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教喇嘛探讨婚姻、两性
与佛教喇嘛探讨婚姻、两性
作者:佚名 来源:佛学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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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在公开演讲结束之后,我依照惯例走进他的旅馆房间,准备开始我们的会谈。我早到了几分钟。他的一个随从静悄悄地出现在走道中,告诉我布达喇嘛正在接见一些私人访客,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我已经习惯在他的门外等待了,通常我会借机整理我自己的笔记,为我们的会谈做准备,同时也避免警卫人员狐疑的眼光——那种眼光就像是店员盯着在杂志架间闲逛的高中生一样。
几分钟过去了,套房门打开来,一对衣着整齐的中年夫妇走出来。他们看起来很眼熟。我记得几天前匆匆地与他们打过照面。我知道那个女人出生名门富家,她的印象是高傲无比。但在他们走出布达喇嘛的房间之后,我却看到令人惊讶的改变。过去的他们是高傲自大、沾沾自喜的,但是现在他们的脸上却充满了温柔与感动。他们看起来就像两个孩子一样。两人脸上都泪痕斑斑。虽然布达喇嘛对人的影响并不都是如此戏剧化的,但我总是看到人们对他的回应都是很情绪化的。对于他能轻易地与其它人之间建立亲密联系的能力,我早已见怪不怪了,即使那人只是路过的陌生人,他也能与其进行深刻的情感交流。
建立同情共感
自从在亚历桑纳州谈到人性的温柔与慈悲后,又过了几个月,我才有机会和布达喇嘛在他印度达蓝萨拉的家中针对人际关系做进一步讨论。那时,我只是非常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与别人互动的原则是什幺——那些可适用于每个人身上,无论是陌生人、家人、朋友或爱人都可以的原则。所以我一开始就直接跳入正题:
“我们今天谈的是人际关系……你认为增进人际关系,减少冲突最好的方法是什幺?”
他凝视了我好一阵子。那并不是不友善的凝视,但却让我感觉好象我是要他解释月球的成因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子才开口:
“跟人交往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这里并没有一种公式你可以直接套用,然后解决所有的问题。那有点像是烹饪一样。如果你想煮一餐很特别的大餐,中间就会有非常复杂的过程。你可能需要先将青菜分别烫好,然后再用油煎,最后用特殊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再加上一点调味料,最后才会是一顿美味的大餐。与人交往也是一样,中间有很多程序与方式,你不可能说:‘这就是公式’或是‘这就是技巧。’”
这并不是我要的答案。我觉得他有点推托其词,并认为他一定还有什幺可以提供的。我坚持说:“好,就算没有一种简单的方法能增进人际关系,是不是有一些实际可行的方法能让人们参考呢?”
“是的。之前我们谈到与人接触时要心怀慈悲,这是非常重要、也很难做到的事。当然,只是告诉别人说:‘慈悲是很重要的,你一定要有更多的爱’是不够的。这样简单的教条是不会生效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让一个人明白慈悲的价值,慈悲所带来的利益以及当别人对待他仁慈时,他会有什幺样的感受等等。先有这样的准备,他才能进一步真正的发展慈悲心。”
“同情共感的重要不只是在发展慈悲心时有用,当你与人交往困难时,不妨换个角度,站在对方的立场想一下,你自己会有什幺样的反应。即使你跟另一个人经验不同,生活方式也不同,你也可以用想象力去揣测对方的感受。你需要用到一点创意。这个技巧要用到的能力是必须让你自己站在对方的立场来思考,去想象如果你在同样的情况下,会做什幺样的反应。这会帮助你了解别人的感觉,进而能解决彼此之间的冲突与问题。”
那天下午的会谈匆匆而过。我是布达喇嘛忙碌行程中最后一个会面的人。跟平时一样,这些会谈都是在一天当中较晚的时刻进行的。屋外,夕阳渐渐西沉,整个屋子沉浸在一种昏黄的光芒中,原本乳白色的壁纸变成深琥珀色,挂在室内的佛祖圣像也染成金黄色。布达喇嘛的随从静悄悄地走进室内,示意我们的会谈时间结束了。在结束我们的谈话之前,我又问了一次:
“我知道我们该结束了,不过你是不是还有任何建议或几句话,可以帮助人建立起同情共感的?”
