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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妻】美人驭蛮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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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驭蛮郎》(帝妻之三)作者:JILI
  
出版日期:2008年12月26日
  
【内容简介】
曾经,他与她就像身与影,朝夕相伴、心有灵犀
他也曾许下诺言,百年后要带着她一起进祖庙里
但她却忘了,就算再得宠,撒泼无礼也得有个限度
对她,他一次次的退让,换得的却是她的得寸进尺
她的不知悔悟,还有她维护另一个男人的义无反顾!
他好恨!恨她摧毁了他对她的全然信任
于是,他下旨送她去北大漠和亲,从此天涯两相离……
曾经,他与她就像身与影,朝夕相伴、心有灵犀
她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辅佐他的贤妻
但她却忘了,就算再贴心,他仍是至高无上的尊贵皇帝
对他,她一次次的努力,换得的却是他的误解怀疑
他的相应不理,还有他不辨是非的绝情抛弃!
她好恨!恨他摧毁了她对他的诚挚真心
于是,她带着难言的真相远去,从此相忘烟尘里…

楔子

幽然,宁静。

深绿色的林荫之中,矗立着一座千年的古老佛寺,千年来,这佛寺七度被火燃成灰尽,七度重建,虽然已经不复当年模样,但宁静庄严的氛围却是千年来不曾改变过。

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风微凉。

佟若愚坐在佛寺偏殿的前廊上,双腿盘坐在蒲团上,任凭微凉的风拂过脸颊,闭上双眼,让心里的思绪沉淀。

空气中,从正以工代殿飘散而来一丝淡淡的沉香味道,她自小就跟在老祖宗身边,这个气息她闻惯了,也极喜爱。

所以理政之余,她总是会抽空前来这个佛寺吃斋礼佛,这里的绿意像极了从前栽满绿竹的永安宫,每当风起时,绿竹随风摇曳,沙沙的声响反而更教人能够平静思绪。

只是,今日的她却得不到平静。

先前,她只需要静坐片刻,便能够让心情平静,就算政事再忙,都乱不了她的心绪。

但是,此刻的她,却越是想要得到宁静,心情就越混乱。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她对面的老僧人缓慢地开口:“到此为止吧!太妃殿下,老衲原本不想开口,但恐怕您的心绪混乱,到最后可能会走岔了气,正是所谓的走火入魔,倘若您矜贵的玉体有任何损伤,那将非西麝国百姓之福。”

“还是被最澄大师瞧出来了吗?”佟若愚冉冉地睁开美眸,眸底噙着一抹自嘲的笑意,“果然连自己都骗不了,也休想瞒得过他人吗?”

她看着最澄大师被岁月刻划得斑驳沧桑的脸庞,望进他虽然年迈,但是仍旧矍亮有神的双眸,那双眸子仿佛能够看穿这世上的一切,却在洞悉人世的喜怒哀乐之后,依然如千年古井般波纹不兴。

老僧人听完她所说的话,淡淡地泛起慈蔼的笑容,并不言语。

佟若愚知道老人不会回答她的话,这些年来,她闲暇之余,就来到这佛寺向老人学习佛法,但大多数时候,老人总是起了个开头,便要她自己领悟,总是像现在这样,以慈祥的微笑看着她,听她说话。

“大师,能听我说些话吗?这些话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因为我是凤殷妃,受万民景仰,不容许有一丝毫的示弱,所以这些话只能搁在我心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说完,她笑着叹息了声,别开美眸看着远处的绿林,看着千万片树叶随着风儿沙动不止,就像她的心里的骚动难息。

“我不能让百姓们知道,知道我在想着大汗以外的男人,想着一个曾经令我深恨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龙琛皇帝吧?”

“果然就连大师都曾经听闻了,就在数月前,中原皇帝要强娶太妃的消息吗?”她勾起一抹如花般嫣然的微笑,点了点头,“是,一直以来,在我心里不能除去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话声一落,她唇畔如花的笑容在一瞬间变得黯然枯萎,“中原皇帝要强娶一个未亡人,这樁丑事只怕已经闹得全天下的人都知晓了吧!尚幸最后他仍肯听我的话,仍肯成全我的名节,在没酿成大祸之前,就让这樁丑事落幕,已经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但太妃殿下的样子看起来并不高兴。”在最澄大师的眼底看来,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至高无上的太妃,而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是,对于他的成全,我应该感到宽心。”佟若愚勾起一抹虚弱的浅笑,淡然地叹了口气,“但说来好讽刺,明明是我千方百计劝阻了他,可是在我的心里深处,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他的成全,我甚至于希望他一意孤行,千千万万别成全我。”

如果,他不问她的意愿,就这么迎娶了她,将她给带回了中原,或许,此刻她的心里就不会有如此深的怅憾。

那深深的怅憾,就像是利刃般,每一天,都在她的心上剜上更深的伤痕,总是旧伤未好,又添了新痛。

“他知道你真正的心意吗?”

“他不知道,他以为这个结果是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所以他就算有万般不愿,仍旧答应了我。”

她缓慢摇头,苦涩地笑了,“现在,他回去了,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只怕这一生都不会再来见我,永永远远,再也不会来见我。”

没有龙琛的一生,想来漫长得令人感到可怕。

到底还有多久呢?

她宁可这一刻就是一生的终结,到了尽头,到了另一个世界,或许,还能够与他相聚也不一定。

室内陷入一片静寂,又是一阵轻风吹来,拂过树梢,将叶梢青涩的气息带进了佛堂之中,伴随着沉香的气味,闻起来更加令人感到舒心沉静。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小僧穿越长廊而来,驻足在门外,“师父,雍纶王子来到寺里,说要接太妃殿下回宫。”

听见儿子前来迎接的消息,佟若愚不自觉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听着门外紧接而来的一串急沓的脚步声,心里才正猜想着,就立刻听见儿子宏亮的嗓音。

“母妃!”才刚满七岁的雍纶从背后一把环住了娘亲的纤颈,看见亲娘他一脸灿烂的笑意。

“纶儿,不准放肆,先参见最澄大师。”

“是。”男童调皮地吐吐舌,随即收手敛眸,对最澄大师致上敬意,“雍纶方才无礼,望大师见谅。”

“不必多礼,我们出家人没那么规矩。”最澄大师呵呵地笑了,仔仔细细打量雍纶俊秀的脸蛋,“王子长得不像老汗王。”

“是,他长得像我。”佟若愚轻浅一笑,对每个人,她都是这个说法,她摸着儿子的脸颊,看着他仍旧带着一丝稚气的好看脸蛋。

她心想,最澄大师只说雍纶长得不像老汗王,那是因为他没见过龙琛,如果他见过了龙琛的容貌,那么他将不会说孩子长得不像汗王。

如果见过了那男人,任谁都会说,王子的面貌,长得像龙琛皇帝....

第一章

那年,他们第一次相见,她八岁,而他十二岁。

她是个刚从江南北上,被太皇太后带进宫里抚养的小女娃,而他,才刚继承了帝位,是个明明乳臭未干,却耍着皇帝威风的大男孩!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还不到四九天,湖上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年节将近的事宜,里里外外都热闹极了。

这天清早,太皇太后就差人替她准备冰靴,告诉她今儿个皇上要到城郊的大湖上去滑冰,要她也跟着一道去。

老人家说,北方不比江南,总是一入冬,就被冰雪给封住,就算是不下雪的睛朗天,天候也是寒冷至极,这天寒地冻的,他们哪儿也去不了,要是就在屋里这么猫着不动,只怕寒冬过去,人也就猫出病来。

所以,在湖面结上厚冰时,他们就会去滑冰,让身体活络,血气才可以顺畅运行,老人家说,在北方不会滑冰的人极罕见,不只是寻常百姓会藉此寻乐,皇室宗亲们约莫在这个时节也会举办大规模的滑冰活动。

以后她也要生活在北方,所以绝对不能不会滑冰,此话一出,让佟若愚只能吞下却步的言词,乖乖地跟着老祖宗一起到了城郊的大雁宫。

路途上,她与老祖宗坐同一个车辇,听她说其实滑冰不过是个藉口,年关将近,许多皇室宗亲都会在这个时候回京,趁着这个机会,大伙儿聚在一起,孩子们也趁此机会熟悉彼此,凝结皇室的向心力。

才进宫不到半个月,佟若愚一直跟在老祖宗身边,虽然时日短暂,但她知道老祖宗做任何事都有深奥的道理,在进宫之前,家乡的舅父便叮嘱她,要跟在老人家身边多学习。

车队进了离宫,稍做歇息之后,她跟着老祖宗来到大雁湖畔,他们算是最晚抵达的人,湖畔搭起了几顶帐篷,其中一顶是显眼的金帐,身畔的嬷嬷对她说那顶金帐是属于皇帝的。

走到湖畔的一路上,宗亲大臣们见到太皇太后莅临,纷纷上前迎接叩首,这些宗亲大臣们也同时看着她,似乎不解为何她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女娃儿,竟然可以紧随在老祖宗身边。

“丫头,你别管他们这些人怎么瞧你,他们是该恨你没错,不过,你只管安心待在老祖宗身边就是了。”太皇太后笑着拉住她的小手,一路往金帐的方向步去。“这几年来,他们这些人一直处心积虑,想把他们的女儿给送进宫,说好听一点是要服侍我这个老婆子,但谁都知道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佟若愚听老人家说得冷淡,心里有些不寒而傈,这些天来,太皇太后对她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没见过她如此令人害怕的神情。

“孙儿参见皇奶奶。”

爽朗的男孩嗓音扬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佟若愚转过头,见着几个宫人围簇着一名男孩,他身穿以黑狐缀边的短袄子,袖口收束,一身劲装,俊美的脸庞上带着笑容,虽然只比她年长几岁,不过脸上却已经没了寻常孩童的稚气。

“皇帝免礼,快平身吧!”太皇太后点头微笑,扬了扬手。

“一直没见到皇奶奶前来,孙儿正想要过去迎接您呢!”

“不必,我不是跟皇帝说过了,我年纪大了,动作也慢了,要是皇帝事事样样都要配合我这个老人家,还做得了事吗?”说话的同时,老人家的眼光认真而且严厉。

“是,孙儿明白了。”他明白皇奶奶不想让他太挂念她。

“丫头,来见见皇帝。”太皇太后回头唤道。

佟若愚往前站了两步,福了福身,“民女佟若愚参见万岁。”

“嗯,平身。”龙琛抬手轻扬了两下,以极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他听说皇奶奶收了一个八岁的女孩儿打算亲自抚养,他心里一直忍不住好奇,两次藉口请安去了永安宫,却恰好阴错阳差没见到她。

佟若愚。

起初,是她的名字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想,这个名字八成取自于“大智若愚”这四个字,他想瞧这女孩究竟是“大智若愚”,抑或者只是“若愚”,根本提不上有半点智慧呢?

她的模样与骨架比他料想中纤细,白净的脸蛋十分清秀,细致的眉毛下,有一双澄净深邃的杏眼,然而真正出色之处,是她轻抿时,会微噘出的饱满嫩唇,红润的色泽宛如初绽的花瓣。

太皇太后看着两个后生晚辈,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皇帝,愚儿刚从南方进京,还不会滑冰,皇奶奶一把老骨头了,可不可以请你带着她下去呢?”

“是,孙儿知道了。”龙琛拱手点头,扬手召来两个宫人,“把佟家小姐带好,跟着朕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湖边步去,走下了顺势修筑的石阶,踩上了厚实的冰湖,在一旁的宫人服侍之下穿上了冰靴。

佟若愚也跟着他穿上冰靴,踩上滑溜的湖面,心里忐忑不安,虽然有两个宫人牢执住她的手,却依旧不能令她安心,她深怕着一个不小心,脚上的冰靴一滑,她便会摔到冰湖上,瞧这结冰的湖面硬得像石头似的,虽保不会把她的手脚给摔断。

“照你这样下去,只怕一辈子都学不会滑冰。”龙琛背着手,在她的身畔绕了一圈,“你们把手放开,不要拉着她。”

“不要--”佟若愚才喊出声,两名宫人已经听从命令把手放开,她顿时间失去依靠,只能像只小雏鸟般颤颤地站在原地,“你究竟想做什么?老祖宗托你照顾我,你这明明就是阳奉阴违!”

“你想去告状吗?”龙琛咧开大大的笑容,“朕不怕,朕并没有不听皇奶奶的话,不过是照自己的方式照顾你而已。”

“你--”佟若愚恨恨地瞪他一眼,双腿在颤抖。

“瞧你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很害怕?”他撇了撇唇,不甘愿地伸出一只手到她面前,“拉着吧!”

她没暇多想立刻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似乎他是这大冰湖上唯一的救命绳索。

“老祖宗告诉朕说你聪明伶俐,区区滑冰应该难不倒你,就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如果你学不会,那就不要怪朕不理你了。”

说着,还不等她抗议,他就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迈腿往前滑,“重心往前,脚步滑开,看着,就像朕这样做。”

她咬着嫩唇,一颗心跳得飞快,紧张得无法思考,她不懂为什么他的脚步可以收放自如,她的脚步总是一滑出去,就险些收不回来。

这时,不只是湖边的宗亲大臣,就连在湖边观看的人们,都忍不住往他们这个方向瞧过来,他们都在讶异,皇帝竟然会亲自带着一个女孩学滑冰。

就在她逐渐捉到韵律与诀窍时,蓦然间,龙琛挣开她紧握的手,让她一个人滑了出去。

没料到他的手会放得如此狠急,佟若愚倒抽了一口冷息,瞬间一个重心不稳,重重地跌在冰湖上,单膝着地,一阵剧痛疼进她的心坎儿里,接着,便是整个人扑在冰上。

龙琛滑到她的身畔,居高临下俯瞰着狼狈的她,眸底闪过一丝担忧,似乎没料到她会跌得那么惨烈,伸出手想要拉她,却被她不领情地挥开。

“不需要你假好心!”

一番好意没得到回应,龙琛立刻沉下脸,俊美的脸蛋上挂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意,“以前朕听人家有名形容,本来还觉得夸张,不过如今见到你,才发现那句形容非但半点不夸张,简直是贴切极了!”

“哪一句?”佟若愚勉强撑起上半身,看见一旁所有人都在笑,教她窘得恨不能挖个地洞埋进去。

“头南,脚北,手东西。”说完,他抿唇扬起一抹恶意的微笑,指了指她几乎骑成大字形的身子,“这句话就在说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半点不差。”

“你为什么要故意整我?”原本她还以为他好心要帮忙,如今一想,摆明了,开始就想要她跌跤。

佟若愚努力了好几次想要站起来,但总是在快要成功时,又被冰靴给滑倒了,到了最后,她干脆放弃,像个赖皮的孩子坐在冰上,忍住了浑身的疼痛,气得有些发颤。

“不知道,朕一见到你,就想看到你哭的样子。”既然她挑明问了,他也不介意回答她理由。

刚才初见她时,在她白嫩的小脸上挂着有礼却冷淡的表情,摆明了是应付他,如果不是皇奶奶在一旁撮合着,只怕接下来她便要将他当成空气,这让他心里觉得不太高兴。

“你的兴趣好差劲,堂堂一国之君,却有如此令人嫌恶的兴趣,让人不由得为天下百姓们担心。”既然他不客气,佟若愚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对他有礼,“我要回岸上去了。”

“这里离岸边有数百尺之遥,朕不让他们帮你,你要怎么回去?”龙琛被她说得心里更加火大,摆明了要刁难她。

“我可以把冰靴脱掉,就算是赤足踩着冰,我也要回去。”说完,她开始动手脱掉冰靴。

“你快住手!”龙琛没料到她是当真的,急忙喝止,“你赤足走过几百尺的冻冰,等你回到岸边上,一双脚也要冻废了!”

