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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校释_1

  作者:清  吴承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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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校释

自序
例略
刘盼遂集解自序
论衡校释
第一卷
逢遇第一
累害第二
命禄第三
气寿第四
第二卷
幸偶第五
命义第六
无形第七
率性第八
吉验第九
第三卷
偶会第十
骨相第十一
初禀第十二
本性第十三
物势第十四
奇怪第十五本篇题云「奇怪」。各本并同。
第四卷
书虚第十六
变虚第十七
第五卷
异虚第十八
感虚第十九
第六卷
福虚第二十
祸虚第二十一
龙虚第二十二
雷虚第二十三
第七卷
道虚第二十四
语增第二十五
第八卷
儒增第二十六
艺增第二十七
第九卷
问孔第二十八
第十卷
非韩第二十九
刺孟第三十
第十一卷
谈天第三十一
说日第三十二
答佞第三十三
第十二卷
程材第三十四
量知第三十五
谢短第三十六
第十三卷
效力第三十七
别通第三十八
超奇第三十九
第十四卷
状留第四十
寒温第四十一
谴告第四十二
第十五卷
变动第四十三
招致第四十四阙
明雩第四十五
顺鼓第四十六
第十六卷
乱龙第四十七
遭虎第四十八
商虫第四十九当作「适虫」。说详本篇。
讲瑞第五十
第十七卷
指瑞第五十一
是应第五十二
治期第五十三
第十八卷
自然第五十四
感类第五十五
齐世第五十六
第十九卷
宣汉第五十七
恢国第五十八
验符第五十九
第二十卷
须颂第六十
佚文第六十一
论死第六十二
第二十一卷
死伪第六十三
第二十二卷
纪妖第六十四
订鬼第六十五
第二十三卷
言毒第六十六
薄葬第六十七
四讳第六十八
□时第六十九
第二十四卷
讥日第七十
卜筮第七十一
辨祟第七十二
难岁第七十三
第二十五卷
诘术第七十四
解除第七十五
祀义第七十六
祭意第七十七
第二十六卷
实知第七十八
知实第七十九
第二十七卷
定贤第八十
第二十八卷
正说第八十一
书解第八十二
第二十九卷
案书第八十三
对作第八十四
第三十卷
自纪第八十五
附编一
论衡佚文
附编二
王充年谱
附编三
论衡旧评
附编四
王充的论衡
附编五
论衡版本卷帙考
附编六
论衡旧序
宋庆历杨刻本序
宋刊元明补修本序
程本序一
程本序二
明天启本序一
明天启本序二
明天启本序三
明天启本序四
王本跋
论衡集解附录
后记



    自序
  论衡是中国哲学史上一部划时代的著作。自从董仲舒治公羊,明天人相感之说,以为天是有意志的,与人的意识相感应。大小夏侯、眭孟、京房、翼奉、李寻、刘向等都推演其说。儒家到了此时,内部起了质的变化,披着巫祝图谶的外衣,把天说得太神秘,太聪明,人的行动,是要受他的裁判,这就是一班汉儒所说的阴阳灾异的理论。
  这种荒谬的迷信的理论,把儒家改装成为带有宗教性的儒教,自汉武帝时起到光武时止,一直支持了一百多年,才能有小小的反动:即郑兴、尹敏、桓谭一班人。但他们只知道攻击图谶的荒谬,对这些儒教徒所持天人感应说的原理,还不能根本上击破,或者还相信这原理。到了仲任,才大胆的有计划的作正式的攻击,用道家的自然主义攻击这儒教的天人感应说,使中古哲学史上揭开一大波澜。
  论衡全书就是披露这天人感应说的妄诞。用自然主义为其理论的出发点。现在把论衡全书,就他的思想体系,列为六组:
  第一组是说性命的。
   甲、性命说所依据的理论:
  物势十四。
   乙、说性的:
  本性十三。率性八。
   丙、说命的:
  初禀十二。无形七。偶会十。命禄三。气寿四。命义六。逢遇一。累害二。幸偶五。吉验六。
   丁、性和命在骨体上的表征:
  骨相十一。
   〔注〕物势篇说:「天地合气,人偶自生。」此为仲任以性命定于初禀自然之气(初禀篇语。)所据之理。骨相篇说:「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是仲任的意思:性命禀于自然,现于骨法。各篇排列的顺序,不依原书目次,是以其理论的体系之先后为据。
  第二组是说天人的关系。
   甲、天人关系说所依据的理论:
  自然五四。
   乙、评当时儒家阴阳灾异天人感应诸说违天道自然之义:
  寒温四一。谴告四二。变动四三。招致四四。阙。感类五五。
   丙、论当时灾异变动:
  明雩四五。顺鼓四六。乱龙四七。遭虎四八。商虫四九。
   丁、论当时瑞应:
  治期五三。齐世五六。讲瑞五十。指瑞五一。是应五二。宣汉五七。恢国五八。验符五九。须颂六十。佚文六一。
   〔注〕仲任说灾变符瑞,以「适偶」代替「感应」,以自然主义为宗。
  第三组论人鬼关系及当时禁忌。
   甲、论人鬼关系:
  论死六二。死伪六二。纪妖六四。订鬼六五。言毒六六。薄葬六七。祀义七六。祭意七七。
   乙、论当时禁忌:
  四讳六八。□时六九。讥日七十。卜筮七一。辨祟七二。难岁七三。诘术七四。解除七五。
   〔注〕人禀天地自然之气,偶适而生,(见物势、初禀、无形等篇。)人死则精气灭,(论死篇语。)故人死不能为鬼。无鬼,则祭祀只缘生事死而已,无歆享之义。(祀义、祭意篇语。)吉凶祸福,皆遭适偶然,(偶会篇语。)故不信一切禁忌。
  第四组论书传中关于感应之说违自然之义和虚妄之言。
   甲、评书传中关于天人感应说的:
  变虚十七。异虚十八。感虚十九。福虚二十。祸虚二一。龙虚二二。雷虚二三。
   乙、评书传中虚妄之言:
  奇怪十五。书虚十六。道虚二四。语增二五。儒增二六。艺增二七。问孔二八。非韩二九。刺孟三十。谈天三一。说日三二。实知七八。知实七九。定贤八十。正说八一。书解八二。案书八三。
  第五组是程量贤佞才知的。
  答佞三三。程材三四。量知三五。谢短三六。效力三七。别通三八。超奇三九。状留四十。
  第六组当作自序和自传的。
  对作八四。自纪八五。
这八十五篇书,今缺招致一篇。反复诘辩,不离其宗,真是一部有体系的著作。可惜这部大着,宋以后的人就忽略它了。
  从汉到现在,大家对于这部书的认识,可以分作三期:
  一从汉到唐 如谢夷吾、蔡邕、王朗、虞翻、抱朴子、刘知几等,都认为是一代的伟着。详后旧评。
  二宋 带着道学的习气,认为论衡是一部离经叛道的书。如晁公武、高似孙、陈振孙、王应麟、葛胜仲、吕南公、黄震等是。详后旧评。
  三明、清 取其辩博,但对于问孔、刺孟仍沿宋人成见,骂他是非圣无法。如熊伯龙、无何集。沈云楫、虞淳熙、阎光表、施庄、刘光斗、傅严、见后旧序。刘熙载、陈鳣、周广业、章太炎先生见后旧评。都是极力表张此书。四库全书目录提要、乾隆读论衡跋、谭宗浚、王鸣盛、梁玉绳等见后旧评。皆诋訾此书,或毁誉参半。
  对论衡有真正的认识,还是最近二十多年的事。因为诸子是研究思想史的宝藏,研究诸子的兴趣,不减于经史。治诸子的人,尽革前儒一孔之见,实事求是,作体系的历史的探讨。不因为他问了孔子,刺了孟子,就减轻他的价值。或者在现代人看来,还要增高他的价值。
  四库全书目录和刘盼遂先生据自纪篇以为论衡当在百篇以外。见后版本卷帙考。近人张右源据佚文篇云「论衡篇以十数」,疑原本论衡的篇数没有今本这样多,认为今本是混合其所著讥俗节义、政务、养性三书而成。(见东南大学国学丛刊二卷三期。)其说非也。佚文篇「十数」为「百数」之误。我以为仲任的手定稿,或者有百篇,但抱朴子、见后旧评。后汉书本传都只著录八十五篇,盖论衡最初传世,是由蔡邕、王朗两人,据抱朴子、袁山松书。见后旧评。他两人入吴,都得着百篇全稿。虞翻说:「王充著书垂藻,络绎百篇。」足为当时尚存百篇之证。后来因为蔡邕所得者,被人捉取数卷持去,据抱朴子。故只剩八十五篇。见存的论衡,大概就是根源于蔡邕所存的残本,史通鉴识篇:「若论衡之未遇伯喈,逝将烟烬火灭,泥沈雨绝,安有殁而不朽,扬名于后世者乎?」所以葛洪、范晔都只能见到八十五篇。刘盼遂先生所引类书中佚文,似乎都只是八十五篇的佚文,未必在八十五篇之外。因为唐、宋人所见的不能超出范晔、葛洪之外。
  自从后汉书著录八十五篇之后,只缺招致一篇。至于各篇的先后排列,大致保存本来面目。据今本各篇的排列与全书理论的体系,及篇中所载的史事的先后,并相符合,可以为证。那么,这部书传到现在,好像是没有经过后人的改编。
  未经后人改编,固然保存当时篇章排列顺次的本来面目,但流传到现在一千多年,还没有人加以整理或注释。近人刘盼遂论衡集解,有自序见古史辩第四集,全书惜未经见。其说见采入者,皆据古史辩。刘叔雅先生三余札记二论衡斠补云:「校理论衡既毕,付之剞厥,刻垂成矣。」曾面询之,据云:「全稿存在安庆。」故未获睹。杨树达云:「曾校注数卷,以事中辍。」章士钊云:「有意整理笺释。」(见甲寅周刊一卷四十期四十一期。)梁玉绳认为论衡有注,乃是误说。瞥记一云:「礼记经解引易『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孙奕示儿编谓王充论衡注云:『出易纬之文。』」按示儿编一云:「经解引易曰:『差若豪厘,缪以千里。』乃出易纬之文也。」自注云:「王充论注,详见『豪厘』。」卷四「豪厘」条云:「按王充论注,乃易纬之文。」徐鲲曰:「后汉书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论章怀注引易纬曰:『差以毫厘,失之千里。』此省文作『王充论注』。」据此,则梁氏谓出于论衡注,非也。孙蜀丞先生也认为有旧注,见乱龙篇、卷十六,页六九五。指瑞篇、卷十七,页七四八。死伪篇。卷二十一,页八九五。但据我的意见,前两者乃是正文,后者乃是两本异文误合,不是注语。说具本篇。御览引旧音一,别通篇卷十三,页五九一。旧注五。逢遇篇卷一,页七。儒增篇卷八,页三六五。变动篇卷十五,页六五0。乱龙篇卷十六,页七0二。是应篇卷十七,页七六三。篇中衍文,推知其为旧校者二,儒增篇卷八,页三七六。艺增篇卷八,页三九一。似出于旧注者十七。命义篇卷二,页五二。吉验篇卷二,页九五,又九六。骨相篇卷三,页一二三。本性篇卷三,页一三五。物势篇卷三,页一五二。书虚篇卷四,页一八三。道虚篇卷七,页三二九。儒增篇卷八,页三七六。刺孟篇卷十,页四六六。说日篇卷十一,页五0四。答佞篇卷十一,页五一九。效力篇卷十三,页五八二。乱龙篇卷十六,页六九四。自然篇卷十八,页七八一。感类篇卷十八,页七九七。纪妖篇卷二十二,页九二九。但这些,我都疑为是读者随手旁注,不像是出于正式的注文。理由是:若是曾经有人正式的注释过,不当把许多需要注释的地方都抹杀去,反来注这些不经意的地方,甚至于不须注的。
  宋仁宗庆历五年,杨文昌刻本序说:「得俗本七,率二十七卷,又得史馆本二,各三十卷。改正涂注,凡一万一千二百五十九字。」现在的各本,都根源于杨刻本。那么,今本校语,是出自宋杨文昌之手。在杨校之后,展转刊行,当又加添不少的校语。如问孔篇卷九第四一一页。「子曰予所鄙者」,「鄙」下旧校曰:「一作否。」宋、元本并无此三字,则此注语当出自明人。但这班翻刻古书的人,不都是通人,不见得备具校勘董理的学力和方法。如无形篇卷二第六一页。「化为黄能」,旧校曰「能音奴来反」,朱校元本同。及上面所引问孔篇的校语「鄙」一作「否」,都是显著的讹误。说见本篇。
  清儒,尤其是干、嘉时代,校勘古书是一代的伟迹。但对于论衡,如卢文弨、王念孙等,都是手校群书二三十种的人,而没有一及此书。莫友芝说:「抱经有校宋本。」未见。因为他们只把论衡当作一种治汉儒今古文说的材料看。俞樾虽然是校正数十条,想是以余力致此,所以不像所校他书那样精当。孙诒让、孙蜀丞先生对这部书,用力比较多些,諟正若干条,才使这部书稍稍可读。
  我整理这部书,把校勘和解释分成两部工作。在校的方面,因为流传的善本不多,连类书的援引及见于他书的地方也很稀少。在释的方面,因为此书用事沉晦,好多是不经见的故实,加以今古文说的纠纷——这两方面,都使我经过相当的困难,感觉学力的更贫乏。
  论衡的版本有两个系统:一个是元刊明正德补修本,累害篇不缺一页,是由庆历本、干道本、至元本直传下来的。一个是由成化本到通津本,到程、何诸本所构成的系统,从成化本起,累害篇并缺一页。参看论衡版本卷帙考列表于次:

宋庆历五年   宋干道三年   元至元七年   元刊明正德修本
     ┌─→     ──→     ──→
杨文昌刻本│  洪适刻本    宋文瓒刻本   (累害篇不缺)(1)
     │
     │
     │                            ┌ 程本
     │                            │ 何本
     │  宋光宗时刻本   宋刊明成化   嘉靖时通津 │ 钱本
     └─→      ──→修本(累害 ┌─→     ├ 黄本
       (二十五卷)(2)篇脱一页) │ 草堂刻本  │ 郑本
                     │        │ 王本
                     │        └ 崇文本
                     │
                     │
                     │  天启六年
                     └─→刘光斗刻本(3)

 〔注〕一。叶德辉说,正德本累害篇脱一页,不对。
    二。宋光宗时刻本二十五卷,见存日本,疑是根源庆历本。
    三。天启本的序说,据杨文昌本刻。我想不是直接依据。因为天启本也脱去累害篇一页。明正德补修本是杨文昌本的四传的本子,还没有脱此一页,则知其所谓据杨本,不足信。疑出自成化补修本。
  我所用的本子,是以通津本作底本。所见宋本,只是十四卷到十七卷的残卷。其余的所谓宋、元本,都是借用别人的校录。其中以朱宗莱校元本为最精详,杨守敬校宋本太粗疏。我想,一定忽略了一些好的材料。
  胡适之先生在陈垣元典章校补释例序上说:
  校勘之学,无处不靠善本:必须有善本互校,方才可知谬误;必须依据善本,方才可以改正谬误;必须有古本的依据,方才可以证实所改的是非。……王念孙、段玉裁用他们过人的天才与功力,其最大的成就只是一种推理的校勘学而已。推理之最精者,往往可以补版本的不足,但校雠的本义在于用本子互勘,离开本子的搜求,而费精力于推敲,终不是校勘学的正轨。……推理的校勘,不过是校勘学的一个支流,其用力甚勤,而所得终甚微细。
当然,版本是作校勘的唯一的凭依。但是论衡这部书所保存的善本是这样少,要整理这部书,只靠版本是不够的。势必于版本之外,另找方法,即取证于本书、他书、类书、古书注的四种方法。
  孙诒让在他的札迻序上说:
   其諟正文字讹舛,或求之于本书,或旁证之它籍,及援引之类书,而以声音通转为其錧键,故能发疑正读,奄若合符。
本书、它籍、类书,这是揭举校勘学在离开版本的凭借时的三大途径。陈援庵垣。先生元典章校补释例说得更详细。他举出校法有四:
  一。对校法 即以同书之祖本或别本对读。遇不同之处,则注于其旁。
  二。本校法 以本书前后互证,而抉摘其异同,则知其中之谬误。
  三。他校法 以他书校本书,凡其书有采自前人者,可以前人之书校之;有为后人所引用者,可以后人之书校之;其史料有为同时之书所并载者,可以同时之书校之。
  四。理校法 段玉裁曰:「校书之难,非照本改字,不讹不漏之难,定其是非之难。」所谓理校法也。
     遇无古本可据,或数本互异,而无所适从之时,则须用此法。
第一种对校法,是用两本相比,是最容易的工作。只要有相当的学力,就能判断「某本作某是对的」。第二种本校法,即孙氏所谓求之于本书。第三种他校法,即孙氏所谓旁证之它籍及援引之类书。有时凭据他书注的引用,也属于此法。第四种理校法,即胡先生所谓推理的校勘。
  在没有古本凭依的时候,想对于某一部书,发现它的谬误,改正它的谬误,证实所改正的是非,用本校法和他校法,即取证于本书、它书、类书、古书注的四种方法,是有相当征实性的方法。因为它的客观性是与凭借版本差不多。如唐、宋人的类书或古书注的引用,就可大致的见到唐、宋时这部书的本子。胡先生告诉我说:「依据类书或古书注,也就大致等于依凭古本。」
  取证于本书、他书、类书及古书注,这四种方法,在运用时,应当各有相当的精细和警戒,兹就本书举例于下:
  一、取证本书的方法,是求本篇的上下文义,或把本篇与他篇作一种归纳的比较,找出他的句例常语,以相諟正。
   例一——据上下文义
   高祖诏叔孙通制作仪品,十六篇何在?而复定(仪)礼〔仪〕?谢短篇卷十二,第五六一页。
   此谓礼经十六篇何在,而庸叔孙通再定仪品也。后汉书曹褒传论:「汉初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礼经,参酌秦法,有救崩弊。先王容典,盖多阙矣。」张揖上广雅疏曰:「叔孙通撰制礼制,文不违古。」是仪品本于礼经,故仲任诘之曰时「十六篇何在」也。礼仪即谓仪品,司马迁传、刘歆移太常博士书、儒林传、礼乐志、本书率性篇并可证。此作「仪礼」,字误倒也。程树德汉律考,以「叔孙通制作仪品十六篇」为句,(前汉书礼乐志考证,齐召南读同。」则以「仪礼」为礼经,非也。据曹褒传,叔孙通所作,只十二篇,未云「十六」。且此文屡云「礼经十六篇」,则此「十六篇何在」五字为句,以指礼经,明矣。此句既谓礼经,则下句又云「仪礼」,于义难通。且礼经有仪礼之名,始见后汉书郑玄传,(吴丞仕经典释文序录讲疏谓始自晋书荀菘传。)仲任未及称也。
    例二——本篇与他篇句例的比较
   今鲁所获麟戴角,即后所见麟未必戴角也。如用鲁所获麟,求知世间之麟,则必不能知也。何则?毛羽骨角不合同也。假令不(合)同,或时似类,未必真是。讲瑞篇卷十六,页七二二。
    「不同」当作「合同」,涉上文误也。此反承上文。仲任意:即有合同者,不过体貌相似,实性自别。下文即申此义。奇怪篇云:「空虚之象,不必实有。假令有之,或时熊罴先化为人,乃生二卿。」是应篇云:「屈轶之草,或时实有而虚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时草性见人而动,则言能指。」句例正同。
    例三——本篇与他篇常语的比较
  占因将且入国邑,气寒,则将且怒;温,则将喜。变动篇卷十五,第六五五页。
   据下文「未入界,未见吏民,是非未察」,则州刺史、郡太守之事,非谓大将军也。「将」谓州牧、郡守,本书屡见,当时常语。「大」字盖后人不明「将」字之义而妄加者。累害篇:「进者争位,见将相毁。」又曰:「将吏异好,清浊殊操。」答佞篇:「佞人毁人于将前。」程材篇:「职判功立,将尊其能。」又云:「将有烦疑,不能效力。」超奇篇:「周长生在州为刺史任安举奏,在郡为太守孟观上书,事解忧除,州郡无事,二将以全。」齐世篇:「郡将挝杀非辜。」诸「将」字并与此同。
  二、取证他书的方法,是就本书文句出于他书,或本书文句与他书互见的,及被他书征引的,而为比较的考察。
   例一——本书文句出于他书
  齐詹(侯)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贵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定贤篇卷二十七,第一一一0页。
   「齐詹」当作「齐侯」,「侯」一作「」,与「詹」形近而误。此事见晏子春秋问上。晏子作「景公问于晏子」,说苑臣术篇作「齐侯问于晏子」,是其证。下文「詹曰」,亦当作「齐侯曰」。「侯」讹为「詹」又脱「齐」字。晏子作「公不说曰」,说苑作「君曰」。
   例二——本书文句与他书互见
  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文)弥明。书解篇卷二十八,第一一四九页。
   「人」当作「文」。上下文俱论「文德」,不得转入「人」也。「人」「文」形近之误。说苑修文篇「德弥盛者文弥缛,中弥理者文弥章」,句意正同,是其证。
   例三——本书文句被他书征引
  广汉杨翁仲(伟)〔能〕听鸟兽之音,乘蹇马之野〔而〕田间有放(眇)马〔者〕,相去〔数里〕,鸣声相闻。翁仲(伟)谓其御曰:「彼放马(知此马而)目眇。」其御曰:「何以知之?」曰:「骂此辕中马蹇,此马亦骂之眇。」其御不信,往视之,目竟眇焉。实知篇卷二十六,页一0七九。
   高似孙纬略一引「仲」并作「伟」,「听」上有「能」字,「田间有放眇马」作「而田间有放马者」,「相去」下有「数里」二字,「彼放马知此马而目眇」作「彼放马目眇」,「目竟眇焉」作「马目竟眇」。类聚九三、御览八九七引亦正同。并是也,当据正。
  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是最艰难而最精当的方法。刘先生告诉我说:「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才能够发挥校勘学最大的效能。」校勘学的本义,固然是赖于版本的比校,但版本本身有两个缺陷,即:一、版本本身的错误。现在我们所能见到的本子,不外唐写本、宋刊本,但遇着这样事实,在唐、宋以前就已经错了,则虽有版本,也不能据正。二、善本流传到现在,委实有限,若必待于版本而后校书,则有些书必致无法去校。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正能补救这两种缺陷。这方法能使用校勘的材料有三,即:一、上溯本书所援据者。二、旁搜本书与他书互见者。三、下及本书被后人引用者。因为这方法取材的方面这样多,又没有版本的那两种缺陷,所以这方法能够发挥校勘学最大的效能。如荀子尧问篇:「子贡问于孔子曰:『赐为人下而未知也。』」杨倞注:「下、谦下也。子贡问欲为人下,未知其益也。」按:「而未知」下当有「为人下之道」五字。说苑臣术篇:「赐为人下而未知所以为臣下之道也。」韩诗外传七:「请问为人下之道。」家语困誓篇:「赐既为人下矣,而未知为人下之道。」并其证。注:「下、谦下也。」是所见本已脱此五字,而望文生义加「谦」字释之。这就是取证于他书能救版本之穷之明证。
  但取证于他书时,当注意到家法的不同。因为今古文的章句文字是不一样的。如别通篇「犹吾大夫高子」,是用鲁论,不当据今本论语改「高」作「崔」。气寿篇「舜征二十岁在位」,今本作「三十」,即由浅人据伪孔本妄改,而不知仲任是习欧阳尚书的。潜夫论班禄篇引诗皇矣「此惟予度」亦见本书初禀篇。是三家诗,王谟本据毛诗改「度」作「宅」,也是由于不明家法的原故。
  三、取证于类书的方法,是不可过信。因为类书漏引节引,与原书时有出入。要是善于运用,它是最好的材料,因为它能够使我们的推理得着更确实的证明。最好不信赖类书中一两条的孤证,能够把类书所引的归纳得数条以上,那就能够使今本比较的近古。且举孙蜀丞先生误援类书的例子如次:
   例一
  立春东耕,为土象人,男女各二人,秉耒把锄;或立土牛。〔象人土牛,〕未必能耕也。乱龙篇卷十六,第七0二页。
   孙曰:「立土牛」当作「立土象牛」,与上文「为土象人」句意相同,此脱「象」字;「未必能耕也」当作「土牛未必能耕也」,又脱「土牛」二字,故文义不明。类聚三十九、御览五百三十八(当作七。)并引作「或立土牛象人,土牛未毕能耕也」。「土牛」二字未脱。「或立土牛」作「或立土牛象人」,亦非也。惟事类赋四(当作五。)引作「或立土象牛」,不误,当从之。晖按:类聚、御览引作:「或立土牛,(句)象人土牛,未毕而耕也。」(御览二十引同。)当据补「象人土牛」句。「未必能耕也」,是承「为土象人」、「或立土牛」两层为文,言土人与土牛并不能耕。下文「与立土人、土牛,同一义也」,亦以「人」「牛」并举。「象人土牛」,「象人」即承「为土象人」,「土牛」即承「或立土牛」,类聚、御览所引不误。今本脱去「象人土牛」四字耳。孙误以「或立土牛象人」句绝,而信事类赋之孤证,非也。
   例二
  杨子云作法言,蜀富〔贾〕人钱千(十)万,愿载于书。子云不听,〔曰〕:「夫富无仁义之行,〔犹〕圈中之鹿,栏中之牛也。安得妄载?」佚文篇卷二十,第八六九页。
   孙曰:初学记十八、御览四百七十二引此文「富」下并有「贾」字,「千万」作「十万」,「听」下有「曰」字,「之行」二字作「犹」,皆是也。今本脱误,当据补正。晖按:孙补「贾」字、「曰」字,改「千」作「十」,是也。御览八二九又八三六引亦有「贾」字,「千」作「十」。又朱校元本、事文类聚别集二引亦作「十」。孙谓「之行」二字当作「犹」,非也。御览八二九引「之行」下有「正如」二字,又八三六引「之行」下有「犹」字。事文类聚引同。则「之行」二字不误,当据补「犹」字。
  四、取证于古书注的方法,即就唐、宋人注他书时所引本书以与今本两相比勘,往往可以补缺正误。如感虚篇:「尧时五十之民击壤于涂。」卷五,页二四五。文选注、路史注引「尧时」下有「天下太和,百姓无事有」九字,则知今本脱落。言毒篇:「火困而气热,血毒盛,故食走马之肝杀人。」卷二十三,页九五三。史记儒林传正义引「血毒盛」作「气热而毒盛」,则知今本脱「气热」二字,「血」为「而」字形讹。
  我对此书解释的工作,是用归纳和分类的方法。
  关于字义的解释,是用归纳法。王氏父子就是运用这个方法得着绝大的成功,在经传释词上可以表现。王引之经传释词序说:「凡此者其为古之语词,较然可着。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虽旧说所无,可以心知其意者也。」没有旧说的根据,为什么他能心知其意呢?就是因为他用的方法正确。归纳各书中同样的字,找出共通的意义,所以能够「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试将本书「嫌」字的用法,归纳于下:
   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
   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
   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以上并见书虚篇。
   人生于天,何嫌天无气?谈天篇。
   能至门庭,何嫌不窥园菜?儒增篇。
   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能营卫其身?书解篇。
上列各「嫌」字,并当训作「得」。刘盼遂先生训为「贪」,则不能「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了。说详书虚篇卷四,页一六八。
  又归纳全书「起」字,审其用法,可以得一通训。
   一、云雨感龙,龙亦起云而升天。龙虚篇卷六,页二九一。
   二、禹问难之,浅言复深,略指复分,盖起问难□说,激而深切,觞而着明也。问孔篇卷九,页三九七。
   三、盖起宰予昼寝,更知人之术也。页四0六。
   四、今孔子起宰予昼寝,……页四0七。
   五、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页四一六。
   六、起道不行于中国,故欲之九夷。页四一六。
   七、仓颉何感而作书?奚仲何起而作车?谢短篇卷十二,页五七七。
   八、天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气谴告变易,反随其误,就起其气。谴告篇卷十四,页六三九。
   九、夏末蜻□鸣,寒螀啼,感阴气也;雷动而雉惊,发蛰而蛇出,起阳气也。变动篇卷十五,页六五0。
   十、人君起气而以赏罚。页六五一。
   十一、夫喜怒起气而发。页六五五。
   十二、起水动作,鱼以为真,并来聚会。乱龙篇卷十九,页七00。
   十三、且瑞物皆起和气而生。讲瑞篇卷十六,页七三0。
   十四、奚仲感飞蓬,而仓颉起鸟迹也。感类篇卷十八,页八00。
   十五、皆起盛德,为圣王瑞。验符篇卷十九,页八三九。
   十六、虎狼之来,应政失也;盗贼之至,起世乱也,然则鬼神之集,为命绝也。解除篇卷二五,页一0四二。
   十七、春秋之作,起周道弊也。定贤篇卷二七,页一一二一。
   十八、如周道不弊,孔子不作者,未必无孔子之才;无所起也。页一一二一。
   十九、周道弊,孔子起而作之。页一一二二。
   二十、设孔子不作,犹有遗言;言必有起,犹文之必有为也。页一一二二。
   二一、观文之是非,不顾作之所起,世间为文者众矣。页一一二二。
   二二、儒者不知秦燔书所起,故不审燔书之实。正说篇卷二八,页一一二六。
   二三、感伪起妄,源流气烝。书解篇卷二八,页一一五三。
   二四、有鸿材欲作而无起,无细知以闲而能记。页一一五四。
   二五、故夫贤圣之兴文也,起事不空为,因因不妄作。对作篇卷二九,页一一七八。
   二六、是故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页一一七九。
   二七、故论衡者,……其本皆起人间有非。页一一七九。
以上二十七则。二五、「起」与「因」字互用,十六、「起」与「应」字互用,十六、二十、「起」与「为」字互用;一、七、九、十四、二三、「起」与「感」字互用。据此,这二十七处的「起」字,有「因」、「为」、「应」、「感」等字的意思。这是不见于字书,而可以由归纳的结果,证明这种解释是不会错误的。
  再者,仲任惯用「何等」二字,归纳于下:
   一、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感虚篇卷五,页二五三。
   二、实黄帝者,何等也?道虚篇卷七,页三一四。
   三、所谓尸解者,何等也?页三三一。
   四、今言男女,相逐其间,何等洁者?语增篇卷七,页三五0。
   五、此何等民者?犹能知之。艺增篇卷八,页三八八。
   六、年五十击壤于路,与竖子未成人者为伍,何等贤者?页三八九。
   七、夫法度之功者,谓何等也?非韩篇卷十,页四三六。
   八、名世者谓何等也?刺孟篇卷十,页四六0。
   九、所谓十日者,何等也?诘术篇卷二五,页一0三一。
「何等」二字当是汉时常语。孟子公孙丑篇:「敢问夫子恶乎长?」赵注:「丑问孟子才志所长何等?」吕氏春秋爱类篇:「其故何也?」高注:「为何等故也。」都是以「何等」连文,犹今言「什么」。
  上列「嫌」、「起」、「何等」三例,都是以归纳法来解释字义的。虽无旧说可凭,但若玩其本文,参之他卷,自觉其为适当的解释。
  全书故实,也用同样的归纳法,以便于与其所根据的他书及本书各篇前后互见的相参照。如汉高祖的母亲,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见吉验、奇怪、雷虚、感类等篇,此事出史、汉高纪。王鸣盛说,「遇」是「构精」的意思。据奇怪、雷虚,谓「遇」是龙施气,则知汉人的意思与王鸣盛说同,而仲任则谓「遇」是「遇会」。又如汤遭大旱,祷于桑林,见感虚、明雩、感类等篇。明雩、感类并说「汤以五过自责」,而感虚篇则说以「六过」,与荀子、说苑、帝王世纪等书正合。则知仲任本云「以六过自责」,其说无异,而一作「五过」者,是出于误记,未必仲任另有所据而云然。说详感虚篇。卷五,页二四五。又如桑榖之异,见无形、变虚、异虚、恢国、感类、顺鼓等篇。这件故事,有书系之高宗武丁,有书系之中宗太戊,仲任于无形、变虚、异虚、恢国作高宗,于感类作太戊,于顺鼓并存两说。则知这个故事相承有如此异说,不关于今古文说的不同,故仲任随意出之。说详无形篇。卷二,页六四。
  关于本书援引群经的地方的解释,是用分类法。陈奂诗毛氏传疏序说:
   初放尔雅编作义类,分别部居,各为探索。久乃除条例章句,揉成作疏。
可见陈奂作诗毛氏传疏事前准备的工作,将全书拆开,分成若干类,会集材料,然后会通成书。我也用这种分类的方法。不过陈氏就山川名物学尔雅那样分类,我则就所引群经,将各经作一单位,分别抄集,然后再参照各经的各种注释,求其家法,探其义蕴。如本书所见论语的地方,都辑为一类,以便于与本书各篇前后参照,及博征旧说,以求合于本书的原义。如论语雍也篇:「伯牛有疾,孔子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见幸偶、命义、祸虚、问孔、刺孟等篇。据问孔篇,卷九,页四0九。知「亡」字读作有无之「无」,不当如集解读死亡之「亡」。又据祸虚、刺孟,知所谓「恶疾」,所谓「有疾」,是「被厉」。又如语增篇引论语:「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卷七,页三四0。仲任的意思,「与」是读「参与」之「与」。但旧说「与」字的意思有四种。具见本篇。结果,可以发现分类的好处:一、就仲任的意思以相解释,不致前后相违。二、博考旧说,取其当于本书的原义,不致于只凭旧注,使正文与注义不相吻合。
  我整理这部书,前后凡七年。在三年前,只就文选李注所引本书及本书见于他书者,互相比勘,成论衡校录若干卷,王充年谱一卷,就正于刘叔雅先生,幸蒙许为精当。去年,胡适之先生也以为我的论衡校录有些是处,所以愿意出其手校本和杨守敬校宋本借给我。今年,马幼渔裕藻。先生借给我朱宗莱校元本,吴检斋先生借给我手校本。因为增加了这些新的材料,校录的内容也就扩张了。计校释的时间凡五年,全稿写定凡二年。其中一部分的稿子,曾经胡先生和高阆仙步瀛。先生看过,改正好多地方。全书既成,友人齐燕铭举其论衡札记稿本相饷,又抉取约二十余条。——这些都是帮助我这书能够有成功的人。谨志其始末,以申谢意。
  本书今古文说,大致能说得清楚,是孙星衍、陈乔纵、皮锡瑞一班人的功绩。俞樾、孙诒让和孙蜀丞先生都对此书费些精力,我平易的援用,应当铭感。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二十日,黄晖序于北平。


    例 略
  一、载籍相承,钞刊娄改,文乖句错,流失殊多;简册湮泯,事故莫考,义微训晦,悠邈难明。颇赖正伪补遗,使归旧本;摭经拾传,俾事疏通。或乃抵牾依违,伪真舛杂,缘生训解,以是为非,因之句读纷挐,郢、燕相乱。故必校在释先,理正粗成,次申训释。兹编窃守斯义:研核众本,考校异同,使知攸适,于是会综故训,贯绎群书,裨补疏遗,免生穿凿。题曰论衡校释。
  二、所据旧本
宋本残卷自十四卷至十七卷。版心有刻工姓名。每半页十行,每行二十字或二十一字。现存北平历史博物馆。简称「宋残卷」。
悼厂姓名未详。过录杨守敬校宋本据程荣本以通津本互校。现藏胡先生处。简称「宋本」。
孙诒让校元本据程荣本校。见札迻。简称「元本」。
朱宗莱校元本据王谟本校。现藏马幼渔先生处。简称「朱校元本」,或「朱校」。
明天启本序称:据宋杨文昌本。半页九行,行二十字。后镌杨文昌旧序。简称「天启本」。
通津草堂本简称「通津本」。
程荣刻本简称「程本」。
何镗刻本简称「何本」。
黄嘉惠刻本简称「黄本」。
钱震泷刻本简称「钱本」。
潮阳郑氏刻本仿通津本。简称「郑本」。
湖北崇文局本简称「崇文本」。
  三、以通津本为据,其依别本及他书改、补者,则曰「据某本某书当改」,「据某本某书当补」。不敢冯肊擅动,窜乱原书,其諟正补删之字,以符号识别,例如左:
   缺——□
    例:牖里、陈、蔡可得知,而沈江蹈河□□□也。——累害篇卷一页十四。
   补——【 】
    例: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失其富贵〕矣。——命禄篇卷一页二0。
   改——( )
    例:谓能定说,审词(伺)际会。——逢遇篇卷一页六。
   删——( )
    例:皆赉盛粮,(或作干粮)——艺增篇卷八页三九一。
其讹误显著,直加勘正者,则曰:「旧作某,今据某本某书改。或补,或删。」其义并通者,注其异同。其并难通者,存之俟考。旧本校语,则着「旧校曰」以别之。
  四、引据各家校录
俞樾曲园杂纂第二十三读论衡
孙诒让札迻
杨守敬论衡校录见校宋本。
朱宗莱论衡校录见校元本。
孙蜀丞人和。先生论衡举正载吴检斋、陈世宜说。
吴检斋承仕。先生论衡校录手校本尚有若干条不见于孙氏举正者,颇加采摭。
刘叔雅文典。先生三余札记二论衡斠补
胡适之适。先生论衡校录见手校本。
齐燕铭先生论衡札记稿本。
  五、上列诸家,简着其姓。两孙相混,则仿「先郑」例,称仲容说为「先孙曰」。其诸说杂厕他书经左右纂集者,各着姓名以别之;如仲容说非出于论衡札迻者,则称「孙诒让曰」。其旧说未安,时附微意;或筦窥一得,增演前修者,则着「晖按」或「按」以别之。
  六、一篇之中其自成起讫者,提行分段,或间后一行,以清眉目,务便省览。其依旧本段者,则曰「旧本段」。
  七、仲任生当今文盛行之世,古文未立,虽其不守章句,后汉书本传语。如明雩篇引论语「咏而馈」从古论,别通篇「犹吾大夫高子」又用鲁论。然大抵皆今文说。如尚书则本欧阳,论语则鲁论,诗则鲁诗。今加训释,各从家法,举其旧义。
  八、史实义训,当详于后者,则略于前,注曰「注见后某篇」,如谢短篇「社稷灵星」注祭意篇。详见本书者则注曰「见前或后某篇」,如死伪篇「张良行泗水上,老父授书」,事详纪妖篇,则注曰:「见纪妖篇」,省引史记留侯世家文。并务省约耳。
  九、全书义理,或前后互相发明,或相抵牾者,并注明以备省览。如感虚篇言杞梁妻哭城城崩之妄,亦见变动篇,则注曰:「变动篇亦辩其虚。」遭虎篇力辩虎狼食人,非部吏之过,解除篇又谓「虎狼之来,应政失也」,则注曰:「与遭虎篇宗旨相违。」其援引讹误,则据他书表出之,以示读者。如讲瑞篇「张汤之父五尺,汤长八尺,汤孙长六尺」,据史、汉任敖传乃张苍,非张汤也,则注曰:「仲任误记。」
  十、他书征引者,推究其义,补入本文;其不能附丽者,则都为一类,成论衡佚文一卷。审其文义,似出某篇,则为注明。或非本书语,及非仲任时事,而本出他书者,则略加辩正。
  十一、后汉书本传识仲任行事甚略,本书自纪篇稍详,今参以群籍及论衡诸篇,成王充年谱一卷。并据本书所见故实,与史传参验,以见论衡诸篇属稿先后。
  十二、诸家对仲任或毁或誉,散见群籍。颇为撰集,成论衡旧评一卷,以见诸儒对本书价值之历史上转变。其概论全书,则入总评;其专论某一事者,则注曰:「此评某篇。」若余允文尊孟辨、守山阁丛书本。郎瑛七修类稿、续稿辨证类曰:「宋刘章有刺刺孟,王乃词胜理者,因孟而矫之。惜未见其书。」熊伯龙无何集、湖北先正遗书本。谢量王充哲学,学生丛书本。中华书局出版。皆有专书;政治思想史、哲学史、文学史之类,间有论及,而世多有其书,故并不纂集。
  十三、近人对论衡颇加寻绎,揉和全书,序累论列,观其词义,信有善者,然所理释,难免附会今古,穿凿东西,兹并不取。胡先生王充的论衡一卷,抉要钩玄,将仲任辩证方法、思想体系、时代背景揭示读者,故为转载。
  十四、集录史乘及藏书家经籍目录诸志,成版本卷帙考一卷。诸本先后相承,渊源可考。其善本见存者,幸可得之来日。
  十五、诸本前序后跋,并为迻录,成旧序一卷。虽颇有浮词,而版本源流,及对仲任毁誉背向,于兹附见,故存之备考。



    刘盼遂集解自序
  叙曰:东汉世祖,应谶中兴,芳风所煽,庶草斯偃,虚妄显于真,实诚乱于伪,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杂厕,瓦玉集糅。会稽大儒王充,蒿目当时,恻怛发心,肇造论衡八十五篇,意在褒是抑非,实事忌妄,诚以当时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虚妄之语不除,则华文不见息,华文放流,则实事不见用。论衡乃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非苟调文饰,空为奇伟之观也。其本皆起人间有非,故尽思极心,以讥世俗,明辨然否,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虚实之分定,而后华伪之文灭,华伪之文灭,则纯诚之化日孳。九虚、三增,所以使俗务实诚。论死、订鬼、死伪,所以使俗薄丧葬。至若齐世、宣汉、恢国、验符、盛褒、须颂之言,无诽谤之辞。凡论衡之所由作,与其文章之鸿美,则对作、自纪二章固亦鬯哉其言之矣!(上方诸句,盖尽量最录论衡原书之辞,期能近真。)
  至其居学术思想之重要价值,予别辑古来评品论衡之作,约得百余条,殆已发挥尽致,缀诸卷末,无事烦絮。
  原夫论衡一书,历来号称难读者,约有四因:一曰用事之沈冥。二曰训诂之奇觚。此二者属于著作人之本文然也。三曰极多误衍误脱之字。四曰极多形误音误之文。此二者属于后代钞手及梓人之不慎而然也。兹得各举一二例以甄发之。
  一、用事之沈冥。
   王氏多见古书,往往为后代所不传,故论衡所言故事,多有不知其出典者。如书虚篇云:「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于镬。」案周、秦、两汉现存之书,绝不见子胥镬煮之事。惟论衡此篇所言,及命义篇云「屈平、子胥,楚放其身,吴烹其尸」,刺孟篇云「比干剖,子胥烹,子路醢」,是必王氏于子胥伏鼎一事,别有承袭,非出壁造,可知矣。俞曲园未能通较前后,遽诋为仲任误记,盖难免诬古之失。
  二、训诂之奇觚。
   书虚篇云:「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不嫌贪刀钩。」向来校者通昧于嫌字借义,谓为误字。今案嫌、贪系同义骈列之辞,嫌亦贪矣。孟子:「行有不慊于心。」赵注:「慊,快也。齐策『齐桓公夜半不嗛』,高注:『嗛,快也。』」是嫌与慊、嗛古皆同声通用。本篇下文:「季子能让吴国,何嫌贪地遗金。」又云:「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儒增篇云:「能至门庭,何嫌不窥园菜。」诸嫌字,义并同,可以决定嫌、贪为快意之谓。王氏自有其字典也。(世谓西方大学人均有个人字典,予谓我国周、秦、两汉诸子亦莫不然。试取一编阅之,即可知。○后见黄晖校释,谓论衡诸嫌字并训作得。然谈天篇「人生于天,何嫌天无气」,则仍不可通解。详见谈天篇集解。)
  三、误衍误脱之例。
   甲、误衍。 物势篇:「气微爪短诛,胆小距顿。」今案:诛当为铢之误字。淮南鸿烈齐俗训:「其兵戈铢而无刃。」注:「楚人谓刃顿为铢。」广雅释诂:「铢,钝也。」是爪短与距铢为骈辞,顿字实读者所作铢字之傍注,后人误窜入正文,复讹铢为诛,所亟宜刊正也。
   乙、误脱。 宣汉篇:「讲瑞上世为美,论治则古王为贤。」今案:讲瑞下应有一则字,今脱去,致与下句不匀,而气亦不贯,所宜补足也。
  四、形误音误之例。
   甲、形误。 须颂篇:「道立国表,路出其下,望国表者,昭然知路。汉德明着,莫立邦表之言。」今案:此文讹误实甚。邦表实邮表之误,国表又由误会王充为汉避讳而改邦为国也。邮表者,说文木部:「桓,亭邮表也。」其制详见崔豹古今注云:「今之华表木,以横木交柱,状若花,形如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亦以表识衢路也。秦乃除之,汉始复修焉。今西京谓之交午木。」崔氏说与论衡此文全合。又考阮元揅经室一集有释邮表畷一文,其要旨谓「邮表畷之古义,皆以立木缀毛裘之物而垂之,分其间界行列远近,使人可准视望,止行步,而命名者也」。其说亦全与论衡合。知论衡此文是邮表,而非邦表、国表矣。更以论衡本书证之。谈天篇说:「二十八宿为日月舍,犹地有邮亭为长吏舍矣。邮亭着地,亦如星宿着天也。」邮亭即邮表所在之亭。由是亦可考见两汉亭表之制焉。
   乙、音误。 超奇篇:「山之秃也孰其茂也?地之泻也孰其滋也?」今案:地泻与山秃对文,盖泻为舄之音误。舄者,地咸卤不生殖也。汉书沟洫志「终古舄卤兮生稻粱」,文选海赋「襄阳广舄」,皆其例矣。山秃则无为之茂,地舄则无为之滋,所以反比汉家炽盛则文章之人滋茂也。
  以上四端,不过举其千百分之一二而已。瞑胘擿埴,至于此极。故王氏此书向称无善本,而自蔡伯喈、王景兴、葛稚川后,殊少道及之者。至宋孝宗干道三年,洪适始校刻于会稽蓬莱阁。然适已云「转写既久,舛错滋甚,殆有不可读者。以数本参校,犹未能尽善也。」惟洪本后世无传焉。今通行者,独明通津草堂本及程荣汉魏丛书本而已。而二本脱文错简之憾,亥豕帝虎之嫌,触目纷如,视洪氏蓬莱阁时,殆尤落叶殁阶,遂致此士林极须诵习之书,反成士林极叹榛薉之书,不其惜欤!予自负笈清华园,初有志于修正是书。暇日抽读,每遇疑难,随下一签。计起乙丑讫于今兹,此七年中,铢积寸累,所发正者无虑数百千事。于仲任之语法及字学,尤反复三致意焉。清凡经数易始定,匪敢曰勤劬,盖钻仰无匮之情则然尔。今更干流先正及时贤校录论衡之文,汇为集解三十卷,再以王充事迹及论衡题跋合为附录一卷,都三十一卷,付之剞劂氏,布诸艺苑。尚睎海内儒枭文霸,肯振其不逮,锡以匡棐,则尤不胜翘企之殷殷矣。壬申九月。


论衡校释目录

自序
例略
刘盼遂集解自序
论衡校释
第一卷
逢遇第一
累害第二
命禄第三
气寿第四
第二卷
幸偶第五
命义第六
无形第七
率性第八
吉验第九
第三卷
偶会第十
骨相第十一
初禀第十二
本性第十三
物势第十四
奇怪第十五本篇题云「奇怪」。各本并同。
第四卷
书虚第十六
变虚第十七
第五卷
异虚第十八
感虚第十九
第六卷
福虚第二十
祸虚第二十一
龙虚第二十二
雷虚第二十三
第七卷
道虚第二十四
语增第二十五
第八卷
儒增第二十六
艺增第二十七
第九卷
问孔第二十八
第十卷
非韩第二十九
刺孟第三十
第十一卷
谈天第三十一
说日第三十二
答佞第三十三
第十二卷
程材第三十四
量知第三十五
谢短第三十六
第十三卷
效力第三十七
别通第三十八
超奇第三十九
第十四卷
状留第四十
寒温第四十一
谴告第四十二
第十五卷
变动第四十三
招致第四十四阙
明雩第四十五
顺鼓第四十六
第十六卷
乱龙第四十七
遭虎第四十八
商虫第四十九当作「适虫」。说详本篇。
讲瑞第五十
第十七卷
指瑞第五十一
是应第五十二
治期第五十三
第十八卷
自然第五十四
感类第五十五
齐世第五十六
第十九卷
宣汉第五十七
恢国第五十八
验符第五十九
第二十卷
须颂第六十
佚文第六十一
论死第六十二
第二十一卷
死伪第六十三
第二十二卷
纪妖第六十四
订鬼第六十五
第二十三卷
言毒第六十六
薄葬第六十七
四讳第六十八
□时第六十九
第二十四卷
讥日第七十
卜筮第七十一
辨祟第七十二
难岁第七十三
第二十五卷
诘术第七十四
解除第七十五
祀义第七十六
祭意第七十七
第二十六卷
实知第七十八
知实第七十九
第二十七卷
定贤第八十
第二十八卷
正说第八十一
书解第八十二
第二十九卷
案书第八十三
对作第八十四
第三十卷
自纪第八十五
附编一
论衡佚文
附编二
王充年谱
附编三
论衡旧评
附编四
王充的论衡
附编五
论衡版本卷帙考
附编六
论衡旧序
宋庆历杨刻本序
宋刊元明补修本序
程本序一
程本序二
明天启本序一
明天启本序二
明天启本序三
明天启本序四
王本跋
论衡集解附录
后记



    自序
  论衡是中国哲学史上一部划时代的著作。自从董仲舒治公羊,明天人相感之说,以为天是有意志的,与人的意识相感应。大小夏侯、眭孟、京房、翼奉、李寻、刘向等都推演其说。儒家到了此时,内部起了质的变化,披着巫祝图谶的外衣,把天说得太神秘,太聪明,人的行动,是要受他的裁判,这就是一班汉儒所说的阴阳灾异的理论。
  这种荒谬的迷信的理论,把儒家改装成为带有宗教性的儒教,自汉武帝时起到光武时止,一直支持了一百多年,才能有小小的反动:即郑兴、尹敏、桓谭一班人。但他们只知道攻击图谶的荒谬,对这些儒教徒所持天人感应说的原理,还不能根本上击破,或者还相信这原理。到了仲任,才大胆的有计画的作正式的攻击,用道家的自然主义攻击这儒教的天人感应说,使中古哲学史上揭开一大波澜。
  论衡全书就是披露这天人感应说的妄诞。用自然主义为其理论的出发点。现在把论衡全书,就他的思想体系,列为六组:
  第一组是说性命的。
   甲、性命说所依据的理论:
  物势十四。
   乙、说性的:
  本性十三。率性八。
   丙、说命的:
  初禀十二。无形七。偶会十。命禄三。气寿四。命义六。逢遇一。累害二。幸偶五。吉验六。
   丁、性和命在骨体上的表征:
  骨相十一。
   〔注〕物势篇说:「天地合气,人偶自生。」此为仲任以性命定于初禀自然之气(初禀篇语。)所据之理。骨相篇说:「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是仲任的意思:性命禀于自然,现于骨法。各篇排列的顺序,不依原书目次,是以其理论的体系之先后为据。
  第二组是说天人的关系。
   甲、天人关系说所依据的理论:
  自然五四。
   乙、评当时儒家阴阳灾异天人感应诸说违天道自然之义:
  寒温四一。谴告四二。变动四三。招致四四。阙。感类五五。
   丙、论当时灾异变动:
  明雩四五。顺鼓四六。乱龙四七。遭虎四八。商虫四九。
   丁、论当时瑞应:
  治期五三。齐世五六。讲瑞五十。指瑞五一。是应五二。宣汉五七。恢国五八。验符五九。须颂六十。佚文六一。
   〔注〕仲任说灾变符瑞,以「适偶」代替「感应」,以自然主义为宗。
  第三组论人鬼关系及当时禁忌。
   甲、论人鬼关系:
  论死六二。死伪六二。纪妖六四。订鬼六五。言毒六六。薄葬六七。祀义七六。祭意七七。
   乙、论当时禁忌:
  四讳六八。□时六九。讥日七十。卜筮七一。辨祟七二。难岁七三。诘术七四。解除七五。
   〔注〕人禀天地自然之气,偶适而生,(见物势、初禀、无形等篇。)人死则精气灭,(论死篇语。)故人死不能为鬼。无鬼,则祭祀只缘生事死而已,无歆享之义。(祀义、祭意篇语。)吉凶祸福,皆遭适偶然,(偶会篇语。)故不信一切禁忌。
  第四组论书传中关于感应之说违自然之义和虚妄之言。
   甲、评书传中关于天人感应说的:
  变虚十七。异虚十八。感虚十九。福虚二十。祸虚二一。龙虚二二。雷虚二三。
   乙、评书传中虚妄之言:
  奇怪十五。书虚十六。道虚二四。语增二五。儒增二六。艺增二七。问孔二八。非韩二九。刺孟三十。谈天三一。说日三二。实知七八。知实七九。定贤八十。正说八一。书解八二。案书八三。
  第五组是程量贤佞才知的。
  答佞三三。程材三四。量知三五。谢短三六。效力三七。别通三八。超奇三九。状留四十。
  第六组当作自序和自传的。
  对作八四。自纪八五。
这八十五篇书,今缺招致一篇。反复诘辩,不离其宗,真是一部有体系的著作。可惜这部大着,宋以后的人就忽略它了。
  从汉到现在,大家对于这部书的认识,可以分作三期:
  一从汉到唐 如谢夷吾、蔡邕、王朗、虞翻、抱朴子、刘知几等,都认为是一代的伟着。详后旧评。
  二宋 带着道学的习气,认为论衡是一部离经叛道的书。如晁公武、高似孙、陈振孙、王应麟、葛胜仲、吕南公、黄震等是。详后旧评。
  三明、清 取其辩博,但对于问孔、刺孟仍沿宋人成见,骂他是非圣无法。如熊伯龙、无何集。沈云楫、虞淳熙、阎光表、施庄、刘光斗、傅严、见后旧序。刘熙载、陈鳣、周广业、章太炎先生见后旧评。都是极力表张此书。四库全书目录提要、干隆读论衡跋、谭宗浚、王鸣盛、梁玉绳等见后旧评。皆诋訾此书,或毁誉参半。
  对论衡有真正的认识,还是最近二十多年的事。因为诸子是研究思想史的宝藏,研究诸子的兴趣,不减于经史。治诸子的人,尽革前儒一孔之见,实事求是,作体系的历史的探讨。不因为他问了孔子,刺了孟子,就减轻他的价值。或者在现代人看来,还要增高他的价值。
  四库全书目录和刘盼遂先生据自纪篇以为论衡当在百篇以外。见后版本卷帙考。近人张右源据佚文篇云「论衡篇以十数」,疑原本论衡的篇数没有今本这样多,认为今本是混合其所着讥俗节义、政务、养性三书而成。(见东南大学国学丛刊二卷三期。)其说非也。佚文篇「十数」为「百数」之误。我以为仲任的手定稿,或者有百篇,但抱朴子、见后旧评。后汉书本传都只着录八十五篇,盖论衡最初传世,是由蔡邕、王朗两人,据抱朴子、袁山松书。见后旧评。他两人入吴,都得着百篇全稿。虞翻说:「王充着书垂藻,络绎百篇。」足为当时尚存百篇之证。后来因为蔡邕所得者,被人捉取数卷持去,据抱朴子。故只剩八十五篇。见存的论衡,大概就是根源于蔡邕所存的残本,史通鉴识篇:「若论衡之未遇伯喈,逝将烟烬火灭,泥沉雨绝,安有殁而不朽,扬名于后世者乎?」所以葛洪、范晔都只能见到八十五篇。刘盼遂先生所引类书中佚文,似乎都只是八十五篇的佚文,未必在八十五篇之外。因为唐、宋人所见的不能超出范晔、葛洪之外。
  自从后汉书着录八十五篇之后,只缺招致一篇。至于各篇的先后排列,大致保存本来面目。据今本各篇的排列与全书理论的体系,及篇中所载的史事的先后,并相符合,可以为证。那么,这部书传到现在,好象是没有经过后人的改编。
  未经后人改编,固然保存当时篇章排列顺次的本来面目,但流传到现在一千多年,还没有人加以整理或注释。近人刘盼遂论衡集解,有自序见古史辩第四集,全书惜未经见。其说见采入者,皆据古史辩。刘叔雅先生三余札记二论衡斠补云:「校理论衡既毕,付之剞厥,刻垂成矣。」曾面询之,据云:「全稿存在安庆。」故未获睹。杨树达云:「曾校注数卷,以事中辍。」章士钊云:「有意整理笺释。」(见甲寅周刊一卷四十期四十一期。)梁玉绳认为论衡有注,乃是误说。瞥记一云:「礼记经解引易『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孙奕示儿编谓王充论衡注云:『出易纬之文。』」按示儿编一云:「经解引易曰:『差若豪厘,缪以千里。』乃出易纬之文也。」自注云:「王充论注,详见『豪厘』。」卷四「豪厘」条云:「按王充论注,乃易纬之文。」徐鲲曰:「后汉书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论章怀注引易纬曰:『差以毫厘,失之千里。』此省文作『王充论注』。」据此,则梁氏谓出于论衡注,非也。孙蜀丞先生也认为有旧注,见乱龙篇、卷十六,页六九五。指瑞篇、卷十七,页七四八。死伪篇。卷二十一,页八九五。但据我的意见,前两者乃是正文,后者乃是两本异文误合,不是注语。说具本篇。御览引旧音一,别通篇卷十三,页五九一。旧注五。逢遇篇卷一,页七。儒增篇卷八,页三六五。变动篇卷十五,页六五0。乱龙篇卷十六,页七0二。是应篇卷十七,页七六三。篇中衍文,推知其为旧校者二,儒增篇卷八,页三七六。艺增篇卷八,页三九一。似出于旧注者十七。命义篇卷二,页五二。吉验篇卷二,页九五,又九六。骨相篇卷三,页一二三。本性篇卷三,页一三五。物势篇卷三,页一五二。书虚篇卷四,页一八三。道虚篇卷七,页三二九。儒增篇卷八,页三七六。刺孟篇卷十,页四六六。说日篇卷十一,页五0四。答佞篇卷十一,页五一九。效力篇卷十三,页五八二。乱龙篇卷十六,页六九四。自然篇卷十八,页七八一。感类篇卷十八,页七九七。纪妖篇卷二十二,页九二九。但这些,我都疑为是读者随手旁注,不像是出于正式的注文。理由是:若是曾经有人正式的注释过,不当把许多需要注释的地方都抹杀去,反来注这些不经意的地方,甚至于不须注的。
  宋仁宗庆历五年,杨文昌刻本序说:「得俗本七,率二十七卷,又得史馆本二,各三十卷。改正涂注,凡一万一千二百五十九字。」现在的各本,都根源于杨刻本。那么,今本校语,是出自宋杨文昌之手。在杨校之后,展转刊行,当又加添不少的校语。如问孔篇卷九第四一一页。「子曰予所鄙者」,「鄙」下旧校曰:「一作否。」宋、元本并无此三字,则此注语当出自明人。但这班翻刻古书的人,不都是通人,不见得备具校勘董理的学力和方法。如无形篇卷二第六一页。「化为黄能」,旧校曰「能音奴来反」,朱校元本同。及上面所引问孔篇的校语「鄙」一作「否」,都是显着的讹误。说见本篇。
  清儒,尤其是干、嘉时代,校勘古书是一代的伟迹。但对于论衡,如卢文弨、王念孙等,都是手校群书二三十种的人,而没有一及此书。莫友芝说:「抱经有校宋本。」未见。因为他们只把论衡当作一种治汉儒今古文说的材料看。俞樾虽然是校正数十条,想是以余力致此,所以不像所校他书那样精当。孙诒让、孙蜀丞先生对这部书,用力比较多些,諟正若干条,才使这部书稍稍可读。
  我整理这部书,把校勘和解释分成两部工作。在校的方面,因为流传的善本不多,连类书的援引及见于他书的地方也很稀少。在释的方面,因为此书用事沉晦,好多是不经见的故实,加以今古文说的纠纷——这两方面,都使我经过相当的困难,感觉学力的更贫乏。
  论衡的版本有两个系统:一个是元刊明正德补修本,累害篇不缺一页,是由庆历本、干道本、至元本直传下来的。一个是由成化本到通津本,到程、何诸本所构成的系统,从成化本起,累害篇并缺一页。参看论衡版本卷帙考列表于次:

宋庆历五年   宋干道三年   元至元七年   元刊明正德修本
     ┌─→     ──→     ──→
杨文昌刻本│  洪适刻本    宋文瓒刻本   (累害篇不缺)(1)
     │
     │
     │                            ┌ 程本
     │                            │ 何本
     │  宋光宗时刻本   宋刊明成化   嘉靖时通津 │ 钱本
     └─→      ──→修本(累害 ┌─→     ├ 黄本
       (二十五卷)(2)篇脱一页) │ 草堂刻本  │ 郑本
                     │        │ 王本
                     │        └ 崇文本
                     │
                     │
                     │  天启六年
                     └─→刘光斗刻本(3)

