庵,虽称方便,然既假我佛以为名,究之佛门清静,蒲团禅版,陈设俨然,则呱呱而泣者,不得不为掩人耳目计。以故爱宝甫生时,即寄乳邻媪家,免怀而归,才四五岁。禅宗家法,凡皈依三宝者,不以行年长幼为次序,而以入门先后为次序,略如官场所谓资格者然。爱宝实稚妙云二岁。妙云之来湘公,后爱宝者二年。故妙云照例称爱宝为师父也,
  夫所谓荡逸飞扬者,真妙云的确不磨之定论。妙云性流动,略不自知检束,体微胖,躯干不甚长,姿容丰润,秾艳如春海棠。喜作学生妆,乌云委地,时易蚁而为弁,善饮酒,对客辄以拇战角胜负,醉则或作蹋摇娘歌,或作胡腾儿舞。尝语人曰:“余之歌,于女学生之琴歌如何?余之舞,于女学生之体操如何?”其流动盖如此,人以其豪爽也,多愿与之亲。妙云固易与相亲者,菩萨低眉,禅参欢喜,销魂真个,比比而然,寻常视之耳。
  爱宝以孤高坦率故,颇不善妙云之所为,时以微词相讽劝,云若充耳不之闻。爱宝无如何,听之而已。然有知爱宝隐事者,谓亦与西山某氏子有啮臂盟,踪迹甚秘密。特以芳龄尚稚,俨然待字闺中,年已破瓜,初非完璧。春风豆蔻。谁曰含苞,栊翠庵本非妙玉终身地,静俟其所为可也。然性间静,鲜嗜好,好清洁,茶炉经卷,不染纤尘,动用器具,不用他人物,人亦无敢用其物者,亵衣被褥。间日一易。衣不御罗绮,以布质易于洗濯故,裼以浅淡洋花之布衣。三日一浣,三四浣,辄给诸人,盖其生性使然也。又喜规人过,如妙云之放浪,辄谏之以直言。云虽不之听,第以情词柔婉,亦未尝怨之也。至于陌头杨柳,绾起春心,未免有情。谁能遣此,人之多言亦可畏,其爱宝之谓乎?
  湘公庵除阿巧外,原以妙云、爱宝两人为特色,秉性纵相异,而小鸾慧业,则又异曲而同工。其伶俐俊俏之神情,斯固尼界中所罕见者。建亚张君先以其友所述阿巧告余,余已为之书其事矣,妙云爱宝之梗概,亦建亚转述于余者。梵门绮语,因复合而书之。

  震泽新庵连生
  江震间女尼,大都自幼受育于尼庵,绝无自愿为尼,而皈依佛法者,问有四蕴非有,五大皆空,百人之中,鲜一二焉。其妆束亦与苏杭间女尼异。十三四岁时,名为剃度,其实不过顶心剃去一团,约略不及银钱大,长发虽经翦去,然前后留海发遍覆四围,茸茸然随风飘动,黝黑丰润,光可以鉴。甚有至三十余岁,尚是乌云满额,勤施膏沐,对镜自怜,傅粉添香,争妍斗异,绮罗被体,衣裙一似俗家。惟襟领间则变圆为直,而缘饰之镶嵌甚华也。
  震泽镇新庵连生,年已及花信,娟娟自好,善于修饰,身躯在不长不短间,肌肤雪白,斌媚动人。其嫣然一笑时,微涡浅晕,姿态韶秀,一尼界尤物也。丰容盛鬋,发光泽如髹漆,方之古玄妻,或有过无不及。艳名噪遐迩,群以活观音呼之。其服御尤极讲究,冬裘夏葛,色色生新,禅榻之旁,箱笼以数十计。有见其冬月应里中夜忏之招者,披一出锋银缎白狐斗篷,飘飘乎如凌虚仙子焉。以故冶容既不免于诲淫,而慢藏尤不免于诲盗。昔年枭匪横行江浙间,杭沪小轮且遭堵截,新庵亦被抢劫。庵故无长物,惟连生衣服甚伙,倾筐倒箧,搜括一空。连生匿邻家,仅仅得免。盗党以衣付质库,斜襟直领,无不知其为尼家物,且无不知其为连生物者。而盗案亦因之而破,鹈梁不称,至于不敢领赃。
  连生自被劫后,颇自勘破红尘,薄命自嗟,诸般懊恼。适闻苏城某僧寺传戒,大有祝发焚修意。拚挡行李,屏去铅华,与一老尼借布衲一袭,方拟将八千烦恼丝连根削尽。行有日矣,忽为小病所缠,迁延数日,致于不果。青鸾音杳,裘葛三更。人有自笠泽来者,询之,皆以人面桃花对,名花有主,殆已与有情人成眷属矣。
  
  震泽新庵五宝
  五宝亦震泽新庵尼,年已三十外,风姿稍觉黯澹,而气韵自不可掩,居恒不事修饰,无寻常脂粉气,顾覆额之发黝然,布帔青衫,装束尤极淡雅。见人则清谈娓娓,令人为之神移,坦直豪爽,胸中无城府,风骚由其天性,亦生而成者也。新庵女尼七八辈,故多妙年俊俏之流,盛鬋修容,都是一时之秀。然震泽一乡镇,无有肯郁郁久居者,有女怀春,感标梅之迨吉,茵溷不可知。禅门寂寞,逃而入者,复逃而出,此往彼来,曾不知其凡几。独五宝自幼隶新庵,垂垂三十年。秋月春风,等间过去,频年梵贝,一若深与我佛有缘者。不知者,几以为桃李其容,冰霜其性,懔乎其不可犯,虽爱慕之而无如何。殊不知五宝固别有深意在,特行为秘密,虽同居伴侣,亦几不能知其详。妙常自有意中人,潘氏子其庶几乎?墙裹杏花,关满园之春色;风前杨柳,漏大地之春光。消息相传,非特属垣之有耳,盖有防不胜防者也。
  余故人子汝南生,世居震泽,家与庵为邻,所居第一巷,隔其读书之楼,有百叶窗二,适与庵之后窗对。一日夜深人静,生尚挑灯作手札,忽闻对面窗呀然作声,倾耳听之,则又似男女喁喁私语者,遂潜息几上灯,将窗上百叶片抽起而窃窥之,则其同学友潘某,正与五宝并肩坐。几上壶觞具在,旋复见五宝搂潘某于怀中,屡剥西瓜子,以樱唇相喂饫。潘某嘻嘻顽笑,若婴儿之取媚慈母者然。盖潘某年尚少,约稚五宝者十岁,股掌玩之,实面首充之也。时值孟夏,天气渐热,迨午夜而窗犹未闭,则是夜亵狎情形,历历在生两目中,一幅秘戏图,殆实父得意之作也。生拟推窗呼唤,警以深宵风露,男女卫生诸说,预为异日要约酒食地步。继思一池春水,甚事干卿,惊散鸳鸯,必招尤怨。且一经揭破,两人之名誉荡然,攻发阴私,贤者所戒。因之收拾归寝,惟有咄咄称怪而已。
  越日见潘某,生为之述聊斋陈云栖事。潘为红涨于面,嗫嚅不能作一语。生曰:“余不过以君亦荣阳华胄,故假留仙笔墨作谈助,非有他意,幸勿多心。彼此知交,万勿以疑误相罪责,反以他言乱之而后已。”次日潘某忽过生斋,力邀生赴新庵,且愿为先容。生意此必潘某之与五宝欲两相诘责而伪为剖辨也,承讳两不便,当境将何措辞,再三婉谢,固辞不敢往。潘坚邀之,遽拉生行,情辞哀恳,婉转作乞怜状。生不得已,姑偕潘去,则五宝已治具待。盘飧罗列,推生上座,酒次,语生曰:“饮食男女,大欲所存,僧俗当无二致。但僧家格于佛教,不能畅所欲为耳。即如几上粗肴,肉脍鱼羹,非尽蔬菜,亦岂不在禅门禁令之内?则饮食既未能免俗,而男女之道,何必不然?讲学家辄龂龂以气节责人,抑何少见之多怪耶?在开通者,当不若是之固执也。”生唯唯,不能置一词。生以五宝之言,虽多含蓄不尽,然明明为潘某自承,明眼人不待多言,况前夜之温犀秦镜耶。为前日之所讽于潘某者,当已为潘某转罄于五宝无疑。五宝本聪明人,并不究生之所自知,而若能知生之所自知。当时五宝谆谆言之,生默默听之,潘某在座,则局促不自安,深有难乎其为情者。酒数巡,生不能久留,告谢而归。他日见潘,始知五宝果以为既已隐瞒之不终,不如披露之为愈,强潘邀生,实非潘愿。潘忸怩甚,言之颇呈愧色。生故开通,亦并不与多言。然五宝之坦直豪爽,非特尼界中不可一得,即求诸寻常巾帼,日以平权自由作口头禅者,当又俯首下风,万不能及。
  余闻生言,亦不禁为之叹慕不置。而潘某者,无论其家法之如何,乃与五宝年相悬,自无得成眷属理。在五宝固守不嫁主义者,闻至今年近不惑,潘仍皈依女菩萨,关系殊密切,宝则仍在新庵,为毗邱班首云。

  震泽老太庙阿文 阿祯
  阿文名安文,阿祯名瑞祯,皆震泽老太庙尼也。阿文齿稍长,约在二十左右,身苗条,纤腰如弱柳。阿祯则年方二八,明眸皓齿,身体稍短于阿文,然妙在不长不短间。二人皆丰容俊美,清秀无尘俗气。一时盛名鼎鼎,咸以姊妹花称之。
  阿文善烹调,寻常斋蔬,咄嗟可办十余桌,预先订定,尤为精美。以豆豉面筋幻成鱼肉鸡鸭形,置诸席间,几不可辨真赝,当之味绝佳。若易素菜为荤肴,亦无不芳馨可口,盘飧精洁,仿佛吴中船式之菜。一席偿四五金,即可饱尝香积风味矣。老饕好事,至奉以禅门络秀之号,文曰:“即为禅门,非是屠门,君等时来大嚼,其何说之辞?”余友汝南生答之曰:“卿真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耶。然磨刀霍霍,为诸檀越执庖丁之役,真太苦卿也。”言讫,相与一笑。
  阿祯伶俐俊俏,颇通文理,且精会计,常住之中,出入簿记,皆阿祯一手之笔,钩稽精确,累黍无差。先是老尼某,收阿祯为徒,以阿祯性质明敏,爱之如掌上珠。老尼小有积蓄,去年老尼病,悉以所有给阿祯。老尼死,阿祯居然有地、有田、有现银。人心势利,群相趋奉。顾阿祯颇能以小惠笼络人,冬令租息所出,往往以大半分润同辈;邻里之穷若者,亦时时有所周恤。故人称阿祯为慈善家云。阿祯性好洁净,先本与老尼同室卧,老尼没后,将旧室修葺一新,净几明窗,十分幽雅,经卷文牒之类,折叠齐整,香炉茗具,陈设位置,井然秩然。平日喜作小楷,簪花妙格,娟秀可观。阿祯既为同辈所推重,而阿文尤与之相善。
  江震间女尼多污点,淫靡之风,习为固然。惟阿文阿祯两人,差无瑕疵之可指。阿文年龄长大,确能自守清规。阿祯知识已开,独得自完太璞,污泥中有青莲花,亦难得也。

  嘉兴南庵净芳
  禾中唐泰阶考廉,少负不羁名,丰容修美,未弱冠,补博士弟子员,有声庠序间。旋食饩,而任学使按嘉郡试,辄冠曹辈。顾性挑达,漫不自检摄,与里中纨绔子酒食游戏相征逐,饮博无虚日。
  南庵尼净芳,年二九,艳名噪遐迩。游人到其庵者,无论其为访艳而来,为礼佛而来,莫不以一见净芳颜色为幸。净芳声价颇自高,潜心绣佛,岑寂自安,恒不肯轻见人,一听老妪雏娃,应酬檀越而已。南庵距城十里许,乘兴而往,未得尽兴而返,如入宝山空手还,人咸引以为憾。惟孝廉至,则净芳瀹苦茗,进香果,咄嗟治具,肴核纷陈,一若常为预备者。故人之欲见净芳,必以孝廉作先容,否则不能如愿也。孝廉到南庵,每为平原十日之游。老母家法严,辄托辞于文会,此间乐不思蜀,向之相与饮博者,因之日以疏,且不复如从前之游戏征逐矣。禅房幽邃,竟藉以为藏修地,文学由是而大进。时或以韵语教净芳,故净芳善作诗,皆孝廉所授也。
  会值大比年,孝廉伪以避暑读书,拟偕同人先事赴省垣,预为举业地步者。请之于堂上,老母许其请,遂得公然下榻于南庵。净芳添香佐读,倍极殷勤。女貌男才,不免为爱情所激触,闺房甚于画眉,外人那得知其隐,富贵毋相忘,当无待海山盟誓焉。迨试期至,净芳送之行,眠早起迟,再三珍重。试毕归家,颇以思念情人为苦。不数日,又以赴省候榜辞老母,其实则仍往南庵也。
  重阳节后,省中撤闱揭晓,鹿鸣报捷,急足到禾中,孝廉固已高中经魁,合家大庆喜。然教廉则未之回,家中以其尚在省垣,想不日必当旋里。不意忽忽一月,音耗杳然,里巷喧传,诧为异事。老母忧疑殊甚,然亦无法寻觅,遍问亲朋,无有知者。南庵地本幽僻,几与城市相隔绝,况儒佛异教,又若漫不相关。教廉又以场后小病,足不出南庵门者累月,而心耽禅悦,功名事几已付之九霄矣。
  时已孟冬,朔风告警,检点行箧,薄棉不足以御寒,乃作书致家中取衣,遣香佣往,伪为自省中来者。家中得书,觉书中词意恍惚,深有可疑之处,一经根究,香佣无可隐瞒,乡愚本戆直人,遂不禁和盘托出。踪迹而往,乃得寻之归。孝廉始知己名之已登贤书也。亟赴省料理一切,幸尚不嫌太迟。明春计偕北上,联捷成进士,以知县分发直隶即用。衣锦归乡时,而净芳已呱呱在抱矣。孝廉本未有子,告诸高堂,喜出望外。且孝廉自与净芳遇,一改从前挑达之性,杜门攻苦,因以成名,其先后影响,未始不可为净芳德。爰纳净芳作小星,需次北直,携之同行。堂上春秋高,板舆并未迎养。夫人某本贤淑,愿在家侍奉老姑,以妇职兼子职,姑媳甚相得。
  孝廉到直后,十馀年间,历任烦剧,牛刀小试,颇着政声。宦囊虽不丰,然已脱尽寒酸气味矣。年来告终养,归禾中。孝廉年仅四十许,子已将近舞勺。净芳则甫三十岁,娟好不减畴昔,见之者犹疑其为天仙化身。解组归来,一家团聚,母慈子孝,妾美妻贤。修到几生,得此清福!午桥如意曲,岂真尽属寓言耶。

  嘉兴南庵小芸
  小芸隶嘉兴南庵,宣统纪元夏,余有事武林,道出禾中,于城南亲串家见之。亲串语余曰:“此吾禾盛名鼎鼎之小芸师太也,工文翰,通经典,诗词尤擅胜场。君盍坐而与之语乎。”即而视之,年约二十许,神姿淡雅,娟好异常,玉立亭亭,神仙不啻焉。小芸聆余亲串语余言,若谦不自胜者,寒温数语,已觉吐属不凡。余问所作诗词有存稿否?芸曰:“方外之人,粗知韵语,有作辄即焚去,不欲以雪泥鸿爪,留痕迹于人间,供识者讪訾也。”余又问曰:“经典词旨深奥,吾辈钝根,不能领略其妙。究竟唪经者能深通其理否?”芸曰:“禅理与儒理相表裹,初无难解之处。其显而易明者,尤莫如我心经语。君知禅家之妙乎,六根未净,无怪五蕴难空。欲识本来,自必先除魔障,则以心经之无眼耳鼻舌身意数语尽之。”余曰:“如何是无眼法?”曰:“皎洁坐忘中夜月,繁华梦醒四时花。”“如何是无耳法?”曰:“悉凭鸟语喧春树,不觉泉声答晚钟。”“何如是无鼻法?”曰:“鸭鼎空教焚永昼,麝煤何事暖春宵。”“如何是无舌法?”曰:“辨论千般都是假,旨甘百和总非真。”“如何是无身法?”曰:“痛养不关同木石,寒温一任遇冬春。”“如何是无意法?”曰:“澄水不波清湛湛,长空无月净沉沉。凡人不见可欲,心如止水;一见可欲,心如沸水,魔障从生,浮云忽起,故一切人间之色相,宜以定识定力制之,则剑斫乱丝都不碍,冰销炽炭自无烟矣。”余聆其方,谓其如生公说法,当是确有所得,非仅习口头禅者比。而且舌妙莲花,亦复才工柳絮。问诸近世比邱中,固是得未曾有。向读叶小鸾《受戒》,及沈绮琴《扳佛二记》,锦心绣口,云诡澜翻,为之合十顶礼。小芸现身说法,香口亲闻,琴操参禅,想见坡公当日矣。语次,时计已指十二句,沪杭火车,行且过禾,惟恐赶程不及,不得再有后言,遂作别云。

  嘉兴桂林庵月轮
  翠袖多情,红颜薄命,彩云易散,恨月难圆。则嘉兴桂林庵月轮事,有可述也。嘉兴某绅之夫人,素兴桂林庵住持尼某相友善。住持尼即月轮师,师以月轮幼慧故,欢爱倍至。夫人有子小名善生,爱怜少子,则又妇人之常。夫人到庵随喜时,必与善生偕,住持尼往夫人家,亦必与月轮偕。夫人以善生寄名于尼,尼报之以月轮,因亦寄名于夫人。两相过从,亲昵之情,若戚串焉。时善生与月轮皆仅数龄耳,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郎骑竹而妾折花,见者为之生羡也。祗以格于僧俗,又不无门第之嫌,即使月下红丝,亦不能有此权力。不然,天生嘉耦,真是一对玉人焉。嗣后善生在家读书,夫人又督责严,不听时常出外。月轮偶随其师往夫人家,善生攻苦频年,闭门诵读,亦难得与一面,隔花人远天涯近,付诸思慕而已。
  光阴荏苒,年已皆十五六,善生丰容修美。有卫玠璧人之目;月轮则修容盛鬋,俊俏绝伦。会夫人病殁,住持尼偕月轮往吊。生见月轮风神绰约,不禁为之神移。只以苫块之中,居丧守制,礼之所在,不得与之通一言。月轮归后,亦颇思念善生不置。未几,生以七事告终,假唪经为名,特至桂林庵,得与月轮话积愫。数年契阔,情致备极缠绵。自夫人故后,月轮于生家,踪迹日以疏,生读书之暇,辄一访月轮。顾生虽年少,颇能以礼自持,虽与月轮友爱深,而终不及于乱。
  及生服阕,亲友有为生议婚者,生虽有月轮在,然究以门第攸关,断无娶月轮理。婚姻不自由,是亦无可如何事。月轮亦知其故,从未一吐其隐衷。而情之所钟,出又无可自禁。是虽有千百女娲,不能补此情天缺陷也。及生娶,而月轮病,生为之譬喻百端,慰藉万状。月轮反以为病不由此,以之应付。生有言,辄乱之以他词。惟双泪盈盈,自嗟薄命而已。药石不足医心病,卒以一病不起。不数月后,玉碎香销矣。
  生以为伯仁由我死,引为生平憾事,以月轮肖像县斋壁作记念。且撰启征诗,并乞人祗写昙花一现意,幸勿拦入亵语。观于此,生可谓能知月轮也。夫两人固所谓深乎情而止乎义者,然而月轮良可怜也。

  平望雨珠庵莲因
  莲因,今居平望雨珠庵,年才二九,向隶禾中某庵。其师本出良家,精通文翰,幼时深受教育,中年守孀,祝发焚修。莲因自幼时,其师挈而养之,教以书史,授以诗词,以故长于吟咏,独得乃师衣钵。顾性好清洁,不肯与凡人伍。昔年其师圆寂,以禾中尠同志,因来平望。平望属震泽县治,镇东有巨泽,即所称莺脰湖。雨珠庵滨湖而居,推窗望之,水天一色,浩瀚无涯,几点风帆,夕阳送影;数声渔笛,新月弄秋。庵中只一老尼与一老妪,香烟寥落,门设常关。其于莲因本性,则适得其宜。暮鼓晨钟,蒲团且坐,偶拈韵语,辄作小诗。积日稍久,裒然成帙,自号“莲花头陀”,有《莲花簃诗》一卷。余友吴次公,世居莺湖,风雅士也。今年与余同客吴中,偶或过从。尝为余诵莲因所作《自悼》一律云:
  毕竟桃花薄命同,年年飘泊怨东风。
  锁来宝镜眉弯黛,抛去冰壶泪点红。
  玉臂馀寒双钏卸,琼腰瘦尽半衾空。
  佛灯未烬长明火,寂寞禅关晓雾笼。
又《望月》一律云:
  玉宇无尘夜色阑,银潢洗出水晶盘。
  诸天色相空中现,大地山河镜裹宽。
  今夕自然千里共,此生能得几回看?
  琉璃世界光明藏,问说何人在广寒。
余聆其诗,觉其词怨而不怒,极得风人之旨,而细味其意,则未免有情。谁能遣此,知莲因真是可人,但偶托于禅悦耳。几生修到,不知阿谁有福,可以消受。曾托次公转丐全稿一读,久之未之得。后知次公屡向丐取,莲因以其饶舌故,颇以丰干相恨,靳而不之与。余与莲因,深以未得一面为憾,而其生平梗概,则亦次公为余言也。

  盛泽大悲庵顺宝
  盛泽镇属吴江县治,明高士卜孟硕居此,高士名舜年,故亦曰舜湖。舜湖者,俗称西荡是。湖滨大悲庵,尼庵也。屋宇不甚多,顾山门佛殿,粗具规模,曲径通幽,禅房花木,清流绕门外,浩渺无所际,西望洞庭诸山,隐约在目,盖据一镇之胜概焉。
  光绪甲辰乙巳间,有幼尼顺宝者,居是庵,时顺宝才十五六龄耳。余于是二年间,适赋闲居。余家在镇之东,炎熇天气,家居惮暑,辄荡一小舟,容与西荡中,为作招凉计。沉瓜浮李,拟厥南皮,雪藕调水,方诸丈八。兴之所至,放舟泊庵前,招顺宝来舟中,招之无不至者,剧谈对饮,了不欲归。顺宝饮量,雅称大户,一饮累觞,略无醉意。尤善以鲜花作酿,最佳者,以白玫瑰珠兰花合浸而成,醲郁作沉碧色,芳冽不可名状。尝以一樽劝余饮,开樽相对,香沁心脾,不暇顾妇人醇酒之讥也。顺宝盛鬋修容,清洁可爱,依依小鸟,言语颇解人颐。初不过略识之无,向余问字者数月,竟尔粗通韵语。
  时有某武员汛地来盛,慕顺宝名。挽余作绍介人,带师船数艘,夸张声势,直至庵前。至复自恃能力,以一拳捶碎其山门之壁。顺宝闻而出,曼声而言曰:“捶碎山门容易补,损将佛法最难修。”某武员闻言:深滋不悦,掷四饼金作赔偿费,鼓棹去。顺宝唤香佣追还之,盖其狷介有如是者。后某武员又盛饰至其庵,以巨金示住持尼,欲以顺宝充下陈。顺宝坚不愿,致作罢论。某武员旋以狂悖镌其职,甚至流落无所归,人服顺宝之有先见焉。
  顺宝本农家女,幼失怙恃,大悲老尼育诸庵。长而聪颖特甚,好洁由其天性,烟筒茗碗,不令人共,真一女倪迂也。余年来馆食吴门,不至其地者数年,偶问诸人,不知顺宝踪迹矣。落花茵溷,俱不可知。放棹湖滨时,当不胜人面桃花之感云。

  盛泽白庙喜贞
  白庙在舜湖之滨,畴昔故多佳丽,厥后风流云散,相率而行。近有喜贞者,艳名噪遐迩。余于去年耳其名,第以作客他乡,归里日少,亦几淡焉忘之矣。今年新正月,与一二朋辈,携小舟于湖滨,访红梨渡木兰洲诸古迹,顺道诣白庙。叩关而入,即由应门妪延至大殿坐。住持尼出而应客,年可三十许,小鸾受戒,风韵犹存,盖亦似曾相识者,照例作寒暄语而已。惟不见喜贞其人,窃恐其新年因事他出,不能达我辈此来之目的。其如闻所闻而来何,即而询之,则曰:“小病乍起,不可以风,禅房即在殿西临湖一楹。贫尼殊不妨导贵客入,但药炉茗碗,与衾枕共狼藉,乱头粗服,不足当青眼一顾耳。”语次,即嘱老妪瀹茗瓯偕果盒携西楹来。
  余深喜住持尼之颇解事,遂相将至喜贞房。喜贞果依依病燕,露一种可怜之态,而风姿掩映,斌媚天生,玉蕊琼枝,未足方喻,梨花一枝春带雨,信乎名花有真色相,脂浓粉腻,下乘禅也。吐属之间,倍臻风雅。余友问其识字否?曰:“既会唪经礼忏,自然识字知文。但如白香山七月时,不过略辨之无而已。”又问:“年几何矣?”曰:“才过二八。”又问:“来此几何时矣。”曰:“不过一年。”余视其纤腰束素,正欲有以相问,喜贞已觉余目光之所注,不待启口,即为余语曰:“上年在震泽某庵,因师父圆寂,庵中食指多,效老僧卓锡他方,特来贵地耳。”余叹喜贞之善伺人间,其聪明有不可及者。又曰:“此地颇清净,顶礼莲花座下,斋鱼粥鼓,亦并不思他行也。”余笑颔之。
  时老妪捧茶果来供客,住持尼偕幼尼数辈来应酬。正拟一一问询,舟人以风急日暮促解维,乃偿茶资二饼金,偕余友作归计。喜贞力疾搴帘出,且殷殷订后会焉。

  盛泽净明庵小金
  小金,梨里人,父母早亡故,家贫无所赖,幼育里中之西庵为尼焉。梨里属吴江县治,风俗淫靡,诸尼庵多污点。会有奸拐事,里绅诉诸官,县令驱捕亟,小金由某绅家女佣引至盛泽镇,寄住镇北之净明庵。净明房舍十数椽,不甚修葺,顾地境僻静,门前流不一泓,市声不到。庭中杂植花木,四时不断生香。西偏有楼数楹,小金所居颇轩敞,推窗远望,翛然出尘,以故小金安居之。
  初,净明庵既在市杪,住持尼又不善供应,诸檀越几皆裹足。自小金至,香火之盛,胜于畴昔者几十倍。盖小金媚容修鬋,风趣天然,言语之妙,尤能得人意也。乡镇俗例,凡人家新丧,必延女尼唪经礼忏,且卜夜而不卜昼,通宵达旦,事苦而酬微。住持尼以小金荏弱故,且因小金而香金伙,乃不使小金应经忏约。小金得以优游自在,斋鱼粥鼓之外,时从事于针黹,一寸之缣,人争购之,偿其值者且数金。
  余由太原公子先容,得有数面之缘,见其举止娴雅,初无一点俗尘。房中陈设清洁,补壁书画极精。小金指一联问余曰:“此联佳否?”余视之,则为“肯为宝钗离净土,好从月镜证良因”二语,盖小金小字宝月也。余笑颔之,曰:“佳”。小金两颊微赪,俯首无语。询之,则曰:“王某谑人太甚,重违其意,特未之弃耳。”乃知即为太原公子所题赠者。余笑曰:“凡事只要重违其意,其庶几也。”小金解余言中之意,颇露娇嗔之色。时正暮春天气,窗外垂柳二三,燕语莺啼,大好风景。余偶诵王少伯《闺怨》一绝,尚未及“陌头杨柳”句,小金遽曰:“谁为少妇,其拟不于伦否?”余与太原公子皆笑不止。小金诚可人哉!
  后余馆食吴中,与小金不见者数年。去岁闻太原公子来吴中僦屋居,偶过其斋,见小金在。吴下寓庐,盖金屋焉。

  盛泽净明庵天锦
  天锦,盛泽镇净明庵尼也。余见时,在光绪二十三四年间,天锦年已三十馀矣。顾其体态苗条,丰姿绰约,一头留海发,尚未度尽。其光黰黑而可鉴。略不谛审,几以为二十以内人。性好清洁,元裳缟衣,一尘不染。又复精通内典,大家闺阁多有喜听其讲经者。
  余友陇西生所居,与净明庵仅一水隔。生中年丧偶,抑郁无聊赖,招提红板,数武可通,积日既久,过从遂密。生以不得于父母,甚至不容于其家,遂以禅房为下榻所,几欲终老柔乡矣。究以人之多言,彼此皆关名誉,生故设一药肆于市上,乃借悬壶名,独迁居肆之中。生偶撄疾,天锦必日数至。洎生病笃,肆中无佣人。天锦侍奉汤药,衣不解带者数阅月。生死,天锦啜泣生之侧,焚衣叠镪,如家人然。生父母至,义天锦之所为,反感悔平日之不以子为子,遂亦并不加斥。生丧举而天锦归,天锦病,天锦死。呜呼!天锦殆有情人欤。余闻人言,天锦三十岁以前,颇以清修为职分。长齐绣佛,了无尘心,真所谓五大皆空,四蕴非有者。净明故多俊尼,摽梅迨吉,皆不免于怀春。天锦独心非之,晨钟暮鼓,静掩禅关,盖已心如古并矣。顾何以一遇生而不自禁,竟大反其初衷,情网所缠,至于身殉,其真晚节之不终哉!或亦前缘之未了也。
  天锦之死,距生死不十日。有人作一联以为挽曰:“尘世茫茫,苦海慈航能渡否?板桥寂寂,春风流水究云何?”用意颇觉含蓄不尽。夫朋友之墓,宿草不哭,余虽与生交最深,而生之死已十有馀年矣。独不解天锦之一生贞白,忽为生破其戒,复为生殉厥身。偶一追忆,耿耿不忘,质之我佛如来,后果前因,不知当作何说也。

  梵门绮语录(二)
  苏州染香庵松月
  佛门子弟尘心未净,不耐禅房寂寞,而还俗嫁人者,往往而有。然皆姻缘草草,有类私奔,未有百两相迎,六礼咸备,委禽纳币,而结正式之婚者。况乎其为阀阅之家,诗书之子,御轮亲迎,歌“宜家宜室”之诗也。如光绪辛丑、壬寅间,苏城染香庵之松月,与齐门程秀才之成婚,可作乘龙佳话矣。
  松月十七八岁时,丰容盛鬋,姿色在中人以上,而摽梅迨吉,有女怀春,禅榻凄凉,不无身世飘零之感。然其住持尼清规确守,斋鱼粥鼓,与松月同卧起,竟寸步不相离。庵中除一老妪司炊爨启闭外,此外别无他人。庵规严肃,五尺之童不入门。松月虽春心浅逗,顾频年禁锢,心不死而自死,无如之何也。
  某宦妇者,已字,未嫁而夫死,过门成服,抱木为婚,之死靡佗,守贞终老。营一家庵于城西,带发修行,暮鼓晨钟,俨然方外。与染香尼相友善,时时往还,经卷流连,颇称莫逆。妇每至庵,见松月年华渐长,端庄流丽,体态苗条,饶有大家风范,爱之而复怜之。屡欲为尼说法,俾松月及时还俗,不致沦没终身,将来女貌郎才,可达有情眷属之目的。然知尼故性情刚愎,非可以情格而理喻者,若用强迫手段,又何事不可以办到;唯素与尼善,而夺其所有,未免伤情;且佛法綦严,吾既与之为同道中人,不可为吾一人所破坏。然于松月一方面,终有不能释然于心者,乃以言讽于尼曰:“师年老矣,若不预为之计,将来松月一人,青年孤弱,何以担承庵务?不若早为之地,觅一乡女,为松月徒。否则,余家有蠢婢在,不嫌粗劣,当谨以作赠品,则承乏有人矣。”尼深然之。
  他日,妇以婢至,为之皈依薙度。婢果痴憨丑陋,年已十八九,尚未知人道者。顾操作勤劳,行为诚恳,晨执炊而暮键户。既助尼之力,深得尼之欢。而庵中旧有之老妪,已聋瞽不任事,尼方莫为之计,至是而感激妇之垂爱不置也。不知妇之拔帜立帜,设计甚工,淮阴将兵,固有能出奇而制胜者。不旬日间,松月黄鹤矣。嫦娥奔月,里巷喧传。然佛家门开方便,“逃禅”二字,安必不可作逃出解?无足异也。尼自失松月后,无法寻觅,思慕哭泣,固意中事,总以有婢相承乏,亦以聊慰其衷怀,音耗杳然,旋即置之矣。
  齐门程秀才者,歙人木商子也,文名籍甚,有声于时。父母早亡,家资巨万,弱冠娶某氏女,伉俪甚笃。三月而赋《悼亡》,庄子鼓盆,悲不自已。有为执柯,辄不之许。会寒食往山塘扫墓,携小舟出阊门,行数里许,见临河一巨宅,丽姝三四,倚门而立,中一人貌最秀,无寻常脂粉气。询诸舟人,知其为董事程姓家。秀才本以断弦久,鳏鱼寂寂,锦衾角枕,独旦生悲,遇此殊姿,不觉心动。及闻舟人言,知系同姓,格于成例,为之愕然。 舟行数箭路,舟人女向秀才乞舱中自来火燃香烟,谓秀才曰:“侬操舟久,不时往来山塘,沿河人家,大半相识。顷之,程姓有姊妹三,其姿容淡容淡雅者,盖彼亲串女也。”秀才大喜,微露问名意。女以有母在家,足以任媒介事,容归而与谋。秀才重托之,许厚酬柯润焉。
  数日,女来报命,谓:“此女系某宦妇义女,妇守贞,无所出,以义女作亲女,爱怜倍至。终身之事,妇有全权。尊嘱已由老母通达,幸不辱命。唯一切婚礼,须稍饰观。”秀才一一应之,而择日下聘也。婚有日矣,妇即假亲串家嫁女。妇之夫家本巨族,妇请夫兄主婚,而夫族之人,皆重妇贞,徇妇之意,合族咸至,赞襄喜事,如己家嫁女者。然而并不知新人之为松月幻相也。或有疑之者,则以母家远族侄女对之。男家先世亦贵显,故迎娶之日,衔牌仪仗,充塞衢途。彩舆临门,山塘十里间,咸啧啧相称羡。女家于所对付之处,其繁盛盖称是。妇嘱女之勿以来历告人,但曰:“本为母之夫家远族女,螟蛉以作亲女者耳。”盖妇之夫家,本浙西人,家乡寒族多,素不通闻问,故人深信之,而无疑之者。 厥后,琴耽瑟好,鸿案相庄焉。
  值妇病,秀才夫妇同往省亲。适染香尼亦送物品至,瞥见女而大咤。盖妆束全非,而面目犹是。幸妇疾中神志极清,亟曳尼坐,掩其口,而告之故,且愿以重金寿,以之自赎其罪。尼亦喜松月之得所也,亦遂不多言。然而春光从此漏泄矣,而秀才犹未之知也。
  先是,妇以蠢婢赠尼,即与松月密约,于某月某日,舣舟庵后,伺隙而潜逃,松月一一如其教。及赚得松月归,即藏匿山塘程姓家,程妇之母姨家也。由是为之蓄发缠足,与彼姊妹行同寝馈,涵育熏陶,习焉而化。不数月,凤翘踏月,蛇髻盘云矣。舟人妇本尝往来两程家,妇亦时至母姨处,故舟妇亦与相识。然女之为比邱变态,则不能得而知。及秀才许以厚柯,因之以撮合山自任,竭情牵合,得成此一段美满姻缘也。夫妇之于此事也,踪迹秘甚,当时戒舟人勿言,舟人亦遂不敢言。他年,妇又病瘵死,舟人稍稍言之,综厥后先,却相吻合,特不知程秀才能知床头人历史否耶。
  由是言之,妇既与尼相友善,不应于尼之前使此狡狯伎俩。然其成全松月也,则其一片婆心焉。或曰:“妇何厚于松月,而薄于己婢若此?”有知之者曰:“婢固石女也,故入庵之后,亦遂安之若素耳。”而如松月者,既入空门,旋归华族,且其于归礼数无异,名门闺秀,煌煌冠帔,非梦想所能到此,固尼界中罕有之事也,可作梵门掌故矣。