他简单地做了回答,但是那些话至今仍萦绕我心:
“每当我遇到一个人,我总是会从彼此共同的立足点做出发。我们有同样的身体结构、头脑与感情。我们都是从父母所生,我们都会死。我们都希望快乐,不希望受苦。从这个基本的立足点来看待对方,而不要强调次要的不同点,比如我是西藏人,或是我们肤色、宗教、文化背景不同,让自己感觉我现在遇到的一个人就跟我一模一样。我觉得从这样的角度出发,就容易与人交流、沟通。”
他说着站起身来,微笑着与我握握手,立刻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继续在布达喇嘛家中进行讨论。
“在亚历桑纳州,我们谈了很多有关慈悲心对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昨天我们又讨论到同情共感对增进人际关系有帮助……”
“是的。”布达喇嘛点点头。
“除了这些之外,你能不能再说一点特别的方法或技巧,能让我们更有效地与人沟通?”
“嗯,就像我昨天说的,你没法用一个或两个简单的方法就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是有些很有用的技巧可以帮助我们的人际关系进展得较顺畅些。首先,了解对方的背景资料会有帮助;另外,开放心胸,诚心诚意,都是与人交往时很重要的特质。”
我还在等待,但他没再说什幺。
“你能不能再提供任何可以增进人际关系的其它方法?”
布达喇嘛想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了。”
他笑了起来。但我总觉得说的太简单、太老生常谈了。但是他要说的就是到此为止,我们只好转移到下一个话题。
那天晚上,我受邀到一些住在达兰萨拉的西藏朋友家中吃晚餐。我的朋友安排了一个很热闹的晚餐会。餐点也很精致,有很多特别的菜,还有西藏人称作“谟谟”的肉饼。大家边吃东西边聊天。一些客人开始互揭疮疤,谈到对方喝醉时的胡作非为。有些客人以前就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其中包括一对出名的德国夫妻,妻子是建筑师,丈夫是作家,写过好几本书。
因为对书感兴趣,我就跟那位作家聊起来。我问起他的写作状况。他的回答很简短,而且像是在敷衍我一般。他的态度粗率又冷淡。我觉得他很不友善,还有点高傲,我马上就开始不喜欢他了。无论如何,我已经试着去接近他了;我安慰自己,认定他就是个喜欢唱反调的人。我转头跟一些更和蔼可亲的人谈话。
第二天,我在村中的咖啡屋遇到一位朋友,喝过茶之后,我谈起前一天晚上的聚会:“我很喜欢昨天的每个客人,除了罗夫那个作家之外……他看起来好自大或是……总之很不友善就对了。”
“我认识他好多年了。”我的朋友说,“他就是那个死样子,不过主要是因为他很害羞,一开始时总是有点放不开。如果你跟他熟了,你会发现他很有趣的……”
我可不以为然,但是我的朋友继续说明:
“虽然他是个成功的作家,但一生都在受苦。罗夫真的活得很苦。他的家人在一次大战时受到纳粹折磨。他有两个孩子,生来就有遗传性疾病,不论身体或精神上都有问题。但他并没有自怨自艾,让自己扮演牺牲者的角色。多年来他一直很努力地参与照顾残障者的义务工作。如果你多认识他一点,你会更了解他。”
结果在那个周末,我又遇到罗夫与他的妻子了。我们是在当地一个简陋的机场碰面的。我们要搭同一班机到德里,但最后飞机班次取消了。下一次的班机要到好几天之后,于是我们同意一起租一辆车到德里去,整个行程是十小时的车程。朋友提供给我的一些资讯,已经改变了我对罗夫的印象,在这一路的行程中,我对他也开放了许多。总之,我努力开始找话题跟他聊天。刚开始时,他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但是我心胸开朗地坚持下去,很快地我就发现朋友说的是真的,他那有所保留的态度与其说是自大,不如说是害羞。我们一路行经灰尘漫天的北印度乡间,一路喋喋不休。慢慢地我们的话题开始深入,他变成一个温暖真诚的人,也是一个坚强可靠的最佳旅伴!