 〔注〕一。叶德辉说,正德本累害篇脱一页,不对。
    二。宋光宗时刻本二十五卷,见存日本,疑是根源庆历本。
    三。天启本的序说,据杨文昌本刻。我想不是直接依据。因为天启本也脱去累害篇一页。明正德补修本是杨文昌本的四传的本子,还没有脱此一页,则知其所谓据杨本,不足信。疑出自成化补修本。
  我所用的本子,是以通津本作底本。所见宋本,只是十四卷到十七卷的残卷。其余的所谓宋、元本,都是借用别人的校录。其中以朱宗莱校元本为最精详,杨守敬校宋本太粗疏。我想,一定忽略了一些好的材料。
  胡适之先生在陈垣元典章校补释例序上说:
  校勘之学,无处不靠善本:必须有善本互校,方才可知谬误;必须依据善本,方才可以改正谬误;必须有古本的依据,方才可以证实所改的是非。……王念孙、段玉裁用他们过人的天才与功力,其最大的成就只是一种推理的校勘学而已。推理之最精者,往往可以补版本的不足,但校雠的本义在于用本子互勘,离开本子的搜求,而费精力于推敲,终不是校勘学的正轨。……推理的校勘,不过是校勘学的一个支流,其用力甚勤,而所得终甚微细。
当然,版本是作校勘的唯一的凭依。但是论衡这部书所保存的善本是这样少,要整理这部书,只靠版本是不够的。势必于版本之外,另找方法,即取证于本书、他书、类书、古书注的四种方法。
  孙诒让在他的札迻序上说:
   其諟正文字讹舛,或求之于本书,或旁证之它籍,及援引之类书,而以声音通转为其錧键,故能发疑正读,奄若合符。
本书、它籍、类书,这是揭举校勘学在离开版本的凭借时的三大途径。陈援庵垣。先生元典章校补释例说得更详细。他举出校法有四:
  一。对校法 即以同书之祖本或别本对读。遇不同之处,则注于其旁。
  二。本校法 以本书前后互证,而抉摘其异同,则知其中之谬误。
  三。他校法 以他书校本书,凡其书有采自前人者,可以前人之书校之;有为后人所引用者,可以后人之书校之;其史料有为同时之书所并载者,可以同时之书校之。
  四。理校法 段玉裁曰:「校书之难,非照本改字,不讹不漏之难,定其是非之难。」所谓理校法也。
     遇无古本可据,或数本互异,而无所适从之时,则须用此法。
第一种对校法,是用两本相比,是最容易的工作。只要有相当的学力,就能判断「某本作某是对的」。第二种本校法,即孙氏所谓求之于本书。第三种他校法,即孙氏所谓旁证之它籍及援引之类书。有时凭据他书注的引用,也属于此法。第四种理校法,即胡先生所谓推理的校勘。
  在没有古本凭依的时候,想对于某一部书,发现它的谬误,改正它的谬误,证实所改正的是非,用本校法和他校法,即取证于本书、它书、类书、古书注的四种方法,是有相当征实性的方法。因为它的客观性是与凭借版本差不多。如唐、宋人的类书或古书注的引用,就可大致的见到唐、宋时这部书的本子。胡先生告诉我说:「依据类书或古书注,也就大致等于依凭古本。」
  取证于本书、他书、类书及古书注,这四种方法,在运用时,应当各有相当的精细和警戒,兹就本书举例于下:
  一、取证本书的方法,是求本篇的上下文义,或把本篇与他篇作一种归纳的比较,找出他的句例常语,以相諟正。
   例一——据上下文义
   高祖诏叔孙通制作仪品,十六篇何在?而复定(仪)礼〔仪〕?谢短篇卷十二,第五六一页。
   此谓礼经十六篇何在,而庸叔孙通再定仪品也。后汉书曹褒传论:「汉初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礼经,参酌秦法,有救崩弊。先王容典,盖多阙矣。」张揖上广雅疏曰:「叔孙通撰制礼制,文不违古。」是仪品本于礼经,故仲任诘之曰时「十六篇何在」也。礼仪即谓仪品,司马迁传、刘歆移太常博士书、儒林传、礼乐志、本书率性篇并可证。此作「仪礼」,字误倒也。程树德汉律考,以「叔孙通制作仪品十六篇」为句,(前汉书礼乐志考证,齐召南读同。」则以「仪礼」为礼经,非也。据曹褒传,叔孙通所作,只十二篇,未云「十六」。且此文屡云「礼经十六篇」,则此「十六篇何在」五字为句,以指礼经,明矣。此句既谓礼经,则下句又云「仪礼」,于义难通。且礼经有仪礼之名,始见后汉书郑玄传,(吴丞仕经典释文序录讲疏谓始自晋书荀菘传。)仲任未及称也。
    例二——本篇与他篇句例的比较
   今鲁所获麟戴角,即后所见麟未必戴角也。如用鲁所获麟,求知世间之麟,则必不能知也。何则?毛羽骨角不合同也。假令不(合)同,或时似类,未必真是。讲瑞篇卷十六,页七二二。
    「不同」当作「合同」,涉上文误也。此反承上文。仲任意:即有合同者,不过体貌相似,实性自别。下文即申此义。奇怪篇云:「空虚之象,不必实有。假令有之,或时熊罴先化为人,乃生二卿。」是应篇云:「屈轶之草,或时实有而虚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时草性见人而动,则言能指。」句例正同。
    例三——本篇与他篇常语的比较
  占因将且入国邑,气寒,则将且怒;温,则将喜。变动篇卷十五,第六五五页。
   据下文「未入界,未见吏民,是非未察」,则州刺史、郡太守之事,非谓大将军也。「将」谓州牧、郡守,本书屡见,当时常语。「大」字盖后人不明「将」字之义而妄加者。累害篇:「进者争位,见将相毁。」又曰:「将吏异好,清浊殊操。」答佞篇:「佞人毁人于将前。」程材篇:「职判功立,将尊其能。」又云:「将有烦疑,不能效力。」超奇篇:「周长生在州为刺史任安举奏,在郡为太守孟观上书,事解忧除,州郡无事,二将以全。」齐世篇:「郡将挝杀非辜。」诸「将」字并与此同。
  二、取证他书的方法,是就本书文句出于他书,或本书文句与他书互见的,及被他书征引的,而为比较的考察。
   例一——本书文句出于他书
  齐詹(侯)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疏爵而贵之,君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定贤篇卷二十七,第一一一0页。
   「齐詹」当作「齐侯」,「侯」一作「」,与「詹」形近而误。此事见晏子春秋问上。晏子作「景公问于晏子」,说苑臣术篇作「齐侯问于晏子」,是其证。下文「詹曰」,亦当作「齐侯曰」。「侯」讹为「詹」又脱「齐」字。晏子作「公不说曰」,说苑作「君曰」。
   例二——本书文句与他书互见
  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文)弥明。书解篇卷二十八,第一一四九页。
   「人」当作「文」。上下文俱论「文德」,不得转入「人」也。「人」「文」形近之误。说苑修文篇「德弥盛者文弥缛,中弥理者文弥章」,句意正同,是其证。
   例三——本书文句被他书征引
  广汉杨翁仲(伟)〔能〕听鸟兽之音,乘蹇马之野〔而〕田间有放(眇)马〔者〕,相去〔数里〕,鸣声相闻。翁仲(伟)谓其御曰:「彼放马(知此马而)目眇。」其御曰:「何以知之?」曰:「骂此辕中马蹇,此马亦骂之眇。」其御不信,往视之,目竟眇焉。实知篇卷二十六,页一0七九。
   高似孙纬略一引「仲」并作「伟」,「听」上有「能」字,「田间有放眇马」作「而田间有放马者」,「相去」下有「数里」二字,「彼放马知此马而目眇」作「彼放马目眇」,「目竟眇焉」作「马目竟眇」。类聚九三、御览八九七引亦正同。并是也,当据正。
  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是最艰难而最精当的方法。刘先生告诉我说:「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才能够发挥校勘学最大的效能。」校勘学的本义,固然是赖于版本的比校,但版本本身有两个缺陷,即:一、版本本身的错误。现在我们所能见到的本子,不外唐写本、宋刊本,但遇着这样事实,在唐、宋以前就已经错了,则虽有版本,也不能据正。二、善本流传到现在,委实有限,若必待于版本而后校书,则有些书必致无法去校。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正能补救这两种缺陷。这方法能使用校勘的材料有三,即:一、上溯本书所援据者。二、旁搜本书与他书互见者。三、下及本书被后人引用者。因为这方法取材的方面这样多,又没有版本的那两种缺陷,所以这方法能够发挥校勘学最大的效能。如荀子尧问篇:「子贡问于孔子曰:『赐为人下而未知也。』」杨倞注:「下、谦下也。子贡问欲为人下,未知其益也。」按:「而未知」下当有「为人下之道」五字。说苑臣术篇:「赐为人下而未知所以为臣下之道也。」韩诗外传七:「请问为人下之道。」家语困誓篇:「赐既为人下矣,而未知为人下之道。」并其证。注:「下、谦下也。」是所见本已脱此五字,而望文生义加「谦」字释之。这就是取证于他书能救版本之穷之明证。
  但取证于他书时,当注意到家法的不同。因为今古文的章句文字是不一样的。如别通篇「犹吾大夫高子」,是用鲁论,不当据今本论语改「高」作「崔」。气寿篇「舜征二十岁在位」,今本作「三十」,即由浅人据伪孔本妄改,而不知仲任是习欧阳尚书的。潜夫论班禄篇引诗皇矣「此惟予度」亦见本书初禀篇。是三家诗,王谟本据毛诗改「度」作「宅」,也是由于不明家法的原故。
  三、取证于类书的方法,是不可过信。因为类书漏引节引,与原书时有出入。要是善于运用,它是最好的材料,因为它能够使我们的推理得着更确实的证明。最好不信赖类书中一两条的孤证,能够把类书所引的归纳得数条以上,那就能够使今本比较的近古。且举孙蜀丞先生误援类书的例子如次:
   例一
  立春东耕,为土象人,男女各二人,秉耒把锄;或立土牛。〔象人土牛,〕未必能耕也。乱龙篇卷十六,第七0二页。
   孙曰:「立土牛」当作「立土象牛」,与上文「为土象人」句意相同,此脱「象」字;「未必能耕也」当作「土牛未必能耕也」,又脱「土牛」二字,故文义不明。类聚三十九、御览五百三十八(当作七。)并引作「或立土牛象人,土牛未毕能耕也」。「土牛」二字未脱。「或立土牛」作「或立土牛象人」,亦非也。惟事类赋四(当作五。)引作「或立土象牛」,不误,当从之。晖按:类聚、御览引作:「或立土牛,(句)象人土牛,未毕而耕也。」(御览二十引同。)当据补「象人土牛」句。「未必能耕也」,是承「为土象人」、「或立土牛」两层为文,言土人与土牛并不能耕。下文「与立土人、土牛,同一义也」,亦以「人」「牛」并举。「象人土牛」,「象人」即承「为土象人」,「土牛」即承「或立土牛」,类聚、御览所引不误。今本脱去「象人土牛」四字耳。孙误以「或立土牛象人」句绝,而信事类赋之孤证,非也。
   例二
  杨子云作法言,蜀富〔贾〕人钱千(十)万,愿载于书。子云不听,〔曰〕:「夫富无仁义之行,〔犹〕圈中之鹿,栏中之牛也。安得妄载?」佚文篇卷二十,第八六九页。
   孙曰:初学记十八、御览四百七十二引此文「富」下并有「贾」字,「千万」作「十万」,「听」下有「曰」字,「之行」二字作「犹」,皆是也。今本脱误,当据补正。晖按:孙补「贾」字、「曰」字,改「千」作「十」,是也。御览八二九又八三六引亦有「贾」字,「千」作「十」。又朱校元本、事文类聚别集二引亦作「十」。孙谓「之行」二字当作「犹」,非也。御览八二九引「之行」下有「正如」二字,又八三六引「之行」下有「犹」字。事文类聚引同。则「之行」二字不误,当据补「犹」字。
  四、取证于古书注的方法,即就唐、宋人注他书时所引本书以与今本两相比勘,往往可以补缺正误。如感虚篇:「尧时五十之民击壤于涂。」卷五,页二四五。文选注、路史注引「尧时」下有「天下太和,百姓无事有」九字,则知今本脱落。言毒篇:「火困而气热,血毒盛,故食走马之肝杀人。」卷二十三,页九五三。史记儒林传正义引「血毒盛」作「气热而毒盛」,则知今本脱「气热」二字,「血」为「而」字形讹。
  我对此书解释的工作,是用归纳和分类的方法。
  关于字义的解释,是用归纳法。王氏父子就是运用这个方法得着绝大的成功,在经传释词上可以表现。王引之经传释词序说:「凡此者其为古之语词,较然可着。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虽旧说所无,可以心知其意者也。」没有旧说的根据,为什么他能心知其意呢?就是因为他用的方法正确。归纳各书中同样的字,找出共通的意义,所以能够「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试将本书「嫌」字的用法,归纳于下:
   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
   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
   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以上并见书虚篇。
   人生于天,何嫌天无气?谈天篇。
   能至门庭,何嫌不窥园菜?儒增篇。
   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能营卫其身?书解篇。
上列各「嫌」字,并当训作「得」。刘盼遂先生训为「贪」,则不能「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了。说详书虚篇卷四,页一六八。
  又归纳全书「起」字,审其用法,可以得一通训。
   一、云雨感龙,龙亦起云而升天。龙虚篇卷六,页二九一。
   二、禹问难之,浅言复深,略指复分,盖起问难□说,激而深切,觞而着明也。问孔篇卷九,页三九七。
   三、盖起宰予昼寝,更知人之术也。页四0六。
   四、今孔子起宰予昼寝,……页四0七。
   五、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页四一六。
   六、起道不行于中国,故欲之九夷。页四一六。
   七、仓颉何感而作书?奚仲何起而作车?谢短篇卷十二,页五七七。
   八、天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气谴告变易,反随其误,就起其气。谴告篇卷十四,页六三九。
   九、夏末蜻□鸣,寒螀啼,感阴气也;雷动而雉惊,发蛰而蛇出,起阳气也。变动篇卷十五,页六五0。
   十、人君起气而以赏罚。页六五一。
   十一、夫喜怒起气而发。页六五五。
   十二、起水动作,鱼以为真,并来聚会。乱龙篇卷十九,页七00。
   十三、且瑞物皆起和气而生。讲瑞篇卷十六,页七三0。
   十四、奚仲感飞蓬,而仓颉起鸟迹也。感类篇卷十八,页八00。
   十五、皆起盛德,为圣王瑞。验符篇卷十九,页八三九。
   十六、虎狼之来,应政失也;盗贼之至,起世乱也,然则鬼神之集,为命绝也。解除篇卷二五,页一0四二。
   十七、春秋之作,起周道弊也。定贤篇卷二七,页一一二一。
   十八、如周道不弊,孔子不作者,未必无孔子之才;无所起也。页一一二一。
   十九、周道弊,孔子起而作之。页一一二二。
   二十、设孔子不作,犹有遗言;言必有起,犹文之必有为也。页一一二二。
   二一、观文之是非,不顾作之所起,世间为文者众矣。页一一二二。
   二二、儒者不知秦燔书所起,故不审燔书之实。正说篇卷二八,页一一二六。
   二三、感伪起妄,源流气烝。书解篇卷二八,页一一五三。
   二四、有鸿材欲作而无起,无细知以闲而能记。页一一五四。
   二五、故夫贤圣之兴文也,起事不空为,因因不妄作。对作篇卷二九,页一一七八。
   二六、是故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页一一七九。
   二七、故论衡者,……其本皆起人间有非。页一一七九。
以上二十七则。二五、「起」与「因」字互用,十六、「起」与「应」字互用,十六、二十、「起」与「为」字互用;一、七、九、十四、二三、「起」与「感」字互用。据此,这二十七处的「起」字,有「因」、「为」、「应」、「感」等字的意思。这是不见于字书,而可以由归纳的结果,证明这种解释是不会错误的。
  再者,仲任惯用「何等」二字,归纳于下:
   一、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感虚篇卷五,页二五三。
   二、实黄帝者,何等也?道虚篇卷七,页三一四。
   三、所谓尸解者,何等也?页三三一。
   四、今言男女,相逐其间,何等洁者?语增篇卷七,页三五0。
   五、此何等民者?犹能知之。艺增篇卷八,页三八八。
   六、年五十击壤于路,与竖子未成人者为伍,何等贤者?页三八九。
   七、夫法度之功者,谓何等也?非韩篇卷十,页四三六。
   八、名世者谓何等也?刺孟篇卷十,页四六0。
   九、所谓十日者,何等也?诘术篇卷二五,页一0三一。
「何等」二字当是汉时常语。孟子公孙丑篇:「敢问夫子恶乎长?」赵注:「丑问孟子才志所长何等?」吕氏春秋爱类篇:「其故何也?」高注:「为何等故也。」都是以「何等」连文,犹今言「什么」。
  上列「嫌」、「起」、「何等」三例,都是以归纳法来解释字义的。虽无旧说可凭,但若玩其本文,参之他卷,自觉其为适当的解释。
  全书故实,也用同样的归纳法,以便于与其所根据的他书及本书各篇前后互见的相参照。如汉高祖的母亲,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见吉验、奇怪、雷虚、感类等篇,此事出史、汉高纪。王鸣盛说,「遇」是「构精」的意思。据奇怪、雷虚,谓「遇」是龙施气,则知汉人的意思与王鸣盛说同,而仲任则谓「遇」是「遇会」。又如汤遭大旱,祷于桑林,见感虚、明雩、感类等篇。明雩、感类并说「汤以五过自责」,而感虚篇则说以「六过」,与荀子、说苑、帝王世纪等书正合。则知仲任本云「以六过自责」,其说无异,而一作「五过」者,是出于误记,未必仲任另有所据而云然。说详感虚篇。卷五,页二四五。又如桑榖之异,见无形、变虚、异虚、恢国、感类、顺鼓等篇。这件故事,有书系之高宗武丁,有书系之中宗太戊,仲任于无形、变虚、异虚、恢国作高宗,于感类作太戊,于顺鼓并存两说。则知这个故事相承有如此异说,不关于今古文说的不同,故仲任随意出之。说详无形篇。卷二,页六四。
  关于本书援引群经的地方的解释,是用分类法。陈奂诗毛氏传疏序说:
   初放尔雅编作义类,分别部居,各为探索。久乃除条例章句,揉成作疏。
可见陈奂作诗毛氏传疏事前准备的工作,将全书拆开,分成若干类,会集材料,然后会通成书。我也用这种分类的方法。不过陈氏就山川名物学尔雅那样分类,我则就所引群经,将各经作一单位,分别抄集,然后再参照各经的各种注释,求其家法,探其义蕴。如本书所见论语的地方,都辑为一类,以便于与本书各篇前后参照,及博征旧说,以求合于本书的原义。如论语雍也篇:「伯牛有疾,孔子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见幸偶、命义、祸虚、问孔、刺孟等篇。据问孔篇,卷九,页四0九。知「亡」字读作有无之「无」,不当如集解读死亡之「亡」。又据祸虚、刺孟,知所谓「恶疾」,所谓「有疾」,是「被厉」。又如语增篇引论语:「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卷七,页三四0。仲任的意思,「与」是读「参与」之「与」。但旧说「与」字的意思有四种。具见本篇。结果,可以发现分类的好处:一、就仲任的意思以相解释,不致前后相违。二、博考旧说,取其当于本书的原义,不致于只凭旧注,使正文与注义不相吻合。
  我整理这部书,前后凡七年。在三年前,只就文选李注所引本书及本书见于他书者,互相比勘,成论衡校录若干卷,王充年谱一卷,就正于刘叔雅先生,幸蒙许为精当。去年,胡适之先生也以为我的论衡校录有些是处,所以愿意出其手校本和杨守敬校宋本借给我。今年,马幼渔裕藻。先生借给我朱宗莱校元本,吴检斋先生借给我手校本。因为增加了这些新的材料,校录的内容也就扩张了。计校释的时间凡五年,全稿写定凡二年。其中一部分的稿子,曾经胡先生和高阆仙步瀛。先生看过,改正好多地方。全书既成,友人齐燕铭举其论衡札记稿本相饷,又抉取约二十余条。——这些都是帮助我这书能够有成功的人。谨志其始末,以申谢意。
  本书今古文说,大致能说得清楚,是孙星衍、陈乔纵、皮锡瑞一班人的功绩。俞樾、孙诒让和孙蜀丞先生都对此书费些精力,我平易的援用,应当铭感。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二十日,黄晖序于北平。


    例 略
  一、载籍相承,钞刊娄改,文乖句错,流失殊多;简册湮泯,事故莫考,义微训晦,悠邈难明。颇赖正伪补遗,使归旧本;摭经拾传,俾事疏通。或乃抵牾依违,伪真舛杂,缘生训解,以是为非,因之句读纷挐,郢、燕相乱。故必校在释先,理正粗成,次申训释。兹编窃守斯义:研核众本,考校异同,使知攸适,于是会综故训,贯绎群书,裨补疏遗,免生穿凿。题曰论衡校释。
  二、所据旧本
宋本残卷自十四卷至十七卷。版心有刻工姓名。每半页十行,每行二十字或二十一字。现存北平历史博物馆。简称「宋残卷」。
悼厂姓名未详。过录杨守敬校宋本据程荣本以通津本互校。现藏胡先生处。简称「宋本」。
孙诒让校元本据程荣本校。见札迻。简称「元本」。
朱宗莱校元本据王谟本校。现藏马幼渔先生处。简称「朱校元本」,或「朱校」。
明天启本序称:据宋杨文昌本。半页九行,行二十字。后镌杨文昌旧序。简称「天启本」。
通津草堂本简称「通津本」。
程荣刻本简称「程本」。
何镗刻本简称「何本」。
黄嘉惠刻本简称「黄本」。
钱震泷刻本简称「钱本」。
潮阳郑氏刻本仿通津本。简称「郑本」。
湖北崇文局本简称「崇文本」。
  三、以通津本为据,其依别本及他书改、补者,则曰「据某本某书当改」,「据某本某书当补」。不敢冯肊擅动,窜乱原书,其諟正补删之字,以符号识别,例如左:
   缺——□
    例:牖里、陈、蔡可得知,而沈江蹈河□□□也。——累害篇卷一页十四。
   补——【 】
    例: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失其富贵〕矣。——命禄篇卷一页二0。
   改——( )
    例:谓能定说,审词(伺)际会。——逢遇篇卷一页六。
   删——( )
    例:皆赉盛粮,(或作干粮)——艺增篇卷八页三九一。
其讹误显着,直加勘正者,则曰:「旧作某,今据某本某书改。或补,或删。」其义并通者,注其异同。其并难通者,存之俟考。旧本校语,则着「旧校曰」以别之。
  四、引据各家校录
俞樾曲园杂纂第二十三读论衡
孙诒让札迻
杨守敬论衡校录见校宋本。
朱宗莱论衡校录见校元本。
孙蜀丞人和。先生论衡举正载吴检斋、陈世宜说。
吴检斋承仕。先生论衡校录手校本尚有若干条不见于孙氏举正者,颇加采摭。
刘叔雅文典。先生三余札记二论衡斠补
胡适之适。先生论衡校录见手校本。
齐燕铭先生论衡札记稿本。
  五、上列诸家,简着其姓。两孙相混,则仿「先郑」例,称仲容说为「先孙曰」。其诸说杂厕他书经左右纂集者,各着姓名以别之;如仲容说非出于论衡札迻者,则称「孙诒让曰」。其旧说未安,时附微意;或筦窥一得,增演前修者,则着「晖按」或「按」以别之。
  六、一篇之中其自成起讫者,提行分段,或间后一行,以清眉目,务便省览。其依旧本段者,则曰「旧本段」。
  七、仲任生当今文盛行之世,古文未立,虽其不守章句,后汉书本传语。如明雩篇引论语「咏而馈」从古论,别通篇「犹吾大夫高子」又用鲁论。然大抵皆今文说。如尚书则本欧阳,论语则鲁论,诗则鲁诗。今加训释,各从家法,举其旧义。
  八、史实义训,当详于后者,则略于前,注曰「注见后某篇」,如谢短篇「社稷灵星」注祭意篇。详见本书者则注曰「见前或后某篇」,如死伪篇「张良行泗水上,老父授书」,事详纪妖篇,则注曰:「见纪妖篇」,省引史记留侯世家文。并务省约耳。
  九、全书义理,或前后互相发明,或相抵牾者,并注明以备省览。如感虚篇言杞梁妻哭城城崩之妄,亦见变动篇,则注曰:「变动篇亦辩其虚。」遭虎篇力辩虎狼食人,非部吏之过,解除篇又谓「虎狼之来,应政失也」,则注曰:「与遭虎篇宗旨相违。」其援引讹误,则据他书表出之,以示读者。如讲瑞篇「张汤之父五尺,汤长八尺,汤孙长六尺」,据史、汉任敖传乃张苍,非张汤也,则注曰:「仲任误记。」
  十、他书征引者,推究其义,补入本文;其不能附丽者,则都为一类,成论衡佚文一卷。审其文义,似出某篇,则为注明。或非本书语,及非仲任时事,而本出他书者,则略加辩正。
  十一、后汉书本传识仲任行事甚略,本书自纪篇稍详,今参以群籍及论衡诸篇,成王充年谱一卷。并据本书所见故实,与史传参验,以见论衡诸篇属稿先后。
  十二、诸家对仲任或毁或誉,散见群籍。颇为撰集,成论衡旧评一卷,以见诸儒对本书价值之历史上转变。其概论全书,则入总评;其专论某一事者,则注曰:「此评某篇。」若余允文尊孟辨、守山阁丛书本。郎瑛七修类稿、续稿辨证类曰:「宋刘章有刺刺孟,王乃词胜理者,因孟而矫之。惜未见其书。」熊伯龙无何集、湖北先正遗书本。谢量王充哲学,学生丛书本。中华书局出版。皆有专书;政治思想史、哲学史、文学史之类,间有论及,而世多有其书,故并不纂集。
  十三、近人对论衡颇加寻绎,揉和全书,序累论列,观其词义,信有善者,然所理释,难免附会今古,穿凿东西,兹并不取。胡先生王充的论衡一卷,抉要钩玄,将仲任辩证方法、思想体系、时代背景揭示读者,故为转载。
  十四、集录史乘及藏书家经籍目录诸志,成版本卷帙考一卷。诸本先后相承,渊源可考。其善本见存者,幸可得之来日。
  十五、诸本前序后跋,并为迻录,成旧序一卷。虽颇有浮词,而版本源流,及对仲任毁誉背向,于兹附见,故存之备考。



    刘盼遂集解自序
  叙曰:东汉世祖,应谶中兴,芳风所煽,庶草斯偃,虚妄显于真,实诚乱于伪,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杂厕,瓦玉集糅。会稽大儒王充,蒿目当时,恻怛发心,肇造论衡八十五篇,意在褒是抑非,实事忌妄,诚以当时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虚妄之语不除,则华文不见息,华文放流,则实事不见用。论衡乃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非苟调文饰,空为奇伟之观也。其本皆起人间有非,故尽思极心,以讥世俗,明辨然否,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虚实之分定,而后华伪之文灭,华伪之文灭,则纯诚之化日孳。九虚、三增,所以使俗务实诚。论死、订鬼、死伪,所以使俗薄丧葬。至若齐世、宣汉、恢国、验符、盛褒、须颂之言,无诽谤之辞。凡论衡之所由作,与其文章之鸿美,则对作、自纪二章固亦鬯哉其言之矣!(上方诸句,盖尽量最录论衡原书之辞,期能近真。)
  至其居学术思想之重要价值,予别辑古来评品论衡之作,约得百余条,殆已发挥尽致,缀诸卷末,无事烦絮。
  原夫论衡一书,历来号称难读者,约有四因:一曰用事之沉冥。二曰训诂之奇觚。此二者属于著作人之本文然也。三曰极多误衍误脱之字。四曰极多形误音误之文。此二者属于后代钞手及梓人之不慎而然也。兹得各举一二例以甄发之。
  一、用事之沉冥。
   王氏多见古书,往往为后代所不传,故论衡所言故事,多有不知其出典者。如书虚篇云:「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于镬。」案周、秦、两汉现存之书,绝不见子胥镬煮之事。惟论衡此篇所言,及命义篇云「屈平、子胥,楚放其身,吴烹其尸」,刺孟篇云「比干剖,子胥烹,子路醢」,是必王氏于子胥伏鼎一事,别有承袭,非出壁造,可知矣。俞曲园未能通较前后,遽诋为仲任误记,盖难免诬古之失。
  二、训诂之奇觚。
   书虚篇云:「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不嫌贪刀钩。」向来校者通昧于嫌字借义,谓为误字。今案嫌、贪系同义骈列之辞,嫌亦贪矣。孟子:「行有不慊于心。」赵注:「慊,快也。齐策『齐桓公夜半不嗛』,高注:『嗛,快也。』」是嫌与慊、嗛古皆同声通用。本篇下文:「季子能让吴国,何嫌贪地遗金。」又云:「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儒增篇云:「能至门庭,何嫌不窥园菜。」诸嫌字,义并同,可以决定嫌、贪为快意之谓。王氏自有其字典也。(世谓西方大学人均有个人字典,予谓我国周、秦、两汉诸子亦莫不然。试取一编阅之,即可知。○后见黄晖校释,谓论衡诸嫌字并训作得。然谈天篇「人生于天,何嫌天无气」,则仍不可通解。详见谈天篇集解。)
  三、误衍误脱之例。
   甲、误衍。 物势篇:「气微爪短诛,胆小距顿。」今案:诛当为铢之误字。淮南鸿烈齐俗训:「其兵戈铢而无刃。」注:「楚人谓刃顿为铢。」广雅释诂:「铢,钝也。」是爪短与距铢为骈辞,顿字实读者所作铢字之傍注,后人误窜入正文,复讹铢为诛,所亟宜刊正也。
   乙、误脱。 宣汉篇:「讲瑞上世为美,论治则古王为贤。」今案:讲瑞下应有一则字,今脱去,致与下句不匀,而气亦不贯,所宜补足也。
  四、形误音误之例。
   甲、形误。 须颂篇:「道立国表,路出其下,望国表者,昭然知路。汉德明着,莫立邦表之言。」今案:此文讹误实甚。邦表实邮表之误,国表又由误会王充为汉避讳而改邦为国也。邮表者,说文木部:「桓,亭邮表也。」其制详见崔豹古今注云:「今之华表木,以横木交柱,状若花,形如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亦以表识衢路也。秦乃除之,汉始复修焉。今西京谓之交午木。」崔氏说与论衡此文全合。又考阮元揅经室一集有释邮表畷一文,其要旨谓「邮表畷之古义,皆以立木缀毛裘之物而垂之,分其间界行列远近,使人可准视望,止行步,而命名者也」。其说亦全与论衡合。知论衡此文是邮表,而非邦表、国表矣。更以论衡本书证之。谈天篇说:「二十八宿为日月舍,犹地有邮亭为长吏舍矣。邮亭着地,亦如星宿着天也。」邮亭即邮表所在之亭。由是亦可考见两汉亭表之制焉。
   乙、音误。 超奇篇:「山之秃也孰其茂也?地之泻也孰其滋也?」今案:地泻与山秃对文,盖泻为舄之音误。舄者,地咸卤不生殖也。汉书沟洫志「终古舄卤兮生稻粱」,文选海赋「襄阳广舄」,皆其例矣。山秃则无为之茂,地舄则无为之滋,所以反比汉家炽盛则文章之人滋茂也。
  以上四端,不过举其千百分之一二而已。瞑胘擿埴,至于此极。故王氏此书向称无善本,而自蔡伯喈、王景兴、葛稚川后,殊少道及之者。至宋孝宗干道三年,洪适始校刻于会稽蓬莱阁。然适已云「转写既久,舛错滋甚,殆有不可读者。以数本参校,犹未能尽善也。」惟洪本后世无传焉。今通行者,独明通津草堂本及程荣汉魏丛书本而已。而二本脱文错简之憾,亥豕帝虎之嫌,触目纷如,视洪氏蓬莱阁时,殆尤落叶殁阶,遂致此士林极须诵习之书,反成士林极叹榛薉之书,不其惜欤!予自负笈清华园,初有志于修正是书。暇日抽读,每遇疑难,随下一签。计起乙丑讫于今兹,此七年中,铢积寸累,所发正者无虑数百千事。于仲任之语法及字学,尤反复三致意焉。清凡经数易始定,匪敢曰勤劬,盖钻仰无匮之情则然尔。今更干流先正及时贤校录论衡之文,汇为集解三十卷,再以王充事迹及论衡题跋合为附录一卷,都三十一卷,付之剞劂氏,布诸艺苑。尚睎海内儒枭文霸,肯振其不逮,锡以匡棐,则尤不胜翘企之殷殷矣。壬申九月。




论衡校释

论衡校释卷第一
    逢遇篇
  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盼遂案:退字涉下文「退在不遇」而误衍。下句「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与此为对文。薄能浊操,遇,在众上。杨曰:或云「遇」下当有「进」字。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进在遇,退在不遇。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故遇,或抱洿行,广雅释诂曰:「洿,浊也。」尊于桀之朝:不遇,或持洁节,卑于尧之廷。所以遇不遇非一也:或时贤而辅恶;盼遂案:悼云:「时下疑脱君字,下文有『非时君主不用善也』其证。」或时二字连文,本书多有。或以大才从于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以色幸。
  伍员、帛喜,旧校曰:宜读作「伯嚭」字。晖按:越绝书字亦作「帛喜」。梁玉绳人表考云:「吴越春秋作『白喜』,又作『帛否』,又作『伯喜』。文选广绝交论注云:『古字通用。』」吴曰:「『嚭』字从『喜』,「否」声。作『喜」者,『嚭』形之残。俱事夫差,帛喜尊重,伍员诛死。此异操而同主也。史记伍子胥传曰:「夫差立为王,以伯嚭为太宰。嚭与子胥有隙,因谗之。王乃赐子胥属镂之剑,以死。」或操同而主异,亦有遇不遇,伊尹、箕子是也。伊尹、箕子,才俱也,伊尹为相,箕子为奴;论语微子篇集解,马曰:「佯狂为奴。」尚书泰誓孔传:「以为囚奴。」竹书纪年:「帝辛五十一年囚箕子。」庚信周齐王宪神道碑曰:「囚箕子于塞库。」伊尹遇成汤,箕子遇商纣也。夫以贤事贤君,君欲为治,臣以贤才辅之,趋舍偶合,其遇固宜;以贤事恶君,君不欲为治,臣以忠行佐之,操志乖忤,不遇固宜。
  或以贤圣之臣,遭欲为治之君,而终有不遇,孔子、孟轲是也。孔子绝粮陈、蔡,论语卫灵公篇曰:「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孟轲困于齐、梁,孟子公孙丑篇曰:「孟子去齐。曰:『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久于齐,非我志也。』」史记六国表:「魏惠王三十五年,孟子来。」魏世家:「三十六年,惠王卒,子襄王立。孟子曰:『望之不似人君。』」是于梁亦未申其志。非时君主不用善也,才下知浅,不能用大才也。夫能御骥騄者,必王良也;能臣禹、稷、皋陶者,必尧、舜也。御百里之手,而以调千里之足,必有摧衡折轭之患;有接具臣之才,杨曰:「有」字疑衍。「具臣」,谕语先进篇集解,孔曰:「言备臣数而已。」而以御大臣之知,必有闭心塞意之变。故至言弃捐,管子侈靡篇:「女言至焉。」注:「至,谓尽理。」圣贤距逆,「距」读作「拒」。非憎圣贤,不甘至言也,圣贤务高,至言难行也。夫以大才干小才,小才不能受,不遇固宜。
  〔或〕以大才之臣,据上「或以贤圣之臣」,下「或以丑面恶色」文例,「以」上当增「或」字。遇大才之主,乃有遇不遇,虞舜、许由、太公,伯夷是也。虞舜、许由,俱圣人也,并生唐世,俱面于尧,广雅释诂曰:「面,向也。」虞舜绍帝统,许由入山林。吕氏春秋慎人篇:「由虞颍阳。」注:「不屈于尧,养志箕山,山在颍水北。」太公、伯夷俱贤也,并出周国,皆见武王;太公受封,伯夷饿死。夫贤圣道同,志合趋齐,虞舜、太公行耦,许由、伯夷操违者,生非其世,出非其时也。道虽同,同中有异;志虽合,合中有离。何则?道有精麤,志有清浊也。许由,皇者之辅也,生于帝者之时;伯夷,帝者之佐也,出于王者之世。公羊成八年传,何休注:「德合元者称皇,德合天者称帝,仁义合者称王。」桓谭新论曰:「三皇以道治,五帝以德化,三王由仁义,五霸用权智。无制令刑罚谓之皇。有制令,无刑罚,谓之帝。赏善诛恶,诸侯朝事谓之王。」(引据孙冯翼揖本。)白虎通号篇:「德合天地者称帝,(御览七十六引无「地」字,是。公羊何注正无「地」字。)仁义合者称王,别优劣也。礼记谥法曰:『德象天地称帝,仁义所生称王。』帝者天号,王者五行之称也。皇者,何谓也?亦号也。皇,君也,美也,大也,天人之摠,美大之称也。时质故摠称之也。号之为皇者,煌煌人莫违也。烦一夫,扰一士,以劳天下,不为皇也。不扰匹夫匹妇故为皇。故黄金弃于山,珠玉捐于渊,岩居穴处,衣皮毛,饮泉液,吮露英,虚无廖廓,与天地通灵也。号言为帝者何?帝者谛也,象可承也。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钩命决曰:『三皇步,五帝趋,三王驰,五霸骛。』」并由道德,俱发仁义,主行道德,不清不留;主为仁义,不高不止,此其所以不遇也。尧溷,舜浊;楚辞哀郢,王注:「溷,乱也。浊,贪也。」武王诛残,太公讨暴,同浊皆麤,举措钧齐,此其所以为遇者也。故舜王天下,皋陶佐政,北人无择深隐不见;吕氏春秋,离俗篇:「舜让其友北人无择,无择自投苍领之渊。」又见庄子让王篇、淮南子齐俗训。禹王天下,伯益辅治,伯成子高委位而耕。尧时,伯成子高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见庄子天地篇、吕氏春秋长利篇、新序节十篇、淮南说山训。非皋陶才愈无择,伯益能出子高也,然而皋陶、伯益进用,无择、子高退隐,进用行耦,退隐操违也。退隐势异,身虽屈,不愿进;人主不须其言,废之,意亦不恨,是两不相慕也。
  商鞅三说秦孝公,前二说不听,后一说用者,前二,帝王之论,后一,霸者之议也。史记商鞅传:孝公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景监让之。鞅曰:「吾说以帝道。」后复见,仍未中旨,景监又让之。鞅曰:「吾说以王道。」复见,孝公善之。鞅曰:「吾说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夫持帝王之论,说霸者之主,左成二年传疏,郑云:「霸,把也,言把持王者之政教。」虽精见距;杨曰:一本作「拒」。晖按:朱校元本、程本、天启本、郑本同此。何、钱、黄、王及崇文本并作「拒」,字通。更调霸说,虽麤见受。何则?精遇孝公所不得,盼遂案:得当为须之误,正承上文「人主不须其言」为说。麤遇孝公所欲行也。故说者不在善,在所说者善之;才不待贤,在所事者贤之。马圄之说无方,而野人说之;子贡之说有义,野人不听。俞曰:吕氏春秋必己篇:「孔子行道而息,马逸,食人之稼,野人取其马。子贡请往说之,毕辞,野人不听。有鄙人始事孔子者,曰:『请往说之。』」淮南子人间篇载此事,则以为子贡往说之,卑辞而不能得也。孔子乃使马圉往说之。此云「马圄」,即「马圉」也,盖用淮南子。然文选演连珠:「东野有不释之辩。」注引吕氏春秋:「孔子行于东野,马逸,食野人稼,野人留其马。子贡说而请之,野人终不听,于是鄙人马圉乃复往说。」与今本吕氏春秋绝异。且今本吕氏春秋及淮南子均无「东野」二字,而士衡之文,明言「东野有不释之辩」,则疑唐以前吕氏春秋自与今本殊也。吹籁工为善声,因越王不喜,更为野声,越王大说。吕氏春秋遇合篇:「客有以吹籁见越王者,羽角宫征商不缪,越王不善,为野音而反善之。」注:「籁,二孔钥也。」故为善于不欲得善之主,虽善不见爱;为不善于欲得不善之主,虽不善不见憎。此以曲伎合,合则遇;不合则不遇。
  或无伎,妄以奸巧合上志,亦有以遇者,窃簪之臣,鸡鸣之客是〔也〕。杨曰:据下文籍孺、邓通、嫫母、无盐云云,此当脱「也」字。吴说同。窃簪之臣,亲于子反,淮南道应篇:「楚将子发,好技道之士,有偷者往见,子发礼之。无几,齐伐楚,偷盗齐将军簪,又以归之,齐师大骇。」此云「子反」,异文。盼遂案:「是」下脱一「也」字。下文云「籍孺、邓通是也」,「嫫母、无盐是也」,皆有「也」字,可证。鸡鸣之客,幸于孟尝,见史记本传。子反好偷臣,孟尝爱伪客也。以有补于人君,人君赖之,其遇固宜。或无补益,为上所好,籍孺、邓通是也。籍孺幸于孝惠,史记佞幸传:「高祖时则有籍孺,孝惠有闳孺。」与此文异。然史、汉朱建传并云:「孝惠幸臣闳籍孺。」正与此合。盖所闻异辞。司马贞、颜师古谓误剩「籍」字,然幸偶篇有「闳、籍孺」连文,则难审定。邓通爱于孝文,见佞幸传。无细简之才,微薄之能,偶以形佳骨娴,宋本作「□。」朱校元本同。晖按:梅膺祚字汇艹部引亦作「□」,并云:「同妍。」疑「□」即「娴」之俗省字,「娴」有作「□」者,故省作「□」。梅氏以为同「妍」,恐肊说。盼遂案:宋、元本均作「骨□」。「□」盖即「娴」之别体,非「妍」字。皮媚色称。尔雅释诂曰:「称,好也。」夫好容,人所好也,其遇固宜。或以丑面恶色,称媚于上,嫫母、无盐是也。说文:「□母,古帝妃,都丑也。」汉书古今人表:「□母,黄帝妃,生苍林。」□、□、嫫,字通。武氏石室画像题曰:「无盐丑女锺离春。」山左金石记:「锺离春,无盐邑女也。」嫫母进于黄帝,吕氏春秋遇合篇:「嫫母执乎黄帝。黄帝曰:属女德而弗忘,与女正而弗衰,虽恶奚伤。」无盐纳于齐王。新序杂事篇:「无盐女行年三十,自诣宣王,言齐有四殆之危。宣王纳其言,拜为后。」故贤不肖可豫知,遇难先图。何则?人主好恶无常,人臣所进无豫,朱校元本「臣」作「主」,非。偶合为是,适可为上。进者未必贤,退者未必愚;合幸得进,不幸失之。
  世俗之议曰:「贤人可遇,不遇,亦自其咎也:生不希世准主,「希」读作「睎」。说文:「睎,望也,海岱之间谓盻曰睎。」汉书公孙弘传:「希世用事。」师古曰:「希,观相也。」晋书虞溥传:「希颜之徒。」亦「睎」之假字。「准主」二字,先孙属下读,非。观鉴治内,调能定说,审词(伺)际会。胡先生曰:「词」疑是「伺」字。晖按:东观汉记:「票骇蓬转,因遇际会。」又云:「耿况、彭宠,俱遭际会。」并与「审伺际会」句同,盖汉时常语。朱校元本「词」作「司」。周礼地官媒氏注云:「司,犹察也。」司、伺字通。朱以「司」为「词」之坏字,失之。周礼弁师郑注:「会,缝中也。」类聚七十引后汉张瑰材枕赋云:「会致密固,绝际无闲。」潜夫论浮侈篇:「不见际会。」本书答佞篇:「际会发见,奸伪觉露。」又:「对乡失漏,际会不密。」则际会犹言缝隙也。能进有补赡主,句有脱文,「能进」二字又倒。当作「进能有益,纳说有补」。此文以「进能」、「纳说」,「有益」、「有补」,相对为文。下文「今则不然,进无益之能,纳无补之说」,与此反正相承。又「进能有益,纳说有补」;「或以不补而得佑,或以有益而获罪」;「说可转,能不可易」;「准主而纳其说,进身而托其能」,并以「能」与「说」,「益」与「补」,对举为义。「赡主」二字,未知所当作。朱校元本「主」作「士」,属下读,疑是。何不遇之有?盼遂案:此文讹误特甚,今为正之如下:「生而希世准主,观鉴治乱,托能定说,审伺际会,进能有补,则主何不遇之有?」古「不」字与「而」形近致讹。「乱」古作「□」,残刓为「内」。「托能」即下文「进身而托其能」之意。「托」以音讹为「调」。「伺」讹为「词」。「则主何不遇之有」七字为句。后学因「则」居「补」下,遂改为「赡」,难于句读矣。又案:「准」与「希」同意。抱朴子内篇遐览云:「先从浅始以劝进学者,无所准希阶由也。」是,准亦希矣。今则不然,作(进)无益之能,「作」当作「进」。「进」、「纳」对文,说见上。太平御览七五七引作「推」,可证此原作「进」,初讹为「推」,再讹为「作」。纳无补之说,以夏进炉,以冬奏扇,御览二二引注:「奏亦进也。」晏殊类要三四士未遇类引「奏」作「进」。为所不欲得之事,献所不欲闻之语,类要引「献」作「执」。其不遇祸,幸矣,御览引「祸」作「灾患」。何福佑之有乎?」
  进能有益,纳说有补,人之所知也;或以不补而得佑,或以有益而获罪。且夏时炉以炙湿,冬时扇以翣火。淮南说林,注:「楚人谓扇为翣。」世可希,主不可准也:说可转,能不可易也。世主好文,己为文则遇;主好武,己则不遇。主好辩,有口则遇;主不好辩,己则不遇。文王(主)不好武,杨曰:明刘光斗评本「王」作「主」,是也。晖按:即天启本。盼遂案:以下文例之,此处「王」为「主」之误字。武主不好文;天启本作「主」,各本并讹作「王」。辩主不好行,行主不好辩。文与言,尚可暴习;行与能,不可卒成。学不宿习,无以明名;名不素着,无以遇主。仓猝之业,须臾之名,日力不足。「日」,朱校元本、程本同。各本讹作「曰」。不预闻,何以准主而纳其说,进身而托其能哉?昔周人有仕数不遇,年老白首,泣涕于涂者。人或问之:「何为泣乎?」对曰:「吾仕数不遇,自伤年老失时,是以泣也。」人曰:「仕奈何不一遇也?」对曰:「吾年少之时,学为文,文德成就,始欲仕宦,人君好用老。用老主亡,后主又用武,吾更为武,武节始就,〔用〕武主又亡。孙曰:此与上「用老主亡」句意相同,「武」上疑脱「用」字。少主始立,好用少年,吾年又老,是以未尝一遇。」俞曰:此与颜驷事相似。文选思玄赋,注引汉武故事曰:「颜驷不知何许人,汉文帝时为郎,至武帝尝辇过郎署,见驷尨眉皓发。上问曰:『叟何时为郎?何其老也?』答曰:『臣文帝时为郎,文帝好文,而臣好武。至景帝好美,而臣貌丑。陛下即位,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疑古相传有此说。颜驷事亦出依托也。仕宦有时,不可求也。夫希世准主,尚不可为,况节高志妙,不为利动,性定质成,不为主顾者乎?汪继培曰:「顾谓委曲承意也。」(潜夫论述赦篇。)
  且夫遇也,能不预设,说不宿具,邂逅逢喜,遭触上意,「触」,朱校元本作「合」,是。故谓之「遇」。谷梁隐四年传曰:「遇者志相得也。」如准(推)主调说,先孙曰:元本无「推」字,盖误衍也。上文云:「准主观鉴。」杨说同。朱校元本亦无「推」字。以取尊贵,盼遂案:「推」字以字形类「准」而衍,宜据上文「希世准主」之例,删「推」字。定贤篇「准主而说」,皆其例。「调说」亦遣辞之意,上文「更调伯说」是也。是名为「揣」,不名曰「遇」。春种谷生,秋刈谷收,求物得物,盼遂案:「得物」当作「物得」,方与下句一律。作事事成,不名为「遇」。不求自至,不作自成,是名为「遇」。犹拾遗于涂,摭弃于野,说文:「拓,拾也。拓或从『庶』」。古音「石」、「庶」同部。方言:「陈、宋间谓取曰摭。」若天授地生,鬼助神辅,禽息之精阴庆(荐),「庆」当作「荐」。吉验篇:「鸟以翼覆之,庆集其身。」晏子:「庆善(治要引作「荐」)而不有其善。」并为「荐」之讹,是其比。汉隶「荐」作「□」,(史晨后碑、韩敕灵台、费凤张公神道各碑。)与「庆」形近,故讹。禽息荐百里奚,见儒增篇及韩诗外传。鲍叔之魂默举,若是者,乃「遇」耳。「遇」上疑脱「为」字。今俗人既不能定遇不遇之论,又就遇而誉之,因不遇而毁之,是据见效,案成事,不能量操审才能也。
    累害篇
  凡人仕宦有稽留不进,行节有毁伤不全,罪过有累积不除,声名有闇昧不明,才非下,行非悖也,又知非昏,策非昧也,逢遭外祸,累害之也。非唯人行,凡物皆然,生动之类,咸被累害。累害自外,不由其内。夫不本累害所从生起,而徒归责于被累害者,智不明,闇塞于理者也。物以春生,人保之;以秋成,人必不能保之。卒然牛马践根,刀鎌割茎,生者不育,至秋不成。不成之类,遇害不遂,不得生也。夫鼠涉饭中,捐而不食。北堂书钞一四四引「涉」作「□」。孔广陶曰:「□」字是古本,近本误作「涉」。捐饭之味,与彼不污者钧,以鼠为害,弃而不御。荀子礼论篇,杨注:「御,进用也。」君子之累害,与彼不育之物,不御之饭,同一实也,淮南精神篇注:「实,等也。」俱由外来,故为累害。
  修身正行,不能来福;战栗戒慎,朱校元本作「□」。不能避祸。祸福之至,幸不幸也。故曰:「得非己力,故谓之福;来不由我,故谓之祸。」未知何出。盼遂案:四语有韵,盖古格言,惜不审其出典。不由我者,谓之何由?由乡里与朝廷也。夫乡里有三累,朝廷有三害,累生于乡里,害发于朝廷,古今才洪行淑之人,遇此多矣。
  何谓三累三害?
  凡人操行,不能慎择友,友盼遂案:「友友」当是「交友」之误。同心恩笃,说文:「竺,厚也。」经典假借「笃」字。异心疏薄,疏薄怨恨,毁伤其行,一累也。人才高下,不能钧同,同时并进,高者得荣,下者惭恚,毁伤其行,二累也。人之交游,不能常欢,欢则相亲,忿则疏远,疏远怨恨,毁伤其行,三累也。位少人众,仕者争进,进者争位,见将相毁,将,郡将也。汉书严延年传注:「谓郡为郡将者,以其兼领武事也。」盼遂案:悼云:「将,州将也。」增加傅致,说文:「,益也。」「傅」,假字。将昧不明,然纳其言,玉篇:「然,信也。」一害也。将吏异好,清浊殊操,清吏增郁郁之白,史记五帝纪:「其色郁郁。」索隐曰:「郁郁犹穆穆也。」举涓涓之言,汉书陈胜传注曰:「涓,洁也。」浊吏怀恚〔怨〕恨,元本「恚」下有「怨」字,朱校同。当据补。徐求其过,因纤微之谤,被以罪罚,谓将罚也。二害也。将或幸佐吏之身,纳信其言;「信」,朱校元本作「受」。佐吏非清节,必拔人越次。迕失其意,毁之过度;清正之仕,杨曰:「仕」、「士」同。晖按:「清正之仕」,犹言「清吏」也。读如字。盼遂案:「仕」读为「士」,二字古通。孟子「有仕于此」,俞氏樾古书疑义举例谓孟子「仕」与下文「夫士」之士为一字。此正同例。抗行伸志,遂为所憎,毁伤于将,三害也。夫未进也,身被三累;已用也,身蒙三害,虽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颜回、曾参不能全身也。
  动百行,作万事,嫉妒之人,随而云起,枳棘钩挂容体,枳棘,多刺之木。□之党,□,含螫之虫。啄(喙)螫怀操(惨),「啄」当从钱、王、崇文本作「喙」。朱校元本、天启本、郑本误同。「操」当作「惨」,形近而误。大雅抑篇「我心惨惨」,五经文字作「懆」。墨子耕柱篇:「一人奉水将灌之,一人掺火将益之。」「掺火」即「操火」。「喿」,汉隶作「参」。郙阁颂「从朝阳之平。」校官碑:「德之宾即有殊掺。」皆以「参」作「喿」。寒温篇「变操易行」,宋、元本「操」误作「惨」。干禄字书「操」俗作「掺」。故此文「惨」误作「操」。荀子议兵篇:「惨如虿。」淮南子俶真篇:「蜂虿螫指,蚊虻噆肤,蜂虿之螫毒,而蚊虻之惨怛也。」说文:「惨,毒也。」是其义。若作「喙螫怀操」,则文不可解矣。岂徒六哉?盼遂案:吴承仕曰:「云起」以下意难憭,疑有夺误。六者章章,世曾不见。夫不原士之操行有三累,仕宦有三害,身完全者谓之洁,被毁谤者谓之辱,官升进者谓之善,位废退者谓之恶。完全升进,幸也,而称之;毁谤废退,不遇也,而訾之,管子地形篇:「毁訾贤者之谓訾。」字本作「呰」。丧服四制,郑注:「口毁曰呰。」用心若此,必为三累三害也。朱校元本无「三累」二字,非。「为」下疑脱「不知」二字,下「论者既不知」云云,即承此为文。
  论者既不知累害〔所从生,又不知被累害〕者行贤洁也,朱曰:「不知累害」下,初学记二十一引有此九字,当据补。以涂搏泥,小雅角弓:「如涂涂附。」毛传:「涂,泥。附,着也。」朱注:「小人骨肉之恩本薄,王又好谗佞以来之,是如于泥涂之上,加以泥涂附之也。」「以涂搏泥」,即其义。「搏」、「附」字通。以黑点缯,朱曰:初学记二十一引「黑」作「墨」,是。楚辞七谏王注:「点,污也。」孰有知之?清受尘,白取垢,御览九四四、类要二五非罪类引「取」并作「受」。初学记引同今本。青蝇所污,常在练素。初学记引「练」作「绢」。处颠者危,势丰者亏,颓坠之类,常在悬垂。屈平洁白,盼遂案:「邑犬」四句为屈平九章之文,而「洁白」之说不贯,疑「洁白」为「辞曰」二字之误。邑犬群吠,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固庸能也。孙曰:「庸能」即「庸态」,此九章怀沙文。伟士坐以俊杰之才,旧校曰:「坐」读为「生」。晖按:「坐」、「生」声不相近,无缘读作「生」。坐,因也,缘也,汉人常语。见助字辩略卷三。盼遂案:汉人注笺例,「读为」者,即音以改字也。此「坐」与「生」于声不相通,某氏之说非也。坐读坐罪之坐。招致群吠之声。夫如是,岂宜更勉奴下,循不肖哉?杨曰:「奴」、「驽」同。不肖奴下,非所勉也,岂宜更偶俗全身以弭谤哉?宋本「弭」作「弥」。杨曰:汉书王莽传:「上以弥乱发奸。」师古曰:「『弥』读曰『弭』。」偶俗全身,则乡原也。论语阳货篇集解,周曰:「所至之乡,辄原其人情,而为己意以待之。」乡原之人,行全无阙,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也。此又孔子之所罪,孔子曰:「德之贼也。」见论语阳货篇。孟轲之所愆也。孟子曰:「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见孟子尽心下。
  古贤美极,无以卫身,故循性行以俟累害者,果贤洁之人也!极累害之谤,而贤洁之实见焉。立贤洁之迹,毁谤之尘安得不生?弦者思折伯牙之指,伯牙,楚怀王、顷襄王时人,见汪中述学伯牙事考。御者愿摧王良之手。何则?欲专良善之名,恶彼之胜己也。是故魏女色艳,郑袖鼻(劓)之;先孙曰:「鼻」当作「劓」。事见战国策楚策,及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篇。韩非子:「魏王遗楚王美人,楚王悦之。夫人郑袖谓新人曰:『王甚爱子,然恶子鼻,见王,常掩鼻,则王常幸子。』于是新人从之。王谓夫人曰:『新人见寡人常掩鼻何?』对曰:『恶王臭。』王怒,因劓之。」朝吴忠贞,无忌逐之。左昭十五年传:「楚费无极害朝吴之在蔡,蔡人逐朝吴,出奔郑。」杜注:「朝吴,蔡大夫,有功于楚平王,无忌恐其有宠,疾害之。」史记楚世家作「无忌」,同此。戚施弥妒,蘧除多佞。诗邶风新台传「籧蒢,不能俯者。戚施,不能仰者。」郑笺:「籧篨口柔,常观人颜色而为之辞,故不能俯;戚施面柔,下人以色,故不能仰。」尔雅释训李巡注:「籧篨巧言好辞,以口饶人;戚施和颜悦色以诱人。」「蘧」、「除」二字,说文并在「竹」部,云「粗竹席也。」方言:「簟自关而西其粗者谓之籧篨。」簟粗不卷,以比希颜不俯之态,则字不得从「艹」。隶书从「艹」从「□」之字,固多讹溷也。是故湿堂不洒尘,卑屋不蔽风;风冲之物不得育,水湍之岸不得峭。〔夫〕如是,牖里、陈、蔡可得知,「如」上挩「夫」字。此与上「夫如是,岂宜更免奴下」云云,下「夫如是,市虎之讹」云云,「夫如是累害之人」云云,文例同。「牖」、「羑」字通,淮南泛论训「羑里」,治要引作「牖里」,谓文王拘于羑里,孔子阨于陈、蔡也。而沈江蹈河□□□也。以上句例之,此脱三字。谓屈原沉江,申徒狄蹈河也。见书虚篇。盼遂案:「蹈河」下脱三字,故与上句不俪,惜无从参补。以轶才取容媚于俗,求全功名于将,不遭邓析之祸,左定九年传:「郑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取子胥之诛,幸矣。孟贲之尸,孟子公孙丑,孙奭疏引皇甫谧帝王世纪曰:「秦武王好多力之人,齐孟贲之徒并归焉。孟贲生拔牛角。」史记范睢传集解引许慎、汉书淮南王传注引应劭及东方朔传师古注,并云「孟贲,卫人」,唯皇甫谧作「齐人」。人不刃者,气绝也。死灰百斛,人不沃者,光灭也。动身章智,显光气于世,「动」犹「奋」也。奋志敖党,立卓异于俗,固常通人所谗嫉也。以方心偶俗之累,韩非子解老:「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求益反损,盖孔子所以忧心,谓公伯寮之愬也。孟轲所以惆怅也。谓臧仓之毁也。德鸿者招谤,为士者多口。孟子尽心下篇:「士憎兹多口。」赵注:「离于凡人而仕者,亦益多口。」「士」读作「仕」。潜夫论交际篇:「士贵有辞,亦憎多口。」二王并读如字,与赵氏异。以休炽之声,弥口舌之患,杨曰:「弥」读曰「弭」。求无危倾之害,远矣。
  臧仓之毁未尝绝也,鲁平公嬖人,毁孟子。见孟子梁惠王篇。公伯寮之Y未尝灭也,「Y」崇文本作「愬」,论语、史记弟子传同。说文引论语作「诉」,云:「或作『□』,或作『愬』。」则以作「愬」为正。偶会篇、治期篇作「愬」。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见论语宪问篇。盼遂案:「Y」为「愬」误。事见论语宪问篇。集解引马注:「愬,谮也。」偶会篇:「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垤成丘山,污为江河矣。说文曰:「垤,蚁封也。污,小池也。」盼遂案:「污为江河」下,各本脱四百字,今据元刻本补入。夫如是,市虎之讹,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篇:「庞恭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议臣者,过于三人。』」投杼之误,秦策二曰:「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顷之,一人又告之。其母惧,投杼踰墙而走。」不足怪,则玉变为石,珠化为砾,「化」,御览八零五、事类赋九引作「变」。不足诡也。何则?昧心冥冥之知使之然也。意林、御览、事类赋引并作「毁谤使然也」。文王所以为粪土,而恶来所以为金玉也,非纣憎圣而好恶也,史记殷本纪:「纣囚文王于羑里,又用恶来。」帝王世纪:「烹文王长子伯邑考为羹。」故云:「以为粪土。」心知惑蔽。蔽惑不能审,则微子十去,史记殷本纪:「纣淫乱,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太师、少师谋,遂去。」比干五剖,史记宋世家:「比干直言谏纣,纣恶,遂杀比干而剖视其心。」未足痛也。故三监谗圣人,汉书地理志:「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邶封武庚;墉、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王肃、服虔皆依志为说。唯郑玄诗谱以为管、蔡、霍,独异耳。周书作雒解,帝王世纪同。诗正义引孙毓、林之奇尚书全解、蔡沈尚书传、薛季宣书古文训、黄度书说,并从郑氏。王引之曰:「郑说不可通。」见经义述闻,不具出。史记鲁世家:「周公代成王行政当国,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国曰:『周公将不利于成王。』」周公奔楚。此古文家说也。见感类篇。史记鲁世家:「成王少时病,周公自揃其指,沉之河,以祝于神,亦藏其策于府。及成王用事,人或谮周公,周公奔楚。」蒙恬传亦载此事,然不谓奔楚之因,出于三监之谮,与此不同。盖古文异说。俞正燮据左传鲁襄公适楚,梦周公祖而行,以证周公有奔楚之事。左氏亦古文说也。宋翔凤书说下曰:「周公欲得管、蔡、商、奄之情,则必居东。奄与淮夷,在兖、徐之间,大抵为荆群蛮之地,故史记鲁世家及蒙恬传皆有周公奔楚之说。奔楚与居东实一事,传记说之各异。」皮锡瑞曰:「西汉今古文家并无此说。郑注金縢『周公居东』为『避居东都』,即本此。」后母毁孝子,伯奇放流。琴操(御览五一一)曰:「尹吉甫子伯奇,母早亡,吉甫更娶后妻,乃谮于吉甫曰:『伯奇见妾美,欲有邪心。』吉甫曰:『伯奇慈仁,岂有此也?』妻曰:『置妾空房中,君登楼察之。』妻乃取毒蜂,缀衣领,令伯奇掇之。于是吉甫大怒,放伯奇于野。」古乐府解题:「尹吉甫听其后妻之言,逐伯奇。伯奇编水荷而衣,采楟花而食,清朝履霜,而自伤无罪见放逐。」当时周世孰有不惑乎?后鸱鸮作,而黍离兴,鸱鸮,诗豳风篇名。金縢:「周公居东二年,罪人斯得,公乃为诗以诒王,名曰鸱鸮。」黍离,诗王风篇名。御览四六九又八四二引韩诗曰:「黍离,伯封作。」薛君注:「诗人求己兄不得,忧惫不识于物,视彼黍离离然,忧甚之时,反以为稷之苗。乃自知忧之甚也。」曹植令禽恶鸟论:「昔尹吉甫信后妻之谗,而杀孝子伯奇,其弟伯封求而不得,作黍离之诗。」(诗考引。)亦用韩诗说也。毛序以为闵宗周之作。讽咏之者,乃悲伤之。故无雷风之变,周公之恶不灭;此古文说。见感类篇。当夏不陨霜,邹衍之罪不除。正德本「衍」讹为「行」。邹衍呼天陨霜,见淮南子,及感虚篇、变动篇。盼遂案:「行」为「衍」之坏字。德不能感天,诚不能动变,君子笃信审己也,「也」犹「者」也。安能遏累害于人?
  圣贤不治名,害至不免辟,辟,法也。一曰「辟」读为「避」。形章墨短,「章」读「彰」。掩匿白长,不理身冤,不弭流言,受垢取毁,不求洁完,故恶见而善不彰,行缺而迹不显。郭忠恕曰:干禄书「缺」字从「□」旁。邪伪之人,治身以巧俗,修诈以偶众,犹漆盘盂之工,穿墙不见;弄丸剑之倡,手指不知也。世不见短,故共称之;将不闻恶,故显用之。夫如是,世俗之所谓贤洁者,未必非恶;所谓邪污者,未必非善也。
  或曰:「言有招患,行有召耻,杨曰:荀子劝学篇:「故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亦见大戴礼。晖按:「招」、「召」字义有别,楚词招魂王注:「以手曰招,以言曰召。」荀子、大戴礼不误。此二字当乙。下同。下文「高行招耻」,字从「」,盖仍其旧。所在常由小人。」夫小人性患耻者也,含邪而生,怀伪而游,沐浴累害之中,何招召之有?故夫火生者不伤湿,盼遂案:「湿」本为「燥」,浅人误改之也。「不伤燥」者,犹不灰木火鼠之类是也。「无溺患」者,如鱼鲛人是也。作「不伤湿」,果何义焉?下文「火不苦热」,即此「不伤燥」之意;「水不痛寒」,即此「无溺患」之意也,皆所以证成本文。水居者无溺患,火不苦热,水不痛寒,气性自然焉。〔召〕招之,君子也,「招」上当有「召」字。后人不达二字义殊,以为伪衍而妄删之。下文「以忠言召患,以高行招耻」,即分承此「召」、「招」二字。上文「何招召之有」,亦分承上「言有召患,行有招耻」二句。今本脱「召」字,遂使下文「以忠言召患」句,于文失所系矣。潜夫论卜列篇云:「行有招召。」此「招召」连文之证。陆心源群书校补据元至元绍兴路总管宋文瓒覆宋十五卷本,「招之」下有「者」字。蒋心煦东湖丛记据元刻十五卷本补录,同影印正德十六年刻本补页,及岛田翰所见宋光宗时刻二十五卷本,并无「者」字。按宋刻覆宋本,每页二十行,每行二十字,合四百字,若有「者」字,则成四百一矣。即据蒋、陆二氏所录字数计之,亦衍「者」字。盖写者误入,不足微据。以忠言招患,以高行招耻,何世不然?
  然而太山之恶,君子不得名;毛发之善,「毛」,自通津本以下,并伪作「毫」。岛田翰曰:「自通津本佚兹一张,首尾文句不属,浅人乃不得其意,妄改『毛』字为『毫』字,以曲成其义耳。」自「矣夫如是市虎之讹」至「君子不得名毛」四百字,据宋刻二五卷本、覆宋十五卷本、影印正德本补页补。小人不得有也。以玷污言之,清受尘而白取垢;以毁谤言之,贞良见妒,高奇见噪;以遇罪言之,忠言招患,高行招耻;以不纯言之,玉有瑕而珠有毁。焦陈留君兄,字有讹夺。盼遂案:悼厂云:「袁宏后汉纪:『郑弘事博士陈留焦贶,门徒数百人。』范书郑弘传云:『师同郡河东太守焦贶。』知此文当是『陈留焦君贶』而讹倒也。」名称兖州,行完迹洁,无纤芥之毁;及其当为从事,后汉书虞延传注:「郡国有从事,主督促文书,察举非法,皆州自辟除。」刺史焦康绌而不用。「绌」读作「黜」。(夫未进也,被三累;已用也,蒙三害,虽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颜回、曾参不能全身也)。夫未进」至此,已见上,不当重出,盖衍文也。下「众好纯誉之人非真贤」,即解上文「行完迹洁」之人,而必绌退之之故。文义相贯。若多此数句,则上下文断矣。何则?众好纯誉之人,非真贤也。公侯已下,玉石杂糅;此以玉石喻士之善恶,故下以采玉选士并承,「公侯已」三字疑讹。贤士之行,善恶相苞。夫采玉者「采」读「采」。破石拔玉,选士者弃恶取善,夫如是,累害之人负世以行,「负」犹「背」也,背世远遁。指击之者从何往哉?
    命禄篇
  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有死生寿夭之命,亦有贵贱贫富之命。自王公逮庶人,圣贤及下愚,凡有首目之类,含血之属,莫不有命。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失其富贵〕矣;命当富贵,虽贫贱之,犹逢福善,〔离其贫贱〕矣。孙曰:文选刘孝标辩命论,注引「犹涉祸患」下,有「失其富贵」一句;「犹逢福善」下,有「离其贫贱」一句。朱校同。晖按:事文类聚三九,合璧事类五五引同,今据补。故命贵从贱地自达,命贱从富位自危。故夫富贵若有神助,贫贱若有鬼祸。命贵之人,俱学独达,并仕独迁;命富之人,俱求独得,并为独成。贫贱反此,难达,难迁,〔难得〕,难成;孙曰:「难迁」下脱「难得」二字。此承上文「独达」,「独迁」,「独得」,「独成」言之。朱校同。获过受罪,疾病亡遗,失其富贵,贫贱矣。「贫」上疑脱一字。盼遂案:吴承仕曰:「疑当『失其富贵』为句,『贫贱矣』为句。」是故才高行厚,未必(可)保其必富贵;「未必」,宋本作「未可」,朱校元本同。杨曰:作「可」是也。智寡德薄,未可信其必贫贱。或时才高行厚,命恶,废而不进;知寡德薄,命善,兴而超踰。故夫临事知愚,操行清浊,性与才也;仕宦贵贱,治产贫富,命与时也。命则不可勉,时则不可力,知者归之于天,故坦荡恬忽,虽其贫贱,此下有挩文。
  使富贵盼遂案:吴承仕曰:「此文语意未足,疑有脱误。」若凿沟伐薪,「使」,意林引作「取」。加勉力之趋,致强健之势,凿不休则沟深,斧不止则薪多,无命之人,皆得所愿,安得贫贱凶危之患哉?然则,或时沟未通而遇湛,尔雅曰:「久雨谓之淫。」明雩篇:「久雨为湛。」「湛」、「淫」音义并通。薪未多而遇虎。意林作「逢火」。仕宦不贵,治产不富,凿沟遇湛,伐薪逢虎之类也。有才不得施,有智不得行;或施而功不立,或行而事不成,虽才智如孔子,犹无成立之功。
  世俗见人节行高,则曰:「贤哲如此,何不贵?」见人谋虑深,则曰:「辩慧如此,何不富?」
  贵富有命(福)禄,不在贤哲与辩慧。吴曰:「福」字衍,应删。本篇以「命禄」为题。下文又云「宦御同才,其贵殊命;治生钧知,其富异禄」,并以「命」、「禄」对言。故曰:「富不可以筹筴得,「筴」,朱校元本作「策」。颜氏家训书证篇:「简策字,『竹』下施『束』,末代隶书,有『竹』下为『夹』者。」段玉裁曰:「曲礼『挟』训『箸』,字林作『筴』,则『筴』不可以代『策』,明矣。」贵不可以才能成。」智虑深而无财,才能高而无官。怀银纡紫,汉相国、丞相、大尉、公侯、将军皆紫绶,御史大夫银印。说文曰:「纡,萦也。」未必稷、契之才;积金累玉,未必陶朱之智。或时下愚而千金,顽鲁而典城。典,主也。主城之吏,谓刺史、令、长也。故官(宦)御同才,吴曰:「『官』当作『宦』。曲礼:『宦学事师。』郑注:『学或为御。』释文云:『郑此注,为见他本也。』仲任言『宦御』者,其所见曲礼与郑见或本正同。」刘先生曰:「吴说是。韩非子五蠹篇:『其患御者积于私门。』『患御』即『宦御』。」晖按:淮南修务篇:「官御不厉,心意不精;将相不强,功烈不成。」盖「官」亦「宦」之误。其贵殊命;治生钧知,「治产」二字,上文两见,疑「生」为坏字。然义亦通。其富异禄。禄(命)有贫富,知不能丰杀;「知」读「智」。(性)命有贵贱,才不能进退。「禄」下「命」字、「性」字并衍。此文以「禄」、「命」对言,不得以「禄命」、「性命」对举。上文「贵富有命禄」,即总冒此文。「禄有贫富,知不能丰杀」,承「治生钧知,其富异禄」为文;「命有贵贱,才不能进退」,承「宦御同才,其贵殊命」为文。下文云「贵贱在命,贫富在禄」,则此文「禄」下不当有「命」字,「命」上不当有「性」字,甚明。成王之才,不如周公;桓公之知,不若管仲,然成、桓受尊命,而周、管禀卑秩也。案古人君希有不学于人臣,知博希有不为父师,然而人君犹以无能处主位,人臣犹以鸿才为冢役。故贵贱在命,不在智愚;贫富在禄,不在顽慧。
  世之论事者,以才高〔者〕当为将相,「才」,朱校元本作「能」。杨曰:「高」下当脱「者」字。孙说同。今据增。能下者宜为农商。见智能之士,官位不至,怪而訾之曰:「是必毁于行操。」行操之士,亦怪毁之曰:「怪」下当脱「而」字。「是必乏于才知。」
  殊不知才知行操虽高,官位富禄有命。当作「官位有命禄」,与上「贵富有命禄」句法一律。校者不审「命禄」之旨,妄乙其文,又意增「富」字。朱校元本正无「富」字。才智之人,以吉盛时举事而福至,人谓才智明审;凶衰祸来,谓愚闇。「谓愚闇」,即「人谓才智愚闇」字省,见上。不知吉凶之命,盛衰之禄也。白圭、子贡,转货致富,积累金玉。见史记货殖传。人谓术善学明,〔非也〕。据下「人谓偃之才」云云,「人谓经明」云云,此当脱「非也」二字。主父偃辱贱于齐,排摈不用;赴阙举疏,遂用于汉,官至齐相。史记本传:「主父偃,齐临菑人。游齐诸生间,诸生相与排摈,不容于齐。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拜为郎中。一岁四迁,后拜为齐相。」赵人徐乐亦上书,与偃章会,上善其言,征拜为郎。独断曰:「群臣书通天子者四:章、奏、表、驳议。」史记主父偃传:「偃上书,是时赵人徐乐亦上书言世务。上乃拜徐乐为郎中。」汉书曰:「燕郡无终人。」此据史记。人谓偃之才,乐之慧,非也。儒者明说一经,习之京师,明如匡稚圭,汉书本传:「匡衡,字稚圭,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调补平原文学。后为郎中,迁博士给事中。」深如赵子都,孙曰:「赵子都乃赵广汉也。广汉廉吏,汉书本传无明经之语,亦无郎博士说,未知仲任何据。又儒林传云:『赵子,河内人,事燕韩生。』盖通韩诗者也,他事不详。岂后人误仞赵子为广汉而加『都』字欤?」杨树达曰:「赵」盖「鲍」字之误。汉书鲍宣传:「宣字子都,好学,明经,举孝廉,为郎。」与仲任所言正合。「赵」、「鲍」音近致误。初阶甲乙之科,迁转至郎博士。人谓经明才高所得,非也。而说若宋本「说」作「谈。」朱校元本同。晖按:三字有讹。范睢之干秦明(昭),「干」,朱校元本、黄、王、崇文本并作「于」。天启本、程本、郑本同此。晖按:作「干」是也。先孙曰:「明」当作「昭」,晋人避讳改,而今本沿之。杨曰:「明」字疑衍。晖按:杨说非。封为应侯;史记本传:「王稽于魏,遂与范睢入咸阳。昭王未信。侍命岁余,睢乃上书。王大悦,召之,拜为相。收穰侯印,封以应,号为应侯。」蔡泽之说范睢,拜为客卿。史记本传:「蔡泽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于秦,应侯内惭,乃西入秦。应侯召之,与语曰善,延入坐,为上客。言于昭王,拜为客卿。」人谓睢、泽美善所致,非也。皆命禄贵富善至之时也。
  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论语颜渊篇子夏之词。命义篇引作子夏语。问孔篇、辨祟篇则属之孔子。大戴礼本命篇卢注同。翟灏曰:「上云『商闻之矣』,先儒谓闻之孔子,则以为孔子语也,亦宜。」按汉书艺文志「小道可观」,后汉书蔡邕传「致远则泥」,并以子夏之言为孔子。说苑建本篇引有子「君子务本」二句,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诏引子夏「博学而笃志」三句,唐书孔颖达独孤及传引曾子「以能问于不能」四句,后语增篇引子贡「纣之不善」二句,皆以为孔子语。钱大昕曰:「艺文志云:『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云『接闻于夫子』,则其言皆孔子所取矣,故汉人引论语,虽弟子之言,皆归之孔子,非由记忆之误。」鲁平公欲见孟子,嬖人臧仓毁孟子而止。见孟子梁惠王篇。赵注:「嬖人,爱幸小人也。平公敬孟子有德,不敢请召,将往就见之。」孟子曰:「天也!」孟子曰:「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余不遇哉?」孔子圣人,孟子贤者,诲人安道,不失是非,称言命者,有命审也。淮南书曰:「仁鄙在时盼遂案:刘文典曰:「今本淮南子齐俗篇仁作仕,形近之讹。」本书本性篇「阴气鄙,阳气仁」,汉书董仲舒传「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尧、舜行德则民仁寿,桀、纣行暴则民鄙夭」,并以仁、鄙对言。作「仕」则非其指矣,当以本篇引文为是。不在行,利害在命不在智。」淮南齐俗训文。「仁」彼讹作「仕」。贾生曰:「天不可与期,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焉识其时?」贾谊服鸟赋文。「期」,史、汉并作「虑」。「速」,史作「数」,汉书同此。「与」读作「预」。高祖击黥布,为流矢所中,疾甚。吕后迎良医,医曰:「可治。」高祖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见高祖本纪。韩信与帝论兵,谓高祖曰:「陛下所谓天授,非智力所得。」见淮阴侯传。扬子云曰:「遇不遇,命也。」语见汉书本传。太史公曰:「富贵不违贫贱,贫贱不违富贵。」未知何出。是谓从富贵为贫贱,从贫贱为富贵也。
  夫富贵不欲为贫贱,贫贱自至;贫贱不求为富贵,富贵自得也。春夏囚死,秋冬王相,阴家家书,谓五行递旺于四时,如春三月则木旺,火相,土死,金囚,水休;夏三月则火旺,土相,金死,水囚,木休。五行休王论曰:「立秋,坤王,兑相,干胎,坎没,艮死,震囚,巽废,离休;立冬,干王,坎相,艮胎,震没,巽死,离囚,坤废,兑休。」(见御览二五及二八。)盼遂案:难岁篇「立春艮王,震相,巽胎,离没,坤死,兑囚,干废,坎休」,以言一岁中五行之休王。然就五行大义所言,则八卦各有休王。如春分则震王,立夏则巽王等是也。此言「春夏囚死,秋冬王相」,特互举以见端耳。非能为之也;日朝出而暮入,非〔能〕求之也,据上句文例补「能」字。天道自然。盼遂案:悼厂云:「自『太史公曰』至『天道自然』一段,马国翰取入太史公素王妙论。」代王自代入为文帝,史记文帝纪:「文帝,高祖中子。高祖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高后奔,诸吕危刘氏,大臣诛之,陈平等迎代王,遂即天子位。」周亚夫以庶子为条侯,史记周勃传:「勃子胜之代侯六岁,坐杀人,国除。文帝乃择勃子贤者亚夫,封为条侯。」此时代王非太子,亚夫非适嗣,逢时遇会,卓然卒至。「卒」读作「猝」。命贫以力勤致富,富至而死;命贱以才能取贵,贵至而免。才力而致富贵,「而」读作「能」。命禄不能奉持,犹器之盈量,手之持重也。器受一升,以一升则平,受之如过一升,则满溢也;手举一钧,说文:「三十斤也。」以一钧则平,举之过一钧,则踬仆矣。盼遂案:「过」字上,依上文例,当补一「如」字。
  前世明是非,归之于命也,命审然也。信命者,御览八0三引作「今审知有富贵之命」。则可幽居俟时,御览引「俟」作「候」。不须劳精苦形求索之也,犹珠玉之在山泽,〔不求贵价于人,人自贵之〕。十字,据御览引补。
  天命难知,人不耐审,虽有厚命,犹不自信,故必求之也。如自知,虽逃富避贵,终不得离。故曰:「力胜贫,慎胜祸。」说苑说丛篇:「力胜贫,谨胜祸,慎胜害。」勉力勤事以致富,砥才明操以取贵;〔农夫力耕得谷多,商贾远行得利深〕。十四字,据意林引补。废时失务,欲望富贵,不可得也。虽云有命,当须索之。如信命不求,谓当自至,可不假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至」下疑脱「乎」字。夫命富之人,筋力自强,命贵之人,才智自高,若千里之马,〔气力自劲〕,四字,据意林引补。头目蹄足自相副也。有求而不得者矣,未必不求而得之者也。精学不求贵,贵自至矣;力作不求富,富自到矣。
  富贵之福,不可求致;贫贱之祸,不可苟除也。由此言之,有富贵之命,不求自得。信命者曰:「自知吉,不待求也。天命吉厚,不求自得;天命凶厚,求之无益。」夫物不求而自生,则人亦有不求贵而〔自〕贵者矣。「自」字,依上下文意增。人情有不教而自善者,有教而终不善者矣,天性犹命也。越王翳逃山中,至诚不愿,自冀得代。越人熏其穴,遂不得免,强立为君。文本淮南原道训。庄子让王篇、吕氏春秋贵生篇作王子搜。高诱曰:「王子搜,淮南子云越王翳也。」陶方琦曰:「越世家『不寿生王翁,翁生王翳』,是也。」晖按:此事非越王翳,乃王子搜。王充承淮南之误,高、陶二氏又沿误实之,非也。竹书:「周贞定王十年,鹿郢卒,子不寿立。二十年,不寿见弒,朱勾立。威烈王十四年,朱勾卒,子翳立。」是越王翳之先,未有三世见杀者。周安王二十六年,越太子诸咎弒其君翳。十月,越人弒诸咎,立孚错枝为君。周显王四年,越人又弒其君,立无颛。乐资春秋后传:「王子搜号曰无颛。」是怯于三世之弒而逃丹穴者,乃王子搜而非翳也。而天命当然,朱曰:「而」疑当为「如」。「而」、「如」声近。虽逃避之,终不得离,故夫不求自得之贵欤?盼遂案:「故」当是「非」字之误。
    气寿篇
  凡人禀命有二品,命有三品:正命,随命,遭命。王氏不主随命,故曰二品。潜夫论论荣篇:「令誉从我兴,而二命自天降之。」又卜列篇云:「命有遭、随。」盖二王同主二品。仲任不数随命,节信不数正命,则异耳。一曰所当触值之命,此遭命也。二曰强弱寿夭之命。此正命也。所当触值,谓兵烧压溺也;强寿弱夭,此复述上文,当作「强弱寿夭」。谓禀气渥薄也。兵烧压溺,遭以所禀为命,命义篇曰:「初禀气时遭凶恶也。」未必有审期也。若夫强弱夭寿,以百为数;盼遂案:列子引杨朱之言曰:「百年,寿之大齐。」古诗十九首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是古人于年寿以百为数之说也。不至百者,气自不足也。
  夫禀气渥则其体强,体强则其命长;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命短则多病寿短。始生而死,未产而伤,禀之薄弱也;渥强之人,不(必)卒其寿。先孙曰:「不」当为「必」。后命义篇云:「禀得坚强之性,则气渥厚而体坚强,坚强则寿命长。」此义与彼同。若夫无所遭遇,虚居困劣,孙曰:下文云:「虚劣软弱,失弃其身。」意与此同。「居」盖「亏」之借字。说文:「亏,气损也。」「居」、「亏」音同。晖按:孙说非也。「虚居」犹言「平居」,言平居无所遭逢,犹困劣短气而死。指瑞篇云:「虚居卜筮,前无过客,犹得吉凶。」此「虚居」连文之证。命义篇:「伯牛空居而遭恶疾。」「空居」与「虚居」义同。短气而死,盼遂案:「居」疑「□」之误。说文:「□,久病也。」通作「痼」。此禀之薄,用之竭也。此与始生而死,未产而伤,一命也,皆由禀气不足,不自致于百也。人之禀气,或充实而坚强,或虚劣而软弱。充实坚强,其年寿;虚劣软弱,失弃其身。
  天地生物,物有不遂;父母生子,子有不就。物有为实,枯死而堕;人有为儿,夭命而伤。使实不枯,亦至满岁;使儿不伤,亦至百年。然为实、儿而死枯者,禀气薄,则虽形体完,其虚劣气少,不能充也。儿生,号啼之声鸿朗高畅者寿,嘶喝湿下者夭。礼记内则「鸟沙鸣。」郑注:「沙犹嘶也。」是嘶,沙也。今语有「沙喉咙」。玉篇:「喝,嘶声也。」刘先生曰:「湿」为「□」假字。说文土部:「□,下入也。」「湿」、「□」古通用。何则?禀寿夭之命,以气多少为主性也。吴曰:「主性」无义。「主」疑应作「生」,谓寿夭之命,以气多少为生。生即性也。无形篇云:「用气为性,性成命定。」是其义。「性」字当是校者旁注,今本「生」误为「主」,又误以校语入正文。妇人疏字者子活,数乳者子死,〔譬若瓠,华多实少也〕。八字据御览九七九引补。又「字」作「孕」,「数乳」字倒。何则?疏而气渥,子坚强;数而气薄,子软弱也。怀子而前已产子死,则谓所怀不活,名之曰怀。「怀」字无义,疑是「殰」字。说文:「殰,胎败也。」乐记注:「内败曰殰。」释文云:「谓怀任不成也。」与「所怀不活」义近。其意以为,已产之子死,故感伤之子失其性矣。今俗有哭子带子之忌,亦斯义。所产子死,所怀子凶者,字乳亟数,气薄不能成也;虽成人形体,则易感伤,独先疾病,病独不治。
  百岁之命,是其正也。不能满百者,虽非正,犹为命也。譬犹人形一丈,正形也,名男子为丈夫,说文:「周制八寸为尺,十尺为丈。人长八尺,故曰丈夫。」风俗通曰:(意林引。)「礼云十尺曰丈,成人之长也。夫者肤也,言其智肤敏宏教也,故曰丈夫。」大戴礼本命篇曰:「男子者,任天地之道而长养万物也,故谓之丈夫。丈者长也,夫者扶也,言长万物也。」与仲任说异。尊公妪为丈人。公妪,舅姑也。释名:「俗谓舅曰妐。」妪,老妇之通称。颜氏家训书证篇:「古乐府歌词,先述三子,次及三妇,妇是对舅姑之称。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安。』古者子妇供事舅姑,与儿女无异,故有此言。」史记刺客传索隐引韦昭曰:「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丈人。」古妇人有丈人之称,详卢文弨龙城札记二。不满丈者,失其正也,虽失其正,犹乃为形也。夫形不可以不满丈之故谓之非形,犹命不可以不满百之故谓之非命也。非天有长短之命,而人各有禀受也。由此言之,人受气命于天,卒与不卒,同也。语曰:「图王不成,其弊可以霸。」见史记主父偃传徐乐上书、桓谭新论。(御览七七引。)汉书注:「敝,言其敝末之法。」盼遂案:二语见汉书徐乐传、后汉书隤嚣传、崔实正论及桓谭新论。霸者,王之弊也。义见逢遇篇注。霸本当至于王,犹寿当至于百也。不能成王,退而为霸;不能至百,消而为夭。王霸同一□,宋本作「叶」。朱校元本、郑本同。程本作「□」。各本并作「业」。优劣异名;寿夭或一气,「或」,各本同。朱校元本作「同」,当据改。长短殊数。何以知不满百为夭者百岁之命也?以其形体小大长短同一等也。百岁之身,五十之体,无以异也;身体不异,血气不殊;鸟兽与人异形,故其年寿与人殊数。
  何以明人年以百为寿(数)也?「寿」当作「数」,盖因误读上文「何以知不满百为夭者」句绝而妄改此。上文「强弱夭寿,以百为数」,又云「百岁之命,是其正也」。此设问,即申其旨。下文云:「出入百有余岁,年命得正数。」又云:「百岁之寿,人年之正数也。」并为发明斯义。世间有矣。儒者说曰:「太平之时,人民侗长,侗亦长也。史记三王世家广陵王策曰:「毋侗好佚。」褚少孙释之曰:「毋长好佚乐也。」广雅释诂曰:「筩,长也。」「侗」、「筩」声近义同。百岁左右,气和之所生也。」齐世篇亦有此语,文稍异。尧典曰:「朕在位七十载。」求禅得舜,舜征三(二)十岁在位,「三十」当作「二十」,妄人据伪孔传改也。下「征用三十」误同。江声、王鸣盛、段玉裁、孙星衍、陈乔枞、皮锡瑞并有辩证,不具出。「舜征二十在位」,谓征用二十年而后在位也。尧退而老,八岁而终,至殂落,孟子万章上赵注:「徂落,死也。」皮锡瑞曰:「论衡气寿篇作『徂』。」按各本皆作「殂」,不作「徂」,皮说误也。然今文尚书作「徂落」,古文作「殂」,无「落」字。仲任习今文,字当作「徂」。今作「殂」,疑后人依伪孔本妄改。九十八岁。未在位之时,必已成人。言「必已成人」者,诸书不言尧即位年也。伪孔传云:「尧年十六即位。」不足据。论语泰伯篇疏引书传曰:「尧年十六,以唐侯升为天子。」盖即依孔传为说。今计数百有余矣。伪孔传:「尧寿百一十六岁。」皇甫谧曰:「百一十七岁。」仲任已不知,则其说未信。又曰:文见尧典,而云尧典又曰者,伪孔本舜典本系于尧典也。陆氏释文曰:「王氏注,相承云:从『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顾炎武曰:「古有尧典,无舜典。」是也。「舜生三十,征用三(二)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从郑玄读。孔疏引郑氏曰:「舜生三十,谓生三十年也。登庸二十,谓历试二十年。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谓摄政至死为五十年。舜年一百岁也。」伪孔传:「方,道也。升道南方巡守。」史公亦谓「陟方」为「巡守」。今文说同。仲任不然其说,以为舜南治水,死于苍梧。说详书虚篇。适百岁矣。史记舜本纪集解引皇甫谧曰:「舜以尧之二十一年甲子生,三十一年甲午征用,七十九年壬午即真,百岁癸卯崩。」御览八一引帝王世纪:「舜年八十即真,八十三而荐禹,九十五而使禹摄政,摄政五年,有苗氏叛,南征,崩于鸣条,年百岁。」谓舜年百岁,与仲任合,甲子则不足信。伪孔传曰:「舜寿百一十二岁。」增十二年,与史记五帝纪、大戴礼五帝德、孟子万章篇、仲任、甫谧均不合。盼遂案:上文「舜征三十岁在位」,今又曰「三十在位」,两「三十」均为「二十」之误。尚书尧典郑注云:「舜生三十,谓生三十也。登庸二十,谓历试二十年。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谓摄位至死为五十年。舜年一百岁也」。据论衡及郑注,知古本尚书元作「征用二十」,后讹传为「三十」,浅人遂据误本尚书改论衡。如是,则尧年得一百八岁,乌得云九十八?舜年得一百十岁,乌得云适百岁哉?文王谓武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文王九十七而薨,武王九十三而崩。见礼记文王世子。孟子曰:「文王生于岐周。」竹书曰:「武乙元年壬寅,邠迁于岐周。」又曰:「四十一年西伯薨。」计武乙三十五年太丁十三年,帝乙九年,帝辛四十一年,适得九十七年之数,又与孟子说合。又竹书曰:「武王十七年,王陟,年九十四。」徐位山曰:「据竹书,是年丙申,以甲子计之,则武王生于武乙二十二年之癸亥。」周公,武王之弟也,兄弟相差,不过十年。武王崩,周公居摄七年,复政退老,出入百岁矣。应劭曰:「周公年九十九。」邵公,周公之兄也,谷梁庄三十年传:「燕,周之分子。」(姚鼐谓当作「别子」。刘宝楠已辩其误。)史记燕世家:「召公与周同姓。」谯周曰:「周之支族。」(史记集解。)白虎通王者不臣篇:「召公,文王子。」皇甫谧曰:「文王庶子。」(诗甘棠疏。)此文云:「周公之兄。」皮锡瑞曰:「白虎通、论衡皆今文家说。盖今文家有以召公为文王子者。而史记云:『召公奭与周同姓。』古今人表亦云:『周同姓。』不以为文王子。其说不同,盖亦三家之异。」左暄三余偶笔一曰:「谷梁传曰:『燕,周之分子。』『分子』者,犹曲礼之言『支子』,大传之言『别子』也。逸周书作雒解:『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略,周公、召公内弭父兄,外抚诸侯。』祭公解:『王曰:「我亦维有若文祖周公暨列祖召公。」』此召公为文王子之确证。白虎通曰:『子得为父臣者,不遗善之义也。诗云:「文、武受命,召公维翰。」召公,文王子也。』则召公为文王子,汉人已明言之。皇甫谧帝王世纪以为文王庶子,盖本谷梁氏『燕,周之分子』,故云然,非无据也。司马迁云:『召公与周同姓。』按史记于毕公亦云『与周同姓』,亦可谓毕公非文王子哉?」至康王之时,尚为太保,尚书顾命:「王不怿,乃同太保奭。」奭,召公也。竹书纪年:「康王元年,王即位,命冢宰召康公总百事。」出入百有余岁矣。圣人禀和气,故年命得正数。气和为治平,故太平之世,多长寿人。百岁之寿,盖人年之正数也,犹物至秋而死,物命之正期也。物先秋后秋,则亦如人死,或增百岁,或减百也;先秋后秋为期,增百减百为数。物或出地而死,犹人始生而夭也;物或踰秋不死,亦如人年多度百至于三百也。传称:老子二百余岁,史记本传:「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司马贞已疑其难信,近马叙纶老子核诂辩证甚详。邵公百八十。应劭风俗通曰:「召康公寿百九十余乃卒。」路史作「一百八十」,同此。竹书曰:「康王二十四年,召康公薨。」全祖望经史问答:「康王即位之后,召公不见,则已薨矣。周初诸老,无及昭王之世者。若百八十,则及胶舟之变矣,当是传闻之语。」高宗享国百年,尚书无逸:「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伪孔本不足据。史记殷本纪云:「五十五年。」蔡邕石经残碑:「肆高宗之飨国百年。」汉书杜钦传:「高宗享百年之寿。」五行志、刘向传并同,与仲任说合,盖今文经一作「飨国百年」也。侯康曰:「古文尚书单举在位之岁,今文统举寿数言之。太平御览皇王部引帝王世纪云:『武丁享国五十有九年,年百岁。』正参用今古文。世纪一书不可尽信,此则其可信者。若论衡气寿篇云:『高宗享国百年,周穆王享国百年,并未享国之时,皆出百三十四十矣。』然仲任说实误。考吕刑『王享国百年』,传疏谓从生年数。按周本纪云:『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立五十五年,崩。』与传疏合。传疏在仲任后,或未足据,司马固足据也。以吕刑例之,高宗百年,必从生年数。『享国』二字,不必以文害辞。汉书五行志中下云:『高宗攘木鸟之妖,致百年之寿。』杜钦传:『高宗享百年之寿。』『百年』下系以『寿』字,必是兼举生年。至论衡则云:『传称高宗有桑榖之异,悔过反政,享福百年。』又云:『殷高宗遂享百年之福。』不言『寿』,而言『福』,意谓寿不止此也。」皮锡瑞曰:「侯说非也。王仲任以百年为单举在位之年,其说不误。故无形篇、异虚篇皆不言『寿』,而言『福』。而刘向论星孛山崩疏已云:『故高宗有百年之福。』则不言『寿』而言『福』,亦不始于仲任。周公举三宗飨国之年,一云『三十三年』,一云『七十五年』,一云『百年』,皆举在位之年,故云飨国。若高宗并数生年,则与上太宗、中宗不一例;若谓太宗、中宗亦数生年,则太宗寿三十三,何云『克寿』?伪古文云:『五十有九年』,与石经及刘子政、杜子夏、班孟坚、王仲任所云『百年』皆不合。皇甫谧即伪造古文者,故世纪独与之同,岂可为据?」周穆王享国百年,并未享国之时,皆出百三十四十岁矣。「三十四十」朱校元本作「二十三十」。段玉裁曰:「此用今文尚书毋佚、甫刑也。以连老子、邵公书之,故曰『传称』。后儒谓穆王享国百年,谓其寿数,与仲任说异。」孙星衍曰:「此今文说也。周本纪云:『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又云『立五十五年崩。』是『百年』兼数未即位之年。古文说也。列子周穆王篇云:『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殂。』俱从生年数之。不知充说何据?」皮锡瑞曰:「史记周本纪已以『百年』为寿数,非始后儒。皇甫谧帝王世纪曰:『穆王修德教,会诸侯于涂山,命吕侯为相,或谓之甫侯。五十一年,王已百岁老耄,以吕侯有贤能之德,于是乃命吕侯作吕刑之书。五十五年,王年百岁崩于祇宫。』亦同史记之文。然据毋佚篇言殷三宗、周文王飨国百年数,皆数即位以后,不兼数未即位以前。此云『飨国百年』,与毋佚『高宗飨国百年』之文正同,则其义亦当不异,仲任之说似可信。仲任非不见史记者,而说与之异,必别有据。史公与仲任皆用欧阳尚书,不知何以不同。岂史记此文与毋佚『高宗飨国五十五年』之文,皆古文说欤?抑后人改之欤?」晖按:吴汝纶以甫刑「飨国百年」,谓周室飨国百年,非指穆王。竹书自武王至穆王适得百年。姚文田以历法推之,亦合。然则,谓穆王在位百年,或享寿百年,并为误读经文。其义虽未足确信,存之以备一说。