  海州百子庵守先
  客有自海州来者,告余以百子庵奸杀事。余曰:“余阅报纸,已尽知矣。本年三月初旬,舆论《时事报》之图画新闻,不且详载其事乎?”客曰:“子试言之。不知与余之所知相吻合否?此事余固知之最确也。”余曰:“报言海州城内百子庵尼守先,美而艳,性尤淫荡。初与州差赵美有染,继与州书葛双喜姘识,竟疏赵而亲葛。后又与碧霞宫僧人善隆私,遂欲并葛而远之。葛不能平,上年三月初四日,邀赵美至某饭馆晚饮,醉后,同往百子庵,意在杀僧人善隆。扣门时,守先正与善隆参欢喜禅,闻葛怒骂,令善隆越墙先遁,然后开门。葛搜善隆不得,即将守先拖至门外,以刀劈其面。守先昏绝在地,复与赵美连砍十数刀,登时毕命。彼时善隆伏在门前苗麦深处,目睹情形,不敢救护。次早,地保报案相验,州牧谢元洪私访舆论,立将葛双喜、赵美、善隆获案,均直供不讳云云。报纸言之凿凿,而且葛、赵两人之饮酒,僧人善隆之越墙,女尼守先之受刃,图绘精详,形神逼肖,子之所知,当不外是。”
  客曰:“噫!余曩者固僻处海隅,未获见此项报纸,然如子之所言,按诸余之所知,则是两相矛盾也。是非颠倒,黑白混淆,是殆传闻之误。在报馆有闻必录,一时不加详察,以致真赝之不明,而绘图者,又信笔所之,私心揣度,以供按日画图之资料,是皆不足深责。但言之者,邪正不分,贞淫不辨,致正者、贞者,皆因此而蒙不白之冤,而为邪为淫,反为笔伐口诛所不及,岂公论耶?海州通淮滨海,土瘠民贫,其西北境,与山东郯城、日照等县相接壤,地多僧寺,尼庵称是。百子庵虽多淫尼,而守先幽闲贞静,固桃李其容,而冰霜其性者。年二十许,丰神绝俗,刘海发黝然覆额际,亦可人也。然长斋绣佛,颇能自守清规,此海州城中人人所共见而共闻者。碧霞宫僧人善隆,年已七十余,皤然一老衲矣。虽不知其为人之如何,而老态龙钟,微特万无与守先通奸理,且万无与他尼通奸理。又无论百子庵之墙之高否,而以善隆垂死之年,其尚能效《会真记》故事乎?百子庵非一尼,其与僧人通奸者,盖别为一尼,而非守先;其所通奸之僧人,又别为一僧,而非善隆。奸杀事诚有之,其事与报章所载相仿佛,唯饮刃之尼,伤尚轻而未死,与所通奸之僧人,皆山东产,旋即递解回籍。而科赵、葛以监禁之罪。则奸杀事之发现,正巳酉春间事也。淫僧淫尼,不足深论,而守先之被诬,不得不为之一辨焉。守先淮海间人,貌殊美,而庄重不佻,实为女冠中所罕观。婴儿子至今无恙,可为赵威后告矣。”
  客言如此,爰为泚笔而存其说。

  徐州延寿庵善云
  徐州地方有著名之尼庵,曰“延寿庵”。女尼十数,皆山东产。类皆妙年俊俏,妖艳无伦,带发修行,不加薙度。昼则诵经礼佛,钟鱼并奏,铙钹齐鸣,固俨然尼也。夜则改装易服,蛾眉蝉鬓,粉腻脂香,则又俨然妓也。引人入胜,真个销魂。凡青年子弟,咸以是为温柔乡。数年以前,犹是暗藏春色,嗣后贿通官吏,恃为护符,遂公然为妓矣。且诸尼雅善度曲,又多有能演剧者,歌扇舞衫,音乐悉备,禅关幽静,不啻歌舞之场焉。事载庚戌四月十七日《时报》,并绘纪事画以征其实。浓情腻态,活现楮墨间。岂真纪事者之故神其说乎?空中楼阁,污及佛门子弟,阿鼻地狱将为若辈设矣。
  然余于十年前,尝橐笔于毗陵京口间,渡江而至邗上,由是而通、而淮、而海、而徐。江淮襟带之交,盖时有羁人踪迹焉。光绪戊戌,余应某太守之招至徐州,作入幕之宾者一年有余。斋居寂寞,颇动寻芳之兴。顾徐州民俗质鲁,鲜南方文雅气。勾阑数处,举不足以容膝,况复宽衣翘髻,不识时妆,劣粉庸脂,何足以供识者一噱。延寿庵者,当时早已著名。庵中有名善云者,尤为脍炙人口。幕中有曾入桃源者,尝浼其先容而往访也。善云果丰神淡穆,情性温和。时方仲夏,素衫而蓝帔,双钩端整,修短适其中;雾鬓云鬟,并不作优婆装束。问其年,才二八耳。口语微带齐鲁音,盖山东滕县人也。滕县与徐州府治北境相毗连,俗虽强悍,而人尚儒雅。善云固有所谓美秀而文者,岂真尼山邹峄灵秀之气,复得分润于女界耶?语次,颇觉通知书卷,知幼时曾受其伯叔行之教育。父母以疫亡,家贫无所赖。厥后,其伯叔行又死于疫,不得已而入空门。语至此,若深自于邑者,余亦为之恻然。又言:“延寿庵诸尼,皆以争妍斗艳为宗旨,行止略不检摄,余尝不善其所为,故往往不肯出见客。”遂指余同往之友曰:“渠固风雅士,时一惠临,麈尾叨陪,深得问字之益。渠既风雅,则渠之友当有同情。如君雍容儒素,定非俗人。禅寮颇称习静,不嫌猥亵,幸勿弃遗,俾方外人亦得常聆教益,可乎?”余愧谢不敢当。
  夫如善云者,姿首既在中人以上,妆饰靓雅可爱,又复清言屑玉,文采斐然,贞静幽闲,斯为不愧。虽不知其生平之究竟,要之未可以寻常比邱视也。厥后,某太守以及瓜卸事,余亦袱被南归。盖与善云相见者,仅数次耳。青鸾信杳,岁星周矣。今阅报纸所载延寿庵事,触余旧感,因为之追忆而书之。

  梨里女贞庵爱金
  《易?屯》之六二曰:“女子贞不字。”庵曰“女贞”,其名词自甚佳也。然玩下句“十年乃字”,则所谓“贞不字”者,非真不字也,特待字耳。梨里女贞庵之爱金,今已字人矣。而十年以来,禅榻凄凉,佛灯寂静,遵时养晦,暂屏铅华,不知者,以为此固守不嫁主义,真能实行女贞二字者也。
  夫女贞庵之在梨里,一乡镇著名尼庵也。爱金之在女贞,一尼庵著名妙尼也。爱金五六岁时,即隶女贞,自幼颇能狷狷自好,衣衫清洁,经卷整齐,略通文墨,雅好涂鸦。至十二三岁时,楷法益整饬,簪花格妙,秀润可观,喜作吉语。有时整理经页,以纸包裹,复于包面上加红签,上书“开包大吉”四字。有某檀越见而大笑,以“包”与“苞”之谐音也。爱金不之解,固请其说,某为之约略解之,爱金两颊微赪,略露羞态,然仍在似解不解间也。一日,其师赴邻家唪经,忘带经卷一册,因遣香工回庵,嘱爱金检取,爱金作一手条复之曰:“经包甚多,不知所要者是何经名。路近而时早,不如吾师回来,开包自取。”师归而薄责之。爱金固请其得罪之由,师不能言,微晒而已。爱金恍然自悟,至羞不可仰,于是尽毁其包上之红签,不复再作吉语矣。其痴憨如是,其灵敏又如是,真可儿也。
  年渐长,体态苗条,貌益妩媚,眉弯敛月,发覆留云。人之见之者,以为如此丰姿,而郁郁久居此,娟娟此豸,小妮子大可惜己。况爱金生成贞静,极不善于应酬,有随喜而来者,大有千呼万唤始出来之势。出家人固以男女避嫌为第一要义,比之大家闺秀,更宜确守清规,亦即所谓“女子贞不字”也。殊不知爱金之平时物色,只以风尘中无当意者,以故索居闲处,若不嫌其沉默而寂寥,其实终身之愿,时在心头,“女子贞不字”,未必十年不字也。
  会里中某生新丧偶,延女贞庵女尼唪经,爱金与焉。某生固丰神俊秀,有王恭“濯濯春柳”之概,性既温存,才亦倜傥,料理丧事,井井有条。爱金心焉数之,不觉心为之醉。他日,生以送经资到庵,爱金留其坐,聒而与之语,禅房秘密,其所语非局外所能知。生亦因此爱爱金甚,或数日不见金,则采萧一日,如隔三秋也。金之于生也亦然。金由是阴蓄发,复以双缠纤其趺。不数月后,雾鬓云鬟,金莲贴地矣。其师颇能事,见爱金之作为,知爱金之心事,且以爱爱金故,深愿作赞成人,门开方便,愿有情人成眷属。遂倩冰上人,成此姻缘好事。生亦感爱金之辱承青睐,引为生平第一知己。况复中年失偶,不耐鳏居,虽属比邱,不妨作破格怜才之想。人谓僧尼性最贪,而女贞老尼却不然。生以双金镯为聘,并以二百金为师尼寿,师尼受镯返金,克日成礼。届期,生以鼓吹迎之归,居然伉俪矣。
  爱金自以出身微,不敢以大妇居,事夫御下,备极谨恭。生上无父母,而妻遗一子一女。子稍长,女则尚襁褓。爱金悉心调护,抚之如慈母。亲族皆以爱金贤,莫不重为亲,无有以女尼还俗,而稍事鄙薄者。仆媪辈亦相戒不说“尼”字,群以主母目之。爱金反不自讳,辄殷殷为人道前事也。
  呜呼!女尼多矣,女尼之还俗多矣。尼而终身为尼,贞者固多,淫者亦不少。其有至死不嫁,竟借佛地为秘密卖淫之所,丑声四播,往往而有。若有志还俗者,或者迎新送旧,阅人多矣。迨至择人而事,又何异于老妓之从良?其嘻嘻嗃嗃,又顾而之他,更不足道也。复有禅房密约,啮臂先盟,儿女私情,所谓先奸后娶者。当夫青庐乍启,欲求如完璧之归来,盖亦鲜矣。爱金之归生,则固依然处子也。爱金以五六岁出家,以十六七岁时还俗,相距却十年,则借庵居以待字,正如《屯》二之所云:“隐居求志,行义达道。”一出一处,古圣贤辨之稔矣。爱金之先,其殆隐于尼耳。厥后十年,乃字,则大丈夫得时则驾也。自有一爱金,而庵曰“女贞”,肇赐嘉名,名副其实焉。

  梨里万寿庵双喜
  梨里万寿庵尼双喜,芳名久着,如雷贯耳者,已十余年。蒹葭秋水,恨未能一见其人。余友东海生,梨里人也,为余言双喜近年事云。
  双喜年已三十矣,丰神韶秀,如二十许。生自言行年幼,数年以前,尚不解注意美色,今见双喜,恨相见晚。若先十年,曾不知若何姝丽也。
  梨里本多著名尼庵,万寿亦在著名之列。顾他庵皆与尘市近,独万寿坐落市杪,辄少行人,危桥雪欹,败叶云堕。以故西庵、女贞庵等,先后以奸案败,妙尼四五,为官绅所驱逐,庵产充公,而万寿则鲁灵光殿,岿然独存,诸尼亦得保全无恙。又加双喜为是庵住持,为人霭然和气,诸檀越到庵随喜,莫不乐与结善缘。双喜又善自调护,弥缝匡救,保存名誉不少。远近之人,皆以能守清规目之。其实青年孤守,岂不怀春?菩萨低眉,有谁禁其禅参欢喜者?况乎一枝桃李,正在秾华,浪蝶游蜂,有不寻芳而至耶?
  里中某甲,世家子也,闻其与双喜交最久,两情缱绻,比伉俪为尤深。顾曲径通幽,踪迹甚秘,知其隐者,殆鲜其人。而甲故狷狷自好者,少年时行止略不检,近则束身圭璧,颇悔及于当初。虽春秋仅及中年,已如蘧大夫行年五十,知四十九年之皆非。盖以于士行则为羞,而于佛门则为罪。杜门思过,决计与双喜绝。然双喜则情丝牵绊,反依依不肯舍。采萧采葛,三月三秋,柳毅之书,恒一日而数至。微特此也,竟欲仗我佛之灵,而登门问其罪。甲不得已,稍稍敷衍之。迨后思得一计,恍然若大悟。作而起曰:“今得之矣。”有友某乙在其座,见其状而问其故。甲故为嗫嚅,笑而不肯言。久之,乃言曰:“君知余与双喜两人事乎?彼此知己,不妨为君一言,然不足为外人道。君欲聆余言,能秘而不泄乎?”乙誓以天日。甲将往事约略言之,并不及屏绝意,而备绳双喜美,为之绘声绘色焉。
  乙闻而神往,欲求甲先容以见,甲订以日,届时而同往。乙固少年俊秀,貌美如冠玉,甲并于双喜前揄扬乙之人品如何,性情如何,家境如何。如是者数阅月,过从愈勤,相识愈稔,喜竟移情于乙,乙亦倾心于喜。鹣鹣比翼,不禁入其彀中矣。甲始则佯不知,继则故作盛怒状,数双喜罪而绝之,致双喜羞愧交集,无地可自容,嘤嘤啜泣而已,而不知甲之移花接木计也。今乙与双喜结不解缘,甲则金蟾脱壳矣。此东海生为余言。余深惜双喜之为人簸弄而不知也,而水性杨花,固不能为双喜恕,然而甲之计亦狡矣哉。

  上海净修庵兰英
  庚戌春夏之交,上海北浙江路承业里八弄第二百七十八号门牌净修庵,忽发现一妙尼,揣度其芳龄,约不出二十外,八千烦恼丝,已全行披薙,然圆容替月,盛貌羞花,玉立亭亭时,其丰神自不可掩。装束从方外,衫裙以纯黑,崭新夺目,皆泰西纱制。双钩贴地,端小如束笋。血栏红皮底,湖缎黑花帮,则又是闺阁中人,绝不类优婆形状。人之见之者,既惊其美,又诧其妆,有以为此固于佛门中独树一帜也,有以为此是于勾阑外别开生面也。承业里地居僻静,鲜车马之往来。至是,而行人如蚁,慕如鹜趋,闻名而来者,皆以一睹颜色为幸。顾庵规谨饬,门设常关,既不能如蓬山之有路可通,又不能如蓝桥之凌波可渡。而庵中人又深居简出,唯钟鱼梵贝声,因风度出墙外而已。闻所闻而来,未得见所见而去。尔音金玉,引为憾焉。或者曰:“如此妙年,如此美质,岂真肯郁郁禅关者?殆别与有情人禅参欢喜,特事几秘密,非局外人所得而知欤?不然,净修庵一颓废逼窄之旧刹,香金所入无几,并无财产上之来源,服御之华,安所得耶?”
  乃有知其底蕴者,则曰:“此固凌其姓而兰英其名者耳。初本良家女,二九而嫁,奁具颇丰,夫家某姓亦饶裕,而所天旋以瘵亡。虽冶容未必诲淫,而慢藏不免诲盗。本年三四月间,饯春时节,迎夏光阴,婪尾一杯,困人天气。会立夏日,厨开樱笋,俗例必以高粱酒酿芳物为食品,谓可以免蛀夏也。值玫瑰新酿熟,兰英满引数觥,不觉颓然醉倒,仰卧软藤条榻上,丝丝娇喘,芳心撩乱,身入华胥,唇脂晕红,汗粉融素,梨花带雨,海棠睡春,不足喻其神,不足方其妙也。而钗钿零落,一双金条脱,褪却枕边,胸前珠茉莉球,与双玉峰相熨贴,尤为价值不资。忽被邻人范双全所窥见,双全素无赖,一时贪心顿起,潜入闺中,四顾无人,试其胠箧探囊手段,既取其镯,复摘其球,袖之而出。及兰英宿酲微醒,好梦初回,则金珠饰品,俱已不胫而走,不翼而飞矣。双全久涎兰英美,兰英拒之峻,故兰英失物,绝不疑双全,以为当酣睡时,若被双全见,必以探花为主义,非仅仅窃物所能已,此犹不幸中之幸。不意为双全者,淫欲贪得之心,交相为用,平昔既为兰英所峻拒,知非可以苟焉为之者,一经声张,无可逃免。金光璀灿,珠颗匀圆,予取予求,取携甚便。无赖之辈,变计甚捷,狡狯伎俩,于此可见一斑。盖人不疑双全窃,而窃者固双全也。他日,双全以镯炫于人曰:‘兰英爱吾,兰英爱吾,此灿灿者,不其赠品耶?’于时有羡之者,有妒之者,有欲向之分肥者。人言可畏,谁折檀树?春光漏泄,非为柳条。风声所播,而窃物于是乎有主名矣。兰英于是投控公堂,当日即奉讯判。双全押候查明,约日再行复讯。慕料凌氏家长,以兰英疏于防范,尤复涉讼公庭,既失物而又出乖,群起而大加责备。嘻嘻嗃嗃,衅起家庭。兰英羞愤交加,自恨红颜薄命,孤鸾寡鹄,我生不辰,不若削发为尼,不再与闻世事。区区饰品身外之物,即使完璧归来,亦拌充作善举。遂入净修庵,拜老尼为师。我佛慈悲,盈盈下拜,甘心祝发,居然比邱矣。越日复至家内,将一切俗务料理清楚,长作佛门弟子,誓将永绝红尘。此庚戌四月事也。兹果见兰英皈依佛教,洗净凡心,若所谓心如古井水者,特不知凌氏家长辈,当时将何以为情。而兰英一时激烈,异日其能初终一辙否耶?”

  苏州如意庵阿玉
  阿玉,十年前苏州名尼也。居城中如意庵,当时有倾城之目。今访阿玉,则禅关月掩,颓刹烟封,凤去台空,令人欷歔欲绝矣。然一言阿玉,凡三十岁以上之苏州人士,无有不知其人者。盖阿玉在十年前,年不过二九,风流蕴藉,正在妙龄。居恒不事修饰,顾一种华贵之气,甚无假于浓脂腻粉,而神光焕发,淡雅中多华丽,殆亦天生成之也。如意庵在苏城西南隅,地邻府学,巷曰“泮环”,陟其地者,流水一泓,小桥欹侧丛莽间,乡厖狞甚,迎人而吠,人烟稀少,本非闹市比。阿玉在庵时,如意庵稍稍修葺,风微人往,昨是今非,崔护重来,当不胜人面桃花之感矣。阿玉生平喜清静,不妄与人结纳,即寻常巾帼,随喜而来,非臭味相同,辄不愿多酬应,矧吴中纨袴子,十居八九耶!
  有朱茂才,与阿玉有秘密交。茂才固才貌两全者,然家赤贫,一母一妻一襁褓女,炊烟数数断。阿玉以经资之所入,与针黹之所余,茂才来,辄佽助。茂才德之,衔结莫报焉。茂才方弱冠,天资敏捷,会功令易八股为策论,茂才留心时事,复专精经史学。时书院课士之例尚未尽废,茂才月课时冠其曹。或以所得膏奖偿阿玉,阿玉储而藏之,阴伺茂才不时之需,则仍完璧归。或取其所应需者,而仍以所余还阿玉,阿玉亦不固予,复储而藏之。茂才于某科举于乡,越数年,以考试举贡录取,分发某省,以知县补用,盖边远也。得第归来,竟无盘缠禀到费,且鲜亲友,无告贷处。又复末世功名,强弩之末,几不为世所重。萧条行李,何以成行?阿玉罄所有以为赠,于是乎得束装。旋得某县缺,板舆迎养,妻女亦相偕行。如意庵亦于是时无阿玉,人有知阿玉者,谓已为茂才招之去。莲花座下,桃叶迎归,好事竟成,三生有幸,风尘赏识,阿玉洵非常人矣。

  苏州吉祥庵三小姐
  僧尼之结方外缘也,于情为相洽,于理为相当。饮食男女,大欲所存,似亦无容刻责矣。特佛法谨严,每引以为清规之玷耳。至若闺门巾帼,暧昧成奸,借我佛以夤缘,开无遮之大会,斯又佛界之罪人,抑亦世界之罪人也。然而隔花人远,蓬山万重,蜂蝶虽狂,无花枝之招引,纵有如天之胆,夫又谁敢偷香乎?
  三小姐者,苏州名门女也。花容月貌,艳丽无伦。顾赋性风骚,不拘拘于绳墨。生平喜游玩,登山临水外,凡丛林庵观间,时时有其踪迹。吴中多纨绔子,闻三小姐名,莫不心神颠倒,思一亲香泽为幸。久之而无人耳鼓中无三小姐,亦无人眼帘中无三小姐。于是三小姐之艳名、之丑声,并驾齐驱,两相传播矣。年及笄,有为之议婚者,三小姐辄阻挠之。盖自由其性质,不肯作樊笼中物耳。父母无如何,姑听之而已。
  城南结草庵,僧庵也。庵与沧浪亭邻,流水一湾,清幽可喜。入门一巨池,为苏人放生处,石桥架其上,越桥而达于殿,禅房花木,曲径通幽,一僧寮优胜地也。每年开放生会一次,苏州故多佞佛人,莅斯会者,士女如云。三小姐闻之,亦忻然乘舆往,游观风景,流连久之。洎乎日落崦嵫,人皆倦游而返,三小姐独空舆归。盖已拼借宿禅居,与老僧同榻也。有客宿宿,有客信信,堂上丑其行,屏不纳其归。三小姐将计就计,遂皈依而愿为尼。结草庵之南,有吉祥庵,为某老尼焚修之所。三小姐愿事老尼为师父,假一榻以为容身地,且以数十金寿老尼,老尼喜而允之。三小姐不披缁,亦不髡发,浓妆艳裹,犹是俗家。吉祥庵虽为之而下榻,而鲜一夕归宿者。顾无日不朝而往,暮而出。问之,则以归省父母言。老尼颇深信之,殊不知其早与结草庵某僧结不解缘,良宵稳度,无夜不在结草也。移尊就教,情好极浓。结草庵地居僻静,屋宇尤极深奥,暗藏春色,殊非局外所能知。
  乃某僧素性淫荡,昔年与某庵尼私,蚌珠暗结,致坠胎而毙其命。今经三首县访悉,派差密拿到案,房中多闺人用品,一并呈解,而三小姐事亦即和盘托出。下某僧狱,而追捕三小姐,则飞鸿冥然,黄鹤杳然矣。逮吉祥庵老尼问之,则双泪龙钟,不自知其将作何语。讯其家属,则以久经出逐对,亦不肯任其咎。谳无可定,判淫僧以监禁罪,置三小姐于不问。庵产本饶裕,初拟充作学堂用,旋为某劣绅所回护,另易管理僧而后已。
  夫为三小姐之父母者,既不能管束于其先,迨其后也,听其出家,反以遂其淫欲之私,致演出如斯之丑剧。世之为家长者,可不防微杜渐,而知所自处耶?

  苏州净莲庵某故绅妾
  苏州嘉余坊巷,占一城之中心点,而稍偏于西。地近护龙街,巷不甚长,居家七八户,中多旷地。兴福庵者,僧庵也,荒废久矣。山门佛殿,略存形迹。住持僧某,支屋数椽,维持香火。知规复之无日也,爰有出售基地之议。庵后基地,广约亩许,左则为候补县佐金某之居,右则净莲庵也。金某听鼓吴门,历有年所,席先人之余业,家有中人产。性复疏懒,略不钻营差委。所居之屋,系祖遗物。闻兴福庵之有基地出售也,乃以价购其半。净莲庵尼,某绅妾也。绅捐馆后,挟其所余资,而投净莲庵为尼。亦以兴福庵之出售基地也,以价购其所余之半。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洽比为邻,平分风月,则金某家之与净莲庵,望衡对宇,宜其彼此相安也。
  岂金某为富不仁,贪而且鄙,自恃其偌大县佐之势,竟将净莲庵新购之地,侵占若干。雇工挑取瓦砾时,三分九州岛有其二矣。尼佯不知,且听其便。时值烟禁严,金素有烟霞癖。尼与禁烟员某司马约,乘金不备,直入其室,为要约地。司马如其教,取其烟具出。金惧有碍于宦阶也,挽人缓颊于司马。司马令金将其所有地,全行舍入净莲庵,金唯唯,检出契据,唯命是从。于是报命于尼,大相庆幸。雇匠筑墙,圈为庵产,不数月后,经之营之,凉亭燠馆,焕然一新矣。尼以司马之大有功于佛菩萨也,尺地寸天,皆司马之所赐,非司马之力不至此,为菩萨面上,亦何敢自爱其区区尺寸之肤哉?自是厥后,净莲庵遂为司马外室矣。人有到庵随喜而出者,谓庵之屋宇,固顿然大改厥观,而尼之妆饰,亦非复曩日之孀襟嫠舄比。浓妆艳裹,凡以为司马也。年华方盛,盘龙之髻,绣凤之鞋,依然闺阁中人。盖本是带发修行,而并未经薙度耳。司马曾何修而得此,其将何以谢金某耶?金某弄巧成拙,悖而入者,卒以悖而出。可谓自取其咎,然而冤矣。

  木渎万寿庵松泉
  闲尝游天平山,览万笏朝天之胜,想见先忧后乐,欷歔凭吊者久之。又尝游光福,探梅邓尉,海称香雪,风景绝佳。自吴下买舟行,木渎镇为必由之路,游踪靡定,略不可以次数计。木渎一名香溪,镇之西有山曰灵岩,故吴王馆娃宫地,梳妆台、响屟廊之遗迹,犹有存者。万寿庵在镇东,庵有后窗临水面,玻璃与水光相掩映,晶莹澄澈而可爱。舟行过其处,洞见窗以内一切陈设物,镜奁钿盒,椸枷箧笥之类,一一咸备,与闺阁无异致。
  某年访友木渎镇,友亦居镇东,与万寿庵相距不过数十武。友家为余下榻,流连杯酒,或以蔬菜供客,风味佳胜。询之,曰:“此万寿庵住持尼松泉所遗也。”因为余言松泉梗概,曰:“木渎无妙尼,唯松泉差强人意。年近三十,齿不卑矣,貌非不扬,然亦常常。顾以好自修饰故,犹有徐娘风韵。喜酬应,善语言,对客清谈,诙谐臻妙。烹饪又其擅长事,春秋笋菌出,熬煎储蓄,瓶樽累累,分遗施主,为广结佛缘地。此以见松泉之喜于酬应也。人家有勃溪事,得松泉一言,莫不纷排难解,破涕为笑,化乖戾而为和平。此以见松泉之善于语言也。里中某生与之通,有年所矣。某生家有长,室有妇,万无娶松泉理。松泉格于方外,貌为克守清规者,亦万无嫁人理。然性风骚,不耐独处,唯是情好专一,不似得陇而又望蜀者耳。”友言如此,越日访之,果悉如友所言。
  今数年矣,青鸾信杳,不知松泉近况又将何如也?或有谓松泉仍在万寿庵。他日再作天平邓尉游,当舣香溪之舟,重与松泉话旧事。

  杭州水月庵普航
  杭州女尼分两类:大约居城内者,多带发;居城外者,多薙发。水月庵在武林门外,屋宇宽洁。殿后杰阁三楹,四面有窗,画栋珠帘,足为湖山生色。推西北窗望之,则西湖胜景,尽在目前。唯是宝刹留云,禅关掩月,游人到此,非有绍介熟人,不得入其门而登其堂也。
  己酉夏,余作武林游。纳凉出城,行行至水月庵前,重门禁闭,叩之不开,狾犬狺狺,作搏人状,不禁废然而返。越日,偕某友至其地,友固杭人也,求其先容,强而后可。进山门,登大殿,令香工老人取锁匙启后阁,拾级而登。开窗凭眺。西山爽气扑人眉宇间,清风徐来,不复知人间尚有酷暑。阁中悬大士画像,木质楹联,镌刻精雅,其语曰:“平堤分占西湖秀,杰阁留栖南海云。”署款“光绪丙午十三龄薙度女弟子普航撰书”。余爱其属对之精工,书法之秀润,读之再四,喜不自胜。爰以署款字辨之,所谓薙度女弟子,则为本庵女尼无疑;而丙午距己酉,推算只有四年,丙午十三龄,己酉才二八耳。问诸余友,不甚了了。时香工老人持锁匙在侧,即而问之。则曰:“是固本庵老师太之徒也,早晨进城,不久归矣。”
  有顷,闻足音跫然,缘梯而上。一睹面,果一妙年俊尼也。妆束从比邱,短发覆额际,丰神清秀,无尘俗气。见客而问所由,具以告。回问“普航”是法名否,曰:“诚然。”余极赞其联语之写作两佳,普航谦不自已。又有顷,相偕下梯,就殿西水榭坐。窗外池莲正在试花,顾不过数十柄,少许胜多许,亦颇有清趣。老尼瀹茗熟,照例饷客而已。普航吐属明慧,似乎深通文墨。然问之不肯言,深藏不露,殆其性也。
  余谢友曰:“今日有缘,能得到此,既游胜地,复得解人,微君之力不及此,是不可以无诗。”因口占一绝云:
  西子湖边水月庵,平分清景自三潭。
  好花看遍浑闲事,妙绝优婆钵里昙。
友和之曰:
  重重云锁水边庵,水在平湖月在潭。
  纵使池莲开万朵,仙灵毕竟让优昙。
因索纸笔书之,普航即出藏经笺以授,乃分别书之以为赠。普航在似解不解间,但曰:“贵客惠临,辱承雅教。三生有幸,何乐如之!”旋与余友兴辞归,普航送客下殿阶云。