“我宁可不要这双脚,也不要继续跟你待在一起。”她不理他,继续脱掉冰靴的动作。

“不行,你不可以回去,你这一走,皇奶奶回头绝对把朕给骂死,所以你不能走,她会说是朕把你给逼走的。”

闻言,她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他这个盛气凌人的家伙竟然也会害怕老祖宗,还以为根本是无法无天了呢?

但她偏不依,没好气地轻哼了声,“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再说,确实是你把我给逼得想走,老祖宗确实应该骂你才对,又不是三岁小娃儿,还净玩那些幼稚的把戏,你不觉得丢脸,我都还替你觉得没面子!”

“好尖利的口舌,怎么就没听见你在老祖宗面前这么撒泼?”

“老祖宗待我好,我自然不会在她面前撒泼,而你一开始就没让我好过,我自然也不必对你客气。”

“留下来。”

“我不要!”她终于脱掉了脚上的靴子,起身在冰上站定,一瞬间,寒意透过脚底冷了她一身。

佟若愚咬着牙,忍住了不让自己颤抖,挺直了腰杆,一身凛然。

这时,大伙儿的眼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人身上,没人敢上前劝说,他们把眼光挪向岸边,看见太皇太后不发一语往这个方向瞧过来。

“给朕一个赔罪的机会?”

佟若愚扬起长睫,迟疑地瞅了他一眼,转头就要离去,却被他从身后给擒住了纤腕,与她僵持在原地。

“不是这么小器吧?老祖宗先前曾对朕说过,你既聪明又识大体,应该知道在这种时候最好接受朕的好意,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决定吧?”他定定地握住了她,挑起眉梢,仿佛已经料定了她绝对不会拒绝。

看见她一脸笃定的神情,佟若愚心里有些反感,眼角余光瞥见了太皇太后的视线不住地往他们这个方向瞟过来,一边与身畔的宫人交头谈论,似乎对他们的情况有些担心。

“那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向我赔罪?”

“来人,取冰床来。”他笑瞅了她一眼,转眸对一旁的宫人说道。

“你要干什么?”看着他脸上挂着笑,她心里有一千个不放心,深怕赔罪只是他的藉口,存心欺负她才是真的。

“既然你不会滑冰,你就坐在冰床上,朕替你拉冰床带你游湖,如何?”他挑起眉梢,大有纡尊降贵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当我的马啰?”看他一副施恩的脸色,佟若愚故意说得更难听,半点也不客气。

听她故意将他说成“畜牲”,龙琛没动声色,只是扬起微笑,“如果你执意要这么说,那朕也只好认了。”

他的眼底盛满笑意,定定地瞅着她,神情仿佛在说孔老夫子说得对,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既然不识相惹到了一个,也只好认命了!

虽然看出了他的眼神之中有着嘲讽,但是她出言讥讽在先,一来一往,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好,瞧你说得如此真心诚意,如果我再存心刁难,别人只怕就要说我小器了!”这时,宫人们恰好取来了冰床,服侍若愚坐上去,她坐在柔软的锦垫上,不自觉地握好一旁的扶手,深怕他又要突然暗算自己。

“唉,朕已经说尽了好话,还是不被信任,人果然做不得坏事吗?”龙琛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却只瞧见她一脸冷然,仿佛在说他自作自受。

他拉起了冰床的拉绳,就在这时,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滑过来,拉住了绳子的另一边,“皇上,这种粗重活儿就让我做吧!”

“不必了,牧远,刚才朕已经亲口答应她,当然是由朕亲自来拉。”说完,龙琛拉回了绳子,开始拉起冰床。

佟若愚没想到他说到做到,看着他起初有些吃力,真的不太习惯做这种活儿,渐渐地,他捉住了诀窍,冰床滑动的速度也变快了。

众人在一旁吃惊极了,但是没人敢出声,只是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几个王爷大惊失色,赶到太皇太后身边,才正想说话,就被她老人家扬手打住了。

佟若愚渐渐放开握住扶手的柔荑,一时有些不忍心了起来,这冰床不大,但至少也需要两、三人才能拉得动,瞧他一个人独自拉着,显得有些吃力。

他可是堂堂的一国之君哪!她咬住嫩唇,没开口喊停,心儿一片浮热,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他努力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的心眼真坏,原本想要多刁难他几句,想要说他表现不好,但这时的她已经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越了大半个湖面,来到了皇帐边,太皇太后在这个时候走到岸边,看着两个晚辈,脸上的笑容和蔼可掬。

“你们两个和好了吗?”她笑问。

“回皇奶奶,和好了。”龙琛回答,一脸坦然,倒是佟若愚有些心虚。

“那就好,本来我还担心你们两个不能言归于好,想说就算要跌断我这把老骨头,也要亲自到湖上去劝说。”

“不劳老祖宗费心,若愚和皇上是真的和好了。”听到老人家如此为他们操烦,佟若愚心里觉得自己有千万个不应该。

“嗯。”太皇太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慈蔼地点头,“以后,还要请若愚丫头多担待一点,就算老祖宗不在了,你也要好好陪着皇帝,知道吗?”

“若愚要一直陪在老祖宗身边。”

佟若愚说话的同时,忍不住侧眸瞟了龙琛一眼,语气可以听得出来对这位长辈有着极深的依赖。

闻言,太皇太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面色不改。

龙琛却是没好气地哼了声,“皇奶奶,既然她不愿意就算了,朕是皇帝,不稀罕有人陪伴。”

“皇帝确实不会乏人陪伴。”老人家看着疼爱的孙子,想他年纪小小,就必须扛下整个帝国的重担,这条辛苦的帝王路还长远着呢!“但你很快就会知道,陪在身旁的人无数,但真正的知心人却难找。”

就算再聪明干练,才十二岁的龙琛无法懂得长辈的语重心长,而就算再懂事解语,佟若愚也依旧不能明白这位老祖宗的深谋远虑。

这时,湖上刮起了风,扬起了积在湖畔的雪花,佟若愚一时没防备,被吹得一阵哆嗦,就在这时,龙琛箭步上前,扬起了袍子替她挡住了风雪,两人冷不防撞在一起,扬眸四目相觑,不由得相顾失笑了起来....

后来,佟若愚便一直在皇宫里待下来,住在风殷斋里,接受老祖宗亲自教养,虽然主子嘴里没说,但是宫里上上下下,任谁都看得出来,佟若愚是被当成未来的一国之母养育长大的。

夏初,冷了几个月的京城终于开始真正回暖了。

太皇太后走出佛斋,心里才正好奇皇帝与佟若愚今儿个为何还没来向她请安,就见到龙琛一脸阴霾不悦地往这个方向走过来。

“皇帝,今儿个怎么只见到你一个人?听奴才们说你去凤殷斋找若愚,怎么皇奶奶没见着她呢?”

“别提她了,皇奶奶不高兴只瞧见孙儿一个人来向您请安吗?”

“那倒不会,你有这份孝心,皇奶奶当然高兴。”太皇太后安详地笑着,牵起了孙儿的手,沿着水边散步,“只见着你一个人当然没关系,就只是怕你与若愚闹得不愉快,她才不愿跟你一起来。”

闻言,龙琛抿唇不语,好半晌才开口:“朕到凤殷斋时,她正在教瑞香读书识字,朕要她陪朕对弈,她不肯,说要再等半个时辰,朕心里不太高兴,就对她发了一顿脾气。”

太皇太后静静地听着,她知道最近若愚丫头的心思都在教瑞香读书,就连瑞香这个名字都是丫头取的,简直是将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瑞香当成姊姊,两人情同姊妹,感情好得让这个孙儿忍不住吃醋。

就在这时,佟若愚在婢女瑞香的陪伴之下,往这个方向走过来,走到他们面前福了福身,“若愚参见老祖宗,参见皇上。”

“平身。”太皇太后呵呵一笑,伸过另一手扶起她,“皇上才正好提起你们之间的不愉快,老祖宗才正想找你过来,给你们当个和事佬。”

佟若愚咬住嫩唇,抬眸瞧着长辈和煦的笑脸,眼角余光瞧见龙琛的视线往她这个方向瞧过来,心里仍是气闷。

“若愚不敢生皇上的气,是若愚不对,怠慢了皇上。”

太皇太后闻言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转头看着孙儿,“皇帝,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身为君王,性情要沉稳,要如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为了一点小事生气,以后要如何成大事呢?”

“是,孙儿知道了,皇奶奶的教诲,孙儿记住了。”龙琛点了点头,一脸郝然,“是孙儿不对,没能沉得住气。”

说话的同时,他看着佟若愚,两人四目相望,各自有着心思,孩子气的倔强让他们谁也不愿先开口说话。

太皇太后也没直接回应孙儿的话,回过头对佟若愚说道:“若愚,这件事情是皇帝理亏了些,不过,你一定要记住,皇帝是一国之君,身为帝王,他不能对任何人低头,就算他有千万个不是,你都不能忘记,他是皇帝。”

最后一句话,太皇太后老迈的嗓音说得分外铿锵有力,温和之中含着浓厚的警告意味。

佟若愚不笨,她听出来了,一阵冷颤从脚底泛起秀净的小脸顿时间变得惨白,点了点头,“是,若愚明白。”

“好好,没事就好,今儿个天候晴朗,老婆子不想只待在佛斋里,想走走透气,你们两个就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散散心,如何?”

“是。”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陪在老祖宗的身后走着。

佟若愚低着头,听着太皇太后说话,她一语不发,咬着唇,无法忘记刚才心里的震撼,毕竟她才十岁,禁不起如此强烈的当头棒喝,就在这时,龙琛拉住了她的小手。

  “以后朕不会乱发脾气了。”他小声地说,满脸歉意。

  佟若愚感觉到他盈手的暖意,依旧是低着头,嫩唇却不禁扬起一抹微笑,如花般绽放,知道他的意思是不会再让她有机会被老祖宗责备了。

  这时候,他们走回到佛斋前,一阵风扬起,吹落了几朵淡黄色的花,太皇太后站定了脚步,看着佛斋前两株并立的娑罗树。

  “明明觉得天候才刚暖和,没想到又是娑罗花开的季节。”老人家说着,忍不住感叹苦笑了起来,又是一年的转换,又是一年的老去,“若愚,你还记得老祖宗说过娑罗树的故事吗?”

  “记得。”佟若愚点头,垂下眸光,看着淡黄色的花朵躺在绿色的草坪上,看起来淡然而优雅,“您说过,当年,佛祖的母亲就是在兰毗尼园里,手扶着娑罗树生下了他,当佛祖就要涅槃圆寂时,走到了末罗国的拘尸那城时,就再也走不下去了,最后,他来到跋提河畔的娑罗林里,躺在娑罗双树之间入灭了,那时,虽然不是娑罗树的花期,娑罗花却在这时盛开,以鲜花供养佛祖。”

  说完,她看着龙琛,看他认真地听着,就在这时,一朵淡黄色的花朵落到了她的发上,他扬起一抹微笑,探手替她将花儿拿下,示意她伸出手,将花朵搁在她的手心上。

  太皇太后看着他们两人之间十足的默契,温和地笑了,当作没瞧见,回头继续看着娑罗双树。

  “现在,老婆子再告诉你们,这两株娑罗树从幼苗时,就被并栽在一起,因为种得太近,长大之后,两株树为了生存的空间,推挤着彼此,原本以为一定会有一株活不成了,却没料到这两棵娑罗树竟然相依相偎,活了百年。”说到这里,太皇太后笑了,分别牵起他们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记着,你们就要像这娑罗双树,永远都要在一块儿,知道吗?”老迈的嗓音之中,透着细心的叮咛。

  “我们当然不会分开。”龙琛没有多想,冲口而出,说完了俊颜一赧,声音变得有些结巴,“虽然……虽然朕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可爱,但是……但是我们不会分开,这辈子她休想出宫去了,朕要带着她一起进祖庙!”

  佟若愚睁大了美眸,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响,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听完孙儿的话,太皇太后开心且有趣地笑了,“那皇帝一定要立若愚为后,死了之后才能带她一起进祖庙啊!”

  “立后就立后,谁怕谁?”说完,龙琛看着瞠着美眸,惊讶得闭不了小嘴的佟若愚,不悦地撇了撇唇,心想难道她就没有话要对他说吗?

  她冷不防地伸手紧握住她拿花的小手,两人的手心间包覆着一朵柔嫩的花朵,但是花萼上的灰毛隐隐约约刺痛了佟若愚的手,她想挣开,他却紧捉住不放,十四岁的他力道已经强悍得不容她抗拒。

  最后,当他放开手掌,随着老祖宗离去之时,她缓缓地舒开了手心,翻落了花朵,看见了几个细小的血点,宛如鲜艳的红花般在她白嫩的手心绽放。

  虽然伤口泛着疼,她的唇畔却扬起笑。立后呵!比起这个荣显的称号,她更高兴他说要将她带进祖庙,生与死,他们都要在一起。

  “你还不快过来?再发愣,朕要扔下你了。”

  扬起美眸,瞧见他绷着俊颜,回头在等她,佟若愚笑开了,握起泛疼的手心,拾裙迎上去,赶上了他的脚步……

  
  第二章

  时光匆匆,一过数年。

  当年的小皇帝成了少年,前不久才刚满二十岁,他聪明而睿智,思虑周密,处事果断,朝廷里的大臣们皆说只需要再过几年,皇帝的性子再成熟稳重些,必定有所作为。

  而小若愚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好几位宗亲大臣都看上了她的知书达礼,但谁都猜到了老祖宗的心意,知道她绝对会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所以谁也没敢开口替自家儿子说媒。

  而且,就算太皇太后不做主,皇帝与佟家小姐青梅竹马,两人的感情极融洽,数年来,他们同在上书房读书,同样接受太傅的教导,他们就如同身与影般,总是对方还未开口说话,另一个人已经猜到意思。

  有几位宗亲大臣的公子千金们,虽然都经常入宫,与他们两人有交情,但是,唯一与他们称得上是知交的,只有抚远将军的儿子容牧远,也就是当年争着要替主子拉冰床的男孩。

  两年前,他高中了状元,虽然只得了一个三品官的位置,却得到龙琛的钦赐,得到了御前行走的令牌,人们都知道,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近臣。

  时光过得飞快,孩子们长大了,但太皇太后也无可避免地老了,这两年,她身子不好,已经不太过问朝政,这半年来,除了皇宫的重要庆典,几乎已经足不出户。

  除了皇帝每日的问安定省之外,唯一还能见到她,而且陪伴在她身边的不是佟若愚。

  一年前,佟若愚开始茹素,天天都会到佛斋里祈求太皇太后可以长命百岁,就算是折她自己的寿命都无妨。

  元宵佳节刚过不久,天地之间犹是一片冰天雪地,经过了一整个冰寒的冬季,这两日,太皇太后的健康状况急速恶化,孱弱得下不了病榻,却还是要坚持要佟若愚将她扶到佛斋里,命她点上香,在一室沉香味道中,神情平静地半躺在软靠上。

  “丫头,老祖宗交代你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是,若愚记住了,我会一直陪着皇上,老祖宗尽管安心吧!”她点头,忍住了眼眶里的泪珠。

  “那真是太好了。”老人的语气徐柔缓和,坐在生平最爱的位置上,佛斋里的沉香味道令人感到心情平静,“这些年,我告诉你不少事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有些话对皇帝是说不得的,是不?”