我们到达德里时,我终于了解布达喇嘛所说的“了解一个人的背景也会有帮助”的道理了,虽然这个简单的道理一开始听起来时,实在不怎幺吸引人。的确,这个道理虽然简单,却不容易做到。有时候这类建议听起来都像是基础教材,你很容易就忽略了,但却是沟通时最有效的工具呢!
几天后我还留在德里,做回家前最后两天的逗留。这里与达兰萨拉的宁静气氛完全相反,我的心情也很郁闷。除了要忍耐袭人热浪、空气污染、纷乱人群,走在人挤人的街上还得随时注意扒手、小偷。走在德里热死人的街头,我,一个西方人,一个外国人,一个行窃目标,被一群骗子包围着,好象我额头上刻着“傻瓜”两个字一样。总之,整个情况都是混乱不堪的。
那天早晨,我又碰到两个街头骗子。其中一个趁我不注意时在我鞋子上滴了一点红油漆。我走到街角时,另一个打扮成鞋童的家伙指出我的鞋子脏了,他愿意用一般价钱帮我擦鞋。他确实将鞋子擦干净了,但却狮子开大口,向我要了相当于当地人两个月薪水的费用。我向他抗议,他说那就是他开头说的价钱。我反驳他,他一声呼啸,招来一群骗子将我团团围住,好象我不肯付钱一样。那天之后,我才知道这是当地人用来对付不疑有他的旅人的法宝。在索要一笔可观的费用之后,那个鞋童就故意制造骚动,引来人群,好让困窘不堪的旅人为了赶快逃开而认栽付帐。
那天中午我跟一个同事在饭店吃午餐。他问起我跟布达喇嘛碰面的事,我立刻忘了早上的不愉快,开始跟她侃侃而谈布达喇嘛说的有关同情共感的观念,以及我们该如何站在对方角度来思考等等。午餐过后,我们跳上一部计程车准备去见几位老朋友。车子开动时,我的思绪又回到早上的场景,我的心中笼罩着一片乌云,眼光无意识地注视着里程表。
“停车!”我叫着。我的朋友被我突如其来的吼叫吓得跳起来。计程车司机阴郁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开车。
“靠边停!”我又吼了一声,现在我的声音不只是命令式的,而且有些歇斯底里了。计程车停下来。我们朋友已经吓呆了。我指着里程表气呼呼地挥着手说:
“你没有重按里程表!我们一上车时里程表已经跑了二十卢比了!”
“很抱歉,先生。”他呆呆地回应着,那种语调更让我生气,“我忘了重新设定……我会重新计算的……”
“你不会重新计算的!”我继续咆哮,“我受够你们这些人开着车兜圈子,或是想尽办法抢劫客人……我就是受够了!”
我夸张地叫嚣着,我的朋友已经窘死了。计程车司机仍然用一副要死不活的挑衅表情看着我,那种表情完全和早上我被一群人围住时所看到的冷漠神情一模一样。他看着我的样子,好象是觉得我的叫嚣很无聊似的。我丢了几个卢比在他座位旁,不由分说打开车门,跟着朋友下了车。
几分钟后,我们招来另一辆计程车,往目的地前进。但是我没有将这件事放下。当车子驶过德里街头时,我不停地抱怨在这里“每个人”都想坑人,游客就像是待宰的肥羊一样。我不停地咆哮着,我的朋友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她开口了:“嗯,二十卢比不过才二十五分美金,你干嘛那幺大惊小怪?”
我义愤填膺地说:
“但这是原则问题!我不懂为什幺面对这种骗人的事,你却能无动于衷!”