  杭州观音庵净尘
  净尘者,静诚也。好事者以“静诚”二字太质直,谐其声曰“净尘”,净尘曰甚善,于是讯问法名,则曰净尘、净尘。若曰“洗净尘心”云云,人遂无知净尘之为静诚者。净尘居杭州涌金门外之观音庵,庵临西子湖,门前流水清涟,诸峰环绕,全湖之胜,尽在目前。庵之旁,则为颐园卖茶处,花晨月夕,裙屐名流,觞咏无虚日。颐园后窗外,一绝大荷花池,开帘一望,红裳翠盖,不数老杜丈八沟焉。观音庵之东遍数楹,与颐园后窗斜相对,净尘凭阑闲玩,辄为啜茗者所窥见。藐姑仙子,真可望而不可接也。余数作武林游,爱西湖风景之佳,时携杖头钱,作颐园入座客,于净尘固数见不一见,特无由与之面接耳。
  上年六月,余客武林,值大士诞日,独自闲步出城。杭人崇拜大士,咸往天竺进香,举国若狂,真有所谓万家空巷者。西湖之滨,行人如蚁,观音庵本供奉大士,是日亦循例开门。顾湖滨游人虽多,莫不渡湖往天竺,观音庵香烟寥落,略无过问之人。余畏天炎,仅仅向湖堤闲步,崦嵫日落,暮色苍茫,观音庵门尚未闭。余因之信步入,庵本逼小,行不数武,已至殿阶。净尘出问客从何来,具以告。乃邀入旁舍坐,呼老尼瀹茗,且供菱藕诸果品,曰:“此供佛之所余也,盍少尝之,以结佛缘乎?”所坐之处,即颐园斜对之一楹,荷净纳凉,几于忘返。余数数目净尘,净尘似有羞涩意。询其年龄,约略不肯详答。询其出身之所,则曰:“既已舍身为尼矣,一切俗缘,早经割绝,甚无庸追述为也。”语次,适老尼添茶至,为余言曰:“净尘,吾弟子也,来此十年矣。十六岁时,既字,未嫁而丧厥偶,盖将终身守贞也。”余为之敬叹不巳。净尘似嫌老尼饶舌者,禁之勿多言。时已昏暮,余即欲兴辞归,以饼金作茶资,净尘固辞而后受。
  后遇某友告之,友杭人也。因曰:“净尘固坚持雅操,而为人所钦仰者。”则静诚之为净尘,亦某友言也。净尘吐属风雅,秀外慧中,既流丽而复端庄,亦尼界中所不多觏。其于镜湖一曲之间,而清修自在,净尘之志趣可思矣。

  嘉兴西庵秀文
  嘉兴西庵秀文,貌美而性贞,聪慧过人,语言隽妙。诸年少涎其色,秀文艳如桃李,懔若冰霜,而不可一犯也。西庵在郡城南门外,半村半郭,有负郭田数十亩,闲闲桑柘,皆庵中产,常年进项,如小康家。或有利其资者,思设计以为敲诈地,欲伺秀文隙,以遂其所欲为。以为秀文之坚贞自守,非必其真坚贞自守也,其貌为清修者,特不肯与凡人伍,或者其别有一夫已氏耳。
  一日诸年少正游行西庵前,秀文抱瓮出汲,适一中年人,醉酒过其门,立足不稳,颠仆倒地,秀文弃其所抱瓮,而抱醉人入,并置诸己所卧之床,而覆之以被。事为诸少年所见,以为此必秀文之所欢也。排闼入庵,群相寻衅,略一搜访,则醉人俨然卧禅榻上,秀文坐床沿,熨摩跌创焉。诸年少群鼓噪,汹汹有问罪之势,谓:“僧俗之界不分,男女之嫌安在?奸情败露,烛照靡遗,平日之绝无破绽可寻者,特行为秘密耳,今则秦宫镜、温峤犀矣。”秀文从容向众而言曰:“醉人妻弟,尼僧舅;尼僧舅姊,醉人妻。诸君有能参禅者乎?甚无用此哓哓也。”有味此二语者,谓醉人必系秀文俗家之尊长耳。及起醉人而问之,则曰:“本父女也。”诸年少无如何,告罪而出。盖秀文本西庵邻家女,家綦贫,自幼舍为尼。性颖悟,妙语解人颐。及长,身长玉立,姿容艳丽,殆鲜其伦。幼失恃,愿以清修报母恩。家距庵不半里,有父在,耽曲蘖,时入城买醉归,过西庵,或借山门作小憩焉。秀文亦时一归省其父,盖其天性孝也。今秀文年已三九,持斋绣佛,了无尘心云。

  嘉兴观音堂清全
  嘉兴观音堂,在郡城南门内报忠埭。女尼五六辈,皆有艳名,清全尤特色也。性荡甚,杨花水性,里中诸少年趋之若鹜,酒食喧呶无虚日。清全善歌,弦索之声达户外。里中人惯闻之,不之异焉。佛门清净,变作欢场,禅榻凄凉,成为闹市。顾其所往来者,皆上流社会中人,寻常市侩,无敢问鼎。禾城本褊小,酒食游嬉,闾巷相征逐,翩翩裙屐,无非居同里闬,时时相见之熟人,故群与清全嬲,虽诮同靴,了无醋意。
  唯某故绅子,与清全尤有密切之关系。绅子欲娶清全,而碍于家教,清全欲嫁绅子,而碍于堂规。菩萨低眉,禅参欢喜,慈航普渡,却亦无甚挂碍,鹣鹣比翼,借佛地以行乐可耳。某故绅起家县令,宦囊充牣,绅子袭余业,挥霍豪甚。择友不慎,时不免有不规则事。
  去年秋,绅子挈清全游吴门,适家乡某案事发,为怨家出首,株连被逮,捉将官里去,时清全与焉。某区长素解事,知案情不与清全干,递绅子归案,释清全出狱。官吏文书,急于星火,绅子首途之时,殊不及照顾清全。清全只身在苏,寄寓金阊城外,利昌惠中诸旅馆,本楚襄王行雨行云之地。居无何,与某妓院女佣稔,朝夕过从,相知渐密,遂由女佣介绍而入某里某院,缚足使短,蓄发使长,不数月后,艳帜高张,盛名鼎鼎矣。清全本善歌,貌尤丽,年将及花信,口语犹带乡音。门榜某某仙馆,人称其为色艺双绝也。为语禾中诸旧雨,欲重见清全者,曷弗买棹吴中,作平原十日之游乎?不然,青楼人物,踪迹靡常,冉冉光阴,将不免人面桃花之感矣。

  石港鱼湾静舍柳禅
  南通州之石港场,一巨市集也。相传即文信国钓鱼渡海处,故名鱼湾。市西有土山,高不及数仞,无以名之,名之曰“西山”。树林阴蔚,屋宇层递而上。庵观五六座,缁流羽客参半。禅房花木,洞府烟云,具体而微,颇有山林景色。山麓有鱼湾静舍,女僧柳禅居也。
  光绪戊戌己亥间,余应彭城分转之招,襄理文牍,寓石港者年余。盖石港为淮盐出产地,通分司署在其处,西山近在官廨东。钟鱼梵贝声,因风度越,摇动耳鼓间。好梦初回,宿酲微醒,官书丛冗时,飘飘乎有出尘之想。公余之暇,辄闲步山之前,谢安折屐,略不可以次数计。其号为方外者,悉系淮海产,騃形翘舌,俗不可耐,以故僧道各院,偶一看花问竹,足迹虽屡屡经,殊不堪于久坐。鱼湾静舍,为女僧清修所,禅关昼掩,辄不敢以剥啄从事。
  值中秋夜,携奚童,出署门,踏月西山下。见静舍双扉虚掩,庭中香烟缭绕,微步入门,有雏尼出,问客何来,并问客来何为者。余以玩月告,则柳禅已降阶下,呼雏尼延客入,彼此询名字。时当昏夜,余颇引嫌,不移时,即兴辞出。越日,于晡后访之,叩门而入,幸不作出山之刘阮、问津之渔郎。柳禅整袂出迎,瀹茗相款,为余诵“花径、蓬门”二语。余喜其吐属风雅,又讶其语涉诙谐,不禁粲然,柳禅亦似有赧色。语次,为余述及身世,知其来自二分明月间,而寡鹄孤栖者,藁砧失偶,今在季隗送文之年,其作佛门弟子,已七阅春秋矣。斋鱼粥鼓,却不以尘世为念。余视其丰神袅娜,姿貌清癯,濯濯如春月柳,柳禅二字,可谓名副其实。盘蛇之髻,榛以为笄,绣凤之鞋,绀以为饰,盖俗所谓带发修行者。余问其青年守节,何必出家?出家之人,有何凭藉?曰:“出家者,喜习静耳。茆舍数椽,是变奁饰以自建筑者。日用不足,则唯十指是赖。”几上绣绒花谱,秩序井然。曰:“若者为某家闺秀物,若者为某家公子物。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昼长。贫女蓬门,生涯亦殊不恶。”余因其屡引诗句,问其能作诗否。曰:“但能诵,不能作也。”
  后闻人言:“柳禅本精通文墨,而时时吟咏者,与某闺秀为文字交,时以诗筒相往还。曰不能作者,特与君相稔浅,不肯轻以相示耳。其号柳禅,取道韫咏絮之意。且母家谢姓,而夫家柳姓。秉性聪明,取义精确,风流自赏,为女僧中所罕见。然而珠规玉矩,操守坚贞,《柏舟》之志,又为里中人所钦服。”旋因彭城分转乞休卸事,余亦袱被南归,与柳禅见者仅数面,今已契阔十余年矣,回首前尘,颇涉遐想。

  梵门绮语录(三)   
  高淳青莲庵谷姓少妇  
  江苏高淳县,地处湖滨,与安徽当涂县相接壤。邑有谷姓少妇,困于恶姑之凌虐,遽尔披剃为尼,遁入左近青莲庵,拈斋绣佛,居然尼也。而月貌花容,姿容绝丽。迨至母族与翁夫涉讼公庭,经县主李筱鹤大令静心研鞫,见其蛮腰樊口,袅娜娉婷,虽八千烦恼丝不存一根,而丰姿自不可掩。裙下双钩约略,纤不盈握。一种娇羞之态,真所谓我见犹怜者。知鼠姑花固是太毒,抑亦由母姑之导引然。时值星会良宵,即劝令两家言归于好,用鼓乐迎之返。当时坐彩舆中者,公然一秃发之尼僧。遐尔喧传,谓为尼庵出嫁也。时李大令有四六判词,曰:“讯得小谷孙氏,系文生谷莺鸣长子蕃青之妻,孙徐氏亲女,孙宣炳胞妹,刘祚灼及妻孙氏之内侄女也。年未及笄,早缔朱陈之好;发初覆额,先归夫婿之家。既合卺以谐欢,当同心而黾勉。乃莲开并蒂,尚未呈天上石麟;而棒喝当头,顿惊散林间宿鸟。鼠姑花何其毒也!苹婆果岂堪食乎?只缘摧折频经,难守命宫之磨蝎,遂乃仓皇遽遁,冀开生路于网鱼。泣诉母姑,认作桃源之路;背离骨肉,恐伤萱室之心。而孙徐氏未睹女容,误闻女死,屡听蜂传蝶报,将信将疑;讵知海市蜃楼,是真是假。乃竟率其子弟,大开闹婿之风。毁彼肌臀,应得伤人之咎。若刘孙氏葭莩谊切,瓜葛嫌无,密锁春光,不许柳条暗泄;深藏夏屋,未容梅讯潜通。既然投我以求生,忍令还家而送死?竟使旃檀披剃,冀匿迹以销声;遂教秦晋参商,久兴师而构怨。复敢兔谋是狡,屡求邻国之书;岂知鹤去仍还,已返连城之璧。错中又错,问尔何词?冤外生冤,伊谁之过?虽讯无图财实据,究难辞贾祸根由。罪坐夫男,律原不赦;衅生妇女,法尚可宽。小谷孙氏职本有亏,应科以背夫之罪;逃非得已,宜怜其惜命之情。业经训责当堂,向翁夫而服礼;更令跪求中夜,复羞涩以陈词。例无离异之文,礼有往归之戒。趁此桥填鸟鹊,会隔水之仙郎;合当舆驾青鸾,送离魂之倩女。仍愿鼓琴鼓瑟,卜五世而克昌;更期宜室室家,侍重帏而称庆。其姑大谷孙氏心当知悔,伤已早平;其翁文生谷莺鸣既列胶庠,应思慈孝。小人有母,非不知颍叔之风;夫子多情,难免效季常之惧。与子蕃青等,冤沉既白,眼盼留青。看施报之循环,人孰无女?肆欺凌于孱弱,我独何心?几番跋涉辛勤,差幸珠还合浦;费尽心机子细,顿教钱罄流沙。第蚨已飞空,莺难出谷。揆诸情理,母家自合分偿;悯其困穷,姑氏亦当共济。断令孙刘两姓,合帮寻费百圆金作赎刑。盛世尚宽宏之典,革其余罪,小民免枷杖之施。本县执法守经,总求一是;行权达变,用示两全。尽斯民父母之心,苦衷若揭;为成人婚姻之意,曲尺威周。其各懔遵,永归和好。供结悉存档案。人证概令释还,此判。”
  其词矞皇华赡,风发韵流,实为公牍中不可多得之文字。宜其传诵一时。而李大令,曲体人情,婆心一片,完人夫妇,破镜重圆,不致茶版粥鱼,为彼时气愤之所激,而他时反悔,遽生怨旷之悲。呜呼!是岂可以寻常俗吏视哉?牛刀小试,高坐堂皇,安得尽如李大令者?凡遇此等案件,悉令还俗择配,使一辈勉强出家,如韩文公所谓人其人者,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度尽众生苦厄也。  

  无锡真如庵理贞  
  南吴会,北毗陵,介居其间者,为无锡县。惠泉山色,驰誉东南。岁走苏常间,往来不计次。人事倥偬,未曾一蜡游山之屐,好风景失之交臂,山灵笑我矣。无锡灯舫,尤为著名,而弦管喧呶,多尘俗气,闹红一舸,当与吴娘鸭嘴无稍异。曩闻无锡多尼庵,庵舍精雅,类依山麓而居,是为名山点缀。庵中多艳尼,讲究妆饰,蛾眉蝉鬓,一似俗家装束。清歌侑酒,送客留髡,勾兰不啻焉,惟必有熟人导之耳。
  庚戌夏,友人颍川生往无锡,阅一月而返。余以曩者所闻问之,因为余略述一二事,如真如庵之理贞,有足志也。颖川生云:“余之往无锡也,盖奉上台札委弹压茧市耳。每日清晨,乡人担茧上市,午牌落市,则无事矣。杖头间挂百钱,领略惠泉山景。山麓有卖茶处,房舍清洁,呼僮煎茗,尝天下第二泉。浮生半日,偷得清闲,午餐而后,日以为例。茶寮西畔一精舍,榜曰真如庵,询诸茶博士,曰尼庵也。顾庵门习静,虽设常关,宝刹云封,绝无人迹。粥鱼茶版,则更声息全无。亦若惟老佛为之坐守门户者,是可异已。阅日略久,适晤友人某。友固里中人,熟悉此中门径,浼其先导,得由后户入,盖并非隔绝红尘,实是暗藏春色,方便之门,固大有在。理贞出见客,不作比邱妆。年可十八九,姿容妩媚,导入妆阁坐,酬应若青楼。噫!二十余日来,无日不作门外汉,不意桃花源里,鸡犬皆仙,屋舍俨然,竟若是耶!有顷,兴辞出,理贞向余友订后约,许以阅三日来,并嘱备樽酒焉,理贞唯唯。及期,余友来寓所,招与同践约。至则有某某二君先在,皆余友之同人。理贞则更盛其饰而艳其妆,云髻盘鸦,弓鞋绣凤,歌衫舞扇,望之如天仙化身。是日相会者,恰好四人,余友喜手谈,相将入局。局终设席,肴馔精美,略似船式。理贞献酒毕,低声度南曲,不以弦索和,曰异北里也。意者鼓钟于宫,声闻于外,此其掩人耳目耳。酒散回寓,余即以明日行。胡麻一饭,恨无缘重到天台。后询诸人,知余友此日一席酒,所费盖不资也。”颖川生为余言之如此,余不禁为之神游目想云。  

  无锡净绿山庄胜荷  
  无锡山明水秀,惠泉山风景绝佳。山麓多尼庵,门墙光泽,垩粉髹漆,焕然常新。或有门牓,或无门牓,或门牓之上以山庄名。游人涉足其间,疑为名流别墅。故虽惠泉尼僧,艳名传遐迩。而闻所闻而来,未得见所见而去。无人先容,鲜有得其门而入者也。然若得门而入,则无所谓佛门之规则。禅叅欢喜,一似青楼耳。
  有净绿山庄者,中有胜荷其人,年正及笄,姿客绝美。闻诸里中人云:胜荷本江北人,于其幼时,随父母以艒船来江南。净绿山庄某尼,以价购而有之,隶其名下,一若尼庵之收徒弟者然。由是极意修饰,不数年而丰致非凡,凤履鸦鬟,十分娇艳。盖惠泉尼僧,本不作方外装束,复以胜荷天质本佳,倍觉动人楚楚也。其师于昔年从人去,胜荷受其衣钵,秘密卖笑,生涯亦颇不恶。其师在山时,亦极着艳名,与浙人某丝客昵。某丝客挟巨资,往来苏常间,因是而丧其资者过半。其师居积日富,丝客转运日穷,客固持筹握算,而心计最工者。垂棘之璧,屈产之乘,本晋献公之宝,虞不过外府耳。妙计既定,好事旋成,罄囊尚有千金,拌作玉台聘物。五湖渺渺,西施从陶朱公去矣。珠还合浦,璧返秦廷。权子母而操奇赢,仍不失为浙中巨贾,人财两得,且以消受艳福焉。
  胜荷得师门之秘授,高张艳帜。无锡本商贾云集之处,米市尤其大宗。有某米商与之缔秘密交,往来綦久,缠头之费,不可以浅鲜计。特米商齿微长,胜荷无嫁意。黄金虚牝,卒不能如丝客之便宜。胜荷之情致缠绵,祗为阿堵物耳。欲壑略盈,初心大变。去年米商贩米去,阅数月而归。人面桃花,懊丧欲死,而且山庄门牓亦已全行镵去,宛其死矣。他人入室,询诸邻近,知庵堂已改住家。盖胜荷临去时,将山庄价售某绅家。山庄本为其师出资所筑,其师去后,即为胜荷执管,故胜荷得以自由出售。某绅新从海上携妾归,桃叶迎来,山居清雅,斐公绿野堂,就此作别墅焉。而如米商者,武陵渔人,曾尝鸡酒;天台刘阮,狍饫胡麻。一别之后,竟不得重入仙境,夫亦徒呼“负”“负”而已。而胜荷踪迹诡秘,人不知其此去之何之,但知其下山之日,为六月二十三日。是日为其初度之辰,有许多女伴来,即与诸女伴偕引去,而绅家豪仆管业至矣。夫其所名胜荷者,因先荷花生日一日而生,嘉名肇锡,非无意云。  

  洞庭山观音庵佛如  
  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洵东南一大观也。湖中耸峙者,为东西两山,即所谓洞庭山。有东洞庭、西洞庭之名。两山皆有尼庵,东山尤多。屡思往游,俗事烦冗,未得其暇。已酉秋,长白司马摄太湖篆,因事往访,事毕而返,略有暇晷,因便道游之。放舟叶巷村,停泊大水桥。舍舟而陆,从新庙盘折而上,跻莫厘最高峰。遥望湖中,烟波缥缈,峰峦杂沓。向东而行,山石荦确,足为之茧,腰为之折矣!继于后山观音庵小憩,庵尼照例饷客以茶,并果品也。尼庵规则,凡有客至,老尼献茶,必有一二年轻者在侧应酬,如僧寺之有支宾者然。向者涉历尼庵,几于千篇一律。是日观音庵,亦照此例。有二尼出,一不过十龄,一则年约二九,问其名,曰佛如。风流蕴藉,谈吐颇不俗。作俗家装束,所衣虽寻常机器布,而清洁无纤垢。峨眉螓首,蝉鬓鸦鬟,商量姿色,亦在十分以上焉。余以山中风土人情问,佛如告余曰:“洞庭山人最善弋利,稍有资财者,往往出贾于外。风雅好事,殊鲜其人。故胜迹名区,绝少点缀,并无园林池馆花木之胜。居民善艺植,卢橘杨梅诸果,较他处特佳。多捆载贩诸远近,亦以利所在也。今已交秋令,诸果尽剥落,惟盘中安期巨枣,为家园中物。碧螺青茶,亦山中产,请试尝之。”视杯中茶,果作沈碧色,尝之而甘芳;枣大于常,恐河鱼患,不敢食。坐谈良久,佛如所言,无不头头是道。
  余因尚欲领略山色,遂即与辞。濒行时,佛如又曰:“洞庭山色绝佳,然居人闭户不游,山中佳处,问之且不知。真如■⑴伽诗所云‘始觉住山人亦俗,关门让与别人看’者。此去从万松丛中盘旋而下,疏篁拥翠,曲径通微。有华表兀立者,为吴中潘氏墓。道折而西行,为俞坞村。再涉前岭,即如君所言,离大水桥泊舟处不远矣。”如其言,果见丹崖碧嶂,环绕参差。约十里许,即达舟所。以所见证所闻,诚一一不爽也。回舟已薄暮,力疲甚,挑灯暖酒,思日间事。寻绎佛如所言,听其摹绘山人之性质,承其指点山行之路径,又能诵■⑴伽诗,当非寻常比邱比,有足以钦迟者矣。归舟迫促,恨不能重接清谈。而其一生来历,又无人可以问讯。既不知其前因之如何,又不知其后果之如何?只此一面之缘,可幸亦可惜已。  

  金陵茶庵文漪  
  金陵为古帝王之都,六朝佳丽,余迹长存。水软山温,花明柳暗。明代创设十三楼,一时章台之盛,冠于东南。粤匪之乱,遭劫最巨,盛时旧物,荡焉无存。数十年来,渐次规复。钓鱼巷娼寮林立,颇擅繁华。顾俗粉庸脂,不足当雅人一盼。秦淮湖水之西,一小招提,红阑倒影,胜似画图。旁有庵舍一坐,牓曰茶庵。梵呗声出户外,其细若蛩吟,抑扬隐约,知为闺阁中人修行处。扬声入其户,唪经之声截然而止。一中年尼搴帘出,问客何来,口操吴语,意甚殷殷,且留坐焉。佛堂三楹,中供大士像,长明灯烬诚檀香爇炉中,宝相装严,为之肃然起敬。坐定,互问邦族,通姓名。但言清禅其名,而文漪其字。年约三旬,貌清癯而身瘦削。徐娘丰韵,正好中年。体态苗条,风流自赏。长裙拂地,双钩微露,殊纤小鞋以革制,宛然新式时世妆。尼帽尼衣,衣以纯黑漳绒为之,臂钏粲然,指环称是。举止之间,饶有华贵气象。青丝尽披薙,头脚判僧俗,殆谚所谓半路出家者。询其来历,嗫嚅不肯言。语次,小婢报茶熟。婢仍俗妆,亦颇清秀。时邀入内室坐,即其唪经处也。室中陈设精雅,顾器用皆舶来物,而笔床砚盒,位置楚楚,架上书籍数种,与经卷杂相庋,牙签缥帙,修洁而整齐。余谓:“吾师固精通文翰者。”曰:“然,通则通矣,精则岂敢。然亦不让念书人双瞳炯炯也。”相与一笑而罢。所居之室,朱阑碧槛,绣幕珠帘,几净窗明,不染尘埃。室分内外两重,外室即所坐处,内室隔以绣闼,似非外人所可涉足。余数数属之目,文漪已会意,排闼请观,则见绡帐锦衾,备极华燠,一似名媛闺阁者。流览一周,为之叹羡不置。啜茗华,告辞归。后询诸人,知文漪盖某观察弃妾也。以犯淫故,勒令披薙为尼。其出家时,所携甚不资,茶庵屋舍,其以己资特地建筑云。  

  扬州明月庵诚修  
  热心办公益事,如创设学堂,开会演说之类,此士大夫之责。求诸巾帼,往往而难。况乎士大夫辈日言公益,欲其实事求是,不假公以肥己,则又十不得二三,巾帼无论已。即一二名门宦族之妇人女子,略知大义,其富厚者,或助资财以成地方之盛举;而贫无所赖者,亦出心力以尽个人之义务。难必其非好名之心所激而成,其出于本心者盖鲜。职是之故,或议及僧寺之充作公用也,或谋及尼庵之改为私校也。纷纷扰扰,不一而足。凡夫僧尼之辈,遁迹空门,置世事于不问,何公理之足云?而僧人之开僧学堂,又借以为保求寺产计。公也而仍私,亦惟自固其藩篱而已。
  女尼无学堂分,乃扬州某女学堂之女校长,则公然一女尼也。有知是校开创时事者,谓校址本一尼庵,庵名明月,取扬州二分明月之意。尼名诚修,本隶明月庵。先是明月庵住持某老尼新怛化,轮及诚修主庵事。诚修料理老尼丧葬毕,建言于某绅,愿以庵屋充作女学堂,用品不受分文之偿值。庵有田数十亩,岁入颇堪自给,亦愿作为女学堂常年经费。但请留开西楹三椽屋,为自己安身奉佛清修之所。俟女校成立,且愿就近担任校中管理义务。时扬州中小学堂皆已教有成效,女校则尚阙如。某绅闻而喜,为告当道,当道鉴其诚,如其请,佥议受其屋而购其田。诚修固辞之,卒不受其值。署券既毕,略加改葺。济以公款之移拨,私家之资助,不数月后,读书之声,琅琅满耳,而诚修居然以佛弟子作校长矣。任事之下,潜心校务,措置裕如,校规严肃,实为女校之特色。晦则仍理旧业,焚香绣佛,端居一室中。校籍梵经,分庋两架,井井乎有条也。或有嫌其两不相合,而以逃杨归儒为言者。诚修数典不肯忘,夫亦相安无事也。
  方明月庵之未改女校也,诚修每假朔望佛会日,遽集城内外老少妇女,演说天足事,近情切理,娓娓可听。扬州缠足之风,本较他处为甚。苦力佣工,缝穷老弱之俦,莫不纤纤厥趾,积习相沿,其苦万状。至是,而渐知感化,其造福为不少矣!或者曰,诚修恐庵产之将来必不免于充公,故为此保求半壁之计。其所捐田产,又有校长月薪之足以相抵。校长地位何等优崇,有此一举,且以博美名也。处心积虑,可谓深矣,其计亦狡矣哉。然而担任义务,不辞劳瘁,田值为所固辞,月薪在所应得。与大靠着佛菩萨吃着不尽,甚或饱暖思淫者,盖大相迳庭也。然则诚修者,热心公益,实事求是,微待尼界中未有之奇,即一二开通之巾帼,亦不能及。而沽名钓誉,假公以肥已,皇皇乎为当世士大夫者,当亦有愧色欤!  

  杭州木庵云林  
  区区口舌之长,原不足以为能事。然其性质之灵敏,应变之聪明,一语之微,有足以解纷而排难者,东方朔、淳于髡,千古以滑稽传。后世之以论说相谐谑,以笔墨为游戏,遂推两人为鼻祖。笑林之作,日出不穷,其滥觞也。昔王献之与客谈议不胜,其兄凝之妻谢道蕴遣婢白曰:“请与小郎解围。”乃施青纱步幛自蔽,以与客谈,客不能屈。夫诗工咏絮,其才本自非常。独献之为晋代有数人才,乃竟不及于其嫂。此言语之妙,又于巾帼中见之者矣。
  杭城木庵有艳尼云林者,年十八九,粗通文翰,喜作小诗。其丰神之袅娜,体态之温和,如初写黄庭,到恰好处,非楮墨所能罄。而其姿容妍美,丽质本是天生。刘海发,天然足,衣掌靓雅,清洁无伦。并无须腻粉浓脂,借以作妆饰之品。蛾眉淡扫,虢国夫人未尝不足倾倒六宫也。性质灵敏,多应变才,吐属半出诙谐,闻者莫不倾倒。聪明伶利,人莫得而难之。有慕其才貌者,咸愿一接其声欬,一时青衿佻达之子,又往往挑之以游词,云林应对如流,未尝有所峻拒。然欲一亲芗泽,则卒不能。云林既喜作诗,又善辞令,或以文词见志,或以口方投情,其在有意无意之间,人有误以为意已相属者。
  有某生得其诗,以为属意于已也,神魂颠倒,至废寝食。不知云林以生之情痴,而故意戏之也。闻其以《春宵》诗贻生,有句云“春心撩乱花难睡,为倚阑干待月来。”生得诗大喜,遂无日不到云林处,曲与云林相亲昵,以为兰因絮果,必有成就之一日。殊不意云林淡焉忘而恝焉置,且冷嘲热讽,侮慢百端,致生莫怒而莫言。由是恨之刺骨,必思有以报之。盖生之贻赠,所费不资,迟迟又久,终不能一达其目的。黄金虚牝,难怪其气愤之填膺也。一日以意诉诸友,友固祷张为幻者,劝生具牒控诸县,诬云林以不守清规,且骗人财物,请赐究办。
  时钱塘县某令,固以风流称,逮云林至,见其姿容绝世,绛仙秀色,我见犹怜。所讯问之词,出以圆融。云林滔滔辩论,妙绪环生。官问其:“何以要出家?”曰:“冀登彼岸,藉结善缘,报二老之深思,且以修三生之慧业。”问:“人之控尔,其知之否?”曰:“佛法森严,罪过罪过。梵王宫殿之地,岂是巫山云雨之场?”问其:“如此青年,能免怀春否?”曰:“饮食男女,大欲所存。虽托迹于空门,实同情于世俗。”问其:“其既已如此,何不还俗嫁人?”曰:“翩翩俗世,佳士难逢。纵有意于求凤,将谁谐于卜凤?”问:“既愿嫁人,则放开慧眼,物色风尘,岂竟无一当意者乎?”曰:“智珠在握,慧镜当胸,有檀越之善人,鲜花封之贵品。”至是而哄堂皆笑,官亦为之粲然。骗财一层,即置不问。遂释云林归,以控无确证,薄责生以多事了案。
  说者曰:“云林之为人,其贞淫不可知。而雪肤花貌,正在妙龄,摽梅之思,何能免俗?其守贞不字者,正是苛以为择耳!其所供词,自贡其真也。至其骗取财物,为若辈之常技。置诸青楼之中,当为笼络人心之好手。色不迷人人自迷,于他人乎何尤?而云林莲花舌妙,足解人颐。公堂之上,犹能以从容出之,使一重公案立时瓦解而冰消。道蕴解围,当难专美。较之嘤嘤啜啜泣,作女儿羞惧状者,安闲窘迫,相去奚啻霄壤耶!”   