  “是,我知道。”佟若愚点头。

  直到现在,她仍旧不太明白,为什么太皇太后要告诉她当年赐药毒死龙琛的生母一事,天下人都以为皇太后是得了急病死掉,只有当年替太皇太后办事的几位大臣与宫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老祖宗告诉她这件事情时,也千万叮嘱不能让皇上知道,因为,龙琛的生母并不受先皇疼爱,在他九岁登基之前,他母妃全副的心神都在儿子身上,所以母子之间的感情深厚,如果让他知道娘亲是被毒死的,只怕会在朝廷之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动乱。

  老人家摸了摸她的头,似乎在赞许着她的乖巧听话,“记得,不要轻易离开皇上,你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你在皇帝身边,他会是这天底下最寂寞的可怜人,是不?”

  “是,我不会离开他,绝对不会。”

  佟若愚红着眼眶,看着生平最疼爱自己的长辈,她不会不懂老人家的挂心,这么多年待在皇宫里,已经看了太多发生在宫闱之内的斗争。

  她不愿意多心猜想,但是,这两年来,她可以感觉到龙琛明显的改变,比以前冷酷无情了些,也变得容易猜疑。

  他总是说,尚幸这座皇宫里还有她,她是唯一他不需要防备的人,每当他这么说时,她总能够看见泛在他眼底的苦涩。

  “丫头,你是爱着皇帝的,是不?老祖宗虽然老眼昏花,但是这一点应该没瞧错眼吧?”

  听到自己的心意被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佟若愚双颊蓦然泛起红晕,没开口,只是娇怯地点头。

  “那就好。”老人笑喟了口气,总算是松心了,“那就好,本来我还怕你是因为我的请托,怕教你觉得委屈了,不过这会儿知道你对皇帝是有爱意的,我这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敛眸看着挂在佟若愚胸前的麒麟玉珮,三年前,从西域进贡了一块上好的白玉,她看着喜欢,爱不释手,最后命人将白玉一分为二,刻成了有守护吉祥之意的一对麒麟,给了她与皇帝。

  “丫头,别辜负了当初老祖宗带你进宫的用心哪!”

  “嗯。”佟若愚点头,伸手握住了胸前的麒麟玉珮,点头的同时忍不住掉下了泪水,她飞快地抹去,不让老人家挂心。

  这是佟若愚最后见到老祖宗听到的交代,后来老人家说想歇会儿,要她先退下,说有婢女伺候着,用不着她随侍在侧。

  然而才入夜不久,永安宫里便传出了太皇太后已经没了气息,太医们束手站在一旁,宫里的奴才们因为失去了主子而痛哭,而唯一沉静无声的,就只有站在亲奶奶身畔的龙琛。

  她走到他的背后,看见他一脸不信与愕然,一语不发地看着再也喘不上半口气的亲奶奶,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好孤单,她一时忍不住张开纤臂,从背后紧紧环抱住他结实的胸膛。

  “老祖宗走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一直都会在!”她柔软的嗓音哽咽着,悲伤的泪水再也忍捺不住,滚落双颊。

  龙琛按住了她搁在胸口的纤手,扬起了一抹浅笑,“朕知道,老祖宗断气之前,对朕交代了几件事,她也说了,你是她替朕找的伴,有你在,朕就不会是孤单的。”

  “嗯。”她将小脸埋进他的背,柔软的嗓音透出了无比的坚定,“我发誓,只要我还有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离开你。”

  感觉着贴在背上的温暖,那温度透过肌肤,熨进了他的心底,有些时候他真的很难想像他们小时候刚见面时,还大大吵了一架!

  龙琛勾唇扬起一抹浅笑,握着她柔软的小手,这些年,他们笑过、闹过,也狠狠的吵过,她这妮子从未因为他是一国之君而让过步,但是每经过一件事情,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越坚定。

  因为他的坚持,她陪他在上书房一起读书,虽然皇奶奶曾经为此表示过不妥,说他学的是帝王之术,若愚是个女子,不该一起旁听学习,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只好勉强答应。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深知着彼此,就像拥有同一颗心般!此时此刻,在寒冷的夜里,这是他俩深信不移的信念……

  *  *  *

  再深的伤痛,终究会过去。

  两年前,太皇太后撒手归天,皇宫里有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浓厚的悲伤气氛之中,最主要的当然是皇主子对老祖宗的想念之情深厚,久久无法忘怀。

  因为主子的性情阴晴不定,宫里的奴才们一个个都是提心吊胆在当差,他们庆幸这宫里还有佟若愚在,只有她能够安抚皇帝的情绪。

  直到五月下旬,京城的天候才见暖和,桃花才刚开过,到处都是一片春意烂漫,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花香。

  城东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起城北大街出入的人大多是名绅贵族,在这条城东大街上走动的多是贩夫走卒,聚集了从大江南北而来的珍奇玩意儿。

  所以,城东虽然是个龙蛇杂处的地方,但还是有不少宗亲大臣,以及公子哥儿喜欢上这里来淘宝,每个人都想要找寻稀奇的宝贝,回去与同伴炫耀。

  “爷,请喝茶。”

  开口的是一名头发近乎半白老人,约莫五十岁出头,跟一般同年纪的老人比较起来,他的嗓音偏细,就像是掐着嗓子在说话。

  坐在客栈二楼露台边的雅座,龙琛往下瞧着来往的人群,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每个人都为了讨生活而忙碌,吵杂的人群之中不断传来叫卖的吆喝声。

  他顺手端起温热的茶杯,轻啜了口茶,敛眸看着清澄金黄的茶汤,萦绕在喉鼻之间的香气久久不散。

  “这茶喝起来的味道,怎么跟在宫里喝到的如此相似?”他挑起眉梢,质疑地问着身旁的叶总管。

  “回爷的话,这茶叶是从宫里头带出来的,奴才怕皇上喝不惯外面的粗茶,所以特别吩咐要店家煮咱们带来的茶叶。”
  
  “下回别多事,坐在这地方,喝一杯店家准备的茶水,就算是粗茶,也别有一番风味。”他淡淡地说完,搁下茶杯,继续看着底下的大街,“你说,有人在这里看见他们?”
  
  “是,探子回报,有人在城东的大街上看见佟主儿与官南舟一起出现,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很熟稔。”最后三个字,叶总管说得轻声且斟酌,深怕这几个字让主子听了刺耳。
  
  “嗯。”龙琛轻吭了声,没动声色,确实觉得刺耳极了。
  
  十年了!转眼间,若愚那妮子已经进宫十年了!
  
  人来人往的街景映在他的眼帘上,然而却半点没上他的心头,他的心里只想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佟若愚。
  
  孩提时,他曾经说过要立她为后的话,那天,这件事情被嘴碎的奴才们给流传出去,已经成了天下人皆知的饭后闲谈。
  
  但是,转眼间她就要十八岁了,早该是谈论婚配的年纪,但他却迟迟没实现为她的承诺。
  
  过了这些年,随着年纪增长,许多在他孩提时看不到的问题一一浮现了出来,她确实有德、有才,也有美貌,要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她绝对当之无愧。但是,她却没有家世,比起几个已经进宫的妃嫔,少了显赫的娘家当成后盾,她这个皇后之位绝对坐得不会安稳。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最好的时间,也暗地里在运作安排,只为了让她能够安稳地当他的皇后,但这一切,却在半年来被他下令停止,一直到了今天,他仍旧没有下旨要迎娶她。
  
  “回宫吧!”他冷不防地站起身,转头走向楼梯。
  
  “是”。叶总管领命,急着张罗,提手召来护卫,跟上主子的脚步产。
  
  龙琛冷着脸,走出客栈,踏上仆人递上的脚凳,坐上了车辇,自始至终一句不发,阴沉的神色若有所思。
  
  十数年的皇帝生涯,见惯了充斥在朝庭与君臣之间的权谋斗争,他早已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尤其是老祖宗去世之后和这两年,朝廷之间的内斗特别历害,处心积虑想让自己女儿当上皇后的大臣也不在少数。
  
  龙琛倚靠着软枕,闭上眼眸,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他知道自己在逃避,逃开不想亲眼撞见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的亲热画面。
  
  如果没有亲眼瞧见,他就可以在心里当成没这回事!
  
  就算这大半年来,朝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说佟若愚与官南舟这个官府通辑要犯走得甚近,几次出入东城大街,就是为了与他见面。
  
  但是,不管别人如何谈论,只要他没亲眼瞧见他们在一起,他就可以当做不这回事。
  
  当龙琛回宫时,就唤来宫人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佟若愚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回宫,现下在永安宫里的佛斋。
  
  他走进了永安宫,在这个宫阁里所有的陈设,都与他皇奶奶在世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就连庭院里的两棵娑罗树都长得极好。
  
  “皇上,”佟若愚站在廊上望着院里的娑罗双树,听见了宫人的传报,转眸看见他高大的身影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龙琛灼锐的视线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白净的脸蛋,这两年她出落处更加亭亭玉立,宛如一块白玉精雕细琢的人儿,一颦一笑,无不是清灵动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都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方才我去了御书房,他们说皇上出宫了。”
  
  “嗯。”他淡然颌首,回眸望着飘出丝丝白烟的佛斋六内,“今儿个燃的香闻起来气味与以往不太相同。”
  
  “是不一样,今儿个早上,瑞香端来一合香,说是前两天西麝国使臣进京时所呈上的进贡之一,听说这种香里加了药材,闻了可以治百病。”
  
  “要是真的如此神奇,西麝国的老汗王就不会久病卧床不起了。”对于这个可以治百病的香,龙琛的态度颇不以为然。
  
  闻言,佟若愚轻笑出声,扬手唤来贴身婢女,“瑞香,去换上平日点的沉香,咱们皇上不爱这药香的味道。”
  
  “是。”瑞香依言下去照办。
  
  “你怎么知道朕不爱这香气?”龙琛挑眉觑着她。
  
  “瞧你的眼神,我一看就知道。”佟若愚笑抿着唇,表情有些神秘。
  
  “嗯。”他闷吭,默认了她的说法,深沉地瞅了她一眼之后,转头望着院子里的娑罗树,“才几日没见,没想到已经结了花苞。”
  
  “嗯。”她含笑点头,“今年天候暖,这两棵树提早结了花苞,说不准六月初花儿就会盛开了。”
  
  说完,她侧眸定定地看着他冷峻的脸庞,张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不想破坏眼前的宁静。
  
  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对于彼此的喜好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从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这两年,他明显地有些不同,至少,她觉得他改变了。
  
  这些年,随着年纪增长,他的喜怒不再如以往明白易懂,有时候敛眸不语的样子,甚至于让她觉得阴沉可怕,每一次,都提醒了她,也加深了她内心的恐惧,他是帝王,比起一只会吃人的野兽,他其实是更可怕的。
  
  佟若愚在心里轻叹了声,回过头与他一起看着枝头结满花苞的娑罗树,忍不住心底的怅然。
  
  她没说,并不代表她忘了,那年,他在这双树下,说过要立她为后,死了要带她一起进祖庙,可是,已经过了许多年了,至今依旧没见他兑现承诺。
  
  人家说君无戏言啊!但他没肯先提起,她当然也不好自己说,她泛起苦笑,心想再继续拖延下去,她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敢奢求了!
  
  “皇上知道北院里紫藤花已经开了吗?”她开口打破了沉默,扬眸笑瞅着他,将一腔的心事往脑后抛去。
  
  “是吗?已经开了吗?”龙琛挑起眉梢,回眸问叶总管,“朕怎能没听说藤花已经开了呢?”
  
  “回皇上,前两日已经开了大半,明儿个应该会是最盛开的时候,奴才正想告诉皇上,明天会是赏藤花最好的时候。”
  
  “不,择日不如撞日,紫藤花全部盛开虽然美不胜收,不过半开也有羞涩的美感,命人去备茶炉,还有准备几样腾与佟姑娘爱吃的点心,顺便召容大人进宫,我们要在藤花之下一起谈心。”
  
  “是,奴才这就去办。”叶总管见主子心血来潮,有赏花的雅兴,不由得松了口气。
  
  佟若愚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眸底闪动着惊讶的光芒,“原本以为皇上听过就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花已经开了。”
  
  龙琛回眸瞅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如花儿般娇美,耸肩笑而不语,伸出大掌执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北院步去。
  
  他当然知道花儿已经开了,此刻,就在他的手心里鲜艳着,娇弱而美丽,无比地惹人怜爱。
  
  他知道花儿已经开了,但是,这一刻他不想费心去追究,这朵花儿究竟为谁而盛放......
  
  那天,北院里的紫藤花开得极美,在晴朗的天空下,伴着煮茶的香气,让坐在藤花下谈心的人都极尽兴。
  
  但是,最后的结局却是不欢而散,龙琛拂袖而去,被留在原地的佟若愚脸色惨白,咬住嫩唇,容牧远在一帝可以清楚在看见她的指尖在轻颤,像是气急败坏,却又更似害怕。
  
  让龙琛不悦的原因,是佟若愚无意中出言维护了官南舟,说他忠直敢言,朝廷如果能多一名他这样的好官,绝对会有益助。
  
  “妹子,你可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龙琛走后,容牧还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皇上最不爱听到关于那个姓官的事情。”
  
  “我知道他不爱听,可是我必须说,皇上以为我说这话是在维护官大哥,可是,我其实是为了他,官大哥的才能极好,他会对抗朝廷,其实是被贪官所害,如果他洗清冤枉,能当官帮忙皇上,那将是再好不过了。”
  
  “无论那个官南舟是否被人所逼,才会与朝廷作对,可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官南舟对抗朝廷,而这朝廷的主子就是皇上,你帮他,不就等于在跟皇上作对吗?”
  