“嗯,”她慢慢地回道,“刚开始我也会生气,但是我想到中午我们谈到布达喇嘛说的话,他说站在别人的角度来看事情非常重要。当你在找麻烦时,我开始想,我跟那个计程车司机或许有相似之处。我们都需要吃得好,睡得好,感觉受尊重,想要被爱等等。然后我假想自己是那个计程车司机。我坐在一辆郁闷的计程车中一整天,没有空调,或许我会有点生气跟嫉妒那些有钱的外国人……我所能做的就是要
‘扳回一城’,想办法由开车中骗到更多的钱。问题是,就算我从漫不经心的乘客身上榨到一些多余的钱,这些钱又能让我满足吗?我会因此有个快乐的生活吗?……总之,我越是设身处地的想,我的怒气就越少了,反而觉得他很可怜……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并不同意他的做法,我们不坐他的车子也是对的,但是我就是没法因此而恨他……”
我沉默了,开始了解到其实我并没有从布达喇嘛身上学到什幺。从那一刻,我才真正了解到他所说的一些话的价值,比如“先了解别人的背景”等等,而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自己言论的最好例证。我回顾了一下我们之间的会谈,从亚历桑纳州开始,一直持续到印度,我发现我们的谈话就像临床的医生在问诊一样,我一直在向他询问人性的内在构造问题,也就是有关心与灵魂的构造问题。然而直到那一刻,我都没想过要真正将他的概念应用到生活中——我总有个模糊的想法,或许在将来,有一天等我比较有时间时,我就会将他的话应用到生活中。
检视感情的基石
我与布达喇嘛在亚历桑纳州开始的对话是以快乐为主题。姑且不论他选择一生都只做和尚这样的事实,根据研究显示,婚姻确实是人类快乐的来源,能提供亲密感与紧密的联结感,让人常保健康,对人生充满安全感与满足感。欧美国家做过许多研究显示:比起单身、寡居或离婚、分居的人,结婚的人一般来说比较快乐,对人生的满意度也比较高。一项研究报告发现:十分之六的人认为他们的婚姻“很快乐”,对自己人生的评估也是“很快乐”。所以在谈论人际关系时,我相信普遍的快乐来源会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议题。
在那天会面前的几分钟,我跟朋友坐在布达喇嘛住的饭店天井中,享受一杯清凉的饮料。谈到我将要与布达喇嘛谈论的婚姻问题,我和我的朋友都不禁对自己还是单身而自怨自艾起来。我们正在谈着话,一对看来十分健康的年轻夫妻走来,显然他们是来渡假的。他们在我们附近坐下,看起来像是刚结婚的样子——刚过了蜜月,年轻而相爱。那种感觉一定很美好,我想。
结果,他们坐下来没多久就开始吵嘴:
“我告诉过你会迟到的!”女人的声音很刻薄,音调沙哑,好象是多年来抽烟与酗酒的后果,“现在我们只有一点点时间吃饭。我根本没法好好吃一顿饭!”
“如果不是你花太多时间打扮……”男人立刻反击,声调沉稳,但满怀不耐与敌意。
女方反驳:“半个钟头前我就打扮好了!是你非要看什幺报纸的……”
对话就这样你来我往,没完没了。就像希腊悲剧作家尤里披蒂兹所说的:“婚姻,可能很美满。但是万一失败了,这些结婚的人在家中就跟在地狱一样。”
这场持续升高的争执很快地将我们两个单身汉自怜自艾的心理打消了。我的朋友眨眨眼,学着电视剧《欢乐单身派对》的对白说:
“哼!我真想‘赶快’结婚!”
在几分钟前,我还想跟布达喇嘛讨论有关婚姻中的快乐与价值,现在我走进他的房间,却在坐下来之前,便开口问道:“为什幺结婚的人很容易就起冲突?”