论衡校释卷第二
    幸偶篇
  凡人操行,有贤有愚,及遭祸福,有幸有不幸。举事有是有非,及触赏罚,有偶有不偶。并时遭兵,隐者不中;同日被霜,蔽者不伤。中伤未必恶,隐蔽未必善,隐蔽幸,中伤不幸。俱欲纳忠,或赏或罚;并欲有益,或信或疑。赏而信者未必真,罚而疑者未必伪,赏信者偶,罚疑不偶也。
  孔子门徒七十有余,孟子公孙丑下、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儒林传、伯夷传、汉书艺文志、刘歆传、儒林传、吕氏春秋遇合篇、淮南子泰族训、要略、赵岐孟子题辞并言「七十」。史记孔子世家、后汉书蔡邕传、新序杂事一、礼记檀弓上郑注、刘向列神传、(见续博物志七,下同。)皇甫谧高士传、陈长文耆旧传并言「七十二」。史记弟子传、汉书地理志、孔子家语弟子解并言「七十七」。盖都以成数举弟子中达者。颜回蚤夭。「蚤」为「早」之借字。余注实知篇。孔子曰:「不幸短命死矣。」见论语雍也篇。短命称不幸,则知长命者幸也,短命者不幸也。服圣贤之道,讲仁义之业,宜蒙福佑。伯牛有疾,见论语雍也篇。史记弟子传:「冉耕字伯牛。」白水碑作「百牛」,字通。亦复颜回之类,俱不幸也。蝼蚁行于地,人举足而涉之,足所履,蝼蚁苲(笮)死;孙曰:「苲」当作「笮」。说文:「笮,迫也。」吴说同。足所不蹈,全活不伤。朱校元本「全」作「生」。火燔野草,车轹所致,火所不燔,俗或喜之,名曰幸草。盼遂案:幸草者,车轮所轹之草,屈伏地面,不易燔烧,故云「幸草」。黄晖本标点,全未达此旨。夫足所不蹈,火所不及,未必善也,举火行有(道)适然也。吴曰:「举」上脱「足」字。上文云:「人举足而涉之。」又云:「火燔野草。」此云「足举火行」,正承前说。杨说同。晖按:朱校元本「有」作「有」为「道」字坏字。「举火」连读,「行道」连读,非「举」上脱「足」字,吴、杨说非。盼遂案:吴承仕曰:「举」上脱「足」字。上文云:「人举足而涉之。」又云:「火燔野草。」此云「足举火行」,正承前说。脱「足」字,则文不成义。由是以论,疽之发,亦一实也。气结阏积,聚为,说文:「痈,肿也。」释名:「,壅也。」溃为疽,说文:「疽,久痈也。」段曰:「痈久而渍,沮□然也。」创,流血出脓。说文:「刃,伤也,或作创。」岂疽所发,身之善穴哉?「善」上疑有「不」字。营卫之行,谓手足六阴六阳之脉,营卫周行也。遇不通也。史记仓公传正义:「六府不和,则留为痈。」蜘蛛结网,蜚虫过之,或脱或获;猎者张罗,百兽群扰,或得或失。渔者罾盼遂案:悼云:「『罾』上脱一字。」当是「张」字。江湖之鱼,说文:「罾,鱼网也。」汉书陈胜传注:「形如仰伞,盖四维而举之。」或存或亡。或奸盗大辟而不知,文王世子注:「辟亦罪也。」或罚赎小罪而发觉。国语韦昭注:「小罪不入于五刑者,以金赎之。」
  灾气加人,亦此类也,不幸遭触而死,幸者免脱而生。不幸者,不徼幸也。说文:「憿,幸也。」「徼」为「憿」之借字。说文通训定声谓经传皆以「徼」字为之,是也。「徼幸」骈语,徼亦幸也,故仲任引以为说。「憿幸」双声,故无定字,或作「徼幸」、「侥幸」、「徼幸」。中庸疏、庄子在宥篇释文、汉书伍被传师古注,或谓「要求荣幸」,或谓「求利不止之貌」,义并不通于此,盖皆失之。孔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论语雍也篇集解,马曰:「人之所以生于世而自终者,以其正直之道。」又包曰:「诬罔正直之道而亦生,是幸而免也。」沈涛铜熨斗随笔曰:「以『幸』字句绝,与何氏所据本不同。」则夫顺道而触者,为不幸矣。罔道而得生为幸,则顺道遭触而死为不幸。立岩墙之下,为坏所压;蹈坼岸之上,为崩所坠。轻遇无端,故为不幸。鲁城门久朽欲顿,左襄四年传,杜注:「顿,坏也。」孔子过之,趋而疾行。左右曰:「久矣!」孔子曰:「恶其久也。」孔子戒慎已甚,如过遭坏,可谓不幸也。
  故孔子曰:「君子有不幸而无有幸,小人有幸而无不幸。」未知何出。独断引作王仲任语,上句作「君子无幸而有不幸」。论语雍也篇「人之生也直」章,皇疏引李充有此语,盖亦述传文。困学纪闻六曰:「韩文公谓:『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常;君子得福为常,而小人得福为不幸。』亦仲任之意。」又曰:「君子处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礼记中庸注:「易,犹平安也。俟命,听天任命。险,谓倾危之道。」佞幸之徒,闳、籍孺之辈,孺,幼小也。闳、籍并人名。余见逢遇篇注。无德薄才,以色称媚,盼遂案:闳谓闳孺也。史记佞幸传:「汉兴,高祖至暴伉也,然籍孺以佞幸。孝惠时有闳孺。」史记宋建传。亦称闳藉孺。孺即顽童之意。又案:「以色媚称」,疑「色」上脱一「面」字。逢遇篇「皮媚色称」,定贤篇「面色称媚」,程材篇「耻降意损崇,以称媚取进」,皆以「媚称」连文。不宜爱而受宠,不当亲而得附,非道理之宜,故太史公为之作传。邪人反道而受恩宠,与此同科,故合其名谓之佞幸。史记有佞幸传。无德受恩,无过遇祸,同一实也。
  俱禀元气,楚词王逸九思注:「元气,天气也。」或独为人,或为禽兽。并为人,或贵或贱,或贫或富。富或累金,说文:「絫,增也。」絫积字当作「絫」,隶变作「累」。贫或乞食;贵至封侯,贱至奴仆。非天禀施有左右也,「禀施」疑当作「施气」。人物受性有厚薄也。俱行道德,祸福不均;并为仁义,利害不同。晋文修文德,徐偃行仁义,徐偃王志:(博物志引。)「徐君宫人娠而生卵,以为不祥,弃之水滨。独孤(史记秦本纪正义、水经济水注并作「孤独」。)母,有犬名鹄苍,猎得所弃卵,衔以东归。独孤母以为异,覆暖之,遂□成儿。生时正偃,故以为名。徐君宫中闻之,乃更录取。长而仁智,袭君徐国,仁义着闻。欲舟行上国,乃通沟陈、蔡之间。以己为天瑞,遂称徐偃王。」文公以赏赐,晋文公纳王而诛叔带,襄王赐以珪鬯弓矢及河内杨樊之地。见左僖二十八年传及史记晋世家。偃王以破灭。灭徐偃王事,诸说不同。史记秦本纪云:「徐偃王作乱,缪王长驱归以救乱。」赵世家、潜夫论志氏姓篇,同。并谓与周缪王同时。谓楚文王灭之者,韩非子五蠹篇、楚辞七谏沈江、说苑指武篇、淮南说山训高注。谓周穆王使楚文王灭之者,后汉书东夷传。谓楚庄王灭之者,淮南人间训。但言周王使楚灭之者,博物志八、水经济水注引刘成国徐州地理志。谓周穆王与楚文王为时相去甚远,及穆王长驱千里为不合情事者,谯周古史考。(秦本纪正义、赵世家索隐。)案:谯周盖以楚文王为春秋时熊赀。然楚文王事,左传多载之,亦不见灭徐偃王事。梁玉绳以为仍韩子之误,卢召弓亦不以谯周为是。仲任以为灭于强楚,(见非韩篇。)盖从韩非之说,而未明言为楚文耳。韩愈徐偃王庙碑五百家注引樊汝霖说,以为穆王所与连谋伐徐者为熊胜,则从史记也。胡克家通鉴外纪注曰:「古时传说,不必尽合,楚之文王,或亦如晋之文公,不必祇有一也。」其说最通。鲁人为父报仇,安行不走,追者舍之;孙曰:淮南人间篇「安行不走」作「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此文「安行」即「徐行」也,汉人常语。汉书蒯通传:「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师古曰:「安,徐也。」「走」读曰「奏」,急趋也。如淳汉书注曰:「走音奏,趣也。」释名释姿容:「疾趣曰走。走,奏也。」牛缺为盗所夺,和意不恐,盗还杀之。吕氏春秋必己篇:「牛缺之邯郸,遇盗于耦沙之中。盗求其橐中之载,则与之,求其车马,则与之,求其衣被,则与之。牛缺出而去。盗相谓曰:『今辱之如此,必愬我于万乘之主,以国诛我,不若追而杀之。』于是趋行三十里,及而杀之。」又见列子说符篇、淮南人间篇。文德与仁义同,不走与不恐等,然文公、鲁人得福,偃王、牛缺得祸者,文公、鲁人幸,而偃王、牛缺不幸也。
  韩昭侯醉卧而寒,典冠加之以衣,觉而问之,知典冠爱己也,以越职之故,加之以罪。见韩非子二柄篇。卫之骖乘者,见御者之过,从后呼车,有救危之义,不被其罪。亦见对作篇。说苑善说篇:桓司马者,朝朝其君,举而晏。御呼车,骖亦呼车。御肘其骖曰:「子何越之为乎?何为籍呼车?」骖谓其御曰:「当呼者呼,乃吾子也。子当御,正子之辔衔耳。子今不正辔衔,使马卒然惊,妄轹道中行人,必逢大敌。下车免剑,涉血履肝者,固吾子也,子宁能辟子之辔,下佐我乎?其祸亦及吾身,与有深忧,吾安得无呼车哉?」夫骖乘之呼车,典冠之加衣,同一意也。加衣恐主之寒,呼车恐君之危,仁惠之情,俱发于心。然而于韩有罪,于卫为忠,骖乘偶,典冠不偶也。
  非唯人行,物亦有之。长数仞之竹,大连抱之木,工技之人,裁而用之,或成器而见举持,或遗材而遭废弃。非工伎之人有爱憎也,刀斧(之)如(加)有偶然也。吴曰:「加」误为「如」,又脱「之」字。下文「手指之调,有偶适也」,文例正同。蒸谷为饭,酿饭为酒,酒之成也,甘苦异味;饭之熟也,刚柔殊和。说文:「盉,调味也。」「和」乃假字。非庖厨酒人有意异也,手指之调有偶适也。调饭也殊筐而居,甘酒也异器而处,虫堕一器,酒弃不饮;鼠涉一筐,意林引「涉」作「残」。饭捐不食。夫百草之类,皆有补益,遭医人采掇,成为良药;据上下文例,「遭」上疑脱「或」字。或遗枯泽,为火所烁(燎)。陈世宜曰:此承上文「百草之类」言之,当从元本作「燎」。晖按:朱校元本亦作「燎」,陈说是也。等之金也,或为剑戟,或为锋铦。说文:「,兵端也。」又曰:「铦,锸属也。」同之木也,或梁于宫,或柱于桥。俱之火也,或烁脂烛,或燔枯草。均之土也,或基殿堂,或涂轩户。皆之水也,或溉鼎釜,诗匪风传:「溉,涤也。」或澡腐臭。物善恶同,遭为人用,其不幸偶,犹可伤痛,况含精气之徒乎?淮南精神篇曰:「精气为人。」虞舜,圣人也,在世宜蒙全安之福,父顽母嚚,顽,广雅释诂曰:「愚也。」嚚,说文:「语声也。」孙星衍曰:「盖多言也。」弟象敖狂,赵注孟子曰:「象,舜异母弟也。」「敖」,尚书作「傲」。说文云:「倨也。」皮锡瑞曰:「论衡云:『舜兄狂弟傲。』言舜有兄,乃今文家异说。」按:越绝书有此文,论衡无,皮氏误记。无过见憎,不恶而得罪,事见吉验篇。不幸甚矣!孔子,舜之次也,生无尺土,周流应聘,削迹绝粮。儒增篇曰:「在陈绝粮,削迹于卫。」盼遂案:事见庄子山木篇。俱以圣才,并不幸偶。舜尚遭尧受禅,孔子已死于阙里。齐曰:「已」犹「则」也。吕览本生:「今有声于此,耳听之必慊,已听之。」言耳听之必快则听之。韩非难势:「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螾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则」犹「以」也。墨子贵义:「予子冠履,而断子之手足,子为之乎?必不为。何故?则冠履不若手足之贵也。」「则」亦训「以」。「以」、「已」字通。事文类聚续集四引汉晋春秋:「阙里在兖州,即孔子所居之故宅也。」水经注二五引从征记:「洙、泗二水交于鲁城东北十七里,阙里背洙面泗,南北百二十步,东西六十步,四门各有石阃,北门去洙水百余步。」盼遂案:「已」字疑误,与上下不应。以圣人之才,犹不幸偶,庸人之中,被不幸偶,祸必众多矣!「祸」,疑涉「偶」字讹衍。盼遂案:庸人不幸偶,不必有祸。此「祸」当为「」之假字。说文:「□,逆恶惊词也。读若楚人名多伙。」广韵三十四果,与祸、伙同属胡火纽,则论衡之「祸」为「□」之假,用为发语之词,明矣。
    命义篇
  墨家之论,以为人死无命;义详墨子非命篇。儒家之议,以为人死有命。言有命者,见子夏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注命禄篇。言无命者,闻历阳之都,一宿沉而为湖;见淮南淑真篇。高注曰:「历阳,淮南国之县名,今属九江郡。历阳中有老妪,常行仁义,有两诸生告过之,谓曰:『此国当没为湖,妪视东城门阃有血,便走上山,勿顾也。』自此,妪数往视门,门吏问之,妪对如其言。东门吏杀鸡,以血涂门。明日,妪早往,视门有血,便走上山,国没为湖。(以上从文选辨命论注引。)与门吏言其事,适一宿耳。」晏殊类要六,淮南路类:「历阳县有历水,故曰历阳。鸡笼山在县西北三十里。淮南子云:『麻湖初陷之时,有一老母,提鸡笼以登此山,化为石。』」(此为历阳图经文,御览四三引。)搜神记六:「历阳之郡,一夕沦入地中,乃为水泽,今麻湖是也,不知何年。」御览一六九引淮南注:「汉明帝时,历阳化为麻湖。」当不足征。盼遂案:三余札记卷二,朱宗莱云:「都,意林作郡。『沈而为湖』作『化成湖』。」典案:淮南子俶真篇作「夫历阳之都,一夕反而为湖」,与此文正同。意林引文非。秦将白起坑赵降卒于长平之下,杨曰:「坑」,韵补与「坑」同。晖按:「坑」,天启本作「□」,郑本讹作「沉」,各本作「坑」。楚词七谏洪补注:「『坑』字书作『坑』,俗作『坑』。」四十万众,同时皆死;史记秦本纪:「秦攻韩上党,上党降赵,因攻赵。使白起击,大破赵于长平,四十余万,尽杀之。」赵世家:「秦人围赵括,括以军降,卒四十余万,皆坑之。」春秋之时,败绩之军,左庄十一年传:「大崩曰败绩。」死者蔽草,尸且万数;饥馑之岁,说文:「谷不孰为饥,蔬不孰为馑。」饿者满道;温气疫疠,杨曰:「温」,「瘟」之正字。晖按:说文歹部有「殟」字,凡从「歹」,皆说死之类。声类曰:「乌殟,欲死也。」广韵曰:「殟,病也。」是瘟疫字当作「殟」。「温」为借字,「瘟」为俗字。公羊注:「者,民疾疫也。」「疠」、「」字通。千户灭门,如必有命,何其秦、齐同也?
  言有命者曰:
  夫天下之大,人民之众,一历阳之都,一长平之坑,同命俱死,未可怪也。命当溺死,故相聚于历阳;命当压死,故相积于长平。犹高祖初起,相工入丰、沛之邦,孙曰:「邦」字汉人所讳,不当用。意林引作「市」。使原本作「市」,不得误为「邦」。「邦」疑为「乡」之坏字。意林引书,多以意改,不可尽依。多封侯之人矣,史记高纪:「吕后与两子居田中,有老父过,相吕后曰:『天下贵人。』相孝惠、鲁元,亦皆贵。」未必老少男女俱贵而有相也,卓砾(跞)时见,先孙曰:「砾」当为「跞」。文选孔融荐祢衡表云:「英才卓跞。」盼遂案:通作「卓荦」。往往皆然。而历阳之都,男女俱没;长平之坑,老少并陷,万数之中,必有长命未当死之人,遭时衰微,兵革并起,不得终其寿。人命有长短,「人」,疑是「夫」字。时有盛衰,衰则疾病,被灾蒙祸之验也。宋、卫、陈、郑同日并灾,左氏昭十八年传:「夏五月壬午,宋、卫、陈、郑灾。」四国之民,必有禄盛未当衰之人,孙曰:元本无「盛」字,疑当作「禄命」。元本脱「命」字,此作「盛」者,涉上「盛衰」而误。上文云「万数之中,必有长命未当死之人」,与此文正相对。下云「故国命胜人命,寿命胜禄命」,并其证。又按:后文「禄盛」连文,作「盛」亦通。晖按:后说是也。朱校元本正有「盛」字。「必有禄盛未当衰」,与上「必有长命未当死」文法同。下云「寿命胜禄命」,即申此禄盛未衰而俱灾之故。然而俱灾,国祸陵之也。故国命胜人命,寿命胜禄命。人有寿夭之相,亦有贫富贵贱之法,俱见于体。故寿命修短,皆禀于天;骨法善恶,皆见于体。命当夭折,虽禀异行,终不得长;禄当贫贱,虽有善性,终不得遂。项羽且死,顾谓其徒曰:「吾败乃命,非用兵之过。」见史记项羽本纪。此言实也。实者项羽用兵过于高祖,高祖之起,有天命焉。
  国命系于众星,「系」,宋本作「吉」。朱校元本同。列宿吉凶,国有祸福;众星推移,人有盛衰。人之有吉凶,犹岁之有丰耗,命(人)有衰盛,「命」当作「人」。命禄篇曰:「吉凶之命,盛衰之禄。」下文曰:「命者,贫富贵贱;禄者,盛衰兴废。」又曰:「命善禄盛。」是盛衰乃就「禄」言之。仲任言禄,如俗言「时运」,与「命」义有别。是此不得言「命有衰盛」,其证一。「人有衰盛」,与下「物有贵贱」,「人」、「物」二字相对文,则此不当作「命有衰盛」,其证二。又此文乃承上「众星推移,人有盛衰」,冒下「人之盛衰,不在贤愚」为文,则此不得言「命有衰盛」,其证三。物有贵贱。一岁之中,一贵一贱;「一」犹「或」也。下并同。一寿之间,一衰一盛。物之贵贱,不在丰耗;人之衰盛,不在贤愚。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而不曰「死生在天,富贵有命」者,何则?死生者,无象在天,以性为主。禀得坚强之性,则气渥厚而体坚强,坚强则寿命长,寿命长则不夭死。盼遂案:下「寿命」二字误衍。下文「羸窳则寿命短,短则蚤死」,与此为对文,不重「寿命」字可证。禀性软弱者,杨曰:程本作「禀气」,宋本及别本正与通津本同。气少泊而性(体)羸窳,羸窳则寿命短,短则蚤死。齐曰:「性」当作「体」。「气少泊而体羸窳」,与上「气渥厚而体坚强」正反为文。气寿篇:「禀气渥则其体强,体强则其命长。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命短则多病寿短。」文意正同,是其证。故言「有命」,命则性也。无形篇:「用气为性,性成命定。」至于富贵所禀,犹性所禀之气,得众星之精。洪范:「庶民惟星。」许慎曰。(占经七四引。)「众星,庶民之象。」众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贵象则富贵,得贫贱象则贫贱,盐铁论论菑篇:「列星于天,而人象其行。常星犹公卿,众星犹万民。」盼遂案:诗小弁:「天之生我,我辰安在?」郑笺云:「此言我生所值之辰安所在乎?为六物之吉凶。」疏云:「六物,岁、时、日、月、星、辰也。」知人禀星气之说,自西周已然。又案:抱朴子内篇塞难篇云:「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不信仙道,则亦不自修其事也。所乐善否。判其所禀,移易予夺,非天所能。譬犹金石之消于炉冶,瓦器之甄于陶灶,虽由之以成形,而铜铁之利钝,瓮罂之邪正,适遇所遭,非复炉灶之事也。」又辨问篇云:「玉钤经主命原曰:人之吉凶,制在结胎受气之日,皆上得列宿之精。其值圣宿则圣,值贤宿则贤,值文宿则文,值武宿则武,值贵宿则贵,值富宿则富,值贱宿则贱,值贫宿则贫,值寿宿则寿,值仙宿则仙。又有神仙圣人之宿,有治世圣人之宿,有兼二圣之宿,有贵而不富之宿,有富而不贵之宿,有兼贵富之宿,有先富后贫之宿,有先贵后贱之宿,有兼贫贱之宿,有富贵不终之宿,有忠孝之宿,有凶恶之宿。如此不可具载,其较略如此。为人生本有定命,张车子之说是也。苟不受神仙之命,则必无好仙之心,未有心不好之而求其事者也,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自古至今,有高才明达而不信有仙者,有平平许人学而得仙者,甲虽多所鉴识而或蔽于仙,乙则多所不通而偏达其理,此岂非天命之所使然乎?」据抱朴此文,则王氏命关星象之说,至东晋益盛为道家所推衍矣。故曰「在天」。在天如何?天有百官,史记天官书有中、东、南、西、北各官。(本作「宫」,今依钱大昕校改作「官」。)索隐:「星座有尊卑,若人之官曹列位,故曰天官。」汉天文志:「经星常宿中外官凡百一十八名,积数七百八十三星,皆有州国官宦物类之象。」有众星,天施气而众星布精,张衡灵宪:「众星列布,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峙,各有攸属。在野众物,在朝众官。中外之官,常明者百有二十,可名者三百二十,为星二千五百,微星之数,盖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庶类蠢蠢,咸得系命。」(天文志注,御览七引。)天所施气,众星之气在其中矣。人禀气而生,含气而长,「含」,旧作「舍」,今据各本正。得贵则贵,得贱则贱。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赀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俞曰:抱朴子辨问篇引玉钤云:「人之吉凶修短,于结胎受气之日,皆上得列宿之精。其值圣宿则圣,值贤宿则贤,值文宿则文,值武宿则武,值贵宿则贵,值富宿则富,值贱宿则贱,值贫宿则贫,值寿宿则寿,值仙宿则仙。」与此文大旨相近,即后世星命之学所权舆也。故天有百官,元本「天」作「人」。朱校同今本。天有众星,杨曰:据上文,「天」字衍。地有万民、五帝、三王之精。礼记大传郑注:「王者之先祖,皆感太微五帝之精以生,苍则灵威仰,赤则赤熛怒,黄则含枢纽,白则白招拒,黑则汁光纪。」公羊宣三年传,疏引感精符注:「尧,翼之星精;舜,斗之星精;禹,参之星精;汤,虚之星精;文王,房星之精。」天有王梁、造父,天官书:「汉中四星曰天驷,旁一星曰王良。」春秋合诚图:「王良主天马。」晋天文志:「造父腾蛇,王良附路。」「良」,汉志亦作「梁」,字通。人亦有之,左传哀二年:「邮无恤御简子。」杜注:「邮无恤,王良也。」梁履绳左通补释曰:「邮无恤,晋语作『邮无正』,盖赵简子之子襄子,亦名无恤,嗣立约在哀廿年前,故更名『无正』。其氏为邮。其称为孙无政者,即因孙阳而误,故亦称孙邮。其又称王良者,王良乃星名,与造父俱属紫微垣,史记天官书所谓『王良策马』是也。故以王良为号。亦曰王梁,『梁』、『良』古字通。其托精天驷之说,与傅说骑箕相似,深所不信。至伯乐别是一人,在秦穆时,而非赵简子之伯乐。此伯乐即孙明,其氏为李,翻译名义集第六云『李伯乐』是也。秦伯乐为孙阳氏,嬴姓。英贤传曰:『秦穆公子有孙阳伯乐,善相马。』则以为姓孙名阳。又以为伯乐字孙阳,并非也。伯乐,汉书人表作柏乐,亦作博劳,音相同耳。石氏星经云:『伯乐,星名,主典天马,孙阳善驭,故以为名。』可知人特以伯乐为号。秦伯乐蚤以善相马得此称,晋伯乐遂承之。凡书传中亟举为口实者,皆秦之伯乐也。此王良为号无疑。故传亦谓之子良、邮良,亦谓之尤良。『尤』、『邮』古字通。或谓王良字子期者,因韩非子喻老篇云『赵襄王学御于王子期』而误也。愚意赵氏当日招致豪俊,为众士所归,其善御及相马者,有邮无恤、孙明、王子期,必欲并为一人,何见之隘乎?人表以邮无恤、王良、伯乐列为三人,固谬。诸家以为总一人者,尤谬。断无一人而有邮无恤、王良、子良、邮良、邮无正、孙无政、孙明、孙阳、伯乐、王子期、刘无止十二名,若后世之多为别号者,古人焉有之乎?」盼遂案:吴承仕曰:「『天有百官』以下数语文意不了。」史记天官书及孟子等书皆作王良,独此及荀子正论篇作王梁,率性篇又云「王良、造父」,知此王梁仍系误字也。禀受其气,故巧于御。
  传曰:「说命有三:一曰正命,二曰随命,三曰遭命。」盼遂案:「传曰」之「曰」,衍字。「传说命」三字既足。正命,谓本禀之自得吉也。性然骨善,故不假操行以求福而吉自至,故曰正命。随命者,戮力操行而吉福至,纵情施欲而凶祸到,故曰随命。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冀望,逢遭于外而得凶祸,故曰遭命。孙曰:三命之说,旧义略同,惟「正命」或称「大命」,或称「受命」,或称「寿命」,盖寿命为正命,随遭为变命也。春秋繁露重政篇曰:「人始生有大命,是其体也;有变命存其间者,其政也。政不齐,则人有忿怒之志,若将施危难之中,而时有随遭者,神明之所接,绝续之符也。」白虎通寿命曰:「命有三科,以记验:有寿命以保度,(祭法疏引援神契作「受命」。晖按:公羊襄二九疏引何氏膏肓作「寿命」。又「度」字膏肓同,援神契作「庆」。)有遭命以遇暴,(晖按:「遇」,膏肓作「摘」,援神契作「谪」。)有随命以应行。(膏肓、援神契并作「督行」。)寿命者,上命也,若言文王受命唯中,身享国五十年。随命者,随行为命,若言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矣。又欲使民务仁立义,无滔天,滔天则司命举过言,则用以弊之。遭命者,逢世残贼,若上逢乱君,下必灾变暴至,天绝人命,沙鹿崩于受邑是也。冉伯牛危行正言,而遭恶疾,孔子曰:『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太平御览三百六十引元命苞曰:「寿命,正命也,起九九八十一。有随命,随命者,随行为命也。有遭命,遭命者,行正不误,逢世残贼,君上逆乱,辜咎下流,灾谴并发,阴阳散忤,暴气雷至,灭日动地,绝人命,(晖按:张本作「暴气绝人,雷至动地」。)沙鹿袭邑是。」(庄子列御寇篇:「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潜夫论论荣篇:「故论士苟定于志行,勿以遭命。」卜列篇:「行有招召,命有遭随。」此专论随遭之命也。)孟子尽心章注曰:「命有三名,行善得善曰受命,行善得恶曰遭命,行恶得恶曰随命。」是三命之说,义并相近,惟赵岐论随命略异耳。晖按:仲任于随命,其说略殊,赵岐于义无别,省举一端耳。
  凡人受命,在父母施气之时,已得吉凶矣。夫性与命异,或性善而命凶,或性恶而命吉。操行善恶者,性也;祸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祸,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恶而得福,是性恶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恶,命自有吉凶。使命吉之人,虽不行善,未必无福;凶命之人,杨曰:「凶命」当互倒。虽勉操行,未必无祸。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见孟子尽心篇上。性善乃能求之,命善乃能得之。性善命凶,求之不能得也。行恶者祸随而至,据随命言之。而盗跖、庄蹻,汉书贾谊传注引李奇曰:「跖,秦大盗也。」史记伯夷传正义:「跖者,黄帝时大盗名。」庄子盗跖篇:「柳下季之弟名。」三说不一。庄蹻有二,一为盗,一为将军。困学纪闻考史以为二人同名,方以智通雅以为一庄王时盗,一庄王裔孙。卢文绍以为盗者在楚威、怀时。按王滇之庄蹻,似当从华阳国志在顷襄王时。(汉书地理志注、史记西南夷传正义、类聚舟车部、御览舟部四引同。今本华阳国志南中志作「威王」,后人依史记、汉书西南夷传改之耳。)其它言大盗者,似是楚国大盗之通名,不必确定为一时人也。(韩非子喻老篇以为庄王时。吕氏春秋介立篇高注:「庄蹻,楚成王之大盗。」「成」或「威」字之讹。淮南主术篇高注:「庄荞,楚威王之将军,能为大盗。」「荞」即「蹻」字。)吕氏春秋异用篇注:「企足,庄蹻也,大盗名。」蹻字只见于此。横行天下,聚党数千,攻夺人物,断斩人身,无道甚矣,宜遇其祸,乃以寿终。夫如是,随命之说,安所验乎?遭命者,行善于内,遭凶于外也。若颜渊、伯牛之徒,旧校曰:一有「何谓乎」字。如何遭凶?颜渊、伯牛,行善者也,当得随命,福佑随至,何故遭凶?颜渊困于学,以才自杀;沈涛曰:他书多言颜子早夭,无自杀之语。盖犹膏以明自煎,兰以香自焚,颜子好学以死,不啻以才自杀其身耳,初非谓死于非命也。然宋书文九王传:「景素秀才刘琎上书曰:『曾子孝于其亲,而沉于水。』」曾子沉水,书亦不载,则颜子自杀,或亦于传有之,而今不传耳。伯牛空居而遭恶疾。论语雍也篇包注:「牛有恶疾,不欲见人。」但「恶疾」之义,疏家无说,旁考载籍,可举二通。大戴礼本命篇、公羊庄二十七年传注并云:「世有恶疾不娶,弃于天也。恶疾弃,不可奉宗庙也。」韩诗曰:「芣卫,伤夫有恶疾也。」薛君章句曰:「诗人伤其君子有恶疾,人道不通。」刘孝标辨命论曰:「冉耕歌其芣卫。」是伯牛恶疾,谓其失人道也。此其一。淮南精神篇曰:「伯牛为厉。」本书书虚篇、刺孟篇同。群经义证曰:「『厉』、『癞』声相近。史记豫让传:『漆身为厉。』注:『音赖。』索隐曰:『赖,恶疮病也。』古以恶疾为癞。礼,妇人有恶疾去,以其癞也。芣卫草可疗癞,见列子注。故辨命论云:『冉耕歌其芣卫。』韩诗云:「芣卫,伤夫有恶疾。』」此其二。是谓恶疾为厉也。仲任取后说。及屈平、伍员之徒,尽忠辅上,竭王臣之节,而楚放其身,吴烹其尸。释名释丧制曰:「煮之于镬曰烹,若烹禽兽之肉也。」行善当得随命之福,乃触遭命之祸,何哉?言随命则无遭命,言遭命则无随命,儒者三命之说,竟何所定?且命在初生,骨表着见。今言随操行而至,此命在末,不在本也。则富贵贫贱皆在初禀之时,不在长大之后随操行而至也。「则」字上疑有挩文。
  正命者,至百而死。气寿篇:「百岁之命,是其正也。」随命者,五十而死。此就旧说三分之。气寿篇曰:「不能满百者,虽非正,犹为命也。百岁之身,五十之体,无以异也。」是仲任纳随命于正命。遭命者,初禀气时遭凶恶也,谓妊娠之时遭得恶〔物〕也,杨曰:「恶」下当脱「物」字。齐曰:「谓」下九字,疑是注语,误入正文。或遭雷雨之变,长大夭死。
  此谓三命。亦有三性:有正,有随,有遭。正者,禀五常之性也;白虎通情性篇:「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常,仁义礼智信是也。」顾实曰:「说苑修文篇:『常者质。』以五常为宇宙之五原质。」随者,随父母之性〔也〕;杨曰:「性」下当脱「也」字。遭者,遭得恶物象之故也。「故」字疑涉下文衍,「象之」二字又倒。故妊妇食兔,子生缺唇。淮南说山训:「孕妇见兔而子缺唇。」博物志曰:「妊娠者不可啖兔肉,又不可见兔,令儿缺唇。」月令曰:「是月也,仲春之月。雷将发声,有不戒其容者,生子不备,必有大凶。」俞曰:月令「必有凶灾」,此云「大凶」,文异而义不殊。月令「不戒其容止」,郑云:「容止犹动静。」以「动」训「容」,以「止」训「静」,字各一义。「容」犹「动」也。说文手部:「□,动□也。」「容」与「□」通,故训动。此云「不戒其容」,则是容仪之容矣。晖按:吕氏春秋仲春纪、淮南时则训并与月令文同。此盖脱讹,非有异文。瘖聋跛盲,气遭胎伤,故受性狂悖。淮南时则训高注:「以雷电合房室者,生子必有瘖聋(吕氏春秋注作「躄」。)通精痴狂之疾。」释名释疾病:「眸子明而不正曰通视。」毕沅疏证曰:「即通精。」此云「盲」,与「通精」义近。产经曰:(叶德辉双梅景闇丛书揖素女经。)「合阴阳之时,必避九殃。雷电之子,天怒兴威,必易服狂。」玉房秘决曰:「人生颠狂,是雷电之子,四月五月大雨霹雳,君子斋戒。小人私合阴阳,生子必颠狂。」羊舌似我初生之时,「似」,各本同,王本、崇文本作「食」,本性篇亦作「食」,则此作「似」误。杨曰:左传作「杨食我」。晖按:左传见昭二十八年。杜注云:「杨,叔向邑。」列女传八亦作「杨食我」,并云:「姓杨氏。」通志氏族略三:「叔向食采扬氏,其地平阳扬氏县是也。叔向生伯石,字食我,以邑为氏,曰扬石。」左闵元年传:「羊舌大夫」,杜注:「叔向祖父也。」左昭三年传:「叔向曰:『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正义引世族谱云:「羊舌氏,晋之公族。羊舌,其所食邑名。」又云:「或曰:羊舌氏姓李名果。有人盗羊而遗其头,不敢不受,而埋之。后盗羊事发,辞连李氏。李氏掘羊头示之,以明己不食。唯识其舌存,得免,号曰羊舌氏。」梁玉绳左通补释曰:「晋武公子伯侨生文,文生突,羊舌大夫也。晋之公族食邑于羊舌,凡三县:一曰铜鍉,二曰杨氏,三曰平阳。突生职,职五子:赤、肸、鲋、虎、季夙。(唐书宰相世系表一下。)羊舌氏,靖侯之后,食采于此,故为羊舌大夫。羊舌,晋邑名,未详其所。」(通志世族略三。)案:谮夫论志氏姓篇云。「羊舌氏,晋姬姓。」系表、通志所言各异。杜谱唯云公族,疑莫能定也。而列女传又云:「叔姬者,羊舌子之妻也,叔向、叔鱼之母也。羊舌子好正,不容于晋,去而至三室之邑。三室之邑人,相与攘羊而遗之,羊舌子不受。叔姬命其受之。羊舌子受之,曰:『为肸与鲋烹之。』叔姬曰:『不可。』乃埋之。」是埋羊又为叔向父羊舌职事,传说不同。盼遂案:「似」为「食」之声误。左氏昭公二十八年、晋语皆作杨食我。论衡本性篇亦作羊舌食我。声似豺狼,长大性恶,被祸而死。见本性篇。在母身时,遭受此性,丹朱、商均之类是也。性命在本,谓在初禀之时。故礼有胎教之法:子在身时,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非正色目不视,非正声耳不听。大戴礼保傅篇:「青史氏之记曰:『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月,而就宴室。太师持铜而御户左,太宰持斗而御户右。比及三月者,王后所求声音非礼乐,则太师缊瑟而称不习。所求滋味者非正味,则太宰倚斗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又曰:「周后妃任成王于身,立而不跂,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胎教之谓也。」及长,置以贤师良傅,教君臣父子之道。大戴礼保傅篇:「傅,傅其德义;师,导之教顺。」贤不肖在此时矣。受气时,母不谨慎,心妄虑邪,「妄」,宋本作「志」。朱校元本同。则子长大,狂悖不善,形体丑恶。素女对黄帝陈五(御)女之法,孙曰:此言男女房中之事,五女之法,于古无征。「五」当作「御」,声之误也。张衡同声歌:「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姥教轩皇。」云笈七签一百轩辕本纪云:「修道养生之法于玄女、素女,受房中之术,能御三百女,授帝如意神方,即藏之崆峒山。」盼遂案:吴承仕曰:「黄帝受图有五始,见左传正义引春秋纬及王应麟玉海卷二。」非徒伤父母之身,乃又贼男女之性。
  人有命,有禄,有遭遇,有幸偶。
  命者,贫富贵贱也;禄者,盛衰兴废也。以命当富贵,遭当盛之禄,常安不危;以命当贫贱,遇当衰之禄,则祸殃乃至,常苦不乐。
  遭者,遭逢非常之变,若成汤囚夏台,史记夏本纪:「桀召汤而囚之夏台。」索隐:「狱名,夏曰钧台。」文王厄牖里矣。淮南道应篇:「崇侯虎曰:『周伯昌,行仁义而善谋,若与之从,则不堪其殃;纵而赦之,身必危亡,及未成请图之。』屈商乃拘文王于羑里。」高诱泛论篇注云:「羑里,今河南汤阴是也。」地理志「河内荡阴县西山,羑水所出,至内黄入荡,有羑里,西伯所拘也。」字又作「牖」。国策赵策:「拘之牖里之库。」以圣明之德,而有囚厄之变,可谓遭矣。变虽甚大,命善禄盛,变不为害,故称遭逢之祸。晏子所遭,可谓大矣,直兵指胸,白(曲)刃加颈,「白」当作「曲」,曲直对文。晏子内篇杂上五:「晏子曰:『曲刃钩之,直兵推之,婴不革矣。』」吕氏春秋知分篇:「直兵造胸,曲兵钩颈。」韩诗外传二:「直兵推之,曲兵钩之。」新序义勇篇:「直兵将推之,曲兵将勾之。」并作「曲刃」、「曲兵」,是其证。以晏子上下文考之,曲刃指戟,直兵指剑。浅人不明「曲刃」之义而妄改之。后汉书臧洪传:「晏婴不降志于白刃。」文与此异,不可比。蹈死亡之地,当剑戟之锋,执死得生还。「执」读作「垫」。尚书益稷篇:「下民昏垫。」疏引郑注云:「昏,没也。垫,陷也。」韩诗外传一:「不由礼,则垫陷生疾。」是「执死」犹言陷死也。庄子徐无鬼篇:「王命相趋射之,狙执死。」「执」亦读作「垫」。释文引司马云:「见执而死。」非也。晏子春秋曰:「崔杼既弒庄公而立景公,杼与庆封相之。诸将军大夫及显士庶人于太宫之坎上,令无得不盟者。为坛三仞;埳其下,以甲千列环其内外。盟者皆脱剑而入,维晏子不肯,崔杼许之。有敢不盟者,戟拘其颈,剑承其心。令自盟曰:『不与崔、庆而与公室者,受其不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杀七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桮血,仰天叹曰:『呜呼,崔子为无道,而弒其君,不与公室而与崔、庆者,受此不祥。』俛而饮血。崔杼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戟既在脰,剑既在心,维子图之矣。』晏子曰:『吾以刃而失其志,非勇也。回吾以利而倍其君,非义也。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云:「莫莫葛虆,施于条枚,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今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曲刃钩之,直兵推之,婴不革矣。」崔杼将杀之。或曰:『不可,子以子之君无道而杀之。今其臣,有道之士也,又从而杀之,不可以为教矣。』崔子遂舍之。晏子曰:『若大夫为大不仁而为小仁,焉有中乎?』趋出,授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抚其手曰:『徐之。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于野,命县于厨,婴命有系矣。』按之成节而后去。」命善禄盛,遭逢之祸不能害也。盼遂案:吴承仕曰:「『生还』二字不辞,疑『还』应作『乃』,古文『乃』,形近之误也,属下句。历阳之都,长平之坑,其中必有命善禄盛之人,一宿同填而死,谓同为土所填塞而死。遭逢之祸大,命善禄盛不能却也。譬犹水火相更也,水盛胜火,火盛胜水。
  〔遇者〕,遇其主而用也。吴曰:上文举「命禄」、「遭遇」、「幸偶」六目,下即依次释之。此云「遇其主而用也」,依例,当云「遇者,遇其主而用也」。今无更端指事之词,疑有脱文。晖按:吴说是也。据上「命者」、「禄者」、「遭者」云云文例,补「遇者」二字。虽有善命盛禄,不遇知己之主,不得效验。
  幸者,谓所遭触得善恶也。获罪得脱,幸也;无罪见拘,不幸也。执拘未久,蒙令得出,命善禄盛,夭灾之祸不能伤也。
  偶也(者),谓事君〔有偶〕也。「也」,元本作「有偶」。吴曰:疑当作「偶者,谓事君有偶也」,始与前文一例。「也」当作「者」。杨说同。以道事君,君善其言,遂用其身,偶也;行与主乖,退而远,不偶也。退远未久,上官禄召,命善禄盛,不偶之害不能留也。
  故夫遭、遇、幸、偶,或与命禄并,或与命〔禄〕离。吴曰「命」下脱「禄」字。下同。遭遇幸偶,遂以成完;遭遇不幸偶,遂以败伤,此二句,当在下「中不遂成」句上。「遭遇不幸偶」,与下「命禄并」之义不合。是与命〔禄〕并者也。中不遂成,善转为恶,(若)是与命禄离者也。杨曰:「若」字衍。故人之在世,有吉凶之(性)命,有盛衰之(祸福)〔禄〕,上文云:「性有善恶,命有吉凶。」是性不得言吉凶,「性」字当删。「祸福」二字并为「禄」字形误。原文当为「有吉凶之命,有盛衰之禄」,总结前文「人有命有禄」云云。命禄篇云:「吉凶之命,盛衰之禄。」语意正同。重以遭遇幸偶之逢,获从生死而卒其善恶之行,得其胸中之志,希矣。「生」下疑脱「至」字。
    无形篇
  人禀元气于天,各受寿夭之命,以立长短之形,潜夫论叙录篇曰:「禀气薄厚,以着其形。」犹陶者用土(埴)为簋廉(庑),「土」为「埴」之坏字。下文正作「埴」。考工记注:「埴,黏土也。」俞曰:「廉」字无义,必「庑」字之误。「庑」读为「甒」。礼记礼器篇:「君尊瓦甒。」注曰:「瓦甒五斗。」古字每以「庑」为之。仪礼既夕礼注:「古文甒皆作庑」。是其证也。「庑」、「廉」形似,因而致误。冶者用铜为柈杅矣。「柈」,「盘」之俗字。说文云:「盘,承盘也。从木。古文从金。」玉藻:「浴盘名杅。」音义:「杅音雩。」「杅」、「盂」字同。本或误作「杆」。盼遂案:程荣本「杅」误作「杆」。宋本与此同。器形已成,不可小大;人体已定,不可减增。用气为性,性成命定。体气与形骸相抱,生死与期节相须。形不可变化,命不可减加。孔子家语五仪解曰:「性命之于形骸,不可易也。」亦此义。以陶冶言之,人命短长,可得论也。
  或难曰:陶者用埴为簋廉(庑),「埴」,宋本、朱校元本同,各本误作「填」。簋廉(庑)壹成,遂至毁败,不可复变。若夫冶者用铜为柈杅,柈杅虽已成器,犹可复烁,柈可得为尊,尊不可为簋。齐曰:此言铜虽成器,犹可烁成他形。「不可」疑当作「亦可」。「亦」一作「□」,与「不」形近而误。左传:「王亦能军。」王引之曰:「亦当作不。」盼遂案:此句有误。当作「杅可得为簋」,或「尊可得为簋」,方与本文形可变化之旨相符。人禀气于天,虽各受寿夭之命,立以形体,如得善道神药,形可变化,命可加增。
  曰:冶者变更成器,须先以火燔烁,乃可大小短长。人冀延年,欲比于铜器,宜有若炉炭之化乃易形,形易寿亦可增。人何由变易其形,便如火烁铜器乎?礼曰:「水潦降,不献鱼鳖。」礼记曲礼上文。何则?雨水暴下,虫蛇变化,化为鱼鳖。离本真暂变之虫,臣子谨慎,故不敢献。俞曰:曲礼郑注曰:「不饶多也。」正义曰:「天降下水潦,鱼鳖难得,故注云不饶多。或解以为水潦降下,鱼鳖丰足,不饶益其多。」是礼家止此二义。论衡所说,又成一义,亦必汉儒旧说也。臧琳经义杂记二六曰:「水潦骤降,鱼鳖宜多。注既言不饶益其多,则郑意当从或解。孔氏以为难得,非郑旨也。论衡与注意虽异,然以水潦降为鱼鳖益多同。且于养生之道,事上之理皆精,汉人之言,终胜俗儒也。」人愿身之变,冀若虫蛇之化乎?夫虫蛇未化者,不若不化者。「未」疑当作「之」。「夫虫蛇之化者」,顶承上句。下文云:「虫蛇未化,人不食也;化为鱼鳖,人则食之。」即申此「虫蛇之化不若不化」之义,若作「未」,则其义难通矣。虫蛇未化,人不食也;化为鱼鳖,人则食之。〔见〕食则寿命乃短,「食」上旧校曰:一有「食」字。吴曰:此文应依原校沾一「见」字,见食于人则寿命短。无「见」字,语意不完。非所冀也。岁月推移,气变物类,虾蟆为鹑,墨子经说上:「化,若¨为鹑。」¨,虾蟆属也。淮南齐俗篇:「虾蟆为鹑。」御览引注云:「老虾蟆化为鹑。」又万毕术曰:「虾蟆得爪化为鹑。」淮南高注:「蟾蜍,虾蟆。」非也蟾蜍,俗名癞癞蛄,身大背黑,上多痱磊,不能跳,不能鸣,行甚迟缓。虾蟆身小能跳,解作声,举动极急,俗名田鸡是也。尔雅「¨□蟾诸」,郭注:「似虾蟆,居陆地。」是别蟾诸于居水之虾蟆。蟾诸虾蟆,截然二物,段玉裁说文注、郝懿行尔雅义疏并有辩证。雀为蜄蛤。说文云:「蜃,大蛤,雉入海所化。□,蜃属,有三,皆生于海。牡厉,千岁雀所化。海蛤者,百岁燕所化。魁蛤,一名复累,老服翼所化。」月令:「九月,爵入大水为蛤;十月,雉入大水为蜃。」御览引淮南时则篇许注:「雀,依屋雀,本飞鸟也,随阳下藏,故为蛤。」人愿身之变,冀若鹑与蜄蛤鱼鳖之类也?人设捕蜄蛤,得者食之。虽身之不化,寿命不得长,非所冀也。鲁公牛哀寝疾,七日变而成虎;淮南俶真训:「公牛哀转病也,七日化为虎。其兄掩而入觇之,则虎搏而食之。」注:「江、淮之间,(「公牛氏」三字,依吴承仕淮南旧注校理删。)有易病化为虎,若中国有狂疾者,发作有时也。其为虎者,便还食人。食人者,因作真虎也;不食人者,更复化为人。公牛氏,韩人。」文选思玄赋旧注:「牛哀,鲁人牛哀也。」与仲任说同。广韵一东曰:公,「姓。公牛哀,齐公子牛之后」。古今姓氏书辨证说同。通志氏族略三:「牛氏,子姓,宋微子之后,司寇牛父之子孙以王父字为氏,淮南子有牛哀。」与广韵说异。鲧殛羽山,说文:「殛,诛也。」虞书曰:「殛鲧于羽山。」地理志东海郡祝其县注:「禹贡羽山在东南,鲧所殛。」化为黄能,旧校曰:「能」音奴来反。左昭七年传:「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释文:「熊音雄,兽名,亦作『能』,如字。一音奴来反,三足鳖也。」孔疏:「诸本皆作『熊』字,贾逵云:『熊,兽也。』梁王云:『鲧之所化,是能鳖也。若是熊兽,何以能入羽渊?』但以神之所化,不可以常而言之,若是能鳖,何以得入寝门?先儒既以为兽,今亦以为熊兽是也。』段玉裁说文注、陈景华内外传考正、洪亮吉左传诂并以「能」字为是。经义述闻十九:「汉、晋人皆作熊罴之熊』,无三足鳖之谬说。死伪篇载左传『其神为黄熊』之文,而解之曰:『熊罴之占,自有所为。』则其字为熊罴之『熊』明矣。此文字正作『熊』,与死伪篇同。且以虎熊并言,则其为『熊』字无疑。今本『熊』作『能』,加双行小字于下曰:『能音奴来反。』乃后人所为,非原本也。岂有死伪作『熊』,而此又作『能』者也?」近人高阆仙先生文选李注义疏曰:「说文及字林皆云『能,熊属,足似鹿。』则无论传文作『熊』作『能』,总是兽而非『鳖』。盖兽之为『能』,与三足鳖之『能』,同名而异物也。」今按:此文「能」字,虽不必如王说改作「熊」,然仲任以「熊罴」连言,则其谓熊兽,不谓能鳖。注音「奴来反」,误也。愿身变者,冀〔若〕牛哀之为虎,「若」字据上文例补。鲧之为能乎?盼遂案:「冀」下当有「若」字,上文皆作「冀若」。则夫虎能之寿,不能过人,天地之性,人最为贵,孝经:「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变人之形,更为禽兽,非所冀也。凡可冀者,以老翁变为婴儿,其次,白发复黑,齿落复生,身气丁强,孙曰:丁亦强也。见白虎通五行篇云:「丁者,强也。」潜夫论实边篇云:「譬犹家人遇寇贼者,必使老小羸软居其中央,丁强武猛卫其外。」超乘不衰,乃可贵也。徒变其形,寿命不延,其何益哉?
  且物之变,随气,「随」,程本作「应」,宋本及各本同此。若应政治,有所象为,此应政之说,象变在先,与天人感应说象随人后不同,故与寒温、谴告、自然等篇之旨不违。非天所欲寿长之故,变易其形也,又非得神草珍药食之而变化也。人恒服药固寿,能增加本性,益其身年也。遭时变化,非天之正气,人所受之真性也。天地不变,日月不易,星辰不没,正也。人受正气,故体不变。时或男化为女,女化为男,由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也,「由」读「犹」。应政为变,为政变,盼遂案:悼厂云:「御览八百八十八引,无此三字。」盖是。非常性也。汉兴,老父授张良书,已化为石,是以石之精为汉兴之瑞也,事见纪妖篇。犹河精为人持璧与秦使者,秦亡之征也。水经渭水注、史记始皇纪索隐汉书五行志注、郡国志注并以为江神持璧。纪妖篇亦以为沉璧于江,江不受而还璧,则亦谓江神。此云河精,义稍不同。蚕食桑老,绩而为,说文云「绩,缉也。」杨曰「」,「茧」俗字。又化而为蛾,通津本、王本、崇文本作「蛾」,下同。此从程本。说文部:「□,蚕化飞□。」虫部:「蛾,罗也。」义指□□。蛾、□截然两物,此当作「□」。但郭注尔雅已言蛾罗即蚕□,今俗仍作蚕蛾,故因之。蛾有两翼,变去蚕形。蛴螬化为复育,广韵一屋云:「□,复□,蝉未蜕者。出论衡。」按:今本作「育」。奇怪、道虚、论死同。尔雅释虫云:「蟦,蛴螬。」郭注:「在粪土中者。」广雅作「蠀螬」。又广雅释虫云:「复□,蜕也。」众经音义十三引字林曰:「复□,蝉皮也。」段成式酉阳杂俎曰:「未蜕时名复育。」说文云:「蜕,它蝉所解皮。」复育转而为蝉,蝉生两翼,不类蛴螬。凡诸命蠕蜚之类,「命」犹「名」也。御览九四八引作「凡诸螟类」。多变其形,易其体;至人独不变者,禀得正也。生为婴儿,长为丈夫,老为父翁,从生至死,未尝变更者,天性然也。天性不变者,不可令复变;变者,不可〔令〕不变。杨曰:「不变」上疑脱「令」字。若夫变者之寿,不若不变者。盼遂案:此句当是「若夫不变者之寿,不若变者」。不变者谓人,变者谓蚕蛴螬之类也。人欲变其形,辄增益其年,可也。如徒变其形,而年不增,则蝉之类也,何谓人愿之?龙之为虫,一存一亡,一短一长;一犹「或」也。龙之为性也,变化斯须,辄复非常。由此言之,人,物也,受不变之形,〔形〕不可变更,年不可增减。杨曰:「受不变之」下,疑脱「性」字。「形」字属下读,与后文一例。孙曰:「形」字当重。上云:「形不可变化,命不可减加。」下云:「形不可变更,年不可减增。」并其证。刘先生说同。晖按:杨说亦通,此从孙说补。
  传称高宗有桑榖之异,桑榖之祥,或言高宗武丁,或言中宗太戊。言太戊者:竹书、史记殷本纪、封禅书、汉书五行志、郊祀志、孔子家语五仪解、书序、郑玄商颂烈祖笺、帝王世纪。言武丁者:尚书大传、五行志引刘向说、说苑敬慎篇。说苑君道篇并存两说。仲任于变虚篇、异虚篇、恢国篇作高宗,于感类篇作太戊。于顺鼓篇作太戊,又曰「或曰高宗」,亦载二说。吕氏春秋制乐篇、韩诗外传三又云汤时事。陈乔枞、皮锡瑞以为汤与太戊、武丁皆各见桑榖之祥,传者异耳,非古文说在太戊时,今文说在武丁时也。悔过反政,享福百年,「百年」,注见气寿篇。是虚也。辩见异虚篇。传言宋景公出三善言,荧惑却三舍,延年二十一载,宋世家曰:「在景公三十七年。」事见吕氏春秋制乐篇、淮南道应训、新序杂事篇。是又虚也。辩见变虚篇。又言秦缪公有明德,上帝赐之十九年,见墨子明鬼篇。是又虚也。辩见福虚篇。〔传〕称赤松、王乔好道为仙,度世不死,「传」字据文选卢子谅赠王彪诗注引补。初学记二九引孝经右契:「赤松子时桥,(事类赋引援神契作「时侨」。)名受纪。」搜神记八:「姓赤松,名时乔,字受纪。」淮南齐俗训作「赤诵子」。诵、松字通。高注:「上谷人也。病疠入山,导引轻举。」列仙传:「神农时为雨师,服水玉,教神农,能入火自烧。至昆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随风雨上下。」淮南齐俗训注:「王乔,蜀武阳人也。为柏人令,得道而仙。」楚词远游「王乔」,朱子、洪兴祖注并以为王子乔,周灵王太子晋也。与高说异。方以智曰:「汉明帝时叶令王乔,乃飞舄者;周时王子乔,乃吹笙者;神仙传蜀人王子乔,乃食肉芝者;史记封禅书注,缑氏仙人庙王侨,犍为武阳人。凡四王乔。」是又虚也。辩见道虚篇。假令人生立形谓之甲,终老至死,常守甲形。如好道为仙,未有使甲变为乙者也。夫形不可变更,年不可减增。何则?形、气、性,天也。「性」宋本作「于」。形为春,气为夏。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午寿半马,马寿半人,然则牛马之形与人异矣。禀牛马之形,当自得牛马之寿,牛马之不变为人,则年寿亦短于人。世称高宗之徒,不言其身形变异,而徒言其增延年寿,故有信矣。「有」当作「不」字。盼遂案:「有信」为「不信」之误。上文言虚,此言不信,故相应也。
  形之□血气也,犹囊之贮粟米也。孙曰:「形之」下脱一字。率性篇:「凡含血气者,教之所以异化也。」书虚篇:「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论死篇:「人之精神藏于形体之内,犹粟米在囊橐之中也。」祀义篇:「山犹人之有骨节也,水犹人之有血脉也。」语意并同。一石囊之高大,亦适一石。盼遂案:句首当有「粟米」二字。「粟米一石」四字为句。如损益粟米,囊亦增减。人以气为寿,气犹粟米,形犹囊也。增减其寿,亦当增减其身,形安得如故?如以人形与囊异,气与粟米殊,更以苞瓜喻之。「苞」为「匏」之借字。苞瓜之汁,犹人之血也;其肌,犹肉也。试令人损益苞瓜之汁,令其形如故,耐为之乎?「耐」、「能」古通,下同。人不耐损益苞瓜之汁,天安耐增减人之年?人年不可增减,高宗之徒,谁益之者,而云增加?如言高宗之徒,形体变易,其年亦增,乃可信也。今言年增,不言其体变,未可信也。何则?人禀气于天,气成而形立,则(形)命相须,以至终死,「则」当作「形」。盖本作「刑」,「形」、「刑」字通,与「则」形近故讹。前文云:「体气与形骸相抱,生死与期节相须,形不可变化,命不可减增。」即此意。形不可变化,年亦不可增加。以何验之?人生能行,死则僵仆,死则气减(灭),孙曰:「减」当从元本作「灭」。形消而坏。禀〔气〕生人,「禀」下挩「气」字。命义篇曰:「人禀气而生。」上文云:「人禀元气于天。」又云:「人禀气于天。」并其证。形不可得变,其年安可增?
  人生至老,身变者,发与肤也。人少则发黑,老则发白,白久则黄。发之变,形非变也。人少则肤白,老则肤黑,释名释长幼曰「八十曰耋。耋,铁也,皮肤变黑色如铁也。」黑久则黯,若有垢矣。发黄而肤为垢,释名曰:「九十曰黄耇。黄,鬓发变黄也;耇,垢也,皮色骊悴恒如有垢者也。」故礼曰:「黄耇无疆。」见仪礼士冠礼。发〔肤〕变异,陈世宜曰:上文皆发肤并举,此句「发」下疑脱「肤」字。故人老寿迟死,骨肉不可变更,寿极则死矣。五行之物,可变改者,唯土也。埏以为马,埏,水和土也。变以为人,是谓未入陶灶更火者也。史记大宛传索隐曰:「更,经也。」如使成器,入灶更火,牢坚不可复变。今人以为天地所陶冶矣,「以」读作「已」。形已成定,何可复更也?
  图仙人之形,体生毛,臂变为翼,见存之杕氏壶、羽人壶,图象若是。行于云,则年增矣,千岁不死。盼遂案:「臂变为翼」,佛家所谓飞天。山海经西山经:「英招之神,虎文鸟翼。帝江之神,六足四翼。」知飞天之说其来甚旧。今传世汉石刻,若武梁祠画象,大将军窦武墓门画象,皆刻羽翼仙人游戏云中。又仲长统昌言云:「得道者生六翮于臂,长毛羽于腹,飞无阶之苍天,度无穷之世俗。」(意林引。」魏文帝乐府折杨柳行云:「上有两仙童,不饮亦不食。与我一丸药,光辉生五色。服药四五天,身体生羽翼。轻举乘浮云,倏忽行万里。浏览观四海,芒芒非所识。」(沈约,宋书乐志引。)则飞天之说,仍盛于东汉以后,直至唐、宋。敦煌石室壁画,恒见飞天矣。此虚图也。世有虚语,亦有虚图。假使之然,蝉蛾之类,「蛾」各本作「娥」,今正。非真正人也。刘先生曰:古书无以「真正」连文,此疑校者旁注「真」字,而写者误入正文。海外三十五国,山海经海外经云:「三十九国。」淮南地形训云:「三十六国。」见谈天篇注。有毛民、羽民,山海经海外东经:「毛民之国,身生毛。」淮南高注:「毛民,其人体半生毛,若矢镞也,东方国。」海外南经:「羽民国,其为人长头,身生羽。」吕氏春秋求人篇注:「羽人,鸟喙,背上有羽翼。」博物志:「羽民国,民有翼,飞不远,多鸾鸟,民食其卵,去九疑四万三千里。」启筮曰:「鸟喙,赤月,白首。」羽则翼矣。毛羽之民,土形所出,淮南地形篇:「土地各以类生人。」非言为道身生毛羽也。楚词远游王注:「或曰:『人得道,身生羽毛也。』」抱朴子对俗篇:「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有似雀之为蛤,雉之化蜃。」是俗有此说,故仲任辩之。禹、益见西王母,荀子大略篇:「禹学于西王国。」又见韩诗外传五、新序杂事五。此文盖据山海经。别通篇谓禹、益以所见闻作山海经,故云然也。西王母,见尔雅释地「四荒。」山海经西荒经、穆天子传则以为人。前汉纪二十九,杜业曰:「西王母,妇人之称。」司马相如大人赋、扬雄甘泉赋则以为女仙人。并非。谯周古史考、胡应麟笔丛、郎瑛七修类稿、毕沅山海经校注,均有辩证。此文亦以为人,则承袭旧说而误。不言有毛羽。山海经称其戴胜,虎齿,豹尾。列仙传称「人面蓬发,载胜,虎爪,豹尾」。不死之民,亦在外国,淮南地形篇:「海外有不死民。」注云:「不死民,不食也。」山海经海外南经曰:「不死民,其为人黑色,寿不死。」不言有毛羽。毛羽之民,不言不死;不死之民,不言毛羽。毛羽未可以效不死,效,验也。仙人之有翼,安足以验长寿乎?
    率性篇
  率,「□」之假字。玉篇:□导也。」盼遂案:性善者劝率无令近恶,性恶者率勉使之为善,开篇数语,即王氏为率性篇解题而作。黄晖释「率」为「□」之假字,疑失之曲。
  论人之性,定有善有恶。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恶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为善。凡人君父审观臣子之性,善则养育劝率,无令近恶;(近)恶则辅保禁防,杨曰:下「近」字衍。令渐于善。广雅释诂:「渐,渍也。」考工记锺氏注:「渍,染也。」楚词七谏:「渐染而不自知兮。」王注:「稍渍为渐。」善渐于恶,恶化于善,成为性行。