  闻言,佟若愚抿着嫩唇,好半响没有言语,最后,她点了点头,“大哥的苦心我明白了,以后,我不再在皇上面前替官大哥说话就是了。”
  
  拂袖离去的龙琛看起来很生气,那阴沉的神情,令她感到心惊不已,好半响无法言语。
  
  “妹子,让大哥再多嘴问你一句,你的心究竟在谁身上?”
  
  闻言,佟若愚表情坚定,没有一丝迟疑,泛在唇畔的笑容轻浅而绝艳,“大哥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生,我心上只有皇上一个男人。”
  
  “那就好,你心里有这个笃定,事情就好办了!”说完,两人相视笑了,从小就以兄妹相称,他们的情谊已经不需要言语叙述。
  
  然而他们之间的这番话,提前离去的龙琛并没有听见,这两日,他吩咐不想被打扰,所以,就算佟若愚来了几次,说想要见他,有话要对他说,最后都被叶总管客气地请走了。
  
  龙琛单手支额,坐在御案前,一脸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奏章,但与其说他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说他冷静得近乎阴森,他不是没听见门外佟若愚充满失望的娇嫩嗓音,可是他装作没听见,任由叶总管委婉地将她请走。
  
  他的心思不在奏章的内容上,看得意与阑珊,前两日已经听过大臣口头禀报,就算不用心思,这份奏章里写了什么,约莫也能猜出七八分。
  
  西麝国的老汉王穆犹这一病已经拖了快两年了,因为唯一的儿子才不过十岁打,所以王弟莽古泰想尽办法,集结了多名大臣的势力,打算要逼宫。
  
  那个老头子想要向他要一个保命符,那就是恳求他指婚,如果能够得到他给的保命符,有了中原皇帝当靠山,老头子就不怕王弟莽古泰的逼宫。
  
  他眸光一敛,薄唇勾起一抹冷笑,心想他这老头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说若是能够成为中原皇帝的姻亲,西麝国将永远成为中原的臣国,永世为中原皇帝尽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皇上。”叶总管入内,揖手低声唤道。
  
  “她走了吗?”龙琛合上奏章,扬起眸,眼神冷然。
  
  “是,好说歹说,不容易才将佟主儿给请走了。”叶总管维持平静的语调,却难掩心里的叹然。
  
  两个主子都是他看着长大,他们自小感情就要好,以为从此会好上一辈子,却没想到才短短几年光景,就全都变了个样儿。
  
  龙琛闷吭了声,没再开口,随手拿过另一本褶子,却捏在手里久久没有翻开,最后,随后扔回了原处,闭起双眼,靠上椅背,沉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佟若愚在佛寺里最后一次见官南舟,告诉他为官家平反的事情,她是再也帮不上忙了。
  
  半年前,透过佛寺住持的引见,她第一次在这个佛寺见到官南舟,住持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希望她慈悲为怀,为官家的冤屈平反,她知道自己不是为了官家的冤屈而努力,事实上,她是为了不让龙琛成为冤枉好人的昏君,而答应帮忙。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使得上力的,毕竟,在皇宫里,她与皇帝最亲近,每天总会说上话的,她以为凭自己在龙琛心里的特别地位,要让他答应重审官家欺君叛国一案,应该不是难事。
  
  但她已经记不清究竟几日了,龙琛不肯见她,就算是在宫里远远见到,他也总是立刻避开,闪避不及时,就会命叶总管出面,将她远远挡在外头。
  
  几日没见他了,她的心里寂寞得难以忍受。
  
  出去了一整日,当她回到凤殷銮时,已经接近宫门要关闭的时间,以往,她绝对不敢那么晚才回宫,因为平时她总会在御书房陪着龙琛,就算没进御书房,他也总会在闲暇之余,让叶总管派人去唤她,要她陪着一起用膳吃茶。
  
  可是已经几日了,别说是陪着吃茶聊天,就算只是想见他一面,都是妄想,至今,她才知道原来就算同住在一个皇宫里,也可能像是隔着天涯般遥远。
  
  “小姐,没料到会拖到那么晚才回来,差一点就进不了宫了呢!”瑞香带着一丝余悸犹存的声音从门外就传进来,“小姐应该饿了吧!让瑞香到小厨房去替你张罗一些夜宵。”
  
  佟若愚摇摇头,并不感觉到饥饿,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凤殷銮里的灯火通明,门外守着一向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侍从,她心跳猛然停了一拍。
  
  “佟主儿,你可回来了!”叶总管听到宫人的通报,赶忙从门内跑出来,脸上充满了着急,“皇上已经在里头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
  
  闻言,佟若愚一瞬间差点喘不过气,她急忙地越过叶总管身边,飞快地跑进屋子里,看见龙琛就坐在长榻的一侧,转过眸直勾勾地往她这个方向瞧过来,盛在他眸里的冰冷光芒令她心儿一颤。
  
  “我……我不知道皇上要来……”她娇嫩的嗓音有些沙哑,许久没见到他了,如今一见,她的心情激动得难以平息。
  
  龙琛扬唇笑了,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低头敛眸瞰着她有些苍白的娇容,唇畔的笑意多了一丝嘲讽。
  
  “成天间不带人影,你究竟去了哪里?”
  
  “皇上,今儿个是初一,你忘了吗?一直以来,每个月逢初一时候,老祖宗就会要我替她到佛寺里去上香,替皇上以及国家祈福。”她没有说谎,今儿个原本就是她到佛寺上香的日子,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这个习惯数年来如一日,从未改变过,他明明知道的,为何要多问她这一句话呢?
  
  “祈福是吗?朕可以相信你真的是到佛寺里去祈福,但是,你祈求佛祖保佑的人,真的还是朕吗?”
  
  今儿个一早,当她与官南舟见面的时候,派去跟踪的探子就将消息传回他的耳里,就从那一刻开始,这一整天,他的日子就在极度恶劣中度过。
  
  “当然是,皇上,咱们是什么样的交情,难道你还会不知道吗?若愚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皇上的龙体可以永保安康,可以成为最英明的君王,受后代万民景仰。”
  
  “瞧你说得真心诚意,朕似乎不相信你也不行,那么朕到底应该相信谁呢?三天前,有大臣向朕禀报,说追缉乱党的行动进行得不太顺利,原因在于有个他们惹不起的人万般阻扰,目的就是不让他们顺利捉住叛党,而那个人……”龙琛话锋一顿,转眸望向她。“依照大臣们的说法,那个人就是你!,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话吗?朕想你应该没有,要不然就不会去见他看,是不?”
  
  他知道了!佟若愚心坎一凉,她早该猜到的。“如果若愚说不是,皇上会相信吗?”
  
  “换是从前,朕会相信,毕竟咱们之间的交情不同于一般,但是,朕越来越不懂你心里的想法,已经不知道该从何相信你了!”
  
  “若愚还是从前的若愚,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是锐针般,刺得她心里难受极了。
  
  “那只是你自己以为,从朕的眼里看来,你早就不是从前的你,朕从前的小若愚,绝对会与朕站在同一阵线,不会与朕作对。”
  
  “若愚永远是跟皇上在一起的,以前是,以后也不会改变。”
  
  “如果要朕相信你,就把官南舟交出来,只要你把他交出来,朕就会相信你对朕是忠心耿耿的。”
  
  忠心耿耿?她对他何止是忠心耿耿?!
  
  佟若愚勾起一抹苦笑,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将南舟兄交给皇上,至少现在不行,请皇上再给我一些时间,南舟兄说他会向皇上证明自己的无辜,只需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你喜欢上他了吗?”
  
  这句话,他问得极冷淡,就像是说着今儿个是天候,冷得没有一丝毫感情,就像是一记冷箭般,直直地射向她。
  
  “什么?”好半响,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回望着他。
  
  “因为你喜欢上官南舟,所以舍不得将他交出来给朝廷治罪吗?”
  
  “不!”她大声的,激动的回答,“若愚对南舟兄并没有男女之情,而是敬重他的才能,请皇上不要误会,事情绝非你想象的那样,绝对不是。”
  
  “再多的辩解,都胜不过朕的眼见为凭。”不见她交出宫南舟,他无法相信她口口声声的忠诚。
  
  “你不信我?”她看见了他眼底的质疑,心口泛起一阵凉意。
  
  “是。”他说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冷不防地,她扬起纤手,裹上了他的脸颊,一记清脆的响声在殿阁之中回响着,久久不绝于耳。
  
  然而,比起刺耳的尖响声,映在她美眸深处的愤怒,以及他瞳眸之中的不敢置信,却更令人感到心惊,在这一刻,他们之间的情谊仿佛已经在昨日死去,而此刻的他们,是敌人、也是仇家!
  
  龙琛的舌尖尝到了血丝的甜味,他伸出拇指抚过唇角,拈起了鲜红的血迹,红色的痕迹映在他的瞳眸深处,颜色像极了他此刻内心深处燃气的怒火。
  
  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打他!
  
  她打了他,竟是为了他以外的另一个男人!
  
  “你以为凭咱们的交情,朕就不敢治你欺君之罪吗?”他低沉的嗓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毫情感。
  
  “你最好敢,最好是一声令下把我给赐死!”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她这摆明了要惹他生气,但一口气梗在她的喉头,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龙琛看着她,静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浑厚的嗓音冷若寒霜,“注意你所说的话,朕不想杀你,不想你死在朕的手里。”
  
  听见他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嗓调,佟若愚一时之间无法决定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比较残忍无情。
  
  她咬住了唇,把自己给咬疼了却不自觉,扬起美眸瞅着他,眼眶微微泛红,她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他,严峻的脸庞每一寸线条都像是冰凿般,睥睨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最卑贱的臣子一样。
  
  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那天老祖宗说过,要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龙琛是皇帝,那时候,她以为这个老人家给她的是斥责。
  
  但是,这一刻,她才知道,那是斥责,也是忠告。
  
  老人家要她千万不能忘记,无论龙琛对她再好,都不允许她忘记一点,那就是他终究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唯有牢记这一点,才能够长长久久在皇宫里活下去。
  
  泪朦胧了她的美眸,让她看不清楚前方,也看不清楚他的脸,当他一语不发越过她的身畔走出去时,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这时,原本被挡在门外的瑞香被松放了,她跑了进来,看见了不停掉眼泪的主子,满是心疼与不舍。
  
  “皇上为什么不相信小姐的真心呢?”瑞香哽咽着,眼泪掉得比主子更凶,好像是她自己受了欺负,“小姐为了要祈求国运昌龙,还有皇上的龙体康健,今儿个一整天都跪在佛前祈求,跪倒一双腿都差点站不起来了,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相信呢?”
  
  佟若愚转眸望着门外的阴黝夜色,咬着唇掉下热烫的眼泪。
  
  几日没见他了,明明有着满肚子的话想告诉他,如今,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酸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从那一晚的争执之后,过了整整一个月,他们没再见过彼此,一方面是因为龙琛不肯见她,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被下令不许在宫里走动。
  
  她打了皇帝的消息,才不过几天,就想是瘟疫般在宫里流传开来,人们盛传着,或许再过不久,她就要被逐出宫去了!
  
  佟若愚戴着一张夜叉的面具,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人们欢乐地歌舞着,没让自己思考任何事情。
  
  今儿个是盂兰盆节的第一天,也是鬼门开的日子,人们在这一天戴着鬼面具,热闹地举办庆典,听说人们戴上鬼面具,装成鬼的样子,是为了让回到人间的鬼怪也能够参与庆典,而不被发现。
  
  皇室照例也办了热闹庆典,以示敬鬼神之意,地点就在皇宫之后与几个王府之间的大街广场上,惟妙惟肖地仿着平民百姓的街市,有杂耍的,有说书的,还有卖吃的小摊,空气之中飘散着面茶以及串烤的香味,宗亲大臣与眷属们都在这一天获得邀请,还有民间受到敬重的贤者耆老,身份不论贵贱,都可以在园里尽兴游玩。
  
  佟若愚站在桂花树旁,身穿一袭黑色的布衣,就像每个人一样,戴上了遮脸的面具,但是她的脸上的面具太过丑陋,吓得旁人不敢接近。
  
  小眼扁鼻,青面獠牙,一道深深的血迹从额心直画到下巴,几乎把整个脸画成两半,她让长发垂落在肩畔,看起来分外吓人,如果不是仔细瞧见她的胸口还有呼吸起伏,会教人以为她真的是从地府回到人间的鬼魂。
  
  许多官家千金只是淡淡地在脸蛋画上花纹,不仅没扮丑,反而让花纹在脸上添上几分明媚,相较之下,她的装扮简直是骇人。
  
  就在人们猜想皇帝今年究竟会不会出现的时候,佟若愚已经认出了他,就在小土地庙旁最老的杏树下,身边没有随侍的仆从,只摆了一几一案,摆明了不想让人亲近。
  
  他的脸上戴了一张修罗面具,不算丑恶,表情却是阴森到了极点,佟若愚相信就算掉那张面具,他的表情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这些年,人们都以为皇帝没有出席庆典,但她知道那不是事实,每年的庆典,他们一直都在人群之中,没有盛大的排场,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戴着谁也认不出来的面具,笑着、闹着,就算被人群给挤成一圈也觉得无所谓,让守在一旁的叶总管和护卫们个个心惊胆跳,疲于奔命。
  
  “走开。”听见身后接近的脚步声,龙琛不耐烦地轻斥了声。
  
  佟若愚丝毫不为所动,还是一步步走近他,一直来到他的身畔,转眸透过面具的两个眼洞看着他。
  
  龙琛也转眸看着她,起初有一些惊讶,因为在她脸上那张面具真的太丑了,但他没有挪开视线,反而一直盯着她不放。
  
  “你在看什么?”她可以压沉了嗓子,隔着面具听起来闷闷的,一瞬间她好害怕,怕他立刻就认出她,怕他一旦认出她,就不再理她了。
  
  “我在看你的面具。”龙琛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身子骨与佟若愚一样瘦弱,厚重的黑色袍子几乎快要将她的肩膀给压沉了。
  
  他没想到她就是佟若愚,因为就在刚才,叶总管过来向他禀报,说不久前差人去了凤殷銮,瑞香传了主子的话,说她今天没心情参与热闹,一整天都要待在寝宫里不出去了。
  
  他想,她大概是忘了,忘了他们去年的约定。
  
  “为什么公子会对它有兴趣呢?它明明那么丑。”
  
  “就是因为它太难看,才会引起我的兴趣。”龙琛冷笑了声,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去年的今日,我和一名女子约好要再参加庆典,我说我要扮成修罗,她说要扮成夜叉,戴上最丑的面具,她会挑一张最丑的面具,让真正的鬼怪,都比不上她的丑。”
  
  一抹淡淡的笑容轻泛上她藏在面具之后的脸蛋,原来他还记得,原来,她说过的话,都仍旧挂记在他的心上。
  
  “所以公子把我当成了她吗?”她的心里在忐忑着,挣扎而且矛盾,明明不愿被他认出来,却也因为他没认出自己而失望。
  
  “你不是她,较之于她的桀骜不驯,你柔顺多了。”
  
  “听公子言下之意,你似乎吃过那位姑娘的苦头喽?”
  