“谈到冲突,原因都是很复杂的。”布达喇嘛解释说:“其中牵涉的因素很多。当我们试着要了解人际关系中的问题时,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谨慎思考这个关系中的内在基础是什幺。
“我们必须了解的是:人际关系的形态种类太多。先不谈婚姻关系,就以友谊来看,也有各种不同的形态。有些友谊根基于财富、权力、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你的财富、权力、地位都还在,友谊就会存在。一旦这些条件都消失了,友谊也会立刻消失。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另一种友谊的形态,并不是根基于财富、权力或地位,而是出自于人性,一种互相有关联、彼此能分享的感觉。这种友谊我称之为真正的友谊,因为客观存在不因个人财富、权力或地位的改变而改变。真正的友谊根基于感情。如果你不能以感情为出发点,你就不能得到真正的友谊。这些观念当然我们以前都谈过,而且是浅显易懂的,但是当你碰到人际关系的问题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退一步,想想这份情谊的基础是什幺再说。
“同样的,一个人跟自己的配偶之间发生问题时,思考一下两人之间感情的基础是什幺,也会很有帮助。比如你会发现有些关系是根基于两人之间的性的吸引力。当一对情侣第一次见面时,很可能彼此都很对眼,立刻疯狂地相恋了。”他说着笑了起来,“但是光凭这样就要决定结婚,婚姻关系自然是不稳定的。一个人如果会毫无理由的生气或愤怒,也可能会毫无理由的充满热情与渴望。有时候一个人可能会想:‘哦!我的男朋友或女朋友不是个好人,一点也不仁慈,但是我还是会被他吸引!’像这样的关系就是根基于性的吸引力,而这样的关系是很不可靠,不稳定的,因为那种感情只是根基于暂时的假象而已。那是种很短暂的感觉,过了一阵子就会消失的。”他弯了弯手指继续说,“所以这样的关系会陷入冲突并不足为奇,而依此建立的婚姻关系,更是麻烦的开始……你觉得呢?”
“是的,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我回答道,“似乎在任何两性关系中,即使是再亲爱的一对,两人之间的激情都很容易冷淡下来。许多研究显示:这种根基于一见钟情式的婚姻很快就会假象破灭,走上离婚之途。一个社会学家,伊莲·比丝区德曾经针对这种以激情为主的婚姻做过研究,并下了一个结论:这种激情都持续不到中年,两人的关系会因此而破灭。她跟她的同事所做的研究发现:在过去二十年当中的离婚率升高,跟许多人将浪漫的激情当作生命中重要的事有关。问题是这样的激情很难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一点也没错。”他说,“所以在面对人际关系的问题时,要先搞清楚两人关系的基础是什幺,才能解决问题。”
“如果不光靠性吸引力建立的这类关系,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种关系,当事人头脑清晰,知道肉体的吸引力只是暂时的,而对方虽然不是很有魅力,却是一个非常真诚、善良的人,这样建立起来的关系是否就能维系长久?因为他们的关系根基于真诚的沟通,是一种人性上的交流……”
布达喇嘛深思了一阵子,仿佛在想怎幺才能说得更圆融,然后他再说道:
“当然,我应该把这个观念讲清楚一点比较好。一个人可以有非常好、健康的两性关系,同时这个关系中也包含性的吸引力。所以我们可以说,有两种两性关系是根基于性的吸引力。一种是完全只有性的吸引力,在这样的关系中,两人之间的联系只是一种暂时的满足感,一种立即的享受。在这种关系中的两个人不太像人,反而比较像动物。这种关系是比较没有深度的。如果两性关系只根基于性的吸引力,而没有互相的尊重,就跟卖淫没有两样,彼此之间谁也不会尊重谁。建立在性欲上的两性关系,就像是将房子建立在冰上,等冰溶化时,房子也就垮了。