  召公戒成〔王〕曰:「王」字旧脱,宋本同。今据天启、钱、黄、王、崇文本增。「今王初服厥命,于戏!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尚书召诏曰:「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段玉裁曰:「此今文尚书也。『初服厥命』下十四字,盖节引之。」孙星衍曰:「『王乃初服』,论衡作『今王初服厥命』者,疑并上『今王嗣受厥命』变其词,非经文异字。」江声曰:「『王乃初服,』,伪孔本若是,王充作『今王初服厥命』。」「生子」谓十五〔生〕子,王鸣盛曰:「『初生』似言婴孩时亦可,而王充以为『十五子』者,十五岁太子入太学之期。经言『自贻哲命』,当修贤智之德以祈永命,则非婴孩所能,故王充以太子入太学之期当之。」孙星衍曰:「十五为太子入学之年,故王充以释经。『若生子』,谓若养子教之。『初生』谓情欲初生也。」晖按:王说非也。孙氏又因其说,添字解经,以就己义。「十五子」与「生子」义各不同,不得以「十五子」释「生子」二字。且以「十五子」谓即十五岁之子,义亦不妥。「十五子」当作「十五生子」,误脱「生」字。下「十五之子」,义亦不通,「之」为「生」字之讹。古者人君十二而冠,十五生子。诗卫风芄兰毛传所谓「人君治成人之事,虽童子犹佩觿,早成其德」。左襄九年传云:「国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礼也。」五经异义曰:「春秋左氏说,岁星为年纪,十二而一周于天,天道备,故人君十二可以冠。自夏、殷天子皆以十二而冠。」又云:「国君十五而生子,礼也。二十而嫁,三十而娶,庶人礼也。」谯周曰:「国不可久无储二,故天子诸侯十二(谷梁文九年传注引作「五」。)而冠,十五而娶。」淮南泛论篇高注:「国君十二岁而冠,冠而娶,十五生子,重国嗣也。」淮南泛论篇、乐记正义引大戴礼并云:「文王十五而生武王。」是国君十五生子,礼家旧说,故仲任以之释经。讹孔传曰:「言王新即政,始行教化,当如子之初生,习为善则善矣。」与仲任义合。皮锡瑞曰:「左氏传曰『国君十五而生子。』故仲任以『十五』为生子之时。周公摄政,抗世子法于伯禽,盖奉成王为太子,故召公举入学之年以为戒。不以『生子』为婴孩之时者,以『自贻哲命』非婴孩所能也。」既以「十五」为生子之年,又谓为太子入学之年,义自抵牾,盖亦拘于「自贻哲命」句,故欲革王、孙之说而未尽也。经文既明言「生子」,又言「初生」,则不当以十五岁之子当之。盼遂案:「成」下宜有「王」字。召诰作「王乃初服」,与仲任所引略异。「十五子」者,谓十五岁,为太子入学之年也,礼学记郑注、白虎通辟雝篇皆有明文。初生意于善,终以善;初生意于恶,终以恶。江声曰:「此今文书说也。」诗曰:「彼姝者子,何以与之?」见墉风干旄。毛传:「姝,顺貌。」「与」作「予」。三家诗考卢文弨补曰:「足利本作『与』。」同此。列女传邹孟轲母传:「及孟子长,学六艺卒成大儒之名,君子谓孟母善以渐化。诗云:『彼姝者子,何以予之。』此之谓也。」引诗义与充同。传言:「譬犹练丝,淮南说林篇高注:「练,白也。」染之蓝则青,染之丹则赤。」俞曰:本性篇文与此同。毛传无此说,所引传必三家说也。陈启源毛诗稽古篇附录曰:此与毛序「臣子好善,贤者乐告以善道」意略相符。毛氏无此文,必是三家诗说。然鲁诗无传,齐诗有后氏、孙氏传,韩诗有内、外传,而外传今存。充所谓传,其齐之后氏、孙氏及韩之内传乎?陈乔枞鲁诗遗说考曰:仲任说关雎用鲁诗,则此所引诗传,亦鲁诗传也。论衡书解篇诗家独举鲁申公,是仲任治鲁诗之明证。孔广森与陈说同。范家相三家诗拾遗四:此韩诗传。左传:(定九年。)「竿旄『何以告之』,取其忠也。」家语:(姓生篇。)「竿旄之忠告,至矣哉。」皆取姝子忠告善道之意。此以素丝染练为喻,正善道之谓。盼遂案:吴承仕曰:本性篇引此诗,作「彼姝之子」。「者」、「之」声纽同,皆指事词。十五之(生)子,「之」疑是「生」误。物势篇:「虮虱生于人。」今本「生」讹作「之」,是其比。余说见前。其犹丝也。其有所渐化为善恶,犹蓝丹之染练丝,使之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无异。是故杨子哭歧道,「歧」旧作「岐」,今正。列子说符篇:「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歧路。』既反,问获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杨子戚然变色,不言移时,不笑竟日。」荀子王霸篇、淮南说林篇、后艺增篇并云「杨朱」。吕氏春秋疑似篇、贾子新书审微篇作「墨子」,盖传闻之异。墨子哭练丝也,墨子所染篇:「墨子见染丝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又见吕氏春秋当染篇、淮南说林训。盖伤离本,不可复变也。人之性,善可变为恶,恶可变为善,犹此类也。蓬生麻间,不扶自直;「生」字旧重。杨曰:「生」字误重,宋本不误,程本亦重「生」字。晖按:天启本、钱本、崇文本「生」字不重。此语本荀子劝学篇、大戴礼曾子制言、说苑说丛篇。风俗通及本书程材篇并不重「生」字,今据删。白纱入缁,说文:「缁,帛黑色也。」不练自黑。华严经音义引珠丛:「丝令熟曰练。」彼蓬之性不直,纱之质不黑,麻扶缁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犹蓬纱也,在所渐染而善恶变矣。
  王良、造父称为善御,(不)能使不良为良也。刘先生曰:上「不」字衍,下文正谓王良、造父能使不良为良。若作「不能」,则非其旨矣。如徒能御良,其不良者不能驯服,此则驵工庸师服驯尔雅释言郭注:「驵犹麤也。」「粗」、「驵」声同。技能,何奇而世称之?故曰:「王良登车,马不罢驽;尧、舜为政,民无狂愚。」未知何出,亦见非韩篇。传曰:「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纣之民,可比屋而诛。」见陆贾新语无为篇。亦谓「教化使然也」。「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论语卫灵公篇集解引马曰:「三代,夏、殷、周也。用民如此,无所阿私,所以云直道而行也。」皇疏引郭象曰:「无心而付之天下者,直道也;有心而使天下从己者,曲法。故直道而行者,毁誉不出于区区之身。」是训「直」为曲直之「直」。而此义为率导教化,非韩篇引经同,是其说不通于此。盖三家义殊也。礼记玉藻:「君羔幦虎犆。」郑注曰:「犆,读如『直道而行』之『直』,直谓缘也。」训「直」为「缘」,于此义合矣。汉书货殖传:「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故民有耻而且敬,贵谊而贱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严而治。」师古曰:「直道而行,谓以德礼率下,不饰伪也。」景帝纪赞引经,师古注:「言此今时之人,亦夏、殷、周之所驭,以政化淳壹,故能直道而行。」后汉书韦彪传:「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炼之吏,持心近薄。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在其所以磨之故也」。李贤注:「彪引直道而行者,言古之用贤。皆磨砺选炼,然后用之,」并与仲任说合,而无毁誉阿私之义。毛奇龄论语稽求篇以此经为「言举错之当公」,以韦彪所云「磨」为「试」义,谓「必试而后用」。盖拘于汉书薛宣传引经「如有所誉,其有所试」,作用人解,而曲为其说。但依上文所引诸家及仲任经解,当自「斯民也」截为一章,不必拘此,而使汉人旧义不明。圣主之民如彼,恶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而懦夫有立志;「贪」,非韩篇同。知实篇作「顽」。钱大昕养新录三曰:「『廉』与『贪』对,不与『顽』对,两汉人引孟子皆作『贪』。知实篇作『顽』,此浅人妄改。」臧琳经义杂记十七曰:「以下文『懦夫有立志,鄙夫宽,薄夫敦,』皆以相反者言之,则作『贪』为是。赵氏以『顽』训『贪』,未详其所出,而两汉及唐人皆引作『贪』,知必非无本。」翟灏四书考异曰:「『贪』与『廉』紧相反对,『顽』稍龃龉。」高阆仙先生孟子集解谓「顽」、「贪」义通。晖按:此文及非韩篇并作「贪夫廉」,知仲任所据孟子确本作「贪」,知实篇作「顽」,必经浅人妄改,钱说得之。闻柳下惠之风者,孟子赵注:「柳下惠,鲁公族大夫,姓展名禽,字季。进不隐己之贤才,必欲行其道也。」文选陶征士诔注引郑玄论语注:「柳下惠,鲁大夫展禽,食采柳下,谥曰惠。」梁玉绳瞥记二曰:「柳下惠,氏展,名获,字禽,又字季,谥惠。而「柳下」之称,未知是邑是号。赵岐孟子注以「柳下」为号,广韵及唐书宰相表云:「食采柳下,遂为氏。」故左传、论语疏谓「柳下,食邑名。」庄子盗跖释文:「一曰邑名。」而艺文类聚八十九引许慎淮南子注云:「展禽之家树柳,行惠德,号柳下惠。」庄子释文、荀子成相、大略注并仝其说,以为居于柳下也。鲁地无名「柳」者,展季卑为士师,亦未必有食邑,当是因所居号之。如战国策称梧下先生,陶靖节称五柳先生之类。」薄夫敦而鄙夫宽。见孟子万章下篇、尽心下篇。赵注:「后世闻其风者,顽贪之夫更思廉絜,懦弱之人更思有立义之志;鄙狭者更宽优,薄浅者更深厚也。」徒闻风名,犹或变节,况亲接形面相敦告乎?「敦」,疑是「教」字形讹,前文:「教告率勉。」
  孔门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吕氏春秋遇合篇:「七十人者,万乘之主得一人,用可为师。」汉儒林传:「散游诸侯,为卿相。」被服圣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训之功而渐渍之力也。「而」犹「与」也。汉书董仲舒传师古注:「渐谓浸润之也。渍谓浸渍也。」未入孔子之门时,闾巷常庸无奇。其尤甚不率者,诗大雅郑注:「率,循也。」唯子路也。世称子路无恒之庸人,荀子大略篇:「子贡、季路,故鄙人也。被文学,服礼义,为天下列士。」亦见尸子劝学篇、韩诗外传八。未入孔门时,戴鸡佩豚,史记弟子传:「冠雄鸡,佩猳豚。」集解:「冠以雄鸡,佩以猳豚。二物皆勇,子路好勇,故冠带之。」洪颐楫读书丛录曰:「庄子盗跖篇:『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佩猳豚』,谓取猳豚之皮以为剑饰。」按:抱朴子勖学篇:「仲由冠鸡戴,□珥鸣蝉,杖剑而见,拔刃而舞。」是佩豚非谓剑饰也。勇猛无礼;闻诵读之声,摇鸡奋豚,扬唇吻之音,聒贤圣之耳,聒,声扰也。恶至甚矣。孔子引而教之,渐渍磨砺,闿导牖进,「闿」,旧讹作「阖」,据宋本改。元本作「闻」,先孙校作「开」,是也。闿、开字同。「导」,郑本作「道」。牖、羑字同。尚书顾命,马曰:「羑,道也。」盼遂案:「阖」为「闿」之形误。此「闿导」与上下文皆骈字也,宋本正作「闿」。古「闿」与「开」通。元本作「闻」,亦误。猛气消损,骄节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论语先进篇:「政事,冉有、季路。」斯盖变性使恶为善之明效也。
  夫肥沃硗埆,土地之本性也。肥而沃者性美,树稼丰茂;硗而埆者性恶,深耕细锄,厚加粪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其树稼与彼肥沃者相似类也。地之高下,亦如此焉。以镢锸凿地,淮南精神训注:「镬,斫也。」说文:「镬,大鉏也。鉏,立薅斫也。」薅者披去田艹。斫者斤也,斤以斫木。此云凿地,盖其用亦如d铫。郝懿行曰:「插地取土者,今登、莱间谓之镢头。」与此合。释名释用器:「锸,插地取土也,或曰铧。」王念孙曰:「今人呼臿为铧锹。」以埤增下,说文:「埤,增也。」一曰:当作「以錍增土」,「埤」「下」二字形讹。广雅释器:「錍谓之铦。」说文:「铦,锸属也。」盼遂案:此句当是「以增埤下」。埤,卑隰之地也。则其下与高者齐。如复增镢锸,则夫下者不徒齐者也,反更为高,而其高者反为下。使人之性有善有恶,彼地有高有下,「彼」,疑「犹」字形讹。盼遂案:「彼」当是「譬」字声讹。勉致其教令,之(不)善则将〔与〕善者同之矣。「之」,疑是「不」字,又脱「与」字。此就不善者言,加以教令,则与善者同。下文就善者言,加以教令,则更过于往善。善以化渥,酿其教令,变更为善,善则且更宜反过于往善。犹下地增加镢锸,更崇于高地也。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货殖」有二说:论语先进篇何晏集解曰:「唯财货是殖。」史记货殖传索隐曰:「殖,生也,生资财货利也。」并以「殖」为动词。皇疏:「财物曰货,种艺曰殖。」则是名词。下云:「货财积聚。」是同前说。赐本不受天之富命,俞曰:何晏论语集解「不受命」有二说:一谓「赐不受教命,唯货财是殖」。一谓「虽非天命而偶富」。其后一说即本此也。所加(以)货财积聚,「加」字无义,疑当作「以」,形近而误。知实篇:「子贡善居积,意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正言其所以货殖多者,得货殖之术也。为世富人者,得货殖之术也。夫得其术,虽不受命,犹自益饶富。性恶之人,亦不禀天善性,得圣人之教,志行变化。世称利剑有千金之价,棠溪、鱼肠之属,史记苏秦传:「韩之剑戟,皆出棠溪。」集解徐广曰:「汝南吴房有棠溪亭。」吴越春秋:「越王允常聘欧冶子作名剑五,四曰鱼。」淮南修务训注:「文理屈襞若鱼者。」龙泉、太阿之辈,越绝书外传纪宝剑:「楚王令风胡子之吴,见欧冶、干将,使之为铁剑。欧冶、干将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为三剑,一龙渊,二太阿。」晋太康地理记;「汝南西平有龙渊水,可以淬刀剑,特坚利,故有龙渊之剑。」此作「泉」,沿唐讳未改。其本铤,众经音义十一,玄应曰:「铤,铜铁之璞,未成器用者也。」山中之恒铁也,冶工鍜炼,成为铦利。铦亦利也。岂利剑之鍜与炼,乃异质哉?工良师巧,炼一数至也。试取东下直一金之剑,「东下」未闻。盼遂案:「东」,疑为「要」之误。「要」,古「腰」字。篆「要」作□,故与「东」形致混。更熟锻炼,足其火,齐其铦,汉书王莽传注,应劭曰:「齐,利也。」铦犹锋也。犹千金之剑也。夫铁石天然,尚为鍜炼者变易故质,况人含五常之性,贤圣未之熟鍜炼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贵良医者,能知笃剧之病所从生起,而以针药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观之,何以为奇?夫人有不善,则乃性命之疾也,无其教治,而欲令变更,岂不难哉?
  天道有真伪,「天」,疑当作「夫」。真者固自与天相应,伪者人加知巧,亦与真者无以异也。何以验之?禹贡曰:「璆琳琅玕。」〔璆,玉也。琳,珠也。琅玕,珠之数也。〕(者)「璆,玉也」以下十二字,据御览八0五引增。「者」字当据御览引删。仲任于引经文下,加以训释,(详儒增篇注。)此其例也。以琳为珠,故下文以琳与鱼蚌之珠、随侯之珠相较,以琅玕为珠之数,故下文言真珠不及之。璆琳,旧说并云美玉名。郑注尚书云「美石」。此谓琳为珠,未闻。御览三六引淮南地形篇注:「璆琳琅玕,珠名也。」又与此异。琅玕,珠之数,与说文、郭注尔雅、山海经、尚书讹孔传、御览八0三引淮南地形篇许注说同。此则土地所生真玉珠也。段玉裁曰:真玉谓璆琳,真珠谓琅玕。又于说文玉部注曰:郑注尚书云:「琅玕,珠也。」出于蚌者为珠,则出于地中者为似珠。似珠亦非人为之,故郑、王谓之真珠也。晖按:段氏未知此有脱文,故强之说。真玉谓璆,真珠谓琳。然而道人消烁五石,抱朴子引金简记曰:「五石者,雄黄、丹砂、雌黄、矾石、曾青也。」又金丹篇曰:「五石者,丹沙、雄黄、白礜、(据御览作「礜」。)曾青、慈石也。一石辄五转,而各成五色,五石而二十五色。」吴曰:抱朴子言丹,论衡言玉,神仙家亦有服玉之法,则丹、玉类同矣。作五色之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别。兼鱼蚌之珠,「兼」,疑涉「鱼」字形近讹衍。与禹贡璆琳,皆真玉珠也。段玉裁曰:当云「鱼蚌之珠,与禹贡琅玕,皆真珠也。」今文讹剩不可读。晖按:段说非也,今本不误。真玉谓璆,真珠谓琳。段氏于说文注引此文「璆琳」下意增「琅玕」二字,亦非。琅玕,珠之数,非真珠也,故此文不及之。然而随侯以药作珠,史记李斯传正义引说苑曰:「随侯行遇大蛇中断,疑其灵,使人以药封之,蛇乃能去,因号其处为断蛇丘。岁余,蛇衔明珠径寸,绝白而有光。」淮南览冥篇高注:「隋侯,汉东之国,姬氏诸侯也。隋侯见大蛇伤断,以药傅之。后蛇于江中衔大珠以报之。」孟子尽心下篇疏引韩诗:「隋侯姓祝,字符畅,往齐国,见一蛇在沙中,头上血出,隋侯以杖挑于水中而去。后回到蛇处,乃见此蛇,衔珠来隋侯前隋侯意不怿。是夜梦脚踏一蛇,惊起,乃得双珠。」亦见水经涢水注、搜神记二十并无以药作珠之说。精耀如真,道士之教至,知巧之意加也。阳遂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磨砺生光,仰以向日,则火来至,御览二二引「遂」作「燧」。周礼司烜氏:「以夫遂取明火于日。」郑注:「夫遂,阳遂也。」淮南天文篇:「阳燧见日,则燃而为火。」高注:「阳燧,金也,取金杯无缘者熟摩令热,日中时以当日下,以艾承之,则燃得火也。」艺文类聚火部引淮南旧注曰:「日高三四丈,持以向日,燥艾承之,寸余,有顷,焦,吹之,即得火。」古今注、搜神记并无炼五石说。唯太平广记一六一引淮南许注云:「阳燧,五石之铜精,圆而仰日,即得火。」众经音义引文同。是与仲任说合。「五石」义见前。抱朴子登涉篇:「以五月丙午日日中,捣五石下其铜,以为剑。」铸阳遂,铸剑,并于五月丙午日炼铜,盖相传有此术也。此真取火之道也。「此」,各本并误作「比」,今从御览引正。盼遂案:「比」,当是「此」字讹脱。御览二十二引作「此」。今妄取刀剑(之钩)〔偃〕月〔之钩〕,先孙曰:「月」,疑当为「刃」。乱龙篇云:「今妄取刀剑偃月之钩,摩以向日,亦能感天。」(「月」亦当作「刃」。马融周礼注,说削为偃曲却刃。见筑氏贾疏。)黄氏日钞所引已作「月」。晖按:先孙说疑非。乱龙篇作「今妄取刀剑偃月之钩」,不误。此文当据补正。若作「刃剑之钩刃」,则义未妥。刃之钩曲者,不名为刀剑也。「偃月之钩」四字连读。汉书韩延寿传:「铸作刀剑钩镡。」注曰:「钩亦兵器,似剑而曲,所以钩杀人也。」释名释兵曰:「钩镶,两头曰钩,中央曰镶,或推镶,或钩引,用之便也。」急救篇有「镶钩」,注曰:「其刃却偃而外利,所以推攘而害人也。」是钩兵器,形却偃如偃月,故曰「偃月之钩」。后汉书荀彧传注引吴录曰:「孙权闻操来,夹水立坞,状如偃月。」水经沔水注:「七女池东有明月池,状如偃月。」又江水注:「鲁山左即沔水口,沔左有郄月城,亦曰偃月垒。」此文「偃月之钩」,犹其义也。今本「偃」字脱,「之钩」二字错入「月」字上,文遂不可通矣。摩拭朗白,仰以向日,亦得火焉。夫(钩)〔偃〕月〔钩〕,非阳遂也,「钩月」当作「偃月钩」。说见上。所以耐取火者,礼记乐记郑注:「耐」,古「能」字也。摩拭之所致也。今夫性恶之人,使与性善者同类乎?可率勉之,令其为善;使之异类乎?亦可令与道人之所铸玉、「与」犹「如」也。随侯之所作珠、人之所摩刀剑(钩)〔偃〕月〔钩〕焉,「钩月」当作「偃月钩」。乱龙篇有「刀剑偃月钩」句。教导以学,渐渍以德,亦将日有仁义之操。
  黄帝与炎帝争为天子,教熊罴貔虎以战于阪泉之野,三战得志,炎帝败绩。见大戴礼五常德、史记五帝纪。司马贞曰:「猛兽可以教战,周礼有服不氏掌教扰猛兽,即古服牛乘马,亦其类也。」列子黄帝篇:「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刘子阅武篇:「貔貅戾兽,黄帝教之战。」并与仲任说同。裴骃曰:「言教士卒习战,以猛兽之名名之,用威敌也。」此说近理。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欲得三公而尧不听,怒其猛兽,「其」,王本、崇文本改作「甚」,妄也。「怒」,读若庄子「怒其臂以当车辙」之怒,谓愤激猛兽为乱。若作「甚」,则失其义。吕氏春秋行论篇误同。欲以为乱,比兽之角可以为城,吕览高注:「以为城池之固。」举尾〔可〕以为旌,依上句,「以」上补「可」字。此为骈句,「举」下省「兽之」二字。吕氏春秋正作「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高注:「以为旌旗之表也。」奋心盛气,阻战为强。夫禽兽与人殊形,犹可命战,况人同类乎?推此以论,「百兽率舞」,尚书舜典:「击石拊石,百兽率舞。」郑玄注曰:「百兽,服不氏所养者。率舞,言音和也,谓音声之道,与政通焉。」「潭鱼出听」,「六马仰秣」,见感虚篇注。不复疑矣。异类以殊为同,同类以钧为异,所由不在于物,在于人也。
  凡含血气者,教之所以异化也。三苗之民,或贤或不肖,尧、舜齐之,恩教加也。韩诗外传三:「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请伐之。舜不许,曰:『吾喻教犹未竭也。』久喻教,有苗氏请服。」亦见大禹谟。(伪孔本。)楚、越之人,处庄、岳之间,孟子赵注:「庄、岳,齐街里名也。」顾炎武曰:「庄是街名,岳是里名。左襄二十八年传:『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注云:『六轨之道。』『反陈于岳。』注云:『岳,里名。』」经历岁月,变为舒缓,风俗移也。故曰:「齐舒缓,地理志:「齐舒缓阔达」公羊庄十年传疏引李巡曰:「齐,其气清舒,受性平均。」又曰:「济东至海,其气宽舒,秉性安徐。」秦慢易,初学记八引河图曰:「雍、冀合商羽,端駃烈,人声捷。」李巡曰:「其气蔽壅,受性急凶。」楚促急,河图曰:「荆、扬角征会,气漂轻,人声急。」李巡曰:「其气燥刚,禀性强梁。」燕戆投。」杨曰:「投」疑「没」误。没,贪也。吴曰:意林引「投」作「敢」,是也。今本作「投」者,草书形近之讹。广雅:「戆,愚也。敢,勇也。」地理志:「燕俗愚悍少虑。」愚悍、戆敢,义正相应。又按:今本作「戆投」,亦通。「投」借为「□」。「□」从「」,「豆」声,「殳」、「豆」同属侯部,声纽亦同,旧多通假。文选长笛赋:「察变于句投。」李注:「『投』与『逗』古字通。」「戆投」即「戆□」。广雅:「逗」、「悍」、「敢」同训「勇」。「戆投」亦犹愚悍矣。王念孙广雅疏证「□」字无说,宜以此文证之。晖按:吴后说是。杨说非。以庄、岳言之,四国之民,更相出入,久居单处,吴曰:「单」字无义,疑当作「群」。性必变易。夫性恶者,心比木石,木石犹为人用,况非木石!在君子之迹,庶几可见。「况非木石」下,疑有脱文。仲任意:性恶者非木石,若加以率勉,虽恶人可冀其有君子之迹。效力篇曰:「千里之迹,斯须可见。」立文正同。
  有痴狂之疾,歌啼于路,不晓东西,不睹燥湿,不觉疾病,不知饥饱,性已毁伤,不可如何,前无所观,却无所畏也。是故王法不废学校之官,不除狱理之吏,欲令凡众见礼义之教。学校勉其前,法禁防其后,使丹朱之志,亦将可勉。何以验之?三军之士,非能制也,勇将率勉,视死如归。且阖庐尝试其士于五湖之侧,皆加刃于肩,御览四三七引庄子,吕氏春秋用民篇并作「剑皆加于肩」。此「刃」疑是「剑」字,下同。血流至地。句践亦试其士于寝宫之庭,赴火死者,不可胜数。见吕氏春秋及韩非子外储说上。夫刃、火,非人性之所贪也,二主激率,念不顾生。是故军之法轻刺血,文有讹脱。盼遂案:此处有脱,宜作「教军之法,轻则刺血,重则决脰」,与下文方合。孟贲勇也,闻军令惧。是故叔孙通制定礼仪,拔剑争功之臣,奉礼拜伏,史记本传:「天下已定,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叔孙通起朝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无敢失礼。」初骄倨而后逊顺,〔圣〕教威德,据下文补「圣」字。盼遂案:黄晖据下文「教」上补「圣」字,文义较完。变易性也。不患性恶,患其不服圣教,自遇而以生祸也。
  豆麦之种,与稻梁殊,崇文本「梁」作「粱」。然食能去饥。小人君子,禀性异类乎?譬诸五谷皆为用,实不异而效殊者,禀气有厚泊,杨曰:「泊」、「薄」。同晖按:「薄」借为「泊」,说文作「□」,浅水。尃、白、百,声通。故性有善恶也。残则授(受)(不)仁之气泊,而怒则禀勇渥也。吴曰:「授」当作「受」。「不」字衍文。受仁气泊故残,禀勇气渥故怒,文正相对。下文云「仁泊」、「勇渥」,其无「不」字可知。杨曰:「之气」二字疑衍,与下句一例。晖按:杨说非。「勇」下亦有「之气」二字,省见上文。仁泊则戾而少愈(慈),庄子天道篇释文云:「戾,暴也。」「愈」,元本作「慈」。吴曰:作「慈」是。杨曰:「愈」、「俞」同,然也。晖按:吴说是,杨说非。勇渥则猛而无义,而又和气不足,喜怒失时,计虑轻愚。妄行之人,罪(非)故为恶。杨曰「罪」疑「非」讹。「故」与「固」同。人受五常,含五脏,御览三六三引韩诗外传:「情藏于肾,神藏于心,魂藏于肝,魄藏于肺,志藏于脾。」皆具于身。禀之泊少,故其操行不及善人,犹〔酒〕或厚或泊也,杨曰:「犹」疑「酒」误。或脱「酒」字。吴曰:「犹」下当有「酒」字。「犹」、「酒」形近而夺。非厚与泊殊其酿也,曲糱多少使之然也。「糱」,旧作「孽」,各本误同。今从王本、崇文本正。下同。是故酒之泊厚,同一曲糱;人之善恶,共一元气。气有少多,元本作「多少」。故性有贤愚。西门豹急,佩韦以自缓;韩诗外传五:「仁者好韦。」(本作「伟」,从孙诒让校。)故佩以自缓。董安于缓,带弦以自促。见韩非子观行篇。又见后谴告篇。汉张迁表:「晋阳佩玮,西门带弦。」颠倒言之,岂别有据,抑误记也?急之与缓,俱失中和,然而韦弦附身,成为完具之人。能纳韦弦之教,补接不足,韩非子曰:「能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则豹、安于之名可得参也。贫劣宅屋,不具墙壁宇达,盼遂案:「达」为「闼」之坏字。诗齐风「履我闼兮」,传:「闼,门内也。」说文作「阘」,云:「楼上户也。」人指訾之。「达」疑「途」误。如财货富愈,起屋筑墙,以自蔽鄣,为之具宅,「为」犹「谓」也。人弗复非。
  魏之行田百亩,汉沟洫志注:「赋田之法,一夫百亩也。」邺独二百,谓邺地赋田,一夫二百亩,是田恶也。西门豹灌以漳水,史记河渠书:「西门豹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汉沟洫志以引漳水溉邺,为史起事,并载起言,西门豹不知用。与史绝异。然褚补滑稽列传云:「西门豹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则与史合。盖此文据史记为说。括地志曰:「案横渠首接漳水,盖西门豹、史起所凿之渠也。」魏都赋曰:「西门溉其前,史起濯其后。」水经浊漳水注亦兼纪之。汉志据吕览乐成篇。成为膏腴,则亩收一锺。汉志师古注:「一亩之收,至六解四斗。」吴曰:「亩收一锺。」书、志皆系之郑国事下,此文貤以说邺,亦通。盼遂案:吴承仕曰:「此事本之河渠书,而沟洫志独归功于史起。左思魏都赋云:『西门溉其前,史起灌其后。』然则西门发之,而史成之也。又按:『亩收一锺』,书、志皆系之郑国事下,此文貤以说邺,亦通。」夫人之质犹邺田,道教犹漳水也,「道」读「导」。患不能化,不患人性之难率也。雒阳城中之道无水,水工激上雒中之水,「雒」,旧作「洛」,今从崇文本正。上文作「雒阳」不误。洛水在雍州,雒水在豫州,两水自别,其字亦截然为二。雒阳居雒水之阳,地在豫州。此作「洛水」者,盖为鱼豢「汉火德,去水加佳」之说所误。日夜驰流,艺文类聚八引汉官典职曰:「德阳殿周游容万人,激洛水于殿下。」盖即此文所指。水工之功也。盼遂案:后汉书张让传:「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章怀注:「翻车,设机车以引水。渴乌,为曲筒以气引水上也。」仲任所言水工激水,殆此类也。由此言之,迫近君子,而仁义之道数加于身,孟母之徙宅,盖得其验。列女传母仪篇:孟母其舍近墓,孟子嬉游为踊跃筑埋。孟母曰:「此非所以居处子。」乃去,舍市旁,其嬉戏为贾人衒卖之事。复徙,舍学宫之旁,其嬉游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曰:「其可以居吾子矣。」
  人间之水污浊,在野外者清洁。俱为一水,源从天涯,或浊或清,所在之势使之然也。南越王赵他,本汉贤人也,化南夷之俗,背畔王制,史记南越尉佗传:「自立为南越王,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椎髻箕坐,师古曰:「椎髻者,一撮之髻,其形如椎。箕坐,谓伸其两脚而坐。」曲礼:「坐毋箕。」孔疏:「箕谓舒展两足,状如箕舌也。」(箕四星,二为踵,二为舌,踵狭而舌广。)与师古说同。唐子西箕踞轩记曰:「箕踞者,山间之容也。拳腰耸肩,抱膝而危坐,伛偻局蹐,其圆如箕,故世人谓之箕踞。」非也。瓮牖闲评据此以驳师古,失之。好之若性。陆贾说以汉德,惧以圣威,蹶然起坐,师古曰:「蹶然,惊起之貌也。」心觉改悔,奉制称蕃,其于椎髻箕坐也,恶之若性。前则若彼,后则若此。由此言之,亦在于教,不独在性也。
    吉验篇
  凡人禀贵命于天,必有吉验见于地,见于地,故有天命也。验见非一,或以人物,或以祯祥,类聚九十八引风角占曰:「福先见曰祥。」或以光气。
  传言黄帝妊二十月而生,御览一三五引帝王世纪曰:「附宝孕二十五月生黄帝于寿丘。」(路史后纪五注引世纪作「二十月」。)史记五帝纪正义、路史后纪黄帝纪并云「二十四月」。金楼子兴王篇、御览三六○引幽明录、北堂书钞一与此同。生而神灵,弱而能言;见大戴礼五帝德篇。史记索隐曰:「弱,谓幼弱时也。」长大率诸侯,诸侯归之;教熊罴战,以伐炎帝,炎帝败绩。注见率性篇。性与人异,故在母之身,留多十月;命当为帝,故能教物,物为之使。
  尧体,就之如日,望之若云。史记索隐以为言尧德化。大戴礼五帝德孔补注:「如日者,其色温也。如云者,其容盛也。」盖即据此为义。洪水滔天,蛇龙为害,尧使禹治水,竹书:「尧七十五年,司空禹治河。」尧典以尧时用鲧,九载功用不成,至舜时,伯禹作司空,平水土。史记因之。盖尧七十五年,正舜摄行天子政时,故古书于命禹治水,或言尧,或言舜也。驱蛇龙,水治东流,蛇龙潜处。有殊奇之骨,故有诡异之;有神灵之命,故有验物之效。天命当贵,故从唐侯入嗣帝后之位。帝王世纪:「帝挚登帝位,封异母弟放勋为唐侯。挚在位九年,政微弱,而唐侯德盛,诸侯归之。挚服其义,乃率群臣造唐而致禅。唐侯自知有天命,乃受帝禅。」
  舜未逢尧,鳏在侧陋,尧典:「明明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瞽瞍与象谋欲杀之。使之完廪,火燔其下;令之浚井,土掩其上。孟子万章篇:「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舜得下廪,不被火灾;穿井旁出,不触土害。史记舜本纪:「瞽叟欲杀舜,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索隐曰:「皇甫谧云:『两伞。』伞,笠类。列女传云:『二女教舜鸟工上廪』是也。『匿空』,列女传所谓『龙工入井』是也。」案:刘向列女传今无此语。金楼子后妃篇:「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曰娥皇,次曰女英。瞽瞍使舜涂廪,舜归告二女:『父母使我涂廪,我其往。』二女曰:『衣鸟工往。』舜既治廪,瞽瞍焚廪,舜飞去。舜入朝,瞽瞍使舜浚井,舜告二女。二女曰:『往哉,衣龙工往。』舜往浚井,石陨于上,舜潜出其旁。」梁武帝通史、宋书符瑞志并有此说。郭注山海经云:「二女灵达,尚能鸟工龙裳,救井廪之难。」南史江效辞婚表曰:「何瑀阙龙工之姿,其捐躯于深井。」正用其事。皆怪诞不经之言。尧闻征用,「尧」上,旧校曰:一有「故」字。试之于职,官治职修,事无废乱。五帝纪曰:「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余注正说篇。使入大麓之野,虎狼不搏,蝮蛇不噬;逢烈风疾雨,行不迷惑。此尚书今文说也。见正说篇注。夫人欲杀之,不能害,之毒螫之野,禽虫不能伤。卒受帝命,践天子祚。
  后稷之时(母),履大人迹,刘先生曰:「时」当为「母」,御览三六0引正作「后稷之母」。是其确证。案书篇亦作「后稷之母」。杨说同。或言衣帝喾之服,坐息帝喾之处,盼遂案:「或言」以下二语,盖仲任自注之辞。孙仲容云:「论衡本有自注。」信然。妊身。御览九五四引元命包曰:「姜原游閟宫,其地扶桑,履大人迹而生后稷。」注云:「神始从道,道必有迹,而姜原履之,意感,遂生后稷于扶桑之下。」诗生民疏引河图曰:「姜嫄履大人迹,生后稷。」郑笺曰:「时有大神之迹,姜嫄履之,足不能满,履其拇指之处,心体歆歆然。其左右所止住,如有人道感己者也。于是遂有身,而肃戒不复御,后则生子曰弃。」史记周本纪:「姜嫄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悦,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及期而生弃。」列子天瑞篇曰:「后稷生乎巨迹。」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曰:「姜原履天之迹,而生后稷。」列女传曰:「行见巨人迹,好而履之。」公羊宣三年传何注、楚辞天问王注说并同。生民毛传曰:「后稷之母,配高辛氏帝焉,从于帝而见于天,将事齐敬也。」不取履大人迹说。又按:毛传以姜嫄为帝喾之妃,后稷为喾之子,盖本大戴礼帝系篇。孔子家语、世本说同。史记五帝纪及刘歆、班固、贾逵、马融、服虔、王肃、皇甫谧皆因其说。郑笺则以姜嫄非帝喾之妃,后稷非喾之子,诗疏引张融,更申其说。经义丛钞载汪家禧说,李惇群经识小,皆以为然。仲任此文,亦不据帝系为说也。王肃引马融云:「任身之月,帝喾崩,后十月而后稷生,盖遗腹子也。」(见生民疏。)其说又异。盖无父生子,母系社会如此,解者拘于后世礼俗,故众说纷歧。怪而弃之隘巷,「怪」疑当作「生」,或「怪」上脱一「生」字。妊,怀孕也,尚未出生,何得怪而弃之?诗生民曰:「居然生子,诞寘之隘巷。」周本纪曰:「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列子天瑞篇张注:「姜原见大人迹,履之,遂孕,因生后稷。」宋书符瑞志:「姜原见大人迹,履之,遂有身而生男,以为不祥,弃之阨巷。」案书篇:「姜嫄见大人迹,履之则妊身,生后稷焉。」是诸书纪此事者,必谓其出生后弃之。此文当有「生」字,于义方足。路史后纪九上注引作「嫄衣帝之衣,坐帝所而妊,故怪之。」是宋本已误。牛马不敢践之;寘之冰上,鸟以翼覆之,庆集其身。「庆」当作「荐」。隶书「荐」作「□」,与「庆」形近而误。「集」当作「藉」。盖「荐」讹为「庆」,浅人则妄改「藉」为「集」矣。若作「庆集其身」,于义未妥,若作「荐集其身」,意谓鸟雍集身上,则与上文「鸟以翼覆之」,于义为复。诗生民:「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毛传:「大鸟来,一翼覆之,一翼藉之。」楚辞天问王注:「弃之于冰上,有鸟以翼覆荐温之。」周本纪:「飞鸟以其翼覆荐之。」是诸书纪此事者,并谓鸟以一翼覆其上,以一翼荐藉其下,不使近冰。则此文当作「荐藉其身」无疑。母知其神怪,乃收养之。长大佐尧,位至司马。诗閟宫郑笺:「后稷长大,尧登用之,使居稷官,后作司马。」疏引尚书刑德放曰:「稷为司马。」御览二0九引尚书中侯曰:「稷为大司马。」皮锡瑞曰:「虞时无司马,诸书各以意言之。」吴曰:此文及初禀篇、本性篇并以弃为尧司马,此据纬说也。尧时本无此官,造纬书者以周官为比,汉儒信之,故王充、郑玄皆据以为说。盼遂案:稷为司马,尚书纬刑德放、诗鲁颂郑康成笺皆曾言之,而屈原天问云:「稷为元子,帝何竺之?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亦言稷为司马总师旅之事也。予着天问校笺详其事。
  乌孙王号昆莫,汉书西域传曰:「昆莫,王号也,名猎骄靡。」师古曰:「昆莫本是王号,而其人名猎骄靡。」匈奴攻杀其父,汉书张骞传,父名难靡,为大月氐所杀。不言匈奴。而昆莫生,弃于野,乌衔肉往食之。单于怪之,以为神,而收长〔之〕。「之」字据史记大宛传补。及壮,使兵,数有功,史记大宛传、汉书张骞传「使」下并有「将」字,疑此文脱。单于乃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命)令长守于西城。「命」字涉「令」字伪衍,当据大宛传删。大宛传曰:「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单于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故曰:「长守西城。」此文据史记为说。汉书张骞传:「大月氐攻杀难靡,夺其地,人民亡走匈奴。子昆莫新生,傅父布就翎侯抱亡置草中,为求食还,见狼乳之,又乌衔肉翔其旁,以为神,遂持归匈奴,单于爱养之。」与史稍异。
  夫后稷不当弃,故牛马不践,鸟以羽翼覆爱其身;昆莫不当死,故乌衔肉就而食之。
  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孙曰:艺文类聚九、白孔六帖九引并作「高丽」,与魏志东夷传注作「离」同。后汉书作「索离」,注云:「索或作橐。」又与今本论衡同。疑论衡原文作「离」,故汇书引作「高丽」,校者或据后汉书改作「橐离」耳。刘先生曰:御览七三引亦作「高离」。晖按:初学记七引亦作「高离」。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初学记七引作「有气如鸡子来,吞之」。疑此文「下」下有「吞之」二字,于义方足。御览七三引作「有气如鸡子来下之」。类聚九、白帖九引并作「有气如鸡子来下」。三国志魏志东夷传注引魏略文同。又后汉书东夷传作「前见天上有气大如鸡子来降,我因以有身」。与论衡文同。我故有娠。」「娠」,类聚、白帖、初学记引并作「身」。后产子,捐于猪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置马栏中,欲使马藉杀之,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王疑以为天子,隋书百济传曰:「以为神。」令其母收取,奴畜之,名东明,令牧牛马。东明善射,王恐夺其国也,类聚、白帖、御览引「夺」并作「害」,魏志注引魏略与此文同。欲杀之。东明走,南至掩淲水,孙曰:「淲」字当从后汉书东夷传作「」。李注云:「今高丽中有斯水,疑此水是也。」「斯」、「」音近。魏志注作「施掩水」,当作「掩施水」,文误倒也。隋书百济传作「掩水」。晖按:白帖引作「淹水」,类聚、御览引作「掩水」,并无「」字。搜神记作「施掩水」,与魏志误同。盼遂案:「淲」当为「」,形之误也。后汉书东夷传作「掩水」。魏志注引魏略作「掩施水」,今本误作「施掩水」。梁书高句丽传、隋书百济传、北史百济传作「淹滞水」,「施」、「滞」皆与「」声近也。传世晋义熙时高丽好大王碑作「夫余奄利大水」,「利」亦与「」音近。足证「淲」字为失。以弓击水,鱼鳖浮为桥,东明得渡。鱼鳖解散,追兵不得渡。因都王夫余,故北夷有夫余国焉。后汉书东夷传。「夫余国在玄菟北千里,南与高句骊,东与挹娄,西与鲜卑接,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本濊地也。」盼遂案:此段魏略全录其文,见三国魏志夫余传注。惟彼文橐离国作离国是也。此作「橐」,非。离即高丽之同音字。梁书高句丽传亦写作「橐」。后汉书扶余传误作「索」,皆坐不知其为高丽之音而致耳。又按:东明之事,正史外国传述各族之始祖往往雷同,惟晋安帝义熙十年高丽所立之广开土好大王纪功碑,及魏书高句丽传之说为至奇,且足与论衡互校。今迻录之如次。碑云:「惟昔始祖邹牟之创基也,出自北夫余天帝之子。母河伯女郎,刮卵降出,生子有圣才。□□□□□命驾巡车南下,路由夫余,奄利大水。王临津言曰:『我是皇天之子、母河伯女郎邹牟王,为我连□浮龟』。应声即为连□浮龟。然后造渡于沸流谷,忽本西城山上而建都焉。永东□位,因遣黄龙下来速王。王子忽本东⿷,黄龙负升天」云云。魏书云:「高句丽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为夫余王闭于室中,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夫余王弃之与犬,犬不食。弃之与豕,豕又不食。弃之于路,牛马避之。后弃之野,众鸟以毛茹之。夫余王割剖之,不能破,遂还其母。以物裹之,置于暖处,有一男破壳而出。及其长也,字之曰朱蒙,其俗言『朱蒙』者,善射也。夫余人以朱蒙非人所生,将有异志,请除之,王不听。夫余之臣又谋杀之。朱蒙母阴知,告朱蒙曰:『国将害汝,以汝才略,宜远适四方』。朱蒙乃弃夫余,东南走。中道遇一大水,欲济无梁,夫余人追之甚急。朱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今日逃走,追兵垂及,如何得济?』于是鱼鳖并浮,为之成桥,朱蒙得渡,鱼鳖乃解,追骑不得渡。朱蒙遂至普述水,遇见三人,其一人着麻衣,一人着纳衣,一人着水藻衣,与朱蒙至纥升骨城,遂居焉,号曰高句丽,因以为氏焉。」东明之母初妊时,见气从天下。及生,弃之,猪马以气吁之而生之。长大,王欲杀之,以弓击水,鱼鳖为桥。天命不当死,故有猪马之救;命当都王夫余,故有鱼鳖为桥之助也。
  伊尹且生之时,其母梦人谓己曰:「臼出水,疾东走,毋顾!」「毋」旧作「母」。杨曰:「母」当作「毋」,程本作「母」误。晖按:杨说是也。各本误同,朱校元本字正作「毋」。吕氏春秋本味篇作「毋顾」。楚辞天问王注、列子天瑞篇注并作「无顾」。今据正。明旦,视臼出水,即东走十里。杨曰:「即」,坊本讹作「既」。晖按:各本并误,朱校元本、天启本作「即」,与此本同。顾其乡,皆为水矣。伊尹命不当没,故其母感梦而走。推此以论,历阳之都,见命义篇。其策命若伊尹之类,「策」疑为「秉」形讹。必有先时感动在他地之效。「在」当作「去」。「去」一作「□」,与「在」形近而误。此蒙上伊尹母感梦去乡东走为文,若作「感动在他地」,则文无义矣。
  齐襄公之难,见左庄八年传。桓公为公子,与子纠争立。管仲辅子纠,鲍叔佐桓公。管仲与桓公争,引弓射之,中其带钩。史记齐世家:「鲁闻无知死,发兵送公子纠,而使管仲别将兵遮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佯死。」夫人身长七尺,带约其要,古腰字。钩挂于带,在身所掩,不过一寸之内,既微小难中,又滑泽铦靡,锋刃中钩者,莫不蹉跌。管仲射之,正中其钩中,矢触因落,杨曰:「中矢」「之中」疑衍,或属上读。晖按:朱校元本「矢」作「矣」,疑为「矣」之坏字,属上读。不跌中旁肉。命当富贵,有神灵之助,故有射钩不中之验。
  楚共王有五子:子招、春秋经传及国语并作「昭」。子圉(围)、「圉」疑为「围」之形误,下同。左昭四年传、史记楚世家、诸侯年表并作「围」。子干、子皙、弃疾。盼遂案:「子圉」为「子围」之讹,左昭元年传。及史记楚世家皆作「子围」。又「子干」当作「子比」,盖子比字子干也。五人皆有宠,共王无适立,乃望祭山川,请神决之。乃与巴姬埋璧于太室之庭,史记集解引贾逵曰:「巴姬,共王妾。」杜预曰「太室,祖庙也。」令五子齐而入拜。「齐」音「斋」。康王跨之;集解引服虔曰:「两足各跨璧一边。」子圉(围)肘加焉;子干、子皙皆远之;弃疾弱,抱而入,再拜皆压纽。广雅曰:「纽谓之鼻。」郑注周礼曰:「纽,小鼻也。」故共王死,招为康王,至子失之;史记曰:「子员立,围绞而杀之。」圉(围)为灵王,及身而弒;左昭十三年传:「王缢于芋尹申亥家。」子干为王,十有余日;子干立为初王,闻弃疾至,自杀。子皙不立,又□(俱)诛死,「□」宋本作「俱」,朱校元本同。杨曰:程本作「惧」,与此并误。晖按:楚世家云:「子皙不得立,又俱诛。」即此文所本。宋、元本作「俱」,是也,当据正。盼遂案:「□」当依史记楚世家改作「俱」字。「俱诛死」者,子招、子围、子干、子皙皆不得其死也。皆绝无后。弃疾后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其王日之长短,与拜去璧远近相应也。夫璧在地中,五子不知,相随入拜,远近不同,压纽若神将教跽(誋)之矣。先孙曰:「跽」当为「誋」。说文言部:「誋,诫也。」
  晋屠岸贾作难,诛赵盾之子。史记赵世家:「屠岸贾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朔死,其妻有遗腹子。赵世家:「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考要曰:「同、括死时,已有赵武,无遗腹之说,未知史迁何据。」及岸贾闻之,索于宫。母置儿于葱中,祝曰:「赵氏宗灭乎?若当啼;即不灭,「即」犹「若」也。若无声。」及索之,而终不啼,遂脱得活。程婴齐负之,负匿山中,乃程婴事。同此难者,有赵婴齐,故误混耳。「齐」字当据史记赵世家、说苑复恩篇、新序节士篇删。匿于山中。盼遂案:史记赵世家、说苑复恩篇皆作程婴,则此处「齐」字为衍文。或古人命名以齐字为副词,可增可减,如六朝时之某之、某僧、某道等矣。吴承仕曰:「齐」应作「赍」。食货志「行者赍」,颜注云:「赍谓将衣食之具以自随也。」本其义。至景公时,韩厥言于景公,景公乃与韩厥共立赵孤,续赵氏祀,是为文子。据史记文,赵世家、韩世家以景公三年屠岸贾杀赵朔,程婴、公孙杵臼匿赵孤十五年。左传以鲁成公五年,即晋景公十四年,为通庄姬放婴齐;八年,即景公十七年,庄姬谮讨同、括,即以韩厥言立武反田。与史全异。史通申左篇、容斋随笔十、困学纪闻十一、七修类稿下、方以智通雅并辩其误。又韩世家、赵世家、年表俱以晋景公三年杀赵同、赵括,十七年复赵武田。晋世家则以景公十七年诛赵同、赵括,以韩厥言复武田。独与左传相合。是史迁自有抵牾。刘向、王充俱据之不疑,非也。当赵孤之无声,若有掩其口者矣。由此言之,赵文子立,命也。
  高皇帝母曰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王鸣盛曰:「毛诗草虫云:『亦既觏止。』传云:『觏,遇也。』郑笺引易:『男女觏精。』梦与神遇,谓此也。」按:奇怪篇、雷虚篇并谓「与龙遇」,为龙施气,是汉人读「遇」为「觏精」之证。是时雷电晦冥,蛟龙在上。及生而有美〔质〕。旧校曰:一有「质」字。晖按:有「质」字是也。史记高祖本纪:「高祖为人,隆准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即此所谓有「美质」也。当据补。性好用酒,盼遂案「用」为「□」之借字。说文:「□,用也。从,从自。自知臭。,所食也。」尝从王媪、武负贳酒,汉书注,如曰:「武,姓也。俗谓老大母为阿负。」章太炎文始八曰:「负即妇字,老母称妇也。」饮醉止卧,媪、负见其身常有神怪。每留饮醉,「醉」,朱校元本、天启本、程本并同。钱、黄、王、崇文本并作「酒」。史记云:「每酤留饮。」酒售数倍。后行泽中,手斩大蛇,一妪当道而哭云:朱校元本「哭」作「泣」。「赤帝子杀吾子。」此验既着闻矣。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高祖之气也,盼遂案:宋本「气」作「起」。与吕后隐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求之,见其上常有气直起,往求,辄得其处。史记高祖纪:「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后与项羽约,先入秦关,王之。史记高祖纪:「怀王令沛公西略地,入关,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韦昭曰:「函谷、武关也。」高祖先至,项羽怨恨。高祖纪:「项羽率诸侯兵西,欲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范增曰:「吾令人望其气,气皆为龙,成五采。此皆天子之气也,急击之。」语见项羽本纪。御览八七引楚汉春秋曰:「项王在鸿门,而亚父谏曰:『吾使人望沛公,其气冲天,五彩相,或似云,或似龙,或似人,此非人臣之气也,不若杀之。』」高祖往谢项羽,羽与亚父谋杀高祖,使项庄拔剑起舞。项伯知之,因与项庄俱起,每剑加高祖之上,项伯辄以身覆高祖之身,杨曰:「项」,宋本作「者」,属上读。朱校元本同。剑遂不得下,杀势不得成。会有张良、樊哙之救,卒得免脱,事见项羽纪。遂王天下。初妊身,有蛟龙之神;既生,酒舍见云气之怪;夜行斩蛇,蛇妪悲哭;始皇、吕后望见光气;项羽谋杀,项伯为蔽,谋遂不成,遭得良、哙,盖富贵之验,气见而物应,人助辅援也。盼遂案:「助」下当有「而」字,与上句一律。
  窦太后弟名曰广国,年四、五岁,家贫,为人所掠卖,其家不知其所在。传卖十余家,至宜阳,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寒,史记外戚世家无「暮」字。汉书无「寒」字。卧炭下百余人,炭崩尽压死,孙曰:汉书窦皇后传「炭」并作「岸」。但广国为主人入山作「炭」,故卧炭下也。本书刺孟篇云:「窦广国与百人俱卧积炭之下,炭崩,百人皆死。」可知论衡原文作「炭」,不作「岸」也。疑汉书「岸」字误。或即传闻之异。晖案:史记外戚世家字亦作「岸」。广国独得脱。自卜数日当为侯。孙曰:汉书亦作「日」。刘敞、周寿昌并谓「日」当作「月」,是也。此「日」字亦「月」字之误。晖按:史记亦作「日」字。从其家之长安,谓从其主人家。闻窦皇后新立,家在清河观津,乃上书自陈。窦太后言于景帝,召见问其故,言问其往事。果是,乃厚赐之。史记外戚世家:「厚赐田宅金钱。」文帝立,拜广国为章武侯。孙曰:「景」、「文」二字当互易。少君见窦后,在文帝时。景帝立,乃封少君为章武侯。今以文帝后于景帝,其误殆可知矣。夫积炭崩,百余人皆死,广国独脱,命当富贵,非徒得活,又封为侯。
  虞子大,虞延字子大,见后汉书本传。御览十五引作「陈留虞延字君大。」(此从张本。赵本、明钞本并作「君人」。)御览四三三引东观汉记亦云「字君大」。(今本列传十二作「子大」。)陈留东莞(昏)人也。先孙曰:后汉书云:「虞延字子大,陈留东昏人也。蔡中郎集陈留索昏库上里社铭云:「永平之世,虞延子大(今本挩「大」字,据罗以智蔡集举正校补。)为太尉司徒。」续汉书郡国志:「东昏属陈留郡,东莞属琅邪国。」此云「东莞」,误也。当据范书及蔡集订正。其生时以夜,适免母身,母见其上若一疋练状,经上天。孙曰:「经」当作「径」。御览十五引正作「径」。刘先生曰:御览引作「母见其上,气如一疋绢」。可据增「气」字。「经」、「径」古通。晖案:本传作「其上有物,若一疋练」,「气」字盖御览引增。明以问人,人皆曰:「吉。」贵气与天通,御览引无「贵」字。长大仕宦,位至司徒公。本传:「永平八年,代范迁为司徒。」后汉纪九作「六年」。
  广文伯,御览三六一引「广」作「唐。」河东蒲阪人也。其生亦以夜半时,适生,有人从门呼其父名,父出应之,不见人,有(见)一木杖,「有」当作「见」,各本并误。「一木」,朱校元本、天启本同。别本并误作「大木」。「不见人,见一木杖」,文方相生。御览三六一引正作「见一木杖」,当据正。植其门侧,好善异于众。盼遂案:悼云:「此五字不知何处错简。」五字所以状木杖之美也,初非错简。其父持杖入门以示人,人占曰:御览引「占」上无「人」字。「吉。」文伯长大学宦,位至广汉太守。文伯当富贵,故父得赐杖,(其占者若曰)〔以〕杖当〔得〕子〔之〕力矣。刘先生曰:「杖当子力矣」,义不可通。御览三六一引作「以杖当得子之力矣」,于义为长,今本「当」下疑脱「得」字。晖按:「其占者若曰」五字,盖为「人占曰」注语,误入正文。「文伯当富贵,故父得赐杖,以杖当得子之力矣」,乃仲任揭明人禀贵命,必有吉验之旨,(本篇各节文例可证。)非占者之言。御览三六一引作「入门,以示人。占曰:『吉。』文伯位至广汉太守,以杖当得子之力矣。」则「杖当子力」,非占者之言,而「其占者若曰」五字为衍文,明矣。今据删。「以」字、「得」字、「之」字,并依御览引增。
  光武帝,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生于济阳宫后殿第二内中,东观汉纪帝纪一:「济阳有武帝行过宫,常封闭,帝将生,皇考以令舍下湿,开宫后殿居之。」蔡邕光武济阳宫碑文同。并与此合。后汉书光武纪论谓生于县舍。汉书武帝纪注:「内中,谓后庭之室。」皇考为济阳令,时夜无火,室内自明。东观汉纪:「有赤光照室中,明如昼。」皇考怪之,即召功曹吏(史)充兰,使出问卜工。先孙曰:骨相篇(当作初禀篇。下注同。)亦说此事,「功曹吏」作「功曹史」。考续汉书百官志云:「郡有功曹史,主选署功劳。县邑诸曹,略如郡员。」则当作「功曹史」。兰与马下卒苏永俱之卜王长孙所。先孙曰:「马下卒」,骨相篇作「军下卒」,未知孰是。蔡邕光武济阳宫碑云:「使卜者王长卜之。」后汉书光武纪论同,皆无「孙」字。宋书符瑞志亦作「王长」。晖按:东观汉记亦作「王长」,沈涛铜熨斗斋随笔四曰:论衡作「王长孙」,盖范书传写挩一「孙」字。长孙卜,谓永、兰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是岁,有禾生〔屋〕景天(备火)中,先孙曰:「景天备火中」,字有挩误。后汉书作「是岁,县界有嘉禾生」。「景天」疑即「界内」二字之误。宋书符瑞志又云:「嘉禾生产屋景天中。」晖按:奇怪篇亦述此事,云:「嘉禾生于屋。」恢国篇云:「嘉禾滋于屋。」是论衡所纪,原与范书不同。宋书盖即本此。孙氏据范书以改此文,非也。「景天」,草名。「备火」盖「景天」旁注,误入正文。通志昆虫草木略一,草类:「景天曰戒火,曰火母,曰救火,曰据火,曰慎火,今人皆谓之慎火草。植弱而叶嫩,种之阶庭,能辟火。」宋志作「嘉禾生产屋景天中」,是所见本尚不误,今据正。三本一茎九穗,长于禾一二尺,盖嘉禾也。元帝之初,有凤凰下济阳宫,宋书符瑞志:「哀帝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光武将产,凤凰集济阳。」本书指瑞篇:「光武皇帝生于成、哀之际,凤凰集于济阳之地。」则元帝为哀帝之误可知矣。故〔讫〕今济阳宫有凤凰庐。「故」上旧校曰:一有「讫」字。吴曰:原校「讫」字当在「故」字下。东观汉纪:「光武生于济阳,先是凤凰集济阳,故宫中皆尽画凤凰。」始与李父等俱起,光武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遂与定谋,乃市兵弩,与李通从弟轶等起于宛。」「父」疑为「轶」之坏字。东观汉纪曰:「宛大姓李伯玉。」后汉书李通传:「通士君子相慕也。」又云:「常遣使者以太牢祠通父冢。」此云「李父」,或当时所习称于通者。盼遂案:「父」为「公」之误。李公谓李通、李轶兄弟也。仲任于先烈多称公,如黄霸亦称黄公矣。见本书偶会篇。桓谭新论亦称王莽为王翁。到柴界中,柴界未闻。盼遂案:「柴」即今俗「寨」字,王维辋川鹿柴是也。遇贼兵惶惑,盖即甄阜、梁丘赐。走济阳旧庐。比到,见光若火,正赤,在旧庐道南,光耀憧憧上属天,有顷,不见。「憧」,王本、崇文本作「幢」,字通。东观汉纪:「帝归旧庐,望见庐南若火光,以为人持火,呼之,光遂盛,幢幢上属天,(此依御览八七二引,今本作「赫然属天」。)有顷不见,异之。」盼遂案:后汉书光武纪论云:「及始起兵还舂陵,远望舍南,火光赫然属天,有顷不见。」与仲任所说盖一事,而舂陵之地为合。此云「济阳旧庐」,有乖当日情实。王莽时,谒者苏伯阿能望气,使过舂陵,「舂」误作「春」,下同。此据宋本、崇文本改。城郭郁郁葱葱。见光武纪论。及光武到河北,东观汉记:「以帝为大司马,遣之河北,安集百姓。」与伯阿见,问曰:「卿前过舂陵,何用知其气佳也?」伯阿对曰:「见其郁郁葱葱耳。」盖天命当兴,圣王当出,前后气验,照察明着。盼遂案:「照」当是「昭」之误。
  继体守文,因据前基,后汉书明帝纪注:「创业之主,则尚武功,以定祸乱。其继体而立者,则守文德。」谷梁传曰:「承明继体,则守文之君也。」禀天光气,验不足言。「光」,王本、崇文本作「之」。创业龙兴,易干卦文言曰:「时乘六龙以御天。」东京赋:「乃龙飞于白水。」由微贱起于颠沛,若高祖、光武者,曷尝无天人神怪光显之验乎?