  “是,吃过不少。”
  
  一瞬间,她的美眸深处闪过一抹黯淡,但是那抹幽暗随即就消失了,“那公子你呢?你就没给那位姑娘吃过苦头吗?”
  
  龙琛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起初愣了一下,接着勾起一抹轻笑,巧妙地掩饰了眼底涌现的痛苦神色,淡抿着薄唇,不打算回答这个微妙的问题。
  
  看见他的沉默,就知道他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但她不想逼问,不想咄咄逼人,就当作她真的给他吃了苦头,而他也没真的让她好过啊!
  
  “你不是她,你不会懂的。”
  
  “那你就真的懂她吗?说不定,她根本没敢仗势着你们之间的交情,一直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呢?”
  
  “她不会,她不是那种人,如果你见识过她的盛气凌人,伶牙俐齿,你便不会这么说她。”
  
  又或许,是他一直一来太过从容她了,才会让她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才会让她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吗?
  
  龙琛藏在面具后的脸泛起了一抹苦笑,从那天之后,他仍旧感到隐隐作痛,痛的不时被她裹打的脸颊,而是一直宠她、怜她的心。
  
  “听你这么形容她,是已经对她恨之入骨了吗?”佟若愚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
  
  闻言,龙琛扬唇笑了,别过脸庞,视线停留在遥远的他方,仿佛在他的视线的那段有着伊人,半响,他缓慢地摇头,却不似在否认。
  
  佟若愚见他似乎没打算开口说话,她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儿,想要听他的说法,却不敢开口催促。
  
  “不谈她。我不容易才心情好些,现在不想谈她。”他不知道为何会对这名女子说那么多,一直以来,他不爱在别人面前谈起他与佟若愚的事,也决计不说她的坏话,就算在他们争吵最激烈的时候。
  
  想来,他应该是对她恨之入骨了,才会连提及她都不愿意吧!见他闭口不再谈论,她心里几乎是立刻浮上这个念头。
  
  “好,咱们不谈她。”她扬唇小了,笑里藏着一丝苦,“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陪奴家随处逛逛吗?”
  
  闻言,龙琛沉默了好半响,最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挂在她脸上那张丑陋之极的鬼脸,“走吧!今年的场面似乎比去年热闹,那一班奴才为了讨主子欢心,看起来下了不少苦功。”
  
  他说的那班人,自然是知道他也参与了这场庆典的叶总管等人,每一年,他们总会花尽心思,讨他与佟若愚二人的欢心。
  
  说完,他越过她的身畔,率先往人群步去,佟若愚微愣了一会儿,立刻提裙跟在他的身后,嘴上没说,心里其实有些怅然。
  
  往年,为了不再人群中与她走散,他总是牵住她的手,总是将她握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放开。
  
  追上他的身畔,她侧首敛眸望着他空挡的厚实大掌,忍住了想握住那只大手的冲动,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地,在心底叹息了出来。
  
  入夜了,天色尽黑,庆典到了最热闹的高潮,在广场的央心搭起了高高的台子,燃了火,瞬时间,红色的大火以及浓烟烧得半天高。
  
  人们在火旁歌舞着,宫廷里最好的乐手奏起了歌乐,就算是不善歌舞的人,都在热闹的氛围下,主动地加入,在这场歌舞之中,人们必须带着面具,为的当然还是从冥界归来的先人灵魂,可以不怕在人群之中被窥出身份,一直到了结束才能够将面具摘下。
  
  他们二人站在人群旁,虽然相伴了一整天,话却没说上几句,总是他走在前面,丝毫没有回头等她的意思,而她为了不跟去,只能努力地追赶,好几次差点跌倒揪住他的衣袖,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在她心里的怅然寂寞,就像是装满的水杯般,就要满溢了出来。
  
  佟若愚再也不想按奈心里的渴望,不管龙琛明显可见的拒绝态度,拉住了他的大掌,硬是将他拉进了人群之中。
  
  “放开我,我现在没有跳舞的心情。”就算是吵闹的歌舞声中,他浑厚的嗓音依旧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教她听得一清二楚。
  
  “求你。”她偎进他的胸怀,不让他有机会挣开她。
  
  龙琛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推开她,感觉着她柔软纤细的身子紧偎的温度,一瞬间,她带着祈求的柔软嗓音,让他想到了若愚。
  
  “你究竟是谁?”
  
  “我以为工资永远不会对我的身份感到兴趣。”她一双铁臂环住他的腰际,紧紧地搂着,满心的依恋再也忍不住一倾而出。
  
  “把你的脸抬起来。”他托起她的脸蛋,看的不是她挂在脸上的丑陋面具,而是藏在面具后头洋着光亮的双栖。
  
  “求你。”她一瞬也不瞬地回望着他,柔软的嗓音藏着哽咽,“就只要片刻,求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想到她呢?”她明明是个陌生人,但是,从她唇间吐出的请求,竟然隐隐地秋疼了他的心,龙琛伸手想要摘掉的面具,却被她的手给紧紧按住。
  
  “不要!”她摇头,急忙地退后了两步,“不可以的,要是脱掉了面具,会让先人的灵魂感到不自在。”
  
  “那只不过是迷信。”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向自己。
  
  “如果不是迷信,而是真的呢?”她一时心慌意乱,深怕真的被他摘掉了面具,“你难道没有想见的先人吗?说不准……最想见的先人,此刻就在咋们身边呢?”
  
  她所指的人当然是太皇太后,倘若愚心里明白,这两年来,在他们的心里没有一日怀念这个老人家,他们两个人还太年轻,还有太多不懂的事情,还要依仗老人家的智慧。
  
  龙琛微征了一会儿,他当然不知道她所指的人是皇奶奶,但他心里对老人家的想念确实是无法否认的,如果老人家还在人世,说不定早就已经解决了他与若愚之间的不愉快,一定能够让他们和好如初。
  
  他们相视着彼此,透过面具望进对方的眼底,以为是各怀心思,其实是在想着同一件事情,怀念着同一位故人。
  
  半响的沉默过后,龙琛放开了对她的按握,朝她伸出大掌,“过来,就让我们共舞一曲吧!“
  
  “嗯。”她笑着点头,将柔软的纤手交到他的掌心里,知道这样的让步对他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乐器的音律,以及人们的歌声,如同绵绵密密的绸缎般将他们包围,谁也没有开口,但他们的舞步在进退之间,宛若天成般契合。
  
  龙琛其实并不怎么移动脚步,只是适时地伸出大掌,将她拉回怀里,悍然的力道几次都弄疼了她,但是佟若愚却没有出声提醒,咬牙忍住了疼,知道最后一次脚步没有踩稳,整个人跌靠到他的身上,被他一把揽住。
  
  佟若愚倒抽了一口冷息,抬起头看着他,看见的当然是他那一张修罗面具,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从面具之后跃出一串串如银般的笑声。
  
  “你笑什么?”龙琛拧起眉心,低头看着在怀里笑得无比开怀的她。
  
  “我在想,如果咱们真是一个修罗,一个夜叉,当咱们拥着彼此,深情凝视时,那情景该说是浓情蜜意,还是骇人无比呢?”
  
  闻言,龙琛怔了一下,忍不住也大笑了起来,他想像着她所说的画面,再想到此刻两人的模样,从他胸口震出的笑声不由得更加爽朗。
  
  旁人看见他们两人笑成一团,纷纷感到不明所以,不约而同的走避。
  
  这时,一直带人暗暗跟随在两人身边的叶总管,看见了主子笑得乐不可支,心里也是纳闷,但是很识趣地不上前打扰。
  
  许久不曾的大笑,舒开了龙琛的心怀,他不自主地收紧臂膀,抱住了怀里的女孩,在她的身上,与他同样有着被沉香木火堆烟尘熏过的气味,还有一丝有些熟悉的甜香气息,瞬间,一抹深沉的光芒闪过他的眼底。
  
  “跟我走。”他放开她,大掌箝住了她纤细的膀子,迈开长腿。
  
  “等等,你想要我跟你去什么地方呢?”佟若愚不解,任由他握住,随着他的脚步而去。
  
  她追随着他高大的背影,追得有些吃力,他们穿过了人群,感觉此刻的他们就像回到孩提时,他总是拉着她到各个宫院乱逛,往往是他是他们一下了早课,就到处探险一样。
  
  叶总管见主子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急忙地挥手喊着身边的奴才,“你们愣在这里做什么?快追啊!”
  
  “是是...”
  
  几个宫人忙不迭地回答之后,拔腿追了上去,在他们的身后,人们的歌舞声伴着熊熊的火堆,烧红了半边天际....
  
  他们远离了熊熊的火堆,没有月色,就连星子的光芒都幽微。
  
  龙琛将她一把拉进背着火光的狭巷之间,连问都没问一声,独断地摘下了她脸上的夜叉面具,同时也摘下了自己脸上的修罗面具,俯首啄吻着她的脸蛋,顺势吻到她纤细的颈项。
  
  “不....”佟若愚吃了一惊,从背后拉着他的衣服,想要推开他。
  
  她感觉到他的气息吹扑在颈畔,与她喘促的呼吸呼应着,她心跳得飞快,感觉他炽热的体温以及强悍的体魄,几乎要将她给吞噬了。
  
  龙琛完全不管她的挣扎与推抗,伸手松开她的腰带,大掌探进她的衣衫之内,隔着一层薄衣握住她饱满的娇乳。
  
  他丝毫没想到要看她的真面目,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他不在乎她的感受,也不在乎她的意愿,就算是真的将她给弄伤了,他也感到无所谓。
  
  “不要...求你不要...”她心慌地低喊,害怕得就要掉下眼泪。
  
  她觉得害怕,因为此刻的龙琛完全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他就像是野兽般,呼在她颈畔的低嘎喘息,以及压制在她身上的蛮悍力道,她用尽了力气想要推开,却是徒劳无功。
  
  这时,随后赶到的叶总管隐约窥见屋巷之间的动静,心里吃了一惊,却是没动声色,飞快地张罗宫人们围住了小巷的入口,不让帝王的野合春光外泄。
  
  龙琛以大掌扣住她的后腰,俯首将俊脸埋进她的双乳之间,吸嗅着从她肌肤上透出令他熟悉的香气
  
  感觉他的呼吸在她的胸口温热着,佟若愚一瞬间心跳得飞快,她手足无措,只是用力地伸手推打着他硬实的臂膀,发出低呜的叫声。
  
  “你该死的,不要再打了!”龙琛低咒了声,大掌擒住她纤细的手腕,“既然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这天底下多的是想让我抱的女人!”
  
  说完,他用力地甩开她,转身就要离开,却在这时,她冲上前双手捉住他的一只手臂,硬是将他扳回头,双手捧住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像是报复般啃咬着他的唇瓣。
  
  他扯着她的衣服,想要将她从身上剥开,但没料到她就像是一只附骨之蛆般紧紧地黏住他不放。
  
  是,她是在报复,佟若愚气呼呼地对他又啃又咬,她当然知道天底下多的是等着他临幸的女人,但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说嘴!
  
  这时,守在小巷口的叶总管忍不住回头望了一下,巷子里幽暗得几乎映不出两人的身影,他心里有点担忧,觉得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欢好,倒像是两个人在打架。
  
  “你会不会咬得太狠了!该死的,不要再咬了!”龙琛扣住她小巧的下额,终于成功地让她再也咬不到他的唇与脸,但是,他几乎是立刻感到一股湿意滑过他的指间。
  
  龙琛没想到她会哭泣,愣了一下,好半晌无法反应。
  
  佟若愚抿住嫩唇,不让哭泣的声音逸出唇间,只有一串串泪意就像珍珠般滚落,她抽噎着,就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
  
  冷不防地,她伸出一双纤臂,勾住他的颈项,紧紧地拥抱住他,被泪意沾湿的脸蛋埋在他的颈窝之间,像是无助的孩子般讨着温暖。
  
  “好了,咱们算是一报还一报,互不相欠了,你把手放开。”龙琛站在原地不动,紧握着大掌,按捺住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太像了!不只是她们身上的气味,还有发脾气的方式,总是在对他张牙舞爪之后,再哭得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佟若愚哭着不说话,只是一古脑儿地摇头,用力地将他抱得更紧,贪婪地想要从他身上摄取更多的温暖。
  
  她怕这时将手放开了,他便要转身离去,然后,他们再说上话,不知道又是多久之后了!
  
  “你再不放手,我要对你不客气了!”他压沉了嗓音,以冷淡的语气掩饰心底的焦躁。
  
  佟若愚没怕了他的威胁,反而仰起娇颜,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这一次,没有啃咬,就只是吻着他的唇,像是在邀请他,也像是在默许着他可以对她做出任何举动。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动静,她的心理才正想退却之际,就被他扣住后脑勺,柔软的唇瓣被狠狠地吻住,强悍的索吻力道几乎把她给弄疼了。
  
  龙琛将她按在墙上,更加深入地吻她,放肆地将舌尖探进她的唇内,交缠着她的小舌,以膝盖分开她的双腿,大腿强势地抵住她腿心之间的柔软。
  
  他们谁也不想开口,沉默与喘息就是他们最好的沟通语言,佟惹愚心跳的飞快,被他触摸过的柔软玉肤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热烫感,她屏着息,任由他解开她的衣衫,在他的面前逐渐赤裸。
  
  夏夜微凉的风指过她的身子,她泛过一阵轻颤,却并非因为感觉冷凉,而是说不出口的愉悦感觉,充斥在她的心口,令她不由得战栗。
  龙琛大掌握住她一只饱满的娇乳,捻住了顶端的嫩蕊,才不过是一会儿工夫的揉玩,小七的蕊心充血变得绷翘,然而,令人感到销魂时,并非是她柔软的身子,而是刀子在愉悦之时,不自觉逸出唇间的呻吟。
  
  当他的大掌滑落她的下身,探进她的裘裤之间,揉弄着她属于女子的娇秘禁地之时,如潮水般强烈的欢愉快感几乎教她站不住身子,不自主地倾身,将额抵在他的肩上,像是撒娇似地撕磨着。
  
  一次又一次,不断深入的爱扶亵玩,就像是存心要在她的身子放上一把火,把她给烧成灰烬般,佟若愚感到身子的热度不断升高,却想要更接近他,想要紧紧被他给拥抱。
  
  她不怕被烧成灰烬,反而害怕他现在放开她,会让她因为受不了内心的渴望而死去。
  
  忽地,他将她抱起,让她的双足悬空,刀子没及防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伸出纤臂勾住他的颈项,她咬住嫩唇,让他花了一点力气才能分开她羞涩紧闭的双腿,柔软的花心一寸寸噬入他昂挺的男性。
  
  撕攫的疼痛让她低叫出声,她咬住他的肩膀,噙住了几乎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听见了他在她耳畔的低吼声,分外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她身子里的充实勃动,这一刻,她属于他,而他也是她的!
  