  嘉兴法云庵珠姑 玉姑  
  嘉兴法云庵多艳尼,近年以来,有珠姑、玉姑其人。庚戌新秋,有事禾中,得见之于鸳鸯湖畔。我非刘阮,乃亦得遇天台二仙女乎?鸳鸯湖在郡城东门外,相传以湖多鸳鸯得名。或以其东南两湖相接,故名鸳鸯。又以在城之南,亦称南湖。朱竹坨太史棹歌百首,脍炙人口久矣。湖心有楼曰烟雨,建筑于五代时。晁采馆清课,嘉禾环城皆水,烟雨楼当高阜之胜。雕窗绮阁,四面临湖,其妙在在轻烟拂渚,山雨欲来时。渔船酒舸,微茫破雾,但闻舻声伊轧耳。杨万里诗“轻烟淡淡雨疏疏,碧瓦朱甍隔水隅”。方回诗“鸥从沙际衔烟去,燕向花边卷雨来”,风景之佳,可想而见。湖边停舶游船甚多,俗呼为“丝网船”。丝网二字,不知何所取义。船比吴中画航为小,而清洁过之,壶觞精致,肴馔芬鲜。值并不甚高,竟日数圆而已。操舟者皆年轻丽娃,妆饰妖治,缠臂金累累不计叠。柔舻轻摇,铿锵与欵乃声并作,即此已为禾中之特色。春秋佳日,载酒相从,洵可乐也。
  自杭沪铁路通,城北成闹市,妓寮林立,为禾中从来所创见。好事者载酒作南湖游,兴会飙举,胜金阊虎邱。烟雨楼遭兵焚,大楼迄未重建。顾凉轩燠馆,岁时修葺。水木明瑟,颇擅园林之胜。西偏小楼数楹,中供牛女偶像。七夕良辰,游人尤伙,卜昼卜夜,乐而忘归。余于珠姑、玉姑,即于是日遇之。佛家妆束,飘飘欲仙。是于舞衫歌扇中别开生面也。珠姑年可二九,身裁不甚长;玉姑差稚,转益苗条,姿容艳丽,自相伯仲。珠联璧合,人以大小乔称之。有侦珠姑者,谓有某武员与之昵,禅参欢喜,过从密甚。玉姑年稚,尚未破瓜,某武员一视同仁,不分彼此。凡有投赠,无不相均,用意深远,盖双雕计也。何物健奴,乃竟有此艳福耶!是日湖上之游,即某武员之东道主,特以游人如蚁,众目■⑵■⑵,人之多言亦可畏,某武员故未登岸。珠玉二人,则入门一周行,旋亦归舟,即唤船娘拔篙去。一转瞬间,扁舟一叶,已入烟波浩淼间。今夕何夕,殆将别觅清静地,以遣此良宵者乎?
  背山起楼,焚琴煮鹤,煞风景者,为某太守。以为携妓游湖,已是有关风化,况乎佛门子弟,以妖冶之妆饰,败坏风俗,玷辱清规,冶容诲淫,莫此为甚。下令严其禁,并饬嘉兴县某令查办焉。太守故长白人,以吏员起家,风尘俗吏,不知风雅为何物。人以为点缀名区,彼以为污秽胜迹也。幸某令固能事者,奉札之下,只以一纸空文申复之,不与深究其事。而珠姑、玉姑,得以安然无恙,然而便宜某武员矣。  

  嘉善荷花楼顺宝  
  嘉善城外荷花楼,尼庵也。有俊尼顺宝者,年才二十,聪明伶俐,姿首绝佳。乃披薙未及半年,遽尔还俗而去。有知其事者,谓顺宝本邑中杨韩氏聘媳,夫家以无力迎娶,拟效世俗抢亲之举。不图顺宝早有所闻,自顾红颜,心伤薄命,与其表舅父钮阿四相商,情愿削发为尼,且倩钮在庵作伴,以防不测,而为有备无患之计。杨韩氏不察,意以甥舅犯奸,拐逃藏匿,控之于官。
  时江湘岚大令握善邑篆,大令以名进士现宰官身,所至有政声,为浙人所称颂。庭讯此案,察出冤诬,援笔判断,洋洋数百字,骈四丽六,锋发韵流,一时善邑人民,莫不传诵不置。其判词云:“现讯得该氏为子求婚,愆期未娶,备礼苦无金穴,思劫红绡。阿娇出自小家,难藏碧玉,杨枝露润,向我佛以皈依。莲座云深,借逃禅以匿处。迎来织女,无端误犯牵牛;疑是文君,越礼而奔司马。盍亦思同居二女,自然志不同行,矧其为犹子比儿,本已视之犹父。且钮阿四须髯戟戟,携弱息以偕临;虽韩顺宝粉黛盈盈,非小姑之独处。无论年殊老稚,海棠岂压梨花?须知分有尊卑,鸦舅宁谐鸠妇。匪寇婚媾,讵能禁其往来?招我由房,亦祗相为御侮。岂是狂蜂浪蝶,云锁阳台;何堪打鸭惊鸳?星临贯索。豚以招而入苙,烹鲜号宰治之庭;鼠以黠而穿墉,行露速无家之讼。夫莫须有冤沈三字,惨留疑狱于千秋;忍小娇生盟缔百年,冤听铄金于众口。原是无瑕之璧,当还合浦之珠。于归赓百两之将,读诗而识婚盟之重;无故则二十而嫁,考礼刚符待字之年。桃夭可咏乎蓁蓁,葭倚讵容夫草草?乃至抢亲之举,乡愚每视为故常,只兹凉薄之风,官吏当严行惩办。况又捏为蜚语,尤敢擅用私刑。第因其妇而罚其姑,既不可以训俗;若舍其主而惩其从,又非所以乎情。偶尔参禅,未驰双趺之绣凤;令其蓄发,即看两鬓之堆蝉。姑施法外之仁,成全美满;快奏房中之曲,永庆团圆。听到子规,之子不如归去;毋为姑恶,阿姑宁学疾聋。宜尔室家,遵兹批示。”由是钮阿四挈顺宝归,阅数月而与杨氏子成婚,伉俪和谐,前嫌尽释。而风流令尹,是足传已。

  王江泾瑞华庵小宝  
  苏浙接壤处,南秀水,北吴江,有市集曰王江泾。发逆蹂躏甚,华屋尽坵垆。五十年来,规复不及半。盖地当塘路之要冲,故其遭劫为特鉅。跨塘有桥曰长虹,远而望之,夭矫出天际,可谓名称其实。桥南为浙境,桥北为苏境。下桥迤逦西北行,清流向尽,止水一湾,曰“砦基滨”,“砦”即“寨”字。相传春秋时,吴越构兵,夫差尝屯兵于此。砦基者,营砦之基,其地因以得名。人以荒烟蔓草,地境苍凉,以蟋蟀之方言呼之,以讹传讹,遂失真名。滨之旁一尼庵,曰瑞华。颓壁欹雨,荒扃偎烟,旃檀不温,古佛如睡,一旧刹也。王江泾镇遭兵燹,市廛民舍,衙廨庙宇,焚毁一空。后虽次第起造,不到从前十分之二三。惟是庵为乱前物,红羊不及到,如鲁灵光殿之岿然独存。岂真我佛呵护之灵耶?闻诸故老云:瑞华代有名尼,或以才名,或以貌名,或以才貌兼全名。顾代远年湮,风流歇绝,千载下说《会真记》仿佛见鸡皮鹤发也。
  数年前有小宝者,年不过二十,知文字,善词令,貌在中人上。当时有人建议,将以是庵充作学堂之用,住持尼惶恐无所措。小宝为之作书,大致以瑞华庵为乱前旧物,粤匪之乱,阖镇尽成焦土,惟是庵独存,则我佛既已呵护于五十年之前,后人不得不为我佛保存于五十年之后。想镇上诸君子,当亦乐于留此,以作枌榆记念。况复数椽老屋,价值几何?镇上无主地多,何定断断于此?以书密致郡中某绅之夫人,求为缓颊,于是瑞华庵卒因此而得以保存。至今法雨梵云,依然无恙,小宝之力也。不足以见小宝之知文字而善词令乎?尝见人于财产细故,穷年累月,函牍往还,以什百计,甚或涉讼公庭,犹历久而不能决。乃一空门中年轻女弟子,不过寥寥数语,即以排难而解纷。其识见之高,语言之妙,不多得矣。小宝本无锡渔家女,王江泾镇,每年于二三月间,例赛猛将会,俗称网船会。凡寻常之渔船,克期云集,多至千计,顾其作俑不可得而知。某年某渔船赴会到此,因子息多,艰于字养,乃以最幼之女舍身于瑞华庵,即小宝也。时只三四岁耳,住持尼故,与郡中某绅夫人善,岁时入城,必与小宝偕,且信宿焉。某绅家女公子辈,莫不深通文墨,小宝熏陶久,由识字而读书,十数年来,学且与诸女公子俱进。所读之书,或借观也,或竟索归也。性本颖悟,复以潜心研究,则所造竟在诸女公子上矣。小宝貌本韶秀,不假修饰,而妩媚出于天然,亦可人也。今数年不见矣,度其年,已在花信外,其出处则两不得而知耳。

  〖注:■⑴,亻+频,音频。■⑵,目+睘,音还,大目貌。〗


  琴谱序 清 贵筑王锦季湘 撰

  〖贵筑王季湘女史锦,为薛照南刺史德配。淹雅多才,尤精音律。性癖琴,重订《春草堂》琴谱,审音定徽,多所正误。余尤爱其自序骈体文一篇,微引精详,词格华妙。其词云:〗
  粤自湘妃写怨,苍梧留帝子之音;蔡氏知音,渌水尽中郎之妙。考新声于北魏,艳说虞妃;纪韵事于西京,争夸赵后。邮亭女子,识楚国之明光;上景仙姝,倡汉宫之绝调。拍成雅操,癖有落霞;谱人乐章,歌新子夜。故弦调九弄,香闺大有传人;亦琴鼓三终,正坐犹严女训。然而文君心荡,绮靡相沿;于嫂音微,筝琶莫辨。鸣鸾寡和,畴环佩之迎风;舞鹤不来,空丝桐之伫月。洋洋盈耳,半属淫哇;诩诩师心,殊乖古法。安弦操缦,堪羞艳李浓桃;累牌连篇,只诮灾梨祸枣。求其曲操雅正,音律详明,则《春草堂》原谱一书,固后学之津梁,元音之真诀也。所惜者徽分一间,尚误曲中;弦审五音,微差位表。吾师祝桐君先生为当时伯牙,将取此卷正之。乃仓皇戎马,未操郢上之觚;况瘁征鸿,早返闽中之驾。余也抚琴动操,指训亲承,扢雅扬风,心传愿绍。因女红之馀暇,细校徽音;合元律之精微,详加删订。神来意会,每触类而旁通;激浊扬清,务纤毫之无憾。经年绮阁,既告成功;反命绛帷,用谋锓板。所翼三声类聚,与古为徒;若云千载赏音,则吾岂敢!



  代少年谢狎妓书 明 公安袁中道小修 撰

  〖万历丁酉冬,公安袁小修客金陵。新安一少年,游太学,狎一妓,情好甚笃,遂倾囊娶之。其人久失怙,兄主家政甚严正,遗书切责之,必欲遣去,否则不复相见,且理之官。少年忧惧,不能措辞裁答,因谓小修曰:“事已如此,可奈何。但我兄亦知读书,颇爱才,若得数千言一书以感动之,吾事济矣。才思蹇涩,求先生为我捉刀,使此人不去帷,当效环草之报。”小修为作一书,淋漓数千言,才气可喜,达之于兄。月馀晤少年欣然曰:“我兄有字致云:与弟别未数年,笔下便已如此,既有读书之志,即携新妇归,余不以一眚盖平生也。”即束装偕归。因置酒为小修寿,令姬捧觞,为歌一曲。友人笑谓小修曰:“相如作《长门赋》得千金,今子得闻此人歌一曲,胜相如千金多矣。”明晨送之江干,挥泪而别。其书曰:〗
  信来,得奉严教,感激惭恧,不可胜言。自先人没后,得吾兄提携,以有今日。某虽不才,沾雨露之润,获教诲之益,亦既有年。虽有童心,粗知名教,若夫逐野水之鸳鸯,忘沼上之鸿雁,赋花间之曲,背霜后之筠,即死不为也。但一时迷昧,忽忽如梦,今事定情牵,有不能顿遣者。缘斯人十七,自离阳昌酒墟,即永居竹桥旅庽。不意入室之柳叶,遂成结子之桃花,怀孕已经四朔。念乌衣之派不蕃,青箱之望尚杳,兄与弱弟,皆难嗣息。设得一儿,蒸尝有托,如莫愁之产阿侯,胡婢之生遥集,亦为幸事。且近日维扬间,有以红粉妖姬,育青云上客者,兄所目击。天下事不可知,淤泥出莲花,粪土产芝菌。此其未能顿遣者一也。斯人虽在烟花,志坚松柏,勉离旧巢。彼阿母本重惜钱树,恨切肌骨,大骂分袂,恩断义绝。设令再入故栈,颜面何容?磨折何堪?恐登车之日,即毕命之时。昔严武与妓俱亡,追者继至,杀之灭迹,后祟不止。我虽不杀,由我而死,恐倩女相逐,出有芳魂。小玉不仁,能为厉鬼。此其未能顿遣者二也。斯人自入门,改去钿蝉,卸下堕马,舞衣歌扇,付之尘土,缟衣綦巾,晨起操作。言不出户,苦不惜身,宛似良人,克相妇道。且夜勤刀尺,相伴膏火,相勉吾以致终宵。此其未能顿遣者三也。邸中所藏,虽乏长物,尚有博山旧炉,雀尾遗鼎,砂象斑烂之器,牙玉辉映之章。画则为小李将军,书则为海岳外史,皆令之收藏,司其管钥。设为德不终,将燕莺化为鹯鸷,恐付之祖龙,尽成灰烬,则先代所遗,皆为乌有。此其未能顿遣者四也。自吾兄严命一到,斯人即泣曰:“微豸小生,亦知护子怜儿。妾虽烟花下贱,幸已有身。设欲逐我,候分娩之日,为君家存引一脉,然后自觅白练,永赴黄泉。”弟闻之亦自伤心矣,即欲处之,亦须少缓。今兰玉几何,岂稻麻也哉!而弁髦之乎。此其未能顿遣者五也。处此五不能顿遣之势,即弟之宜遣而不即遣者,亦略有可原矣。
  至兄责弟以罪,罪何敢辞?生平读古人书,见夫桃根桃叶,同登子敬之舟;阿田阿钱,共列稼轩之帐。白太傅之小蛮樊素,苏学士之朝云榴花,集中皆不自讳。误信古人风流,沿习未能顿除,尤而效颦,此其罪一也。岁月如流,未必吾与,开口而笑,宁有几时?一席多姿,忘同安石之癖;千金丧尽,宁甘太白之贫。遂使班嗣之赐书仅存,陆贾之遗产渐罄,此其罪二也。古人有云:文有仗景生情,托物寄兴。丽人燃烛,远山磨墨,千古一道。弟每遇枯坐,文思不属,微闻香泽,倚马万言,出鬼入神,惊天动地。两仪发耀于行中,列星迸落于纸上,此其罪三也。江左烟月繁华,六朝金粉旧地。谢家调马之蹊,尚馀芳草;王氏鼓楫之所,仍有文波。土风习俗,偶而相沿,此其罪四也。近日文人,概多胜事。如某某皆少年冶游,目为荡子,一旦腾蛟变化,立致青云,岂留连烟月,即属尘土下士乎?弟不肖谬有此见,此其罪五也。弟又有昧死一言:世间亦惟英雄豪杰,能为格外之事。财色小夫,自当赦除。天下有事,正赖命世长才,曲谨小廉,岂能成事。当北宋与契丹为邻,大小七十馀战,屡致败北。而能大破之者,乃欲娶薛居正子妇之张齐贤也。澶渊之役,宋几不保,而能拥驾渡河,重造社稷者,乃溺爱倩桃之寇莱公也。宋既南辕,金兵破竹而下,而能于黄天荡上,几制兀术之死命者,乃娶妓女梁氏为妻之韩王也。宋时止有此三大伟人,皆能造非常之功,而亦未必无非常之过。彼恂恂谨饬如张德远辈,终身无声色如王安石辈,何益于败亡之数?弟虽不才,设国家有事,寄之一面,尚能谈笑却虏,樽俎破敌。自信才略,不后古人。不能自致其身,而轻作此语以示长者,此其罪六也。抑情忍事,本非易易。古人云:不迩声色。今不幸迩之矣,迩之而能不溺,非圣贤不能。樊通德有言:夫淫于色,非慧男子不至也。慧则流,流则通,而淫生焉。自古英雄,不能不牵情于帷幕。苏武于嚼雪吞毡之时,而犹有胡姬之娶。瞿昙氏不云乎:一切有情,皆因情欲而正性命。即参禅上士,亦虞习气难除,尚借安般数息之禅,白骨流光之观,然后暂能驱遣。假使兄当盛年,有多情女子,苦相流连,以死自誓,不出兄门,兄遽能以慧剑斩之乎?弟不能如柳下惠坐怀,头陀一宿,而致堕落有情之痴。此其罪七也。有此七罪,弟何以见我兄哉!惟兄见其七罪,察其不能顿遣之情,而解三面之纲,令弟得遂私愿,同归旧居。绝意铅华,精心竹素,发二酉之藏,竟三馀之秘,见子雪之肠,反思王之胃。三年之后,不弋取大物为一家光宠者,愿兄摈绝之,以为荡子之戒。皇天厚土,实闻斯语。匆匆言辞无叙,幸惟原宥。


  小脚文 清 旷望生 撰

  脚以小传,昭其美也。夫脚非尽人能小也。自有缠之讲究者,其小遂盛傅于人口耳。且自窅娘作俑而,缠脚之风,遂遍于古今天下矣。然传其风者,或未必能共得其法,而大小之见出焉。于是妇女苦矣,而取法乎下者,评骘亦从此起矣。今夫物之以小为贵者,非妇人之脚乎哉!脚之小者,其形必尖,尖而瘦焉,斯愈形斌媚矣。脚之小者,其气必郁,郁而臭焉,则别饶风味矣。其为初缠之脚欤?一缸之泪嗟其苦,三角与拐肖其形,侧目而过之可也。其为半拦之脚欤?穿条焉而笑其轧伤,木礅焉而怜其受累,谈笑而去之可也。或谓宁波之脚,不过一拳,然而裙底评量,恍若猪啼之拥肿,取其短而损其美,其亦何以餍阅者之心?或谓广东之脚,不盈三寸,然而灯前玩视,俨同鸡距之零丁,强而致亦勉而行,其亦何足娱游人之目?故夫脚之缠者,以小为归,而脚之小者,以纤为度。是盖俗尚之所趋焉。夫唐虞之世,不闻英皇二女,裂帛而束双趺;蛮貊之邦,不闻闺阁群娃,制履而成一握。迄于今中原弱质,偏欲争奇竞胜,于跬步而别妍嗤。袜之细也,裹以轻云;弓之纤也,弯以新月。无大家亦无小户,寝成风会,虽迫以有司禁令而难裁。落落寰区,殆于梳头穿耳之馀,尤为注意者尔。是又人工之所致焉。夫闺媛骄纵性成,或以慈母爱怜,反致莲船之盈尺;村女窭贫自守,或以萱亲懈惰,遂令鸦袜之生尘。及夫观绣闼雏姬,莫不茹苦含辛,争束缚以成婉丽。踵之平也,分重台之瓣,趾之锐也,若解结之锥。短合度而纤得中,稳其步趋,虽例以掌上之轻盈而无愧。娟娟此豸,其惟锺阜邢沟之地,别有倾心者尔。


  冷庐杂识(节录) 清 桐乡陆以湉敬安 撰

  首饰
  《毛诗》副笄六珈传云:“副者后夫人之首饰,编发为之。”首饰二字始此。刘熙《释名》有首饰篇,凡冠、冕、弁、帜、簪、缨、笄、真之属绵列焉,是统男妇,而通名曰“首饰”矣。今独以号妇人钗铒等物,盖犹沿诗传之说。

  汉口竹枝词
  馀姚叶茂才调元,《汉口竹枝词》三百首,述人情风土,俚语居多。其赋后湖词有云
  散步人来远市阛,一回心境得宽闲。
  眼光直到天穷处,夕照黄陂数点山。
笔意独俊逸可喜。

  勺药椒
  勺药,香草也,而赠之于相谑之日。椒,芳物也,而贻之于鬷迈之时。人汩其情,物亦违其用矣。世之治也,礼教隆而妇职修,草木皆得其所。《周南》所以次《采葛》,《召南》所以次《采蘩》也。

  湘江竹枝词
  吾邑费春帆中丞瑔,由明经起家县令,历官至湖南巡抚。自幼即耽吟咏,在长沙切署时,筑校经堂课士。尝以《湘江竹枝词》命题,自赋十二绝,极绵邈悱恻之致。录二首于此:
  斑竹涓涓泪尚零,望湘亭上吊湘灵。
  孤逢听雨巴陵岸,一夜愁心满洞庭。

  三十六湾芦荻秋,飞花如雪扑郎舟。
  请看今夜湾湾月,双宿鸳鸯已白头。

  虞凤娘
  明义鸟虞凤娘姊,嫁徐明辉而卒,明辉闻凤娘贤,恳其父欲聘为继室。女知,泣谓父母曰:“兄弟未尝同妻,姊妹可知。”父执不听,女绝口不言,自经死。余谓女之死徒以伤亲之心。史传载之,岂但以其志之洁,为末俗所难能,而书以示风欤。

  露筋祠诗
  王阮亭题露筋祠诗云:
  翠羽明珰尚俨然,湖云祠树碧于烟。
  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
论者推为此题绝唱。按:米襄阳露筋祠碑云:“神姓萧,名荷花。”诗不即不离,天然入妙,故后来作者,皆莫之及。

  卷面题诗
  咸丰壬子浙江乡试第二场,山阴某生闱中发狂病,曳白而出,卷而题二绝句云:
  记否花前月下时,倚阑偷赋定情诗。
  者番新试秋风冷,露湿罗鞋君未知。

  黄土丛深白骨眠,凄凉情事渺秋烟。
  何须更作登科记?修到鸳鸯便是仙。
款书山阴胡佃娘,某生旋卒于寓所。轻薄之报,可不畏欤。

  顾亭林母
  顾亭林先生之母,王氏。崇帧时旌表切孝,即《明史?列女传》所称王贞女也。先生有与叶讱庵书辞荐举云:“先妣国亡绝粒,以女子而蹈首阳之烈,临终遗命,有无仕异代之言,载于志状。故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矣。”记曰:“必贻父母令名必果,将贻父母羞辱必不果。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一死而先妣之大节,愈彰于天下,使不类之子,得附以成名,此亦人生难得之遭逢也。”盖其辞决而其志弥可哀矣。

  白衣送子观音殿联
  天竺白衣送子观音殿,楹联甚多,皆庸浅不足道。惟钱塘魏春松侍御成宪所题,裁对自然,不失读书人吐属。句云:
  白衣仙人,瓶中水杨柳;
  朱芾男子,天上石麒麟。

  小缘筠女史
  钱塘朱缘筠女史璘,聪慧能文,矢志不嫁,当代闻人,欲见一面不可得。家贫,售诗画以自给。余尝见其扇头画菊题诗云:
  无心开尔后,风雨已重阳。醒却繁华梦,甘为冷淡妆。
  有心难向日,无骨不凌霜。底事蹁跹蝶,犹思挹晚香。
是真能孤芳自赏者。

  醵钱启
  同邑沈芝岩秀才逢源,天才亮特,为督学山阳汪文端公廷珍所赏拔。少订姻于张氏,家贫力学,锐志进取,誓不登科不娶。年逾三十,犹未售。亲戚劝其毕姻为似续计,而孑然一身,家无担石,乃为醵钱以成婚焉。既屡不得志于有司,益纵于酒。每当夜深人静,持杯独酌,狂呼恸哭,辄惊其四邻。遂以是得病,卒年三十有六。无子,遗葶散佚,录其《醵钱启》云:
  伏以纳币无过,五两判于周官;有财振人,八厨茂于汉纪。谢公移帐,助隐之为周旋,仆射营婚,致子琮无暇日。盖合独以时者礼也,假人以德者义也。自来逸轨,多载前闻。源束发受经,早谙昏义;弱冠弄翰,间肄闺辞。慕鲍宣之风流,企何曾之酬酢。素门合牉,订两姓于朱丝;张姓连天,系一纱于玉臂。固已姻联白建,喜得胜流,缘合老人,即期报板矣。然以为情萦儿女,惧累英雄,肘系香囊,恐妨书史。求凰有曲,不惊在御之声;特雉无媒,未设早婚之令。以故凉宵弋雁,星剩匏瓜;春社飞鸳,凤虚少女。乃者,仲卿龙具,京师弃其无才;昭谏白衣,云英笑其未脱。十年不字,负此韵华;三星在天,歌残邂逅。历姹紫嫣红之候,春事已阑;闻口脂面药之颁,痴情渐悔。满身风露,识季迪之欲婚;一痊朝飞,笑牧子为未达。梦已征于桑下,曲待奏夫房中。所虑缣练茧绸,难捐嘉饰;方樏牢烛,不少门财。在戴良有布被之将,亦希高隐;而裴航无杵臼之聘,终隔仙源。库乏男钱,罂干女酒,盖几几呼泥中有絮,春风徒吹,洞口无桃,胡麻空熟矣。于是草元弟子,戴笠故人,将使凫不单行,心成一袜。集千狐之腋,暖到鸳帏;分一叶之阴,春回鸾树。乌珰十事,不令贻笑纯材;玉镜一枚,即可相攸温峤。是则长源迎妇,供帐遍有北军;宁戚欲妻,平章待乎管子。阮修婚费,欲自名流;黄姑聘钱,贳从天帝。以今拟古,足可轩渠。故乃洒墨管城,命词侧理,抒予结约,告尔苔岑。类杲卿索花粉之需,异吴市竞金钱之掷。行见两行花烛,悉有耀之自他;一色禄纱,等解衣之惠我。有情谁能遣此,且慰目前介特之心;此事使卿有功,预防他日揶揄之语。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采葛》咏之,见谗谤交构之际,犹不忘君也。读之可以怨。《子衿》咏之,见学业废衰之时,尤亟须友也。读之可以群。

  梳铭
  《明诗综》七十一卷,项真名下《静志居诗话》云:“予尝见其为闺人铭梳奁曰:‘人之有发,旦旦思理,有身有心,奚不如是?’笔法极其飞舞。绎其语,殆亦非真狂生也。予按铭乃卢仝所作,见《唐文粹》云:‘人之有发兮,旦旦思理。有身兮,有心兮,胡不如是?’”项盖减易其字而书之耳。

  七夕诗
  馀杭陈铎卿女史尔士,钱新梧给谏之室也。习经史,工吟咏,赋《七夕》诗,命意最高:
  梧桐金井露华秋,瓜果聊因节物酬。
  却语中庭小儿女,人间何事可干求。

  周孟侯先生宫词
  吾邑周孟侯先生拱辰,明季贡生,吾母之七世祖也。先世累着清德,母夫人梦砚生花,而生公。比长,聪颖绝人,又励志于学。尝坐小楼去梯三年,读古今文五千篇有奇。由是才藻艳传,名噪一时。吴兴庄廷钺,将刊《明史》,以厚币聘公,先一夕,公梦其父,畀以一合,启视之,则赫然一人头也。惊而寤,适庄使至,有警于是梦,峻辞却之。及《明史》祸发,诸名士株连被戮者多,公独脱然无累,识者谓世德之报。屡不得志于有司,牢骚抑塞之气,悉寓于文辞。着有《圣雨斋集》。其宫词八十首,寄兴无端,尤足令才士读之,同声感喟。摘录五首,以当尝鼎一脔。
  露痕高漾月痕低,六院笙歌五院迷。
  莫道襄王惜香梦,巫山只在画栏西。

  垂杨深闭画楼春,花送黄昏莺送晨。
  三十六宫间似水,平明催送虢夫人。

  金铃猧踏落花泥,辇路苔痕旋欲迷。
  谁道举头刚见日,凤楼疑在十洲西。

  碧箫吹破思依依,听尽宫莺半掩扉。
  最是无聊看不得,桃花片片背侬飞。

  翠鬀宝鬓玉膏新,一对菱花一怆神。
  无恨蛾眉绿如许,不如影里李夫人。

  何间妇传
  柳子厚《河间妇传》,遣词猥亵,昔人曾讥之,然其文固有为而作。其记游戏之所,一则曰浮图,再则曰浮图,可知佛庐之贻害甚烈。而妇人之喜入庙者,可以警矣。

  琵琶亭
  琵琶亭在九江府城外江边,乾隆癸亥观察潘阳唐公英重修。增建高楼,题额曰“江天遗韵”,壁刊白傅遗像,是南熏殿本,嘉庆中歙人方体所摹。登楼四望,前临大江,后对庐山,左则古木千重,右则人烟万井。楼上回廊旋绕,境极幽旷,游人题咏甚多。观察有句云:“今古商船多少妇,更谁重此听琵琶。”殊寓感慨。

  锡奴 铜婢
  温足瓶,名“锡奴”。苏州薛一瓢雪镌钢杖字曰“铜婢”,此可以为对。

  李易安 朱淑真
  德州卢雅雨鹾使见曾作《金石录》序,力辨李易安再适之诬。谓德父没时,易安年四十六矣,又六年始为是书作跋,是时年已五十有二,匪姒之三少,等季隗之就木,以如是之年而犹嫁,嫁而犹望其才地之美,和好之情,亦如德父昔日,至大失所望,而后悔之。又不肯饮恨自悼,辄谍谍然形诸简牍,此常人所不肯为,而谓易安之明达为之乎?观其洊经丧乱,犹复爱惜一二不全卷轴,如护头目,如见故人,其惓惓德父不忘若是,安有一旦忍相背负之理?此子舆氏所谓好事者为之,或造谤如碧云騢之类,其又可信乎?陈云伯大令,亦云宋人小说,往往污蔑贤者,如《四朝闻见录》之于朱子,《东轩笔录》之于欧阳公,比比皆是。又谓“去年元夜”一词,本欧阳公作,后人误编入《断肠集》(渔阳山人亦尝辨之),遂疑朱淑真为泆女,皆不可不辨。按“去年元夜”词,非朱淑真作信矣!李易安再适赵汝舟事,详赵彦卫《云麓漫抄》,诸家皆沿其说,卢氏独力为辨雪,其意良厚。特录之,以俟论世者,取裁焉。

  金史猥亵
  昔人谓《金史》叙次明净,胜于辽元,然如《后妃传?后》所载:海陵私其从姊妹莎里古真,馀都莎里古真,在外为淫佚,海陵闻之大怒曰:“乐爱贵官,有贵如天子者乎?乐爱人才,有才兼文武如我者乎?乐爱娱乐,有丰富伟岸过于我者乎?”又海陵尝曰:“馀都貌虽不扬,而肌肤洁白可爱。”此等猥亵语,亦皆采述,殊失体裁。

  明公主郡主
  明公主、郡主,无再嫁者。即此可见宫帏礼法之肃,视唐世迥殊矣。

  昭君诗
  诗人之思,日出不穷。即如咏昭君者,唐宋以来,佳篇不少。近代更有翻新制胜者,略识所见于此。
  天低海水西流处,独有琵琶堪解语。
  断丝枯木本无情,犹胜人心千百许。(胡迟威)

  君王重信不重色,玉貌三千替不得。
  穹庐若使诏留行,金屋欢娱岂终极。
  一传祸水入后宫,燕燕尽啄皇孙空。
  自谋则过君谋忠,画工毋乃真国工。(沈镰)

  一辞宫阙出秦关,长得丹青识旧颜。
  为报君王休爱惜,汉家征戌几人还。(颜光敏)

  汉主曾闻杀画师,画师何足定妍媸。
  宫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单于君不知。(刘廷献)

  远嫁呼韩岂素期,请行似怨不逢时。
  出宫始觉君恩重,临去犹为斩画师。(赵翼)

  胭脂零落倍销魂,急雪严霜泣暗吞。
  敢向琵琶传怨语,至今青冢亦君恩。(那彦成)

  战骨填沙草不春,封侯命将漫纷纭。
  当时合把毛延寿,画作麟台第一勋。(许宗彦)

  无金赠延寿,妾自误平生。(沈德潜)

  子衿非淫诗
  《子衿》非淫诗。萧山沈补堂豫引《晋书》左贵嫔《离思赋》,“彼城阙之作诗兮”,亦以日而喻月,如谓果亵狎之什,岂有椒壁之宠,而写诸彤管者乎,证据甚确。

  房晖远
  隋高祖尝谓群臣曰:“自古天子有女乐乎?”杨素以下,莫知所出,遂言无女乐。房晖远进曰:“臣闻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此即房中之乐。着于雅颂,不得言无。”高祖大悦。晖远此言,根据经术,又能导君以正,深得献替之义。五经库之誉,良不虚也。

  赵仪吉女史
  上海赵仪吉女史芬,归安汪参军延泽之配也。天性高朗,有丈夫风骨。博习经史,兼工吟咏,着有《沪月轩诗集》。句如:“残红尽落啼莺老,众绿新生好雨多”;“五夜怀亲空有梦,十年遣日凭诗。”《春晚》云:
  才脱春衫换夹纱,东皇何事便思家。
  杜鹃声里斜阳暮,深闭幽窗避落花。
俱娟妙。

  顾横波小像
  程春庐京丞,博稚嗜古,所蓄书画甚多。余常于其侄银湾参军世越处,见顾横波小像一幅,丰姿嫣然,呼之欲出。上幅右方款二行云:“崇帧已卯,七夕后二日写于眉生楼。玉樵生工朴。”左方诗二首云:
  腰妒杨枝发妒云,断魂莺语夜深闻。
  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
淮南龚鼎孳题:
  识尽飘零苦,而今始得家。
  灯煤知妾喜,特着两头花。庚辰正月廿三日,灯下眉生顾媚书。

  田田 钱钱
  女子双名最多,独辛稼轩妾田田、钱钱,因其姓而名之,与其它双名者异。

  竹夫人
  “保抱携持,朕不忘五夜之宠;辗转反侧,尔尚动四方之风。”宋李公甫所作竹夫人封词也,工录鲜匹。朱瓣香同年,又仿毛颖之例,作《倚玉山房夫人鲍玲珑传》有云:夫人撰有《抱青集》,《子夜》歌云:
  感郎绸缪意,许侬情久长。郎意虽云热,侬心只自凉。
  肯以雨露浓,而忘抱冰雪。郎自竭郎欢,侬自尽侬节。
  兰蕙有幽香,桃李多艳姿。阿侬无他好,虚心是郎师。
寓意深婉,得风人旨。

  丽词
  赵清献公诗,有:“春窗恼春思,一枕杜鹃啼”之句。司马温公词,有:“相见争如不见,无情还似有情”之句。范文正词有“眉间心上,无计正回避”之句,韩文公词有“愁无际,武陵凝睇,人远波空翠”之句,林和靖词有“罗带同心结未成”之句。后学每以之借口,竞作丽辞。不知惟立品如数公,乃可偶一为之。若后生小子,沾沾焉于此求工,鲜不为心术之累。

  采芳集
  平湖钱孝廉步曾,曾刻其五世祖起隆制艺一卷,名《采芳集》,皆摘四书中艳丽字句,游戏成文,嘻笑怒骂,无所不有。如妁一字题文云:“宿瘤也以为仙姬,姣僮也以为娇客。在媒或以众见共闻,尚存廉耻,而妁乃备极其形容。优隶也以为俊秀,贫窭也以为豪华。在媒早以微言温语,任意相欺,而妁乃更从而点缀,又云本以妇人轻信之耳。妁复鼓彼如簧,遂使母氏专权,父虽欲禁之而不得。本以深闺独处之娇,妁竟诱诸觌面,遂使高堂未许,女先遥慕之而如迷。妁之巧者,意仅切于肥囊;妁之拙者,幻亦生于阅历。倘以彼列诸冠盖,即是苏张游说之俦。妁之老者,口舌既堪惑女;妁之少者,容貌并可悦男。故以彼略试逢迎,遂谐秦晋婚姻之好。描写若辈情状,如铸鼎象形。”又妻辟炉题云:“窃慨今天下之多不廉,大抵皆其妻为之也。”其母题云:“且天下容有不爱亲之子,断无不爱子之亲。”一妾题云:“且三代以上多丈夫,三代以下多妾妇。上竞谐媚而妾在朝,下尽逢迎而产寻在野。”持论奇快,皆可作当头棒喝。