论衡校释卷第三
    偶会篇
  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适偶之数,非有他气旁物厌胜感动使之然也。非有他气感动,旁物厌胜也。厌读作「压」。
  世谓子胥伏剑,注见逢遇篇。屈原自沉,注见书虚篇。子兰、宰嚭诬谗,史记屈原传:「令尹子兰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伯嚭为吴太宰,故曰宰嚭。余注见逢遇。吴、楚之君冤杀之也。冤,谓楚顷襄王放逐屈原。杀,谓夫差杀子胥。偶二子命当绝,盼遂案:「偶」字当在「命」字下。下文「二子之命,偶自不长」,同一语法。子兰、宰嚭适为谗,而怀王、夫差适信奸也。屈原初放,是怀王信上官大夫之谗。听子兰之言而再放,乃在顷襄王时。此承上子兰诬谗为文,而言怀王,失之。君适不明,臣适为谗,二子之命,偶自不长,二偶三合,「三」读作「参」。寒温篇:「二偶参合,遭适逢会。」(今误作「二令参偶」。)似若有之,其实自然,非他为也。
  夏、殷之朝适穷,桀、纣之恶适稔;稔,熟也。商、周之数适起,汤、武之德适丰。关龙逢杀,竹书:「帝癸三十年,杀其大夫关龙逢。」通志曰:「桀有暴臣子辛陵轹诸侯,谀臣左师曹触龙谗贼忠良。关龙逢引黄图以谏,桀曰:『子又妖言矣。』于是焚黄图,杀龙逢。」箕子、比干囚死,箕子为囚奴。比干谏而死。当桀、纣恶盛之时,亦二子命讫之期也。任伊尹之言,纳吕望之议,汤、武且兴之会,亦二臣当用之际也。人臣命有吉凶,贤不肖之主与之相逢。文王时当昌,吕望命当贵;高宗治当平,傅说德当遂。墨子尚贤中:「傅说被褐带索,庸筑乎傅岩,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非文王、高宗为二臣生,吕望、傅说为两君出也。君明臣贤,光曜相察,上修下治,度数相得。度数,谓天之历数。相得,犹言相中、相合也。汉人常语。下「相得」同。
  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公羊哀十四年传,何注:「祝,断也,天生颜渊、子路为夫子辅佐,皆死者,天将亡夫子之证。」此说仲任不取,故于此及问孔篇并辩之。孔子自伤之辞,非实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寿不长也。不王不长,所禀不同,度数并放,大戴礼曾子大孝篇注:「放犹至。」盼遂案:吴承仕曰:「『放』字无义,疑当为『效』,形近之讹也。下文『二龙之祅当效』即其证。」适相应也。
  二龙之祅当效,周厉适闿椟;「闿」即「开」字,韦昭曰:「椟,匮也。」褒姒当丧周国,幽王禀性偶恶。事见国语郑语及史纪周本记。非二龙使厉王发,褒姒令幽王愚惑也,遭逢会遇,自相得也。
  僮谣之语当验,斗鸡之变适生;鸲鹆之占当应,鲁昭之恶适成。僮谣之语,见本书异虚篇。左昭二十五年传:季、郈之鸡斗,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平子怒,且让之,故郈昭伯亦怨平子。又季氏之族有淫妻为谗,使季平子与族人相恶,皆共谮平子,昭公遂伐季氏,为所败,出奔齐。汉五行志曰:「先有鸲鹆之谣,而后有来巢之验。」谷梁昭二十五年传注引刘向曰:「去穴而巢,此阴居阳位,臣逐君之象也。」仲任不取此说。非僮谣致斗竞,鸲鹆招君恶也,期数自至,人行偶合也。
  尧命当禅舜,丹朱为无道;虞统当传夏,商均行不轨。非舜、禹当得天下,能使二子恶也,美恶是非适相逢也。
  火星与昴星出入,尧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孔传:「谓夏至之日,火苍龙之中星,以正仲夏之气节。」又曰:「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孔传:「冬至之日,昴白虎之中星,以正冬节。」昴星低时火星出,昴星见时火星伏,郑樵六经奥论曰:「凡言见者,见于辰也。凡言伏者,伏于戌也。不特火星为然,诸星亦然。」非火之性厌服昴也,「厌」读「压」。时偶不并,度转乖也。
  正月建寅,斗魁破申,檀弓上疏引春秋斗运枢曰:「北斗七星,第一天枢,第二旋,第三机,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杓。」非寅建使申破也,转运之衡衡,北斗也。即书「璇玑玉衡」之衡。汉书律历志曰:「衡,平也,其在天也,佐助旋机,(北极也。)斟酌建指,以齐七政,故曰玉衡。」后汉书天文志注引星经曰:「璇玑,谓北极星也。玉衡,谓斗九星也。」偶自应也。淮南子天文训:「寅为建,主生。申为破,主冲。」此为建除法,由太阴推合日辰,故曰偶自然也。
  父殁而子嗣,姑死而妇代,非子妇〔嗣〕代(代)吴曰:「代代」疑当作「嗣代」。或衍一「代」字。使父姑终殁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
  世谓秋气击杀谷草,谷草不任,凋伤而死。此言失实。夫物以春生夏长,秋而熟老,适自枯死,阴气适盛,与之会遇。何以验之?物有秋不死者,生性未极也。人生百岁而终,物生一岁而死,〔物〕死谓阴气杀之,据下文「死」上补「物」字。人终触何气而亡?论者犹或谓鬼丧之。夫人终鬼来,物死寒至,皆适遭也。人终见鬼,或见鬼而不死;物死触寒,或触寒而不枯。
  坏屋所压,崩崖所坠,非屋精崖气杀此人也,屋老崖沮,命凶之人,遭□适履。盼遂案:「□」即「居」之俗体字。
  月毁于天,螺消于渊。注说日篇。盼遂案:大戴礼本命篇「蚌蛤龟珠与月盛虚」,卢辩注:「月者太阴之精,故龟蛤之属随之以盛亏」。风从虎,云从龙。淮南天文训,高注:「虎,土物也。风,木风也。木生于土,故虎啸而谷风至。龙,水物也,云生水,故龙举而景云属。」又许注曰:(文选广绝交论注引。)「虎,阴中阳兽,与风同类。」又云:(御览九二九引。)「龙,阳中阴虫,与云同类。」楚词七谏谬谏王注:「虎,阳物也。谷风,阳气也。虎悲啸而吟,则谷风至而应其类也。龙介虫,阴物也,云亦阴也。神龙将举升天,则景云覆而扶之,辅其类也。」春秋元命苞曰:「猛虎啸,谷风起,类相动也。龙之言萌也,阴中之阳也,故言龙举而云兴。」又管辂别传:「辂言龙者阳精,以潜为阴,幽灵上通,和气感神,二物相扶,故能兴云。虎者阴精,而居于阳,依木长啸,动于巽林,二气相感,故能运风。」并与许氏义同。同类通气,性相感动。
  若夫物事相遭,吉凶同时,偶适相遇,非气感也。
  杀人者罪至大辟。杀者罪当重,死者命当尽也。故害气下降,囚(凶)命先中;「囚」当作「凶」,涉下诸「囚」字而误。「凶命」与下「厚禄」相对成义。圣王德施,厚禄先逢。是故德令降于殿堂,命长之囚,出于牢中。天非为囚未当死,使圣王出德令也,圣王适下赦,拘囚适当免死。犹人以夜卧昼起矣,夜月(日)光尽,「夜月光尽」,于理不通,「月」为「日」之形讹。「夜日光尽」,与下「昼日光明」相对成义。不可以作,人力亦倦,欲壹休息;昼日光明,人卧亦觉,力亦复足。非天以日作之,以夜息之也,作与日相应,息与夜相得也。
  鴈鹄集于会稽,说文鸟部:「鴈,鹅也。」佳部:「雁,雁鸟也。」许义雁为鸿雁,鴈为家禽之鹅,即庄子命竖子杀鴈而烹之者。此鴈当作「雁」,然字不分久矣。去避碣石之寒,通鉴地理通释:「碣石有三:驺衍如燕,昭王筑碣石宫,在幽州蓟县西三十里,宁台之东,是宫名,非山也。秦筑长城,所起曰碣石,此在高丽界中,名为左碣石。其在平州南三十里者,即古大河入海处,为禹贡之碣石,亦曰右碣石。」来遭民田之毕,说文:「毕,田网也。」又「率」字下曰:「捕鸟毕也。」是毕为掩鸟器。小雅毛传以为掩兔者,盖可两用。蹈履民田,啄食草粮。「啄」,通津本及各本并讹作「喙」,先孙曰:当作「啄」。晖按:宋本、朱校元本正作「啄」,今据正。粮尽食索,春雨适作,避热北去,复之碣石。仪礼士相见礼疏:「鴈以木落南翔,冰泮北徂,随阳南北。」象耕灵陵,先孙曰:零、灵字通。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皇览云:「舜冢在零陵营浦县。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亦如此焉。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佃。」「鸟」,朱校元本、郑本同。天启、钱、王、崇文本并误作「乌」。余注书虚篇。失事之实,虚妄之言也。辩见书虚篇。
  丈夫有短寿之相,娶必得早寡之妻;早寡之妻,嫁亦遇夭折之夫也。世曰:「男女早死者,夫贼妻,妻害夫。」非相贼害,命自然也。使火燃,以水沃之,可谓水贼火。火适自灭,水适自覆,两(名)各自败,陈世宜曰:「名」即「各」字之讹衍。不为相贼。盼遂案:「名」为「者」字之误。「两者」谓火与水也。孙人和引陈世宜说,谓「名」为衍字,大非。吴承仕曰:「『名』疑应作『召』。下文云『与此同召』,是其证。」今男女之早夭,非水沃火之比,适自灭覆之类也。贼父之子,妨兄之弟,与此同召。同宅而处,气相加凌,羸瘠消单,说文:「殚,极尽也。」「单」,「殚」之借字。至于死亡,何(可)谓相贼。「何」当作「可」。「可谓相贼」,与上「可谓水贼火」文例相同,与下「相贼如何」,义正相承。盼遂案:吴承仕曰:「『何』字当作『可』。上文『以水沃火,可谓水贼火』,此云『气相加凌』,『可谓相贼』,文义正同。误『可』为『何』,失之远矣。」或客死千里之外,兵烧厌溺,气不相犯,相贼如何?王莽姑(姊)正君,「姊」字衍。骨相篇正作「王莽姑正君」。汉书王莽传:「王莽,孝元皇后之弟子也。」莽父王曼,曼乃正君之弟。元后传:「孝元皇后,王莽之姑也。」「正君」,骨相篇同。元后传作「政君」,字通。许嫁二夫,盼遂案:「姊」字衍文。正君,元后字。莽乃正君兄王曼之子也。下骨相篇云「王莽姑正君」。二夫死,骨相篇:「许嫁,至期当行时,夫辄死,如此者再。」元后传:「尝许嫁未行,所许者死。」前汉纪三同,未言「如此者再」。当适赵而王薨。元后传:「后东平王聘政君为姬,未入,王薨。」此云「赵王」,骨相篇同。与班书异。按:诸侯王表:「东平思王宇,宣帝子,甘露二年十月乙亥立,三十二年薨。」(鸿嘉元年。)元后传:「政君,宣帝本始三年生。五凤中,献政君入掖庭,年十八矣。」甘露在五凤后,时政君已入宫,而东平王未立,班氏或误。然以景十三王传及诸侯王表考之,赵敬肃王彭祖后,顷王昌、怀王尊及共王充,皆与王政君年岁不相值。即哀王高以地节四年薨,而是年政君甫六岁,亦不能娶为妃也。此外又无相当之「赵王」。疑汉书「东平王」乃「平干王」之误。十三王传曰:「武帝立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孟康曰:「即广平」。)是为顷王,十一年薨。子谬王元嗣,二十五年薨。」诸侯王表曰:「五凤二年薨。」正政君入掖庭之前二年,与论衡所言情形亦合。岂以元为赵敬肃王孙,故亦谓之「赵王」欤?气未相加,遥贼三家,何其痛也!汉书食货志注,晋灼曰:「痛,甚也。」黄〔次〕公取邻巫之女,先孙曰:「黄公」当作「黄次公」,汉书循吏传:「黄霸字次公。」下文及骨相篇并不挩。卜(世)谓女相贵,「卜」当作「世」。相者只谓女相贵,未言因女相贵而次公乃贵也。汉书本传及后骨相篇可证。下文「世谓宅有吉凶」云云,「世谓韩信、张良」云云,「世谓赖倪宽」云云,文例同。朱校元本「卜」作「工」,疑即「世」之坏字。汉书本传:「霸少为阳夏游徼,与善相人者共载出,见一妇人,相者言此妇人当富贵,霸推问之,乃其乡里巫家女,即娶为妻。」故次公位至丞相。本传:「五凤三年,代丙吉为丞相。」盼遂案:吴承仕曰:「意林引此文作『黄次公』,孙失检」。其实不然。次公当贵,行与女会;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门。偶适然自相遭遇,时也。文有衍误。上文「度数并放,适相应也」;「遭逢会遇,自相得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疑此句法,当与彼同。
  无禄之人,商而无盈,农而无播。非其性贼货而命妨□也,干禄字书:「□,谷俗字。」卢文弨钟山札记三:「谷」作「□」,见风俗通皇霸篇、吕氏春秋九月纪高注、齐民要术卷十引海内经字从「□」,其从「□」者,转写失之。盼遂案:「谷」作「□」,乃汉以来别字。史晨后碑「王家谷」,「谷」作「□」。命贫,居无利之货,禄恶,殖不滋之□也。世谓宅有吉凶,徙有岁月,实事则不然。辩见难岁篇、诘术篇。天道难知,假令有〔之〕,命凶之人,当衰之家,治宅遭得不吉之地,移徙适触岁月之忌。「有」下脱「之」字。奇怪篇:「空虚之象,不必有实。假令有之,或时熊罴先化为人,乃生二卿。」变虚篇:「此非实事也。假使真然,不能至天。」祭意篇:「实论之以为人死无知,其精不能为鬼。假使有之,与人异食。」讥日篇:「天道难知。假令有之,诸神用事之日也。」难岁篇:「地形难审。假令有之,亦一难也。」文例正同。一家犯忌,口以十数,坐而死者,必禄衰命泊之人也。
  推此以论,仕宦进退迁徙,可复见也。时适当退,君用谗口;时适当起,贤人荐己。故仕且得官也,杨曰:「仕」读为「士」。君子辅善;且失位也,小人毁奇。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孔子称命;鲁人臧仓谗孟子于平公,孟子言天。论语宪问篇:「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余注累害篇、命禄篇。道未当行,与谗相遇;天未与己,恶人用口。故孔子称命,不怨公伯寮;孟子言天,不尤臧仓,诚知时命当自然也。「自」字于义未妥,传写意增。治期篇:「天地历数当然也。」句义同。
  推此以论,人君治道功化,可复言也。命当贵,时适平;期当乱,禄遭衰。治乱成败之时,与人兴衰吉凶适相遭遇。义详治期篇。
  因此论圣贤迭起,犹此类也。圣主龙兴于仓卒,后汉书光武纪注:「仓卒,谓丧乱也。」良辅超拔于际会。世谓韩信、张良辅助汉王,故秦灭汉兴,高祖得王。夫高祖命当自王,信、良之辈时当自兴,两相遭遇,若故相求。是故高祖起于丰、沛,丰、沛子弟相多富贵,注见命义篇。非天以子弟助高祖也,命相小大,适相应也。赵简子废太子伯鲁,立庶子无恤,事详纪妖篇。无恤遭贤,命盼遂案:「贤」为「贵」之形误,上下文言「贵命」多矣。亦当君赵也。世谓伯鲁不肖,不如无恤。伯鲁命当贱,知虑多泯乱也。泯亦乱也。韩生仕至太傅,世谓赖倪宽,事见骨相篇。实谓不然,太傅当贵,遭与倪宽遇也。赵武藏于葱中,终日不啼,事见吉验篇。非或掩其口,阏其声也,命时当生,睡卧遭出也。故军功之侯,必斩兵死之头;曲礼:「死寇曰兵。」释名:「战死曰兵。」富家之商,必夺贫室之财。盼遂案:「兵死」二字误倒,「死兵」与「贫室」对文。削土免侯,罢退令相,万户以上为令。罪法明白,旧作「曰」,从天启、钱、黄、郑、王、崇文本正。禄秩适极。故厉气所中,盼遂案:「罢退令相」,当是「罢令退相」之讹。上句「削土免侯」,正其偶文。又案:「曰」为「白」之误讹。程荣本作「白」。必加命短之人;凶岁所著,朱校元本作「苦」。必饥虚耗之家矣。
    骨相篇「相」读作「象」。
  人曰命难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言何以知之。用之骨体。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见〕于体。「表候于体」,文不成义,「候」下当挩「见」字。命义篇:「寿命修短,皆禀于天;骨法善恶,皆见于体。」文义正同。吉验篇:「人禀贵命于天,必有吉验见于地。」句法与此一律。是其证。察表候以知命,犹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谓也。潜夫论相列篇:「人身体形貌,皆有象类;骨法角肉,各有分部,以着性命之期,显贵贱之表。」
  传言黄帝龙颜,元命苞:「黄帝龙颜,得天庭阳,上法中宿,取象文昌,戴天履阴,乘教制刚。」宋均注:「颜有龙像,似轩辕也。」(御览七九。)亦见白虎通圣人篇。史记五帝本纪正义:「生日角龙颜。」颛顼戴午(干),方以智通雅曰:「戴午」恐是「戴干」之讹。面额高满曰戴干。干凿度云:「泰表戴干。」郑氏注:「表者,人形之彰识也。干,盾也。」隋书王劭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禅师有丰干,因貌以为号。先孙曰:后讲瑞篇及白虎通圣人篇文并同。卢文弨校白虎通改「午」为「干」,云:「干凿度云:『泰表戴干。』宋书符瑞志:『首戴干戈。』即此。」案:卢说是也。郑注干凿度云「干,楯也。」明不当作「戴午」。此「午」亦「干」之误。路史史皇纪注引春秋孔演图云:「颛顼戴干。」字不误。初学记帝王部引春秋元命苞又云:「帝喾戴干。」并可证此及白虎通之误。汪继培潜夫论五德篇注引王绍兰云:「元命苞言:『厥象招摇』,则「干」当作「斗」,字形相涉而误。戴斗者,顶方如斗也。」近人孙楷第刘子校释曰:「王说殊误。五帝纪黄帝章正义引河图云:『瑶光如蜺,贯月正白,惑女枢于幽房之宫,生颛顼,首戴干戈,有文德也。』宋书符瑞志亦云:『女枢生颛顼于若水,首戴干戈,有圣德。』是干者干戈。天官书云:『杓端有两星,一内为矛招摇,一外为天盾锋。』集解引孟康曰:『招摇为天矛。』索隐引诗纪历枢云:『梗河中招摇为胡兵。』开元占经石氏中官占引黄帝占曰:『招摇为矛。』然则象招摇者,取其同类,何得据以为说,而谓之戴斗乎?讲瑞篇云:『以獐戴角,则谓之骐驎,戴角之相,犹戴干也。颛瑞戴干,尧、舜未必然,今鲁获麟戴角,即后所见麟未必戴角也。』仲任意盖亦以『干』为干戈。」晖案:孙说是。白虎通圣人篇云:「颛顼戴干,是谓清明,发节移度,盖象招摇。」御览八十引元命苞(元命苞作帝喾。)宋均注云:「干,楯也。招摇为天戈,楯相副戴三象见天下以为表。」帝王世纪云:「高阳首带干戈。」(路史后纪八注。)并足证成孙说。吴曰:先孙改「午」为「干」是也。然纬书怪迂,首戴干戈,言不雅驯,似未足信,疑「戴干」当作「干」。「」为「鸢」之异文,「干」即「肩」之假字也。晋语「鸢肩而牛腹」,韦注:「鸢肩,肩井斗出也。」淮南书、列女传、后汉书并有「鸢肩」之说。此「鸢肩」为古人常语之证。一也。「肩」、「干」同属寒部,声纽亦近,得相通假,诗还篇:「并驱从两肩兮。」毛传曰:「兽三岁曰肩。」释文云:「本亦作豜,音同。」说文正作「豜」。又驺虞正义云:「肩、□字异,音实同。」此「肩」、「干」音同得相假借。二也。(歙人呼肩甲为干髆,读「肩」为「干」,正与旧音相近。)「戴」、「」形近多互误,淮南道应训「泪注而鸢肩」,论衡道虚篇引作「雁颈而戴肩」。此「鸢」伪「戴」之证。三也。干凿度曰:「复表曰角,临表龙颜,泰表戴干。」刘昼新论命相篇述之则曰:「伏羲日角,黄帝龙颜,帝喾戴肩。」(「戴」亦「」之讹字。)三事次序正相应。然则纬书诸子所称「干」者,并应作「干」。「干」即「鸢肩」,较然着明矣。郑玄、宋均虽有「干,楯」(宋均注,见御览兵部引。)之训,其所见本已误,所为之说,何足据也。晖按:吴谓「戴干」即「鸢肩」,其说确征。然仲任以戴角之相犹戴干,则仲任义当与郑玄、宋均说同也。帝喾骈齿,白虎通圣人篇曰:「帝喾骈齿,上法月参,康度成纪,(御览三七二引元命苞云「颛顼」,「康度」作「秉度」,是。)配理阴阳。」(白虎通「配」讹作「取」。)钩命决(御览三八八。)云:「夫子骈齿。」注曰:「骈齿,象钩星也。」尧眉八采,元命苞:(御览八十引,亦见白虎通。)「尧眉八彩,是谓通明,历象日月,璇玉作衡。」尚书大传曰:「尧八眉。八者,如八字也。」又见淮南修务训。许注曰:(意林引。)「眉理八字也。」抱朴子祛惑篇:「尧眉八彩,谓直两眉头竖似八字耳。」舜目重瞳,元命苞:(亦见白虎通。)「舜重瞳子,是谓滋凉,(孔演图作「重明」。)上应摄提,以象三光。」尸子:「舜两眸子,是谓重明,作事成法,出言成章。」尚书大传:「舜四瞳。」荀子非相篇:「舜参眸子。」又见项羽本纪、淮南修务篇、潜夫论五德篇。禹耳三漏,白虎通圣人篇引礼说:「禹耳三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决河疏江。」又见帝王世纪。(类聚十一。)雒书灵准听曰:「有人大口,两耳参漏。」注:「谓禹也。」(御览八二。)淮南修务篇、潜夫论五德篇并作「参漏」。宋书符瑞志作「参镂。」淮南高注:「参,三也。漏,穴也。」方以智曰:「淮南言『禹耳参漏』,谓『渗漏』,今之漏耳。论衡遂曰『三漏』。」晖按:此乃相承旧说,不始仲任,淮南高注义同,方说非也。汤臂再肘,白帖三十引元命苞曰:「汤臂四肘,是谓神刚。(类聚十二引「刚」作「肘」。)象月推移,以绥四方。」礼别名记:「汤臂四肘,是谓神明,探去不义,万民蕃息。」(白虎通圣人篇「神明」作「柳翼」,「探」作「攘」。)御览八十三引元命苞作「二肘」,又引雒书灵准听及北堂书钞一同。类聚十二引元命苞则作「四肘」,初学记九引帝王世纪同。白虎通圣人篇又作「三肘」,此云「再肘」,各说并异。文王四乳,元命苞曰:「文王四乳,是谓含良,盖法酒旗,布恩舒明。」注:「酒者乳也。能乳天下,布恩之谓也。」(类聚十二。)白虎通圣人篇:「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又见尸子君治篇、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淮南修务篇、潜夫论五德篇。论语微子篇曰:「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集解包曰:「周时四乳生八子,皆为显仕。」春秋繁露郊祭篇:「周国子多贤,蕃殖至于骈孕男者四,四乳而得八男,皆君子俊雄也。此天之所以兴周国也。」此今文家相承之说。文王四乳,盖即四乳生八子,相传之讹。初「四乳」义即四产。说文:「乳,字也。」后读「乳」为奶乳之乳,则转为文王之身有四乳矣。说殊不经。至四乳生八子而兴周国者,汉书人表列于周初。晋语:「文王之即位也,询于八虞。」贾注:「八虞即周八士,皆为虞官。」是八士为文王时人,与董仲舒、包咸义合。盖今文家旧说,展转为纬家所承,而生「文王四乳」之说也。(论语释文引郑云:「成王时。」刘向、马融皆以为宣王时。诗思齐正义引郑曰:「周公相成王时所生。」并为古文家说。)尸子曰:「子贡问孔子曰:『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孔子曰:『黄帝取合己者四人,四方不计而耦,不约而成,此之谓四面也。』」「文王四乳」之说,当亦如此。武王望阳,金楼子立言篇引子思曰:「武王望阳。」字又作「羊」。初禀篇:「以四乳论望羊。」语增篇:「武王之相,望羊而已。」白虎通曰:「武王望羊,是谓摄阳,盱目陈兵,天下富昌。」并作「望羊」。羊、阳古通。尔雅「□阳」,说文作「□羊」。释名释姿容曰:「望羊,望阳也。言阳气在上,举头高似若望之然也。」家语辨乐篇注:「望羊,远视也。」庄子秋水篇:「望洋向若。」释文作「盳洋」,引司马注云:「盳洋犹望羊,仰视貌。」苏舆曰:「洪范五行传郑注:『羊畜之远视者属视。』故望远取义于羊。」又曰:「望阳,言望视太阳也,望阳即望羊。」郭庆藩曰:「『洋』、『羊』皆假借字,其正字当作『阳』。言望视太阳也。太阳在天,宜仰而观,故训为仰视。」方以智曰:「今曰『羊眼人』。」周公背偻,说文人部:「周公偻,或言背偻。」白虎通圣人篇:「周公背偻,是谓强后,成就周道,辅相幼主。」(此依御览三七一引。今本「后」作「俊」,「相」作「于」。)荀子非相篇:「周公之状,身如断菑。」杨注:「尔雅云:『木立死曰□。』□与菑同。」说文:「偻,厄也。」人背伛偻,有如木之科厄,盖即背偻之义。皋陶马口,淮南修务训:「皋陶马喙,是谓至信,决狱明白,察于人情。」高注:「喙若马口。」又见白虎通。初学记十二引元命苞:「尧薨,马喙子得皋陶,聘为大理。」盖此说所由生。孔子反羽。孙曰:「羽」当作「頨」。牟子理惑论:「仲尼反頨。」广韵:「頨,孔子头也。」本书讲瑞篇又作「反宇」。礼纬含文嘉(据古微书。)云:「孔子反宇,是谓尼邱,德泽所兴,藏元通流。」史记作「圩顶」。晖按:刘子命相篇亦作「反宇」。「羽」、「宇」字通。刘歆钟律书曰:「羽者,宇也,宇覆之也。」路史后纪十注引世本云:「圬顶反首。」白虎通姓名篇:「孔子首类鲁国尼丘山。」是「反宇」谓孔子首如尼丘山。盖山形如反复宇之状也。说文「頨」无「羽」音,读若「翩」。盖因孔子首如反羽,故有以「羽」为声,而云孔子头也。孙云:「字当作頨。」非是。「羽」为「宇」之借字,字当作「宇」。荀子非相篇:「仲尼之貌,面如蒙倛。」注云:「其首蒙茸然,故曰蒙倛。」方以智曰:「反宇,反唇也。」失之。斯十二圣者,皆在帝王之位,或辅主忧世,世所共闻,儒所共说,在经传者,较着可信。
  若夫短书俗记,短书注谢短篇。竹帛胤文,胤,习也。胤文,谓俗习之文。盼遂案:书虚篇:「桓公用妇人彻胤服,妇人于背,女气愈疮。」所云胤服即亵衣,则此胤文殆谓猥亵之文,犹之短书俗记矣。非儒者所见,众多非一。苍颉四目,为黄帝史。「苍」当作「仓」。广韵:「仓姓,仓颉之后。」春秋时有仓葛,字不从「艹」。苍颉庙碑亦误作「苍」。苍氏出自苍舒。路史前纪六注云:「论衡仓颉字尽作仓。」是所见本尚不误。春秋孔演图曰:(御览三六六。)「苍颉四目,是谓并明。」书传:(御览七四九。)「颉首有四目,通于神明。」苍颉庙碑:「苍颉,天生德于大圣,四目灵光,为百王作宪。」晋公子重耳仳胁,见左僖二十三年传、国语晋语。说文作「骿胁」,云:「并干也。」国语、吴都赋同。御览三六三引此文作「骈胁」,左传、史记、本书讲瑞篇同。骈、仳并「骿」之借字。说文肉部:「胁,膀也。肋,胁骨也。」广雅:「干谓之肋。」为诸侯霸。苏秦骨鼻,未闻。为六国相。张仪仳胁,亦相秦、魏。御览三七一引「仳」作「骈」。「亦」作「卒」。钱大昕曰:「仳、骈声相近。」方以智说同。「张仪仳胁」,亦见讲瑞篇,他书未见。宋孙奕示儿编十七云:「晋文骈胁,张仪亦骈胁。」盖即本此。项羽重瞳,云虞舜之后,河图曰:「怪目勇敢,通瞳大膂,力楚之邦。」(御览八七。)史记项羽本纪赞,周生曰:「舜目重瞳子,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与高祖分王天下。陈平贫而饮食不足,貌体佼好,「佼」读为「姣」。方言:「自关而东,河、济之间,凡谓好曰姣。」而众人怪之,曰:「平何食而肥?」史记陈丞相世家:「平少时家贫,有田三十亩,兄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平为人长大美色。(据汉书、御览引增「大」字。)人或谓曰:『贫何食,而肥若是?』」及韩信为滕公所鉴,免于鈇质,亦以面状有异。史记本传:「信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滕公壮其貌,释而不斩。」汉书信传师古注:「滕公,夏侯婴。」面壮肥佼,亦一相也。
  高祖隆准龙颜美须,「准」通作「」。广雅:「颧,也。」颧即颧骨也。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师古曰:「中国通呼为黡子,吴、楚俗谓之志。志者,记也。」单父吕公善相,单父,县名。索隐引汉旧仪曰:「吕公,汝南新蔡人。」又相经云:「魏人吕公,名文,字叔平。」相,视也。视其骨状,以知吉凶贵贱。见高祖状貌,奇之,因以其女妻高祖,吕后是也,卒生孝惠王、鲁元公主。盼遂案:「王」当是「帝」之误,汉人通言孝惠帝。高祖为泗上亭长,当去归之田,「去」,史、汉并作「告」。孟康曰:「古者名吏休假曰告。」此作「去」,盖形近之讹。高祖送徒郦山时,尚为亭长,则非去官归田也。与吕后及两子居田。盼遂案:悼云:「『当去』二字依史记作『常告』,此形近之误。」有一老公过,请饮,因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也。」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曰:「皆贵。」老公去,高祖从外来,吕后言于高祖。高祖追及老公,止使自相。老公曰:「乡者夫人婴儿相皆似君,盼遂案:吴承仕曰:「汉书作『皆以君』,如淳曰:『言并得君之贵相也。以或作似』。师古曰:『如说非也。言夫人儿子以君之故得贵耳,不当作似』。此言吕后、孝惠、鲁元三人骨相亦皆自贵,故与高祖相似。若如荀纪云『赖高祖始贵』,然则夫人儿子本无贵相矣。论衡、汉书说同,作『似』是也。颜说失之。」君相贵不可言也。」「似」,汉书作「以」,如淳曰:「『以』或作『似』。」师古曰:「言夫人及儿以君之故因得贵耳,不当作似。」史记正作「似」。梁玉绳以汉书、宋书符瑞志作「以」,谓史「似」当作「以」。前汉纪作「夫人儿子蒙君之力也」。王鸣盛据之以从颜说。按:梁、王说并非。此正作「似」,乃本史文,且着一「相」字,则以作「似」为长。下文云:「体性法相,固自相似。」明当作「似」,不作「以」也。汉书喜用古字,「以」亦当读作「似」。仲任,汉人,当足据。后高祖得天下,如老公言。推此以况一室之人,皆有富贵之相矣。盼遂案:「况」犹「推」也。汉书注:「况,譬也。」荀子非十二子篇注:「况,比也。」与此处同用。
  类同气钧,性体法相固自相似。异气殊类,亦两相遇。富贵之男娶得富贵之妻,女亦得富贵之男。
  夫二相不钧而相遇,则有立死;若未相适,有豫亡之祸也。吴曰:「若」读为「乃」。言未相适时;已有豫亡之祸,故相遇而立死也。王莽姑正君许嫁,至期当行时,夫辄死。如此者再。乃献之赵王,赵王未取又薨。注见偶会篇。清河南宫大有清河,地名。南宫姓,大有名,相者。与正君父稚君善者,名禁,字君。汉书元后传作「稚君」,字同。遇相〔正〕君,曰:「正」字据上下文补。太平广记二百二十四引正作「遇相正君曰」。「贵为天下母。」元后传曰:「禁使卜数者相政君,当大贵不可言。禁心以为然,乃教书,学鼓琴。」此出相者姓名,可补班书。盼遂案:「遇」疑「偶」之借字。「君」上脱「正」字。正君,元后字也。是时,宣帝世,元帝为太子,稚君乃因魏郡都尉纳之太子,元后传:「五凤中,献政君入掖庭为家人子。岁余,会皇太子所爱幸司马良娣死,皇太后择可以虞侍太子者,政君与在其中。及太子朝,皇后乃见政君等五人。太子殊无意,强曰:『此中一人可。』是时政君坐近太子,长御即以为是。皇后使送政君太子宫。」此云「因魏郡都尉纳之」,未闻。太子幸之,生子君上。元后传:「见丙殿,得御幸,有身。甘露三年,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适皇孙。宣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太孙。」此云「君上」,未详。广记二二四引无「君上」二字。宣帝崩,太子立,正君为皇后,君上为太子。广记引无「君」字。元帝崩,太子立,是为成帝,盼遂案:班、荀二书成帝纪皆云「帝名骜,字太孙」,不见名字为「君上」。说者谓「太孙」本非字,乃宣帝宠异成帝之词。则论衡「君上」之说,足补史阙矣。正君为皇太后,竟为天下母。夫正君之相当为天下母,而前所许二家及赵王,为无天下父之相,故未行而二夫死,赵王薨。是则二夫、赵王无帝王大命,而正君不当与三家相遇之验也。
  丞相黄次公,故为阳夏游徼,汉书师古注:「游徼,主徼巡盗贼者也。」与善相者同车俱行,见一妇人,年十七八。相者指之曰:「此妇人当大富贵,为封侯者夫人。」次公止车,审视之。相者曰:「今此妇人不富贵,卜书不用也。」今,犹「若」也。太平广记二二四引作「令」。「卜书」,广记同,汉书黄霸传作「相书」。次公问之,乃其旁里人巫家子也,即娶以为妻。其后次公果大富贵,位至丞相,封为列侯。本传云:「封建成侯。」余见偶会篇注。夫次公富(当)贵,妇人当配之,「富」当作「当」。偶会篇:「次公当贵,行与女会,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门。」文义同。故果相遇,遂俱富贵。使次公命贱,不得妇人为偶,不宜为夫妇之时,则有二夫、赵王之祸。
  夫举家皆〔有〕富贵之命,「有」字据朱校元本补。然后乃任富贵之事。骨法形体有不应者,则必别离死亡,不得久享介福。故富贵之家,役使奴僮,育养牛马,必有与众不同者矣。僮奴则有不死亡之相,牛马则有数字乳之性,田则有种孳速熟之谷,商则有居善疾售之货。是故知命之人,见富贵于贫贱,睹贫贱于富贵。案骨节之法,察皮肤之理,以审人之性命,无不应者。
  赵简子使姑布子卿相诸子,莫吉,司马彪曰:「姑布,姓。子卿,字。」至翟婢之子无恤而以为贵。史记赵氏家:「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简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无恤。无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无恤最贤,又有贵相,简子后废太子,太子,伯鲁。而立无恤,卒为诸侯,襄子是矣。
  相工相鲸布,当先刑而乃王,史记本传:「秦时为布衣少年,有客相之曰:『当刑而王。』乃壮,坐法,黥布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盼遂案:「乃」字涉下句「乃封王」而衍。后竟被刑论决鲸面,输作丽山,是也。乃封王。项羽立为九江王。高祖立为淮南王。
  卫青父郑季青冒姓卫氏。与杨信公主家僮卫媪通,先孙曰:「杨」,汉书本传作「阳」,字通。史记作「与侯妾卫媪通」。汉书师古注:「僮,婢女之总称。」生青。在建章宫时,晋灼曰:「建章,上林中宫名也。」三辅黄图曰:「建章宫,汉武帝造,周二十余里,千门万户。」史、汉并作「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建元二年,青给事建章宫,事在此后,盖仲任记讹。祸虚篇同。钳徒相之,曰:汉书高纪注:「钳,以铁束颈也。」被刑谓之徒。「贵至封侯。」青曰:「人奴之道,「道」,史、汉并作「生」。得不笞骂足矣,安敢望封侯?」其后青为军吏,战数有功,超封增官,遂为大将军,封为万户侯。事并详本传。
  周亚夫未封侯之时,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曰:孔衍汉魏春秋曰:「许负,河内温县之妇人,汉高祖封为明雉亭侯。」(三国志蜀志刘璋传注、书抄四八。)裴松之曰:「今东人呼母为负,衍以许负为妇人,如为有似。然汉高祖时封皆列侯,未有乡亭之爵,此封为不然。」按:负即妇字,注吉篇篇。「君后三岁而〔侯〕,〔侯〕入(八)〔岁为〕将相,孙曰:此有挩误,文义与事实,均不应合。史记、汉书并作「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是也。此文「入」字,或即「八」字之讹,上下又脱落数字。晖按:孙说是也。此文乃据史记周勃世家,唯此二句文事并殊,其为挩误,而非异文可知。当据补两「侯」字,「岁为」二字。「入」改作「八」。持国秉,「持」下旧校曰:一有「重」字。晖按:「重」字涉下文衍。索隐:「秉音柄。」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侯矣,汉书高纪注,张晏曰:「古人相与语自称臣。」已代侯,言兄胜之已代父为绛侯也。有如父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指示我!」许负指其口,有纵理入口,曰:「此饿死法也。」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孙曰:史记、汉书并作「胜之」,疑此挩「之」字。史记勃世家:「胜之代侯六岁,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国除。」文帝择绛侯子贤者,推亚夫,乃封条侯,续绛侯后。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入边,乃以亚夫为将军。至景帝之时,亚夫为丞相,后以疾免。其子为亚夫买工官尚方甲盾五百被可以为葬者,史记索隐:「工官即尚方之工,所作物属尚方,故云工官尚方。」百官志师古注:「尚方,主作禁器物。」又楚元王传注:「尚方,主巧作金银之所,若今之中尚署。」张晏曰:「被具也,五百具甲楯。」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官器,吴曰:「官器」,史、汉并作「县官器」,是也。应据补。怨而上告其子。景帝下吏责问,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当邓通之幸文帝也,贵在公卿之上,赏赐亿万,与上齐体。史记佞幸传:「邓通,文帝尊幸之,赏赐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相工相之曰:「当贫贱饿死。」佞幸传:「文帝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金楼子杂事下曰:「邓通从理入口,相者曰:『必饿死。』」史、汉并未言饿死表候,然此与亚夫相同,未审记讹,抑别有据。文帝崩,景帝立,通有盗铸钱之罪,邓通盗出徼外铸钱。景帝考验,通亡,寄死人家,不名一钱。索隐曰:「始天下名邓氏钱,今皆没入,卒竟无一钱名之也。」
  韩太傅为诸生时,此非韩婴,婴以景帝时为常山太傅,孝文时已为博士,不得与宽同学。其人未详。〔之市〕,「时」下旧校曰:一有「日之丙」字。(宋本同。程本、王本、崇文本「丙」作「两」。)晖按:「日」字衍,「丙」为「市」之坏字,「之丙」当为「之市」之讹。类要二十二贵相类引「时」下有「之市」二字,是其证。「之市」讹为「日之丙」,义不可通,校者误删之。今补正。借相工五十钱,与之俱入璧雍之中,类要引「入」作「之」,「璧」作「辟」。下同。相璧雍弟子谁当贵者。相工指倪宽曰:「彼生当贵,秩至三公。」类要引「秩」作「后」。齐曰:四汉无璧雍,此云倪宽为璧雍子弟,误也。西汉屡欲立璧雍,皆未果。新莽兴辟雍,旋亦废。光武始营立之。详汉书礼乐志。景十三王传云:「河间献王对三雍宫。」是对三雍之制,非召对于三雍宫也。艺文志有献王对上下三雍宫三篇。倪宽传:「拜宽为御史大夫,从东封泰山还,登明堂,宽上寿曰:『间者圣统废绝,陛下发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太一。』」似武帝时已立辟雍。然此文自有可疑。据郊祀志,明堂建于元封二年,宽为御史大夫,时为元封元年,不得豫言。是并不得谓武帝时有辟雍也。韩生谢遣相工,通刺倪宽,结胶漆之交,类要引「交」作「友」。尽力之敬,徙舍从宽,深自附纳之。宽尝甚病,韩生养视如仆状,恩深踰于骨肉。后名闻于天下。盼遂案:「名闻于天下」五字,应在下文「举在本朝」句下,而错简在此。倪宽位至御史大夫,州郡丞旨召请,擢用举在本朝,遂至太傅。
  夫钳徒、许负,及相邓通、倪宽之工,可谓知命之工矣。故知命之工,察骨体之证,睹富贵贫贱,犹人见盘盂之器,知所设用也。善器必用贵人,恶器必施贱者,尊鼎不在陪厕之侧,说文:「尊,酒器也。以待祭祀宾客之礼。鼎,和五味之宝器。」广韵:「陪,厕也。」盼遂案:广韵十五灰「陪,厕也」,得仲任此文而明。匏瓜不在堂殿之上,吴曰:「匏瓜」非义,「瓜」常作「瓠」,形之残也。大雅公刘:「酌之用匏。」毛传:「俭以质也。」礼记郊特牲:「器用陶匏。」尔雅释器:「康瓠谓之甈。」注:「瓠,壶也。」广雅释器:「瓠、蠡、□、□、□也。」并以「匏瓠」为爵,乃酒器之质者,正与「尊鼎」对文。此文以「尊鼎」为善,以「匏瓠」为恶,「匏瓜系而不食」,非此所施。晖按:吴说近是。朱校元本「匏」作「瓠」,则知此文初不作「匏瓜」也。明矣。富贵之骨,不遇贫贱之苦;贫贱之相,不遭富贵之乐,亦犹此也。器之盛物,有斗石之量,犹人爵有高下之差也。器过其量,物溢弃遗;爵过其差,死亡不存。论命者如比之于器,以察骨体之法,则命在于身形,定矣。
  非徒富贵贫贱有骨体也,而操行清浊亦有法理。贵贱贫富,命也;操行清浊,性也。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惟知命有明相,莫知性有骨法,此见命之表证,不见性之符验也。
  范蠡去越,越绝书外传记:「范蠡其始居楚也,生于宛或三户之虚。」(「三」今讹作「伍」,依吕氏春秋当染篇高注、意林引傅子校改。)列仙传:「徐人也。」史记越世家正义引会稽典录:「范蠡字少伯,越之上将军也。本是楚宛三户人。」自齐遗大夫种书,左哀元年传:「使大夫种。」杜注:「文氏姬姓。」风俗通云:「周文王支孙,以谥为氏。越大夫文种。」(通志氏族略四。)庄子徐鬼音义:「大夫种姓文氏,字禽。」(文选豪士赋序注引吴越春秋曰:「姓文,字少禽。」今本无此文。)吕氏春秋当染篇高注:「楚之邹人。」(毕、钱校并云:「邹」当作「郢」。)文选豪士赋序注引吴越春秋曰:「文种者,楚南郢人也。」今吴越春秋无之。史记吴世家索隐曰:「大夫,官也。种,名也。刘氏云『姓大夫』,非也。」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荣乐。子何不去?」大夫种不能去,称疾不朝,赐剑而死。事见史记越世家。
  大梁人尉缭,尉缭有二:汉书艺文志杂家:「尉缭二十九篇。」注:「六国时。」师古注:「尉姓,缭名。」刘向别录云:「缭为商君学。」兵形势家:「尉缭三十一篇。」此尉缭当为杂家尉缭,非梁惠王时之兵家尉缭。(世本魏无哀王,史记有误。故据竹书纪年,梁惠王末年,即周慎靓王三年,至始皇十年,中隔八十九年。)说秦始皇以并天下之计。史记始皇纪,尉缭曰:「臣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愿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则诸侯可尽。」始皇从其册,与之亢礼,衣服饮食,与之齐同。缭曰:「秦王为人,隆准长目,「隆」,史作「蜂」。徐广曰:「一作隆。」鸷膺豺声,史「鸷」作「挚」,下衍「鸟」字。少恩,虎视狼心。史记作「少恩而虎狼心」。疑「视」字涉「狼」字讹衍。「少恩」以上言相,以下据相定性。居约,易以下人;得志,亦轻视人。「视」,史作「食」。此义较长。我布衣也,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须)得志,「须」字无义,疑涉「得」字讹衍。史无「须」字。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交游。」「交」,史作「久」。乃亡去。
  故范蠡、尉缭见性行之证,而以定处来事之实,处犹定也。详本性篇注。实有其效,如其法相。由此言之,性命系于形体,明矣。
  以尺书所载,尺书见谢短篇注。世所共见,准况古今,或曰「准」当作「推」。上文「推此以况一室之人」,非韩篇「推治身以况治国」,三国志吴志胡琮传「愿陛下推况古今」,并其证。晖按:「准况」连文,本书常语。「准况」二字不误。艺增篇:「意从准况之也。」商虫篇:「准况众虫。」讲瑞篇:「准况众瑞。」自然篇:「人以心准况之也。」讥日篇:「以生人之礼准况之。」知实篇:「直以才智准况之工也。」并为「准况」连文之证。别通篇:「不推类以况之也。」指瑞篇:「推此以况。」死伪篇:「推生况死。」定贤篇:「推此以况为君要证之吏。」此以「推此以况」为文者。不闻者盼遂案:「准况」二字连文同义,论衡多有。艺增、商虫、讲瑞、自然、讥日、知实均有准况连文之证。又如指瑞、别通、死伪、定贤等篇均有以准况排比用法。是仲任意以准即况、况亦准,原通用也。必众多非一,皆有其实。禀气于天,立形于地,察在地之形,以知在天之命,莫不得其实也。
  有传孔子相澹台子羽、史记弟子传:「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唐举占蔡泽荀子非相篇:「梁有唐举。」亦相李兑者。广雅一下:「占,视也。」占犹瞻也。不验之文,韩非子显学篇:「澹台子羽,君子之容也,与久处而行不称其貌;宰予之辞,雅而文也,与久处而智不充其辩。(「久处」,今作「处久」,下「久」字无,依薛居正孔子集语引说苑校正。)故孔子曰:『以容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史记蔡泽传:「唐举相蔡泽,曰:『曷鼻,巨肩,魋颜,蹙齃,膝孪,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泽知其戏之,乃曰:『富贵吾所自有。』」唐举以蔡泽不当贵,后乃相秦,故曰不验。此失之不审。何(相)隐匿微妙之表也。「何」为「相」形讹。若作「何」,上下文义不接。相之表候,寄于内外形声,故曰:「相隐匿微妙之表。」相或在内,或在外,或在形体,或在声气。潜夫论相列篇:「人之相法,或在面部,或在手足,或在行步,或在声音。面部欲溥平润泽,手足欲深细明直,行步欲安稳覆载,声音欲温和中宫,头面手足,身形骨节,皆欲相副称。」察外者,遗其内;在形体者,亡其声气。尚书舜典注:「在,察也。」广雅释诂:「□,视也。」俞越湖楼笔谈五曰:「□即在字。」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郑东门。史记孔子世家作「郭东门」,白虎通寿命篇作「郭门外」,家语困誓篇作「东郭门外」,字并作「郭」,疑「郑」为「郭」字形讹。郑人或问子贡曰:「郑人」,韩诗外传九、家语(今本作「或人谓子贡曰」。此从史记索隐。)并云「姑布子卿」。问犹谓也。孔子世家、白虎通、家语并作「谓」。齐策「或以问孟尝君」,注:「问,告也。」「东门有人,其头似尧,其项若皋陶,〔其〕肩类子产。有「其」字,方与上文一律,据史记、白虎通、家语补。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若丧家之狗。」「」俗字,当作「儽」。说文:「儽,□貌。」亦疲惫之义。玉藻「丧容累累」,郑注:「累累,羸惫也。」字亦作「儡」,作「□」。说文:「儡,相败也。」广雅:「□□,疲也。」老子:「儡儡兮若无所归。」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未也,盼遂案:吴承仕曰:「『未』疑应作『末』,言郑人见其表,不见其里也。上文言察外遗内,下文言不见形状之实,俱与本末之义相应。」如丧家狗,然哉!然哉!」夫孔子之相,郑人失其实。郑人不明,法术浅也。孔子(之)失〔之〕子羽,「之」字当在「失」字下。韩非子显学篇、薛氏孔子集语引说苑、家语子路初见篇并作「失之子羽」。之犹于也。「孔子失之子羽」,与下「唐举惑于蔡泽」,文法一律。唐举惑于蔡泽,犹郑人相孔子,不能具见形状之实也。(以貌取人,失于子羽:以言取人,失于宰予也。)四句于义无属,当为「失之子羽」句注语,误入正文。
    初禀篇
  国语韦昭注曰:「禀,受也。」恢国篇曰:「初禀以为,王者生禀天命。」盼遂案:卷十九恢国篇云:「论衡初禀以为,王者生禀天命。」案即此篇之解题也。
  人生性命当富贵者,初禀自然之气,养育长大,富贵之命效矣。
  文王得赤雀,尚书中侯我应曰:(据玉函山房辑佚书。)「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鸟衔丹书,入丰郭,止于昌户,王乃拜稽首受最曰:『姬昌,苍帝子,亡殷者纣也。』」又见墨子非攻下、尚书帝命验。(史周本纪正义引。)吕氏春秋应同篇述此事,作「赤乌」,与武王火流为乌事相混,盖「鸟」「乌」字误。竹书云:「在帝辛三十二年。」金楼子兴王篇云:「四十三年春正月庚子朔。」武王得白鱼赤乌,泰誓:(据孙星衍辑。)「太子发升于舟,中流,白鱼入于王舟,王跪取,出涘以燎之。既渡,至于五日,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又见春秋璇玑玲、大传五行传、史记周本纪、汉书董仲舒传、终军传、王逸楚辞注。后汉光武纪注引尚书中侯云:「鱼长三尺。」金楼子兴王篇云:「长一尺四寸。」儒者论之,以为雀则文王受命,鱼乌则武王受命,汉书董仲舒传载其对策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此盖受命之符也。」郑注泰誓曰:(诗思文疏。)「白鱼入舟,天之瑞也。鱼无手足,象纣无助。白者,殷正也。天意若曰:『以殷予武王,当待无助。今尚仁人在位,未可伐也。』得白鱼之瑞,即变称王,应天命定号也。有火为乌,天报武王以此瑞。书说曰:「乌有孝名,武王率父大业,故乌瑞臻。』」文、武受命于天,天用雀与鱼乌命授之也。天用赤雀命文王,文王不受,天复用鱼乌命武王也。元命包曰:「西伯既得丹书,于是称王,改正朔。」洛诰郑注:「文王得赤雀,武王俯取白鱼,受命皆七年而崩。」皮锡瑞曰:「仲任所引,乃今文家博士之说,虽仲任不取其义,然可见今文家说与郑说同。」
  若此者,谓本无命于天,修己行善,善行闻天,天乃授以帝王之命也,故雀与鱼乌,天使为王之命也,王所奉以行诛者也。如实论之,非命也。如儒者言,是随操行而至,此命在末,不在本也,故曰非命。命,谓初所禀得而生也。人生受性,则受命矣。性命俱禀,同时并得,非先禀性,后乃受命也。何以明之?
  弃事尧为司马,注见吉验篇。居稷官,故为后稷。史记周纪:「舜曰:『弃,尔居稷。』(今史记、周语「居」并依讹孔尚书误改作「后」,今据列女传改。诗思文疏引郑曰:「汝居稷官」,与论衡句同,并可证讹孔之妄。)号曰后稷。」五经异义曰:「稷是田正。」汉百官表注应劭曰:「后,主也。为此稷官之主也。」曾孙公刘居邰,公刘为稷曾孙,史周纪、大雅郑笺说同,但古今人表有「庆节」,云「公刘子,汤时人。」鬻子曰:「汤得庆诅。」庆诅即庆节。吴越春秋亦以公刘为夏时人,则其与远距尧、舜时稷,不止三四代也。后徙居邠。史周纪:「公刘子庆节国于豳。」后孙古公亶甫三子:孟子赵注、吕氏春秋审为篇高注并云:「亶父号古公。」诗疏引中候稷起法曰:「亶父以字为号。」是亶父本无号。惠栋曰:「古公,故公也。说文『古,故也。』谷梁传云:『踰年不即位,是有故公也。』犹言先王先公。」下文云:「太王古公」,仲任盖亦以为号。太伯、仲雍、季历。季历生文王昌。昌在襁褓之中,张华博物志曰:「襁,织缕为之,广八寸,长丈二,以约小儿于背上。」韦昭汉书注:「,若今时小儿腹衣。」圣瑞见矣。史记周纪正义曰:「尚书帝命验云:『季秋之月,甲子,赤爵衔丹书入酆,止昌户,其书』云云。此盖圣瑞。」按:此说未确,赤爵之瑞,在文王为西伯时。周本纪云:「太任生昌,有圣瑞。」则瑞在初生,故仲任据以为说。盖即雒书灵听云「苍帝姬昌,日角鸟鼻」,帝王世纪云「龙颜,虎眉,四乳」之义。(并见史正义。)故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于是太伯知之,知古公欲立王季以传昌。乃辞之吴,文身断发,说苑奉使篇:「剪发文身,烂然成章,以像龙子者,将避水神也。」淮南泰族篇注:「越人以箴刺皮为龙文,所以为尊荣之也。」又原道篇注:「文身刻画其体,纳墨其中,为蛟龙之状也。」以让王季。事详四讳篇。文王受命,谓此时也,天命在人本矣,谓在初生之时。太王古公见之早也。
  此犹为未,当作「末」。盼遂案:「未」为「末」之误字。异虚篇「此尚为近」与此同一文法。末者,晚也。言文王昌在襁褓之中,圣瑞见,太王古公知之已晚,实则文王在母体之中早已受命也。骨相篇云「形状末也」,「末」亦讹作「未」。文王在母身之中已受命也。谓受命母体中,即四乳、龙颜之瑞。王者一受命,内以为性,外以为体。体者,面辅骨法,说文:「,颊也。」「辅」借字。广雅:「辅谓之颊。」生而禀之。吏秩百石以上,续汉书百官志:「三老游徼,秩百石。」百官表师古注:「汉制,一百石者,月俸十六斛谷。」王侯以下,百官志:「皇子封王。」又云:「列侯承秦爵,以赏有功。后诸王得推恩分众子土,国家为封,亦为列侯。」郎将大夫,百官表:「郎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又曰:「中郎有五官、左、右三将,郎中有车、户、骑三将。」又曰:「郎中今属官有大夫,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大夫。」以至元士,百官志:「公府掾,比古元士、三命者也。」外及刺史太守,百官表:「监御史,秦官,掌监郡,汉省。承相遣史分刺州,武帝置部刺史。」又曰:「郡守,秦官,掌治其郡,景帝时更名太守。」居禄秩之吏,禀富贵之命,生而有表见于面,有骨法之表候。故许负、姑布子卿辄见其验。见骨相篇。仕者随秩迁转,迁转之人,或至公卿,命禄尊贵,位望高大。王者尊贵之率,汉人「率」通作「帅」。高大之最也。生有高大之命,其时身有尊贵之奇,初生之时。古公知之,见四乳之怪也。文王四乳,见骨相篇。夫四乳,圣人证也,在母身中,禀天圣命,岂长大之后,修行道德,四乳乃生?以四乳论望羊,武王望羊,见骨相篇。亦知为胎之时已受之矣。刘媪息于大泽,梦与神遇,遂生高祖,见吉验篇。此时已受命也。光武生于济阳宫,夜半无火,内中光明。吉验篇云:「室内自明。」军下卒苏永「军」,吉验篇作「马」。谓公(功)曹史充兰曰:朱曰:「公」,当从吉验篇作「功」,各本并误。「此吉事也,毋多言!」事见吉验篇。「此吉事也」,吉验篇以为王长孙语。后汉光武纪论、蔡邕济阳宫碑、东观汉记并同。此文系之充兰,失之。此时已受命〔也〕。「也」字据上文例增。独谓文王、武王得赤雀鱼乌乃受命,非也。
  上天壹命,王者乃兴,不复更命也。得富贵大命,自起王矣。何以验之?富家之翁,赀累千金,生有富骨,治生积货,下「生」疑当作「产」。命禄篇:「治产贫富。」「治产不富。」至于年老,成为富翁矣。夫王者,天下之翁也,禀命定于身中,犹鸟之别雄雌于卵壳之中也。卵壳孕而雌雄生,盼遂案:「孕」为「孚」之误字。日月至而骨节强,强则雄,自率将雌。雄非生长之后,或教使为雄,然后乃敢将雌,盼遂案:「雄非」之「雄」为衍字。此言雄强自能将雌,非待生长之后也。世人熟于雌雄成言,遂沾「雄」字耳。此气性刚强自为之矣。夫王者,天下之雄也,其命当王,王命定于怀妊,犹富贵骨生,(有)鸟雄卵成也。孙曰:「有」字衍。非唯人、鸟也,万物皆然。草木生于实核,出土为栽櫱,尔雅释诂:「哉,始也。」「哉」与「栽」同,故出土萌芽为栽。芽米谓之櫱。稍生茎叶,成为长短巨细,皆由实核。王者,长巨之最也。依上文例,「王」上疑挩「夫」字。朱草之茎如针,续博物志曰:「朱草状如小桑,栽长三四尺,枝叶皆丹,汁如血,朔望生落如蓂荚,周而复始,可以染绛,黼黻成文章。」抱扑子金丹篇:「朱草状似小枣,长三四尺,枝叶皆赤,茎似珊瑚。喜生名山岩石之下,刻之汁流如血。」援神契曰:「德至草木,则朱草生。」(礼运孔疏。)紫芝之栽如豆,成为瑞矣。王者禀气而生,亦犹此也。
  或曰:「王者生禀天命,及其将王,天复命之。犹公卿以下,诏书封拜,乃敢即位。赤雀鱼乌,上天封拜之命也。天道人事,有相命使之义。」
  自然无为,天之道也。命文以赤雀,武以白鱼,是有为也。管仲与鲍叔分财取多,事见史记管晏列传。鲍叔不与,管仲不求,谓不求其同意。内有以相知,视彼犹我,取之不疑。圣人起王,犹管之取财也。「管」下疑有「仲」字。朋友彼我无有授与之义,「有」字疑写者误增。「无授与之义,」与下「有命使之验」相对为文。上天自然,有命使之验,是则天道有为,朋友自然也。当汉〔高〕祖斩大蛇之时,「高」字今以意增。斩大蛇,已见吉验篇。谁使斩者?岂有天道先至,而乃敢斩之哉?勇气奋发,性自然也。夫斩大蛇,诛秦杀项,说文:「殊,断也。」字通作「诛」。谓断绝秦祀也。高祖未杀降王子婴,训诛杀,非。同一实也。荀子正名篇:「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有化而无别,谓之一实。」周之文、武受命伐殷,亦一义也。高祖不受命使之将,说文:「将,帅也。」「帅」、「□」字通。□,先导也。独谓文、武受雀鱼之命,误矣。
  难曰:「康叔之诰曰:各本作「康王之诰」,今从崇文本校改。段玉裁曰:「『王之』二字衍。或云『王』当作『叔』。」皮锡瑞曰:「今文尚书『康王之诰』有但作『康诰』二字者。(据史记周本纪。)此引康诰之文,作「康王之诰」,自属误衍二字,然亦当以二篇皆云『康诰』,故致误也。」晖案:康诰,周公戒康叔而作。此引即周公诰语,非出于康叔。「康叔之诰」四字,知目其篇。变康诰为康叔之诰者,嫌与另一康诰不别。彼变称康王之诰,此变称康叔之诰,义正同。后人不审,妄改「叔」作「王」耳,非衍「王之」二字也。『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尚书康诰之词。蔡沈传「冒」字上属「怙」字为句,妄也。赵岐孟子尽心下篇注引书亦以「冒闻于上帝」为句。书君奭篇亦有此语。胡广侍中箴:「勖闻上帝,赖兹四臣。」讹孔传亦以「冒闻」连读。戴钧衡曰:「『冒闻』犹『上闻』、『升闻』之义。」休,喜也。如无命史(使),「史」为「使」之坏字。上文云:「有相命使之义,」又云:「有命使之验。」经何为言『天乃大命文王』?」
  所谓「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圣人动作,天命之意也,与天合同,若天使之矣。尚书大传曰:「天之命文王,非啍啍然有声音也。文王在位,而天下大服,施政而物皆听,令则行,禁则止,动摇不逆天之道,故曰天乃大命文王。」为仲任所本,今文说也。书方激劝康叔,勉使为善,故言文王行道,上闻于天,天乃大命之也。诗曰「乃眷西顾,此惟予度」,大雅皇矣文。刘先生曰:「度」,毛作「宅」。仲任引今文作「度」。汉书韦玄成传臣瓒注:「古文宅、度同。」潜夫论班禄篇引「宅」亦作「度」。晖按:潜夫论宋、元本作「度」,王谟本误作「宅」。「予」,毛作「与」。冯登府曰:「齐、鲁诗并作予。」诗大东毛传:「睠,反视也。」睠、眷字同。毛传:「宅,居也。」陈奂曰:「『宅居』与『度居』同。西土有安居下民之道,故天眷而与之。」其说非也。古文作「与宅」,今文作「予度」,字别义殊。予,天自谓。度,究度。周书祭公解:「皇皇上帝度其心。」是其义。潜夫论班禄篇引诗释之曰:「究度而使之居。」则「度」不训「居」。朱彬经传考证曰:「言天睠焉西顾,惟此为帝所度。所谓简在帝心,与有虞殷自天,帝度其心,义并同。」其说是也。二王并习今文,所引盖三家诗遗说也。与此同义。天无头面,眷顾如何?人有顾睨,睨,邪视也。以人效天,事易见,故曰「眷顾」。「天乃大命文王」,眷顾之义,实天不命也。何以验之?「夫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自「大人」至此,易干卦文言之词。如必须天有命,乃以从事,安得先天而后天乎?「而」犹「与」也。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发,故有先天后天之勤;「勤」,疑「动」之误。言合天时,故有不违奉天之文。盼遂案:此文当是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发,故有先天后天之言;动合天时,故有不违奉天之文。后人误「动」作「勤」,又误与「言」字互倒,遂拮据鲜通矣。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泰伯篇述孔子之词。集解引孔曰:「则,法也。美尧能法天而行化。」王者则天不违,奉天之义也。推自然之性,与天合同,是则所谓「大命文王」也。自文王意,「自」字疑在「意」上,与下句一律。文王自为,非天驱赤雀,使告文王,云当为王,乃敢起也。然则文王赤雀,及武王白鱼,非天之命,昌炽佑也。仲任以初兴之瑞为佑。见宣汉篇、恢国篇。
  吉人举事,无不利者。人徒不召而至,瑞物不招而来,黯然谐合,若或使之。出门闻告(吉),孙曰:「告」为「吉」形误。卜筮篇云:「犹吉人行道逢吉事,顾睨见祥物。」与此意同。吴说同。顾睨见善,自然道也。文王当兴,赤雀适来;鱼跃乌飞,武王偶见,非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圣」下疑挩「人」字。指瑞篇云:「圣人圣物,生于盛衰,圣王遭出,圣物遭见,(今本挩误,校见彼篇。)犹吉命之人,逢吉祥之类也,其实相遇,非相为出也。」与此意同。白鱼入于王舟,王阳曰:「偶适也。」汉书:「王吉,字子阳。」时人称为王阳。汉书王尊传、杨泉物理论(意林引。)并云「王阳。」此述王阳语,不见本传。白鱼入于王舟,为武王伐纣之瑞,岂子阳论其事欤?光禄大夫刘琨,后汉书儒林传、陈留耆旧传(御览八六八。)并作「昆」。前为弘农太守,虎渡河,光武皇帝曰:「偶适自然,非或使之也。」俞曰:后汉书本传:「诏问昆曰:『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弘农,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对曰:『偶然耳。』」此以昆对光武语为光武之言,盖传闻之失,当以史为正。故夫王阳之言「适」,光武之曰「偶」,可谓合于自然也。
    本性篇
  章炳麟辨性上篇:「儒者言性有五家:无善无不善,是告子也。善,是孟子也。恶,是孙卿也。善恶混,是杨子也。善恶以人异殊上中下,是漆雕开、世硕、公孙尼、王充也。」
  情性者,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极,礼为之防,乐为之节。白虎通礼乐篇:「礼所以防淫佚,节其侈靡;乐所以崇和顺,比物饰节。」性有卑谦辞让,故制礼以适其宜;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盼遂案:悼厂云:「『敬』疑是『和』字之讹。庄子天下篇『乐以德和』,又荀子乐论篇于乐与和之说尤多,不应王氏独异也。」礼所以制,乐所为作者,情与性也。孙曰:此承上制礼作乐而言,疑当作「礼所以为制,乐所以为作者,情与性也」。今本残脱,文义不明。晖按:孙说非也。玉篇:「以,为也。」为,亦犹「以」也。详经传释词。上言「所以」,下言「所为」,互文也。此承上为文,意谓所以制礼作乐者,因欲适性之宜,通情之敬也。文义甚明。若依孙说,以礼因性故曰制,乐因情故曰作,殊失王氏之旨。须颂篇:「礼者上所制,故曰制;乐者下所作,故曰作。」是礼所以为制,乐所以为作者,初非因「性」与「情」也。盼遂案:「所为」犹「所以」也,为、以古通用。「乐所为作」,即乐所以作也。孙氏改为「礼所以为制,乐所以为作」,失辞矣。昔儒旧生,著作篇章,莫不论说,莫能实定。