  他开始律动,并非十分疼惜,占有的力道几乎是蛮横的,一次次像是要撞进她身子里最深处,每一次,总是才抽身,就又被他强悍地按回,让火热的欲望再次深埋进她的柔软之中。
  
  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因为他激烈的律动,也因为一次次被顶到深处的疼痛,但刀子只是抱住他,一双修细的玉腿圈住他的长腰,感受着与他交缠的亲密,在黑暗中,因为看不见彼此,却更能够感受到两人彼此慰贴的体热与扶触,以及他每一次深入她的起伏与强悍。
  
  龙琛的呼吸也变得低嘎,他一掌按住她的后脑勺,吻着她的额心与发际,让她的气味充斥在他的喘息之间。
  
  一次次加激擦让他的控制力逐渐变得薄弱,最后,在一阵强烈的战栗之后,他几乎像是在快要揉碎她般,紧紧地搂住她,咬牙像只野兽般低吼出声,在她的柔软之中释放欲望的灼热。
  
  他抽身放开她,让她滑勤务坐在地上,转过身背对着她,喘息着,狂热的欲望过后,此刻,一种懊恼的思绪取而代之涌上他的心头!
  
  “该死!”他低咒了声,大掌握拳捶向石墙,刚才的欲望有多激狂,他此刻的懊恼就有多深!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将女子当成了若愚,可是,她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佟若愚在黑暗之中听见了他的咒骂声,身子里还残留着他的感觉,激情的火花尚未褪去,他咒骂的怒气却像是一盆冷水般兜头浇凉了她。
  
  她不懂为什么他要生气,只是,她什么都来不及多想,飞快地揪紧衣衫,见人墙的另一端亮了火光,她瞧见了手边的面具,急忙财遮住脸蛋,从小巷的另一端跑走,她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龙琛,说不定,当他发现欢爱的对象是她时,会更加生气。
  
  原来,叶总管久久没听到动静,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命人取来了灯笼,走进小巷里,没料想只见到主子,却没见到那位姑娘。
  
  “皇上,那位姑娘呢?”
  
  “那皇上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吗?”
  
  “不知道。”加重的语气之中充满了不耐烦。
  
  “这……这怎么是好呢?”叶总管一脸为难,欲言又止了半响,见主了这副模样,刚才准是完事了!那位姑娘怀着龙精,难保不会有孕,但见到主子的脸色阴沉,他最后只能把想说的话吞回肚里,回头指着几外手下,吩咐道:“快去找,无论如何都要将那位姑娘找到。”
  
  “是。”几名宫人以及护卫领命,迅速地调头照办。
  
  这时,叶总管回头看着主子,见他已经在宫婢们的服侍下穿好衣装,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教人望而生畏。
  
  “皇上,如果奴才们顺利找到那位女子,是否应该禀报皇上?”
  
  “不必,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龙琛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没有丝毫的留恋与怜惜,对于是否找到那名女子,他根本就不在乎。“佟主儿呢?她人还是不舒服待在寝宫里吗?”
  
  “是。”叶总管微笑,“皇上的意思奴才明白,一会儿就领太医过去给佟主儿仔细瞧瞧。”
  
  “嗯。”龙琛闷吭了声,没再多说什么,当没覆上面具的他走回人群之中,几位大臣认出皇帝的身分,大吃了一惊,纷纷退开跪下。
  
  “臣等参见皇上!”
  
  龙琛冷着脸,无视于众人的跪迎,坐上了叶总管命人备好的软轿,叶总管一声吆喝,宫人们抬起软轿,穿过人群,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明明才刚过午时,阴霾的天色却像是就要入夜一般。
  
  永安宫里,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走动的人更少了,除了平时打扫的宫人之外,大概就只有佟若愚会来佛堂里上香。
  
  龙琛走进佛堂,幽暗的屋里只剩下佛前的两盏烛光,他站在央心,环顾着四周,还记得他三岁时,才获得首肯得以见到皇奶奶,那一天,母妃带着他走进佛堂,才刚过辰时的斋室里充满了明亮的晨光。
  
  “皇上,让奴才命人替您上灯吧!”叶总管在他身后说道。
  
  “不必了,你出去,朕想一个人待在这里,有话要对皇奶奶说。”他直视着前方,仿佛已故的太皇太后就站在他的面前。
  
  叶总管见主子的神情不太对劲,迟疑了半响,还是领人退出门外。
  
  叶琛站在原地,沉静了许久,直到一声苦笑从他的喉间轻震而出,他抬头直视着佛面,看着佛祖慈祥的脸容,彷佛在看着皇祖母。
  
  “皇奶奶,你以为自己真的成功瞒过孙儿了吗?早在几年前,朕就知道母妃是被您给赐死的,可是朕没说破,因为知道您的用心良苦,孙儿知道要当个好皇帝,这朝廷就容不了母妃的存在。
  
  话落,龙琛低敛锐眸,看着自己的立足点,身旁无人,一时之间竟感到寂寞得可怕。
  
  “您一直很疼爱孙儿,是因为杀死了孙儿的娘亲,而感到心里亏欠吗?因为心里亏欠,所以您找来了若愚陪伴孙儿,是吗?”
  
  他扬起眸光,耳畔仿佛听到了一声沉重而且悲伤的轻叹,“是皇奶奶吗?如果是您的话,可不可以告诉孙儿,十几年前,您容不了朕的母妃活在这个世上,如今,朕能够容得了若愚吗?她不再是从前的她,朕真的可以继续让她活下来,继续将她留在身边吗?”
  
  他抬头环视四周,过了久久,他才从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中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复了,自始至终,他只是在跟自己对话。
  
  这时,叶总管轻敲了门,动作轻悄地入内,来到主子身后,手里揣着一个刚从内侍手上拿到的东西。
  
  “皇上,刚才京兆府尹带着六扇门的总捕头进了宫,他们想要面见皇上,说有样东西一定要请皇上过目。”
  
  龙琛闻言回头,敛眸看见叶总管呈上的东西,在一瞬之间,他的眸光变得幽暗,就像是所有的光芒都死绝了一般……
  
  盂兰盆祭之后,一连几天,京城每到了午后就下起滂沱大雨,就算是不下雨的时候,整个癸空也是灰沉的。
  
  阴霾的天色,沉重的像是快要崩塌下来一般,空气之中充满了潮湿的味道,远远的天边闪着雷电,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滂沱大雨。
  
  “主子,看这天色就快要落雨了,咱们还是怜惜点回凤殷齐去吧!”瑞香跟在主子身边,不住地望着天边隐隐闪动在云层里的光亮。
  
  “不, 还想再走一会儿,如果咱们脚程再快一些,应该可以到永安宫去避雨才对。”佟若愚摇了摇头,指着永安宫的方向。
  
  “好吧!那可要走快一点才行了。”说着,瑞香一脸着急,只差没主动拉主子的手,赶着她快点去永安宫。
  
  要是真的赶不及到永安宫避雨,那可就糟糕了!这段时日,主子原本就单薄的身子一日日清减,要是再淋到雨着凉,只怕一条小命休矣。
  
  “好好,我知道。”佟若愚嘴上说着,脚步依旧慢徐,到了最后,瑞香再也忍不住,半推着主子,好言催促。
  
  当她们走到了永安宫前,就看见几名宫人与护卫守在宫门外,佟若愚突然停下脚步,在她身后的瑞香一时没停住脚,撞上了主子的背。
  
  “主子……”她不解地探出头,心时立刻有数了,“主子不进去吗?皇上在里头呢?”
  
  佟若愚定定地站在原地,就像生了根似的,听不见瑞香在她耳边听噪的声音,娇颜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就在这时,她看见龙琛从门内走出来,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心口一阵揪紧,忍住了没开口出声唤他,最后是他转眸先看见了她就站在十尺之遥。
  
  龙琛的眸光冷淡,一语不发地瞅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尺,却宛如天涯般遥远。
  
  跟随在后的叶总管发现了主子不寻常的静止,顺着眼光望过去,看见佟若愚就在那一端,“皇上,是佟主儿。”
  
  龙琛宛若未闻般,一语不发,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没料到主子会将佟主儿当成不存在般忽视,叶总管吃了一惊,但无计可施的他只能颔道对佟若愚致意,然后匆忙转身跟随主子离去。
  
  佟若愚看着他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感觉到从他身后透出的疏远与冷漠,她面无表情地将作不在乎,但胸口却清楚地感到揪扯的疼痛。
  
  “主子……”瑞香担心的低叫,看着主子脸色苍白的像是胸随时会晕过去。
  
  “皇上走了,咱们快进去吧!就要落雨了。”
  
  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催促,佟若愚就像是双脚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她的表情木然,龙琛离去的景象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蓦然,一记轰然巨响的雷声照亮了整个天际,骤风吹来狂暴的大雨,佟若愚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冷雨淋湿她一身……
  
  第四章
  
  前几日,娑罗树枝头上最后几朵花苞无声无息地开了,没过几日,花儿盛极,无声无息地落了,永安宫的院子里,满地都是落花,有些仍是浇淡的黄色,有些已经枯萎,空气中漫着熟腐的甜美香气。
  
  廊下,佟若愚坐在太皇太后生前最爱的酸的酸枝木交椅上,静静地看着温暖的风吹过树梢,抿着嫩唇,已经许久没开口了。
  
  瑞香站在一旁,心里满是担忧,看着主子日渐消瘦,她心里着急,却是无计可施。
  
  只能庆幸前几日淋了大雨,隔日只有些许不适,吃了点汤药之后便无大碍,否则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主子这些时日的不寻常,是因为皇上。
  
  盂兰盆祭那一夜,她见主子迟迟未归,出门去找,最后才在一处殿阁角落找到了人,那一夜,当她替主子沐浴更衣时,看见她如玉般白净的身子上错落着深浅不一的红色淤痕,心里已经有数了。
  
  经过了那一夜,主子已经不是清白之身,而瞧见主的脸色平静,不消多想,就能猜到染指了她清白的男人就是皇上。
  
  只是,几日过去了,养心殿那方面却是没声没息,一点表示都没有,让瑞香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皇上对主子再不谅解,毕竟两人有了夫妻之实,照理来说不应该不闻不问啊!
  
  “还是没有瑞兰的下落吗?”佟若愚淡然的开口,一双如湖水般迷潆的美眸仍旧是望着眼前风景。
  
  “没有,我已经差了不少人去找,只差没将整个京城翻过来,但就是找不到那丫头的行踪。”瑞香不似主子平静,对于一直没有找到瑞兰,她可是满心着急,因为瑞兰在盂兰盆祭那一夜私跑出宫,用的是主子的牌符,而最令人担心的是,她同时取走了太皇太后赐给主子的免死金牌,只要出示那面金牌,就算是一品大官都要礼让三分。
  
  “再找找吧!瑞兰那丫头心地不坏,应该不会拿着我的东西去做坏事才对,说不定她是真的有需要。”佟若愚轻叹了声,嫩唇勾起一抹微笑。
  
  瑞得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不要说出心里的忧虑,她知道主子没注意到,但是这半年来,她们几次与官南舟碰面时,她看得出来瑞兰对官公子的倾慕之情,只希望瑞兰能够想到主子多年来待她不薄,不会将令牌拿来做出对主子不利的事情。
  
  而且,现在让人担心的事情,不只是这一椿啊!
  
  “小姐,瑞香有些话不说不行,小姐就让我去探询一下,再怎么说皇上都应该要给小姐一个交代才是啊!”
  
  “交代?”佟若愚淡淡地笑了,挑起眉梢,反觑了婢女,“依你说,他应该给我什么交代呢?”
  
  “皇上明明说过,要立小姐为后的……”这句话,瑞香说得极委屈,呐呐的语调之中充满了对主子的疼惜。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不小心让人听见了,会闹笑话的。”佟若愚柔软的嗓音平平淡淡的,没教人听出藏在她心里的悲伤。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通报,佟若愚回过眸,瞧见了叶总管领着几名宫人走过来,脸上的神情是严肃的。
  
  “皇上有令,请佟主儿随咱们到养心殿走一趟吧!”
  
  “嗯。”她点了点头,站起身,回眸瞧见瑞香一脸喜出望外,或许是以为皇上终于有了回应。
  
  佟若愚越过叶总管的身畔,率先走出永安宫,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此刻,在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期盼,希望龙琛能再对她好,只是啊……她太胆怯,不敢像瑞香一样乐观,她叹了口气,没让自己再深想下去。
  
  当佟若愚走进养心殿时,她看见了包括容牧远在内的几名大臣都在场,龙琛站在殿前,看见她穿过大臣之列,迎着他走过来。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召你过来吗?”他的嗓音低沉,没有一丝起伏,看着她消瘦而且苍白的容颜,丝毫不为所动。
  
  “若愚不知道,请皇上明示。”她定定地瞅着他,咬着嫩唇,强忍住心底涌上的酸楚。
  
  她看见了他的不为所动,看见了他黑眸深处的冰冷。以前,只要见到她稍微清减了些,他总要问的,就算她再三解释,他也不会轻易放心,甚至于有一回把太医给唤来了替她诊脉,直到太医确定她没有恙病才肯罢休。
  
  然而,如今她没能在他的眼底瞧见忧切,只看见了他的无动于衷。
  
  他仍是他,而她也没变,那在他们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佟若愚想到了那一夜,她抿住嫩唇,不让自己泄漏出内心的脆弱。
  
  “为了官南舟那个男人,你窨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呢?”龙琛开门见山地说,尖锐的语气几乎不给她留下余地。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在众人的盯视之下,佟若愚仍旧强作镇定。
  
  “官南舟已经逃出京城了,你不知道吗?”
  
  “皇上以为是我放走他的?不是我,我没有包庇官大哥出京城,我已经跟他说明白了,我不会再帮他,绝对不会了。”
  
  “那这是什么呢?”龙琛抬起手,一面闪着亮光的金牌连着红绳从他张开的掌心坠下,“难道你想说这个东西不是你的?”
  
  “老祖宗给我的免死金牌,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她惊讶地睁圆美眸,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原来你还记得这面金牌是老祖宗令朕特别赐给你的,没想到,你竟然拿它来帮忙钦差要犯逃出京城,并且让他用了这面金牌带走了几个就要问斩的囚犯,佟若愚,你简直是恩将仇报!”
  
  “我没有,无论你要不要相信,但我真的没有。”
  
  龙琛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因为激动而涨红,一瞬间,他几乎要相信她了,又或者说,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想要相信她的清白。
  
  但是他无法相信,她已经不再是他心里那个唯一不会背叛的人,“如果不是你,那么,在盂兰盆祭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叶总管第一次派人去凤殷斋,你推病不出,第二次带了太医过去,进了屋里却没发现你的踪影,如果你不是在当天晚上协助官南舟出京,那你究竟去了哪里?”
  
  龙琛恨自己对她的心软,明明告诉自己别再挂记着她,但是,他最后还是下令让叶总管带着太医过去探视。
  
  “我……”佟若愚深吸了口气,闭上美眸,不让盈眶的泪水掉下来,“不是我,皇上要信也好,不信也好,帮官大哥逃走的人真的不是我!”
  