  黄韵珊词
  海盐黄韵珊孝廉宪清,才调倜傥,着有《茂陵弦》、《帝女花》、《凌波影》等院本,为时所称。小词亦工,《浪淘沙》一阕,尤饶情韵云。
  秋意入芭蕉,不雨潇潇。闲庭如此好凉宵。目自缠绵花自媚,人自无聊。  别恨几时销,认取红绡。凤筝音苦雁书遥。醒着欲眠眠着醒,灯也心焦。

  顾媚 柳是
  龚鼎孳娶顾媚,钱益谦娶柳是,皆名妓也。龚以兵科给事中降闯贼,授伪直指使,每谓人曰:“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即顾媚也。见冯见龙《绅志略》。顾苓《河东君传》谓:“乙酉五月之变,君劝钱死,钱谢不能。戊子五月钱死后,君自经死。”然则顾不及柳远矣。


  韵兰序(并引) 清 钱唐梁绍壬应来 撰

  〖韵兰者,京师春台部中名旦也。色艺冠绝一时,顾性傲睨,少所青眼。孝廉某君,极眷恋之,形予色授,颇见妒于同侪。而月下盟言,誓同枯菀,盖不仅被中之鄂,花底之秦焉。年十九,以瘵卒。某君哭之恸,赋《惜兰词》二十章,征同人哀诔,而属余为之序云。〗
  桃开千岁,人间为短命之花;昙现刹那,天上乃长生之树。从来朝露,本苦无多;况属彩云,尤其易散。然而水莲泡幻,达观久付虚空;泥絮沾濡,情种能无抑郁也乎?如春台部兰郎者,泥巢乳燕。花苑灵狸。家住玉钩斜,骑鹤下翩翩之影;善歌《金缕曲》,啭莺闻呖呖之声。芳名则雅爱兰香,绝调已盛传杨叛。固已蜚声乐籍,驰誉燕台矣。爰有浙西名士,久噪雕龙;日下寓公,新来鸣鹤。偶顾绿么之曲,顿生红豆之思。于是众里目成,暗中心许。赭白马城头蹀躞,公子相逢;金错刀袖底铿锵,美人赠我。每见潘车掷果,携手相将;保母鄂被熏香,销魂真个。妒之者以为失身之凤,爱之者以为此翼之鹣。而乃长乐难期,短绿已促。杏林深处,难探及第之花;芍药开时,原是将离之草。于是数声杜宇,一阕阳关,方期玉玦之分,以冀金镮之合。熟意杨花命薄,桐树生孤。莲菂侬心,菖蒲郎面,此也秋雨卧相如之病,彼了秋风作王粲之游。既而长剑归时,大刀唱后。不惜黄金似土,来作缠头;岂知紫玉成烟,已伤委骨。用是怆怀珠璧,堕泪琼瑰。犹思人约黄昏,去年元夜;依旧门临碧水,今日桃花。早已平量恨海之波,待涸爱河之水矣。然而空谁非色,短岂殊修,使问天果属有情,得知己死可不恨。向使郎果金台终老,落拓梨园,玉籍长留,沉浮菊部。将春残杨柳,飘零京兆之眉;秋后莲花,憔悴昌宗之面。未必鬑鬑潘老,能消黯黯江魂。则与为弥子瑕之色衰,毋宁作卫叔宝之看杀。而况樱桃一曲,芳名总在人间;霓羽千秋,旧谱已归天上。以视桃笙秋老,断袖先凉,萧瑟风悲,买丝谁绣者。一则名花似草,一则弱絮留萍,如彼如斯,孰得孰失?乃我友怜香情重,破璧情伤,缠绵则玉藕牵丝,惆怅而金荃赋什。顾或者谓终宵角枕,空生秋士之悲;一集香奁,终伤冬郎之德。既蜂腰之中断,何雀脑之思深!岂知钗挂臣冠,宋玉原非好色;酒黏郎袖,欧公亦自多情。而况书剑飘零,檀槽知遇,岂有生前倚玉,曾留春帐之情;殁后沉珠,不吊秋坟之魄者乎。由是敷陈丽藻,抒写哀思,乞我弁言,题之卷首。化笔墨烟云而如画,请看北苑春山;悟迷离扑朔之非真,试读南华秋水。



  迷楼记 唐 韩偓 撰

  炀帝晚年,尤沉迷女色。他日顾诏近侍曰:“人主享天下之富,亦欲极当年之乐,自快其意。今天下安富,外内无事,此吾得以遂其乐也。今宫殿虽壮丽显敞,苦无曲房小室,幽轩短槛,若得此,则吾期老于其中也。”近侍高昌奏曰:“臣有友项升,浙人也,自言能构宫室。”翌日诏而问之,升曰:“臣乞先进图本,后数日进图。”帝览大悦,即日诏有司供具材木。凡役夫数万,经岁而成。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楯,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牖,上下金碧,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傍,璧砌先光,琐窗射日,工巧之极,自古无有也。费用金玉,帑库为之一虚。人误入者,虽终日不能出。帝幸之大喜,顾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楼。”诏以五品官赐升,仍给内库帛千疋赏之。诏选后宫良家女数千以居楼中,每一幸,有经月而不出。是月大夫何稠进御童女车,车之制度绝小,只容一人,有极处于其中,以极碍女之手足,女纤毫不能动。帝以处女试之,极喜。召何稠谓之曰:“卿之巧思,一何神妙如此。”以千金赠之,旌其巧也。何稠出,为人言车之极巧。有识者曰:“此非盛满之器也。”稠又进转关车,车周挽之,可以升楼阁如行平地;车中御女,则自摇动,帝尤喜悦。帝谓稠曰:“此车何名也?”稠曰:“臣任意造成,未有名也,愿赐佳名。”帝曰:“卿任其巧意以成车,朕得之任其意以自乐,可名任意车也。”何稠再拜而去。帝令画工绘士女会合之图数十幅,悬于阁中。其年上官时自江外得替回,铸乌铜屏数十面,其高五尺而阔三尺,磨以成鉴为屏,可环于寝所,诣阙投进。帝以屏内迷楼,而御女于其中,纤毫皆入于鉴中。帝大喜曰:“绘画得其象耳,此得人之真容也,胜绘图万倍矣。”又以千金赐上官时。
  帝日夕沉荒于迷楼,罄竭其力,亦多倦怠。顾谓近侍曰:“朕忆初登极日,多辛苦无睡,得妇人枕而藉之,方能合目。才似梦,则又觉。今睡则冥冥不知返,近女色则惫,何也?”他日,矮民王义上奏曰:“臣田野废民,作事皆不胜人。生于辽旷绝远之域,幸因入贡,得备后庭扫除之役。陛下特加爱遇,臣当自宫以侍陛下。自兹出入卧内,周旋宫室。方今亲信,无如臣者。臣由是窃览书殿中简编,反复玩味,微有所得。臣闻精气为人之聪明,陛下当龙潜日,先帝勤俭,陛下鲜亲声色,日近善人,陛下精实于内,神清于外,故日夕无寝。陛下自数年声色无数,盈满后宫,日夕游宴,自非岁节大辰,何常临御前殿。其馀多不受朝,设或引见远人,非时庆贺,亦日晏坐朝,曾未移刻,则圣躬起入后宫。夫以有限之体而投无尽之欲,臣固知其竭也。臣闻古者野叟,独歌舞于盘石之上,人询之曰:‘子何独乐之多也。’叟曰:‘吾有三乐,子知之乎?何也?人生难遇太平世,吾今不见兵革,此一乐也。人生难得支体完备,吾身不残疾,此二乐也。人生难得寿,吾今年八十矣,此三乐也。’问者欢赏而去。陛下享天下之富贵,圣貌轩逸,龙颜凤姿,而不自爱重,其思虑固出于野叟之外。臣蕞尔微躯,难图报效,罔知忌讳,上逆天颜。”因俯伏泣下,帝乃命引起。翌日召义诏之曰:”朕昨夜思汝言极有深理,汝真爱我者也。”乃命义后宫择一静室,而帝居其中,女皆不得入。居二日,帝忿然而出曰:“能悒悒居此乎?若此,虽寿千万岁,亦安用也?”乃复入宫。
  宫女无数,不得进御者,亦极众。后宫侯夫人有美色,一日自经于栋下,臂悬锦囊中,有文。左右取以进帝,乃诗也。《自感》三首云:
  庭绝玉辇迹,芳草渐成窠。
  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
  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

  春阴正无际,独步意何如。
  不及闲花草,翻承雨露多。
《看梅》二首云:
  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
  庭梅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

  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
  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妆成》云:
  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
  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遣意》云:
  向洞扃仙卉,雕窗锁玉人。
  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
自伤云:
  初入承明日,深深报未央。
  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春寒浸入骨,独卧愁空房。
  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
  平日新爱惜,自待聊非常。
  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傍徨。
  家岂无骨肉,偏亲老北堂。
  此方无羽翼,何计出高墙。
  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悬帛朱栋上,肝肠如沸汤。
  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帝阅其诗,反复伤感。帝往视其尸曰:“此已死,颜色犹美如桃花。”乃急召中使许廷辅曰:“朕向遣汝择后宫女入迷楼,汝何独故弃此人也。”乃令廷辅就狱,赐自尽,厚礼葬侯夫人。帝日诵诗,酷好其文,乃令乐府歌之。帝又于后宫亲择女百人入迷楼。
  大业八年方士进大丹,帝服之,荡思愈不可制,日夕御女数十人。入夏,帝烦躁,日引饮几百杯,而渴不止。医丞莫君锡上奏曰:“帝心脉烦盛,真元太虚,多饮即大疾生焉。”因进剂治之。仍乞置冰盘于前,俾帝日夕朝望之,亦治烦燥之一术也。自兹诸院美人各市冰为盘以望行幸,京师冰为之踊贵,藏冰之家,皆获千金。
  大业九年,帝将行幸江都,有迷楼宫人抗声夜歌云:“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果自然成。”帝闻其歌,披衣起听。召宫女问之云:“孰使汝歌也,汝自为之邪?”宫女曰:“臣有弟在民间,因得此歌曰:‘道途儿童多唱此歌’。”帝默然久之曰:“天启之也,天启之也。”帝因索酒自歌云:“宫木阴浓燕子飞,偿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歌竟不胜其悲。近侍奏:“无故而悲,又歌臣皆不晓。”帝曰:“休问,他日自知也。” 后帝幸江都,唐帝提兵起义,入京见迷楼,太宗曰:“此万民膏血所为。”乃命焚之,数月火不灭,前谣前诗皆验矣。方知世代兴亡,非无自也。



  刘无双传 唐 薛调 撰

  唐王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刘震之甥也。初,仙客父亡,与母同归外氏。震有女曰无双,小仙客数岁,皆幼稚,戏弄相狎。震之妻常戏呼仙客为王郎子。如是者凡数岁,而震奉孀姊及抚仙客尤至。一日,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约曰:“我一子,念之可知也,恨不见婚宦。无双端丽慧聪,我深念之。异日无令归他族,我以仙客为托。尔诚许我,瞑目无所恨也。”辰曰:“姊宜安静自颐养,无以他事自挠。”其姊竟不痊。仙客扶柩,归葬襄邓。服阕,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求婚娶以续后嗣。无双长成矣,我舅氏岂以位尊官显而废前约耶?”于是饰装抵京师。时震为尚书租庸使,门馆赫弈,冠盖填塞。仙客既觐,致于学舍,弟子为伍。舅甥之分,依然如故,但寂然不闻选取之议。又于窗隙间窥见无双,姿质明艳,若神仙中人。仙客发狂,唯恐姻亲之事不谐矣。遂鬻囊橐,得钱数百万,舅氏舅母左右给使,达于厮养,皆厚遗之;又因复设酒馔,中门之内,皆得入之矣。诸表同处,悉敬事之。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献,雕镂属玉以为首饰,舅母大喜。又旬日,仙客遣老妪,以求亲之事闻于舅母。舅母曰:“是我所愿也,即当议其事。”又数夕,有青衣告仙客曰:“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许之。’模样云云,恐是参差也。”仙客闻之,心气俱丧,迟旦不寐,恐舅氏之见弃也,然奉事不敢懈怠。
  一日,震趋朝,至日初出,忽然走马入宅,汗流气促,唯言:“琐却大门!琐却大门!”一家惶骇,不测其由。良久,乃言:“泾原兵士反,姚令言领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门,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为念,略归部署。疾召仙客与我勾当家事,我嫁与你无双。”仙客闻命,惊喜拜谢。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谓仙客曰:“汝易衣服,押领此物,出开远门,觅一深隐店安下,我以汝摆舅及无双出启夏门,达城续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门自午后扃锁,南望目断。遂乘骢秉烛达城,至启夏门。门亦锁,守门者不一,持白棓,或坐或立。仙客下马徐问曰:“城中有何事如此?”又问:“今日有何人出此门者?”曰:“朱太尉已作天子。午后有一人重载,领妇人四五辈,欲出此门。街中人皆识,云是租庸使刘尚书,门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骑至,一时驱向北去也。”仙客失声恸哭,却归店。三更向尽,城门忽开,见火炬如昼,兵士皆持兵挺刃,传呼斩斫使出城,搜城外朝官。仙客舍辎骑惊走,归襄阳,村居三年。
  后知克复,京阙重整,海内无事,乃入京,访舅氏消息。至新昌南街,立马彷徨之际,忽有一人马前拜,熟视之,乃旧使苍头塞鸿也。鸿本王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握手垂涕。仙客谓鸿曰:“阿舅阿母安否?”鸿云:“并在兴化宅。”仙客喜极云:“我便过街去。”鸿云:“某已得从良,客户有一小宅子,贩缯为业。今日已夜,郎君且就客户一宿,来早同去未晚。”遂引至所居,饮馔甚备,至昏黑乃,闻报曰:“尚书授伪命官,与夫人皆处极刑,无双已入掖庭矣。”仙客哀冤号绝,感动邻里。谓鸿曰:“四海至广,举目无亲戚,未知托身之所。”又问曰:“旧家人谁在?”鸿曰:“唯无双所使婢采苹者,今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宅。”仙客曰:“无双固无见期,得见采苹,死亦足矣。”由是乃刺谒,以从侄礼见遂中,具道本末,愿纳厚价以赎采苹。遂中深见相知,感其事而许之。仙客税屋与鸿、苹居。塞鸿每言:“郎君年渐长,合求官职。悒悒不乐,何以遣时。”仙客感其言,以情恳告遂中,遂中荐见仙客于京兆尹李齐运。齐运以仙客前衔为富平县尹,知长乐驿。
  累月,忽报有使押领内家三十人往园陵,以备洒扫,宿长乐驿,毡车子十乘下讫。仙客谓塞鸿曰:“我闻宫嫔选在掖庭,多是衣冠子女。我恐无双在焉,汝为我一窥,可乎?”鸿曰:“宫嫔数千,岂使及无双。”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因令塞鸿假为驿吏,烹茗于帘外。仍给钱三千,约曰:“坚守茗具,无暂拾去,忽有所睹,即疾报来。”塞鸿唯唯而去。宫人悉在帘下,不可得见之,但夜语喧哗而已。至夜深,群动皆息,塞鸿涤器构火,不敢辄寐。忽闻帘下语曰:“塞鸿,塞鸿,汝争得知我在此也。郎健否?”言讫呜咽。塞鸿曰:“郎君见知此驿,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鸿问候。”又曰:“我不久语,明日我去后,汝于东北舍阁子中紫褥下,取书送郎君。”言讫,遽去。忽闻帘下极闹,云:“内家中恶。”中使索汤药甚急,似无双也。塞鸿疾告仙客,仙客惊曰:“我何得一见?”塞鸿曰:“今方修渭桥,郎君可假作理桥官,车子过桥时,近车子立,无双若认得,必开帘子,当得瞥见耳。”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车子,果开帘子,窥见,真无双也。仙客悲感怨慕,不胜其情。塞鸿于阁子中褥下得书送仙客。花笺五幅,皆无双真迹,词理哀切,叙述周尽。仙客鉴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诀矣。其书后云:“常见敕使,说富平县古押衙,人间有心人,今能求这否?”仙客遂申府,请解驿务,归本官。遂寻访古押衙,闲居于村墅。仙客造访,见古生。生所愿,必力致之,缯彩宝玉之赠,不可胜纪。一年未开口,秩满,闲居于县。古生忽来,谓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将有求于老夫,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实告古生。古生仰天,以手拍脑数四曰:“此事大不易,然与郎君试求,不可朝夕便望。”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见,岂敢以迟晚为恨耶。”半岁无消息。
  一日,扣门,乃古生送书。书云:“茅山使者回,且来此。”仙客奔马去,见古生,古生乃无一言。又启:“使者之为何人也?”生云:“且吃茶。”夜深谓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识无双否?”仙客以采苹对,仙客立取而至。古生端相,且笑且喜云:“借留三五日,郎君且归。”后累日,忽传说曰:“有高品过,处置园陵宫人。”仙客心甚异之,令塞鸿探所杀者,乃无双也。仙客号哭,乃叹曰:“本望古生,今死矣。为之奈何?”流涕歔欷,不能自已。是夕更深,闻扣门甚急,及开门,乃古生也。领一篼子入,谓仙客曰:“此无双也,今死矣,心头微暖,后日当活,微灌汤药,切须静密。”言讫,仙客抑入合子中,独守之。至明,遍体有暖气,见仙客哭一声,遂绝。救疗至夜,方愈。古生又曰:“暂借塞鸿,于生后掘一坑。”坑稍深,抽刀断塞鸿头于坑中。仙客惊怕,古生曰:“郎君莫怕,今日报郎君恩足矣。比闻茅山道士有药术,其药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人专求得一丸,昨令采苹假作中使,以无双逆党,赐此药令自尽。至陵下,托以亲故,百缣赎其尸。凡道路邮传,皆厚赂矣。必免漏泄,茅山使者及舁筑人,在野外处置讫。老夫为郎亦自刎,郎君不得更居此。门外有檐子一十人,马五匹,绢三百疋。五更挈无双便发,变姓名浪迹以避祸。”言讫,举刃,仙客救之,头已落矣。遂并尸盖覆讫。未明发,历西蜀,下峡,寓居于渚宫。悄不闻京兆之耗,乃挈家归襄邓别业,与无双偕老矣,男女成群。
  辇曰:人生之契阔会合多矣,若罕有斯之比,尝谓古今所无。无双遭乱世籍没,而仙容之志,死而不夺。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至十馀人。艰难走窜,其后归故乡,为夫妇五十年,何其异哉。



  步非烟传 唐 皇甫枚 撰

  临淮武公业,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若不任绮罗。善奏声,好文墨,尤工击瓯,其韵与丝竹合,公业甚嬖之。其比邻天水赵氏子,曰象,才弱冠,端秀有文。于南垣隙中,窥见非烟,神气俱丧,废食息焉。乃厚赂公业之阍,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复为厚利所动。乃令其妻伺非烟闲处,婉述象意。非烟闻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阍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绝句曰:
  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
  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
以所题密缄之,祈阍媪达非烟。烟读毕,吓吁良久!谓媪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此身福薄,不得当耳!”盖鄙武生粗悍,非良配也。乃复酬篇,写于金凤笺曰:
  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
  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封付阍媪,令遗象。象启缄吟讽数四,拊掌喜曰:“吾事谐矣!”又以剡溪玉叶纸,赋诗以谢曰:  
  珍重侍人赠好音,彩笺方翰两情深。
  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头未写心。
  疑见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
  百回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
诗去旬日,阍媪不复来。象忧懑,恐事泄,或非烟追悔。春夕于前庭独坐,赋诗曰:
  绿暗红藏起瞑烟,独将幽恨小庭前。
  重重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
  明日晨起吟际,而阍媪来传非烟语曰:“勿讶旬日无信,盖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连蝉锦香囊,彩笺小简,诗曰:
  无力严妆倚绣笼,暗题蝉锦思难穷。
  近来赢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
象结锦囊于怀,细读小简,又恐烟幽思增疾,乃剪乌丝简为回缄曰:“春日迟迟,人心悄悄。自因窥觏,长役梦魂。中羽驾尘轻,难于会合,而丹诚皎日,誓以周旋。况又闻乘春多感,芳履违和,耗冰雪之研姿,郁蕙兰之佳气。忧抑之极,怅不翻飞。企望宽情,无至憔悴。莫孤短韵,宁爽后期。惝怳寸心,书岂能尽。兼持菲什,仰继华篇。”诗曰:
  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绿蛾颦。
  叩头与报烟卿道,第一风流最损人。
阍媪既得回报,径赍诣烟。
  武公业时为府掾,属公务繁伙。或数夜一直,或竟日不归。是时适值武入府曹,烟折书,得以款曲寻绎,既而长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视远如近也。”于是阖户垂幌,为书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间为媒妁所欺,遂匹合于非类。每至清风朗月,移玉桂以增怀;秋帐冬缸,泛金徽而寄恨。岂期公子,忽贻好音。发华缄而思飞,讽丽句而目断。所恨洛川波隔,贾午墙高,联云不及于秦台,荐梦尚遥于楚岫。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九殒无恨。兼题短什,用寄幽怀。”诗曰:
  画檐春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
  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裹送郎归。
封讫,召阍媪令达于象。象览书及诗,以烟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静堂焚香,虔祷以俟。
  忽一日,将夕,阍媪步而至,笑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赵惊,连问之。传烟语曰:“今夜功曹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专望来仪。方寸万种,悉俟晤语。”既曛黑,象乃跻梯而登,烟已令重榻而下。既下,见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拜讫,俱以喜极不能言,乃相携自后门入房中。背釭解衿,尽缱绻之意焉。及晓钟初动,复送象于垣下。烟执象手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缘耳。勿谓妾无玉洁松贞之志,放荡如斯。直以郎之风调,不能自持,愿深鉴之。”象曰:“挹希世之貌,见出人之心,已誓幽衷,承奉欢狎。”言讫,象逾垣而归。明日托阍媪赠烟诗曰:
  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
  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
烟览诗微笑,复赠象诗曰:
  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
  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云行。
封付阍媪,仍令语象曰:“赖妾有小小篇咏,不然,君作几许大千面目。”兹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后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为鱼鸟不知,神人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诗寄情;来往更繁,不能悉载。
  如是者周岁,无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言,我当伺察之。”后至直日,乃伪陈状请假,迨夜,如常入直,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愤,挺前欲擒。象览跳去,搏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流血。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业起,将复笞之,已死矣。乃解缚,举至阁中,连呼之,声言烟暴疾至殒。后数日,葬于北邙,而里巷间皆知其强死矣。
  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间。洛阳才士,有崔李二生,常与武掾游处。崔赋诗末句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抛床下最繁枝。”其夕,梦烟谢曰:“妾貌虽不逮桃李,而零落过之,捧君佳什,愧仰无已。”李生诗末句云:“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其夕,梦烟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自矜片言,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面证之。”数日,李生卒,时人异焉。

  附录:江南詹詹外史跋语
  非烟自伤非偶,逾节被杀,传者伤之。虽然,公业粗悍矣,未甚也。有杜大中者,自行伍为相。与物无情,西人呼为杜大虫。虽妻有过,以公杖杖之,有爱妾才色俱绝,大中笺表,皆出其手。尝作《临江仙》词,有“彩凤随鸦”之句。一日,大中见之怒曰:“鸦且打凤!”掌其面,折项而毙。以一语之忤,遂至杀身,较之非烟,不十倍冤乎?虽然,犹有忤也。齐文宣宠幸薛嫔,忽疑其与清河王岳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劝酬始合,忽探出头,投于栏上。支解其尸,断其髀为琵琶,一座莫不丧胆。为之宠者,不亦难乎?虽然,犹有疑也。晋石崇每使美人劝饮,不能劝则杀之。丞相导,量不宏,每每过醉。大将军敦,独不肯饮。已杀二人矣,导劝使速尽。敦曰:“彼自杀人,于我何与?”王恺尝置酒,女妓吹笛,小失声韵,便令黄门敲杀之,一座改容。尔朱文略豪纵不逊,平秦王有七百里马,文略敌以好婢赌取之。明日平秦王致请文略,杀马及婢,以二银器盛婢头马肉遗之。夫小村市民求一妻女,千难万难,幸不致无盐嫫母,乡党争庆,以为五百年修德所致。而此数人者,视朱颜绿鬓,曾苫菅之不若,其真无人心者哉!



  谭节妇祠堂记 明 慈溪乌斯道继善 撰

  谭妇死节,久未有祠。四明乌斯道莅政永新之二年,为洪武十年,丁己五月十有一日,乃择泮宫兴文阁西南,辟大池上,建祠设主以补缺典。盖以妇死,而圣人是依,今祠而依乎圣人,庶以妥其灵焉。妇姓赵氏,名逸不闻,古庐陵之永新人。生有淑质,嫁同里谭氏子,年廿有七。至元十三年丙子,江南内附。越一岁丁丑,宋丞相文天祥志恢复,有书约女弟之婿彭震龙起兵,以是岁七月十有九日兵内外合发。震龙亦永新人,盟同邑张履翁颜司理,先一月起,与降将江西运使镏盘,并盘之裨将萧明,合战永新。而丞相之兵不至,遂败衄。北军突入城,城中大乱,民咸负携逃遁。妇抱所乳子,与舅姑仓卒走县庠圣人殿庭。军群逐,至杀死人,且犯人妻女,不畏忌。军欲犯节妇,妇骂曰:“吾舅姑死于汝,吾保身以生且不可,况辱身以觊生乎?”固不屈,军怒,因并乳子杀死殿庭中。时有屠者避殿庭楣梁上,下视妇死事为详,遂传闻至今,逾百有馀岁。而妇与子之形在殿庭土砖上,鉅细毕具。后有守土者弗信,以沙石荡磨,或煅以烈火,试之形景愈见。于乎!当宋季时,朝廷培植人物,皆以科第进。崇爵厚禄至白首者,孰不以忠烈事,讲之稔而责之深哉?及乎版图失守,神器徒焉,而向之崇爵厚禄者,乞降走匿不暇,其肯死节者,曾几何人哉!兹以一妇人,能慷慨死节,与同郡文文山,光焰相照,垂名史册,岂不重其慕耶!且其生时,粗气素已贯诸金石,不可磨灭。况死于圣人殿庭,圣人之灵尤表而出之者哉!若是,祠而岁时祀之宜也。用祠于群府,转闻于上,冀褒异锡号,使风俗益以有励焉。祠成越十日,从仕郎知吉安府永新县事四明乌斯道撰。并书篆,盖复吊以诗曰:
  城破兵连远近村,皇皇趋入泮宫门。
  且从烈士捐生义,不学降臣负主恩。
  气逐彩云随剑化,形摹青血与砖存。
  我来感悼前朝事,为立穹碑慰古魂。