  周人世硕艺文志:「世子二十一篇,名硕,陈人也。七十子之弟子。」此云周人,与汉志异。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旧校曰:一有「无固」字。〔恶〕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孙曰:本作「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与上「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对文。今作「性恶」,盖误倒也。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此,正作「恶性」,知宋本尚未倒也。晖按:孙说是也。玉海五三引亦作「恶性」。又按:以下文例之,此文盖述世子语。如此,则〔情〕性各有阴阳,「性」上旧校曰:一有「情」字。陈世宜曰:玉海五三引正有「情」字。晖按: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无「情」字,岂与揖玉海时所据本不同邪?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性〕书一篇。陈世宜曰:玉海五三引「养」下有「性」字,当据补。晖按: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卷五引无「性」字。密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艺文志:「宓子十六篇。注:名不齐,字贱。孔子弟子。」赵策作服子。颜氏家训书证篇:「虙子贱,俗字为『宓』,或复加『山』。」史记弟子传:「漆雕开,字子开。」郑玄曰:「鲁人。」家语弟子解云:「蔡人,字子若。」艺文志、人表并作「漆雕启」,盖名启,字子开。史公避景帝讳,家语不足据。汉志儒家:「漆雕子十三篇。注:孔子弟子漆雕启后。」云其后者,盖书为后人记启说也。又:「公孙尼子二十八篇。注:七十子之弟子。」隋志注:「似孔子弟子。」三书并佚,马国翰有辑本。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孟子告子篇:「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盖即谓此辈。近人陈钟凡诸子通谊下、论性篇以世硕之伦谓性善恶混,非也。扬雄主善恶混,世硕主有善有恶,两者自异。故仲任以世硕颇得其正,而扬雄未尽性之理。
  孟子作性善之篇,孟子外书有性善篇,赵岐以为后世依托者。以为「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乱之也。」以下文「孙卿作性恶之篇,以为『人性恶,其善者伪也』」例之,知此述孟子语。谓人生于天地,皆禀善性,长大与物交接者,旧校曰:一有「欲」字。放纵悖乱,不善日以生矣。
  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时,无有不善也。微子曰:「我旧云孩子,王子不出。」尚书微子篇「孩」作「刻」。此作「孩」者,今文经也。示儿编十三以为仲任误引经文,失之。纣为孩子之时,微子睹其不善之性,性恶不出众庶,长大为乱不变,故云也。刘先生曰:陈乔枞云:「论衡称『微子曰』者,目尚书之篇名,非以此为微子之言也。『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句,『微子』下脱一『父』字。」魏源云:「『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句,『微子』字误,当作『父师』。」他若王氏尚书后案、江氏尚书集注、刘氏尚书集解,并斥仲任此说为谬。段玉裁云:「此今文尚书,『刻』字作『孩』,其说如此。但古文尚书,此语出父师口,仲任系诸微子,疑今文尚书多『微子若曰』四字。」孙星衍云:「充时犹见古文尚书章句,当本欧阳、夏侯之义。」愚以为仲任今文经师,本书所引尚书说,多本之夏侯、欧阳旧义,至可宝贵。既释云「纣为孩子之时,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则「微子」二字不误,亦非尚书篇名,孙说得其谊,余并臆说,不可从也。孙星衍曰:「『性恶不出众庶』者,释名云:『出,推也,推而前也。』言其资质不能在众庶之前。」羊舌食我初生之时,左昭二十八年传,羊舌食我作「杨食我」。杜预曰:「食我,叔向子,伯石也。」晋语八韦注同。列女传作「伯硕」。「石」、「硕」古通。叔姬视之,列女传八:「叔姬,羊舌子之妻,叔向、叔鱼之母。」俞曰:左昭三年传正义曰:「世族谱云:『羊舌氏,晋之公族也。羊舌,其所食邑名。』」唯言晋之公族,不言出何公也。今以此文证之,叔向之母姬姓,则羊舌氏非晋公族。洪亮吉曰:世族谱云:「叔向,晋之公族。」今论衡云向母姬姓,是向之父取于同姓也。列女传、潜夫论并云叔向母为叔姬。及堂,闻其啼声而还,曰:「其声,豺狼之声也,野心无亲。非是莫灭羊舌氏。」遂不肯见。及长,祁胜为乱,食我与焉。盼遂案:一本「祁」上有「与」字,非也。下文明有「与」字,读去声,参与也。浅人不察,因误于上句沾「与」字,有床上安床之嫌矣。国人杀食我,羊舌氏由是灭矣。左昭二十八年传:「祁胜与邬臧通室,祁盈执之。胜使人言于晋侯,晋侯执祁盈。盈之臣乃杀胜。晋杀祁盈,及食我。食我,祁盈之党,助乱,故杀之。」此文似谓食我为祁胜党,列女传同,与左氏违异。「祁」上旧校曰:一有「与」字。晖案:列女传八,正作「及长,与祁胜为乱,晋人杀食我。」为此文所本。「食我与焉」句,疑为注语,误入正文,校者则删此「与」字。纣之恶,在孩子之时;食我之乱,见始生之声。孩子始生,未与物接,谁令悖者?丹朱生于唐宫,「生」,通津本误作「土」,此从天启本、钱、黄、郑、王各本改。尧封于唐,故曰唐宫。见吉验篇注。商均生于虞室,尧典:「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疏引皇甫谧曰:「今河东太阳山西虞地是也。」水经河水注四:「軨桥东北有虞原,原上道东,有虞城,尧妻舜以嫔于虞者也。」妫汭与虞,于地为一,道元既前载妫汭出于历山,此纪误也。盼遂案:「土」为「出」之误字。草书「出」字作□,故易相淆。程荣本作「生」,亦通。唐、虞之时,可比屋而封,见率性篇注。所与接者,必多善矣,二帝之旁,必多贤矣,然而丹朱傲,商均虐,并失帝统,历世为戒。且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而眸子瞭,心浊而眸子眊。孟子离娄篇:「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赵注:「眸子,目瞳子也。瞭,明也。眊者,蒙蒙目不明之貌。」人生目辄眊瞭,眊瞭禀之于天,不同气也,非幼小之时瞭,长大与人接乃更眊也。更,变也。黄震曰:「孟子以眸子观人正否。眸子禀于天不同,与性善说自异。」性本自然,善恶有质,孟子之言情性,未为实也。
  然而性善之论,亦有所缘。(或仁或义,性术乖也;动作趋翔,性识诡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长或短,至)(老极死,不可变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恶禀之异也。)刘先生曰:「或仁或义」上,疑脱「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十一字。「动作趋翔」下,疑敓「或重或轻」四字。下文可证。晖按:「或仁」以下五十九字,原为下文,误夺在此。「性善之论,亦有所缘」,乃就孟子之说,推原其义。下「一岁婴儿」云云,正证成性善之论。下「告子之言,亦有缘也」,举「诗曰」以证之;「性恶之言,亦有缘也,」举婴儿无推让之心以证之,与此文例正同。此五十九字,乃谓人本有善恶之质,以水土物器身形为比,与孟子善性之说,义正相反。则与「亦有所缘」义不相贯,其证一。下文自「人禀天地之性」,至「天性然也」,与此文全同。一篇之中,重出如许文字,而义又别无所托,文理不通,其证二。「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句,与上句义不相属。仁义动作,只言及性,白黑长短,只言及形,所云:「水土」无指。下文有「九州岛田土之性,水潦清浊之流」,故以「水土」承之。则知当次于彼,而错于此也。其证三。一岁婴儿,句上旧校曰:一有「告子曰」字。晖案:不当有,说已见上。无争夺之心,长大之后,或渐利色,「渐」义,见率性篇注。狂心悖行,由此生也。
  告子与孟生同时,墨子公孟篇有告子。孟子告子篇赵注:「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尝学于孟子。」赵氏盖隐据墨子而以两者为一人。王应麟、洪颐楫说并同。孙诒让曰:「以年代校之,墨子书告子,自与墨子同时。后与孟子问答者,当另为一人。」阎若璩、毛奇龄并谓浩生不害,非告子,赵注自相矛盾,而云名不害。朱子亦沿其误。其论性无善恶之分,譬之湍水,决之东则东,决之西则西。夫水无分于东西,犹人〔性〕无分于善恶也。「人」下当有「性」字。此文正论人性。下文「夫告子之言,谓人之性与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明此文正以性喻水,非以人喻水也。今本此文「人」下脱「性」字,则仲任之论,失所据矣。孟子告子篇:「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正作「人性」,是其切证。「决之东则东,决之西则西」,孟子告子篇作「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世说新语卷下之下注引孟子同此。疑所见本若是。赵注:「湍者,圜也。谓湍湍潆水也。」
  夫告子之言,谓人之性与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犹金之为金,木之为木也。人善因(固)善,恶亦因(固)恶,两「因」字并为「固」字形近而误。「人善固善,恶亦固恶」,乃仲任所谓上下两品者。下文「极善极恶,非复在习,圣化贤教,不能复移」,即此人有固善固恶之义。若作「因」,则失其旨。上文:「性本自然,善恶有质。」下文:「而莫知善恶禀之异也。」是善恶之质,乃禀受不同,故人性有固善固恶。初禀天然之姿,受纯壹之质,故生而兆见,善恶可察。无分于善恶,可推移者,谓中人也,不善不恶,须教成者也。故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论语雍也篇。告子之以决水喻者,徒谓中人,不指极善极恶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篇。夫中人之性,在所习焉,习善而为善,习恶而为恶也。至于极善极恶,非复在习,故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论语阳货篇。性有善不善,圣化贤教,不能复移易也。孔子,道德之祖,诸子之中最卓者也,说文:「卓,高也。」而曰「上智下愚不移」,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实也。
  夫告子之言,亦有缘也。诗曰:「彼姝之子,何以与之。」亦见率性篇,上「之」字,作「者」。其传曰:「譬犹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朱则赤。」已注率性篇。夫决水使之东西,犹染丝令之青赤也。丹朱、商均已染于唐、虞之化矣,然而丹朱傲而商均虐者,至恶之质,不受蓝朱变也。
  孙卿有反孟子,作性恶之篇,汉避宣帝讳,改「荀」为「孙」,名况,时人尊号曰「卿」。以为「人性恶,其善者,伪也」。见荀子性恶篇。性恶者,以为人生皆得恶性也;伪者,长大之后,勉使为善也。荀子正名篇:「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此义正合。杨注以「伪」为「矫」,失之甚也。
  若孙卿之言,人幼小无有善也。「小」下疑有「之时」二字。上文「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时,无有不善也」,与此文法一律。〔后〕稷为儿,刘先生曰:意林、御览八二三引「稷」上有「后」字。今据增。以种树为戏;种,殖。树,莳也。史记周纪:「弃为儿时,其游戏好种树麻菽,及长,遂好耕农。」孔子能行,以俎豆为弄。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石生而坚,兰生而香。〔生〕禀善气,长大就成,孙曰:「禀」上脱「生」字。「长大」之义,即承「生」字言之。意林引有「生」字。当据补。朱、吴说同。故种树之戏,为唐司马;注见吉验篇。俎豆之弄,为周圣师。禀兰石之性,故有坚香之验。夫孙卿之言,未为得实。
  然而性恶之言,〔亦〕有缘也。孙曰:「有」上当有「亦」字。上云「孟子之言情性,未为实也。然而性善之论,亦有所缘。」又云:「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实也。夫告子之言,亦有缘也。」并有「亦」字。一岁婴儿,无推让之心,见食,号欲食之;睹好,啼欲玩之。长大之后,禁情割欲,勉厉为善矣。刘子政非之曰:「如此,则天无气也。阴阳善恶不相当,则人之为善,安从生?」未知何出。义亦不明。
  陆贾曰:「天地生人也,以礼义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则顺,顺之谓道。」严可均铁桥漫稿五:「今新语十二篇无此文。论衡但云陆贾,不云新语,或当在汉志之二十三篇中。」晖案:案书篇:「新语皆言君臣政治得失。」是新语乃政务之书,今存见者正如是。此引,则论性命,故不在其中。
  夫陆贾知人礼义为性,人亦能察己所以受命。以上下文例求之,此二句,乃复述引语,揭明其义。下「性善者不待察而自善」云云,则抒己见。是此文当作「夫陆贾之言,谓人礼义为性」,与下文「若仲舒之言,谓孟子见其阳,孙卿见其阴也」;「夫子政之言,谓性在身而不发,情接于物」,文同一律。盖「之」以声误为「知」,校者则妄删「言谓」二字,遂使此文无复述引语之句,而与前后文例不符矣。性善者,不待察而自善,性恶者,虽能察之,犹背礼畔义。「畔」、「叛」字通。义挹于善,义不明。不能为也。盼遂案:次「义」字涉上文而衍。「挹于善不能为」,即下「性恶不为,何益于善」之意,加「义」字则不通。故贪者能言廉,乱者能言治。盗跖非人之窃也,庄蹻刺人之滥也,非,亦刺也,读作「诽」。明能察己,口能论贤,性恶不为,何益于善?陆贾之言,未能得实。陆贾所云,只为知善,不足明性善。性善、知善自异。方苞原人上明性善之说,举元凶劭、柳璨临刑时语以证之。不知人智类能明善恶之分,故性恶之口,时出善言。其义早为陆生所发,亦早为仲任所破。
  董仲舒览孙、孟之书,作情性之说曰:「天之大经,一阴一阳;人之大经,一情一性。性生于阳,情生于阴。孝经援神契:「性生于阳以理执,情生于阴以系念。」(御览八八一。)说文:「情,人之阴气,有欲者;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白虎通情性篇:「性者阳之施,情者阴之化。人禀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并与董氏义同。阴气鄙,阳气仁。文选东京赋注引广雅曰:「鄙,固陋不惠。」盐铁论针石篇:「争而不让,则入于鄙。」师古曰:「鄙,谓不通。」非也。钩命决曰:「情生于阴,欲以时念也。性生于阳,以就理也。阳气者仁,阴气者贪,故情有利欲,性有仁也。」(白虎通引。)曰性善者,是见其阳也;谓恶者,是见其阴者也。」情性篇未见,今传春秋繁露已佚其大半矣。一曰:「非篇名。」繁露深察名号篇、实性篇尚见其旨。深察名号篇曰:「人之诚有贪有仁,仁贪之气,两在于身。天有阴阳之施,身亦有贪仁之性,与天道一也。」又曰:「身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阴阳也。」又汉书董仲舒传:「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师古曰:「仁鄙,性也。」
  若仲舒之言,谓孟子见其阳,孙卿见其阴也。处二家各有见,可也;处,犹审度辨察也。见经义述闻卷三十一、俞樾读法言。不处人情性(情性)有善有恶,未也。「情性」二字不当重出。仲舒正论「性生于阳,情生于阴」,非「不处人情性」也。「情性有善有恶」,正仲任所主,非为「未也」。是二字重出,则文义不通。「不处人情性有善有恶未也」十一字为句。奇怪篇「言其不感动母体,可也;言其开母背而出,妄也。」与此文例正同。夫人情性,同生于阴阳,其生于阴阳,有渥有泊。玉生于石,有纯有驳;情性〔生〕于阴阳,安能纯善?刘先生曰:「情性于阴阳」,义不可通。「情性」下疑脱「生」字。上文:「夫人情性同生于阴阳,其生于阴阳,有渥有泊。」「情性」下并有「生」字,是其证也。盼遂案:「性」下当有「生」字。仲舒之言,未能得实。
  刘子政曰:「性,生而然者也,告子曰:「生之谓性。」荀子正名篇曰:「生之所以然谓之性。」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王制疏引孝经说曰:「性者,生之质。」义与子政并同。定性之质,众说同归;其质若何,所见纷矣。在于身而不发;情,接于物而然者也,(出)形〔出〕于外。孙曰:「出形」当作「形出」,下文并作「形出」可证。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为子政所本。形外,则谓之阳;不发者,则谓之阴。」
  夫子政之言,谓性在身而不发。情接于物,形出于外,故谓之阳;性不发,不与物接,故谓之阴。夫如子政之言,乃谓情为阳,性为阴也。与仲舒义违。不据本所生起,不依据性所禀受者。苟以形出与不发见定阴阳也。「苟」犹「但」也。见经传释词。「形出」与「不发」,并承述上文,「见」字疑传写误增。必以形出为阳,性亦与物接,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集解引马曰:「造次,急遽也。颠沛,僵仆也。」谓虽急遽僵仆,不离于性也。恻隐不忍,(不忍)仁之气也;「不忍」二字,衍文,盖写者重出也。「恻隐不忍,仁之气也」,与下「卑谦辞让,性之发也」文法一律。下「恻隐卑谦,形出于外」,正分承此文。若「不忍」二字未衍,则「恻隐」二字乃成副词。当以「不忍」承之,而不当以「恻隐」也。是其证。卑谦辞让,性之发也,有与接会,故恻隐卑谦,形出于外。谓性在内,不与物接,恐非其实。不论性之善恶,徒议外内阴阳,理难以知。且从子政之言,以性为阴,情为阳,夫人禀情(性),「情」当作「性」,人性禀受于天,本书时见此义。命义篇「禀得坚强之性」,「禀性软弱者」,率性篇「君子小人,禀性异类乎」,本篇下文「禀性受命」,「人禀天地之性」,并作「禀性」,是其证。竟有善恶不也?「不」读作「否」。
  自孟子以下,至刘子政,鸿儒博生,闻见多矣,然而论情性竟无定是。唯世硕、(儒)公孙尼子之徒,先孙曰:「儒」字衍。汉书艺文志儒家云:「世子二十一篇,名硕。公孙尼子二十八篇。」上文亦云:「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颇得其正。由此言之,事易知,道难论也。酆文茂记,杨曰:「酆」读作「丰」。繁如荣华;恢谐剧谈,汉书扬雄传晋灼注:「剧,疾也。」剧谈,疾言也。甘如饴密,未必得实。
  实者,人性有善有恶,犹人才有高有下也,高不可下,下不可高。谓性无善恶,是谓人才无高下也。禀性受命,同一实也。无形篇:「用气为性,性成命定。」命有贵贱,性有善恶。谓性无善恶,是谓人命无贵贱也。九州岛田土之性,禹贡郑注曰:「地当阴阳之中,能吐生万物者曰土,据人工作力竞得而田之则曰田。」尔雅释文引李曰:「田,陈也,谓陈列种谷之处。」善恶不均,故有黄赤黑之别,上中下之差;禹贡曰:「兖州,厥土黑坟,厥田为中下。徐州,厥土赤坟,厥田为上中。雍州,厥土惟黄壤,厥田为上上。」水潦不同,故有清浊之流,东西南北之趋。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注见物势篇。或仁或义,性术乖也;动作趋翔,或重或轻、性识诡也。礼记乐记:「声音动静,性术之变。」疏:「性术,性之道路。」后汉书马融传论:「识能匡欲者鲜矣。」李注:「识,性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长或短,至老极死,不可变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恶禀之异也〕。此十九字,据上文补。自「九州岛田土」以下,正论水土物器形性不同,故以此文结之。今夺入上文,遂使此义未足。率性篇曰:「禀气有厚泊,故性有善恶」,即「善恶禀异」之义。
  余固以孟轲言人性善者,「固」读作「故」。中人以上者也;孙卿言人性恶者,中人以下者也;扬雄言人性善恶混者,法言修身篇曰:「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中人也。韩愈原性全袭此义。若反经合道,经,常也。公羊桓十一年传:「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行权有道。」陆淳春秋微旨序曰:「事或反经,而志协于道。」则可以为教;尽性之理,则未也。
    物势篇
  儒者论曰:「天地故生人。」如郑注易坤灵图云:「天故生圣君。」此言妄也。
  夫天地合气,人偶自生也;犹夫妇合气,子则自生也。夫妇合气,非当时欲得生子,情欲动而合,合而生子矣。后汉书孔融传,融与祢衡曰:「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持论正同。盼遂案:吴承仕曰:「问孔篇云:『犹人之娶也,主为欲也,礼义之言,为供亲也。』」后汉书孔融传路粹奏融曰:「融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中,出则离矣。』」今考文举之放言,殆本诸仲任斯论欤?且夫妇不故生子,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然则人生于天地也,犹鱼之(生)于渊,虮虱之(生)于人也,刘先生曰:御览九一一引作「犹鱼生泉,虮虱生于人也」。两「之」字并作「生」,正与上句「人生于天地」之义相承,疑当从之。因气而生,种类相产。朱校元本「种」作「众」。万物生天地之间,皆一实也。
  传(或)曰: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刘先生曰:此仲任设论之辞,非所谓儒者传书语也。「传」当作「或」,字之误耳。若此,论事者何故云盼遂案:自此至「文不称实,未可谓是也」凡十五句,皆难者相驳诘之辞,主「天地故生人」之论也。「若」字上脱「难曰」二字。论衡于论辩之文,例不省曰字。「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火,造化为工」乎?贾谊语,见汉书本传。义本庄子大宗师。案陶冶者之用火烁铜燔器,故为之也;盼遂案:吴承仕曰:「贾谊鵩鸟赋曰:『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论衡虽本于彼,要亦相承之旧物,故李善注引庄子语释之。」而云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耳,可谓陶冶者不故为器,而器偶自成乎?夫比不应事,未可谓喻;文不称实,未可谓是也。
  曰:是喻人禀气不能纯一,若烁铜之下形,「形」读作「型」。雷虚篇曰:「冶工之消铁,以土为形,燥则铁下。」淮南修务篇曰:「纯钧、鱼之始下型,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盼遂案:吴承仕曰:「形假为型。说文:『型,铸器之法也。』下文云『模范为形』正同。」燔器之得火也,非谓天地生人与陶冶同也。(兴)喻人皆引人事。「兴」字于义无取,疑涉上文「与」字伪衍。盼遂案:兴、喻同意。周礼大司徒曰皆兴注:「兴者,托事于物。」论语「诗可以兴」注:「引譬连类也」。此兴、喻同类之证。黄氏谓「兴」为衍字,失之。人事有体,不可断绝。陶冶一事,有「可故作」与「不可故生」二象,不可剖截为二,故曰「不可断绝」。下文「头目手足」,即喻此义。以目视头,头不得不动;以手相足,「相」亦视也。足不得不摇。目与头同形,手与足同体。今夫陶冶者,初埏埴作器,老子注:「埏,和也。」又释文:「埴,黏土也。」必模范为形,「范」,「笵」之假字。说文:「笵,法也。」众经音义二玄应曰:「以土曰型,以金曰镕,以木曰模,以竹曰笵。一物材别也。」故作之也;燃炭生火,必调和炉灶,故为之也。及铜烁不能皆成,器燔不能尽善,不能故生也。
  夫天不能故生人,则其生万物,亦不能故也。天地合气,物偶自生矣。夫耕耘播种,故为之也;及其成与不熟,偶自然也。何以验之?如天故生万物,当令其相亲爱,不当令之相贼害也。招魂王注:「贼亦害也。」
  或曰:五行之气,春秋繁露五行相生篇:「天地之气,合而为一,分为阴阳,判为四时,列为五行。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谓之五行。」白虎通五行:「行者,欲言为天行气之义也。」淮南本经篇注:「五行,金木水火土也。水属阴行,火为阳行,木为燠行,金为寒行,土为风行。五气常行,故曰五行。」三说义同。洪范孔疏:「谓之行者,在天则五气流行,在地世所行用也。」于「气行」之外,又备「用行」之义。而于左昭二十五年传疏则曰:「五物为世所用行,故谓之五行。」是废「气行」旧说,非也。天生万物。谓天行气生物。白虎通五行篇:「水位在北方,北方者,阴气在黄泉之下,任养万物。水之为言准也,养万物平均有准则也。木在东方,东方者,阳气始动,万物始生。木之为言触也,阳气动跃,触地而出也。火在南方,南方者,阳在上,万物垂枝。火之为言委随也,言万物布施;火之为言化也,阳气用事,万物变化也。金在西方,西方者,阴气始起。金之为言禁也,言秋时万物阴气所禁止也。土在中央,土之为言吐也,主吐含万物。」(今本白虎通多脱误,此依月令疏引正。)以万物含五行之气,五行之气,更相贼害。万物各禀一行。月令郑注曰:「麦实有孚甲,属木。(吕览孟春纪、淮南时则篇注,并云属金。)菽实孚甲坚合,属水。(淮南注属火。)稷,五谷之长,属土。麻实有文理,属金。黍秀舒散,属火。」又云:「羊,火畜也。(吕览、淮南注土畜。)鸡,木畜。(淮南注属火。)牛,土畜。犬,金畜。彘,水畜。」洪范五行传行、畜配象与郑同。孔颖达曰:「阴阳取象多涂,故午为马,酉为鸡,不可一定。」水、火、金、木、土,即相刻之次。白虎通五行篇:「五行所以相害者,天地之性。众胜寡,故水胜火也;精胜坚,故火胜金;刚胜柔,故金胜木,专胜散,故木胜土;实胜虚,故土胜水也。」
  曰:天自当以一行之气生万物,令之相亲爱,不当令五行之气反使相贼害也。
  或曰:欲为之用,故令相贼害;贼害相成也。故天用五行之气生万物,人用万物作万事。不能相制,不能相使;不相贼害,不成为用。金不贼木,木不成用;火不烁金,金不成器,故诸物相贼相利。含血之虫,相胜服,相啮噬,相啖食者,皆五行〔之〕气使之然也。「行」下意增「之」字。上下文并作「五行之气」可证。
  曰:天生万物,欲令相为用,不得不相贼害也,则生虎狼蝮蛇及蜂虿之虫,众经音义二引三苍曰:「蝮蛇色如绶文,文间有鬐鬣,鼻上有针,大者长七八尺,有牙,最毒。」广雅释虫:「虿,蝎也。」毒虫。皆贼害人,天又欲使人为之用邪?且一人之身,含五行之气,故一人之行,有五常之操。五常,五行之道也。「五行」旧作「五常」,各本误同。吴曰:崇文局本改作「五行之道」是也。乐记「道五常之行」,郑注云:「五常,五行也。」正义以木仁、金义等释之,此论义同。晖按:朱校元本正作「五行之道」,今据正。易干凿度:「孔子曰:『八卦之序成立,则五气变形,故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五常。』」按:五气即五行之气。潜夫论相列篇曰:「一人之身,而五行八卦之气具焉。」盼遂案:「五常,五常之道也」,无义,疑当是「五藏,五行之道也。」五经异义引今文尚书欧阳说:「肝,木也。心,火也。脾,土也。肺,金也。肾,水也。」又引古文尚书说:「脾,木也。肺,火也。心,土也。肝,金也。肾,水也。」此五藏与五行相关之道。仲任治今文欧阳、夏侯尚书,故应有是论议。下文云:「五藏在内,五行气俱。」正与此语相承。五藏在内,五行气俱。白虎通情性篇:「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常,仁义礼智信是也。人本含六律五行气而生,故内有五藏六府。五藏,肝心肺肾脾也。元命苞曰:『肝者木之精,肺者金之精,心者火之精,肾者水之精,脾者土之精。』」此今文欧阳尚书说。郑注月令、高注淮南时则训同。五经异义,载古尚书说:「脾,木也。肺,火也。心,土也。肝,金也。肾,水也。」仲任今文家,知主前说。如论者之言,含血之虫,怀五行之气,辄相贼害;一人之身,胸怀五藏,自相贼也?一人之操,行义之心,自相害也?「行」疑为「仁」字形讹。且五行之气相贼害,含血之虫相胜服,其验何在?
  曰:「曰」上疑有「或」字,方与前文一律,此乃或者之言。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木胜土,故犬与牛羊为虎所服也。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马也。水胜火,故豕食蛇;火为水所害,故马食鼠屎而腹胀。蔡中郎集月令问答云:「凡十二辰之禽,五时所食者,必家人所畜,丑牛,未羊,戌犬,酉鸡,亥豕而已。其余龙虎以下,非食也。」王应麟曰:「『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午为马之证也。『季冬出土羊』,丑为牛之证也。」困学纪闻集证曰:「干凿度,孔子曰:『复表日角。』郑注云:『表者,人体之章识也。名复者,初震爻也。震之体在卯,日出于阳,又初应在六四,于辰在丑为牛,牛有角,复入表象。』是丑为牛之证。史记陈世家,周太史筮敬仲完,卦得观之否,云:『若在异国,必姜姓。』正义曰:『六四变此爻是辛未,观上体巽,未为羊,巽为女,女乘羊,故为姜。』是未为羊之证。九家易注说卦曰:『犬近奎星,盖戌宿值奎也。』是戌为犬之证。易林坤之震亦云:『三年生狗,以成戌母。』」吴越春秋阖闾内传曰:「吴在辰位龙,故小城南门上作龙。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门上有木蛇。」以上皆十二生肖配辰见诸传籍者。间有出于汉前。赵氏陔余丛考据论衡此文,谓始自后汉。陈树德曰:「书史:『相如作凡将篇,妙辩六律,测寻二气,采日辰之禽,屈伸其体,升伏其势,像四时之气,为之兴降,曰气候直时书。后汉东阳公徐安子,搜诸史籀,得十二时书,皆像神形也。』许慎说文解支干之字,皆以阴阳之气说之,盖因气候直时书义也。日辰之禽,屈伸其体以像之,只『巳』、『亥』可见,余则递变而不可究矣。」杨慎曰:「子鼠丑牛十二属之说,自然之理,非后所能为。观篆字『巳』作蛇形,『亥』作豕形,余可推矣。」方以智曰:「以十二生肖配十二辰,为人命所属,或曰皆不全之物。子鼠,目少光,齿利。丑牛,少齿,四蹄,足生骨四岐,实两交剪蹄也。寅虎,短项,五爪最利。卯兔,缺唇,四蹄,耳长。辰龙,亏聪,五爪,小耳。巳蛇,无足,双舌。午马,亏胆,独蹄,圆蹄也。未羊,乙木上视,亏瞳,四蹄。申猴,亏脾,五爪。酉鸡,隐形,无外肾,亏小肠,四爪。戌犬,亏大肠,善走。亥猪,无筋,谓强筋也。」又引王逵曰:「子为阴极,幽潜隐晦,配鼠,藏迹。午为阳极,显阳刚健,配马快行。丑为阴,俯而慈爱,配牛舐犊。未为阳,仰而秉礼,配羊跪乳。寅三阳,阳胜则暴,配虎性暴。申三阴,阴胜则黠,配猴性黠。卯酉为日月二门,二肖皆一窍。兔舐雄毛则孕,感而不交也。鸡合踏而无形,交而不感也。辰巳阳极而变化,龙为盛,蛇次之,故龙蛇配辰巳,龙蛇者,变化之物也。戌亥阴敛而物守,狗为盛,猪次之,故狗猪配戌亥,狗猪者,圈守之物也。」近人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释支干曰:「十二辰文字,其义可知者,如『子』当作『□』,丑为爪,寅为矢,辰为耨,『巳』当作『子』,午为索,未为穗,酉为壶尊,戌为戊。其不可知者,则『卯』当读『刘』,申有重义,当属孳乳,亥象异献之形,但不知『二首六身』为何物。辰龙巳蛇之说,为在十二肖兽输入之后。十二肖兽,始见论衡物势、言毒、讥日三篇。新莽嘉量铭『巳』已作「□」,酷似蛇形,则西汉时已有之。印度、巴比伦、埃及均有之。殆汉时西域诸国仿巴比伦之十二宫而制定,再向四周传播。其入中国,当在汉武帝通西域时。」
  曰:审如论者之言,含血之虫,亦有不相胜之效。广雅释言:「效,验也」。「效」、「效」字通。此书效多训验,后不再出。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水胜火,鼠何不逐马?金胜木,鸡何不啄兔?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土胜水,牛羊何不杀豕?巳,蛇也。申,猴也。火胜金,蛇何不食猕猴?「猕猴」即「□猴」。广雅释兽:「猱狙,□猴也。」「猕」转为「母」,说文:「为,母猴也。」「母」又音转为「马」。犹呼「母」为「妈」也。马猴今语犹存。马有大义,如马蓝、马蓟之类。初学记引孙炎尔雅注:「猱,母猴也。」吴都赋刘逵注:「猱似猴而长尾。」猕猴者,畏鼠也。囓猕猴者,犬也。鼠,水。猕猴,金也。水不胜金,猕猴何故畏鼠也?戌,土也。申,猴也。盼遂案:当是「申,金也」,与上下文义方合。星禽之说,非此所施。土不胜金,猴何故畏犬?阎若璩曰:「独不及辰之禽龙。」今按十二生肖,此见十一,龙见言毒篇。彼文曰:「辰为龙,巳为蛇。」
  东方,木也,其星仓龙也;占经二三引淮南天文训许注:「木冒地而生也。」说文:「木冒地而生,东方之行。」高诱注:「木色苍,龙顺其色也。」盼遂案:「仓」当为「苍」之讹脱。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鸟也;高注:「朱鸟,朱雀也。」梦溪笔谈曰:「朱雀,或谓鸟朱者,或谓之长离,或云鸟即凤也。」朱亦栋群书札记曰:「谓朱鸟即凤鸟者是。」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玄武,龟也。天有四星之精,文耀钩曰:「东宫苍帝,其精为龙。南宫赤帝,其精为朱鸟。西宫白帝,其精白虎。北宫黑帝,其精玄武。」(史记天官书索隐。)李巡曰:「大辰,苍龙宿。」史记正义曰:「柳八星为朱鸟。南斗六星,牵牛六星,并玄武之宿。」天官书:「参为白虎。」降生四兽之体,含血之虫,以四兽为长。大戴礼易本命及乐纬(礼运疏。)曰:「羽虫三百六十,凤凰为长。毛虫三百六十,麟为之长。甲虫三百六十,龟为之长。鳞虫三百六十,龙为之长。」礼运曰:「麟凤龟龙,谓外四灵。」并以麟属西方金。此云「白虎」者,五经异义曰:「公羊说,麟木精。左氏说,麟中央轩辕大角之兽。陈钦说,麟是西方毛虫。许慎谨按,礼运云:『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龙,东方也。虎,西方也。凤,南方也。龟,北方也。麟,中央也。郑驳云:古者圣贤言事,亦有效,三者取象天地人,四者取象四时,五者取象五行,今云四灵,则当四时,明矣。虎不在灵中,空言西方虎,麟中央,得无近诬乎。」仲任则同许说。取象于天,虎为金行,故属西方,乃本淮南天文训。其义较郑氏取象四时为长。又按:苍龙、朱鸟、玄武并言兽。上文云:「其禽虎也。」遭虎篇云:「虎亦诸禽之雄也。」讲瑞篇云:「野禽并角。」指瑞篇云:「凤凰麒麟,仁圣禽也。」是应篇云:「一角之羊,何能圣于两角之禽。」讥日篇云;「子之禽鼠。」是于毛虫之兽,而谓之禽。所以然者,曲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正义曰:「尔雅云:『二足而羽谓之禽,四足而毛谓之兽。』今鹦鹉是羽曰禽,猩猩四足而毛,正可是兽,今并云『禽兽』者,凡语有通别,别而言之,羽则曰禽,毛则曰兽。所以然者,禽者,擒也,言鸟力小,可擒捉而取之。兽者,守也,言其力多,不易可擒,先须围守,然后乃获,故曰兽也。通而为说,鸟不可曰兽,兽亦可曰禽。故鹦鹉不曰兽,而猩猩通曰禽也。故易云:『王用三驱失前禽。』则驱走者亦曰禽也。又周礼司马职云:『大兽公之,小禽私之。』以此而言,则禽不必皆鸟也。又康成注周礼(冢宰庖人。)云:『凡鸟兽未孕曰禽。』周礼又云:『以禽作六挚,卿羔,大夫鴈。』白虎通云:『禽者,鸟兽之总名。』(今本佚,御览九一四亦引。)以此诸经证禽名通兽者,以其小兽可擒,故得通名禽也。」按:孔疏以兽可通名禽,是也。说文云:「禽,走兽总名。」谓禽不可通名兽,则非。曲礼朱鸟、玄武、青龙、白虎,郑注谓之四兽,正与仲任此文同,可证。孔氏于彼疏云:「朱雀是禽,而总言兽者,通言耳。」其说得之。盖兽为鸟兽昆虫之通称。考工记云:「天下之大兽五:脂者,膏者,臝者,羽者,鳞者。」四兽含五行之气最较着,案龙虎交不相贼,鸟龟会不相害。
  以四兽验之,以十二辰之禽效之,五行之虫以气性相刻,则尤不相应。
  凡万物相刻贼,含血之虫则相〔胜〕服,「服」上疑脱「胜」字。上文云:「含血之虫,相胜服,相啮噬。」又云:「五行之气相贼害,含血之虫相胜服。」并其证也,至于相啖食者,自以齿牙顿利,顿读作「钝」。力优劣,「」,俗「筋」字。动作巧便,巧便,捷速也。气势勇桀。桀犹强也。说文:「,从入、桀。桀,黠也。军法入桀曰」,段注:「凡黠者必强。入桀者以弱胜强。」是桀有强义。儒增篇「人桀于刺虎,怯于击人。」桀亦犹强也。若人之在世,势不与适,适读作「敌」。力不均等,自相胜服。以力相服,则以刃相贼矣。夫人以刃相贼,犹物以齿角爪牙相触刺也。力强角利,势烈牙长,则能胜;气微爪短,(诛)胆小距顿(铢),杨曰:「诛」恐是「味」字。刘盼遂曰:「诛」为「铢」之误字。淮南鸿烈齐俗训:「其兵戈铢而无刃。」注:「楚人谓刀顿为铢。」广雅释诂:「诛,钝也。」是「爪短」与「距铢」为骈辞,「顿」字实「铢」字之旁注,后人误羼入正文,复讹「铢」为「诛」。晖按:杨说非,刘说是也。盼遂案:吴承仕曰:「『诛』当作『咮』。咮,鸟口也。此句仍有误文,无可据校。」「诛」为「铢」之误字。淮南子齐俗训:「其兵戈铢而无刃。」注:「楚人谓刃顿为铢。」广雅释诂:「铢,钝也。」是「爪铢」与「距顿」为骈辞,「短」字自「铢」之旁注,后人误羼正文耳,亟宜刊去。杨守敬校云:「诛为咮之误字。」误与吴同。则服畏也。人有勇怯,故战有胜负,胜者未必受金气,负者未必得木精也。孔子畏阳虎,却行流汗,未知何出。亦见言毒篇。盼遂案:畏阳虎事,各书无考,疑仲任用庄子盗跖篇事,而误记为阳虎也。盗跖篇曰:「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茫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与仲任此文甚为吻合也。阳虎未必色白,孔子未必面青也。白,西方色,金也。青,东方色,木也。金刻木,故云。鹰之击鸠雀,鸮之啄鹄鴈,庄子齐物论释文司马彪曰:「鸮,小鸠。」毛诗草木疏云:「大如班鸠,绿色。」未必鹰鸮生于南方,而鸠雀鹄鴈产于西方也,南方火,西方金。火刻金,故云。自是力勇怯相胜服也。刘先生曰:勇可以相胜服,而怯不可以相胜服,御览九二六引此文「怯」作「壮」,于义为长,疑当从之。晖按:今本不误。相者,兼辞也。相胜服,「相胜」、「相服」也。对承「勇怯」二字,怯者服,而勇者胜也。上文「力不均等,自相胜服」,勇怯即力不均之义。御览误也。
  一堂之上,必有论者;一乡之中,必有讼者。讼必有曲直,论必有是非,非而曲者为负,是而直者为胜。亦或辩口利舌,辞喻横出为胜;或诎弱缀跲,蹥蹇不比者为负。孙曰:「缀」盖「踬」之借字。说文:「踬,跲也。」缀、踬声纽同。晖案:「缀」为「□」之借字。「缀」、「□」并从「□」声。广雅释诂二:「□、蹶,跳也。」释诂三:「K,败也。」庄子人间世:「为颠而灭,为崩而蹶。」说文:「蹶,僵也。」曲礼郑注「蹶,行遽貌。」蹶、K并从「□」声,与「□」并在古音十五部,音同义通,并为遽行貌,义转为仆踬。不必读作「踬」也。礼记中庸:「言前定则不跲。」即此「缀跲」之义。郑注:「跲,踬也。」正义曰:「字林云:『跲,踬也。』踬谓倒蹶也。将欲发言,豫前思定,然后出口,则言得流行,不有踬蹶也。」「缀跲」与「蹥蹇」义稍违异,「缀跲」为言不前定而败,犹遽行而仆也。「蹥蹇」则为口吃而不能遽谈。易蹇卦六四爻:「往蹇来连。」释文:「蹇,序卦皆云『难也』。连,马云:『亦难也。』郑云:『迟久之义。』」汉书序传:「纷屯亶与蹇连兮。」屯亶、蹇连,并艰险义。倒言则为「连蹇」。汉书扬雄传解嘲曰:「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连蹇」谓口吃也。(此从王先谦说。)口吃亦为言之难。众经音义一引通俗文曰:「言不通利谓之謇吃。」列子力命篇:「□□凌谇。」张注:「□□,讷涩之貌。」方言:「□,吃也。或谓□。」郭注:「语□难也。」蹇、謇、□、□字并通。「比」,汉书诸侯王表注云:「相接次也。」「不比」,谓话断续不接。盼遂案:「缀」为「□」之借字。方言:「□,短也。」郭注:「蹶□,短小貌。」广雅亦云:「□,短也。」故与「跲」为同类。孙氏谓「缀」为「踬」借,于音理违矣。吴承仕曰:「『缀』读为无尾屈之屈,短也,亦以『□』为之。淮南子人间训:『愚人之思□。』高注:「□,短也。』正本此。」以舌论讼,犹以剑戟斗也。利剑长戟,手足健疾者胜;顿刀短矛,手足缓留者负。
  夫物之相胜,「夫」旧作「天」,今据各本正。或以力,或以气势,或以巧便。小有气势,口足有便,则能以小而制大;大无骨力,「骨力」于义未安,疑为「筋力」之误,上文并作「筋力」。说文:「力,筋也,治功曰力。」角翼不劲,则以大而服小。鹊食猬皮,史记龟筴传:「猬辱于鹊。」说苑辨物篇曰:「鹊食猬。」续博物志云:「猬能跳入虎耳,见鹊便自仰腹受啄。」淮南说山篇曰:「鹊矢中猬。」「中」,杀也。未验实否。博劳食蛇,方以智曰:「伯劳,苦吻鸟也。字又作『伯鹩』、『伯赵』、『博劳』,即鶪鳺姑苦也。夏小正作『伯鹩』,诗疏作『博劳』。郭璞注尔雅曰:『鶪,似鶷□而大。』张华曰:『伯劳形似鸲鹆,鸲鹆喙黄,伯劳喙黑。』许慎曰:『鸲鹆似鵙有帻。』张、许说则似百舌,郭说则似苦鸟。鵙单栖鸣则蛇结,而百舌不能制蛇,当以郭说为正。则今之苦吻子也。如鸠黑色,以四月鸣曰苦苦,又名姑恶,俗以妇被姑苦死而化。」晖按:伯劳喜食虫,食蛇未验。吕氏春秋仲夏纪高注:「伯劳夏至后,应阴而杀蛇,磔之于棘,而鸣于上。」与仲任说同。猬、蛇不便也。蚊虻之力,不如牛马,意林、御览九四五引并作「蚊不如牛马之力。」较今本义长。蚊虻无力可言也。牛马困于蚊虻,说文部:「,啮人飞虫,以昏时出,俗作蚊。,啮牛虫。」「虻」,「」俗字。国语楚语:「譬如牛马处暑之既至,□之既多,而不能掉其尾。」说苑曰:「蚊走牛羊。」蚊虻乃有势也。鹿之角,足以触犬,猕猴之手,足以搏鼠,广雅释诂:「搏,击也。」然而鹿制于犬,猕猴服于鼠,角爪不利也。燕山录曰:(续博物志。)「猿有手可以捕鼠,而制于鼠,鹿有角可以触犬,而制于犬。」故十年(围)之牛,孙曰:「十年」于义无取,「十年」当作「十围」,盖围残为韦,又误为年。意林,御览八九九、事类赋二二引并作「围」。刘先生曰:御览八九0引亦作「围」。为牧竖所驱;长仞之象,意林引「长」作「数」。为越僮所钩,盼遂案:「长仞」,意林引作「数仞」是也。「长」与「数」草书形近。无便故也。故夫得其便也,则以小能胜大;无其便也,则以强服于羸也。羸,弱也。
    奇怪篇
  儒者称圣人之生,不因人气,更禀精于天。诗生民疏引五经异义:「诗齐、鲁、韩,春秋公羊说,圣人皆无父,感天而生。左氏说,圣人皆有父。谨案:尧典『以亲九族』,即尧母庆都感赤龙而生尧,尧安得九族而亲之。礼谶云:「唐五庙」,知不感天而生。玄之闻也,诸言感生得无父,有父则不感生,此皆偏见之说也。商颂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谓娀简吞鳦子生契,是圣人感生,见于经之明文。刘媪是汉太上皇之妻,感赤龙而生高祖,是非有父感神而生者也?天气因人之精,就而神之,又何多怪?」许慎于说文亦主感生说,曰:「古之神圣人母,感天而生子。」此称儒者,三家诗及公羊说也。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故夏姓曰姒;御览皇亲部一、续博物志引礼含文嘉曰:「禹母修己吞薏苡而生禹,因姓姒氏。」路史后纪十二注,引书帝命验云:「白帝以星感。修纪山行,见流星贯昴,感生姒戎文命禺。」孝经钩命诀云:「命星贯昴,修纪梦接生禺。」母吞燕卵(子)而生,「燕卵」当作「燕子」。下诸「燕卵」字并同。因吞薏苡而生则姓苡,(此从诘术篇。作「姒」,疑非其旧。)因吞燕子而生则姓子,取意正同。下文云:「以周『姬』况夏、殷,亦知『子』之与『姒』,非燕子薏苡也。」正作「燕子」。若作「燕卵」,则当有「卵者,子也」之训,而殷姓子之义乃明;今无「卵者,子也」之文,则知此文原作「燕卵」,不作「燕子」。诘术篇、讲瑞篇、恢国篇述此事,并作「燕子」。日抄引此文及下文「燕卵,鸟也」,又「遭吞薏苡、燕卵、履大人迹也」,并作「燕子」,俱为切证。故殷姓曰子;史记殷本纪:「简狄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姓子氏。」集解引礼纬曰:「祖以玄鸟生子也。」御览八三引尚书中候云:「玄鸟翔水,遗卵于流,娀简食吞,生契封商。」注:「玄鸟,燕也。」「」,古「契」字。汉书古今人表作「」。后稷母履大人迹而生后稷,故周姓曰姬。褚少孙续三代世表引诗传(索隐谓即诗纬。)曰:「汤之先为契,无父而生。契母与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衔卵堕之,契母吞之生契,姓曰子氏。子者兹,兹益大也。后稷无父而生,姜嫄出见大人迹而履践之,生后稷,姓曰姬氏,姬者本也。」余见吉验篇注。盼遂案:此说本之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实则「迹」古音在支部,「姬」古音在之部,绝不相通。汉文支、之不分,故仲任得附会之,谓「姬」之音出于「迹」矣。吴承仕曰:「周本纪号曰后稷,别姓姬氏。集解引礼纬曰:『祖以履大迹而生。』裴骃引礼纬以说姬姓,然则论衡亦本纬文矣。」
  诗曰:「不坼不副」,是生后稷。大雅生民文。毛传:「言易也。凡人在母,母则疾,生则坼副菑害其母,横逆人道。」说文引诗作「不□不」,云:「□,裂也。副,判也,籀文作。」林羲光诗经通解曰「『坼』读为『□』。「坼」篆作「□」,从「□」得声。「副」读为「幅」,幅者横也。「不□不幅」,谓子生不逆不横,而毛诗误作「不坼不副」。凡子在胞中,以头向下为顺,而俗见则谓头本居上,以孕满十月,始转向下。后稷未及期而生,宜有逆生横生之事,今不然者,故为周人所惊。」赵氏吾亦庐稿义同。许慎训「□」为「裂」,与毛诗同。并古文说也。下引说云:「后稷顺生。」是读「□」为「逆」,盖三家义也。说者又曰:「禹、逆生,闿母背而出;淮南修务篇高注「禹母修己惑石而生。禹折胸而出。契母有娥氏之女简翟吞燕卵而生契,愊背而出。」路史后纪十二注引蜀王本纪:「禹母吞珠孕禹,坼(路史误「拆」,此从初学记。)而生于涂山」。御览八二引世纪:「修己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又三七一引世纪:「简狄浴玄丘之水,燕遗卵,吞之,剖背生契。」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禹生发于背,契生发于胸。」(「生」误「先」,从孙诒让校。)盼遂案: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篇:「禹主地法夏而王,祖锡姓为姒氏。至禹生发于背。」又云:「契先发于胸。」毛诗生民传:「生则坼副,灾害其母,横逆人道。」知此说盛行于东、西汉矣。后稷顺生,不坼不副。不感动母体,故曰『不坼不副』。逆生者,子孙逆死;顺生者,子孙顺亡。故桀、纣诛死,赧王夺邑。」言之有头足,故人信其说;明事以验证,故人然其文。
  谶书又言:「尧母庆都野出,赤龙感己,遂生尧。」苍颉篇曰:「谶书,河、洛书也。」谶文曰:「谶,验也。」(文选思玄赋旧注。)春秋合诚图曰:「尧母庆都,盖大帝之女,生于斗维之野,常在三河之南。天地大雷电,有血流润大石之中,生庆都。身形长丈,有似大帝,常有黄云覆盖之。梦食不饥。(路史「梦」作「蔑」。)及年二十,寄伊长孺家,出观三河之首,常若有神随之者。有赤龙负图出,庆都读之,云:『赤受天运。』下有图人,衣赤衣,面光,八彩,鬓须尺余,长七尺二寸,锐上丰下,足履翼星,署曰『赤帝起,成天下宝。』(淮南修务篇注引作「成元宝」。)奄然阴雨,赤龙与庆都合婚,有娠,龙消不见。既乳,视貌,尧如图表。及尧有知,庆都以图与尧。」(御览八十引,文多误。据路史后纪十注引正。)初学记九引诗含神雾曰:「庆都与金龙合婚,生赤帝伊祁尧。」隶释帝尧碑云:「帝尧者,其先出自块□翼火之精,有神龙首出于常羊,(下缺)爰嗣八九,庆都与赤龙交而生伊尧。」成阳灵台碑云:「昔者庆都,兆舍穹精,氏姓曰伊,游观河滨,感赤龙交,始生尧。」又见御览一三五引河图。高祖本纪言:「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见蛟龙于上。广雅释鱼:「有鳞曰蛟龙。」天问王注同。王念孙曰:「蛟龙为二物,此非确训。」案:此文所辩,不及于蛟,明是一物。吴汝纶曰:「上林赋『蛟龙赤螭』并举,是一物也。」其说甚是。已而有身,盼遂案:「于」疑「居」之声误,下文「蛟龙居上」其证也。遂生高祖。」史记文。其言神验,文又明着,世儒学者,莫谓不然。
  如实论之,虚妄言也。
  彼诗言「不坼不副」,言其不感动母体,可也;言其闿母背而出,妄也。夫蝉之生〔于〕复育也,闿背而出。无形篇曰:「蛴螬化为复育,复育转而为蝉。」论死篇曰:「蝉之未蜕也为复育。」是蝉由复育而生。亦见广雅释虫。此云:「蝉之生复育。」其次正先后相反。御览九五一引作「蝉生于复育。」「生」下当据补「于」字。「出」,御览引同,王本、崇文本误作「生」。王引之广雅疏证曰:「今树上蝉皮皆背裂,知其闿背而出。」天之生圣子,与复育同道乎?兔吮(舐)毫而怀子,广韵十一暮、尔雅释兽疏并引作「兔舐毫而孕」。白帖九七、初学记二九、御览九0七、事文类聚三七引并作「兔舐雄毫而孕」。博物志四曰:「兔舐毫望月而孕,口中吐子,旧有此说。」「吮」当据改作「舐」。说文:「吮,欶也。」释名释饮食曰:「嗽,促也,用口急促也。吮,循也,不绝口,稍引滋汋,循咽而下也。」是吮为勺口嗽吸也。嗽,音山角反,今语犹存。若吴起、邓通之吮嗽痈血是也。施于毛物,义则未妥。说文:「,以舌取食也。」「」即「舐」。兔舐毫,若牛舐犊也。及其子生,从口而出。白帖、初学记、御览引「而」并作「中」。广韵、尔雅疏、事文类聚引并作「而」。案禹母吞薏苡,母咽燕卵(子),与兔吮毫同实也,禹、之母生〔子〕,宜皆从口,此承上「及其生子,从口而出」为言,「生」下当有「子」字。一曰:「母」字涉上文衍。不当闿背。夫如是,闿背之说,竟虚妄也。世间血刃死者多,未必其先祖初为人者,生时逆也。秦失天下,阎乐斩胡亥,赵高命阎乐诛胡亥,胡亥自杀也。项羽诛子婴,秦之先祖伯翳,岂逆生乎?〔夫〕如是,「夫」字据上文例补。为顺逆之说,以验三家之祖,以禹、契、稷为验。误矣。
  且夫薏苡,草也;说文作「□卫」,云:「一曰□英。」本艹经草部上品有薏苡人,味甘,微寒,主风湿痹下气,除筋骨邪气,久服轻身益气。陶隐居云:「生交址者,子最大。徐土呼为□珠。」续博物志曰:「薏苡一名□珠。收子,蒸令气镏,暴干挼取之,作¥,主不饥。」燕卵(子),鸟也;刘先生曰:「燕卵」不得言鸟。御览九二二引无「卵」字,疑当从之。晖按:御览引作「燕鸟也,形,非气也。」漏引「薏苡,大人迹」,故得随意删节。此乃薏苡、大人迹三者并举,承上为文,不得独省言「燕」。下文云:「三者皆形,非气也。」若作「燕」,则不得言其无气矣。「燕卵」当作「燕子」,黄氏日钞引此文正作「燕子」,是其证。余详上文。大人迹,土也,三者皆形,非气也,安能生人?说圣者,以为禀天精微之气,故其为有殊绝之知。今三家之生,以草,以鸟,以土,可谓精微乎?天地之性,唯人为贵,则物贱矣。今贵人之气,更禀贱物之精,安能精微乎?夫令鸠雀施气于鴈鹄,终不成子者,何也?鸠雀之身小,鴈鹄之形大也。今燕之身不过五寸,薏苡之茎不过数尺,二女吞其卵、实,安能成七尺之形乎?烁一鼎之铜,以灌一钱之形,不能成一鼎,明矣。今谓大人天神,故其迹巨。巨迹之人,一鼎之烁铜也;姜原之身,一钱之形也,使大人施气于姜原,姜原之身小,安能尽得其精?不能尽得其精,则后稷不能成人。
  尧、高祖审龙之子,子性类父,龙能乘云,尧与高祖亦宜能焉。万物生于土,各似本种。不类土者,生不出于土,土徒养育之也。母之怀子,犹土之育物也。盼遂案:孔融物寄中之说,殆本于此。尧、高祖之母,受龙之施,犹土受物之播也,物生自类本种,夫二帝宜似龙也。且夫含血之类,相与为牝牡,牝牡之会,会,交也。皆见同类之物,精感欲动,乃能授施。若夫牡马见雌牛,〔雄〕雀见(雄)牝鸡,杨曰:「雄」在「牛」字下。晖按:元本、朱校元本、崇文本正如杨校,今据正。盼遂案:吴承仕曰:「疑是『雄雀见牝鸡。』」二语宜是「牡马见牝牛,雌雀见雄鸡」,吴说与元本合。不相与合者,异类故也。今龙与人异类,何能感于人而施气?
  或曰:「夏之衰,二龙斗于庭,异虚篇作「战于庭」。郑语作「同于庭」。史记周纪、天问王注并云「止于庭」。吐漦于地。韦昭曰:「漦,龙所吐沫,龙之精气也。」五行志引刘向曰:「漦,血也。一曰沫也。」龙亡漦在,椟而藏之。至周幽王发出龙漦,此厉王事也。异虚篇误同。盼遂案:发龙漦事,诸书皆谓厉王,仲任则作幽王。本书异虚篇记此事亦作幽王。惟偶会篇云「二龙之妖当效,周厉适闿椟」,独作厉王,恐出后人所改。化为玄鼋,韦曰:「鼋或为蚖。蚖,蜥蜴也,象龙。」按:史记亦作「鼋」。师古曰:「鼋似鳖而大,非蛇及蜥蜴。」入于后宫,与处女交,遂生褒姒。玄鼋与人异类,何以感于处女而施气乎?」夫玄鼋所交非正,故褒姒为祸,周国以亡。以非类妄交,则有非道妄乱之子。今尧、高祖之母,不以道接会,何故二帝贤圣,与褒姒异乎?陈启源毛诗稽古编附录:「以时世考之,龙漦之妖,亦见其妄。」
  或曰:「赵简子病,五日盼遂案:「五日」当作「七日」。本书纪妖篇及史记赵世家皆云赵简子病五日不知人,居二日半简子悟,则病得七日也。又记秦穆公病亦七日而悟。知此当作七日,明矣。不知人。觉言,我之帝所,有熊来,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中熊熊死」与「中罴罴死」句法一律。各本脱一「熊」字,当据史记赵世家、本书纪妖篇增。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后问当道之鬼,鬼曰:『熊罴,晋二卿之先祖也。』范氏、中行氏之祖也。熊罴,物也,与人异类,何以施类(气)于人,而为二卿祖?」「施类」当作「施气」。上文「今龙与人异类,何以感于人而施气」,句义正同。夫简子所射熊罴,二卿祖当亡,简子当昌之秋(妖)也。「秋」当作「妖」。「妖」一作「祅」,「祅」、「秋」形近而误。纪妖篇正论之曰:「是皆妖也。」并以为妖象非实。下文「空虚之象,不必有实」,即承「妖」字为义。论死篇:「枯骨鸣,或以为妖也。」「妖」今误「秋」,正其比。盼遂案:「秋」当是「妖」之误。「妖」亦作「祅」,易误为「秋」。简子见之,若寝梦矣,空虚之象,不必有实。假令有之,或时熊罴先化为人,乃生二卿。鲁公牛哀病化为虎。注见无形篇。人化为兽,亦如兽为人。「为」上疑有「化」字。玄鼋入后宫,殆先化为人。天地之间,异类之物相与交接,未之有也。
  天人同道,好恶均心。人不好异类,则天亦不与通。人虽生于天,犹虮虱生于人也,「虮」,朱校元本、程本、天启本、崇文本同。钱、黄、王本并误「蚁」。人不好虮虱,天无故欲生于人,盼遂案:「天无故欲生于人」不辞,疑「生」字为衍文,本作「人不好虮虱,故天无欲于人。」何则?异类殊性,情欲不相得也。「相得」犹言相合也。天地,夫妇也,天施气于地以生物。人转相生,精微为圣,皆因父气,不更禀取。如更禀者为圣,、后稷不圣。、后稷虽更禀取,不谓圣人。如圣人皆当更禀,十二圣不皆然也。见骨相篇。尧、禹、汤、皋陶四,并下文所列八。黄帝、帝喾、帝颛顼、帝舜之母,何所受气?文王、武王、周公、孔子之母,何所感吞?
  此或时见三家之姓,曰姒氏、子氏,姬氏,则因依放,盼遂案:「放」今「仿」字,谓依仿此三家之姓而生怪说。空生怪说,犹见鼎湖之地,而着黄帝升天之说矣。辩见道虚篇。失道之意,还反其字。苍颉作书,「苍」当作「仓」,说见骨相篇。世本:(御览二三五。)「沮诵、苍颉作书。」说文序:「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与事相连。姜原履大人迹,迹者基也,说文:「迹,步处也。」庄子天运篇:「夫迹,履之所出。」小尔雅广言:「迹,蹈也。」「迹」、「迹」字同。易系辞下传注:「基,所蹈也。」故曰:「迹者基也。」吴曰:苡似、子子,皆以声近为说,迹属鱼,姬属之,韵部独远,以迹、姬互训,亦唯汉人始有之耳。姓当为「其」下「土」,乃为「女」旁「□」,旧误作「巨」,各本并同。王本、崇文本校改作「□」,是。说文:「姬,黄帝居姬水,因水为姓,从女,□声。」晋语四,司空季子曰:「少典取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段玉裁云:「先儒以为,有德者则复赐之祖姓,便绍其后,故后稷,赐姓曰姬。」是后稷绍黄帝之德,故姓曰姬,非缘大人迹也。然后儒多信此说。如白虎通姓名篇:「禹姓姒氏,祖以薏生。殷姓子氏,祖以玄鸟子生也。周姓姬氏,祖以履大人迹生也。」并承礼纬之误。盼遂案:「巨」为「□」误。说文:「姬,从女,□声。」后人少见「□」字,因改之耳。程荣本作「臣」,亦非。非基迹之字。御览八四引元命苞宋衷注曰:「姬之言基也。」褚少孙引诗传曰:「姬者,本也。」是汉人有训「姬」为「基迹」者,强符履迹之义。广雅释言:「姬,基也。」亦纂汉人旧诂。不合本事,疑非实也。以周「姬」况夏、殷,亦知「子」之与「姒」,非燕子、薏苡也。或时禹、契、后稷之母,适欲怀妊,遭吞薏苡、燕卵(子)、履大人迹也。「遭」,日抄引作「偶」,路史后纪九上注引作「适」。「遭」犹偶适也,本书常语。「燕卵」当作「燕子」,说见上。世好奇怪,古今同情,不见奇怪,谓德不异,褚少孙曰:「言生于卵、人迹者,欲见其有天命精诚之意。」故因以为姓。世间诚信,因以为然;圣人重疑,盼遂案:论语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又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是皆圣人重疑之证。因不复定;世士浅论,因不复辨;「辨」、「辩」通。儒生是古,因生其说。
  被诗言「不坼不副」者,言后稷之生,不感动母身也。儒生穿凿,因造禹、契逆生之说。
  「感于龙」,「梦与神遇」,犹此率也。率犹类也。尧、高祖之母,适欲怀妊,遭逢雷龙载云雨而行,时人神其说,训「遇」为「构遇」,谓高祖母与龙构精,详吉验篇注。仲任不然其说,训「遇」为「逢遇」,谓与龙适遭逢耳。人见其形,遂谓之然。梦与神遇,得圣子之象也。遇,逢遇。梦见鬼合之,合,交合。非梦与神遇乎?遇,构遇。安得其实?「野出感龙」,及「蛟龙居上」,或尧、高祖受富贵之命,龙为吉物,遭加其上,吉祥之瑞,受命之证也。光武皇帝产于济阳宫,凤凰集于地,嘉禾生于屋。已见吉验篇。圣人之生,奇鸟吉物之为瑞应。必以奇吉之物见而子生,谓之物之子,是则光武皇帝嘉禾之精,凤凰之气欤?
  案帝系之篇,大戴礼篇目。及三代世表,史记表目。禹,鲧之子也;帝系曰:「鲧生文命,是为禹。」、稷皆帝喾之子,其母皆帝喾之妃也,帝系曰:「帝喾上妃曰姜嫄,产后稷。次妃曰简狄,产契。」毛诗生民郑笺不从此说,见吉验篇注。及尧,亦喾之子。帝系曰:「帝喾次妃曰陈丰氏,产帝尧。」帝王之妃,何为适草野?古时虽质,礼已设制,帝王之妃,何为浴于水?夫如是,言圣人更禀气于天,母有感吞者,虚妄之言也。
  实者,圣人自有种(世)族,(仁)如文、武各有类。「世」字、「仁」字衍,当作「圣人自有种族,如文、武各有类。」上文「文王、武王之母,何所感吞。」意谓文、武各有父而生,故此云:「如文、武各有类。」意林引「项羽重瞳,自知虞舜苗裔。」句下有「圣人自有种族」句。即引此文,以意移后也。盼遂案:「仁如」当是「仁恕」之讹。黄氏以「世」字、「仁」字为衍文,非是。孔子吹律,自知殷后;「殷后」,北堂书抄一一二引作「殷、商苗裔」,类聚五作「殷苗裔」,御览十六及三六二、玉海六作「殷之苗裔」。疑「殷后」当作「殷、商苗裔」,与下文一律。实知篇:「孔子生不知其父,吹律自知殷宋大夫子氏之世。」春秋孔演图,孔子曰:「丘援律而吹,因得羽之宫。」(书抄一一二。)项羽重瞳,自知虞舜苗裔也。离骚王注:「苗,胤也。裔,末也。」太史公曰:「羽岂舜苗裔。」此云「自知」,未闻。盼遂案:意林引「苗裔」下有「圣人自有种族,尧与高祖安得是龙子」十五字,宜补。五帝、三王皆祖黄帝;此本大戴帝系篇、史记三代世表。春秋历命序、王符潜夫论、郑玄、张融并不谓然。黄帝圣人,本禀贵命,故其子孙皆为帝王。帝王之生,必有怪奇,不见于物,则效于梦矣。