  大殿之中弥漫着一阵沉寂,大臣们噤着声不敢说话,一旁的容牧远看了也是心里着急,却是半点也使不上力。
  
  这在这时,龙琛开口了,浑厚的嗓音平静徐缓,“前几日,西麝国的穆猶可汗跟朕求了一门亲事,原本挑不到好人选,朕正打算要回绝他,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人选,朕决定要答应他。”
  
  列位大臣听出了主子话里的含意,无不是倒抽一口冷息,就在他们的抽息之中,龙琛以极平缓的语调说道:“就由你去吧!如果新娘的人选是你,穆猶可汗应该会很满意才对。”
  
  佟若愚感觉一阵凉意泛进骨子里,她定定地瞅着面前的男人,心里不懂为何如此残忍的话语,他可以说得如此平静。
  
  “好,就由我去完成这门亲事吧!”
  
  “你真的确定自己所说的话吗?”
  
  “皇上需要再听我说一次吗?”她镇定地看着他,望进他幽邃的眸底,“我说我去,就由我去和亲吧!”
  
  龙琛没动声色,倒是一旁的容牧远不由得发出惊叫。
  
  “若愚妹子——?!”
  
  对于这件事情感到震惊的不只容牧远一个人,还有在场所有的大臣与宫人奴婢,他们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因为在这个皇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甚至于整个天底下,只怕再也找不到比佟若愚更适合当皇后的人哪!
  
  她可是老祖宗一手带大,亲身教导,要成为一国之母的人,怎么可能会被送出去和亲呢?
  
  佟若愚无视于在场的骚动,澄澈的眸子噙着微红的泪意,却不允许真的落下泪来。
  
  “只要你肯交出官南舟,朕或许可以收到成命。”面对她的坚决,龙琛反倒有些不太肯定了。
  
  “君无戏言,皇上已经出口的话,怎么能够收回呢?”
  
  “你——”龙琛眯细锐眸,知道她存心要惹恼他,一直以来,她就是一个伶牙俐嘴的妮子,从来不在他面前示弱。
  
  她缓慢地开口,嗓调柔软却冷静,“所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皇上是君,若愚是臣,既然皇上已经下令要我去和亲,我就只有听从的份,哪里还敢有异议呢?”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毫表情,完全不见那一夜里的激情与狂热。
  
  “可是……”容牧远试图打破僵局,但是才一开口,就被主子森冷的慑住了。
  
  “你宁可保住那个男人,也不愿顺朕的意思吗?”龙琛的眸光阴郁而且冰冷,冷得没有一丝毫感情。
  
  如果,在他的心里曾经对她有过不舍与疼惜,都在上一刻已经全部死绝了!就如同灰烬般,灰飞烟灭,丝毫不剩了!
  
  她太令他痛心!
  
  没想到,他一次次的退让,换得的竟只有她的得寸进尺,换到了她的不知悔悟,还有她维护官南舟的义无所顾!
  
  “老祖宗曾经说过,只要是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应该要坚持到底,无论再苦再累,就算要被天下人给误解,都必须要坚持下去。”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不需要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是,你一向是最听老祖宗的话,一向就是最得她老人家疼爱。可是,要是她老人家在天之灵,知道你为了维护一个乱党之人的生命而不惜违抗朕,想必老人家应该会很伤心吧!”
  
  “如果若愚真的让她老人家伤心了,那也没有办法,就等到了九泉之下,若愚再亲自向她老人家赔不是。”
  
  “那你就祈愿到时她老人家还肯原谅你的愚昧与自私。”
  
  “你不懂我,不代表老祖宗也不懂我。”至少,老人家一眼就看穿了她对他的深情啊!
  
  听她说得意有所指,仿佛在指摘他的不对,龙琛感觉一口如渗血般的怒意涌上喉头,大掌紧握成拳,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依旧冷静。
  
  “你告退吧!”他沉厚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看着她,仿佛她只是一个寻常的臣子,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他的话,就像一根锐针般螫进她的心口,疼得她心儿一怵。
  
  从小到大,他不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在她的面前,他从未摆出九五之尊的架子,从未将她当成臣子般呼来喝去。
  
  “是,遵命。”她没吵没闹,静静地转身离去。
  
  龙琛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吵闹一向不是她的个性,她的举止一向最是得宜,宛如一国之母的娴雅从容,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
  
  “慢着!”他沉声唤住了她的脚步。
  
  “皇上还有吩咐吗?”她极力不让自己虚弱的嗓音颤抖,可是她的心好痛,痛得她快要没有招架之力。
  
  “你想知道朕为什么一直不举行大典,正式册立你为皇后吗?”
  
  “因为若愚出身平凡,所以皇上迟疑了吗?”她回眸直视着他,她一直都知道,她的身分一直都是宗亲大臣们最有意见之处。
  
  “是,论家世,确实有不少世家千金比你强得多。这两年来,多少大臣联名上奏,无论是明谏暗示,都要朕打消念头,另立他人为后,但那不是原因,如果朕想要立你为后,绝对会想尽办法,让你这个后位坐得无比稳固,任何人都动摇不了。”
  
  “但是你终究还是没有宣布要立我为后。”
  
  “是。”他坦诚不讳,没有丝毫的心虚,“但朕要你知道,你不是败在家世,而是败在自个儿的不洁身自爱。”
  
  闻言,佟若愚笑了,笑得好苦涩,好讽刺,“是,你说对了,我确实不够洁身自爱,要不,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说完,她扬眸看着他,眸里闪烁的光芒近乎是对他的恨意,怎么能够呢?那天夜晚如此激烈热情拥抱她的男子,怎么能够在这时候说出如此令人痛恨的言语呢?
  
  她恨他!她好恨他!
  
  佟若愚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如此憎恨他的一日!
  
  龙琛听出了她的话里藏着话,但他不想再继续深问下去,已经够了,他不想再更痛恨这名女子,毕竟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无比浓厚的感情。
  
  “你要什么陪嫁,就尽管开口,朕不会亏待你。”他低沉的嗓调非常平静,没有一丝起伏。
  
  “皇上什么都不必给我,因为无论你给我任何实物,那都不会是我想要的,所以……不必了,我什么都不想要。”
  
  说完,她转过身,就像是一缕幽魂般飘然走出大殿,此时此刻,她只想离那个名叫龙琛的男人远远的,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这一时,这一刻,她才赫然发现,原来她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懂他,就如同在这里个皇宫里住了十年了,如今瞧来,竟陌生得令她心慌一样。
  
  原来,这十年来,以为自己拥有他,拥有一切,其实只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其实在她紧握的手心里,原来什么都没有……
  
成亲明明是一件喜事儿,皇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张罗着佟主儿要出嫁的事宜,但是,整座皇宫里的气氛就像是结冻般冰冷,谁也不敢多说半句话,生怕在这个节骨眼惹祸上身。

昨儿个,佟若愚接到一卷册封的圣旨,龙琛终于册封了她,只不过头衔不是皇后,而是公主,她终于得到了封号,但不是成为他的妻,而是他的义妹。

“主子,奴才们已经替你穿戴好了,你需要亲自看一下吗?”瑞香命人捧来一大面铜镜,在一旁伺候着。

“不必了,好不好看,我根本就不感兴趣。”佟若愚淡淡地笑了,淡施脂粉的脸蛋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相较于大红色的嫁衣,她的脸色白得像雪一样,唯一红润的,是她染着淡淡泪光的眼眶。

她不哭,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哭。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哭的了!

她搭上瑞香伸出手臂,一步步缓慢地走向门口,这一离去,将是永远要向这个从小长大的居所告别了!

终于,一颗豆大的泪珠禁不住滚落颊畔,勉强牵起的笑容冰冻在唇畔,佟若愚苦涩地笑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可笑,别说是人们,就连她自己都以为一国之母非她莫属了!

她太自信了!太自信自己在他心里有与众不同,他是天啊!是她这一生,都不能违逆的天!

“上车吧!不介意的话,让大哥送你离开的最后一段路。”容牧远站在马车旁,伸手要扶她。

佟若愚勉强自己微笑,扶着他的手坐上车辇,启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用一抹苦笑带过,坐进了车内,昂起娇颜,不让噙在眼底的泪水掉下来。

但她坚强的表情,在车辇缓缓开动之后,在一瞬间变成了惊慌,她转眸望向车窗,透过簾幕朦胧地看见过逝的光景,她想到当初自己刚入宫时,心里也有着惊慌,但是还有更多的期待与雀跃,不同于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对那个男人的痛恨,以及不舍的悲伤。

“主子,是皇上!”瑞香惊讶的喊声从车外传来。

听见是龙琛,她来不及多想,匆忙地推开车前的小门,顺着瑞香抬起眸,在出宫的城台上看见了昂立的龙琛,视线与他冷敛的眸光对个正着。

佟若愚咬住嫩唇,硬是吞下喉中的哽咽,心想难道他真的没有话要对她说吗?她都已经要离开了,这回一去,只怕是永生分别了,难道,他在这个时候还是没有话要对她说吗?

就只是一句“珍重”,他都不想对她说吗?

她望进了他深沉的双眸之中,只看见他映在瞳眸深处的冰冷,没看到半点送她离去的不舍与悲伤。

她只看见了他的冷漠,看不穿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多么讽刺啊!曾经,就算他没开口说,只是瞧他的眼神,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要他一个动作,她便知道他接下来想做的举动,他们深知着彼此,就像是拥有同一颗心般。

而如今,她唯一能够看懂的,只有嵌在他黑眸底的疏冷。

一颗豆大的泪水滚落颊畔,她飞快地伸手抹去,掩上小门坐回车内,木然地坐着,再也压抑不住成串的泪珠潸然滚落……



“她上路了吗?”

龙琛浑厚的嗓音刻意的轻徐冷淡,他躺在长椅上,双手交叠在胸腹上,闭眸假寐,耳边听见了叶总管轻悄地将容牧远领进的脚步声。

“是,微臣送到闸门口,亲眼见花嫁车队出关闸,一路往北大漠而去。”容牧远拱手禀道。

“嗯。”

“皇上,微臣心里有话,不知问不问得?”

“你说吧!”

“皇上难道不会舍不得吗?”

“舍不得?她吗?”龙琛睁开眼眸,淡然挑眉。

“是,微臣一直以为,若愚对你而言是特别的,她就算再有错,皇上也不应该她送去和亲,要是老祖宗知道你的决定,想必会感到悲痛万分吧!”

“朕知道,此刻老祖宗在天之灵一定在责骂朕这个不肖孙子,骂朕将她最疼爱的若愚给送到北大漠去和亲,此时此刻,在老祖宗的心理一定万分痛心!但朕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朕知道自己不得不。”

“微臣可以知道原因吗?”

“因为再将她留在身边,或许总有一天,朕会杀了她。”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既轻且慢,仿佛只是淡然的陈述,没放进太多的感情。

“皇上———?!”

“除了老祖宗之外,她是朕身边最亲的亲人,这天底下,谁都可以背叛朕,但就她不行,她不可以。”

“若愚一心只为皇上,她绝对不会——”

“为了另一个男人,她不惜与朕对抗,她甚至于打了朕,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说她不会吗?再这样下去,不是朕亡在她的手里,就是朕会被迫杀了她,送她出去和亲,是委屈了她,但至少……还能留她一命,只要知道她还活着,便已经足够了。”

每一次,都只差了些许,就只差一点他就要开口下令,下令要人将她捉拿起来,将她那颗美丽且聪明的脑袋给砍下来!

每一次,只要听见她护着官南舟的言词,看见她为了别的男人不惜对抗他的倔强表情,他的心就像有烈火在烧灼着,烧得他以为自己会呕出血来,痛得他必须紧握拳头,才能忍住自己不要伤害她!

他想杀了她!

他真的想过要杀了她,还有那个令她不惜与他对抗的男人!

或许,只有取了她的小命,才可以稍稍化解他内心的汹涌怒火。

天下人都可以叛离他,但就她不可以!

至今,在他的心里仍旧想与她在一起,死了一起将她带进祖庙里,但却也因为仍有这个念头,他便越加憎恨她。

身为一国之君,至高无上的帝王,掌握天下百姓的生杀大权,他的心里绝绝对对不容许一丁点杂乱。

如今,她离去了,而他平静了。

再也没有人能够像她一样,让他的心翻腾烦躁,犹如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不能自已。

龙琛再次闭上双眼,试图忽略胸口泛起的疼痛,在这一刻,少了紊乱的恼恨思绪,许多念头却反而更加清晰了起来,他忘不掉,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她穿着新娘嫁衣的美丽倩影,他忘不掉,就算一再努力想要抹去,却在一次次的努力之后,她苍白含着泪光的脸容却更加清楚,一遍遍地浮上他的心头,加重了他心痛的深度……


第五章

七年了。

随着出嫁的队伍来到西麝国,转眼间竟然已经过了七年。

佟若愚看完了最后一卷奏本,合上本子,轻吁了口气,抬起美眸,看见窗外夕阳西斜,漫长的一天又即将结束。

怎么会是转眼间呢?她勾起嫩唇,扬起一抹苦涩的微笑。

从出嫁的那一天起,过去的七年,漫长得就像是七辈子,才不过短短的七年,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活过了几百年。

如果不是有雍纶那个小家伙,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力量支撑自己活到今天,只怕早就放弃了吧!

想到了亲生儿子,她唇畔的笑意更加深邃,温暖的就像是春天的阳光。

但是,现实不容许她高兴太久,她想到了这几年与中原的争战不断,两国为了争夺三岔堡这个军事重地,已经好些年没平静日子了!

想必龙琛一定更憎恨她了吧!

因为再也容不了她,所以将她远嫁北大漠,如今,只怕他已经太恨她,恨得容不了她存在于这个世上了吧!

忽然,门外的骚动打断了她的沉思,佟基愚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就见到莽古泰带着几个亲信闯进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气急败坏地吼叫。

佟若愚面对着眼前的凶神恶煞,唇畔依旧挂着恬淡的微笑,过了七年,她对于这种剑拔弩张的危险情况早就习以为常。

“到底发生何事让王叔如此怒气冲冲呢?”

“太妃殿下,你不要以为嘻皮笑脸的,本王就会被修铁路唬过去,你自己心知肚明本王今天为何事而来。”

她顿了一顿,才笑道:“是为了发派粮草的事吧!”

“没错!说什么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你摆明了还是要跟本王过不去,存心少派粮草,要让本王的将士们捱饿打不了仗!”

闻言,佟若愚起初微怔了半晌,然后轻轻地笑了,仿佛她原本以为他要说的是天大的事,结果不过是一件小事。

“王叔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去年闹了旱灾,虽然今年落雨的状况好些了,可是收成也不是太好,眼下西麝国到处都在闹粮荒,我承认是向王叔的军队借了几石米去赈济,可是说起来,王叔的军队仍旧是发派到最多粮草的,想我麾下的军队士兵数量不比王叔的少,可是,却比王叔的军队少领了三万石的粮草,听我这么说,王叔还是觉得我情有私心,趁机要报复七年前的旧怨吗?”