“另一种两性关系一样建立在性的吸引力上,但这却不是唯一的基础。这样的关系建立在你对那个人的感受上,你觉得他是个仁慈、善良、温柔的人,你很尊重他。任何一种关系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都能够长久维持下去。这是比较恰当,也较可信赖的一种关系。要建立这样的关系,就必须多花点时间了解对方,认清对方真正的特质是什幺。
“通常有朋友问到有关他们婚姻的问题时,我都会问他们彼此认识多久了?如果他们只认识了几个月,我便会说:‘时间太短了’。如果他们说好几年,我就会觉得比较好一点。因为他们对彼此认识的不只是外表,还包括内在的天性。”
“就像马克吐温说的:‘除非已经结婚二十五年,否则没有一个男人或女人敢说,自己知道完美的爱是什幺。’”
布达喇嘛点着头又说下去:
“的确没错……我想会发生问题最基本的原因,都在彼此了解的时间不够。我想一个人如果想要建立一种彼此满足的两性关系,最好能深入了解对方的天性如何,然后从他的本性与他建立起关系,而不是由他的表象建立起肤浅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慈悲心就会派上用场了。
“我听过许多人说他们的婚姻不只是一种性关系,而是两个人联结在一起,彼此分享生命中的高低起伏,共享亲密感觉。如果这种说法是真的,我相信这就是建立两性关系最好的形式。深刻的两性关系应该包含的是彼此的承诺与责任。当然肉体的联系及外表的吸引力能提供一种对彼此的满足感,同时有安定心神的作用;然而在生物学上来说,性关系的主要目的是繁衍子孙。而要做到这一点,你也必须有做出承诺的认知,你的后代才有机会生存下去。所以说责任与承诺都是最难的事。没有了这些,两性关系不过是一种短暂的满足感,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他说着笑了,笑声中隐含了对人类自我放任的疑虑。
浪漫之爱
其实跟一个一辈子独身,年过六十的老人谈性与婚姻是件很奇怪的事。虽然他并不像是讨厌谈这类话题,但是他的态度还是有些超然的。
想到那个黄昏的对话,我发现在两性关系中还是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我们没有谈到,我很好奇他的想法如何?于是第二天我就提出来了。
“昨天我们谈到两性关系应该根基于两人之间的亲密交流,而不只是一种性关系。”我开始说道,“但是在西方的文化中,所谓的性的吸引力不只是肉体的性行为而已,还是一种浪漫的恋爱感觉,一种深爱对方的感觉——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一种感觉。在电影、小说、大众文化中都极力赞扬这种浪漫爱情的伟大。你有什幺看法呢?”
布达喇嘛毫不迟疑地回答:“姑且不论无止境追寻浪漫之爱有碍个人灵性成长的问题,就是从日常生活的角度来看,所谓的理想化浪漫爱情也是种极端的行为呢!这和根基于关怀与真情的关系不同,有时不一定有正面的作用。”他肯定地说,“那是出于幻想、不实际的念头,所以难免会带来挫折与沮丧。总之,那样的关系不会是积极正面的一种关系。”
这是他的最后结论,显然他已经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幺了。但是既然我们的社会花了大量的精力来颂扬浪漫爱的价值,我就觉得他太轻忽浪漫爱的力量了。或许因为他是在佛寺中长大的,他并不认同浪漫爱的价值。如果我再要他谈有关浪漫爱的想法,那就像是强迫他到院子里检查我的车子传动装置出了什幺问题一样。我有一点失望地整理了一下我的笔记,准备再继续问下一个话题了。
到底是什幺让浪漫的爱情如此楚楚动人?就这个问题而言,首先我们会发现浪漫、性感、热情,让人心醉神迷的爱,是我们文化中一种强而有力的开胃酒,不论对生理或心理都有效。在过去两百年来的西方文化中,浪漫主义的思潮不仅影响到我们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也使得浪漫爱盛行不衰。浪漫主义扬弃了启蒙运动强调的理性主义,鼓励个人表达直觉、情绪、感觉与热情,主张个人五官感觉世界的重要性,重视个人的直接经验,期望个人充分发挥想象力与幻想能力。这样的理念不但影响到文学、艺术,甚至政治,也是现代西方文化的基础。