  月夜弹琴记(附谭节妇对咏三十首) 明 佚名 撰   

  四明乌斯道,博洽君子也。洪武初,除吉安永新知县。到任三日,祗谒先圣,顾见殿楹础边,有一女形悲泣之状。怪而问之,儒生贺仲善进曰:“此宋谭节妇赵氏影也。”元下江南,此地既归附,文丞相起兵勤王复之。未几,镏盘引元兵陷城,城中死者大半。谭氏一家亦仓卒避难学宫,节妇匿大成殿,乱兵追及,见其年少色美,欲犯之,妇大骂曰:“吾贵宗女,名家妇。岂汝犬彘耦哉!且吾舅死于汝,吾姑又死于汝,恨不磔汝肉喂鸟鸢,吾有死而已,岂耦汝犬彘哉!”兵怒,并其怀抱中二岁儿杀之,血沁入砖之上。自宋元至今,久已淹没。迨乌公谒圣之夕,援琴而鼓者久之。公忽讶指下之音不律,遂铿尔寂坐,谓:“宫商错乱,必有邪崇盗听吾琴者。”语甫毕,节妇正色敛衽登堂而揖,备诉以致死颠末。公达旦,辄举砖,磨以沙石,煅以烈火,愈见明莹。邑人义之,而未有祠之者。乌公乃叹曰:“此吾为令者之责也。”乃捐俸构其堂于泮池之上,刻其影于碑石之阴,仍作文刊诸庑下。读者为之毛发森竦,涕泗交颐,而节妇之名愈彰矣。
  公之子熙光,字缉之,尤尚风概,且精于琴,见节妇事,唶唶叹慕,作《贞松操》,写之丝桐。一夕,天空月明,夜凉人静,独坐轩中,拂琴拭微,调弦转轸。忽见美姬自外入,缉之问曰:“何物女子辄此来耶?”姬敛衽拜曰:“妾姓钟,名碧桃,宋谭节妇侍儿也。主母贞节,上帝嘉之,已位高仙,见莅南狱。太上以其影留下界,恐人亵慢,将命六丁取之。未免随以风雷,惊骇先圣,莫若留在人间,永为激劝,令本学地灵常加守护。若其亲近,宜用旧人。以妾幸无罪戾,夙奉教言,授以薄职,俾儿卫焉。但视事以来,依栖无所,欲乞于主母坐侧,别设一位。题曰:‘故侍儿钟氏之主’,则身无所苦,获燕雀之帡幪,鬼有所归,免鱼龙之混杂。如蒙矜悯,即赐施行。”缉之许焉,因问曰:“节妇仙居南岳,亦颇至祠中否?”姬曰:“不来也。自尊公大君子构祠之后,斩一下降。是夜万籁无声,月色如昼。主母临眺旧乡,人非物是,不胜令威华表之感,因援琴鼓悲风一曲。妾听凄然,双泪雨落。主母顾谓曰:‘汝尚淹滞鬼箓,无以相慰,可取纸笔来。’妾如言以进,即濡毫集古句七言近体诗二十首以赐,掷笔凌空以去。”缉之曰:“诗何在?”姬曰:“妾宝之若珙璧,元本不可纵观,且仙书云篆,公亦不能识,但可诵耳。 宜即录焉。”诗曰:  
  其一  
  花压阑干春书长(温飞卿),清歌一曲断君肠(沈云卿)。  
  云飞雨散知何处(温飞卿),天上人间两渺茫(宋 邕)。  
  已托焦桐传密意(胡 宿),不将清瑟理霓裳(宋 邕)。  
  江南旧事休重省(李 玉),桃叶桃根尽可伤(宋 庠)。  
  其二  
  魂归冥漠魄归泉(朱 褒),却恨青娥误少年(无名氏)。  
  自是桃花贪结子(王 建),只应梅蕊故依然(陈简斋)。  
  风流愧落他人后(李太白),哀乐犹惊逝水前(许 浑)。  
  何事黄昏尚凝睇(崔 珏),孤灯挑尽未成眠(白乐天)。  
  其三  
  寒蛩唧唧树苍苍(李 涉),城上高楼接太荒(柳宗元)。  
  五夜漏声催晓箭(杜 甫),六街春色动秋光(张 沁)。  
  满庭诗景飘红叶(崔 陶),此地悲风愁白杨(李太白)。  
  舞袖弓鞋浑忘却(画美人),人间惟有鼠拖肠(欧阳修)。  
  其四  
  云想衣裳花想容(李太白),青春已过乱离中(刘文房)。  
  功名富贵若长在(李太白),得丧悲欢尽是空(温飞卿)。  
  窗裹日光飞野马(韩 俨),岩前树色隐房栊(王 维)。  
  身无彩凤双飞翼(李商隐),油壁香车不再逢(晏 殊)。  
  其五  
  应笑无成返薜萝(谈用之),年年惆怅是春过(罗 邺)。  
  时攀芳树愁花尽(温飞卿),寒恋重衾觉梦多(温飞卿)。  
  桂岭瘴来云似墨(柳宗元),蜀江风港水如罗(温飞卿)。  
  人生富贵须回首(薛 能),世事无成奈尔何(司空图)。  
  其六  
  家在寒塘独掩扉(刘文房),高情雅淡世间稀(刘梦得)。  
  不将脂粉污颜色(杜工部),惟恨缁尘染素衣(陈简斋)。  
  归目并随回雁尽(柳宗元),离魂潜逐杜鹃飞(韦 庄)。  
  东风吹泪对花落(赵 嘏),惆怅朱颜不复归(宋 邕)。  
  其七  
  有时颠倒着衣裳(杜 甫),万转千回懒下床(崔莺莺)。  
  艳骨已成兰麝土(皮日休),蓬门未识绮罗香(秦韬玉)。  
  汉朝冠盖皆陵墓(彦 谦),魏国山河半夕阳(李 益)。  
  满眼波涛终古事(薛 逢),离人到此倍堪伤(罗 邺)。  
  其八  
  一寸思想一寸灰(李商隐),且将转扇暂徘徊(王少伯)。  
  月明古寺客初到(项 斯),风静寒塘花正开(刘 沧)。  
  绿水青山虽似旧(耿 湋),红颜白发递相催(刘 沧)。  
  无情不似多情苦(晏 殊),肯信愁肠日九回(崔 曾)。  
  其九  
  形容变尽语音存(苏东坡),地迥难招自古魂(崔 曾)。  
  闲结柳条思远道(范 领),欲书花叶寄朝云(李商隐)。  
  窗残夜月人何在(胡 曾),树蘸芜香鹤共闻(陆龟蒙)。  
  今日独经歌舞地(赵 嘏),娟娟霜月冷侵门(康伯可)。  
  其十  
  风火年年报劫尘(李嘉佑),每因回首即长颦(李群玉)。  
  明蛑皓齿今何在(杜工部),异服殊音不可亲(柳子厚)。  
  几树好花闲白昼(吴 融),数株残柳未胜春(刘禹锡)。  
  狂风落尽深红色(杜牧之),水远山长愁杀人(李 远)。  
  其十一  
  弦管遥听一半悲(司空曙),罗衾滴尽泪胭脂(康伯可)。  
  乌啼花落人何在(崔 珏),节去蜂愁蝶未知(郑 谷)。  
  鹏上承尘才一日(许 晖),雪残鳷鹊亦多时(杜 甫)。  
  绿云斜亸金钗坠(晏 殊),独立苍茫自咏诗(杜 甫)。  
  其十二  
  烟郊四望夕阳曛(陈尚美),世路干戈惜暂分(李商隐)。  
  内屋金屏生色画(李 贺),粉霞红绶藕丝裙(李贺 )。  
  蒹葭淅沥含秋雨(柳宗元),铜雀荒凉锁暮云(温飞卿)。  
  旧业已随征战尽(唐 音),独留青冢向黄昏(杜工部)。  
  其十三  
  愁心一倍长离忧(李 崔),到处明珠是暗投(郑 谷)。  
  雨冷香魂吊书客(李 贺),夜深灯火上樊楼(刘子单)。  
  山中老蓿依然在(苏东坡),槛外长江空自流(王 勃)。  
  明月易低人易散(苏东坡),寒鸦飞尽水悠悠(严 维)。  
  其十四  
  叶满苔阶杵满城(卢 弼),登高望远自伤情(武元衡)。  
  琼枝璧月春如昨(张仲宗),冰簟银床梦不成(温飞卿)。  
  往事悠悠增浩叹(薛 能),清愁苒苒带馀酲(苏子由)。  
  岂知一夕秦楼客(李义山),肠断绿荷风雨声(吴商皓)。  
  其十五  
  芙蓉肌肉绿云鬟(元 稹),泣雨伤春翠黛残(王真白)。  
  歌管楼台人寂寂(王介甫),山川龙战血漫漫(胡 曾)。  
  千年别恨调琴懒(谈用之),几许幽情欲活难(薛 逢)。  
  回首旧游真是梦(苏东坡),寒潮惟带夕阳还(皇甫茂政)。  
  其十六  
  一见清明一改容(郑 准),每惊时节恨飘蓬(来 鹏)。  
  风尘荏苒书音绝(杜 甫),人物萧条市井空(张 沁)。  
  荒埭暗鸡催晓月(王介甫),野花黄蝶领春风(王仲初)。  
  玉环飞燕皆尘土(辛稼轩),只有襄王忆梦中(李义山)。  
  其十七  
  处处斜阳草似苔(韩 偓),野塘晴暖独徘徊(韩 偓)。  
  侍臣最有相如渴(李义山),欲赋惭非宋玉才(温飞卿)。  
  弦管变成山鸟弄(李 远),屧廊空信野花埋(皮日休)。  
  情知到处身如寄(高士谈),莫遣黄金谩作堆(张 佑)。  
  其十八  
  落落疏星满太清(储光义),寒江近户漫流声(戎 昱)。  
  长疑好事皆虚事(薛 能),道是无情却有情(刘禹锡)。  
  且尽绿醽消积恨(纪唐天),休将文字占时名(柳宗元)。  
  秋来见月多归思(雍 陶),斜倚熏笼坐到明(白乐天)。  
  其十九  
  绕门清槿绝尘埃(韩 偓),白石苍苍半绿苔(许 浑)。  
  酒力渐消风力软(苏东坡),桃花净尽菜花开(刘梦得)。  
  一泓海水杯中泻(李 贺),万里铭旌死后来(张 佑)。  
  世上英雄本无主(李 贺),争教红粉不成灰(张建封妾)。  
  其二十  
  门前不改旧山河(赵承佑),莲渚愁红荡碧波(许 浑)。  
  坠叶飘花难再复(杨思中),浮云流水竟如何(李商隐)。  
  鱼龙寂寞秋江冷(杜工部),鸿雁不来风雨多(赵承佑)。  
  穷巷悄然车马绝(杜工部),磬声深处出烟萝(司空图)。  
  录既毕,仍指各句之下,使细注作者名氏。缉之奇之。因曰:“节妇仙居,既已闻命,其姑舅夫子,抑又何如?”姬曰:“天医传以玄洲不死之膏,赐以完形复体之药,一门百口往梯仙国矣。”曰:“何谓梯仙?”姬曰:“凡初得道者,皆送此修行,然后渐登品位,犹登梯然。故曰:‘梯仙’。”缉之又曰:“尔何不偕往?”姬曰:“缘妾前世为女医,误投人药,致损贵胎,以故再世罚为女身以偿。坐此少缓,尚隔两尘。”缉之曰:“然则汝亦良家子乎?”姬曰:“妾幼时,父母以贫故,鬻妾于赵氏。赵,故宋宗室也。售妾以媵其女。女即节妇,与妾年相若。蒙其怜爱,视犹骨肉。及归谭氏,妾从行焉。时谭方门庭鼎盛,珪组蝉连,褥隐绣芙蓉,极一时之富贵,砚寒金井水,洒万斛之珠玑。所见所闻,罔非礼义;若长若幼,皆擅才华。主母又聪明贤懿,不出闺门,雅善歌词,仍工笔札。每有吟咏,录以示主。一览之馀,辄焚其藁。盖以非妇人事,不欲使人知也。我主君亦英迈夙成,风流倜傥;文章水涌,倒三峡之词源;议论风生,惊四筵之雄辨。妾侍左右,饱闻训言,虽在微贱,颇习诗礼。不幸宋箓既讫,元运方兴,草昧英雄起,空怜文相之勤王,江山云雾昏,实恨镏盘之卖国。我主母洁身就死,而婢子忍耻偷生,颠沛流离,窜伏林莽。主恩难报,徒怀结草之心;女质易殖,竟作翳桑之鬼。物情恶衰歇,谁招碧玉之游魂;吾道属艰难,孰葬绿珠之弱骨?万言莫尽,大概若斯。”遂去。
  明日,缉之白诸父。乌公以为诗是奇纱,而怪诞不经,不许。越两月,一夕,缉之被酒,不能寝。起出轩前纵步,挹天香于丹桂,玩月影于素娥。已而有姬又进拜,且言曰:“妾向所求,幸蒙允诺。意公仁者见义勇为,而侧耳逾时,未闻施设。君何惮而不果乎?”缉之谓曰:“吾父弗汝信,奈何!可取当时无人知者一两事语我。我白之家君,庶几有证,或可就也。”姬曰:“记文丞相起兵时,永新七大姓,皆在勤王之列。而我主君,与东门张御带家,为之首。城复日,人皆想庆,独主母有忧色,告主君曰:‘虽云复,戎马必再来。城中之人,定遭毒手。我夫妇生死未可知,万一不幸,惟死而已,誓不辱也。’主君姑为好言以解之,主母不以为然。主君又举司马温公语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主母摇首长叹数声,取衣裙题诗十首于其上,亦古语也。诗曰:  
  其一  
  高髻云鬟宫样妆(杜鸿渐),嫁来长在舅姑傍(唐 音)。  
  宁知草动风尘起(诗统统),坠素翻红各自伤(宋 所)。  
  其二  
  双鬟慵整玉搔头(唐 音),百感中来不自由(杜牧之)。  
  富贵荣华何处在(诗统统),夕阳西下水东流(杏坛吟)。  
  其三  
  夫子红颜我少年(唐 音),嫁来不省出门前(诗统统)。  
  于今抛掷长街裹(刘禹锡),万古知心只老天(叶绍翁)。  
  其四  
  残妆满面泪阑干(崔 珏),鬓乱钗横特地寒(王介甫)。  
  不见玉颜空死处(白乐天),故园东望路漫漫(李 远)。  
  其五  
  潮生沧海野棠春(严 维),剑逐惊波玉委尘(唐 音)。  
  青血化为原上草(马子才),人生莫作妇人身(白居易)。  
  其六  
  百年世事不胜悲(杜 甫),大厦原非一木支(王廷珪)。  
  慷慨西风泪横臆(范 领),此心惟有老天知(晏 殊)。  
  其七  
  血迸金鎗卧铁衣(薛 能),江山犹是昔人非(诗统统)。  
  旧时王谢堂前燕(刘禹锡),更傍谁家门户飞(诗统统)。  
  其八  
  不见人烟空见花(严 维),烟笼寒水月笼沙(杜牧之)。  
  人生自古谁无死(蔡 襄),莫怨东风当自嗟(欧阳修)。  
  其九  
  侧垂高髻插金钿(诗统统),闲过春风六六年(诗统统)。  
  今日乱离俱是梦(宋 庠),英雄无策庇婵娟(薛 能)。  
  其十  
  起看天地色凄凉(王介甫),尘梦那知鹤梦长(宋 邕)。  
  血汗游魂归不得(杜 甫),新坟空筑旧衣裳(韩 偓)。  
主君读之曰:‘若然,吾何恨也?’而主母又指所抱儿曰:‘我则死也,如此何?’主君曰:‘吾固知之,付之造物。’因此一金钱系之项上,弄之曰:‘若遇凶人,儿以此买命也。’遂相视泣下沾襟,后遇害日,金钱不知所在,惟血渍成钱影一枚印儿傍,第观者不谛视,故不知也。诗亦维妾记忆耳。若此二事,皆世所未知者。”
  缉之录以呈父。乌公尚未深信,即命骑往文庙,取水洗砖而验焉。则见儿影之傍,钱迹宛然在。众始惊愕,公乃如言,题其主设于节妇神座侧,缉之又以酒肴祭之。其夕姬来谢曰:“感君设位,兼辱祭仪,无以为报。公平生好琴,但广陵散一曲,世久失传。妾承教主君,尚忆之耳,愿以相授。”乃出其谱于袖中,曰:“公善自爱,妾不复来矣。”攸然而去,由是缉之弹琴大进,独步浙中。靳秘此书,弗以传人。缉之死,谱亦竟绝焉。



  醋说 清 了缘子 撰

  阴山之北,色界之西,有优昙花焉。盖因果树也,植以香田之泥,灌以醋海之水,后为天女散落春婆,得其味者,为丽娟之肌,得其色者,为绛仙之面。惟恨生虽情种,终嫌质有酸根,故古今来之红袖黄裳,风尘中之青楼紫陌,任是交深鸳颈,不闻豆蔻相思,仍教争妒蛾眉,每带杨梅滋味。此吴次尾所以有泼醋之咏,管夫人所以有唼醋之称也。
  于是有美而醋者,搜金钗于枕畔,轻骂梅癯,碎玉钏于灯前,娇啼梨泣。有丑而醋者,强宋玉以登徒之好,独霸卿呼?嫌西施之先我而颦,转防郎看。有情而亦醋者,蝶帐销王昌之梦,仍愁别有高唐,骈车随高适之游,不使久居洛下。有恶而且醋者,偶向南楼低语,即折栏来打鸭之声,倘教北里私游,则束帛有化羊之苦。别有多端触虑,无故生疑,一语偶轻,即命与花同睡,两情已固,尚嫌被镜分妍。可知女子善怀,愈觉丈夫难做。凡此皆由阴性,易伏机心,原为脂粉丛中,钗裙队裹,生而即具,毫无足奇者也。
  不谓身是男儿,竟至心如妇女,岂向微生行乞,仍与其酰,因而刘妇误交,何妨当酒。故以有形之酸味,特作为无谓之祸端耶。噫嘻!伧父真愚,庸人自扰矣。且夫五百冤家,最难得者,浓投鹣鲽,万千佛钵,最难释者,拆散鸳鸯。向使待聘绿珠,早归石氏,多情碧玉,已属乔郎,而赵王伦故意强求,武承嗣忍心篡取,则当弯弓而窥德裕,怀刃而俟燕公。宁为美人复仇,何作懦夫蓄怨。抑或钱塘苏小,虽隶平康,要之虎阜真娘,终归白下,则当镜台纳聘,金屋藏娇,俾有主者芙蓉城,于以求之桃叶渡。此时柳氏,深入侯门,往日萧郎,都成陌路。岂不胜于燕争旧垒,蜂夺香衙,只因争夕之微嫌,等于载天之不共哉,于斯二者,无有一焉。则是殊讨干气,且种仇根,庸何益乎?徒自若耳。
  嗟嗟!春眼谁开,休乱错呼云之梦,白头虽订,无非送流水之情。将睹柳絮之沾泥,何用葫芦之倒醋。大抵紫绡眼巨,既锺情于崔氏儿郎,则必红拂心生,己割爱于杨家故主。纵使危丝强续,旧镜重磨,而弦有外音,即琴无真韵。忆昔于頔解意,裴度推诚,能以爱姬赠于良友,却教剌吏真个魂消。寄语司空,休嫌儿惯。而况双鬟度曲,未偕之涣同听;少女当垆,只是远公独醉。则掷以缠头之锦,怎知为上手之珠。加以此日刘郎,原是去年崔护。襟痕尚在,乍记前游;衣扣略松,转惊今瘦。则是燕曾相识,初非蝉曳残声,何怪乎女悦男欢,卿怜我爱。试听秋娘度曲,惟在春风未老之年;非关季子多金,始弃沧海难为之水。独是欢罢买恨,痴则多愁。休夸面似莲花,卫叔宝终愁看杀;曷若手除藤蔓,王摩诘悟破情禅。既能逃蝶浪之名,又不失莺求之谊。亦既陆游艳福,画扇家家;赵胜风流,买丝处处。爱河测透,孽海应回。不然者,互为争欢,各不相下,必至焚琴煮鹤,打草惊蛇。使猴狲逐牝之徒,蟋蟀争雌之辈,镇日而口衔酸钵,毕生而胸亘横针,于汝安乎?先生休矣!


  戏拟青年上政府请驰禁早婚书 清 佚名 撰

  政府王爷大人座右,敬禀者:
  窃以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尽人皆有。况我辈养精蓄锐,年已成丁,正宜婚姻及时,得达制造国民之目的。倘或迟之又久,始准成婚,窃恐电力既足之馀,无所泄发,其愿违礼教者,将如桑间濮上矣。其假冒维新者,谬称自由结婚矣。种种怪剧,固不胜言。即或人言可畏,畏子不敢,畏子不奔,而男则目送手挥,废精神于无用之地;女则春心暗动,抱疾病于深闺之中。甚且男与男同居,断袖馀桃以为乐;女与女相处,迷离扑朔以为欢。将见情窦既开,色心莫遏。凡此弊端,当较早婚为甚。政府此举,名为强种,实则弱种而已。如谓寿元短折,体魄不壮,皆归咎于早婚,然则男子之贫而久鳏,女子之自愿不嫁者,必将寿逾彭祖,体坚金石矣。何以若辈并不闻有特别之寿元之体魄也?昔英儒哲学家斯宾塞尔有曰:“男子言二十,女子十七八,年已成丁,体格一定而不变。”可知体格既定,床第之事,必无碍其卫生。今乃限以廿四之期,毋乃太不近人情乎。兖兖诸公,其亦幸而过此时期耳。然回思少年时,其急于求匹之心,想亦与我辈相等。胡为情迁境过,漫不记忆,竟强人以所难也。至谓男女早婚,有碍事业,然以朝中大老,任大责重,自应爱惜精神,乃诸公当垂暮之年,犹且左拥右抱,而我辈血气方盛,竟不能卜室家之好,何其责人则严,责已则恕耶。嗟夫!人非草木,谁属无情?色欲关头,最难看破。彼夫世间腐物,生而天阉,犹有肓不忘视,跛不忘履之心,况当弱冠之年,正好及锋而试,而乃故为限制,不得一逞其怦怦欲动之雄心,岂非一般青年之大不幸欤。区区之忱,尚祈原宥。务求如越王当日办法,丈夫二十不娶,女子十七不嫁,罪其父母。庶几摽梅迨吉,不怨愆期,青年幸甚,大局幸甚!临池渖墨,无任傍徨待命之至。支那一份子青年仝披露。 


  自由女请禁婚嫁陋俗禀稿 清 佚名 撰

  禀为婚嫁陋俗,大碍自由,乞切实禁革,以维女权事。窃吾乡女子出阁,怪象固多,新妇回门,烧猪尤重。礼循来往,本好事之所为;籍判贞淫,乃解人之强作。远稽古籍,近放欧风,婚礼无此明文,蛮例遂为仅见。贱夫作俑,纯是褊心,习俗移人,是真恶剧。夫国家律例,弗设专条,闺阁英雄,不拘小德。眼孔岂宜太小,面皮尤要包羞。且萧墙之隐患一生,衽席之危极偏伏。其或蜚言误听,蝇玷妄加,既无却扇之情,遂作回炉之货。蛇影贻忌,几同问道于肓;雀角启争,遂致当堂出丑。闺房暧昧,即有钱难买证人;邻里沸腾,恐无头祗成公案。妄揽老青之号,不知厚颜;惨蒙不白之冤,可怜弱质。甚或爱憎顿易,藉势吹求;摒挡已穷,借题搪塞。牺人私德,快己阴谋。煽平地之风波,等亲家于陌路。有甚求全之毁,是真无耻之尤。顾此泯绝良心,仅居少数。太璞既堪问世,无瑕不易戮人。但念女权堕落,才出生天;俗例奇严,宜留馀地。方今新风输入,贸易亦讲自由;好事既谐,责备岂宜太甚!雌风苟竞,小切奚拘?矧娄猪为淫妇之称,臭猪亦贱娼之号,借为取缔,实不雅驯。而其利于男了之专制,侵及他人之自由,尤非文明之正轨也。伏乞偏谕乡愚,禁扬家丑,虚文既革,恶感全消。从此内外平权,共乐男家女室,便宜行事,无非王道人情。切候钧批,曷胜私祝。谨禀。


  妇女赞成禁止娶妾律之大会议 清 佚名 撰

  修律大臣会议禁止娶妾问题,有赞成者,有反对者。而其结果,当必以娶妾为是,禁止者为非。惟女界开通中之个人,闻此消息,欣然赞成。特派传单,柬请一班闺秀,开大会议,研究此问题。届时赴会者数千万人,异常踊跃,公举自由女为临时主席。先由会长宣布开会理由毕,主席登坛,略谓婚姻之制,定自羲皇,不过一夫一妇,并无妾媵名词。厥后唐尧以娥皇女英下嫁有鳏,遂为二妻之祖。然当时平体相待,亦无所谓妾也。夏殷德衰,人主流于逸欲,遂以女戎贾祸,已开御妻妃嫔之阶。周代尚文,其制益烂然大备。朝廷倡之于上,草野自行之于下,于是嫡庶分而名分严。历久相沿,成为习惯。始尚借口于嗣续,继,惟贪恋于欢娱。左拥南威,右抱西子,在男子乐则乐矣,其如不平等何!今国家有禁妾问题,实行与否,虽未可知,正宜乘此时机,要求政府尊重女子之人格。上相有调燮阴阳之责任,当不敢恝然置之也。故请各姊妹到来,一为研究等语,兹将议案录下:
  一、禁妾问题,不独于大妇有益,于侍妾亦大有益。盖侍妾平日备受大妇之苛待,已属屈郁不平。一旦汤网宏开,正如非洲之放奴,各寻生路,不必受他人气。可否将此意宣布为人妾者知悉,使有赞成,而无反对。请公议,众议应速行宣布。
  一、大妇赞成禁妾,并非因吃醋问题,盖存一点慈爱之心,尊重女子人格起见。同胞姊妹,宜认定此宗旨,庶外界不能以蜚言中伤。众赞成。
  一、凡事高以下基,洪由纤起。各姊妹赞成此举,自当设一禁妾会,箝束丈夫,不得再行娶妾,以身作则。然后人多乐从。众赞成。
  一、此举事体重大,当联络女界,要求政府,以达目的。众赞成。(电文如下)北京宪政馆王大臣修律大臣钧鉴:阅报,知朝廷拟定禁妾律,女界会议。赞颂王大臣文明,请速定切盼。自由女等电禀。各人议毕,茶会而散。


  拟王之臣与其友绝交书(集经诗) 清 吴山秀 撰

  鸟鸣嘤嘤,犹求友声。矧伊人兮,不求友生。维予与汝,德音莫违。寤言不寐,愿言则怀。如何如何?忘我实多。知我如此,永矢弗过。昔我往兮,八月其获。女子善怀,泣涕如雨。童子佩觿,童子佩韘。邦人诸友,莫肯朝夕,蜷蜷怀顾,我是用忧。祝尔友君子,我即尔谋。掺执子之手兮,掺执子之祛兮,同我妇子,言就尔居。与子成说,实获我心。以望楚兮,悠悠南行。适彼乐郊,筑于楚室。以遨以游,不日不月。室家之壶,君子所依,饮之食之,安且燠兮。江汉汤汤,道阻且长,言念君子,曷云能忘?北风其喈,雨雪载途,我征聿至,日月其除。妇叹于室,忧心茕茕,闵予小子,首如飞蓬。冬日烈烈,无衣无褐,每食不饱,载饥载渴。尔不我畜,亦已太甚。室人交偏谪我,谓尔不信。岂曰无衣,狐裘蒙戎,我有旨蓄,亦以御冬。日用饮食,无不尔或承,有践家室,宁不我矜?人之无良,胡宁忍予?嗟我妇子,缟衣茹藘。静言思之,其毒太苦。嗟尔朋友,不可与处。无我有尤,维予之故。始者不如今,逝将去汝。维彼忍心,胡不自替。信誓旦旦,曾莫知其玷。已焉哉,自诒伊戚。谓之何哉?自今伊始,莫往莫来。

  代某校书谢某狎客馈送局帐启 清 佚名 撰

  绮窟沈愁,金闺写恨。团圆天上,惆怅人间。欢缠头之不来,怨客尽之易舛。买脂乏力,供黛谁人。环绮障于花丛,筑债台于香国。金钗耿其欲拔,钱树郁其将枯。兹者春鸟忽来,飞蚨迭赐。婢媪感德,巾栉铭恩。异域金钱,与恩膏而俱下。殊方钞币,随咳唾以偕来。颁百琲之真珠,香尘待步;受一规之青玉,嘉惠难酬。妾闻醴泉无源,流膏靡既。汉川有女,赠佩亦仙。遂使姊妹开颜,邻家歆羡。起南都之颂祷,胜北里之欢声。从兹琼笈珠囊,盖藏孔厚;琪花瑶草,枝叶皆春。绡泪千行,感裴公之心印;瓣香一炷,拜管氏之留贻。妾惟有对月输诚,临风泥首。化蓬莱谢恩之雀,白玉四环;作汉水报德之蛇,明珠一寸。妾再拜。 


  忏船娘张润金疏 清 佚名 撰

  伏以空空尘世,昙花之隐现何常;渺渺梵天,甘雨之沾濡弥广。人多夙业,亟赖忏除,佛本慈悲,允垂解脱。洪惟大觉世尊,西方设教,东士傅经,久超最上之乘,用阐真如之谛。花拈信手,法相庄严,石尽点头,顽灵感悟。洵迷津之宝筏,亦苦海之慈航。兹者张姑润金,生小苏台,沈沦花国。数芳龄而屈指,才逾二九年华;抱愁绪以萦心,独异三千佳丽。虽缘迟婚媾,原非南陌罗敷;讵祸起狂且,自道东邻宋玉。何来恶谑,本失雅观。旁人之幻说无凭,莺簧舌鼓;当局则真持有定,鸩毒心甘。玉容顿化浮烟,三更梦冷;珠佩忽埋荒冢,四大皆空。呜呼!返魄无香,银海茫无所际;招魂有赋,瑶池渺不可期。爰集缁流,宏宣法事。阐天宫之妙理,手翻贝叶之经;引地府之芳魂,顶礼莲花之座。弥空法雨,我佛如来;永庇慈云,伊人必喜。庶几七心尽悟,从今觉路之宏开;二谛俱融,自此转轮而不滞矣。谨疏。


  冶游自忏文 清 佚名 撰

  金闺韵事,香国新谈。孤冢荒郊,尽变繁华之地;层楼高阁,大开歌舞之场。于是有女诗赓,馆娃宫筑,莺莺燕燕,斗时世新妆;翠翠红红,现诸天色相。袖薄迎风,鬟低敛雾,波兴孽海,艳萃章台。则有五陵豪客,三河少年,选色征歌,寻花问柳。始逢场而作戏,继久假而不归。雀自投罗,鱼来吞饵,不惜千金掷去,聊作缠头;那知半面逢时,已经失足。镜中索笑,幻蝶方痴;弦外知音,闲鸥渐狎。每有雕栏倚玉,含笑相将;能无翠被熏香,销魂真个。芙蓉花底,卧两两之鸳鸯;豆蔻梢头,巢双双之翡翠。春宵苦短,好梦难长。白眼频逢,春衫易湿。或鹧鸪之饶舌,或鹦鹉之嗔人。或言比锋尖,或面如冰冷。绝似镜河秋早,团扇先捐;仅教宝鼎香温,伊人不见。枉说情深如许,一旦都抛;凭凭此地重来,半文不值。移宫换征,任弹别调琵琶;送旧迎新,又作谁家眷属?赢得恼神俱瘁,浪子名传;可怜妻妾交摧,家人卦变。瘾成鸦片,衣作鹑悬。冀北谁空,江东难返。呜呼!往事已随流水逝,此心惟有落花知。君不见真娘墓侧,烟锁荒台;苏小坟边,风凄古树。一觉扬州之梦,云散风流;千年杜宇之魂,香销粉歇。花真解语,难招潘岳之魂;命也何如,悟彻庄周之旨。情禅勘破,管他临去秋波;色界参空,幸我已醒春梦。理宜自省,言尽于斯。从此琴心挑处,休夸同调以求皇;逢脚收来,好趁中流而转舵。 


  游戏策问一则 清 招招舟子 撰

  问苏小小、郑孝女、秋瑾、松风和尚,何以同葬于西冷桥?试研究其命意所在                           招招舟子
  呜呼!绿杨春雨,扁舟鸣渔父之榔;黄叶秋风,满路厌樵夫之担。吊芳魂于何处?明月三更;话旧梦于当年,暮烟一缕。冯小青本为情死,李香君尚以名传。而况检点香车,盛称油壁;缠绵画舫,别筑歌场。若苏小小者,非足增色西湖,扬徽北里者耶。考其墓址,寔在西冷桥畔。石柱欲圯,户坏略封。凄凉埋玉之乡,惆怅销金之窟。荒唐杜牧,已醒扬州;落拓香山,空谈湓浦。指江山而屡幻,问城郭以皆非。数百年来,幸留斯冢。孰意结闺中之伴?雅愿效颦;联方外之缘,亦思接武。附姓名于息壤,留事迹于穹碑。教女郑氏,实彰彰者。溯其轹釜晨炊,鸣机夜绩。首虽螓而不饰,手已龟而忘疲。一亩相依,自傲黄花之节;十年不字,羞题红叶之诗。女本湘人,瘗此未久,踵而起者,厥惟秋侠。秋以不羁之才,罹无端之狱,红线久居于记室,文姬何惮乎征尘。讵知缇骑来催,竟目为钩党;遂令受书骤定,同殉于市曹。天果阒如,人真愁煞!桐城吴芝瑛女士,乃携其柩而卜葬焉。松风虽没亦杰,寓学以禅,得解脱于刹那,付身躯于泡幻。苌宏血冷,已登无上之天;先轸元归,预卜大幽之宅。厥惟和尚,亦托西冷。愚谓一节之长,固宜取善;三代而下,不外好名。郑有表贞之心,秋寓呼冤之隐,而松风则学人提倡,释子继承,是可慕也,不诚传耶。惜乎!鉴湖东望,已返灵輀;秋社暮开,仅存尺碣。荒亭落寞,荣阳之声价如何;隙地迷糊,普陀之名誉老矣。而独此苏小者,一堤常驻,百劫不磨。薄关盼之楼台,笑薛涛之门巷。莫说美人黄土,当偏历桑海奇观;愿留老衲青山,永澈悟彭殇小劫。


  冶游赋(以“伤心三字点灯笼”为韵) 清 陈寅生 撰

  客有居于邗上者,乏林泉以遣兴,鲜岩壑之徜徉。萧斋寂处,孤影旁皇,乃向城闉而徐步,过梵舍以翱翔。觉尘嚣之芜杂,悲古刹之荒凉。曷不邀两三之知己,选佳丽于平康?遣兴闲居,聊以为乐,寻欢客邸,亦曰“何伤”?有茗可煮兮,有酒能斟;释我忧思兮,汤我胸襟。侬无愁兮调素琴,我何恨兮挥黄金。人既静兮漏复沉,月又明兮情转深。流苏帐叠鸳鸯衾,盘云髻插凤凰簪。睹兹艳质,销尽雄心。隔一日而不见,将两地之难堪。回思情话,欲共清谈,如桃花之解语,恍谏果之回甘。开琼筵以坐花,柔情渐密;飞羽觞而醉月,春色偏酣。顾我传情,雁柱音挑廿四;背人寄意,蛾眉样画初三,尔乃意若痴,心若醉,倩蜂媒,央蝶使,看花雾之迷离,爱韵华之明媚。紫云乍遇,发杜牧之狂歌;碧玉初逢,动萧郎之遐思。明来暗去,途中成仆仆劳人;意荡神驰,枕畔唤卿卿小字。岁月忙忙,流光冉冉。几度低徊笑语,醉折花枝;此时绰约柔情,香浓枕簟。醉中神女,不嫌洛水澜翻;梦裹襄王,岂识巫山路险。金粉南朝佳丽地,明月二分;枇杷门巷阿侬居,落花万点。由是子夜四时,剩有百番愁绪;丁帘一曲,何嫌十束吴绫。频挥买笑缠头,山盟有约;可奈销金窝子,海誓难凭。垂柳沿堤,任行人之攀折;落花临水,依过客以频仍。剧怜红粉情怀,依稀红袖;误却青云途路,辜负青灯。几见绣虎才华,一时魄落;雕龙吕誉,垂老途穷。博成浪子头衔,向侯门而零涕;赢得美人心肯,顾茅舍之长空。将取舍之都难,不堪回首;问欢娱之有几,应恤吾躬。所冀凤立丹山,漫栖枳棘;最好鸿翔天外,莫下樊笼。仆也半生落寞,自嗟浮梗之飘;十载羁栖,已得空花之悟。欢往事都成陈迹,剩有徐娘;问当年底事闲游,谁怜崔护?桃花三月,流莺枝上朝啼;杨柳千条,风絮天涯春暮。镜花水月,将同面壁以参禅;流水行云,敢向临崖而作赋。



  闺中十二曲 清 缪莲仙 撰

  【如梦令】
  闺阁女郎年幼,十五心头春斗。怕的见丝鞭,躲向窗前佯绣。休骤,休骤,侬要任他消受。
  【长相思】
  蜂也欢,蝶也欢。姊妹撩人语太烦。多言怒小鬟。  花一团,锦一团。不识于卿甚的干。低头故不看。
  【菩萨蛮】
  于归渐近情如掬,妆奁瞥见萦心曲。先意代郎看,般般惬意难。  心酸深有为,怨及怀中妹。添索嫁衣裳,含羞低问娘。
  【昭君怨】
  宝马香车侬嫁,且喜还羞又怕。鹘突此时心,不分明。  不识今宵缘故,毕竟怎生发付。吃紧在心窝,婿如何?
  【浣溪纱】
  烛影花光耀锦屏,翠帏深处可怜生。桃花着雨不胜情。  偷觑已成心可可,含羞未便嘱轻轻。牙根时度一声莺。
  【巫山一段云】
  宽绰因房喜,生疏为路愁。人来瞥见一含羞,佯整玉搔头。  有意防油枕,无聊认帐钩。生憎婢子展衾稠,罗帕小姑偷。
  【减字木兰花】
  晓妆特艳,夜饭台前生怕劝。佯换衣裳,偷隔罗帏饱看郎。  夜深羞睡,斜脱凤鞋灯影背。枕上柔声,索唤情哥未肯应。
  【凤蝶令】
  嘱婿防金钥,呼鬟整玉珈。箱囊收拾上香车。归去迎门,笑语闹窗纱。  壁上惊新垒,帘前认旧花。晚来闲坐话郎家,羞向娘前,低唤一声他。
  【小阑干】
  传言郎至特娇痴,忍笑把头低。听得娘呼,还理铖线,故故出来迟。  瞥看旋转整罗衣,默默坐多时。待得无人,偷来槛外,私语定归期。
  【虞美人】
  香车归去银灯掌,绣户经蛛网。拂尘拭镜见颜酡,不禁春心先已到衾窝。  熏香叫婢嗔他懒,怒语因郎软。背灯微笑转秋波,试问个人今夜欲如何?
  【南乡子】
  午梦忒娇憨,睡折云鬟白玉簪。情态近来浑不解,贪酸,爱煞青梅不是馋。  个裹事难参,玉洞桃花虚度三。怪底腰把羞旧影,宜男,佩在深深着裹衫。
  【尾声】
  报产麟儿,窗前笑语喧侬婿。一声娘至,戚喜堆眉际。  罢洗金盆,抱上床儿憇,言侬寝地,十六年前事。
  原评:妮妮儿女语,令读者醉心。



  盘珠词 清 庄莲佩 撰

  序
  吾乡庄盘珠夫人,莲佩其名也。箸有《盘珠词》一卷,行世,苦无刻本。曾记得盛氏恩补楼有排版,刷印不多,罕见于书肆。乃兰闺爱盘珠词者,辄借读传观,秘之宝笈。内子傅湘苹检出旧时录本付锲,愿持赠海内同嗜倚声之学。者剑门病客跋于情长阁,时己亥孟冬,病发不眠五日矣,摊衾默坐,一镫荧然。