论衡校释卷第四
    书虚篇
  须颂篇曰:「古有虚美,诚心然之,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斯盖三增、九虚所以成也。」对作篇曰:「九虚、三增,所以使俗务实诚也。」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短书,见谢短篇注。盼遂案:此云短书者,仲任谓世俗以真是之传为短书也。夫幽冥之实尚可知,沈隐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传,非实事,用精不专,无思于事也。
  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谲诡,乖异也。以着殊异之名。
  传书言:延陵季子出游,韩诗外传十云:「游于齐。」吴越春秋云:「去徐而归。」见路有遗金。当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薪者」,外传作「牧者」。下同。「取彼地金来。」薪者投鎌于地,瞋目拂手而言曰:字林曰:「瞋,张目。」「何子居之高,视之下,仪貌之壮(庄),语言之野也?孙曰:「壮」当作「庄」。「庄」、「野」对文。韩诗外传十作「貌之君子而言之野也」,是其义。吾当夏五月,披裘而薪,高士传「薪」上有「负」字。岂取金者哉?」季子谢之,请问姓字。薪者曰:「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遂去不顾。见韩诗外传、吴越春秋。(今本佚,书抄一二九、类聚八三、御览六九四。)
  世以为然,殆虚言也。
  夫季子耻吴之乱,吴欲共立以为主,终不肯受,去之延陵,终身不还,公羊襄二十九年传:「谒也、余祭也、夷昧也,与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爱之,同欲立之以为君。谒曰:『今若是迮而与季子国,季子犹不受也。请无与子而与弟,弟兄迭为君,而致国乎季子。』皆曰:『诺。』故诸为君者,皆轻死为勇,饮食必祝,曰:『天苟有吴国,尚速有悔于予身。』故谒也死,余祭也立;余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长庶也,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阖庐曰:『先君之所以不与子国而与弟者,凡为季子故也。将从先君之命与?则国宜之季子者也;如不从先君之命,则我宜立者也。僚恶得为君乎?』于是使专诸刺僚,而致国乎季子。季子不受,曰:「尔弒吾君,吾受尔国,是吾与尔为篡也。尔杀吾兄,吾又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终身无已也。」去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何注:「延陵,吴下邑。不入吴国,不入吴朝也。」廉让之行,终始若一。许由让天下,见庄子让王篇。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见史本传。不嫌贪刀钩。吴曰:左氏传云:「锥刀之末,尽争之矣。」杜注:「锥刀,喻小事也。」刀钩犹云锥刀矣。刘盼遂曰:「嫌」,「慊」之借字。嫌亦贪也,「嫌贪」骈字。孟子:「行有不慊于心。」赵注:「慊,快也。」齐策:「齐桓公夜半不嗛。」高注:「嗛,快也。」慊、嗛、嫌,同声通用。下文诸「嫌」字同。晖按:刘训「嫌」为「贪」,以为「嫌贪」骈字,非也。淮南泛论篇:「孔子辞廪丘,终不盗刀钩;许由让天子,终不利封侯。」为此文所袭。此云「贪」,犹淮南言「盗」言「利」也。不得以「嫌贪」连读。下文「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句无「贪」字,明非「嫌贪」骈字。「何嫌贪地遗金」,若依刘说,则「地遗金」三字,殊为不词。当以「不嫌」连读,下「何嫌」同。嫌,得也,易坤卦释文:「嫌」、荀、虞、陆、董作「兼」。国策秦策二注:「兼,得也。」「嫌」、「兼」通用。「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言许由既能让天下,则不得贪封侯也。今语谓事之不至于此,犹曰「不得」。下文云:「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又云:「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谈天篇:「人生于天,何嫌天无气。」儒增篇:「能至门庭,何嫌不窥园菜。」书解篇:「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能营卫其身。」诸「嫌」字并当训作「得」。若依刘说,训为「贪」,则上列诸文,有不可解矣。盼遂案:「嫌贪」二字平列,「嫌」亦「贪」也。孟子:「行有不慊于心。」赵注:「慊,快也。」齐策:「齐桓公夜半不嗛。」高注:「嗛,快也。」慊,嗛与嫌,古皆通用。下文「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诸「嫌」字皆同。廉让之行,大可以况小,小难以况大,况,比也。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
  季子使于上国,道过徐,徐君好其宝剑,未之即予。还而徐君死,解剑带冢树而去,见史记吴世家及本书祭意篇。廉让之心,耻负其前志也。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
  季子未去吴乎?公子也;已去吴乎?延陵君也。季札,吴王寿梦季子,封延陵。公子与君,出有前后,车有附从,不能空行于涂,明矣。既不耻取金,何难使左右?而烦披裘者?
  世称柳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荀子大略篇:「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而不见疑。」毛诗巷伯传:「妪不逮门之女,而国人不称其乱。」贤者同操,故千岁交志。置季子于冥昧之处,尚不取金,况以白日,前后备具,取金于路,非季子之操也。
  或时季子实见遗金,怜披裘薪者,欲以益之;吕氏春秋贵当篇注:「益,富也。」或时言取彼地金,欲以予薪者,不自取也。世俗传言,则言季子取遗金也。
  传书或言:御览八九七、事类赋二一引「传」并作「儒」。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御览、事类赋引并作「东山」。韩诗外传、左昭十八年传疏、续博物志述此事并作「泰山」,与此文合。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三国志吴志吴主传注「昌门,吴西郭门,夫差所作。」应劭汉官仪载马第伯封禅仪记曰:「太山吴观者,望见会稽。」(续汉百官志注。)盖亦臆说。事文类聚后集三八引家语曰:「颜渊望吴门马,见一疋练,孔子曰:『马也。』然则马之光景一疋长耳。故后人号马为一匹。」盼遂案:「阊」字,宜依宋本改作、「昌」,方与下文一律。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昌门乎?」若读「尔」。颜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御览八九七引作:「见一疋练,前有生蓝。孔子曰:『噫,此白马卢刍。』使人视之,果然。」事类赋二十一引作:「曰『一疋练,前有生蓝。』子曰:『白马卢刍也。』」韩诗外传亦云:「渊曰:『见一匹练,前有生蓝。』子曰:『白马芦刍也。』」(今本佚。御览八一八引。)正与御览、事类赋引文合。疑此下脱「前有生蓝」云云。但唐李石续博物志七曰:「颜渊曰:『见之,有系练之状。』」即引此文,而与今本合,岂一本如是欤?孔子抚其目而正(止)之,因与俱下。「正」,续博物志作「止」,与「因与俱下」义正相生。韩非子十过篇:「师延鼓琴,师旷抚止之。」史记乐书:「师旷抚而止之。」正与此「抚其目而止之」句例同。今作「正」,形误,当据正。唐陆广微吴地记:「孔子登山,望东吴阊门,叹曰:『吴门有白气如练。』今置曳练坊及望馆坊因此。」(「望馆」,姑苏志作「望舒」。)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早夭死。盖本韩诗外传。(今本佚。类聚九三、史记货殖传索隐、御览八一八、曾慥类说三八引。)
  世俗闻之,旧校曰:一有「人」字。皆以为然。如实论之,殆虚言也。
  案论语之文,不见此言;考六经之传,亦无此语。夫颜渊能见千里之外,与圣人同,孔子、诸子,何讳不言?
  盖人目之所见,不过十里;过此不见,非所明察,远也。传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见□(埵)螺(堁),远也。」先孙曰:「□螺」当作「埵堁」。淮南说山训云:「泰山之容,巍巍然高,去之千里,不见埵堁,远之故也。」高注云:「埵堁犹尘(今本作「席」,讹。晖按:吴丞仕云:「『席』当作『墆』。」)翳也。」即仲任所本。后说日篇云:「太山之高,参天入云,去之百里,不见埵块。」「堁」、「块」义亦同。(孙奭孟子音义引丁公音云:「『堁』,开元文字音『块』」则「堁」、「块」古通。)盼遂案。案鲁去吴,千有余里,使离朱望之,孟子离娄篇赵注:「离娄,古之明目者,盖以为黄帝时人。离娄即离朱,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离朱,见庄子天地篇。终不能见,况使颜渊,何能审之?
  如才庶几者,论语先进篇:「回也其庶乎。」何晏云:「庶几圣道。」易系辞传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王弼云:「庶几慕圣。」此据才言,则与何说相合。明目异于人,疑当作「目明」。则世宜称亚圣,论语先进篇皇疏引刘歆曰:「颜回,亚圣。」文选应休琏与侍郎曹长思书注引新论曰:「颜渊有高妙次圣之才,闻一知十。」不宜言离朱。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使颜渊处昌门之外,望太山之形,终不能见,况从太山之上,察白马之色?色不能见,明矣。非颜渊不能见,孔子亦不能见也。何以验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见百里,则耳亦不能闻也。盼遂案:上下文皆言目见之事,此语侧重耳闻,自相刺缪。当是「耳不能闻百里,则目亦不能见也」,后人误倒置之。陆贾曰:「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内;淮南说山篇注:「帷即幕。上曰幕,旁曰帷。」国语韦注:「薄,帘也。」师旷之聪,字子野。晋平公乐太师。不能闻百里之外。」今新语无此文,盖引他着。昌门之与太山,非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
  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见史记秦本纪。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道理宜也。今颜渊用目望远,望远目睛不任,宜盲眇,发白齿落,非其致也。盼遂案:吴承仕曰:「『致』疑当作『效』,形近之讹。」发白齿落,用精于学,勤力不休,气力竭尽,故至于死。伯奇放流,首发早白,诗云:「惟忧用老。」小雅小弁文。毛序曰:「小弁,利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孟子告子篇,赵注:「伯奇仁人,而父虐之,故作小弁之诗。」与此说同,盖鲁诗说也,故与毛异。刘履恂秋槎札记曰:「王充谓伯奇放流作小弁诗。说苑:(自注:据文选陆士衡君子行李注引。)『王国君,前母子伯奇,后母子伯封,兄弟相爱。后母欲其子为太子,言王曰:「伯奇好妾。」王上台视之。后母取蜂,除其毒,而置衣领之中,往过伯奇。伯奇往视,袖中杀蜂。王见,让伯奇。伯奇出,使者就袖中有死蜂。使者白王,王见蜂,追之,已自投河中。』案:伯奇以谗而死,非放逐,安得作小弁诗?此毛诗序所以可贵。」晖按:仲任言「伯奇放流」,语非无据。刘氏谓「以谗而死,非放逐」,非也。汉书中山靖王胜传,胜闻乐声而泣,对曰:「宗室摈却,骨内冰释,斯伯奇所以流离,诗云:「我心忧伤,惄焉如捣。假寝永叹,唯忧用老。心之忧矣,疢如疾首。』」亦引小弁之诗。师古注曰:「伯奇,周尹吉甫之子也。事后母至孝,而后母谮之于吉甫,吉甫欲杀之,伯奇乃亡走山林。」后汉书黄琼传,琼上疏曰:「伯奇至贤,终于流放。」注引说苑曰:(今本佚。)「王国子前母子伯奇,后母子伯封。后母欲其子立为太子,说王曰:『伯奇好妾。』王不信。其母曰:『今伯奇于后园,妾过其旁,王上台视之,即可知。』王如其言。伯奇入园,后母阴取蜂十数,置单衣中,过伯奇边曰:『蜂螫我。』伯奇就衣中取蜂杀之。王遥见之,乃逐伯奇也。」扬雄琴清英曰:「尹吉甫子伯奇至孝,后母谮之,自投江中,衣苔带藻,忽梦见水仙赐其美药,唯念养亲,扬声悲歌,船人闻而学之,吉甫闻船人之声,疑思伯奇,作子安之操。」(御览五八八琴部。)蔡邕琴操:「履霜操者,尹吉甫之子伯奇所作也。吉甫娶后妻,生子曰伯封,乃谮伯奇于吉甫,放之于野。伯奇清朝履霜,自伤无罪见逐,乃援琴而鼓之。宣王出游,吉甫从之,伯奇乃作歌以言感之于宣王。王闻之,曰:『此孝子之辞也。』吉甫乃求伯奇于野,而感悟,遂射杀后妻。」余见前累害篇注。是鲁诗说自与毛异。刘向亦治鲁诗,不得执之相难。又范家相三家诗拾遗卷一文字考异谓论衡作「唯忧用」。案今本正作「老」,诗考三引同,未审范见何本。伯奇用忧,而颜渊用睛,蹔望仓卒,安能致此?又见后实知篇。
  儒书言:舜葬于苍梧,禹葬于会稽者,巡狩年老,道死边土。汉书主父偃传注:「道死,谓死于路也。」礼记檀弓:「舜葬于苍梧之野。」山海经谓:「舜葬于苍梧山阳。」淮南齐俗篇云:「舜葬苍梧市。」墨子节葬篇:「道死,葬南己之市。」吕氏春秋安死篇云:「葬于纪市。」墨子与吕览说同。古书于舜葬地,多称苍梧。至其道死之由,则众说不一。墨子言:因西教七戎。」淮南修务训云:「舜征三苗,遂死苍梧。」檀弓郑注云:「舜征有苗而死,因留葬焉。」御览八一引帝王世纪说同,并不言巡狩。史记五帝纪:「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刘向列女传:「舜陟方,死于苍梧。」舜典伪孔传:「升道南方巡狩,死于苍梧之野」,淮南齐俗训高注同。并言舜巡狩道死也。禹葬地,诸书并云会稽。道死之由,墨子节葬篇云:「禹东教乎九夷。」(当作「于越」。)则与巡狩义异。史记夏本纪赞曰:「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吴越春秋,无余外传:「禹五年改定,周行天下,归还大越,登茅山,以朝四方群臣。将老,命群臣曰:『葬我会稽』。因崩。」越绝书外传,纪地传文略同,盖并为仲任所据者也。圣人以天下为家,不别远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
  夫言舜、禹,实也;言其巡狩,虚也。
  舜之与尧,俱帝者也,共五千里之境,见艺增篇注。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汉书董仲舒传,载其对策曰:「道不变,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尧典之篇,舜巡狩东至岱宗,南至霍山,舜典:「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伪孔传云:「南岳衡山。」此云霍山者,白虎通巡狩篇引尚书大传:「五岳,谓岱山、霍山、华山、恒山、嵩山也。」说死、辨物篇同。并今文书说。西至太华,北至恒山。以上见今舜典。引称「尧典」者,古舜典本合于尧典。百篇书自有舜典,后经亡佚,伪孔传妄分尧典「慎微五典」以下为舜典。孟子万章篇引书「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云云,今见舜典,而称舜典,正与此合。以为四岳者,四方之中,诸侯之来,并会岳下,幽深远近,无不见者。圣人举事,求其宜适也。禹王如舜,事无所改,巡狩所至,以复如舜。孙曰:「以」疑「亦」字之误。草书形近致讹。舜至苍梧,禹到会稽,非其实也。
  实〔者〕舜、禹之时,「者」字据下文例增,「实者」,本书常语。鸿水未治。尧传于舜,舜受为帝,与禹分部,行治鸿水。尧崩之后,舜老,亦以传于禹。舜南治水,死于苍梧;禹东治水,死于会稽。孟子滕文公上:「尧时洪水,尧举舜敷治。舜使禹疏九河,决汝、汉」,史夏纪:「尧求治水者,得鲧,功用不成。更得舜,舜巡狩,视鲧治水无状,殛之,更举禹。」诸书所纪略同。此云「分部行治」,未闻。贤圣家天下,故因葬焉。白虎通巡守篇曰:「王者巡狩崩于道,归葬何?夫太子当为丧主,天下皆来奔丧,京师四方之中也。即如是,舜葬苍梧,禹葬会稽,于时尚质,故死则止葬,不重烦扰也。」皮锡瑞曰:「据班孟坚及仲任此文,则今文家以为巡狩,与史公义同。而仲任自为说,以为治水。然舜、禹崩时,已无水患,舜、禹分部治水,其事绝不见他书,臆说也。淮南修务训云:『南征三苗,道死苍梧,』韦昭国语注云:『野死,谓征有苗,死于苍梧之野。』帝王世纪云:『有苗氏叛,南征,崩于鸣条。』则皆以为征苗,不但巡狩。尧典云:『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分北三苗。陟方乃死。』以经考之,『三考黜陟,分北三苗』之后,即继以『陟方乃死』之文,则舜之陟方,必为考绩,并分北三苗而往,故国语云:『勤民事而野死。』今文说以为巡狩、征苗是也。」
  吴君高说:君高见案书篇注。会稽本山名,夏禹巡狩,会计于此山,因以名郡,故曰会稽。越绝书外传纪越地传:「禹巡狩太越,上苗山,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更名苗山曰会稽。」为此文所本。又吴越春秋无余外传:「禹周行天下,归还大越,登茅山,乃大会计,遂更名茅山曰会稽之山。」史夏本纪赞载:「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并与君高说同。史记集解引皇览曰:「会稽山,本名茅山,在县南,去县七里。」十道志曰:「会稽山本名茅山,一名苗山。」水经渐江水注:「即古防山,一名茅山,亦曰栋山。」在今浙江山阴县南。
  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禹巡狩,会计于此山,虚也。越绝书吴地传:「吴古故从由拳辟塞,度会夷,奏山阴。」俞樾曰:「会夷即会稽之异文。王充力辨夏禹巡狩会计之说,而未知古有会夷之名。」
  巡狩本不至会稽,安得会计于此山?宜听君高之说,诚「会稽」为「会计」,盼遂案:「宜」为「且」之误字。此承上文「不至会稽」之言,而进一层辨诘之也。禹到南方,何所会计!如禹始东,死于会稽,「始」字于义无取。「禹死」与「会计」事不相涉,此文当作「如禹东治水于会稽」,意谓「如禹东治水于会稽而会计,则舜亦巡狩苍梧,何所会计?」故下文以舜事诘之。盖「治」、「始」二字形近而讹,又误夺在「东」字上,复脱「水」字。「死」字涉上文「禹东治水,死于会稽」而衍。舜亦巡狩,至于苍梧,安所会计?百王治定则出巡,白虎通巡狩篇曰:「巡者循也,狩者牧也,为天下循行牧民也。道德太平,恐远近不同化,幽隐有不得所者,故必亲自行之,谨敬重民之至也。」巡则辄会计,是则四方之山皆会计也。
  百王太平,升封太山。五经通义曰:「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荷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太山之上,封可见者七十有二,纷纶湮灭者不可胜数。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索隐胡广曰:「纷,乱也。纶,没也。」韩诗外传曰:「可得而数者,七十余人;不得而数者万数也。」桓谭新论(初学记十三。)曰:「太山之有刻石凡千八百余处,而可识知者七十有二。」如审帝王巡狩则辄会计,会计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
  夫郡国成名,犹万物之名,不可说也。独为会稽立欤?周时旧名吴、越也;为吴、越立名,从何往哉?六国立名,状当如何?天下郡国且百余,县邑出万,此据汉时言也。地理志。「承秦三十六郡。后稍分柝,至孝平,凡郡国一百三,县邑千三百一十四。」续郡国志谓自世祖迄和帝,各有省置。乡亭聚里,皆有号名,贤圣之才莫能说。君高能说会稽,不能辩定方名,会计之说,未可从也。
  巡狩考正法度,禹时吴为裸国,断发文身,注见初禀篇。考之无用,会计如何?
  传书言:舜葬于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鸟」,宋、元本、通津本并误作「乌」。程、王、崇文本、前偶会篇、御览八九0引此文字并作「鸟」,今据正。田读作「佃」,下同。盖以圣德所致,天使鸟兽报佑之也。刘赓稽瑞引墨子佚文:「舜葬于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于会稽,鸟为之耘。」吴越春秋,无余外传:「禹老,命葬会稽,崩后,天美禹德,而劳其功,使百鸟还为民田,大小有差,进退有行。」又见越绝书。御览四一引郡国志:「九疑山有九峰,六曰女英,舜葬于此峰下,七曰萧韶峰,峰下即象耕鸟耘之处。」(今续汉书郡国志只云「营道南有九疑山」,注:「舜之所葬。」)郡国志:「会稽山在山阴南,上有禹冢。」水经四十、渐江水注:「鸟为之耘,春拔草根,秋啄其秽。」
  世莫不然。〔如〕考实之,殆虚言也。「如」字据上下文例增。御览八九0引此,下有「五帝、三王皆有功德,何独于舜、禹也」(张刻本有「禹」字,赵本脱。)两句,疑是意引下文,非今本误脱。盼遂案:「考实之」有误,本书多作「而实考之」,或「如实考之」,此当是脱一字,而又误倒也。
  夫舜、禹之德,不能过尧。尧葬于冀州,或言葬于崇山。史记司马相如传:「历唐尧于崇山兮。」正义曰:「崇山,狄山也。海外经:『狄山,帝尧葬其阳。』」墨子节葬篇:「尧葬蛩山之阴。」吕氏春秋安死篇云:「葬谷林。」注:「尧葬成阳,此云谷林,成阳山下有谷林。」史记五帝记集解引皇览曰:「尧冢在济阴城阳。」刘向曰:「尧葬济阴,丘垄皆小。」史记正义引郭缘生述征记:「城阳县东有尧冢,亦曰尧陵,有碑。」括地志云:「尧陵在濮州雷泽县西三里。雷泽县本汉阳城县也。」地理志、郡国志并云济阴郡成阳有尧冢。水经注、帝王世纪并然此说。是说者多以成阳近是。路史后纪十注以王充说妄甚。冀州鸟兽不耕,盼遂案:「或言葬于崇山」六字,盖后人傍注,误入正文,因又于「鸟兽」上添「冀州」二字,此八字并宜刊去。而鸟兽独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驳也?
  或曰:「舜、禹治水,不得宁处,故舜死于苍梧,禹死于会稽。勤苦有功,故天报之;远离中国,故天痛之。」夫天报舜、禹,使鸟田象耕,何益舜、禹?天欲报舜、禹,宜使苍梧、会稽常祭祀之。使鸟兽田耕,不能使人祭,祭加舜、禹之墓,田施人民之家,天之报佑圣人,何其拙也?且无益哉!由此言之,鸟田象耕,报佑舜、禹,非其实也。
  实者,苍梧多象之地,日人藤田丰八谓:舜死象耕传说,来自印度,弟象敖,即兽象之人格化。会稽众鸟所居。禹贡曰:「彭蠡既潴,阳鸟攸居。」彭蠡故城,在今江西都昌县北。「潴」今文,扬雄扬州箴引书同,古文作「猪」。郑注曰:「南方谓都为猪。阳鸟,谓鸿鴈之属,随阳气南北。」吕氏春秋孟春纪:「候雁北。」高注云:「候时之雁,从彭蠡来,北过至北极之沙漠。」仲秋纪:「候雁来。」注云:「从北漠中来,过周洛,之彭蠡。」季秋纪注云:「候时之雁,从北方来,南之彭蠡。」季冬纪:「雁北乡。」注云:「雁在彭蠡之泽,是月皆北乡,将来至北漠也。」淮南时则篇注略同。仲任与高氏同习今文,亦以彭蠡为鸿雁所常居之地,与郑注义同,盖今古说无异。天地之情,鸟兽之行也。象自蹈土,鸟自食苹(草),「苹」字符本作「草」。朱校同。先孙曰:作「草」是,当据正。刘先生曰:御览八九0引字正作「苹」,是宋人所见本固作「苹」。晖按:天启本、赵刻、张刻、御览并作「草」。土蹶草尽,先孙曰:「蹶」当为「撅」。「撅」与「掘」同。逸周书周祝篇云:「豲有爪而不敢以撅。」后效力篇云:「锸所以能撅地者,跖蹈之也。」晖按:御览八九0引作「K」。「撅」、「蹶」声同字通。若耕田状,壤靡泥易,小尔雅广言:「靡,细也。」易,夷平也。人随种之,世俗则谓为舜、禹田。海陵麋田,地理志:「海陵属临淮郡。」广雅释兽:「麋,兽名,似鹿。」郡国志广陵郡东阳县注:「县多麋。」引博物志曰:「十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麋畯,民人随此畯种田「不耕而获,其收百倍。」若象耕状,盼遂案:续汉书郡国志徐州广陵郡东阳县注引博物记曰:「麋十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畯,随畯种稻,其收百倍。」仲任云海陵者,二邑地接,同滨高邮湖,故可互言。何尝帝王葬海陵者耶?
  传书言:白帖七、类聚九、御览六十、事类赋六、事文类聚十五、合璧事类八引「传」并作「儒」。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于镬,盼遂案:俞樾曰:「案子胥之死,左传止曰『使赐之属镂以死』,国语始言『使取申胥之尸盛以鸱夷,而投之于江」,然上文但言吴王还自伐齐。乃讯申胥曰云云,并不载赐剑之事。贾谊新书耳痹篇『伍子胥见事之不可为也,何笼而自投水』,则又以为自投于水矣。是子胥之死,言人人殊,而镬煮之说,惟见此书,疑传闻过实也。」本书命义篇:「屈平、子胥,楚放其身,吴烹其尸。」刺孟篇:「比干剖,子胥烹,子路葅。」是仲任于子胥被戮之事,别有所闻,不如俞说也。乃以鸱夷橐投之于江。白帖、事文类聚、合璧事类引「乃」并作「盛」,「橐」并作「囊」。按:「橐」义亦可通。秦策:「伍子胥橐载而出。」注:「橐,革囊。」其改「橐」作「囊」,盖习闻「无底曰橐」之训,然于古无征,详见刘氏秋槎杂记。史记伍子胥传集解应劭曰:「取马革为鸱夷,鸱夷榼形。」正与「革囊曰橐」义合。子胥恚恨,驱水为涛,白帖、类聚、事文类聚、合璧事类引「驱」并作「临」。下同。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子胥死,投之江中,子胥因随流扬波,依潮来往,荡激崩岸。」以溺杀人。后汉书张禹传:「禹拜扬州刺史,当过江,行部中。土民皆以江有子胥之神,难于济涉。禹将度,吏固请,不听。禹厉声曰:『子胥如有灵,知吾志在理察枉讼,岂危邦哉?』遂鼓楫而过。」谢承后汉书:(御览六十。)「吴郡王闳渡钱塘江,遭风,船欲覆,闳拔剑斫水骂伍子胥,风息得济。」是当时有子胥溺人说。今时会稽丹徒大江,地理志:「丹徒属会稽郡。」「大江」即今镇江丹徒之扬子江。钱唐浙江,汉志:「钱唐,县名,属会稽郡。」浙江,水名。续汉书郡国志「山阴县有浙江。」浙江通志杭州府山川条引万历钱唐县志云:「钱唐江在县东南,本名浙江,今名钱唐江。其源发黟县,曲折而东以入于海。潮水昼夜再上,奔腾冲激,声撼地轴,郡人以八月十八日倾城观潮为乐。」又引萧山县志:「浙江在县西十里,其源自南通徽州黟县来经富阳,入县境,北转海宁入于海。」虞喜志林:(御览六五。)「今钱唐江口,折山正居江中,潮水投山下,折而西。一云江有反涛,水势折归,故云浙江。史记云『江水至会稽、山阴为浙江』,是也。」御览六0、事类赋六引并作「今会稽钱塘丹徒江。」误,不足据。皆立子胥之庙。「庙」,御览、事类赋引并作「祠」。史记本传:「吴人怜之,立祠于江上。」正义引吴地记:「越军于苏州东南三十里三江口,又向下三里,临江北岸立坛,杀白马祭子胥,杯动酒尽,后人因立庙于此江上。今其侧有浦,名上坛浦。至晋会稽太守麋豹,移庙吴廓东门内道南,今庙见在。」舆地记:(御览七四。)「夫差杀子胥,后悔之,与群臣临江作坛,创设祭奠,百姓因以立庙。」汪中述学广陵曲江证:「越之北,至今之石门浙江,非吴地。吴、越交兵凡三十二年,内、外传所谓江,并吴江也。吴杀子胥,投其尸于江,亦吴江也。吴投子胥之尸,岂有舍其本国南竟五十里之吴江,乃入邻国三百余里投之浙江哉?此文谓大江、浙江之祭子胥,乃在东汉之世。」盖欲慰其恨心,止其猛涛也。俞曰:子胥之死,左传止曰「使赐之属镂以死」,国语始言「使取申胥之尸,盛以鸱夷,而投之于江」。然上文但言「吴王还自齐,乃讯申胥曰」云云,并不载赐剑之事。贾谊新书耳痹篇:「伍子胥见事之不可为也,何笼而自投水。」则又以为自投于水矣。是子胥之死,言人人殊,而镬之说,惟见此书,疑传闻过实也。晖按:赐剑、投江,史记本传、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则两者并述。本书偶会篇言「子胥伏剑」,感虚篇「子胥刎颈」,逢遇篇、累害篇言「诛死」,盖亦「伏剑」之义。命义篇、刺孟篇、死伪篇则言「烹死」,与此文同。他书并未经见,未知何本。
  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于江,实也;言其恨恚驱水为涛者,虚也。
  屈原怀恨,自投湘江,王逸离骚章句曰:「屈原不忍以清白久居浊世,遂赴汨渊,自沈而死。」七谏注:「汨水在长沙罗县,下注湘水中。」地理志:「长沙国有罗县。」注引盛弘之荆州记:「县北带汨水,水原出豫章艾县界,西流注湘,汨西北去县三十里,名为屈潭,屈原自沉处。」湘江不为涛;申徒狄蹈河而死,盼遂案:事见荀子不苟篇、庄子外物篇、韩诗外传卷一、淮南子说山篇。河水不为涛。申徒,官。狄,名也。史记留侯世家:「良为韩申徒。」徐广曰:「申徒即司徒,申、司字通。」元和姓纂三:「申徒狄,夏贤也。汤以天下让,狄以不义闻己,自投于河。」通志氏族略引风俗通与姓纂略同。庄子外物篇:「汤与务光天下,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踆于窾水,申徒狄因以踣河。」是并以为殷初时人,抗志自洁者。庄子盗跖篇:「申徒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淮南说山篇注:「殷末人,不忍见纣乱,故自沈于渊。」汉书邹阳传师古注引服虔曰:「殷末介士。」庄子大宗师释文云:「殷时人。」是又以为殷末人,谏纣不听者。韩诗外传一称申徒狄非其世,将自投于河,引关龙逢、王子比干、子胥、泄冶以自况。新序节士篇同。史记邹阳传索隐引韦昭云:「六国时人。」即据外传为说。是申徒狄何时人,凡说有三。世人必曰:「屈原、申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夫卫葅子路,淮南缪称篇注:「死卫侯辄之难。」淮南精神训:「季路葅于卫。」高注:「季路仕于卫,卫君父子争国,季路死。卫人醢之,以为酱,故曰葅。」御览八六五引风俗通曰:「子路尚刚好勇,死,卫人醢之,孔子覆醢。」而汉烹彭越,史记黥布传:「汉诛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子胥勇猛,不过子路、彭越,然二士不能发怒于鼎镬之中,白帖七、事文类聚十五引「士」并作「人」。以烹汤葅汁渖漎旁人。说文:「渖,汁也。疑当作「以烹汤葅渖漎旁人」。「汁」即「渖」之旁注,羼入正文。「漎」读作「摐」。史记司马相如传集解引汉书音义:「摐,撞也。」盼遂案:吴承仕云:「『漎』应作『摐』。广雅:『摐,撞也。』史、汉字亦作『鏦』。此从水者,涉上文汤汁渖等字而误,疑传写之失也。子胥亦自先入镬,白帖七、事文类聚十五引作「鼎镬」。〔后〕乃入江,孙曰:「后」字脱,语意不贯。艺文类聚九、白帖七引并有「后」字,当据补。晖按:事文类聚引亦有「后」字。在镬中之时,其神安居?岂怯于镬汤,勇于江水哉?白帖、事文类聚引「勇」上并有「而」字。何其怒气前后不相副也?
  且投于江中,何江也?有丹徒大江,有钱唐浙江,注见前。有吴通陵江。汉书地理志:「吴县,属会稽郡。」「通陵江」未详。或疑为「广陵江」之误,不敢从也。或言投于丹徒大江,无涛。欲言投于钱唐浙江,浙江、山阴江、山阴江即今钱清江。清一统志曰:「浙江绍兴府钱清江在山阴县西北四十里。上流即浦阳江。」上虞江嘉泰会稽志:「上虞江在县西二十八里,源出剡县,东北流入,分三道,一出曹娥江,一自龙山下出舜江,又北流至三江口,入于海。」皆有涛。三江有涛,岂分橐中之体,散置三江中乎?人若恨恚也,仇雠未死,子孙遗在,可也。今吴国已灭,夫差无类,吴为会稽,立置太守,秦因吴地置会稽郡,汉循之。子胥之神,复何怨苦?为涛不止,欲何求索?吴、越在时,分会稽郡,越治山阴,吴都。今吴,余暨以南属越,汉志:「吴、余暨并县名,属会稽郡。」元和郡县志:「余暨本名余概,吴王弟夫概邑。」唐天宝元年改萧山。钱唐以北属吴。钱唐之江,浙江也。两国界也。山阴、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吴之江为涛,当自上(止)吴界中,吴曰:「上」当作「止」,形近而讹。何为入越之地?怨恚吴王,发怒越江,违失道理,无神之验也。
  且夫水难驱,而人易从也。生任筋力,死用精魂,子胥之生,不能从生人营卫其身,自令身死,筋力消绝,精魂飞散,安能为涛?使子胥之类数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一子胥之身,汤镬之中,骨肉糜烂,成为羹葅,何能有害也?周宣王杀其臣杜伯,赵(燕)简子(公)杀其臣庄子义,先孙曰:「赵简子」当作「燕简公」。杀庄子仪事见墨子明鬼篇。本书订鬼篇不误。「义」二篇同。抱朴子论仙篇亦云:「子义掊燕简。」墨子作「仪」,古字通。死伪篇作「赵简公」,亦误。其后杜伯射宣王,庄子义害简子(公),「子」当作「公」,说已见上。余注见死伪篇。事理似然,犹为虚言。今子胥不能完体,为杜伯、子义之事以报吴王,而驱水往来,岂报雠之义,有知之验哉?俗语不实,成为丹青,盼遂案:「丹青」二字,始见汉书王莽传。说文青字解云:「丹青之信,言必然。」丹青之文,贤圣惑焉!
  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临安志曰:「王充以为水者地之血脉,随气进退。此未必然。大抵天包水,水承地,而一元之气升降于太空之中,地乘水力以自持,且与元气升降。方其气升而地沉,则海水溢上而为潮,及其气降而地浮,则海水缩而为汐。」血脉流行,泛扬动静,自有节度。百川亦然,其朝夕往来,盼遂案:「朝夕」即「潮汐」之古字。犹人之呼吸,气出入也,天地之性,自古有之。经曰:「江、汉朝宗于海。」禹贡文。段玉裁曰:「说文水部曰:『淖,水朝宗于海也。从水,朝省声。衍,水朝宗于海貌也。从水行。』按:『淖』者今之『潮』字,以『淖』释『朝宗于海』,此今文尚书说也。」孙星衍曰:「朝,说文作『淖』,云:『水朝宗于海。』御览引说文『淖,朝也。』疑古文有作『淖』者。说文云:『潀,小水入大水也。』疑『宗』之本字。虞翻注易『习坎有孚』曰:『水行往来,朝宗于海,不失其时,如月行天。』则是谓『朝宗』为『潮宗』,潮为潮水,与仲任义同。盖今文说也。」皮锡瑞曰:「如段说,则当读『朝』为『潮』,『朝宗』二字不连。而郑注训『宗』为『尊』,以『朝宗』为尊天子之义,与扬子云说合,盖亦今文家说。而王仲任、虞仲翔义不同者,欧阳、夏侯之说异也。」唐、虞之前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漾,犹永。诗「江之永矣」,韩诗作「漾」。薛章句:「漾,长也。」入三江之中,入者,潮入也。段玉裁曰:「洚水之时,江、汉不与海通,海淖不上,禹治之,始通。禹贡于扬州曰:『三江既入。』三江者,北江、中江、南江也。既入者,入于海也。于荆州曰:『江、汉朝宗于海。』言海淖上达,直至荆州也。」「三江」众说不同。详日知录、经史问答、萧穆敬孚类稿、阮元浙江图考、焦循禹贡郑注释、成蓉镜禹贡班义述。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广陵曲江有涛,汪中曰:「广陵,汉县,今为甘泉及天长之南竟。江,北江也。今潮犹至湖口之小孤山而回,目验可知。」朱彝尊谓曲江为今浙江,汪中述学、刘宝楠愈愚录并辩其误。文人赋之。如枚乘七发。大江浩洋(溔),「洋」当作「溔」。古书以「洋洋」连文,状大水貌。无以「浩洋」连文者。「洋」为「溔」之形讹。(日钞引已误。)淮南览冥篇:「水浩溔而不息。」「溔」今亦讹作「洋」,是其比。司马相如上林赋:「灏溔潢漾。」郭璞曰「皆水无涯际貌也。」左思魏都赋「河、汾浩□而皓溔。」李注引广雅曰:「皓溔,大也。」灏、皓并与「浩」通。盼遂案:「或校谓「洋」为「汗」误,非也。淮南览冥训「水浩洋而不息」,史记河渠书「浩浩洋洋兮,闾殚为河」,皆浩洋连用之证。曲江有涛,竟以隘狭也。吴杀其身,为涛广陵,子胥之神,竟无知也。溪谷之深,流者安洋;司马相如上林赋云:「灏溔潢漾,安翔徐回。」「安翔」即「安洋」也。浅多沙石,激扬为濑。夫涛、濑,一也,谓子胥为涛,谁居溪谷为濑者乎?案涛入三江,〔江〕岸沸踊,「江」字当重,今据日钞引补。中央无声。盼遂案:「岸」下脱一「涯」字,「岸涯」与「中央」对文。下文「子胥之身聚岸涯」,(依孙诒让校,今本误「漼」。正是其证。必以子胥为涛,子胥之身,聚岸漼(涯)也?先孙曰:「漼」当作「涯」,形近而误。(黄氏日钞引已误。)涛之起也,随月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如子胥为涛,子胥之怒,以月为节也?三江时风,扬疾()之波亦溺杀人,先孙曰:「扬疾」义不可通。」「疾」当作「」。(黄氏日钞所引已误。)感虚篇云:「传书言,武王伐纣,渡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事见淮南子览冥训。)晖按:孙校「疾」当作「」,是也。「扬」当作「阳」。盖「」讹作「疾」,浅人则妄改「阳」作「扬」矣。韩策二:「塞漏舟而轻阳侯之波,则舟覆矣。」论语摘辅象曰:「阳侯司海。」宋均注:「阳侯,伏羲之臣,盖大江之神者。」(路史后纪六注。)亦见陶潜圣贤群辅录。汉书扬雄传注应劭曰:「阳侯,古之诸侯,有罪,自投江,其神为大波。」楚辞九章哀郢:「凌阳侯之泛滥兮。」王注:「阳侯,大波之神。」淮南览冥训注:「阳侯,陵阳国侯也。(吴承仕曰:「陵」字衍。)其国近水,□水而死。其神能为大波,有所伤害,因谓之阳侯之波。」俞樾曰:『阳陵自是汉侯国。史记高祖功臣表有阳侯傅宽是也。高注以说古之阳侯,殆失之矣。春秋闵二年『齐人迁阳』,杜注曰:『国名。』正义曰:『世本无阳国,不知何姓。杜世族谱土地名阙,不知所在。』古之阳侯,当即此阳国之侯。水经『沂水南径阳都县故城东,县故阳国城。』是其所在矣。」子胥之神,复为风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风,问湘山何祠。左右对曰:「尧之女,舜之妻也。」史记始皇纪:「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尧女,舜之妻。』」刘向列女传曰:「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与秦博士说同。韩愈黄陵庙碑因之。楚辞九歌王注,以湘君为湘水神,湘夫人为舜二妃。檀弓上郑注:「离骚所歌湘夫人,舜妃也。」郑、王说同。其必知秦博士说,而故不从者,当有所据。洪兴祖谓娥皇为正妃,为湘君,女英降曰夫人,以郑玄亦谓二妃为湘君。按:檀弓郑注云:「舜不告而娶,不立正妃。」则洪说失之。史记索隐谓『湘君当是舜」,亦臆说也。始皇大怒,「大」,旧误作「太」。使刑徒三千人,斩湘山之树而履之。史记未云「履之」。盼遂案:「履」当为「覆」之误字。「覆」读礼「覆亡国之社」之「覆」。夫谓子胥之神为涛,犹谓二女之精为风也。
  传书言:御览六三引「传」作「儒」。孔子当泗水之(而)葬,孙曰:「之」当作「而」,御览五五六引正作「而」,晖按:孙说是。纪妖篇、晏殊类要四引此文,亦并作「而」。鲁语上韦注:「泗水在鲁城北。」皇览冢墓记(御览五六0。)云:「孔子冢,鲁城北便门外,南去城十里。」泗水为之却流。此言孔子之德,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
  世人信之。是故儒者称论,御览五五六引「称」作「讲」。皆言孔子之后当封,以泗水却流为证。御览引「泗水」在「封」字下。如原省之,殆虚言也。
  夫孔子死,孰与其生?生能操行,慎道应天;吴曰:「慎」读作「顺」,「顺」、「慎」声近字通。系辞:「慎斯术也。」释文云:「慎本作顺。」艺增篇:「美周公之德,能慎天地。」原校曰:「一作顺。」是其证。死,操行绝,天佑至德。「天佑至德」,当作「无德致佑」。「无」一作「」,与「天」形近而误。「至」、「致」字通。校者不明字误,故妄乙「德佑」二字,遂失其旨矣。「无德致佑」与「慎道应天」句法一律。生能操行,故能慎道以应天;死则操行绝矣,当无德以招致瑞佑。故下文以「招致瑞应,皆以生存」承之。故五帝三王,招致瑞应,皆以生存,不以死亡。孔子生时,推排不容,再逐于鲁。在陈绝粮。削迹于卫。忘味于齐。伐树于宋。故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见论语子罕篇。生时无佑,死反有报乎?孔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五帝三王无佑,孔子之死,独有天报,是孔子之魂圣,五帝之精不能神也。「五帝」下,疑当有「三王」二字。
  泗水无知,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然则孔子生时,天神〔何〕不使人尊敬?孙曰:「不」上脱「何」字,否则与「然则」语气不相应矣。御览六三引作「孔子生时,何不使之尊敬乎。」(晖按:赵本作「天神何不使之尊敬乎」,更可证成孙说。孙氏盖据张本。)虽节引本文,而不脱「何」字,可以借证。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后,孔子生时,功德应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后乎?
  是盖水偶自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与却流无以异,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
  传书称:御览九二六引「传」作「儒」。魏公子之德,仁惠下士,兼及鸟兽。方与客饮,有鹯击鸠,鸠走,巡于公子案下。御览引作「鸠逃公子案下」。「逃」较「巡」,于义为长。鹯追击,杀于公子之前。公子耻之,即使人多设罗,御览引作「使人设罔捕鹯」。疑「罗」下当有「捕鹯」二字。得鹯数十枚,责让以击鸠之罪。击鸠之鹯,低头不敢仰视,公子乃杀之。列士传:(类聚六九、又九十一、御览九二六。)「魏公子无忌方食,有鸠飞入案下。公子怪之,此有何急来归无忌耶?使人于殿下视之,左右顾望,见一鹞在屋上飞去。公子纵鸠,鹞逐而杀之。公子暮为不食。曰:『鸠避患,归无忌,竟为鹞所得,吾负之,为吾捕得此鹞者,无忌无所爱。』于是左右宣公子慈声。旁国左右,捕得鹞二百余头,以奉公子。公子欲尽杀之,恐有辜。乃自按剑至其笼上曰:『谁获罪无忌者耶?』一鹞独低头不敢仰视,乃取杀之。尽放其余。名声流布,天下归焉。」
  世称之曰:「魏公子为鸠报仇。」此言虚也。
  夫鹯,物也,说文:「鹯,鷐风也。」尔雅释鸟:「晨风,鹯。」郭注:「鹯属。」诗晨风疏引舍人注:「鹯,鸷鸟也。」陆机诗虫鱼疏:「鹯似鹞,青黄色,燕颔,句喙,向风摇翮,乃因风飞,急疾,击鸠鸽燕雀食之。」情心不同,音语不通。圣人不能使鸟兽为义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鹯低头自责?鸟为鹯者以千万数,向击鸠蜚去,安可复得?
  能低头自责,是圣鸟也;晓公子之言,则知公子之行矣。知公子之行,则不击鸠于其前。人犹不能改过,鸟与人异,谓之能悔,世俗之语,失物类之实也。
  或时公子实捕鹯,鹯得,人持其头,变折其颈,疾痛低垂,不能仰视,缘公子惠义之人,则因褒称,言鹯服过。盖言语之次,空生虚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实之加。
  传书言:齐桓公妻姑姊妹七人。管子小匡篇:「桓公谓管仲曰:『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姑姊妹有未嫁者。』」荀子仲尼篇:「齐桓内行,则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晏子春秋:「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先君桓公淫女公子,不嫁者九人。』」「七」作「九」,与荀子不同。汉书地理志云:「襄公淫乱,姑姊妹不嫁。」公羊庄二十传,何注:「齐侯淫,诸姑姊妹不嫁者七人。」亦谓襄公。此文盖据荀子。
  此言虚也。
  夫乱骨肉,犯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案桓公九合诸侯,一正(匡)天下,吴曰:「正」当作「匡」,宋人避讳改为「正」。后文作「一匡天下」,此作「正」者,明本失改耳。郑玄论语注,以「九合」为实数,据谷梁传:「衣裳之会十一。」去北杏与阳谷为九会。(见宪问篇皇疏。又释废疾云:「自柯之明年,葵丘以前,去贯与阳谷为九合。」)皇侃、陆德明、刘炫、邢昺诸说并与郑略同。困学纪闻六、□考古录、论语释故、论语后录并据史记、谷梁、管子以实九合之事。宋翊凤论语发微谓:「管子、晏子并以『一匡』、『九合』对举,『九』者数之究,『一』者数之总,言诸侯至多而已。九合天下至大,而能一匡。九合不必陈其数,一匡不必指其事。」朱亦栋说同。论语集注据左僖二十六年传读「九」为「纠」。按:晏子问下篇、管子小匡篇、戒篇、荀子王霸篇、国策齐策、韩非子十过篇、奸劫篇、吕氏春秋审分篇、大戴礼保傅篇、韩诗外传六、又八、又十、淮南泛论篇、史记齐世家、蔡泽传,并以「九合」、「一匡」为骈句,则「九」不为「纠」矣。其谓实数者亦误。九者数之极,详汪中述学释三九。宋说是也。道之以德,「道」读「导」。将之以威,说文寸部:「将,帅也。」以故诸侯服从,莫敢不率,左宜十二年传杜注:「率,遵也。」非内乱怀鸟兽之性者所能为也。夫率诸侯朝事王室,耻上无势而下无礼也。外耻礼之不存,内何犯礼而自坏?外内不相副,则功无成而威不立矣。
  世称桀、纣之恶,不言淫于亲戚。实论者谓夫桀、纣恶微于亡秦,亡秦过泊于王莽,邹伯奇语,见恢国篇。「泊」读「薄」。无淫乱之言。盼遂案:宋本无「过」字,「泊」字作「洎」,是也。桓公妻姑姊〔妹〕七人,上下文并作「姑姊妹」,此疑脱一「妹」字。〔是〕恶浮于桀、纣,而过重于秦、莽也。「是」字据宋本、朱校元本增。「恶浮」与「过重」对文,宋本、朱校元本无「浮」字,非。春秋采毫毛之美,贬纤芥之恶,语见说苑至公篇。桓公恶大,不贬何哉?鲁文姜,齐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左桓十八年传服注:「旁淫曰通。」春秋经曰:「庄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郜。」左氏、谷梁作「禚」。此据公羊。郜,齐地。春秋何尤于襄公,说文:「訧,罪也。」一作「尤」。而书其奸?左氏传曰:「书奸也。」谷梁曰:「妇人既嫁不踰竟,踰竟非正也。妇人不言会,言会非正也。」公羊何注:「书者,妇人无外事,外则近淫。」何宥于桓公,隐而不讥?如经失之,如,若也。传家左丘明、公羊、谷梁何讳不言?
  案桓公之过,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有五公子争立,齐乱,公薨三月乃讣。宋、元本作「赴」。朱校同。事见左僖十七年传。世闻内嬖六人,嫡庶无别,则言乱于姑姊妹七人矣。
  传书言:御览七四二引「传」作「儒」。齐桓公负妇人而朝诸侯。艺文类聚三五、御览三七一、黄氏日钞引「而」并作「以」。此言桓公之淫乱无礼甚也。燕策一:「桓公负妇人而名益尊。」鲍彪注:「桓公好内而霸。即王充论衡所引齐桓公负妇人以视朝者,是也。」朱亦栋群书札记曰:「史记管仲列传:『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据此,则所谓『负妇人而名益尊』者,即蔡姬事也。」按:朱说近是。左僖三年传:「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荡公。公惧,变色,禁之不可。公怒,归之。未之绝也,蔡人嫁之。」四年传:「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师进,次于陉。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于召陵。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屈完及诸侯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曰:「蔡女为桓公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谏曰:『夫以寝席之戏,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因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雠之实。』」「桓公负妇人而名益尊」,当即此事。负,恨也。妇人,蔡姬也。后人误读「负」为「荷负」,则生桓公负妇人于背以朝诸侯之说矣。仲任力辩其妄,而不就此事论之,何也?
  夫桓公大朝之时,负妇人于背,其游宴之时,何以加此?方修士礼,崇厉肃敬,负妇人于背,何以能率诸侯朝事王室?葵丘之会,桓公骄矜,当时诸侯畔者九国。公羊僖九年传:「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震之者何?犹曰振振然。矜之者何?犹曰莫若我也。」睚眦不得,旧校曰:一有「所载」字。文选长杨赋注引晋灼曰:「睚眦,瞋目貌,又猜忌不和貌。」左哀二十四年传:「公如越,得太子适郢。」杜注:「得,相亲说也。」九国畔去,况负妇人,淫乱之行,何以肯留?
  或曰:「管仲告诸侯〔曰〕:御览三七一引作「管仲曰」,七四二引作「管仲告诸侯曰」,并有「曰」字,当据补。『吾君背有疽创,类聚三五引「创」作「疮」,御览引同。说文刃部:「刃,伤也。或作创。」徐曰:「俗别作疮。」不得妇人,疮不衰愈。』元本「疮」作「创」,朱校同。御览三七一引无「衰」字。七四二引作「疮恶不愈。」诸侯信管仲,故无畔者。」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孔子。当时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术治疽,不用妇人,管仲为君讳也。诸侯知仲(苟)为君讳而欺己,宋本「仲」作「苟」,朱校元本同。按:宋、元本是也,今本则后人妄改。当据正。必恚怒而畔去,何以能久统会诸侯,成功于霸?
  或曰:「桓公实无道,任贤相管仲,故能霸天下。」夫无道之人,与狂无异,信谗远贤,反害仁义,安能任管仲?能养人令之?成事:「成事」冒下文。刘敞曰:「汉时人言行事、成事,皆谓已行、已成事也。王充书亦有之。」(见彼校汉书翟方进传)又于陈汤传曰:「行事者,言已行之事,旧例成法也。汉时人作文言行事、成事者,意皆同。」王念孙汉书杂志曰:「行者,往也,行事即往事,亦作近事,亦作故事。」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无道之君,莫能用贤。使管仲贤,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无乱行也。有贤明之君,故有贞良之臣。臣贤,君明之验,奈何谓之有乱?
  难曰:「卫灵公无道之君,时知贤臣。论语宪问篇:「子曰:『卫灵公之无道,久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管仲为辅,何明桓公不为乱也?」夫灵公无道,任用三臣,仅以不丧,非有功行也。桓公尊九九之人,韩诗外传三:「齐桓公设庭燎,为使士之欲造见者。东野鄙人有以九九见者。桓公因礼之。」又见说苑尊贤篇。汉书梅福传注:「九九算术,若九章、五曹之辈也。」拔宁戚于车下,吕氏春秋举难篇:「宁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自进,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宁戚饭牛,居车下,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曰:『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宁戚见,说桓公以为天下。」晏子春秋,问篇:「桓公闻宁戚歌,举以为大田。」又见淮南道应篇、新序杂事篇。责苞茅不贡,运兵攻楚,左僖四年传:「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杜注:「包,裹束也。茅,菁茅也。束茅而灌之以酒,为缩酒。」史记封禅书:「江、淮之间,一茅三脊。」盼遂案:吴承仕曰:「『运』疑为『连』。」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出之主也,而云负妇人于背,虚矣。
  说尚书者曰:「周公居摄,带天子之绶,戴天子之冠,负扆南面而朝诸侯。」皮锡瑞曰:「汉书翟方进传,王莽依周书作大诰曰:『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位,若曰。』按:王莽大诰皆用今文尚书说也。大传曰:『周公身居位,听天下为政,管叔疑周公。』居位即居摄也。史公说,以为周公作大诰,在践阼摄政之后,故可称王。郑注云:『王谓摄也。周公居摄,命大事,则权代王也。』郑言居摄之年,与史记、大传先后皆异,而以王为周公摄王,则与今文义同。仲任此文所引,即王家尚书说。」晖按:汉书王莽传上载书君奭篇说曰:「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发号施令,常称王命。」礼记明堂位:「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又见周书明堂解、荀子儒效篇、淮南子泛论篇、齐俗篇。户牖之间曰扆,南面之坐位也。尔雅释宫云:「牖户之间谓之扆。」明堂位郑注:「斧依,为斧文屏风于户牖之间。」曲礼下:「天子当依而立,诸侯北面而见。」正义:「依状如屏风,以绛为质,高八尺,东西当户牖之间,绣为斧文也。」觐礼郑注云:「如今绨素屏风也。有绣斧文,所以示威。」孙星衍曰:「大戴盛德篇说明堂之则,一室而有四户八牖,则是每室皆有二牖夹户,故云设黼扆牖间。谓二牖之间,正当北户以屏风也。诸家说户牖之间,以为一户一牖之间,失之。」负扆南面乡坐,扆在后也。盼遂案:「乡」字衍文,「负扆南面坐」句绝。盖「乡」为「面」之傍注,后阑入正文者也。周礼撢人「使万民和悦而正王面」,郑注:「面,乡也。」孟子「东面而征西夷怨」,赵注:「面者,向也。」皆面训乡之证。桓公朝诸侯之时,或南面坐,妇人立于后也。世俗传云,则曰负妇人于背矣。此则夔一足、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之语也。
  唐、虞时,夔为大夫,性知音乐,调声悲善。龙城札记二曰:古人音喜悲。当时人曰:「调乐如夔,一足矣。」世俗传言:「夔一足。」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者有夔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对曰:『不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恶心,人多不说喜也。虽然,其所以得免于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独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一曰: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夔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无他异,而独通于声。尧曰:「夔一而足矣!」使为乐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吕氏春秋察传篇则载后说,孔丛子、风俗通正失篇同。按:庄子秋水篇云:「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踔而行。』」又逸文云:「声氏之牛夜亡,而遇夔,止而问焉:『我有足,动而不善,子一足而超踊,何以然?』夔曰:『以吾一足王于子矣。』」山海经云:「东海之内,有流波之山,有兽,状如牛,苍色无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则必风雨,目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以其皮冒鼓,声闻五百里。」则夔固有一足者。夔声如雷,皮可冒鼓,故有夔通于声之说。由兽而人格化,古史多有此例。春秋时尚存有夔一只脚之传说,经孔子解作「一而足」,则夔俨然是人,千古不疑矣。顾颉刚疑禹是虫,余意禹盖鳌鳖之类,与此可相发明。舜典所载朱虎熊罴龙,旧说是舜臣名,余疑皆禹、夔之类也。案秩宗官缺,帝舜博求,众称伯夷,伯夷稽首让于夔、龙。今见舜典。秩宗卿官,汉之宗正也。舜典伪孔传:「秩,序。宗,尊也。主郊庙之官。」史记五帝纪集解引郑注:「秩宗,主次秩尊卑。」百官表:「宗正,秦官,掌亲属。王莽并其官于秩宗。」事物纪原五:「宗正,周官也。在周礼实小宗伯之职。」汉书高帝纪:「七年二月,置宗正官,以序九族。」史记文帝纪正义:「汉置九卿,一曰太常,七曰宗正。」周礼春官宗伯先郑注,以为汉之太常。郑语韦注:「秩宗之官,于周为宗伯,汉为太常,(今伪「宰」,依路史后纪十注引正。)掌国祭祀。」是郑众、韦昭并以秩宗即汉之太常,非宗正也。与充说异。皮锡瑞曰:「汉书百官表云:『王莽改太常曰秩宗。』依古也。莽盖用今文尚书,以汉之太常典礼故也。伯夷不与舜同宗,仲任以汉之宗正当之,似误。」晖按:皮说是也。王莽并宗正于秩宗,又改太常为秩宗,光武未遑更革,故仲任云然欤?断足,(足)非其理也。秩宗,国之礼官,典祭祀。谷梁传曰:「有天疾者不可入宗庙。」今断足,故云非其理。吴曰:衍一「足」字。盼遂案:吴承仕曰:「衍一『足』字。下文『秩宗之官,不宜一足』,即申释此语。」又引孙蜀卿云:「第二『足』字,为『实』字形近之误,近是。」且一足之人,何用行也?
  夏后孔甲,田于东〔阳〕蓂(萯)山,旧校曰:「蓂」一作「莫」。先孙曰:事见吕氏春秋音初篇。彼云:「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此「东」下当有「阳」字,「蓂」、「莫」并「萯」之误。(指瑞篇作「首山」,亦误。)晖按:御览八二、又七六二引吕氏春秋,注:「萯,音倍。」水经五、河水注引吕氏此文,下解曰:「皇甫谥帝王世纪以为即东首阳山也。盖是山之殊目矣。」又云:帝尧修坛河、洛,升于首山,即于此也。」路史前纪三注云:「今东阳有萯山,孔甲畋处。世纪云:『即东阳首山。』」是萯山一名首山,孙谓指瑞篇作「首山」误,非也。郡国志,泰山郡南城县有东阳城,注「即孔甲田其地。」杜氏土地名曰:「东阳,或曰泰山南城县西东安城,是也。」读史方舆纪要曰:「东阳城在山东沂州费县西南七十里,鲁邑也。吕氏音初篇:『孔甲田于东阳。』即此邑也。今为关阳镇。」刘子命相篇云:「孔甲田于箕山。」天雨晦冥,入于民家,主人方乳。高诱曰:乳,产也。或曰:「后来,「后」,宋、元本、朱校元本并同。程本以下误作「后」。吕氏春秋及后指瑞篇字正作「后」。之子必贵。」高曰:之,其也。或曰:「不胜,之子必贱。」孔甲曰:「为余子,孰能贱之?」遂载以归。析橑,斧斩其足,卒为守者。橑,薪橑也。吕氏春秋曰:「子长成人,幕动,坼橑,斧斫斩其足,遂为守门者。」金楼子云:「斫木而伤足。」刘子命相篇云:「析薪,斧斩其左足。」盼遂案:「守」,下当从吕氏春秋音初篇补「门」字。周礼掌戮:「刖者使守囿。」下文「故为守者」,「守者断足」,亦同。孔甲之欲贵之子,有余力矣;断足无宜,故为守者。今夔一足,无因趋步,坐调音乐,可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犹守者断足,不可贵也。孔甲不得贵之子,伯夷不得让于夔焉。
  宋丁公者,宋人也。未凿井时,常有寄汲,计之,日去一人作。自凿井后,不复寄汲,计之,日得一人之作,故曰:「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俗传言曰:「丁公凿井,得一人于井中。」吕氏春秋察传篇:「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又见风俗通正失篇。「寄汲」,吕氏春秋、风俗通作「溉汲」。夫人生于人,非生于土也。穿土凿井,无为得人。推此以论,负妇人之语,犹此类也。
  负妇人而坐,则云妇人在背;知妇人在背非道,则生管仲以妇人治疽之言矣。使桓公用妇人彻胤服,「胤」,元本作「胸」,朱校同。疑是。彻,去也。妇人于背,「妇」上疑脱「负」字。女气疮可去,以妇人治疽。「以」上疑有脱字。盼遂案:此文当是「妇人于背,女气愈疮,可云以妇人治疽」。后脱「愈」字,「云」又讹为「去」,遂不可通。方朝诸侯,桓公重衣,妇人袭裳,通俗文曰:「重衣曰袭。」女气分隔,负之何益?桓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御览三七一引「作」作「设」。韩诗外传三、说苑尊贤篇、汉书王褒传述此事,亦并作「设」。礼记郊特牲:「庭燎之百,由齐桓公始也。」正义:「于庭中设火,以照燎来朝之臣夜入者,因名火为庭燎也。」诗小雅庭燎毛传:「庭燎,大烛。」仪礼燕礼:「甸人执大烛于庭。」郑注:「烛,燋也。甸人掌共薪蒸者,庭大烛为位广也。」贾疏:「古者无麻烛而用荆燋。故少仪云:『主人执烛抱燋。』郑云:『未爇曰燋,但在地曰燎,执之曰烛,于地广设之则曰大烛,其燎亦名大烛。』」以思致士,御览引作「以致贤士」。反以白日负妇人见诸侯乎?「人」下朱校元本有「以」字。
  传书言:聂政为严翁仲刺杀韩王。韩策二:「严遂阴交聂政,谋刺韩相傀。东孟之会,韩王及相皆在焉。聂政刺韩傀,兼中哀侯。」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篇:「韩廆相韩哀侯,严遂重于君,二人甚相害也。严遂乃令人刺韩廆于朝。韩廆走君而抱之。遂刺韩廆,而兼哀侯。」史记聂政传索隐引高诱曰:「严遂字仲子。」此云「翁仲」,异文。御览四八三引琴操,谓聂政为父报仇,以刺韩王,非为严遂所使也。其说又异。
  此虚也。
  夫聂政之时,韩列侯也。列侯之三年,聂政刺韩相侠累。「三」,元本作「二」,朱校同,非也。此文据史记韩世家。聂政传集解徐广曰:「韩列侯三年三月。」索隐引高诱曰:「韩傀,侠累也。」黄丕烈曰:「侠侯,爵号。傀、累,声转也。」钱大昕曰:「侠累合为傀音。」十二年列侯卒,史记云:「十三年。」与聂政杀侠累,相去十七年,相去十年,云「十七」,误。盼遂案:有误。而言聂政刺杀韩王,短书小传,竟虚不可信也。俞曰:国策言「聂政刺韩傀,兼中烈侯。」史记韩世家:「烈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烈侯十三年卒,子文侯立。文侯卒,子哀侯立。哀侯六年,韩严弒其君。」是烈侯不见弒,哀侯固见弒也。据刺客传,又以聂政事在哀侯时。且聂政之刺,乃严仲子使之,岂即所谓「韩严弒其君」者乎?然则国策所载,自是当时之实,但误以哀侯为烈侯耳。晖按:剡川本国策正作「哀侯」,俞氏据鲍刻之误。刺客传云在哀侯时,乃本韩策、韩非子。其与世家、年表异者,国策吴师道补注、史记张照考证以为严遂使聂政刺侠累,与韩严弒哀侯,截然两事,国策合而为一,史记分而兼存。此说近是。俞氏疑即一事,梁玉绳史记志疑以为烈侯时事,而必以作哀侯为非,并肊说也。
  传书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朱校元本无「使」字。不得,诛死。见燕策三、史记荆轲传。后高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御览七四二引「丽」作「离」,下同。与国策、史记合。汉书高帝纪注应劭曰:「筑,状似琴,而大头,安弦,以竹击之,故曰筑。」淮南泰族篇注:「筑,二十一弦。」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御览引「冒」作「胶」。史记作「矐」,索隐曰:「以马屎熏,令失明。」使之击筑。渐丽乃置铅于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王膝进,不能自禁,渐丽以筑击秦王颡。文选潘安仁西征赋注引「颡」作「中膑」。西征赋亦云:「潜铅以脱膑。」秦王病伤,文选注:御览引「伤」并作「疮」。与下文合。三月而死。「病死」,史记、国策并未见。
  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虚也。
  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始皇杀轲,明矣。「明」字无义,疑为「荆」字,又误倒。二十一年,使将军王翦攻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虏燕王嘉。史记始皇记:「得燕王喜,虏代王嘉。」此文误。后不审何年,高渐丽以筑击始皇,不中,诛渐丽。见燕策三、史记荆轲传。当二(三)十七年,「二」当作「三」。始皇纪正作「三十七年」。实知篇不误。游天下,盼遂案:「二十」为「三十」误字。史记始皇本纪「三十七年十月,始皇出游,亲巡天下。七月,崩于沙丘平台。」论衡正举此事也。到会稽,至琅邪,北至劳、盛山,始皇纪作「荣成山。」「成」、「盛」古通。郊祀志「盛山」,封禅书、五帝纪、地理志作「成山」。于钦齐乘曰:「劳、成,二山名。古人立言尚简,南劳而北盛,则尽乎齐东境矣。」盼遂案:史记作「荣成山」,或仲任意不与史同,以为劳山、成山也。「盛」与「成」古通。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汉书武帝纪师古注:「并读曰傍,依傍也。」按:纪妖篇作「旁海」。到沙丘平台,始皇崩。以上据史记始皇纪。夫谶书言始皇还,到沙丘而亡;亦见实知篇。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死于秦。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于沙丘,或言死于秦,其死,言恒病疮。或言病筑疮死于秦。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定也。
    变虚篇盼遂案:本篇止论宋景公三徙火星一事。
  传书曰:宋景公之时,荧惑守(在)心。刘先生曰:「守」疑当为「在」。吕氏春秋制乐篇、淮南子道应篇、新序杂事篇并作「在心」。下文亦云:「荧惑在心,何也。」此不得独作「守心」。吕氏春秋高注:「荧惑,五星之一,火之精也。心,东方宿,宋之分野。」公惧,召子韦而问之,曰:「荧惑在心,何也?」高曰:「子韦,宋之太史,能占宿度者。」淮南注:「司星者。」子韦曰:「荧惑,天罚也;史记天官书索隐引春秋文耀钩曰:「赤帝赤熛怒之神,为荧惑,位南方,礼失则罚出。」盼遂案:「天罚」,疑当为「天使」。下文皆作「天使」,且申说荧惑所以为天使之故,可证。惟吕览制乐、淮南道应皆作「罚」不作「使」。然仲任此文自据异本,后人因执吕览等书改论衡,而未尽耳。心,宋分野也,祸当君。天官书亦云「火守房心,王者恶之。」火即荧惑。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祥,善也。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将谁为〔君〕也?句脱「君」字,语意不明。吕氏春秋、淮南、新序并有「君」字,当据增。高注:「传曰:『后非众无以守邑。』故曰:『将谁为君乎。』」宁独死耳!」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民饥,必死。为人君而欲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者乎?是寡人命固尽也,子毋复言!」子韦退(还)走,北面再拜,「退走」当作「还走」。「退」一作「□」,与「还」形近而误。说苑复思篇云:「将军还走北面而再拜曰。」句法正同。吕氏春秋、淮南子、新序并作「还走」,是其切证。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耳(听)卑,处既高,而耳复卑,义不可通。朱校元本、天启本、程、何、钱、黄各本误同。王本、崇文本作「听卑」,与吕氏春秋、淮南、新序合。下文亦云:「天处高而听卑。」当据正。盼遂案:吴承仕曰:「下文复述子韦之言,作『处高而听卑』,此处作『耳』,非。程荣本作『听』。」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舍,君延命二十一年。」元本「延命」字倒。公曰:「奚知之?」对曰:「君有三善〔言〕,故有三赏,「善」下当有「言」字。景公只有三善言,非有三善也。吕氏春秋正作:「有三善言,必有三赏。」淮南云:「君有君人之言三,故有三赏。」亦只谓有言三也。意林引作「宋景公有三善言,获二十一年」,即节引此文,「善」下有「言」字,足资借证。下文正辩却荧惑宜以行,不以言,若无「言」字,则所论失据矣,更其确证。新序误与此同。星必三徙,(三)徙行七星,星当一年,三七二十一,孙曰:当作「徙行七星」。「三」字涉上句「三徙」而衍。一星当一年,七星则七年矣。若三徙行七星,则仅得七年,不得二十一年矣。吕氏春秋、淮南、新序并作「舍行七星」。(淮南「星」误「里」,从王念孙说校改。)高注:「星,宿也。」王念孙曰:「古谓二十八宿为二十八星。七星,七宿也。」故君命延二十一岁。臣请伏于殿(陛)下以伺之,吕氏春秋、淮南、新序并作「陛下」。后谴告篇同。则此「殿」为「陛」之误,非异文也。星必不徙,必犹若也。史记天官书:「兵必起,合斗其直。」匈奴传:「必我行也,为汉患者。」诸「必」字义同。臣请死耳。」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舍。天官书索隐引韦昭曰:「火,荧惑。」此文据淮南子。
  如子韦之言,则延年审得二十一岁矣。星徙审,则延命,延命明,则景公为善,天佑之也,盼遂案:上「延命」下,脱一「明」字。则夫世间人能为景公之行者,则必得景公佑矣。此虚言也。何则?皇天迁怒,使荧惑本景公身有恶而守心,则虽听子韦言,犹无益也。使其不为景公,则虽不听子韦之言,亦无损也。
  齐景公时有彗星,见左昭二十六年传。使人禳之。杜注:「祭以禳除之。」晏子曰:「无益也,秪取诬焉。杜曰:「诬,欺也。」天道不闇,左传、晏子外篇七并作「;」。杜云:「疑也。」陈树华曰:依论衡,则「闇」与「谄媚」字同韵,或左传古本作「谄」。晖按:新序杂事篇正作「谄」。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秽也。杜注:「星象似,故有除秽之象。」左昭十七年传,申须曰:「彗所以除旧布新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益?左传、晏子并作「损」。新序同此。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郑笺:「翼翼,恭慎貌。」昭事上帝,聿怀多福;「怀」读为「遗」。陈风匪风:「怀之好音。」毛传:「怀,归也。」广雅曰:「归,遗也。」怀、归、遗,古音并同。「聿怀多福」,谓上帝遗文王以多福。厥德不回,毛传:回,违也。以受方国。』四方皆归之。诗大雅大明篇文。君无回德,左传、晏子、新序并作「违德」。回、违古通,邪也。但作「回」与上文「不回」,下文「回乱」合。李赓芸曰:此必本之古本左传。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杜曰:「逸诗也。言追监夏、商之亡,皆以乱故。」盼遂案:今毛诗无此文,疑出鲁诗大雅召旻篇,仲任治鲁诗者也。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齐君欲禳彗星之凶,犹子韦欲移荧惑之祸也;宋君不听,犹晏子不肯从也,则齐君为子韦,晏子为宋君也。同变共祸,一事二人,天犹贤宋君,使荧惑徙三舍,延二十一年,盼遂案:「延」下当依上下文例补「命」字。独不多晏子,旧校曰:「多」一作「为」。使彗消而增其寿,何天佑善偏驳不齐一也?
  人君有〔善言〕善行,孙曰:「有」下挩「善言」二字,(或在「善行」二字下。)下二句即承此文言之。善行动于心,善言出于意,同由共本,一气不异。宋景公出三善言,则其先三善言之前,于一句中,并出「先」、「前」二字,于义未妥。「先」疑「干」字之误。一曰:「出」字形讹。必有善行也。盼遂案:「先」疑为「出」之误。「出三善言」,迭上文也。有善行,必有善政。政善,则嘉瑞臻,福祥至,荧惑之星,无为守心也。使景公有失误之行,以致恶政,恶政发,则妖异见,荧〔惑〕之守心,孙曰:「荧」下脱「惑」字。□桑榖之生朝。句上疑脱「犹」字。无接续词,则义不相属矣。高宗消桑榖之变,以政不以言;见异虚篇。景公却荧惑之异,亦宜以行。景公有恶行,故荧惑守心。不改政修行,坐出三善言,安能动天?天安肯应?何以效之?使景公出三恶言,能使荧惑守(食)心乎?「守」当作「食」。说见下。夫三恶言不能使荧惑守(食)心,宋本「守」作「食」,朱校元本同。后文云:「如景公出三恶言,荧惑食心乎。」与此正合。「食」字对「退徙」为义。荧惑守心,为善言却,为恶言,则当进而食之。「食」读月蚀之蚀,今涉诸「守心」而误,则失其旨,当据正。三善言安能使荧惑退徙三舍?以三善言获二十一年,如有百善言,得千岁之寿乎?非天佑善之意,应诚为福之实也。
  子韦之言:「天处高而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夫天,体也,与地无异。诸有体者,耳咸附于首。体与耳殊,未之有也。天之去人,高数万里,说日篇:「天之去地,六万余里。」使耳附天,听数万里之语,弗能闻也。人坐楼台之上,察地之蝼蚁,尚不见其体,安能闻其声?何则?蝼蚁之体细,不若人形大,御览九四七引无「细」字。「大」作「夫」,属下为句,非。声音孔气,不能达也。今天之崇高,非直楼台,人体比于天,非若蝼蚁于人也。谓天非若蝼蚁于人也。刘先生曰:此九字衍,或注语误入正文,遂使文义隔断。御览九四七引无此九字,尤其明证。谓天闻人言,随善恶为吉凶,误矣。四夷入诸夏,因译而通。说文:「译,传四夷之语也。」同形均气,语不相晓,虽五帝三王,不能去译独晓四夷,况天与人异体,音与人殊乎?人不晓天所为,天安能知人所行?使天体乎?耳高,不能闻人言;使天气乎?气若云烟,安能听人辞?
  说灾变之家曰:沈涛曰:「灾变家」当为「变复家」之误。「说」字属上为句。晖按:此与异虚篇「说灾异之家」句法同,沈说非。「人在天地之间,犹鱼在水中矣。其能以行动天地,犹鱼鼓而振水也。鱼动而水荡,□□□气变。」鱼动荡水,不能变气,「气变」上疑脱「人行而」三字。「鱼动而水荡,人行而气变」对文。下文云「今人操行变气,远近宜与鱼等」可证。此非实事也。假使真然,不能至天。鱼长一尺,动于水中,振旁侧之水,不过数尺。大若(者)不过与人同,「若」字无义,当作「者」。盼遂案:「若」疑为「者」误。「大者」对上「鱼长」一尺而言。所振荡者,不过百步,而一里之外,澹然澄静,离之远也。今人操行变气,远近宜与鱼等,气应而变,宜与水均。以七尺之细形,形中之微气,不过与一鼎之蒸火同,说文:「烝,火气上行也。」此假「蒸」为之。从下地上变皇天,何其高也?
  且景公,贤者也。贤者操行,上不及圣,下不过恶人。盼遂案:「圣」下脱「人」字,致与下文不合。世间圣人,莫不尧、舜,恶人,莫不桀、纣。尧、舜操行多善,无移荧惑之效;桀、纣之政多恶,有反景公脱祸之验。「有反」疑倒。盼遂案:「有反」二字宜互倒。景公出三善言,延年二十一岁,是则尧、舜宜获千岁,桀、纣宜为殇子。今则不然,各随年寿,尧、舜、桀、纣,皆近百载。是竟子韦之言妄,延年之语虚也。
  且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淮南天文训:「荧惑常以十月入太微,受制而出行列宿,司无道之国。」心,宋分野也,祸当君。」若是者,天使荧惑加祸于景公也,如何可移于将、相若岁与国民乎?若犹与也。天之有荧惑也,犹王者之有方伯也。天官书索隐引天官占云:「荧惑,方伯象,司察妖孽。」诸侯有当死之罪,使方伯围守其国。国君问罪于臣,臣明罪在君,虽然,可移于臣子与人民。设国君计其言,「计」字疑误。盼遂案:「计」为「许」之坏字。令其臣归罪于国。谓国君自任其罪。盼遂案:「国」下脱「人」字。国人谓臣子与人民也。下文累言国人是其证。方伯闻之,肯听其言,释国君之罪,更移以付国人乎?方伯不听者,自国君之罪,非国人之辜也。方伯不听,自国君之罪,盼遂案:「自国君之罪」五字,当是「非国人之辜」,钞录时涉上文而误耳。「非国人之辜」,故方伯不肯听其狱。果「自国君之罪」,则原为方伯所职守,何故不听之乎?上文「方伯闻之,肯听其言,释国君之罪,更移以付国人乎」,即此事也。荧惑安肯移祸于国人?若此,子韦之言妄也。
  曰:「景公〔不〕听乎言,庸何〔不〕能动天?」此为设难之词,脱两「不」字,义不可通。成事:景公不听子韦之言,此云「听乎言」,殊无事证。此文明「人不动天」之旨,故设何以不能动天之难。若脱「不」字,则义无属。下文「诸侯不听其臣言」,即承「不听乎言」为义;「方伯不释其罪」,即承「不能动天」为义。盼遂案:「曰」疑为「况」字之误。古「况」止作「兄」,与「曰」字形相近。「公」下应有「不」字,作「况景公不听乎言」。使诸侯不听其臣言,引过自予。方伯闻其言,释其罪,委之去乎?方伯不释诸侯之罪,荧惑安肯徙去三舍?夫听与不听,皆无福善,星徙之实,未可信用。天人同道,好恶不殊,人道不然,则知天无验矣。言天道者,必有验于人事。
  宋、卫、陈、郑之俱灾也,见左昭十八年传。杜注:「天火曰灾。」气变见天。昭公十七年有星孛于大辰,谓即此象也。梓慎知之,请于子产,裨灶请,非梓慎也。此文误。有以除之,解除也。子产不听。天道当然,人事不能却也。使子产听梓慎,四国能无灾乎?尧遭鸿水,时臣必有梓慎、子韦之知矣,然而不却除者,尧与子产同心也。
  案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审如此言,祸不可除,星不可却也。若夫寒温失和,风雨不时,政事之家,谓之失误所致,可以善政贤行变而复也。变复,见感虚篇注。若荧惑守心,若必死,下「若」字,疑「者」字误。犹亡祸安可除?亡,国亡也。修政改行,安能却之?善政贤行,尚不能却,出虚华之三言,谓星却而祸除,增寿延年,享长久之福,误矣。
  观子韦之言景公,言荧惑之祸,「景公言」三字疑衍。非寒暑风雨之类,身死命终之祥也。国语周语注:「祥犹象也。」国且亡,身且死,祅气见于天,容色见于面。宋、元本下「见」字并作「阳」。朱校同。面有容色,虽善操行不能灭,死征已见也。在体之色,不可以言行灭;在天之妖,安可以治除乎?人病且死,色见于面,人或谓之曰:「此必死之征也。虽然,可移于五邻,若移于奴役。」若犹或也。当死之人,正言不可,容色肯为善言之最灭,而当死之命,肯为之长乎?气不可灭,命不可长,然则荧惑安可却?景公之年安可增乎?由此言之,荧惑守心,未知所为,故景公不死也。
  且言「星徙三舍」者,何谓也?星三徙于一(三)舍乎?「一舍」,朱校元本作「三舍」。按:上文既明言「星徙三舍」,则此不得据不知问「星三徙于一舍」。疑当从元本作「星三徙于三舍乎」。一徙历于三舍也?案子韦之言曰:「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舍。」若此,星竟徙三舍也。夫景公一坐有三善言,坐犹因也。星徙三舍,如有十善言,星徙十舍乎?荧惑守心,为善言却,如景公复出三恶言,荧惑食心乎?为善言却,为恶言进,无善无恶,荧惑安居不行动乎?
  或时荧惑守心为旱灾,荧惑,赤帝精,故云。不为君薨。子韦不知,以为死祸,信俗至诚之感。荧惑之处「之处」当是「去处」,「去」字,草书极近「之」字。下文「子韦知星行度适自去」,正作「去」也。星,必偶自当去,景公自不死,世则谓子韦之言审,景公之诚感天矣。
  亦或时子韦知星行度适自去,自以着己之知,明君臣推让之所致,见星之数七,上文云:「徙行七星。」谓每徙经七星。吕氏、淮南、新序义并同。仲任似失其旨。因言星〔徙〕七(三)舍,(复)得二十一年,「星七舍」,当作「星徙三舍」。若作「七舍」,则七七四十九,不得二十一年矣。星之数七,星徙三舍,三七故得二十一年。「复」字于义无着,即「徙」字误夺。「星徙三舍」,上文屡见。因以星舍计年之数,是与齐太卜无以异也。
  齐景公问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对曰:「能动地。」晏子往见公,公曰:「寡人问太卜曰:『子道何能?』对曰:『能动地。』地固可动乎?」晏子外篇、淮南道应训并无「固」字。晏子嘿然不对。晏子、淮南「嘿」作「默」。出见太卜曰:「昔吾见钩星在房、心之间,地其动乎?淮南亦作「房心」。王念孙曰:当作「驷心」。晏子外篇正作「昔吾见钩星在四心之间」。「四」与「驷」同。晖按:谴告篇、变动篇、恢国篇,并作「房心」,则「房」字不误。仲任所据淮南然也。天官书亦云:「钩星出房心间,地动。」房、驷异名同实,房四星而称为四,犹心三星而称为三。晏子作「四」,淮南作「房」,当各依本书。毕沅以「四」为误,亦失之。高注:句星,客星也。房,驷。句星守房心,则地动也。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见公盼遂案:「公」下当有「曰」字。下文「臣非能动地,地固将自动」二语,即太卜对公之言。脱一「曰」字,则意不贯。〔曰〕:刘先生曰:当依晏子、淮南增「曰」字。「臣非能动地,地固将自动。」夫子韦言星徙,犹太卜言地动也。地固且自动,太卜言己能动之;星固将自徙,子韦言君能徙之。使晏子不言钩星在房、心〔间〕,则太卜之奸对不觉。「间」据朱校元本补。宋无晏子之知臣,故子韦之一言,遂为(售)其〔欺〕是(耳)。先孙曰:「遂为其是」,义不可通。黄氏日钞引作「售其欺耳」。疑当作「遂售其欺耳」。今本「售」讹「为」,「耳」伪「是」,又脱「欺」字。
  案子韦书录序秦盼遂案:「秦」为「奏」之误字。「子韦书录序奏」者,盖亦刘向、刘歆校上录略之文欤?汉书艺文志阴阳家有宋司星子韦三篇,历来辑刘氏录略者失引此文。亦言:「录序秦」为子韦书名。字讹,未知所当作。汉志阴阳家有宋司星子韦三篇。「子韦曰:『君出三善言,荧惑宜有动。』于是候之,果徙舍。」不言「三」。未云「徙三舍」。或时星当自去,朱校元本作「徙」。子韦以为验,实动离舍,世增言「三」。既空增三舍之数,又虚生二十一年之寿也。