我们之所以对浪漫感到兴趣的最大原因是那种陷入恋爱的感觉。恋爱的感觉是一种强大的力量,驱使我们不但讴歌爱情的伟大,还不断地追寻爱情。许多研究都显示这种概念从我们出生时就存在了。浪漫爱经常与性的吸引力混杂在一起,以完成直觉的交配任务。如果从进化的角度来看,生存的第一要务该是如何存活、繁殖,将种族延续下去。这是物种的原始兴趣,而恋爱就是为达成繁殖或育种的真正目的。因此大脑自动发展出一种化学作用,让我们在某种刺激之下产生愉悦的感觉,在达到那个“高潮”时就是“坠入情网”了。当大脑产生这种难以抗拒的感觉时,其它的感觉就都被排除在外了。
我们的心理及生理都使我们想要“被爱”。在柏拉图的《饮食篇》中,苏格拉底谈到阿里斯多芬尼斯的神话,认为那是性爱的起源。根据那个神话故事,地球的居民原本是圆形的生物,有四双手、四条腿。这些自给自足的无性生物非常自大,经常攻击天神。为了惩罚他们,天神宙斯向他们投掷闪电,将他们分成两半。每种生物都变成了两半,彼此互相寻找着另一半。
爱欲是驱使我们热烈追求浪漫爱的动力,可说是想将两半融合在一起的一种渴望。这似乎是所有人类的集体潜意识。这种想与另一半融为一体的渴望,让我们的自我瓦解,与他愉融为一体。心理学上称之为自我解套。有些人认为这样的过程根植于我们的早期经验,我们的潜意识想再创造一种初生的情境,婴儿与母体完全融合的状态。
证据显示初生的婴儿并不能区分自身与外在世界的差别。他们没有能力分辨出不同的人,或是他们顶多能分辨出母亲、其它人及眼中所有的事物。他们并不明白过去的结束是一种开始。他们不知道外在的物品是固定的。只要他们不感兴趣,那个物品就可以不存在。如果一个婴儿抱着一个嘎嘎作响的玩具,他会认为那个玩具是他的一部分。如果这个玩具被藏起来看不见了,这个玩具就不存在了。
一个初生婴儿的脑部联结体系尚未发育完全,但是等他一天天长大,脑部开始成熟,他与外界的互动会使他增长一些知识,慢慢地他也会分辨人我的不同,这时他会产生一种孤立感,也慢慢知觉到自己能力的极限。这种认知的能力会随着与外界接触逐渐发展,经过幼儿期到青少年期。一个成人对自己的认知与他早期的经验有关,他身边所接触的人会构成他对自己的大部分感觉,甚至影响到他们在社会上的扮演的角色,这种个人认知与内心的结构会越来越复杂。
但是我们的内心仍然期望回归早期的体验,在那样的情境中没有孤立,没有分离。许多当代的心理学家觉得早期的“单一性”经验集中在我们的潜意识中,当我们成人之后就会运用这种潜意识,而发展出各种幻想来。他们相信要与所爱的人合而为一的感觉来自在母亲子宫时的经验。那会重新创造一种神奇的感觉,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全能的,任何事都做得到。这样的感觉是很难取代的。
由此看来,浪漫爱的能量之大不是没有原因的。问题是,为什幺布达喇嘛认为浪漫爱是一种负面的能量呢?
我想如果根基于浪漫爱的关系会出问题,就在于将它当作是人生幸福快乐的唯一来源。我想起以前的一个病人大卫。他是个三十四岁的景观建筑师,刚出现在我办公室时,神情显得非常沮丧。他解释说他的沮丧有少部分原因来自工作中的压力,但大部分都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建议他选一些自己喜欢的抗忧郁症药品,我们就从最通常的抗忧郁医疗法着手。药物一开始果然有效,在周后他的精神回复,可以过正常生活了。我研究过他的病历,显示出他不只受困于沮丧,而且经常心境恶劣,那是种潜藏的慢性心理病,而且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当他由沮丧的情绪中恢复了一点时,我们开始一起研究他怕生病过程,了解他内在的问题点,以便化解他多年来的心理问题。
我们会谈过几次之后,一天大卫兴高采烈地来到我办公室。
“我觉得好棒!”他大声说,“这幺多年来我都没有这样好的感觉了!”
我对这个情况的反应是他可能又碰上情绪失调了。幸好不是这幺一回事。
“我恋爱了!”他告诉我,“我是在上个星期的投标会上碰到她的。我从没见过这幺美的女孩子……这个星期我们每天晚上都见面。我相信我们就是彼此的灵魂伴侣,我们互相配合得太完美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过去两三年我都没有约会过,我以为再也不会碰上自己爱的人了,然后她就突然出现了!”