  庄莲佩盘珠(南兰陵傅湘苹润南、董倩芳笑薇校)
  【浣溪沙?甲寅元旦】
  似雨如尘旧岁华,晨雅声动隔天涯。又分新岁到侬家。
  晓枕暗占寒夜梦,残镫犹胜去年花。算增算减总由他。
  【苏幕遮】
  早抽条,迟作絮,不见花开,只见花飞处。绕砌萦帘刚欲住,打个盘旋,又被风吹去。
  野棠村,荒草渡,离却枝头,总是伤心路。待趁残春春不顾,葬尔空池,恨结萍无数。
〖“又被风吹去”一作“又被风抹去”。〗
  【南柯子】
  豆蔻风难定,梧桐雨易稠。两般滋味两心头,因甚残春同病到残秋。
  强把前尘忆,难将去日留。一尊也拟共清游,又怕洒阑时候转添愁。
  【玉蝴蝶?立夏】
  唤起眉间幽恨,一帘芳草,满地斜阳。燕子衔泥重到,绿遍池塘。乍离魂残花恋树,还顾影弱絮萦窗。怪东君,将春归去,忒也匆忙。
  堪伤,韶光九十,蜂黏屐影,蝶趁衣香。谁把浓烟暗雨,尽付空江。算前宵春和梦断,到今日愁比春长。漫销凝,一年一度,恼乱人肠。
  【意难忘?重游近园】
  桂粟凝黄,记镫然兰槛,月漾银塘。红牙低按曲,鸟舫竞传觞。吹鬓影,送衣香,风也忒忽忙。问此生,开怀有几?忍负秋光。
  者番重到凄凉,似旧巢燕子,更过空梁。梅还如我瘦,草竟比人长。待去也,转傍徨,住又费思量。只任他,柴门深锁,一片斜阳。
  【朝中措?天竹子】
  胆瓶浅水伴青松,也当一花红。为怕鸦衔雀啄,会教几日纱笼。
  疑珠疑豆,群芳歇后,别有神工。多少争时梅杏,偏他不受春风。
  【满庭芳?残雪】
  瓦棱全融,墙阴还剩,几回冻住斜阳。早梅枝上,犹厌一分香。晨起围炉小坐,听詹溜、细响晴窗。寒消到今番向尽,毕竟冷于霜。
  池台如古画,粉痕界处,脱落微茫。记小鬟惊报,庭院银装。多少琼林玉树,能几日、如此荒凉。凭栏久,回头欲误,残月下空廊。
  【百定令?寄怀虞山大姊】
  重阳近矣,听凄凄虫语,豆花篱落。一片残秋烟雨底,更比去年萧索。兰桨牵愁,菱湖怅远,辜负题糕约。误传归信,几番空恼帘鹊。
  可记疏影帘拢,微霜池馆,玉盎曾双酌。屈指旧游经六载,花气酒香如昨。料得而今,青山红树,倚槛嫌衫薄。怀人天暮,冷生江上楼阁。
  【醉花阴?清明】
  春好翻愁春欲去,燕子衔飞絮。何处响饧箫,杨柳门前,几点清明雨。
  纸灰飞过棠梨树,斜日无情绪。芳草古今多,谁定明年,重踏青郊路。
  【清平乐?暮归】
  月痕才上,暝色和烟漾。扑簌沙鸥惊打桨,趁溜鸟蓬刚放。
  溪流曲曲斜斜,转过蓼叶芦花。一点红灯渐近,小桥竹屋人家。
  【一丛花?衰草】
  生于烟雨死于霜,乐寿比花长。青山绝少埋愁地,待呼起酒籍琴康。鸿去楚南,马嘶塞北,人世忒凄凉。
  寻钿拾翠几回忙,旧梦隔斜阳。天涯无限愁无限,剩多少冷蝶寒螀。谁信后来,春风吹转,别有好时光。
  【剔银镫?萤火】
  墙角乍惊星坠,刚待起,又遭风挫。倦憩花心,凉依豆叶,弄影辉辉渐大。几时添个,巫山客忆沧江我。
  又向檐牙小坐,似怕蛛丝难过。隋苑流光,车囊照读,计罪论功都可。只应猜做,含恨死美人磷火。
  【踏莎行?春柳】
  晓月离亭,斜阳古渡,有时遮断行人路。桃花作伴过清明,谁家池馆藏烟雨。
  拂岸千丝,萦桥万缕,影随流水何曾去。笑他无计绾东风,东风吹起漫天絮。
  【南柯子?送吕氏姊赴山左】
  枕上眠离着,樽前泪不收。夕阳无奈上扁舟,料得舟行十里九回头。
  南雁书须寄,东风恨未休。落花红影荡帘钩,不管帘儿底下有人愁。
  【青玉案?秋雨】
  溟蒙丝雨黄昏后,道似无却还似有。冷逼银釭红晕久,遥天鸿断,空阶虫响,夜渐长时候。
  香闺人醒闻檐漏,怕黄菊今年更消瘦。开也定过重九后,那堪邻院,揽风铃铎,又几声相凑。
  【长相思?秋夜】
  一更更,一声声,蟀蟋催秋雨易成。残镫今夜青。
  酒初醒,恨难平,月近中秋分外明。人间何处清。
  【汉宫春?春日雨后游阳氏废园】
  几日浓阴,早柳堤作絮,菜圃堆金。传是前朝贵胄,旧癖园林。池荒路古,客来过几偏沈吟。蘼芜雨毵毵细落,饧箫响断春深。
  却忆昔年游赏,有成行翠袖,满座朋簪。尽曾宴花醉月,谁料而今。枯松无伴,立斜阳独自伤心。好分付邻家燕子,莫还枉费追寻。
  【一箩金?春晚】
  春色抛人何处去,若向天涯,定有人曾遇。燕子如何衔得住,柳条已放漫天絮。
  几夜愁听帘外雨,梦断罗衾,梅子青如许。云脚不开开又聚,便天也恁无情绪。
  【离亭燕?秋思】
  静掩重重门户,不觉人来何处。半夜凉生白纻,梦裹忽收残暑。露白一蝉吟,秋在碧梧高树。
  晓月帘梢斜度,早有暗虫无数。到此时心儿便觉,先挨恁般滋味。定说不悲秋,也自无情无绪。
  【清平乐?春夜闻笛】
  溶溶漾漾,一笛清宵响。镫尽小楼人再上,月在柳梢惆怅。
  梁间燕子惊猜,也教伴我徘徊。不听怎生便睡,听时春恨偏来。
  【醉红妆?秋暮】
  不知何处响砧声,到侬心,分外清。断鸿叫落一天星,云点点,雨冥冥。
  问秋可肯再消停,放杨柳几枝青。却尽西风吹个饱,全不用,半些情。
  【踏莎行?大兄寄示京口怀古词】
  白日西驰,大江东注,朝朝暮暮相逢处。其旁坐老有青山,不愁不笑看今古。
  渡口帆樯,波心钟鼓。后人又逐前人去。莫将词句掷寒涛,多情恐惹蛟龙怒。
  【粉蝶儿?游丝】
  似雨疑烟,飞来忽到檐外。漾量空春光如海。问拦春归去路,柳绵可碍?替东君划个蝶疆蜂界。
  道天没情,不该有恁牵挂。散愁丝乾坤偌大。比柔肠,同宛转一肌情态。怪东风吹去,却还仍在。
  【一箩金 】
  得晴几日天难料,月照金樽,且赏今宵好。梧叶不堪秋闹吵,五更声比三更少。
  问舍求田人易老,若有轮回,忙到何时了。怪杀霜钟敲不觉,人在邯郸道。
  【前调?残菊】
  绝似佳人支病骨,又似寒儒,憔悴鹑衣结。晓怕浓霜昏怕月,重阳以后伤离别。
  芦帘纸阁尘清绝,占断秋光,也算花豪杰。未脱尘根终有劫,为花懊恼多时节。
  【苏幕遮?落叶】
  露寒烟,通晓日,几偏飘零,渐放山窗白。满地残秋虫唧唧,埽处和愁,愁处重堆积。
  乍萧萧,还摵摵,疑雨疑人,一夜空猜测。已是枝头停不得,钟断鸦惊,恨杀西风急。
  【采桑子?奉和外祖南庄先生草堂即事韵】
  风吹轻草纤纤影,绿到桥边。暝放遥天,明灭孤花弄野烟。
  只容琴鹤三间屋,恰对青山。老去方闲,乘兴扁舟独往还。
  【感恩多】
  独怜人影悄,罗袂生凉早。竹梢新月明,近黄昏。
  豆叶摇风,蛩絮尽秋声。尽秋声,隔个窗儿,怎教人不听。
  【菩萨蛮?春兰】
  群芳逞媚韶光里,一花秀影偏无比。草绿不逢人,空山忽见君。
  立惊遗世独,独抱幽香宿。春淡只如秋,芳心不贮愁。
  【前调?社日】
  溟蒙雨歇云犹聚,杏花红过千秋去。间立又间行,香闺针线停。
  鬓丝钗影乱,午梦风吹转。燕子到帘前,绿拖桑柘烟。
  【探芳讯?络纬】
  冷消息,到晓露墙根,晚烟篱隙。正绣衾梦断,豆花又风急。残灯窗里明还暗。月在窗前白。忽惊猜巷北街西,那家宵绩。
  何日便成匹,怪响引丝长,缓怜丝涩。静夜寒闺,幽韵杂刀尺。乱愁谁漾千千缕,争把秋心织。便无愁也自听他不得。
  【菩萨蛮?秋晓】
  晓寒茅屋吟虫寂,竹梢澹影秋烟白。篱角上牵牛,花明露未收。
  天涯荒草路,燕子辞巢去。老父未还乡,乡书又几行。
  【前调?秋晓】
  凉天雁响西风冷,海棠脉脉怜秋影。不断药炉声,红栏谁更凭。
  慈亲眠渐贴,稍展眉头结。晓色尚模糊,帘痕淡欲无。
  【探芳信?重九前一日,大兄赴城北买菊归,各赋小词记事】
  向城北,问野圃浓霜,者翻消息。道寒花都放,莫迟去寻觅。携奴荷锸随黄蝶,踏断残芜碧。忽惊看一簇斜阳,满篱霜色。
  金盏为君拭,有疏影疏香,移来书室。几日帘前,经岁又相忆。忍寒翠褎,镫光下,一一重搜剔。趁重阳细雨,轻烟淡白。
  【清平乐?水仙花】
  凌波顾影,偶尔游尘境。一笑春风心自警,梦比梅花易醒。
  冰姿淡雅天然,含情欲化湘烟。未许仙山蛱蝶,相寻相见相怜。
  【探芳信?寒虫】
  晚雨歇,听断续虫鸣,声连堕叶。恰豆棚才作,墙根又相接。柔肠量尔多曲,有者些愁说。絮叨叨,惨惨凄凄,悲悲切切。
  长夜转幽咽,算千遍浓霜,百回凉月。数尽残更,捱过菊花节。寒蝉剩蝶都仙去,抵得昆明劫。剩秋心不死,哀吟欲绝。
  【朝中措?端午】
  满城箫鼓竞豪华,今岁数谁家。续命鬓边绿缕,照人窗下榴花。
  蒲觞吊屈,痴儿騃女,尽也由他。谁放潇湘恨水,年年流遍天涯。
  【金缕曲?蜻蜓】
  红藕香残早。独飘然,飞来亭馆,无人秋悄。纤雨垂垂痴呆久,尚立荒蒲池沼。似也有幽怀愁抱。断岸暝烟刚做冷,恋斜阳无奈停枯蓼。红影挂,水心小。
  回思炎夏天初晓。喜湖边量波空阔,一竿袅袅,乱纤几番间庭院,闹雨前头先到。又各处远萦低绕。怪底着惊惊不定,触帘旌响惹阶前草。疑堕叶,被风埽。
  【一箩金?小饮石榴花下】
  红榴还比侬眉绉,花会添肥,侬却添消瘦。更看来朝花落否?不愁底事难长久。
  万事无过杯在手,难定明年,人与花依旧。常向花前浇浊酒,怕他酒醒黄昏后。
  【一翦梅?向山草堂听雨】
  侬欲留花不肯停,早也飘零,晚也飘零。衔泥燕子过空城,草忒青青,树忒青青。
  辗转罗衾梦未成,今夜三更,昨夜三更。残春不耐雨声声,春也无情,雨也无情。
  【醉桃花?渔家】
  无拘无束野神仙,扁舟不记年。得鱼不换酒家钱,今宵换醉眠。
  凉雨后,晚风前,蒲帆闲未闲。蓼花开近夕阳边,网拖红影天。
  【前调?田家】
  树醅肯费赁春钱,农夫几日闲。许多野雀啄空田,斜阳笠影偏。
  逢父老,话丰年,桃源别有天。人家一簇小桥边,鸡豚聚晚烟。
  【菩萨蛮?酒家】
  雪消来问旗亭价,踏青人立秋千外。珠溅腊槽香,春风引梦长。
  三间茅盖屋,门对清溪曲。帘影半低遮,绕村红杏家。
  【前调?山家】
  千盘石磴千竿竹,不知中有幽人屋。夜月响瑶琴,空山太古心。
  阶前松子落,倚树调双鹤。日日得清闲,何须更学仙。
  【沁园春?元夜侍祖父母家宴】
  桂魄初圆,绮席开时,华镫共辉。正帘栊寒悄,柳条绿浅;池台雨润,草色青回。叶叶衣香,珊珊佩响,同上高堂捧玉卮。还思想,愿年年今夕,长是如斯。
  椿萱递庆齐眉,算我着莱衣最后随。听红牙拍遍,莺喉宛转;紫箫吹彻,蝶梦惊疑。锦袖围风,翠屏障晓,莫放城头画鼓催。梅花睡,被歌声唤醒,伴我徘徊。
  【长亭怨慢?送春】
  晚莺唤道留春住,没个商量,许多飞絮。几日轻寒,淡烟遮断隔江路。对花无语,怨昨夜潇潇雨。绿草满汀洲,料此际春归难阻。
  何处有饧箫宛转,过尽绿杨站户。间行小立,甚春恨上侬眉妩。尽他去于我何干,便来也关谁情绪。只一度春归,空费残红无数。
  【梁州令 】
  问春来几日,与蝴蝶才相识。风风雨雨太颠狂,梨花强笑桃花泣。
  可怜杨柳依依色,也自无人惜。阿谁昨夜横腔笛,愁心散满江南北。
  【苏幕遮?夏日荷亭即事】
  水亭开,槐昼永,贪看游鱼,又怕危栏凭。响雨欲来风片紧,红藕花梢,无数蜻蜓影。
  瓦松明,阶藓润,泻玉溅珠,不许圆荷定。一霎凉云还卷尽,梧叶含秋,帘角斜阳冷。
  【前调?绣球花】
  绿侵帘,红糁径,谷雨梢头,花聚春心冷。圆月飞来池馆静,攒簇梅花,欲斗婵娟影。
  雨盘旋,风扑打,数了周遭,重数还难定。懊恼残春抛未肯,蝴蝶成团,香梦何曾醒。
  【前调?红蓼花】
  照清溪,明野径,如此秋光,只在无人境。惹个蜻蜓飞不定,红飐波心,闲弄西风影。
  隐盟鸥,牵断荇,溆转汀回,花底藏渔艇。宿雨初收江岸净,客梦惊秋,烂漫余阳冷。
  【满宫花?秋夕】
  吹井梧,风渐紧,落叶吟虫相迸。许多时节病恹恹,那更晓来浓冷。
  月华明,更鼓定,可有玉楼人醒。小窗关了又推开,犬吠一帘花影。
  【风入松?秋蝶】
  重寻断梦到天涯,不见昔时花。残春去后心情懒,怕经过燕垒蜂衙。独自小停瓜架,依稀认得山家。
  满身文彩向谁夸,风露怎周遮。蘼芜十里凋残尽,只东篱瘦菊藏他。一霎秋魂欲化,又惊落叶寒鸦。
  【菩萨蛮?慎皆大弟齐头堆菊戏柬小词】
  底须强把残秋哄,看来不是陶家种。篱落一枝黄,茅檐几夜香。
  此花天与瘦,气味宜重九。霜露聚秋心,幽人只独寻。
  【前调?舟赴青霄里】
  儿家生长香闺住,出门便是天涯路。何处午鸡唬,炊烟碧一溪。
  西风吹渐急,帆影摇空立。楼阁断斜阳,丹枫几夜霜。
  【诉衷情?枯荷】
  再来池畔,忽然秋已,如此斜阳。冷贴烟波,还记小荷未放。谁料酒人都去,剩个蜻蜒,立西风呆想。
  收兰桨,甚处吴娃越舫。折枝残叶,几日空凝望。湖堤上,一宵冷雨,潇潇不住,又添清响,再也休惆怅。
〖按此调非诉衷情〗
  【金缕曲?九日】
  待觅秋踪迹。问疏花可还记与?蝶儿相识。一例西风无今古,吹尽年年过客。有几个龙山暇日。休道昔人悲欢事,算人间悲欢何时毕?丝雨细,晓烟湿。
  明朝乱叶阶前积。被顽冬催秋早去,欲留不得。客去山灵应笑也,此辈登高痴极。着得破几双游屐,酒不断愁愁断酒。听哀鸿叫月三更白。檐铁骤,晓霜急。
  【满庭芳?秋日寄怀凝晖大姊】
  钟送窗明,霜欺镫小,醒来冷压重衾。况今回数,闺阁几知音。绣帐春前尚共,拈钿叶,鸦髻分簪。谁曾料玉梅树下,一别到而今。
  天涯芳草外,云来雁去,事事关心。记当年闲说,门对遥岑。偏我梦魂无据,邻鸡唱,几度难寻。知何日,双眉翠暖,缘酒与同斟。
  【浪淘沙?送春】
  帘外雨初晴,草色青青,飞花不肯再消停。几日魂销无数蝶,无数啼莺。
  扶病送春行,悄悄冥冥,人生何苦忒多情。不见海棠容易睡,容易飘零。
  【贺新凉?元夕】
  帘幕春寒峭。见疏梅数枝开也,试镫风早。第一回圆今夜月。难得人天两好。只可惜好光阴少。画鼓敲开银世界,自相持,不放鸡催晓。深院静,漏声悄。
  谁将明镜当头照?记难真唐歌汉舞,几番喧闹。此地却除风雨外,少也千回会到。怕桂树婆娑渐老。月是主人侬是客,见嫦娥向我盈盈笑。斜阳挂,海山小。
  【百字令?送大姊归虞山】
  荼蘼香谢,怕春消眼底,归期重误。真个今翻携素手,也算深闺长聚。柳外催归,花边送别,几偏回头觑。难留征棹,一宵空费风雨。
  依旧斗茗窗虚,敲棋院静,剩我无情绪。便到清宵眠不得,谁与共翻新句。万叠离心,半江秋影,忽被云拦住。月明风细,只除魂梦来去。
  【虞美人?中秋夜听雨寄冰怀大姊】
  角声催梦清宵断,翠被和愁卷。潇潇风雨响窗棂,忽忆去年今夜月华明。
  别来两叶眉长绉,可也恹恹瘦。秋光疆半已难留,记取雁来时节少登楼。
  【多丽?春日怀七姑母】
  又恹恹,过了清明时节。忆西园杏花落后,昔年于此曾别。见无情绣帆挂也,到黄昏断泪凝睫。万种离愁,飞鸿难寄,拟携罗袖,翦镫细说。恨当日,旧栽杨柳,飞絮已如雪。长条尽,何时待得,玉腕轻折。
  几多遍,柔肠宛转,隔云山万千叠。步香闺一钩罗袜,梦裹行来也生怯。划地相逢,碧纱窗外,无端啼断数声鴂。乍惊起,画帘垂地,何处更寻觅,詹铃响,红雨飘愁,再没休歇。
  【浣溪沙?初夏】
  睡起红留枕上纹,病馀绿减镜中云。画帘窣地又斜曛。
  倦蝶分明寻断梦,浮萍容易悟前因。无聊天气奈何人。
  【菩萨蛮?冬夜】
  梅枝正压垂垂雪,梅梢又上娟娟月。雪月与梅花,都来作一家。
  也知人世暂,有聚翻成散。月落雪消时,梅花剩几枝。
  【昼锦堂?秋日病起】
  最是今番,慵寻绣线,笔墨那更还拈。懊恼秋来情绪,却似春三。翠锁眉痕愁对镜,暖融酒力懒添衫。间庭院落叶响多,黄昏淡月疏帘。
  更点听渐永,镫影动,深宵窗隙风尖。阁外哀鸿声急,晓枕恹恹。不知消瘦今何似,恁般滋味我偏谙。流光换,多少暗虫吟断,泪雨廉纤。
  【风入松?秋柳】
  楼头望远最神伤,昨夜又微霜。秋心摇落应难尽,剩疏疏挂住斜阳。忽忆漫空飞絮,天涯断梦茫茫。
  重来倚棹向银塘,无复旧风光。烟痕欲补如何补,费寒蝉百遍思量。知有而今憔悴,春堤悔种千行。
  【浪淘沙?双峰书屋海棠盛开作小词以志感】
  梦断小红楼,宿雨初收,闹晴蜂蝶上帘钩。一院海棠春不管,侬替花愁。
  吟赏记前游,转眼都休,风前扶病强抬头。知道明年人在否?花替侬愁。
  【前调?落花】
  斜日满空墀,妆阁开迟,无聊风影弄晴丝。昨日醉眠今日醒,懊恼多时。
  蝶也似侬痴,抱蒂寻思,明年能否见繁枝?无限阑干无限恨,几个人知。
  【鹊桥仙?春暮】
  昏昏晓晓,重门悄悄,雨意和烟做暝。小楼又到卷帘时,恰燕子飞来花顶。
  泪珠滚滚,那禁他不住,况欲留春可肯。些些多在柳梢头,只絮堕寻春无影。
  【凤凰台上忆吹箫?夏日骤雨】
  岸草摇熏,衢尘漾暖,梅天十日长晴。自楝花开后,午倦难醒。强把雕阑闲凭,又宛忆去夏蝉声,轰雷骤。满庭跳雨,砌响檐鸣。
  神清,暑归甚处,更几阵横风,衣袂凉生。趁画帘半飏,扑入蜻蜓。多少华堂绮阁,抛纨扇玉腕初停。秾云散,斜阳影底,屋角犹明。
  【清商怨?圣女古祠】
  神鸦啼散古庙静,只晚风未定。零乱斜阳,红灰飞没影。
  秋花狼藉满径,蚤远树野烟催暝。跨鹤归来,云深环佩冷。
  【菩萨蛮?七夕】
  片云一霎还收雨,瓜筵银烛秋光聚。人影玉阶多,天孙肯渡河。
  暗蛩惊淡月,忽忆儿时节。尘世太匆匆,鸡冠花又红。
  【踏莎行?青霄里舟中夜归即事】
  待放兰桡,重过菊径,人和凉月同扶病。轻帆未挂恨行迟,挂时又怕西风劲。
  翦烛嫌频,推逢怯冷,荒凉野岸三更近。草梢露重寂无声,孤萤照见秋填影。
  【台城路?寄外】
  昨宵猜着今宵雨,今宵月华翻皎。露白虫惊,风疏雁响,是我关心偏蚤。为谁懊恼?问消瘦缘由,便天难晓。有甚方儿,可将侬病竟医好。
  和衣连闷睡倒,正朦胧着枕,忽又惊觉。池闹残荷,门喧剩叶,尚有秋声多少。难禁自笑,怎刚怕秋来,便悲秋老。病裹年光,也抛人去了。
  【七娘子(秋夕】
  怕听向晚西风紧,护银镫,夜久光才定。燕怪帘虚。虫惊砌冷,空庭露白秋无影。
  近来更苦清宵永,又添个雁儿催迸。怯凭红栏,慵行香径,春花不病秋花病。
  【天仙子?春暮送别凝晖大姊】
  蝶到花间飞不去,人在花前留不住。春归人去一时同,春也误,人也误,无数落花拦去路。
  昨夜同听帘外雨,梅子青青青几许。留人不住奈春何,行一步,离一步,怎怪鹧鸪啼得苦。
  【殢人娇?寒鸦】
  一带疏杨,飞起三三两两。正人倚小楼凝望。荒村野店,记初交霜降。风信紧,杂叶萧萧响。
  树黑争呼,烟青并飏,离不了愁人头上。悲笳落日,为残秋摩荡。谁泼墨,画幅塞垣图样。
  【醉花阴】
  小雨乍晴天气冷,渐渐清明近。断梦去无踪,似趁游丝,飞过秋千顶。
  年时只恁恹恹病,更旧愁新恨。人静一庭闲,荡破斜阳,响落风筝影。
  【洞仙歌?寒蝉】
  西风近远,在柳条池馆。几抹明烟树催暗。怯寒鸦,小歇又续残声,声已断,尚有游丝难断。
  蜕前原是梦,身世苍茫,惊醒空枝夕阳满。记槐阴翠叶,叶底初闻,欢转眼炎凉更换。似扶病骚人更哦吟,怕苦调凄音,听时也暂。
  【清平乐?秋夕有感】
  暝烟欲上,虫在篱根响。几许乱鸦风底飏,笛冷残秋门巷。
  柳梢一个明星,栏干短倚长凭。若要心儿不转,除非没有黄昏。
  【如梦令?初夏】
  帘外青梅如豆,帘底燕闲人瘦。才待展双蛾,又被晚风吹皱。非旧,非旧,不是伤春病酒。
  【满庭芳?题汪氏姑小照】
  恨杀人生,髫龄易过,几年同笑同颦。征帆开后,闲想到黄昏。多少香闺旧事,空赢得岁月犹存。消魂处,柳棉荡日,病起见残春。
  何人?传妙笔,月添丰采,花助精神。道梦里常逢,毕竟非真。此际披图见也,忆当日未埽眉痕。云山外,近来乐否?无计共芳樽。
  【卜算子?游春】
  晓雨弄新晴,蝶梦花梢醒。一路垂杨到画桥,过尽春衫影。
  日暮却归来,风约虚帘定。花顶冷冷月一痕,还怯黄昏冷。
  【前调?秋日】
  秋色着人浓,门外鸦啼晓。几叶疏杨几个蝉,各为秋烦恼。
  烦恼几多时,剩我长烦恼。不是斜阳便是霜,多少青山老。
  【新雁过妆楼?中秋对月】
  不醉如何?金樽满,抬头且劝嫦娥。看今看古,为问可也愁么。我踏红尘才廿载,已难禁蟋蟀声多。况来宵一分月缺,多半秋过。
  空将流光掷却,但有谁绿鬓,不受消磨。断碪零叶,催送急景如梭。年年愿携此月,长留照当筵金缕歌。瑶台近,任梦魂飞度,疏星淡河。
  【踏莎行 】
  雨恼莺闲,烟催蝶醒,逢春怎更恹恹病。萦帘弱絮已无聊,又被晚风吹不定。
  瘦怯凭栏,慵嫌对镜,梦魂也怕空廊冷。湿云惨惨夜深深,春星逗出梨花影。
  【长亭怨慢?除夕】
  又过却小除夕了,爆竹桃符,那家春早。细雪霏霏,黄昏未歇打窗闹。一镫相照,看隔岁镫花小。翠黛未曾描,偏此夜匆匆天晓。
  谁料,冷清清屋角,尚有老梅含笑。朝来夜去,甚新岁恁般啰唣。把时序草草开除,不愁教乾坤不老。但有底方儿,能闰穷冬都好。
  【柳梢青?清明】
  风声鸟声,者番病起,不似前春。针又慵拈,睡还难着,剩个愁人。
  隔帘几日浓阴,恰放出些儿晴。薄命桃花,多情杨柳,依旧清明。

  【附录】  秋水轩诗词 (施蛰存七十年文选(三)诗话、词话、书话?无相庵断残录)
  毗陵庄莲佩《盘珠词》,昔曾在国学扶轮社出版之《香艳丛书》中得之,词一卷,即名《盘珠词》,共八十八阕,无诗。后读金武祥《粟香随笔》,因知如皋冒氏有诗词汇刻本,并由金氏补入佚诗及断句,并附以金武祥祖捧阎《守一斋笔记》之关于庄莲佩者一条。但去年我在上海来青阁书庄买得冒氏刊本《秋水轩集》,缪荃孙旧藏本,计古今体诗五十七首,诗余八十八阕。无金氏补辑之佚词及断句,亦无《守一斋笔记》,且并序跋亦无之。很失望,后得光绪初盛宣怀刻本,即所谓思补楼聚珍本,诗词并刊,与冒氏刊本校,字句略有出入,但诗亦只五十七首,词亦只八十八阕。惟有一盛宣怀跋文,云:
  庄莲佩名盘珠,阳湖庄有钧女,同邑孝廉吴轼妻,颖慧好读书,幼从兄芬佩学诗,出笔凄丽,词尤幽怨,入漱玉之室,毗陵女史能乐府者,莫之先也。嘉庆间,病绝复苏,谓家人曰:“顷见神女数辈,迎侍天后,无苦也。卒年二十有五,吴德旋《初月楼稿》、李兆洛《旧言集》 俱有传。阳湖盛宣怀识。
  最近又购得光绪乙未可月楼刊本《秋水轩词》一卷、补遗一卷。有跋语云:
  吾郡庄莲佩女史《秋水轩词》哀感独绝,脍炙人口,惜抄录流传,不免讹脱,道光中费氏刊本仅止二十八阕,光绪初,思补楼聚珍本诗词并刻,而词得八十八阕,亦未能悉为校正。兹以诸家所藏钞本参校盛氏本,改其讹涣,补其缺逸,付诸手民,以广其传焉。光绪乙未闰端午,无闷居士跋。
  无闷居士不知何许人,但可知必亦是毗陵人。我们从这一节跋语中,可知《秋水轩词》的最早刻本当为道光中的费氏刻本。可月楼刊《秋水轩词》卷首仍转刻费氏原序,署名费瑄,其辞曰:《秋水轩词》,吾师吴承之夫子德配庄孺人着也……犹忆癸未岁,瑄负笈从夫子游,手录孺人小词一帙授瑄,越今几二十年矣。”可知吴轼字承之,费瑄乃其门人。费氏所刻只其师手录之词二十八阕也。
  可月楼刊本《秋水轩词》一卷,亦八十八阕,附补遗一卷,凡词十一阕。庄莲佩词似乎当以此本为最完备了。
  关于庄氏的生平,《初月楼稿》及《旧言集》中的传,我都未曾见到,但《守一斋笔记》却在《粟香室丛书》中找到了。兹一并抄录于此:
  吾常才媛颇有,而以庄莲佩为最。佩名盘珠,庄友钧上舍之女,余姊丈蒋南庄刺史之外孙女也。幼娟好颖慧,父母钟爱之。女红外,好读书。友钧故善说诗,莲佩听之不倦,每谓父曰:“愿闻正风,不愿闻变风。”友钧授以汉唐诸家诗,讽咏终日,遂耽吟咏。稍长益工,将及笄,已裒然成集。古今体凡数百首,古体如《苦雨吟》,《牧牛词》,《养蚕词》,逼真古乐府。今体清新婉妙,佳句颇多。五言如“霜欺残夜月,虫碎一庭秋。”“浮云一片来,庭树忽无影。”“水寒鱼窟静,叶落燕巢空。” “庭院忽疑月,溪桥欲断人。”“山容怜雨后,秋色爱霜前。”
  七言如“雨意暗滋三经草,鸟声啼破一溪烟。”“展卷却如人久别,惜花又值梦初过。”“凉生池馆因秋近,润遍琴书为雨多。”“霜华欲下秋虫觉,节序将来病骨知。” “叶声满院秋扶病,花影半栏人课诗。”“嫩柳似波春欲动,薄烟如雾月初生。”此类皆可传诵。
  立庵,其外叔祖也,曾有《早春十咏》,莲佩属和《咏月》,结句云:“一样闲亭清影里,梅花含笑柳含颦”。《咏草》一联云:“一线柔香初见影,几茸嫩绿远成痕。”结句云:“无数楼台遮不住,暗拖烟雨出城根。”《咏鸟》一联云:“唤雨梅梢闺梦断,弄晴雪后晓寒清。”尤脍炙人口。
  嫁中表吴生,字承之,翁远宦,姑早丧,仍依母家。育子女,兼操家政,吟诗稍辄,时填小词,亦新隽可爱。体弱多病,年二十五,值清明,填《柳梢青》云:“风声鸟声,者番病起,不似前春。苔绿门间,蜂喧窗静,剩个愁人。隔帘几日浓阴,才放出些儿嫩晴,薄命桃花,多情杨柳,依旧清明。”其父见之,惊谓不祥。对曰:“伤幼弟耳。”盖有弟甚慧,方数龄,昨岁殇也。是秋,莲佩竟患瘵疾夭亡。属纩时,念父母不置,惟合掌诵佛而已。有才无命,惜哉!
  《柳梢青》一词,大概是这位女词人之死的忏词了。但盛氏本冒氏本可月楼本所载此词,“苔绿门间,蜂喧窗静。”两句均作“针又慵拈,睡还难着。”似较胜也。
  关于庄莲佩的死,崇明施淑仪女史《冰魂阁野乘》中亦有一节记载:
  莲佩字盘珠,阳湖庄友钧女,举人吴轼之妻,幼颖慧,好读书。既长,习女红精巧,然暇辄手一编不辍,尝从其兄受汉魏六朝人诗,读而好之。因效为之,辄工。其幽怨凄丽之作,大抵似昌谷云。年二十五,以瘵卒,垂绝复醒,谓其家人曰:“余顷见神女数辈,抗手相迎,云须往侍天后,无所苦也。”其姊适蒋氏者,亦工吟咏,善吹箫,所居春晖楼,有佣能视鬼神,指其姊妹曰:“是皆瑶宫仙子,我见绿衣丫髻行空中耳。”未几,盘珠卒,未几,其姊亦卒。临终索妹所画箑为殉。先是日者推其姊年当得七十二,至是才二十七耳。
  其说虽无稽,但盛氏施氏均作此说,似乎这位女词人之死,也颇有点李长吉的味儿了。至于她的诗,诸家均谓其似长吉,似亦并非虚誉,兹录集中《春晓》、《春晚》二曲,以见一脔:
  琤琮铁马东风冷,乱落樱桃糁幽径。
  梦里黄莺听未真,绿雾如烟隔花影。
  美人日午恋红衾,绿云香滑堕瑶簪。
  海棠夜雨愁春老,唤婢钩帘看浅深。(《春晓曲》)
  垂柳堤,春风短;游线十丈牵难转。
  落花委地愁红浅,燕尾分香留一翦。
  细雨拖寒散满城,冷烟腻树莺无声。
  细草得意娇暮春,横阶当路历乱生。(《春晚曲》)