论衡校释卷第五
    异虚篇盼遂案:本篇止论殷高宗桑榖生亡一事。
  殷高宗之时,高宗,武丁。或言中宗太戊。注详无形篇。桑榖俱生于朝,「榖」,变虚篇误同。天启本以下作「谷」,亦误。无形篇、顺鼓篇、感类篇作「榖」,是也。说文木部:「□,楮也。从木,□声。」小雅鹤鸣毛传:「榖,恶木也。」正义引陆机疏云:「幽州人谓之榖桑,荆、扬人谓之榖,中州人谓之楮。殷中宗时,桑榖共生是也。今江南人绩其皮以为布,又捣以为纸,谓之榖皮纸,絜白光泽,其里甚好。其叶初生时可以为茹。」焦氏笔乘曰:「史记:『桑榖共生。』榖,树名,皮可为纸。榖从『木』,音构。谷从『禾』,音谷。从『米』,音叨。今多混。」方以智曰:「榖一曰构,其高大皮驳,实如枫实,熟则红。」七日而大拱。史记殷本纪、封禅书、汉书郊祀志上并作「一暮大拱」。吕氏春秋制乐篇作「比旦而大拱」。尚书大传、汉书五行志、说苑敬慎篇、书伪孔传、孔子家语五仪解并与此同。韩诗外传三作「三日」,盖字之误。大传郑玄注:「两手搤之曰拱。生七日而见其大满两手也。」高宗召其相而问之,相曰:「吾虽知之,弗能言也。」问祖己。祖己曰:「夫桑榖者,野草也,郑注:「此木也,而云草,未闻。刘氏以为属草妖。」沈赤然寄傲轩读书随笔曰:「传言桑谷俱生于朝,疑桑谷本是二物。谷不可言木也。草可该木,桑何不可谓之草?」按沈说「谷不可言木」,是读五谷之「谷」,而不知「谷」为「榖」误。榖,木名,非草。而生于朝,意朝亡乎?」汉书五行志中之下载刘向说曰:「殷道既衰,高宗承敝而起,尽凉阴之哀,天下应之。既获显荣,怠于政事,国将危亡,故桑谷之异见。桑犹丧也。谷犹生也。杀生之秉,失而在下,近草妖也。一曰:野木生朝而暴长,小人将暴在大臣之位,危亡国家,象朝将为虚之应也。」后说,即祖己之义。高宗恐骇,侧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养老之义,兴灭国,继绝世,举佚民,桑榖亡。三年之后,诸侯以译来朝者六国,尚书大传、说苑敬慎篇并同。说苑君道篇作「七国」,家语五仪解作「十有六国」,皇甫谧云「七十六国」,说各殊异。遂享百年之福。见气寿篇注。此文据尚书大传。
  高宗,贤君也,而感桑榖生而问祖己,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榖之妖亡,诸侯朝而年长久。修善之义笃,故瑞应之福渥。
  此虚言也。
  祖己之言,朝当亡哉!盼遂案:「哉」为「者」之形误。此语为起下之辞。夫朝之当亡,犹人当死。人欲死,怪出;国欲亡,期尽。人死命终,死不复生,亡不复存。祖己之言政,天启本、程、何、钱、黄本并作「政」。王本、崇文本作「改」,非。何益于不亡?高宗之修行,何益于除祸?夫家人见凶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见妖改政,安能除祸?除祸且不能,况能招致六国,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于命之夭寿,不在行之善恶;国之存亡,在期之长短,不在于政之得失。「于」字依上文例,当在「期」字上。
  案祖己之占,桑榖为亡之妖,亡象已见,虽修孝(教)行,孙曰:「孝」字于义无取。高宗修政改行,以消桑榖,非孝行也。「孝」疑「教」之坏字。其何益哉?何以效之?鲁昭公之时,昭公二十五年。鸲鹆来巢,运斗枢曰:「巢于榆。」(公羊传疏。)师己采文、成之世童谣之语,师己,鲁大夫。文、成,鲁先君文公、成公也。今左传「成」作「武」,传写之讹。唐石经、汉五行志、史通、文选幽通赋注引传,并与此合。有鸲鹆之言,见今有来巢之验,则占谓之凶。其后昭公为季氏所逐,出于齐,郈昭伯与季平子因斗鸡有隙。又季氏之族有淫妻为谗,使季平子与族人相恶,皆谮平子。昭公遂伐季氏,为所败,出奔齐,次于干侯。见左昭二十五年传。国果空虚。都有虚验,「虚」读作「墟」。指瑞篇:「鲁国之都,且为丘墟。」盼遂案:「虚验」当是「应验」,涉上句「虚」字而讹。「虚」字,汉隶作「」,形与「应」近。故野鸟来巢;师己处之,「处」,义见本性篇。祸意如占。盼遂案:「意」为「竟」之误。使昭公闻师己之言,修行改政为善,居高宗之操,终不能消,盼遂案:「居」字为「若」字之误。何则?鸲鹆之谣已兆,出奔之祸已成也。鸲鹆之兆,已出于文、成之世矣。根生,叶安得不茂?源发,流安得不广?文选张茂先励志诗注引「源」上有「自」字,则「流」字句绝,非也。此尚为近,未足以言之。
  夏将衰也,二龙战于庭,吐漦而去。注奇怪篇。夏王椟而藏之。夏亡,传于殷;殷亡,传于周,传此器也。皆莫之发。至幽王之时,当作厉王。奇怪篇误同。发而视之,漦流于庭,化为玄鼋,走入后宫,与妇人交,郑语:「府之童妾,未既而遭之,既笄而孕,当宣王时而生。不夫而育,惧而弃之。为弧服者取之,逃于褒。褒姁入于王。」遂生褒姒。褒姒归周,厉王惑乱,当作幽王。国遂灭亡。盼遂案:「幽王」与「厉王」互倒。仲任盖因习语幽、厉连言,遂倒寘耳。幽、厉王之去夏世,以为千数岁,「以」、「已」字通。二龙战时,幽、厉、褒姒等未为人也。周亡之妖,已出久矣。妖出,祸安得不就?瑞见,福安得不至?若二龙战时言曰:「余褒之二君也。」史集解引虞翻曰:「龙自号褒之二先君也。」是则褒姒当生之验也。龙称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则厉王不得不恶,当作幽王。偶会篇不误。恶则国不得不亡。〔亡〕征已见,「亡」字脱,语义未足。变虚篇:「亡象已见。」句法与同。本书重文常脱。韩非子亡征篇:「亡征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盼遂案:宜迭「亡」字,「亡征已见」为句。虽五圣十贤相与却之,终不能消。善恶同实:善祥出,国必兴;恶祥见,朝必亡。「详」犹「象」也。谓恶异可以善行除,是谓善瑞可以恶政灭也。河源出于昆仑,汉书张骞传:「古图书名河所出曰昆仑。」西域传:「河有两源:一出葱岭山,一出于阗。」徐松曰:「其实河有三源:出葱岭者,尚有南河、北河之分,与于阗河而三也。」详尔雅释水郝疏。其流播于九河。尔雅释水:「徒骇、太史、马颊、覆’、胡苏、简絜、钩盘、鬲津为九河也。」使尧、禹却以善政,终不能还者,水势当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龙不可除,则桑榖不可却也。
  王命之当兴也,犹春气之当为夏也;其当亡也,犹秋气之当为冬也。见春之微叶,吴曰:「微叶」当作「微櫱」,形近而误。下文「其犹春叶」,误同。知夏有茎叶;盼遂案:「微叶」疑当是「微芽」之误。下「春叶秋实」之「叶」,亦「芽」之误。睹秋之零实,零,落也。知冬之枯萃。桑榖之生,其犹春叶秋实也,必然犹验之。「犹」字疑涉上文衍。今详修政改行,何能除之?盼遂案:「详」疑「设」之误。
  夫以周亡之祥,见于夏时,又何以知桑榖之生,不为纣亡出乎?或时祖己言之,当作「之言」,传写误倒。信野草之占,失远近之实;高宗问祖己之后,侧身行道,六国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长未终,则谓起桑榖之问,改政修行,享百年之福矣。
  夫桑榖之生,殆为纣出。亦或时吉而不凶,故殷朝不亡,高宗寿长;祖己信野草之占,谓之当亡之征。
  汉孝武皇帝之时,汉书武帝纪:「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也。」获白麟,〔一角〕戴两(肉)(角)而共(五)抵(趾),「戴两角而共抵」,当作「一角戴肉而五趾」。「两肉」、「共五」、「抵趾」并形近而误。「一」字脱,「角」字误夺在「两」字下,文遂不可通矣。公羊哀公十四年传注:「麟状如¢,一角而戴肉。」下文云:「野兽而共一角。」则不得云「戴两角」矣。「共抵」二字无义。汉书终军传:「获白麟,一角而五蹄。」注:「每一足而有五蹄也。」(前汉纪十二同。)史纪封禅书、褚少孙补武帝纪:「获一角兽,若麃然,有司曰:『盖麟云。』即此事也。后讲瑞篇、指瑞篇并云:「一角而五趾。」使竭者终军议之。军曰:「夫野兽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为一也。」野兽皆两角,今此独一,故云「而共」。汉书本传载终对曰:「今野兽并角,明同本也。」春秋感精符曰:「麟一角,明海内共一主也。」(类聚九八。)军说所据。麒麟,野兽也;桑榖,野草也,俱为野物,兽、草何别?终军谓〔野〕兽为吉,吴曰:「兽」上脱「野」字。上文云:「麒麟,野兽也。桑榖,野草也。」可证。祖己谓野草为凶。
  高宗祭成汤之庙,指瑞篇同。他书并无「之庙」二字。有蜚雉升鼎〔耳〕而雊。「鼎」下当有「耳」字,各本俱脱。书序、大传、史记殷本纪、汉书郊祀志、五行志、前汉纪二四、本书指瑞篇并有「耳」字,是其证。说文云:「雊,雄雉鸣也。雷始动,雉乃鸣,而雊其颈。」祖己以为远人将有来者,大传:(御览九一七。)「武丁祭成汤,有雉飞升鼎耳而雊,问诸祖己。祖己曰:『雉者,野鸟也,不当升鼎。今升鼎者,欲为用也。远方将有来朝者乎!』武丁思先生之道,编发重译,至者六国。」说尚书家谓雉凶,汉书五行志:「刘向以为雉雊鸣者,雄也。以赤色为主。于易,离为雉,雉南方,近赤祥也。刘歆以为羽虫之孽。易有鼎卦,鼎,宗庙之器,主器奉宗庙者,长子也。野鸟自外来,入为宗庙器主,是继嗣将易也。一曰:鼎三足,三公象,而以耳行,野鸟居鼎耳,小人将居公位,败宗庙之祀。野鸟入庙,败亡之异也。」郑玄曰:「鼎,三公象也,又用耳行。雉升鼎耳而鸣,象视不明。天意若曰:当任三公之谋以为政。」(高宗肜日疏引。)与汉志所载一说义稍不同。并为视之不明,羽虫之孽。(伪孔传以为耳不聪之异,不足据。五行传:「听之不聪,有介虫之孽。」汉志以为「鱼孽」,非谓雉也。)又汉书外戚传许皇后传:「书云:『高宗肜日,粤有够雉。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即饬椒房及掖庭也。」师古曰:「谓祖己之言,皆以戒后宫也。」杜钦传,钦上疏及五行传王音等说,义同。又孔光传:「上天聪明,苟无其事,变不虚生,书曰:『惟先假王,正厥事。』言异变之来,起事有不正也。」史记殷本纪:「武丁惧,祖己曰:『王勿忧,先修政事。』」诸说义虽不同,俱以雉为凶祥也。谴饬椒房,乃刘向、谷永等说。(许后传及谷永传可见。)孔光、安国后,是谓雉为凶者,或以为古文尚书说也,故与大传异。皮锡瑞曰:「据论衡此文,则汉时今文家已非一解,王仲任不能定其说。说尚书者或云雉吉,或云雉凶,其义虽异,而皆可通。盖上天示变,则疑于凶;修德禳灾,则转为吉。史记一书,多同今文,武帝、王音、杜钦、刘歆皆为今文说。歆虽传古文尚书,而五行传所载皆今文之义。」议驳不同。且从祖己之言,雉来吉也。雉伏于野草之中,草覆野鸟之形,若民人处草庐之中,可谓其人吉而庐凶乎?民人入都,不谓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
  雉则民人之类,如谓含血者吉,长狄来至,是吉也,何故谓之凶?公羊文十一年传曰:「狄者何?长狄也。兄弟三人,一者之鲁,一者之齐,一者之晋。何以书?记异也。」何注:「鲁成就周道之封,齐、晋霸尊周室之后。长狄之操,无羽翮之助,别之三国,皆欲为君,比象周室衰,礼乐废,大人无辅助,有夷狄行。」五行志下之上:「刘向以为,是时周室衰征,三国为大,可责者也。天戒若曰:『不行仁义,大为夷狄之行,将至危亡。近下人伐上之痾也。』刘歆以为人变,属黄祥。一曰:『属臝虫之孽。』一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凡人为变,皆属皇极。下人伐上之痾云。』京房易传曰:『君暴乱,疾有道,厥妖长狄入国。』又曰:『丰其屋,下独苦,长狄生,世主虏。』」如以从夷狄来者不吉,介葛卢来朝,是凶也。僖公二十九年来朝鲁。杜预曰:「介,东夷国也。葛芦,介君名也。」公、谷并不言「朝」,谓不能乎朝也。此据左氏。如以草木者为凶,朱草、蓂荚出,博物志:「和气相感,则生朱草。」余注初禀篇。蓂荚见是应篇。是不吉也。朱草、蓂荚皆草也,宜生于野,而生于朝,是为不吉,何故谓之瑞?一野之物,来至或出,吉凶异议。朱草、蓂荚,善草,故为吉,则是以善恶为吉凶,不以都野为好丑也。
  周时天下太平,越尝献雉于周公,御览四夷部六引尚书大传:「交趾之南,有越裳国。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汉书贾捐之传,师古注:「论衡作『越尝。』」按:儒增篇作「越裳」,讲瑞、宣汉、恢国三篇并作「越常」,此作「越尝」,字并通也。韩诗外传五、说苑辩物篇、尚书大传、(文选王元长曲水诗序注、后汉书马融传注引。)孝经援神契(类聚祥瑞部引。)并作「越裳」。张晏据「衣裳」之字,谓「越不着衣裳,慕中国化,遣译来着衣裳,故曰越裳」,失之穿凿。清一统志曰:「安南国,周时为越裳氏地。」高宗得之而吉。「高宗」二字,不应复出。涉上下文而衍。此据周公得雉之吉,以证桑榖之祥,无涉高宗。雉雊之吉,已辩见上文。又高宗有雉雊鸣,不当言「得之」,并其证。雉亦野草之物,何以为吉?如以雉所(耿)分(介)有似于士,吴曰:「所分」二字无义,「所分」当作「耿介」,形近之讹也。士相见礼:「冬用雉。」郑注云:「士挚用者,取其雉耿介,交有时,别有伦也。」正义云:「士之义亦然。义取耿介,不犯上也。」大宗伯:「士执雉。」郑注云:「取其守介而死。」释文云:「介或作分。」旧籍传写,「介」、「分」多相乱。此文「介」误为「分」,浅人不了,又误改「耿」为「所」矣。士耿介似雉,故挚用雉以表德,此礼家旧说也。晖按:释名释首饰曰:「鷩雉,山雉也,性急憋,不可生服,必自杀,故画其形于衣,以象人执耿介之节也。」亦可证成吴说。则亦仍有似君子,吴曰:似君子,疑是诗三家遗说。左氏昭元年传:「子皮赋野有死之卒章。」杜解云:「义取君子徐以礼来,无使我失节,而使狗惊吠。」疑杜盖有所本。公孙术(述)得白鹿,先孙曰:「术」当作「述」,后汉书述传未载。晖按:东观汉记二三亦无此事。吴曰:「鹿」疑当作「」,承上「似君子」而言。占何以凶?然则雉之吉凶未可知,则夫桑榖之善恶未可验也。桑榖或善物,象远方之士,将皆立于高宗之庙(朝),「庙」当作「朝」,传写误也。桑榖生朝,故据「朝」言之。礼终则制庙,是与下「高宗享长久」之义相违矣。故高宗获吉福,享长久也。
  说灾异之家,以为天有灾异者,所以谴告王者,义详谴告篇。信也。当有脱文。或「信」字衍。夫王者有过,异见于国;异,先事而至者。不改,灾见草本;灾,随事而至者。不改,灾见于五谷;不改,灾至身。左氏春秋传曰:「国之将亡,鲜不五稔。」左昭元年传,载秦后子言曰:「国无道而年谷和熟,天赞之也。鲜不五稔。」即此文所引。杜注:「鲜,少也。少尚当历五年,多则不啻。」是以五稔为五年。与下「赵孟视荫曰:『朝夕不相及,谁能待五。』」义正相属。此文则谓五谷熟也,与「年谷和熟」,义正相承,然与赵孟之言不相属,未知仲任何据。说文禾部引春秋传曰:「鲜不五稔」解云:「稔,谷熟也。」义与此同。灾见于五谷,五谷安得熟?不熟,将亡之征。灾亦有且亡五谷(不)熟之应。「不」字涉上文「不熟」而衍。五谷熟为且亡之灾,承上「国之将亡,鲜不五稔」为义也。若作「五谷不熟」,则与「不熟,将亡之征」义重,而「亦」字无着矣。下文:「夫不熟,或为灾,或为福。」为灾者,不熟将亡之征也;为福者;且亡五谷孰,故不孰为福也。天(夫)不熟,「天」,宋本作「夫」,是。或为灾,或为福,祸福之实未可知,桑榖之言安可审?
  论说之家,着于书记者,皆云:「天雨谷者凶。」说苑辩物篇:「赵简子曰:『翟雨谷三日。大哉,妖亦足以亡国矣。』一京房曰:「燕丹回于秦,天雨粟于燕,后秦灭之。」书传曰:盼遂案:事见淮南子本经篇。又「书传」为「传书」之误倒,论皆作「传书」。「苍颉作书,天雨谷,鬼夜哭。」注感虚篇。「谷」彼作「粟」,义同。此方(乃)凶恶之应。「方」当作「乃」,形近而误。此释作书鬼哭也。感虚篇曰:「此言文章兴,而乱渐见,致其妖变。」是其义也。和者,盼遂案:「方」为「乃」之误字。天(何)用成谷之道。「何」涉「用」字讹衍。说文:「禾,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之中和,故谓之禾。」是其义。从天降而和,「而」犹「以」也。盼遂案:「何」当为「偶」之误。且犹谓之善,和气且犹谓善。气寿篇曰:「和气为治平。」故云善也。况所成之谷,从雨下乎?谓天雨谷。极论订之,何以为凶?夫阴阳和则谷稼成,不则被灾害。「不」读作「否」。阴阳和者,谷之道也,何以谓之凶?丝成帛,缕成布。赐人丝缕,犹为重厚,况遗人以成帛与织布乎?夫丝缕犹阴阳,帛布犹成谷也。赐人帛,不谓之恶,天与之谷,何故谓之凶?夫雨谷吉凶未可定,桑榖之言未可知也。
  使畅草生于周之时,天下太平,〔倭〕人来献畅草。先孙曰:「使畅草生于」五字,疑衍。「畅」即「鬯」之借字。(详前山海经。)后儒增、书证篇并云:「周时天下太平,倭人贡鬯草。」恢国篇亦云:「倭人贡畅。」超奇篇又云:「畅草献于宛。」此「人」上疑脱「倭」字。说文鬯部:「远方郁人所贡。」与王说异。晖按:据感类篇,知是周公时事。「宛」、「郁」字通。超奇篇与许说同。说详彼篇。唯「倭人」未审。后汉书东夷传谓:「倭在韩东南大海中。」即今日本,与郁地殊。畅草亦草野之物也,诗江汉毛传、周礼春官鬯人先郑注并云:「鬯,香草也。」王度记曰:(周礼郁人疏。)「天子以鬯,诸侯以熏,大夫以兰芝,士以萧,庶人以艾。」礼纬云:「秬鬯之草。」中侯云:「鬯草生郊。」(大雅江汉疏。)徐干中论云:「煮鬯烧熏,以扬其芬。」皆以鬯为草名,与仲任说合。周礼春官鬯人郑注、说文鬯部皆以酿秬为酒曰鬯,与王说不同。孔颖达江汉疏:「言畅草者,盖亦谓郁为鬯草,鬯是酒名,书传香草无称鬯者,郑说为长。」与彼桑榖何异?如以夷狄献之则为吉,使畅草生于周家,肯谓之〔不〕善乎?「肯」犹「可」也。「之」下当有「不」字,传写误脱。寻上下文义自明。夫畅草可以炽酿,吕氏春秋仲冬纪:「湛饎必洁。」注:「饎,炊也。『饎』读炽火之『炽』。」「炽」、「饎」音近字通。方言七:「火孰曰烂,气孰曰饎。」火孰,今言烧烤也。气孰,今言蒸也。畅之成酒,其法为气孰也。芬香畅达者,大雅江汉笺、周礼鬯人注、说文解字并云:「芬香条畅。」义同。将祭,灌畅降神。将祭,谓祼奠时也。考工记下,郑注:「祼之言灌也。祼谓始献酌奠也。」大雅文王毛传:「祼,灌鬯也。」疏:「以鬯酒灌尸,故言灌鬯。」说文:「鬯芬芳条畅,(今作「攸服」,从段改。)以降神也。」白虎通考黜篇曰:「鬯者,以百草之香,郁金合而酿之,成为鬯。阳达于墙屋,阴入于渊泉,所以灌地降神也。」设自生于周朝,与嘉禾、朱草、蓂荚之类不殊矣。封禅书云:「嘉禾者,大禾也。」史记周纪集解引郑玄曰:「二苗同为一穗。」朱草、蓂荚,已见前。然则桑亦食蚕,蚕为丝,丝为帛,帛为衣,衣以入宗庙为朝服,论语乡党篇:「朝服而立于阼阶。」皇疏:「朝服者,玄冠缁布,衣素积裳,是乡大夫之祭服也。」与畅无异,何以谓之凶?
  卫献公太子至灵台,新序节士篇「卫」作「晋」。左僖十五年传:「乃舍诸灵台。」杜注:「在京兆鄠县,周之故台。」洪亮吉曰:「诗含神雾云:『作邑于丰,起灵台。』易干凿度:『伐崇,作灵台。』孔颖达疏:『是灵台在丰邑之都内也。』水经渭水注:『丰水又北径灵台西。』括地志:『雍州长安县有灵台,高二丈,周四百二十步。』」蛇遶左轮。御者曰:「太子下拜。吾闻国君之子,蛇遶车轮左者速得国。」朱校元本无「车」字。新序作「绕左轮者」。太子遂不下(行),「不下」,义未妥。「下」当作「行」。「不行」与下「反乎舍」义正相承。新序正作「不行」,可证。卢文弨据此文改「行」为「下」,非。反乎舍。御人见太子,太子曰:「吾闻为人子者,尽和顺于君,新序无「于」字。不行私欲,共严承令,「共」读作「恭」。新序正作「恭」。又「令」作「命」,义较长。不逆君安。盼遂案:「共严」即「恭庄」也,「共」为「恭」之古文,「严」为明帝讳「庄」之代字。今吾得国,是君失安也。见国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国而拜,其非君欲。废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则不忠,而欲我行之,殆(吾)欲〔吾〕国之危明矣。」「吾欲」二字误倒。「殆欲」承「而欲」为义。若作「吾欲」,则上与「而欲」,下与「明矣」,语气不贯。新序正作「殆欲吾国之危明矣」。当据正。投(拔)殿(剑)将死,「投殿」不得言将死。「投殿」当作「拔剑」,形近而误。新序正作「拔剑将死」,是其证。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剑而死。夫蛇遶左轮,审为太子速得国,太子宜不死,献公宜疾薨。今献公不死,太子伏剑,御者之占,俗之虚言也。或时蛇为太子将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凶之实。夫桑榖之生,与蛇遶左轮相似类也。蛇至实凶,御者以为吉;桑榖实吉,祖己以为凶。
  禹南济于江,淮南精神训高注:「济,渡也。」水经三十五江水注:「大江右得龙穴水口,北对虎洲洲北有龙巢,地名,禹南济江,黄龙夹舟,故水地取名。」有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乃嘻笑而称曰:「我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高注:「劳、忧也。」生,寄也;死,归也。(死,归也),何足以滑和?刘先生曰:下「死归也」三字衍。淮南精神篇、御览九百四十六引此文,并不重「死归也」三字。是其证。晖按:吕氏春秋知分篇作:「生,性也;死,命也,余何忧于龙焉。」吴越春秋无余外传:「生,性也;死,命也,尔何为者。」文义并与此同。不重「死命也」三字,并足证成刘先生说。高曰:「人寿盖不过百年,故曰寄。死灭没化不见,故曰归。滑,乱也。和,适也。」视龙犹蝘蜓也。」高曰:「蝘蜓,蜥蜴也。或曰守宫。」龙去而亡〔患〕。各本「亡」下并脱「患」字。淮南作「龙乃弭耳掉尾而逃。」吕氏春秋:「龙俛耳低尾而逝。」吴越春秋:「龙曳尾舍舟而去。」校者盖据彼文,读「亡」为「往亡」,而误删「患」字,不知此句非录旧文也。「龙去而亡」,「去」、「亡」于义重复。「亡」音「无」,「亡患」承上文「舟中之人五色无主」句为言。下文云:「古今龙至皆为吉,而禹独谓黄龙凶。」与此文义正相贯。御览九四六引正作「龙去而亡患」,(明钞本亦脱「患」字。张本「亡」作「无」,赵本、天启本作「亡」。)是其明证。案古今龙至皆为吉,而禹独谓黄龙凶者,见其负舟,舟中之人恐也。夫以桑榖比于龙,吉凶虽反,盖相似。野草生于朝,尚为不吉,殆有若黄龙负舟之异,故为吉而殷朝不亡。
  晋文公将与楚成王战于城濮,左僖廿八年传杜预曰:「卫地。」彗星出楚,楚操其柄,以问咎犯。咎犯对曰:「以彗斗,倒之者胜。」「倒」,宋本作「到」,非。倒之者胜,谓当彗之末者胜。说苑权谋篇:「城濮之战,文公谓咎犯曰:『彗星见,彼操其柄,我操其标。』咎犯曰:『以扫则彼利,以击则我利。』」淮南兵略篇:「武王伐纣,慧星出,而授殷人其柄,然而得天下。」注:「慧星柄在东方,可以扫西方。」事与此类。文公梦与成王搏,杜曰:「搏,手搏。」成王在上,盬其脑。杜曰:「盬,啑也。」问咎犯,咎犯曰:「君得(见)天而成王伏其罪,说苑权谋篇作「君见天而荆王伏其罪」,即此文所本。「得」当作「见」,写者习于传文而妄改之也。下文云:「殆有若对彗见天之诡。」是此文原作「见天」之明证。后卜筮篇:「咎犯曰:『吉,君得天,楚伏其罪。』」文与左氏传合,乃据传文,故作「得天」也。章炳麟刘子政左氏说谓仲任「得」「见」并从,二字古通,不以此字为讹,失之。战必大胜。」文公从之,大破楚师。向令文公问庸臣,必曰不胜。何则?彗星无吉,淮南冥览训高注:「彗星为变异,人之害也。」搏在上无凶也。孙曰:当作「抟在下,凶也」。此指文公言之,当云「在下」。「上」字涉上文「在上」而误。「无」字涉上句「无吉」而衍。下文云:「犹晋当彗末,搏在下,为不吉也。」是其证。晖按,此指成王言之,义亦可通。夫桑榖之占,占为凶,上「占」字当作「生」。或衍一「占」字。盼遂案:衍一「占」字。犹晋当彗末、搏在下为不吉也。然而吉者,殆有若对彗、见天之诡,诡,异也。故高宗长久,殷朝不亡。
  使文公不问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战以大胜,世人将曰:「文公以至贤之德,破楚之无道,天虽见妖,卧有凶梦,犹灭妖消凶以获福。」殷无咎犯之异知,而有祖己信常之占,故桑榖之文,传世不绝,转祸为福之言,到今不实。
    感虚篇
  儒者传书言:「尧之时,十日并出,万物燋枯。尧上射十日,九日去,一日常出。」淮南本经训:「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尧乃使羿上射十日。」高注:「十日并出,羿射去九。」天问王注引淮南「射十日」下,有「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山海经海外东经郭注、书抄一四九、艺文类聚一所引略同。是今本淮南有脱误,此文乃据其完本。「十日并出」,亦见山海经海外东经、大荒东经、归藏郑母经、(山海经郭注)庄子齐物论。方以智曰:「羿射日,(句。)落九乌。以『羿射』为句,一日而落九乌,非『射日』也。后人误读耳。」此亦祛惑之论。路史后纪十注,亦谓归藏、楚词「羿弹十日」,非天之日。然据山海经谓为羲和君子,则仍为旧说所惑。郭沫若释支干曰:「山海经大荒东经云:『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于甘渊。羲和,帝俊之妻,生十日。』王国维云:『帝俊即帝喾。』帝喾为殷人所自出,则十日传说必为殷人创生,而以属之于其祖者也。」又曰:「太阳日出夜入,出不知所自来,入不知所自往,而日日周旋,古人苦于索解,故创为十日之说以解之。」
  此言虚也。
  夫人之射也,不过百步,矢力尽矣。日之行也,行天星度,天之去人,以万里数,「日之行也」以下,日抄引作「日之行天,去人以万里数」。「以万里数」,以万为数也。仲任以为天地相去六万里。说日篇:「天之去地,六万余里。」又曰:「天之去人,六万余里也。」(今误作「万里余也」。校见彼篇。)谈天篇:「天之离天下,六万余里。尧上射之,安能得日?使尧之时,天地相近,不过百步,则尧射日,矢能及之;过百步,不能得也。「得」犹「中」也。
  假使尧时天地相近,尧射得之,犹不能伤日,(伤)日何肯去?下「伤」字,涉上文衍。何则?日,火也。使在地之火,附一把炬,人从旁射之,虽中,安能灭之?地火不为见射而灭,天火何为见射而去?
  此欲言尧以精诚射之,精诚所加,金石为亏,毁也。盖诚无坚则亦无远矣。夫水与火各一性也,能射火而灭之,则当射水而除之。洪水之时,流(泛)滥中国,「流」宋本作「沆」,朱校元本、程本作「泛」,当据正。孟子滕文公下:「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为民大害,尧何不推精诚射而除之?尧能射日,使火不为害,不能射河,使水不为害。夫射水不能却水,则知射日之语,虚非实也。
  或曰:「日,气也,射虽不及,精诚灭之。」夫天亦远,使其为气,则与日月同;使其为体,则与金石等,以尧之精诚,灭日亏金石,上射日(天)则能穿天乎?齐曰:「上射日」当作「上射天」。此为仲任设词。仲任:意天与金石日月等,尧既能灭日亏金石,使尧射天,能穿天乎?后人以尧射日不射天,改之,反误。世称桀、纣之恶,射天而殴地;史记褚补龟策传曰:「纣以韦为囊,囊盛其血,与人悬而射之,与天帝争强。」誉高宗之德,政消桑榖。见异虚篇。今尧不能以德灭十日,而必射之,是德不若高宗,恶与桀、纣同也,安能以精诚获天之应也?
  传书言:「武王伐纣,渡孟津,阳侯之波,注见书虚篇。逆流而击,疾风晦冥,人马不见。于是武王左操黄钺,右执白旄,淮南「执」今作「秉」,后人依牧誓妄改也。牧誓孔曰:「钺以黄金饰斧。」马曰:「旄,牛尾。」瞋目而麾之曰:「麾」,淮南泰族篇同。览冥训作「撝」。尚书后案曰:「『麾』字不成文理。说文手部云:『□,旌旗所以指□也。从手,靡声。』此秉旄为指,字当从之。」毕沅曰:「『麾』即『摩』之异文。『摩』即『□』之省。」离骚王注:「举手曰麾。或言以手教曰麾。」毕说是也。『余在,天下谁敢害吾意者!』王念孙曰:「『害』读为『曷』,曷,止也。言谁敢止吾意也。尔雅:『曷、遏,止也。』」于是风霁波罢。」淮南作「济」。时则训注:「济,止也。」说文:「霁,雨止也。」「济」、「霁」字通。此借「霁」为之。文据淮南览冥训。
  此言虚也。
  武王渡孟津时,士众喜乐,前歌后舞,天人同应。大誓:「前师乃鼓拊噪,师乃慆。前歌后舞,格于上天下地。」(依孙星衍辑。)人喜天怒,淮南天文篇:「天之偏气,怒者为风。」后汉书郎顗传:「风者号令,天之威怒。」是当时说感应者,有风为天怒之说,故据以为义。非实宜也。前歌后舞,未必其实;麾风而止之,迹近为虚。
  夫风者,气也,洪范正义引郑曰:「风,土气也。凡气非风不行,犹金木水火非土不处。故土气为风。」陈栎曰:「庄子:『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风为土气之证。」马其昶曰:「内经云:『风出地气。』」论者以为天地之号令也。翼氏风角曰:「风者天之号令,所以谴告人君。」(后汉书蔡邕传注。)风俗通、(书抄一五一引。)洪兴祖离骚补注引河图、离骚及七谏王注、蔡中郎集陈政事疏,并有此说。武王诛纣是乎?天当安静以佑之。如诛纣非乎?而天风者,怒也。武王不奉天令,求索己过,瞋目言曰:「余在,天下谁敢害吾〔意〕者!」孙曰:此乃复述武王之言,「吾」下盖脱「意」字。重天怒,「重」犹「加」也。增己之恶也,风何肯止?父母怒,子不改过,瞋目大言,父母肯贳之乎?贳,赦也。如风天所为,祸气自然,当作「气偶自然」。「偶」、「过」形讹,字又误倒。偶会篇:「自然之道,适偶之数。」即其义。是亦无知,不为瞋目麾之故止。夫风犹雨也,使武王瞋目以旄麾雨而止之乎?「而」读作「能」,古通。一曰:「雨」字形讹。武王不能止雨,则亦不能止风。
  或时武王适麾之,风偶自止,世褒武王之德,则谓武王能止风矣。
  传书言:御览四引「传」作「儒」。「鲁襄(阳)公与韩战,盼遂案:本书对作篇引淮南书言「鲁阳战而日暮」,亦作「鲁阳」,知仲任本作「鲁阳」,此作「襄」者,后人误改。鲁阳当时郡国名,故称鲁阳公,或鲁阳子。战酣,日暮,淮南览冥篇注:「酣,对战合乐时也。」公援戈而麾之,御览引无「公」字,与淮南览冥训合。「麾」,淮南作「撝」。日为之反三舍。」俞曰:淮南览冥训高注:「鲁阳,楚之县公。」汉书地理志:「南阳郡鲁阳。」师古曰:「即淮南所云『与韩战,日反三舍』者也。」然则,鲁阳非鲁也。国语楚语:「惠王以梁与鲁阳文子。」韦昭注:「文子,平王之孙,司马子期子,鲁阳公也。」墨子耕柱篇:「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鲁阳文君即鲁阳文子。与韩战者,未知即此人否。要非鲁之襄公也。孙曰:「鲁襄公」本作「鲁阳公」。下文同。与淮南子地理志注并合。今作「襄」者,音近之误也。对作篇亦说此事,正作「鲁阳公」。御览四引亦作「阳」。是原文作「鲁阳」,可无疑矣。俞樾颇惑于此,盖未深考耳。晖按:鲁阳公与韩遘战,即楚鲁阳文子,郦道元已着于水经滍水注,俞氏或未之捡。朱亦栋群书札记曰:「其地在鲁山之阳,南阳鲁阳有鲁山。楚县尹皆僭称公,故曰鲁阳公。」
  此言虚也。
  凡人能以精诚感动天〔者〕,「者」字据御览四引补。专心一意,委务积神,精通于天,天为变动,然尚未可谓然。〔鲁〕襄(阳)公志在〔于〕战,「鲁」、「阳」、「于」三字,据御览引补正。为日暮一麾,安能令日反?使圣人麾日,日终不反,〔鲁〕襄(阳)公何人?「鲁」、「阳」二字,据御览引补正。而使日反乎?
  鸿范曰:「星有好风,星有好雨。史记集解引马曰:「箕星好风,毕星好雨。」伪孔传同。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孔传:「日月之行,冬夏各有常度。」正义曰:「张衡、蔡雍、王蕃等说浑天者皆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体圆如弹丸,北高南下。北极去地上三十六度,南极入地下三十六度。北极去南极直径一百二十二度弱,其依天体隆曲。南极去北极一百八十二度强,正当天之中央。南北二极中等之处,谓之赤道,去南北极各九十一度。春分日行赤道,从此渐北。夏至赤道之北二十四度,去北极六十七度,去南极一百一十五度,日行黑道。从夏至日以后,日渐南至,秋分还行赤道,与春分同。冬至行赤道之南二十四度,去南极六十七度,去北极一百一十五度,其日之行处,谓之黄道。又有月行之道,与日道相近,交路而遇,半在日道之里,半在日道之表。其当交则两道相合,交去极远处,两道相去六度。此其日月行道之大略也。」仲任说方天者,其日月行道与浑天说有无异同,今不可考。月之从星,则有风雨。」「有」,洪范、本书说日、明雩篇并作「以」。孔传「月经于箕则多风,离于毕则多雨。」郑曰:(依孙星衍辑。)「风,土也,为木妃。雨,水也,为金妃。故星好焉。中央土气为风,东方木气为雨,箕属东方木,木克土,土为妃,尚妻之所好,故箕星好风也。西方金气为阴,克东方木,木为妃,属西方,尚妻之所好,故毕星好雨也。是土十为木八妻,木八为金九妻,故月离于箕,风扬沙,月离于毕,俾滂沱。」夫星与日月同精,晋书天文志曰:「皆阴阳之精。」日月不从星,经言「月之从星」,此并言「日月」者,郑曰:(洪范疏)。「不言日者,日之从星,不可见故也。」仲任是据实象言之。星辄复变。其说未闻。明日月行有常度,不得从星之好恶也,安得从〔鲁〕襄(阳)公之所欲?「鲁」字脱,「襄」当作「阳」。校见上。
  星之在天也,为日月舍,淮南览冥训高注:「舍,次宿也。」文选郭璞游仙诗注,引淮南许注:「二十八宿,一宿为一舍。」犹地有邮亭,续百官志注引汉官仪曰:「十里一亭,亭长亭候。五里一邮,邮间相去二里半,司奸盗。」又引风俗通曰:「亭,留也,盖行旅宿会之所馆。」说文曰:「邮,竟上行书舍也。」为长吏廨也。汉书百官表:「秩四百石至二百石,是为长吏。」师古曰:「吏,理也,主理其县内也。」光武纪注:「长吏,谓县令长及丞尉也。」二十八舍有分度,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斗、牛、(牵牛。)女、(须女。)虚、危、室、(营室。)壁。(东壁。)西方:奎、娄、胃、昴、毕、觜、(觜嶲。)参。南方:井、(东井。)鬼、(舆鬼。)柳、星、张、翼、轸。李石续博物志:「二十八宿,为其有二十八星当度,故立以为宿。」一舍十度,或增或减。淮南天文训:「星分度:角十二,亢九,氐十五,房五,心五,尾十八,箕十一四分一。斗二十六,牵牛八,须女十二,虚十,危十七,营室十六,东壁九。奎十六,娄十二,胃十四,昴十一,毕十六,觜嶲二,参九。东井三十三,舆鬼四,柳十五,星七,张翼各十八,轸十七。」言日反三舍,乃三十度也。日,日行一度,一麾之间,反三十日时所在度也?如谓舍为度,三度亦三日行也,一麾之间,令日却三日也?
  宋景公推诚出三善言,荧惑徙三舍,实论者犹谓之虚。论见变虚篇。〔鲁〕襄(阳)公争斗,恶日之暮,以此一戈麾,无诚心善言,日为之反,殆非其意(实)哉!「意」字无义,当作「实」,形之误也。「殆非其实」,本书常语。与上「犹谓之虚」相应为文。且日,火也,圣人麾火,终不能却,〔鲁〕襄(阳)公麾日,安能使反?
  或时战时日正卯,战迷,谓日之暮。麾之,转左曲道,四字当误。日若却,世好神怪,因谓之反,不道所谓也。道,云也。「谓」、「为」字通。不云所为,言不云日为精诚却也。
  传书言:「荆轲为燕太子谋刺秦王,白虹贯日。史记邹阳传集解引列士传曰:「荆轲发后,太子自相气,见虹贯日,不彻。曰:『吾事不成矣。』后闻轲死,事不立,曰:『吾知其然也。』」郎顗曰:「凡日傍色气白而纯者名曰虹。」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蚀昴。」苏林曰:「白起为秦伐赵,破长平军,欲灭赵,遣卫先生说昭王益兵粮,乃为应侯所害,事用不成,其精诚上达于天,故太白为之蚀昴。昴,赵分也,将有兵,故太白食昴。食,干历之也。」此引邹阳狱中上书文。此言精〔诚〕感天,各本脱「诚」字,今以意增。天为变动也。邹阳谓如此。
  夫言白虹贯日,太白蚀昴,实也。言荆轲之谋,卫先生之画,史记邹阳传索隐引「画」作「策」。感动皇天,故白虹贯日,太白蚀昴者,虚也。变动篇亦辩之。
  夫以筯撞钟,干禄字书:「筯,箸俗字。」御览七六○引作「箸」。以筭击鼓,说文:「筭,长六尺,计历数者。」不能鸣者,句上,御览引有「钟鼓」二字。所用撞击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过七尺,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为,虽积锐意,犹撞钟、筭击鼓也,安能动天?精非不诚,所用动者小也。且所欲害者,人也,人不动,天反动乎?
  问曰:「人之害气,能相动乎?」曰:「不能。」「豫让欲害赵襄子,盼遂案:句前当有「曰」字,今脱。此文为难者之语,与上文持不能说者为辨诘也。襄子心动;赵策一:「让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者,则豫让也。」贯高欲篡高祖,盼遂案:篡,劫也。史记卫将军骠骑传:「与壮士篡夺之。」法言:「鸿飞冥冥,弋人何篡。」皆劫夺之谊。高祖心亦动。史记张耳陈余传:「赵相贯高谋杀高祖。高祖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高祖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人。』乃去。」二子怀精,故两主振感。」振,动也。预让以下,难者之词。「曰」字省。见古书疑义举例。曰:祸变且至,身自有怪,非适人所能动也。「适」读作「敌」。何以验之?时或遭狂人于途,以刃加己,狂人未必念害己身也,然而己身先时已有妖怪矣。由此言之,妖怪之至,祸变自凶之象,非欲害己者之所为也。且凶之人,卜得恶兆,筮得凶卦,出门见不吉,占危(候)睹祸气。「危」字义不可通,字当作「候」。「候」一作「□」,「」、「危」形近而误。列子周穆王篇注:「候,占也。」艺文志序杂占曰:「候善恶之征。」祸气见于面,犹白虹、太白见于天也。变见于天,妖出于人,上下适然,自相应也。
  传书言:「燕太子丹朝于秦,不得去,从秦王求归。秦王执留之,与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亦见变动篇、是应篇。史记荆轲传索隐引「厨」作「厩」,「象」作「乌」,误。乃得归。』当此之时,天地佑之,日为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秦王以为圣,乃归之。」燕丹子曰:「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不得意,欲求归,秦王不听,谬言:「令乌白头,马生角,乃可许耳。」丹仰天叹,乌即白头,马生角。秦王不得已而遣之。为机发之桥,欲陷丹,丹过之,桥为不发。夜到关,关门未开,丹为难鸣,众鸡皆鸣,遂得逃归。」(据平津馆本)张华博物志所载略同。风俗通正失篇以为,此乃闾阎小论所饬成者。
  此言虚也。
  燕太子丹何人?而能动天?圣人之拘,不能动天;太子丹,贤者也,何能致此?
  夫天能佑太子,当脱「丹」字。下同。生诸瑞以免其身,则能和秦王之意,以解其难。见拘一事而易,生瑞五事而难。瑞数五。见上。舍一事之易,为五事之难,何天之不惮劳也?
  汤困夏台,「困」当作「囚」。命义篇正作「囚」。朱校元本作「因」,足证今本「困」为「囚」之讹。文王拘羑里,注累害篇。孔子厄于陈、蔡。注逢遇篇。三圣之困,天不能佑,使拘之者睹佑知圣,出而尊厚之。或曰:「拘三圣者,不与三〔圣〕誓,吴曰:「三」为「之」字误。孙曰:「誓」上脱「圣」字。晖按:孙说是。三圣心不愿,故佑圣之瑞,无因而至。天之佑人,犹借人以物器矣,人不求索,则弗与也。」曰:太子愿天下瑞之时,「下」字于义未安,五瑞非尽由天下也,疑为「生」字形误。上文「生诸瑞以免其身」,「生瑞五事而难」,并作「生瑞」,是其证。岂有语言乎?心愿而已。然汤闭于夏台,文王拘于羑里时,心亦愿出;孔子厄陈、蔡,心愿食。天何不令夏台、羑里关钥毁败,汤、文涉出;盼遂案:「涉」为「步」之讹。「步出」言安步而出,与下文「孔子食饱」为同类。文选古诗十九首「步出上东门」,梁父吟「步出齐东门」,皆「步出」连言之证。雨粟陈、蔡,孔子食饱乎?
  太史公曰:「世称太子丹之令天雨粟,马生角,大抵皆虚言也。」史记荆轲传赞:「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大过。」(「轲)字句绝。「世言荆轲」,盖指司马相如等。「其称」,盖即汉志杂家所载荆轲论五篇中所称述者。吴汝纶以「命」字句绝。非也。)太史公书汉世实事之人,而云「虚言」,近非实也。谓燕丹五瑞非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