大卫将会谈的所有时间都用在谈论这个女孩子。
“我想我们在许多方面都很合得来,而且那不只是性的吸引力,我们喜欢的东西都一样,更可怕的是我们连想的东西都一样。当然我有点脱离现实,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前天晚上我们在酒巴时,她跟几个家伙打情骂俏,让我有点火大……不过当时我们都多喝了几杯,她也只是好玩而已。事后我们讨论过这件事,也解决了心头的疑惑。
下一周大卫再来时,便告诉我他想停止治疗了。
“我生活中的每件事都棒透了,我简直不知道要治疗些什幺!”他解释说,“我的沮丧消失了,我睡得像个婴儿一样,我的工作好得没话说,我的恋爱也谈得越来越顺利。我想我从你这儿学到不少,不过现在我找不出自己有什幺好治疗的,所以也觉得不必再花这个钱了。”
我告诉他,我很高兴他一切顺利,但也还是提醒他我们正在讨论的家庭问题,会对他的长期病症有帮助。总之,我脑海中出现的都是“拒绝”与“防御”等心理学上的名词。
他并没有被我说服。
“嗯,这些东西等我以后有空再来研究吧!”他说,“我想我只是有一点孤独的感觉,好象失去了什幺一样,我想要与一个特别的人分享我的生命,而现在我已经找到她了!”
那天他坚决停止治疗。我们决定转诊到他的家庭医师那儿继续药物治疗,然后花了所有的时间回顾与结案。最后我还告诉他,我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
几个月后,大卫又出现在我的办公室。
“我过得生不如死!”他郁闷地说,“上次我跟你见面时,一切都好得不得了。我真的以为我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了,我甚至向她求婚。但是我越想拉近两人的距离,她越想把我推开。最后她跟我分手了。在那之后我沮丧了好几周。我会打电话给她,然后挂掉,只为了听她的声音,或是开车到她办公室附近,只为了看她的车子在不在。一个月后我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够无聊,而我的忧郁症状也多少有了起色——我的意思是我能吃能睡,工作不错,精神还好,只不过还是觉得心中少了一样东西。我又回到原点,就像几年前的感觉一样……”
我们又继续开始治疗。
如果我们将浪漫爱当作是快乐的来源,我们就会渴求更多。或许布达喇嘛的论点有其道理——浪漫爱不是两性关系最好的基,而且是一种超现实的幻想……难以达到的梦想,并不值得我们全力以赴。再进一步检视,这或许只是他对浪漫爱的本质所做的客观论述,而非是以他接受多年僧侣教育的立场所提出的负面评断。虽然所有的字典都将浪漫爱或罗曼史解释为“虚假的故事”、“夸大其词”、“谎言”、“空想或梦想”、“不实际”、“没有事实根据”,或是“预先设定的理想化恋爱对象或情境”,但是显然我们还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改变一般人对浪漫爱的观念。原始的爱神观念,两半合而为一的神话,应该要有新的解释了。罗曼史有着矫揉不自然的特质,带着欺诈与迷惑的感觉,正如同王尔德所下的悲凉结论:“一个人一旦恋爱了,总是会自我欺骗,最后又欺骗别人,这就是一般人所说的罗曼史。”
我们在前面谈过,亲密关系是一个人快乐的重要因素,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如果一个人想依赖两性关系获得快乐,最后这项关系一定会遭到破坏。这也是为什幺布达喇嘛要我们先了解两人的关系根基在哪里,以及这样的根基是否会导致悲哀的下场。性的吸引力或恋爱的感觉一开始对两人建立关系有它的效用,能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但久而久之,两人之间需要更多的结合因素,否则就像粘胶一样,时间久了自然会脱落的。要避免“脱胶”的现象,就和回到布达喇嘛所说的建立更坚强的关系上着手——让我们的关系建立在感情、怜悯、彼此尊重上。这样的关系能使双方更紧密联结在一起,不只是夫妻双方如此,甚至与我们的朋友、熟人或陌生人,甚至广大的人类,都能建立亲密的关系。我们与人的接触将是无可限量,而且机会无穷的。
回向:原世间一切众生善行坚固,无有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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