  鬘华室诗选 清 清溪徐曼仙畹兰 撰

  序
  《抱朴子》有言:“无仙骨者,不能成仙。惟女多仙骨,尝从洪学,得度者,四十九人。徐芝紫为大弟子”云。半溪子喟然曰:“岂独长生久视乃藉仙骨哉!惟诗亦然。旷代逸才未,有抱俗骨以名家者也。鬘华室鬘仙主人,入智慧海,现天女身,咳唾随风,都成珠玉。谢家道韫,应是前身;班氏婕妤,兹为后劲。顾以虚怀雅量,执贽余门,刊削群言,进参上乘。大千世界中,此其鸾凤乎?”维时余方屏丹经,开莲社,说无生忍法,启不思议门。女弟子十有三人,咸侍函丈,清风徐来,默然神契。鬘仙避席请曰:“先生下大梵天,住震旦国,法轮妙转,福不唐捐。顾弟子有少分相应否?”先生莞尔答曰:“汝饶仙骨,不赐佛心,再转软红,方许证道。”群弟子犹豫徘徊,未领师旨。鬘仙悠然以思,惝然而悟曰:“然则弟子以诗证三昧可乎?”先生曰:“可”。光绪壬辰三月即望,半溪子许善来序。

  题蓼州渔隐图
  一曲渔家乐,西风系钓艭。
  秋痕如画好,人影映波双。
  流水碧千里,蓼花红半江。
  沧浪凭寄迹,尘念早全降。

  别意
  骊唱何堪听,长亭客路遥。
  波痕春水浦,鞭影夕阳桥。
  黯黯人千里,依依柳万条。
  云山空极目,此际最魂消。

  寒鸦
  树色千重暝,烟寒淡有痕。
  冻云流水渡,衰柳夕阳村。
  风冷江乡暮,天低墨点翻。
  秋阴飞木叶,几阵噪黄昏。

  睡起
  大地春如绣,春风怕倚楼。
  年华流水送,愁绪落花勾。
  瘦骨怜仙鹤,尘心淡海鸥。
  卷帘人睡起,鹦鹉唤梳头。

  舟中用步弟韵
  西风动林木,景色莽苍苍。
  黄叶打秋雨,白苹开夕阳。
  鸥情何闲适,雁字自纵横。
  万里碧天净,水云无限凉。

  病起用步棣韵
  帘垂已无赖,况听雨声加。
  悉重损眉翠,眠多乱鬓鸦。
  消磨三月病,辜负一春花。
  渐觉情怀减,敲诗兴不赊。

  夏夜次逸仙如妹韵
  庭静日云暮,风蝉响乍停。
  林深数归鸟,帘卷入流萤。
  蕉色补天绿,桐阴铺地青。
  凉情好如许,清簟睡初醒。

  四时闺词
  垂杨低佛竹阑斜,燕剪双飞掠茜纱。
  一夜东风春似锦,隔帘红遍碧桃花。

  携来小扇受风斜,称体衫轻白雪纱。
  一笑芳塘彩莲去,教郎莫折并头花。

  弯弯眉月玉钩斜,桂子香清透碧纱。
  笑向嫦娥低首拜,广寒分我一枝花。

  漫空雪影正横斜,寒逼文窗六扇纱。
  独抚清琴忘漏永,铜瓶相伴有梅花。

  春日口占
  一帘雨细又风斜,几缕轻寒上画叉。
  啼断鹧鸪春似梦,小窗红煞碧桃花。

  春日偶成
  莺声啼彻百花丛,勾起春愁小院中。
  病后自怜无健骨,怕他料峭剪刀风。

  桃花璨锦柳垂丝,肯负春光大好时。
  寂静明窗谁作伴,黄庭临罢自敲诗。

  鸭炉烟尽自添香,半卷疏帘日乍长。
  燕子也怜春色好,争衔花片补巢忙。

  春日感作
  如水春寒绣懒拈,博山亲自把香添。
  露痕红晕桃花醉,烟缕青牵柳叶尖。
  破梦莺声催午枕,低飞燕影掠丁帘。
  可怜辜负韵华好,无那愁多病多兼。

  春日偶遣
  春日迟迟诗懒删,金笼鹦鹉共清闲。
  苔痕新长埋幽径,柳影低摇露远山。
  偶拾落花排寿字,戏吹烟篆作连环。
  画堂一任帘垂地,不放双双燕子还。

  春寒
  春阴漠漠酿轻寒,芳事须迟几日看。
  底事东皇不呵护,海棠无力射雕阑。

  春雨
  丝丝细雨润琴台,压树云阴郁不开。
  赢得小庭生意满,草痕分绿入帘来。

  春雪
  二月春阴雪尚飞,款关顿觉故人稀。
  霸桥多少寻诗客,驴背冲寒归未归。

  春愁曲
  春阴漠漠春如梦,莺语含春隔花送。
  夕阳庭院悄无人,东风习习帘波动。
  东风如剪不剪愁,杜宇声中独倚楼。
  满阶芳草可怜碧,一树梨花空自幽。
  花开花落真容易,镜里容华忽憔悴。
  月圆花好不开尊,浮生几度花前醉。
  韵光逝水感流年,往事回头尽化烟。
  恨海茫茫鹊难补,玉琴拨断鸳鸯弦。
  垂杨万缕丝踠地,苦把忧思牢绾系。
  断肠心事阿谁知,冰壶空积胭脂泪。

  初夏偶成
  二叠清琴一卷书,落花如雨闭门居。
  匆匆又送春归去,蚕豆莺桃四月初。

  消夏词
  榴花犹剩一分红,断续蝉声绿树中。
  水阁安排堪避暑,湘帘斐几竹屏风。

  树影岚光绿斗浓,柴门临水少人踪。
  北窗一觉羲皇梦,梦入壶天第几重。

  九曲阑干百叶窗,延凉更卷碧纱幢。
  珠兰压架清香吐,忙煞阶前蝶一双。

  屋外山环更水围,晚来凉翠欲侵衣。
  一声渔笛烟波绿,惊起眠鸥拍拍飞。

  槐阴绿满草堂西,冰簟银床梦欲迷。
  睡起不知天已暮,一声知了夕阳低。

  闲将雀脑隔花熏,清绝帘栊月二分。
  仙鹤一双犹未睡,满阶桐影绿成云。

  一庭蕉影朋留痕,薜荔阴浓绿到根。
  料得嫦娥当此际,广寒应亦敞重门。

  十里银塘夜放船,兰桡划破镜中天。
  碧筒吸尽梨花酿,一醉休辞抱月眠。

  风摇窗影乱花梢,一卷黄庭手自钞。
  分付檐前白鹦鹉,柴门不许俗人敲。

  松声谡谡卷青涛,笑说能将熟地逃。
  偶有客来留小饮,一盘生菜绿葡萄。

  梧桐庭院早凉赊,雨过芳塘处处蛙。
  收得白荷花上露,一瓶蟹眼自煎茶。

  好风送到芰荷香,竹影青中一味凉。
  闲倚石床无个事,看他飞鸟逐云忙。

  凉露无声湿素馨,绿天深处敞疏棂。
  张琴弹出潇湘调,赢得幽禽隔树听。

  堆盘喜有玉壶冰,一室凉生暑不蒸。
  翻得时新好花样,风前亲自镂瓜灯。

  阑干徒倚夜凉侵,露满瑶阶月满襟。
  萤火几星吹不灭,随风点点入花阴。

  雨过凉添夏亦秋,生涯都付钓诗钩。
  醉眠蕉影梦俱绿,一卷《离骚》当枕头。

  白莲
  凌波态欲倩风扶,不染泥淤品自孤。
  隔着水晶帘一桁,月明清影淡疑无。

  秋声
  敲窗桐叶送清音,飒飒萧萧扰客心。
  四壁疏风数声笛,一天凉月万家砧。
  霜严唳雁惊羁梦,露冷啼茧伴苦吟。
  最是离人听不得,满怀愁思感难禁。

  秋色
  西风昨夜到山家,暮色苍凉感物华。
  秋水芦花两岸雪,夕阳枫叶半林霞。
  烟凝冷翠螺鬟秀,云蔚轻蓝雁影斜。
  极目江村图画裹,勾留有客正停车。

  秋柳
  新霜几夜减青青,憔悴腰肢瘦影伶。
  秋雨秋风渭城路,不堪攀折短长亭。

  秋宵口占
  雁声断续奈愁何,检点情怀付咏歌。
  对影自怜诗骨瘦,悲秋常觉泪痕多。
  半弯新月窥朱幌,一抹微云锁绛河。
  人事那堪回首忆,浮生若个醒春婆。

  秋日游道场山
  道场山在苕溪曲,山光俯映碧湖绿。
  今朝我踏白云来,遗迹追维苏玉局。
  长松夹道翠参天,山鸟一声啼破烟。
  峭壁倒泻飞瀑冷,野亭开偏芙蓉妍。
  眼前秋光如画好,雁排人字南来早。
  抚松坐啸山之巅,放怀天地愁全扫。
  夕阳明灭半塔红,钟声一杵摇晴空。
  洞庭山远浮天际,太湖一勺环疑弓。
  西望龙溪亘长带,东望菰城如斗大。
  平田千顷界棋枰,举头圆戴天如盖。
  耳边谡谡松涛声,到此顿觉尘心清。
  怪石碍步藓斑驳,秋风卷地黄叶鸣。
  游归倦倚蓬窗坐,笑看新月轻云锁。
  白苹香里放船回,一路青山如送我。

  冬夜
  梅花瘦影一枝春,雪月光中绝点尘。
  鹦鹉禁寒言不得,可怜浑似息夫人。

  梅花
  别墅孤山放鹤亭,逋仙眷属住西冷。
  风催庚岭春先到,雪满罗浮梦未醒。
  三弄闲情横玉笛,二分瘦影供铜瓶。
  高寒色相难摹写,赠尔维诗祗性灵。

  疏疏清影琐窗寒,绰约丰神画亦难。
  老干冰霜经阅历,空山风雪任阑珊。
  冻云锁处迷难认,明月光中冷耐看。
  相对忘言成古契,浊醪浇尽酒杯宽。

  新向园林剪一枝,诗心冰骨两相宜。
  竹筇徙倚人同瘦,苔径荒寒客到迟。
  上界神仙姑射降,此花因果放翁痴。
  频频索笑何为者,镇日巡檐意大知。

  封雪短歌
  玉龙酣斗纷无已,素甲翻空走千里。
  乾坤一片白茫茫,置身恍在琉璃里。
  寒逼帘栊风力催,窗前一树红梅开。
  花光雪色两辉映,对此快倒流霞杯。
  琼楼玉宇人间有,莫羡神仙九天九。
  新愁旧恨且抛开,醉看雪花大如手。

  雪弥勒
  搏成雪佛晓寒凝,银界三千色相瀓。
  万点天花成妙谛,一轮霜月认传灯。
  菩提果证清凉境,冷淡禅参最上乘。
  谁谓慈悲肠总热,如来心地净如冰。

  醉后
  半窗梅影月如烟,倒尽金樽夜未眠。
  一缕轻寒禁得住,强扶残醉坐灯前。

  感
  风雪萧疏逼岁阑,流光付与指轻弹。
  烦忧琐琐凋双鬓,生死茫茫付一叹。
  泪洒桃花浑是血,心如梅子只馀酸。
  雁声惯作凄凉韵,不管愁人梦不安。

  梅花红破向南枝,瘦倚阑干月上时。
  旧迹模糊襟上泪,新愁憔悴镜中姿。
  瑶琴久断和鸣轸,玉管空题懊恼词。
  回首前游渺如梦,凄凉只许一灯知。

  无赖愁魔复病魔,药炉茶鼎日消磨。
  萍踪身世嗟无定,茶味光阴唤奈何。
  解脱自然成佛易,聪明毕竟误人多。
  软红十丈难飞越,空封清流感逝波。

  漫成
  又见庭梅压雪新,风光恼煞卷帘人。
  有情岁月愁中老,无主烟花梦裹春。
  白到鬓丝羞镜影,工多血泪浣衣尘。
  小窗悄拥寒灯坐,无那凄凉只影亲。

  偶成
  闲居寂寞怅离群,花影疏帘月二分。
  笑拂霜锋光比雪,爱看烟篆淡如云。
  千秋长恨金钗句,一卷清心玉笈文。
  领取静中真意趣,白荷香胜麝兰焚。

  闲中自遣
  境入黄梁太渺茫,秋苹一叶证行藏。
  煨来炉芋烟俱淡,听到窗蕉雨更凉。
  庭静日长延鹤梦,帘疏风细透花香。
  闲中大有仙机在,领略壶天岁月长。

  偶作
  银箭丁丁隔院闻,香消宝鸭懒重熏。
  二分别恨三分病,添上清愁更十分。

  月扶梅影上阑干,花下寻诗翠袖单。
  一样痴情有仙鹤,伴人偏亦耐宵寒。

  感作
  桐阴如水掩重门,香篆消残鸭尚温。
  诗写四愁学平子,琴传一曲陋王孙。
  三生因果从何证,两字凄凉易断魂。
  回首前尘疑是梦,罗巾怕检旧啼痕。

  闲作
  愁病年来百事删,任他鹤睡掩柴关
  。竹炉火活烹新茗,香篆烟残冷博山。
  往事已随流水去,此心更比白云闲。
  风吹如雨桐花落,添得苔阶点点斑。

  自感
  弹指双丸迅速更,廿年如梦梦魂惊。
  秋云拟命三分薄,止水为心一片平。
  莫遣愁魔情抑郁,追思往事泪纵横。
  可怜天定偏难挽,着着输人不必争。

  恼侬曲
  漠漠春寒帘不卷,养花天气风如剪。
  小楼妆罢怯衣单,柳丝摇曳莺声软。
  春山如画封妆楼,偷样描眉空锁愁。
  弹指年华流水逝,断肠情绪落花钩。
  浮生若梦原虚幻,自悔樽前惆怅惯。
  团圞镜影破双鸾,凄楚琴声悲独雁。
  腰围已觉瘦难支,况是东风病起时。
  红雨一庭春寂寞,凄凉试谱恼侬词。

  思亲
  寂寞清宵百感生,珠帘掩映月三更。
  欲从梦里寻亲去,无奈伤心梦不成。

  乙酉冬侍亲旋里过采石矶登太白楼
  吟怀豪放海天空,千古诗人总让公。
  此日登楼独凭吊,青山依旧夕阳红。
  钓鱼石畔水潺潺,忆昔诗豪此泛船。
  浪说锦袍空捉月,酒中仙是水中仙。

  怀人诗二十首
  〖春阴如梦,燕语催愁,欢会难常。莺鸣兴感,空埽落花三迳;旧雨不来,自思潦草半生。故人有几,凡属苔岑之契,以及萍水之交,今皆黯黯分襟,或已深深埋玉。青琴在抱,有曲谁听;红豆相思,无时或释。爰作怀人短句,聊志知己深情。〗
  朱琴香如姊 (工诗画,篆楷,攻经史,善文字。少寡,课子有欧母风,着有《凝翠馆诗词钞》待梓。)
  倾倒班昭续史才,十年别梦绕苏台。
  记侬学制椒花颂,曾向璇闺问字来。

  姚月湘如姊(知书,早寡,无子。)
  花下初逢各少年,一痕尘梦已如烟。
  离鸾君更悲无子,如此遭逢绝可怜。

  王楚香如姊(少孀,抚孤,有贤行。)
  王夜篝灯画荻灰,欧家贤母众争推。
  如侬应许赓同调,一样伤心碎镜台。

  管咏菉如姊(静淑寡言,卒年三十二。)
  聪明早悟幻中因,一霎昙华小谪尘。
  留得风流遗韵在,吴兴争说管夫人。

  王贞卿如姊 (结缡未久,遽淡尘缘。因爱武林山水佳胜,遂结精庐,长斋绣佛焉。)
  天教管领好湖山,小结精蓝屋几间。
  解脱我教输一着,龛深佛火掩禅关。

  倪琳仙如妹 (少孤贫,遇人不淑,藉笔耕为活。耽吟工愁,着有《鹃血吟草》。)
  云林家世本清贫,嫁得萧郎等路人。
  一卷苦吟诗太瘦,杜鹃啼血不成春。

  蔡清仙如妹(健谈善饮,知文翰,卒年三十四岁。)
  七年文字缔交深,记得愁浇酒劝斟。
  今日鸣琴人已杳,闺中何处觅知音。

  周蘅仙如妹(知书明礼,早孀无子,事姑至孝。)
  不忍磨笄遽殉夫,只因堂上有慈姑。
  莱衣能代承欢子,贤孝如君毕竟无。

  徐碧仙如妹(重交谊,有热肠,襟期旷达,喜弄柔翰。)
  徐淑清才第一流,别来忽忽几经秋。
  天涯芳草无情碧,画出江淹一段愁。

  嵇逸仙如妹(明慧爽直,能为小诗,予弟妇也。)
  翰墨论交总角年,聪明应是掌书仙。
  绿窗谱出双声调,艳福闺房羡阿连。

  谈静仙如妹 (雅淡桌荦,解诗画音律,善饮,有山水癖。怙恃均失,守贞不字。)
  水月襟期绝点尘,女贞傲雪不知春。
  悠然独抱烟霞癖,约我西湖共结邻。

  王树蕙如妹(贤淑明礼,至性和婉,爱品箫笛。)
  生小娇憨不解愁,今生慧福几生修。
  回头十四年前事,明月琼箫共倚楼。

  钮华仙如妹(明达安贫,赋性浑朴。)
  敦厚温柔本性成,能安裙布与钗荆。
  寒灯压线秋风冷,辛苦年年玉剪声。

  邵湘梅如妹(敏慧善谈,兼工诗画,回文纤恨,有苏氏悲。)
  莫问支机石上缘,娲皇待补有情天。
  春愁一掬无人买,收入苏娘织锦篇。

  赵筠秋女史(技擅三绝,并工写照。未婚夫卒,苦节事亲。)
  江南传遍姓名香,三绝兰闺尽擅场。
  湘管有花虽艳绝,含毫独不画鸳鸯。

  赵芝云女史 (能诗,精书画。母卒,庐墓西湖,誓不字人。每为男装,以自韬晦。)
  湖滨庐墓听松风,至孝真能娩北宫。
  千古木兰今再见,迷离谁复辨雌雄。

  沈紫瑛女史(耽吟豪饮,喜读史。)
  吴姜山下卜幽居,种得梅花半绕庐。
  中有风流女博士,竟能卓荦读群书。

  曾楚香女史(耽吟咏,解书画,文正公犹女也。)
  江花艳入梦魂中,才德人争仰女宗。
  不愧故侯家世好,瓣香我愿拜南丰。

  陆费穉香女史 (嘉禾玉泉中丞女孙,家叔祖姑嫜犹女也。少孤,寄生吾家,着有《佩兰吟草》。)
  笙诗补咏泪全枯,弱质依人痛少孤。
  回首门庭太零落,一楼烟雨梦鸳湖。

  (湘卿、砚香、琼卿)外姑母 (砚姑适钱塘许氏,着有《研香吟草》;湘姑适金华鲍氏,抱秋扇悲,着有《辟嚣馆诗草》;琼姑自经殉母,着有《如璧轩诗草》。)
  当年曾共角词场,今日回头合断肠。
  天上人间各离别,尘缘如此太凄凉。

  别后寄怀徐碧仙如妹
  艳说吾宗大有人,知君徐淑是前身。
  笑侬一样耽吟咏,怎及清词不染尘。

  容易东风又一年,别情苦被柳丝牵。
  鹃啼花落春如梦,一段离愁绝可怜。

  渺涉长波怅若何,鱼书打叠寄离歌。
  春江一水碧如许,怪底文通别恨多。

  不堪回首短长亭,何日挑灯雨共听。
  身为寻君拚化蝶,梦中山隔几重青。

  寄琴香盟姊
  浙水吴山有梦通,倩他双鲤递诗筒。
  身因闲绝翻多病,心到愁深转觉空。
  感别怕看春草绿,思君况见落花红。
  何时重放苏台棹,剪烛西窗聚首同。

  寄诸谱妹
  拚负秋光懒倚阑,别来愁病减眠餐。
  菊花比骨何妨瘦,梅子为心总是酸。
  放眼乾坤宜痛饮,侧身天地自长叹。
  酒酣忽洒千行泪,不为知音不肯弹。

  寄怀同谱
  无那怀人独倚楼,十分凉意沁帘钩。
  梧桐一叶落金并,秋雨秋风愁复愁。

  云山目断忆知音,怕向风前鼓玉琴。
  一点秋灯虫四壁,恼他扰碎别离心。

  寄静仙西湖
  梦痕约略忆杭州,往事如烟付水流。
  欲买青山未偿愿,云天回首不胜愁。

  白鸥点点下横塘,几树垂杨锁夕阳。
  万柄风荷摇不定,水天深处十分凉。

  赠邵湘梅女史
  风流久仰女中师,梦夺江淹笔一枝。
  花月有情闲作画,茶烟无语静敲诗。
  清才拔俗如君少,着意工愁笑我痴。
  记得水萍初聚首,瘦梅香冷岁寒时。

  邵婧之女史于归诗以催妆
  一堂弦育聚群仙,尽是翩翩女少年。
  试问个中谁领袖,邵娘风度独清妍。

  肯将新学让檀郎,象数欧文各擅场。
  不作寻常儿女态,何须梅萼助新妆。

  聪明慧业证三生,藉甚才名早岁成。
  今日闺房添韵事,琴歌新谱合欢声。

  女儿有愿去浮槎,求学情殷志足夸。
  三岛来年春似海,双双携手看樱花。

  流苏宝帐镂金箱,云锦衣裳璨七襄。
  笑我添妆无别赠,新词学谱贺新郎。

  诗草承安定胡士兰女史题词,步韵谢之
  蓦地传来绝妙辞,盥薇百读谢娘诗。
  璇闺卓荦才如此,访遍江南竟未知。

  巴词可许共赓酬,倾倒清才第一流。
  多谢吟笺遥寄赠,怜侬薄命替侬愁。

  风调超然迥轶群,清名恨未早知闻。
  枫桥水色丘于酒,买得扁舟拟访君。

  水萍风絮聚何年,欲向三生间夙缘。
  字格簪花诗璨锦,料君三绝定兼全。

  游龙华寺
  有情芳草碧连天,三月韵华分外妍。
  指点仙源疑宛在,桃花红煞石桥边。

  舟行即景
  数间矮屋一茅亭,芦荻萧萧草不青。
  水接冻云天欲堕,雁行点点下寒汀。

  一尊浊酒倚蓬窗,划破烟波画桨双。
  古树寒鸦栖不定,雪花如絮扑轻艭。

  武林道中口占
  红蓼青菱镜里天,波摇桥影半弓圆。
  忽听欸乃渔舟出,白鸟一双飞破烟。

  草痕黄界路三叉,临水柴门四五家。
  怪底风来香不断,岸边开遍款冬花。

  西湖
  六桥垂柳锁轻烟,雨后新晴放画船。
  指点西冷苏小墓,美人香草自年年。

  孤山隐隐白云遮,来访风流处士家。
  放鹤空留亭子在,诗魂千古证梅花。

  辛卯仲秋重游西湖
  西子仍无恙,依稀忆旧游。
  水清鱼逐队,天阔雁鸣秋。
  塔影随波活,钟声带月流。
  联吟有佳侣,容与一扁舟。

  处士忠臣聚,林家大有人。
  漪园参月老,阆苑拜花神。
  鸿爪同留印,乌私苦忆亲(丙戌曾侍先君来游)。
  忘机羡渔父,烟水静垂纶。

  云影峰头幻,湖光镜面平。荷残犹恋蝶,柳老不闻莺。
  品茗泉亲瀹,探幽酒共倾。归途谁送我,明月最多情。

  游慈相寺
  极目长松一碧连,青山绕寺黛痕鲜。
  清幽不让三天竺,名胜争传半月泉(半月泉如半月,虽三五之夕,池中月亦不圆,有东坡题碣在)。
  云影白迷飞瀑冷,日光红亲野花妍。
  尘襟涤尽凭阑立,静听东风鸟语圆。

  棠溪观水嬉归途口占
  丝丝新柳不藏鸦,风送轻舟绿水涯。
  一幅乡村好图画,菜花黄入野人家。

  夕阳箫鼓画船过,桑柘青浓影蘸波。
  燕子一双掠春水,篷窗乱扑落花多。

  漫成
  清琴瘦鹤共盘桓,秋月春风指一弹。
  芳草绿云低压径,落花红雨乱敲栏。
  酒因解恨倾杯易,诗到无题下笔难。
  多少青山环屋外,恍疑风景画中看。

  渔家
  烟波深处寄生涯,水国苍茫泛钓槎。
  四壁晚霞明蓼穗,一船晴雪压芦花。
  夕阳柳岸讴歌起,秋雨逢窗笑语哗。
  卖罢银鲈归去候,满般凉月冷鱼叉。

  山居
  万山青裹读书楼,飞瀑当门声泻秋。
  松影一庭延鹤梦,花光三径腻莺喉。
  苍苔满地凉云锁,红药翻阶宿雨收。
  饱领烟霞闲趣味,翠屏掩映画帘钩。

  隐者
  青卷松涛云万壑,药苗彩罢闲调鹤。
  月明树底抚清琴,风过刺桐花乱落。

  题任叔田广文循垓采兰图
  恋恋鸟私托咏歌,芳馨采撷向岩阿。
  骚经哀怨传兰芷,小雅悲怀废蓼莪。
  空谷雨风凄欲绝,终天霜露感如何。
  孝思取认余图画,补出笙诗泪点多。

  题写南山楼图
  道场耸翠苕溪曲,镇日相看看不足。
  爱山更胜苏玉局,丹青一幅恣收束。
  满帋云烟挥断续,图成一笔倾醽醁。
  软红洗尽俗尘俗,山光扑入楼头绿。

  题半日醉齐主人间居自遣图
  汶上高风誉早驰,披图今日仰英姿。
  郑虔绝技花生笔,阮籍清狂酒满卮。
  一院桐阴闲弄笛,半帘花影静敲棋。
  文章盖世横行久,不论尖团总入时。(公善画蟹)

  花木深深屋几椽,闭门未许俗缘牵。
  结来翰墨三生契(公与外子同谱),参透推敲两字禅
  世事不须求甚解,人生最好是随缘。
  明年得意槐黄后,忙煞长安十里鞭。     

  题画
  青山无语暮云流,瘦柳疏烟无限秋。
  柔橹一声声欸乃,滩头惊起睡沙鸥。

  题月湖渔隐图
  万顷琉璃波渺渺,乾坤一叶扁舟小。
  鲈鱼风起钓丝凉,浊世浮名淡鸥鸟。

  自题二十五岁小影
  锦瑟年华弹指过,眉山曲曲奈愁何。
  怪他天上团圞月,惯照秋思入鬓多。

  罡风吹堕小瑶天,回首琼楼梦亦仙。
  底事横琴偏不鼓,要从琴外悟真筌。

  题俞庆曾女史绣墨轩诗后 (女史字吉初,德清俞曲园太史女孙也。适宗氏,其姑遇之虐,女史曲意承顺。嗣其姑为子置妾,妾有恶疮,女史亲调汤药,姑犹谓其妒也,日怒詈之。女史不能安,作书致太史,尾隐一死字,遂仰药卒,年仅三十有三,太史为作传,传其诗。)
  坐听梅雨愁清夕,蕉窗灯影耿凉碧。
  一卷新诗读百回。苏娘字字皆琼璧。
  羡君清才女谪仙,闻君四德群推贤。
  红闺赌韵花生笔,聪慧深邀大父怜。
  于归夫婿亦时彦,玉堂人物世争羡。
  莱舞娱亲两璧人,绿梅花下开清宴。
  夸何姑恶朝暮啼,鸮声聒耳风凄凄。
  伤心掩泣言不得,十年血泪凝幽闺。
  曲意承欢辄逢怒,托之歌咏愁难诉。
  自从桃叶渡江来,医药亲调反云妒。
  生成薄命复何争,敢怨姑心太不明。
  一笑九京寻乐土,恨深自觉死生轻。
  隐语家书传死字,未忍重伤重闱意。
  才逾三日噩音来,一树琼英竟萎翠。
  吁嗟乎!
  淑媛底事偏坎坷,岂真才人例折磨。
  碧海青天自千古,侬亦为之抱恨多。

  偶书石头记后
  情天同是谪仙人,两小无猜镇日亲。
  记否碧纱厨裹事,戏呼卿字作颦颦。

  又送春归感岁华,阿侬生小恨无家。
  伤心一样同飘泊,凄绝东风葬落花。

  菊花香里快飞觞,斗韵分笺粉黛场。
  试问清才谁冠首,当时独让病潇湘。

  凉月模糊香不温,懒调鹦鹉掩重门。
  窗前悔种千竿竹,赢得斑斑渍泪痕。

  药炉茶鼎篆烟浮,风雨幽窗一味秋。
  知否多情天亦妒,罚卿消瘦罚卿愁。

  儿家因果自家知,作茧春蚕自缚丝。
  了尽相思还尽泪,三生误煞是情痴。

  梨花落尽不成春,梦里重来恐未真。
  漫道玉郎真薄幸,空门遯迹为何人。

  月月小说题词
  稗官温说总荒唐,摘异搜奇各擅场。
  知否欧西能进步,全凭一曲荔枝香。

  文明我国尚胚胎,幸有文豪共骋才。
  欲藉生花三寸管,梦中惊起睡狮来。

  唤醒同胞志愿奢,他年或免化虫沙。
  狂澜念日凭文挽,此是批茶五月花。

  任烈妇诗
  蔡家有女淑且贤,幼娴诗礼四德全。
  于归任氏年十五,和鸣韵叶鸳鸯弦。
  夫婿髫龄芹早采,云烟挥洒才如海。
  得意旋分贡树香,登堂偕舞荚衣彩。
  不图天忽召修文,镜掩孤鸾遽破分。
  妾心既碎妾肠断,哀猿啼惨凝愁云。
  自愁妾命薄于纸,从夫誓愿同生死。
  触石血溅桃花红,饮剪舌破莲花紫。
  夸均被阻苦为防,寸心至此转傍徨。
  上有白发下黄口,安排一一费思量。
  抱儿因向小郎托,高堂更赖欢时博。
  仰事俯畜既有人,问心已安死亦乐。
  空闺黯淡月黄昏,杜宇声凄静掩门。
  一灯磷火耿寒碧,冰绡三尺腾冰魂。
  停尸暑月色不变,盖棺依旧如生面。
  凛然正气炳千秋,合列吴兴节烈传。
  吁嗟乎!
  士夫偷息生草间,视此烈妇应汗颜。

  读小青传书后用琳仙如妹韵
  小劫华鬘下碧城,到头可悔误痴情。
  多愁转觉难为死,照影空怜太瘦生。
  倚竹有人吟月冷,落花无主逐风轻。
  凄凉夜雨幽窗里,一豆灯红独伴卿。

  折蕙摧兰太可伤,喘丝扶起尚新妆。
  诗吟纨扇悲秋月,泪洒胭脂化海堂。
  安得鸧羹疗妒妇,讵因狮吼误痴郎。
  珍珠小字红笺认,忍读焚馀稿数章。

  长夜凄清静掩门,眼枯拭尽泪无痕。
  支离病骨怯秋冷,寂寞伤心愁雨昏。
  空剩残诗传恨事,竟无慧剑斩情根。
  一尊酒浊浇卿墓,流水斜阳欲断魂。

  漫说情多误此生,千秋赢得竞传名。
  青天有缺嗟难补,碧海无边恨莫平。
  倩影桃花魂亦瘦,芳心水雪迹同清。
  年年春雨棠梨落,凄绝孤山杜宇声。

  雪窗和步棣韵
  寒窗泼墨倒金壶,摹出王维本色图。
  万树梅花一天雪,乾坤赢得点尘无。

  闭门风雪乐清贫,一枕梨云梦裹身。
  输与当年袁处士,空山高卧伴无人。

  料峭尖风透碧纱,匆匆岁暮感年华。
  算来毕竟天公巧,一夜能开万树花。

  红炉煮雪涤诗肠,金鸭消残几缕香。
  最是寒宵听不得,雁声断续不成行。

  芦花用查郅齐侍御韵
  晴雪丛丛夹岸铺,渔艭红透一灯孤。
  低迷远渚疏还密,倒映寒流有亦无。
  素影欲遮烟雨艇,白描写出水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