“你——”

莽古泰一时说不上话,于情于理,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再加上她的语气虽然柔软,但却适时地提醒了他,在她手里掌握了比他更大量的士兵数量,如果双方真的动了干戈,他也绝对不是占上风的一方。

哼!当年他王史驾崩之后,要不是中原皇帝加派了十万大军在边关虎视眈眈,他也不会轻易放弃强纳这女人为妃,登基为汗的念头!

佟若愚扬眸定定地看着莽古泰,她心里很清楚,当年,只怕她不是已经被莽古泰强纳为继室,就是已经因为不肯屈服而自戕。

她记得当初带领大军的人是容牧远,在大势底定之后,他从祈城给她发了一封书函,信里写道听说她怀了身孕,要她好好保重身子,如果有需要他帮忙之处,只管开口。

但她不曾写过只字片语给他这位大哥,这些年来,两国争战不断,她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军队从不曾直接正面迎战过他。

“好,我说不过你的伶牙俐齿,咱们走着瞧。”说完,莽古泰重哼了声,甩袖走人。

自始至终,佟若愚的脸上都挂着极和善的笑容,这时,她看见继子汪罕从门旁走出来,似乎已经在门外待了一段时间,听见她与莽古泰在争执,所以没有出来露面。

“王子,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她对着他笑说道,耸耸纤肩,一贯的云淡风轻。

汪罕走进屋里,迟疑了半晌,冷不防地大声开口说道:“请母妃给我军队,我要亲自领兵打仗,不要再看王叔的脸色!”

“你想要带领军队?”佟若愚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个请求,表情微讶。

“是,母妃,我今年就要满十八岁了,想当年我父汗十七岁就带兵打仗,我不能教人给瞧扁了。”

“王子,不是我不让你带兵,而是你仍旧需要磨练,等待时机一到,我会将手中的军队发还给你,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锻练自己的心性与兵术,并且耐心等待,母妃期待你能够成为一位英明的大汗。”

“可是,大家都说母妃心里另有打算,说你想让——”

“嗯?”佟若愚挑起眉梢,知道他接下来想说的话,“雍纶虽是我的亲生儿子,但绝对不是我考量中的继位人选,关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让你当上大汗,是你老汗王毕生的心愿,你是他寄予重望的儿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相信母妃不会有偏私之心。”

“是,孩儿错怪母妃了。”

“不打紧,只要你能够体会我的一番苦心就好了。”佟若愚笑着说完,转身走回书案边,扬手如来侍官,仔细地将批好的卷轴交代下去,叮嘱务必尽快交到各部官员手里。

就在她眼不能视的背后,汪罕仍旧是一脸欲言又止,他没想到会碰个软钉子,嘴上是服气了,但心里却是愤愤不平,他当然知道父汗生前最看重他这个儿子,但是,如果父汗仍在人世,见到次子雍纶生得聪明伶俐,哪怕不会改变主意?眼下各部首领谁都夸雍纶的资质好,如果他再不想办法争取表现的机会,只怕到最后登上大汗之位的人,不会是他!


深秋,枫叶红极落尽,黄杏也别落了枝头,眼看就要入冬,大地一片萧瑟,这两天,下了几场雨,天气冷得更快,透着沁进骨子里的寒气。

湖畔的小亭里,也是冷风飕飕,龙琛躺在长椅上,双手交握在胸前,敛眸看着湖水,过了久久,就像是入了定般,一动也不动。

叶总管在一旁张罗着火炉,就怕天气太冷,冻着了主子,还不忘派人下去催促,快些把炖好的参汤送上来,好给主子暖身。

看着随侍多年的老仆一刻也不停地张罗,龙琛无奈地扬起一抹轻笑,耸了耸肩,由得他去忙碌。

要是能闲着,叶总管也不想把自己忙得恨不能有观音的千只手!这几年,主子比以往都热中于忙碌政事,吃睡方面一点也不注重,太医也不只一次要皇上保重龙体,不宜再太过劳累。

但太医说归说,龙琛却一点也没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对他而言,这天底下能让他热中的事情不多了,这些年来,他的生活太过平静,就像一湖死水般,激不起一丝波澜。

刚才,几个皇室兄弟进宫面圣,对于他这些年来放任容牧远训练铁血黑骑一事颇有怨言,说那是正规之外的军队,不该凌驾在正规军队之上。

对于他们的抱怨,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他的静默让他们认知到自己的自讨没趣,认分地告退。

“皇上,喝参茶吧!”叶总管捧来了一个小盅。

“嗯。”龙琛端起参汤,浅啜了两口,便摆回托盘上。

“皇上,再多喝些吧!这样奴才才好向太医交待。”

“不喝了。”他笑哼了声,站起身让一旁的宫人披上暖氅,“回去告诉太医,朕的身子没有那么虚弱,少喝几口参汤死不了。”

“可是……”叶总管还想开口,却被主子的瞪视给止住了,他在心里叹息,打从七年前,主子从北方祈城归来之后,就一直是这副德行,好像对于每在世上多活一天,他的不耐烦就多了一分。

说来讽刺,这些年,除了政务之外,还能让主子感到激动的,是与佟主儿打仗,这些年来,中原与西麝国为了争三岔堡这个军事重地,一直都是互不相让的,直到这两年来,因为双方伤亡不少,战争才稍歇下来。

“主子,起风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养心殿了?”

“嗯。”龙琛颔首,深瞅了湖面好一会儿,才转过身要走出小亭,就在这时,他的脚畔响起了一记清脆的砸地声,他低下头,看见了随身配在腰侧的麒麟玉佩躺在地上。

叶总管吃了一惊,连忙帮主子拣起玉佩,惊见湛蓝色的丝绳就像被咬断一样,“皇上,这……?!”

龙琛拿回玉佩,摊在掌心细看着,他也看见了丝绳的断面,心里也是感到惊讶,当初,皇奶奶在两块玉佩刻好之后,特地命人到处去寻找珍贵的天蚕丝,染成了湛蓝色与红色,分别给了他与若愚。

这种蚕丝极韧,编成丝绳之后,火烧不毁,剑砍不断,匠工曾经笑说,就算经过千年,玉佩可能被粉碎了,这天蚕丝绳只怕仍旧完好如初。

但是,此刻不该断的天蚕丝绳,却断成了两半,龙琛拧起眉心,有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他大手握拳,紧紧地将玉佩握在手心,侧眸沉声对叶总管说道:“立刻去找容大人进宫,朕要见他。”

经过这么多年来,佟若愚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从前的老朋友。

她不知道龙琛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竟然派遣容牧远担任使臣,来到西麝国替他传达友善之意,而她就算觉得事情藏着诡谲,也没有理由拒绝,毕竟两国近年战事平歇,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等于是不给他面子。

“牧远大哥,好久不见了。”见到好久不见的兄长被领进佛斋,佟基愚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高兴,上前迎接。

“是真的好久没见了,若愚妹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你不在宫里,总是让人觉得分外冷清。”

容牧远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她身着西麝国的冠服,配饰不是十分华丽,但是恰到好处地将她白净秀丽的容颜衬托得十分典雅,他笑叹了声,心想主子嘴上没说,心里应该是十分想见此刻的她吧!

“只是少了我一人,应该是无妨才对。”佟若愚淡淡地笑了,嫣然的笑容显得有些怅然,“会觉得冷清寂然的,应该只有大哥一个人吧!”

“如果说还有另一个人比大哥更念着你,你只怕也不会信。”容牧远缓慢摇头,再叹了口气,“尤其是两个月前的初八,恰逢是你二十五岁的生辰,大哥听说西麝国上下热闹欢腾,为他们的凤殷太妃庆祝寿诞,足足热闹了大半个月,不过就在初八同一天,咱们中原皇宫里可是死气沉沉,要是有人不知情,还会以为是宫里死了人呢!”毕竟主子一整天闷着不吭声,还有哪个奴才快活得起来呢?

“他不是念着我。”她立刻就知道他所指的那个人,绝美的脸蛋瞬间覆上了一层冰霜,“他只是不想我过得太快活而已。”

说完,她伸手捻了一把香料,搁进了香炉里,看着袅袅白烟飘上,小炉里的沉香木屑燃出红色的火光。

容牧远看着她脸上冷若冰霜的神情,心里一凛,虽然他人在中原,但并不是说过她这些年来的经历,丧夫,生子,与王叔莽古泰之间的斗争,独排众议决定延后册汗,多年来一个人独揽大权,对于她一个弱女子而言,这七年的时间只怕难过得就像在面对老天爷的玩笑。

“好,咱们不说皇上,大哥想问,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容牧远脸上挂着笑意,其实,这才是他主子最想知道的问题,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应该……不算差吧!其实,我在这宫里的生活,并不如外人想像中精彩,总是一大清早就醒来,用过了早斋之后,便到朝堂上听取大臣的禀报,有时候要处理的事情一多,一整天都不得清闲,有时候真的得了清闲,却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常常一个人坐在佛斋里待上一整天,日子也就闲渡过了。”她柔嫩的唇畔淡淡地挂着笑,说得云淡风轻,教人听不出她心里的无奈。

闻言,容牧远好半晌没吭声,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他既叹息也惊讶,皇上与她这两个人,明明就相隔千里之遥,却过着如此相似的日子,就像是身与影般,过着重叠而且重复的生活。

或许,不只是日子而已,在他们的心里甚至于可能想着同一件事情,只是没让任何人知道罢了!

一阵久久的静默过后,佟若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京城里的一切……都还好吗?”

“很好,这两年江南谷物丰收,果子也生得极好,百姓们都说这是二十年少见的好年,他们都说这是老天保佑,是皇上对百姓的恩德感动了上天。”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若愚妹子……或许应该改口,喊你一声太妃殿下……”

“还是喊我若愚吧!再不,喊我一声妹子吧!牧远大哥,好些年没听见有人喊我这个名字,教我都快要忘记自己的闺名了。”

“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大哥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佟若愚扬起瑰嫩的唇瓣,浅浅地笑了,转着回眸望向佛祖神像,眸底的笑意渗进了一丝苦涩。

无论她在祂的面前坐上几个日夜,无论她多么虔诚祈求,佛祖永远都是沉静如旧,总是没告诉她该如何化解心里的怅恨。

她伸手从雕花木盒里捻起一把香料,搁进了香炉里,看着它们被红色的火炉渐渐吞噬,燃起了袅袅清烟,一丝一缕,似有还无,仿佛她此刻内心的思绪,千丝万缕,欲灭犹生。

“这几年,大哥你应该还是常进宫吧!我想问……老祖宗佛斋前的那两株娑罗树长得还好吗?”

原本,她不想问的。

但是,就在她还来不及阻止自己之前,她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滑出嗓子,佟若愚在心里觉得可笑,她甚至于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答案。

虽然她与龙琛已经相隔千里之遥,但是娑罗树却仍旧依偎在一起,七年前,每每想起中原的皇宫之时,这就是她心里唯一的安慰。

“砍掉了,在你前来和亲后不久,皇上就下令将它们给砍了。”容牧远迟疑了好半晌,还是决定说实话。

闻言,佟若愚 抿唇久久不语,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发不出半个字来,原本以为已经可以平静看待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漫过一阵如刀割般的痛楚,疼得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住心口。

“真是可惜了。”她勉强自己逍起微笑,柔软的嗓音不由自主地轻颤着,“这些年,每逢六七月初夏,我就会想念起它们,双树的花朵盛开时,相互映衬着彼此,是令人怎么也忘不掉的美景呢!”

“好妹子,让你无法忘怀的,真的只有花吗?”

“是。”

“如果只是花,就算没有佛斋 前那两株,你大可以在这里种上千株百株,以后每年六七月,这里就会有比中原皇宫美上千倍万倍的美景可看,哪里有什么可惜的呢?”

“不一样!它们不一样!”佟若愚闭上美眸,激动地大喊出声。“你知道的,你应该知道它们不一样……就算我能够在这里栽植千万棵娑罗树,它们都不是佛斋前的那两株,我就是知道它们不一样……”

“是因为老祖宗说过的话吗?因为老祖宗曾经说过,那两株娑罗树从幼株时就被并植在一起,已经一起活了几百年了,以后也会再在一起几十年,甚至于百年,她要你和皇上就像那两棵树,往后的几十年也要在一起,绝对不要分开,是这个原因吗?”

佟若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瞅着他,无法否认,却也不想承认,只是惊讶地发现,过了那么多年,她的心里仍旧比想像中在乎。

“你想问皇上为什么要将树给砍了吗?”容牧远开口问,却好半晌得不到回答,只好自说自话下去,“这个问题你只能亲口问他,皇上没说原因,当他下令砍树时,也曾经有大臣阻止,说那树是老祖宗生前最爱惜的宝贝,无论如何都砍不得,最后谁也没能让他改变心意。”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主子决定要砍掉双树,是从祈城回到皇宫之后不久,那一天,也是主子这些年来最后一次进到永安宫。

一阵久久的寂静之后,最后是从她唇间轻喟而出的叹息。

“我有些倦了,大哥,昨儿个想着你要来,心里一时高兴,整个夜里都没睡好,怎知今儿个又起早了……现在我突然觉得有些倦累,想先歇会儿,相信你不会介意小妹怠慢没好好招呼你吧!”

“当然不会,你先歇会儿,有什么事情咱们容后再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会让人以为她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瑞香,送容大人到客殿歇息。”她侧眸往后轻唤了声。

“是,容大人,不知道您还认得瑞香吗?”瑞香听见主子的召唤,走上前对容牧远笑道:“让我带你去歇息吧!”

“我当然记得,请瑞香姑娘带路吧!”容牧远点头,跟着瑞香离开,临去之前,他忍不住驻足回眸多瞧了佟若愚一眼,只看见她纤细的背影静立在佛坛前,没能瞧见她此刻脸上茫然且哀伤的表情……

“此行回去之后,你希望我对皇上如何说法呢?”

在西麝国停留了几天之后,容牧远达成了一个身为使臣的目的,预定在今天早晨离去,他站在整装待发的车队旁,笑着对佟若愚说道。

“随便大哥怎么对他说,我都无所谓。”她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短暂的会面又要离别,她心里难免不舍,只是没敢表现出来。

“好吧!我会自个儿斟酌,你不需要担心,相信大哥,皇上他……对你一向没有恶意。”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些迟疑,因为身为臣子,他不该随意在主子背后说嘴,但是基于儿时的情谊,他又觉得有些话非让她知道不可。

“别谈他了,他心里如何想法,我不在乎。”佟若愚抬眸看了看天色,“大哥,时辰不早了,尽快上路吧!这样天黑之前才可以穿过边关,回到中原,我想你心里清楚,这西麝国内,有我不能控制的宵小。”

容牧远知道她所指的是莽古泰,耸肩笑笑,“你别担心,倘若只是区区几个宵小,我和这群弟兄们不会有问题的,只是,大哥现在都要走了,你难道还是吝啬得不肯让我见见你的儿子吗?”

听见他说起雍纶,佟若愚心跳紧了一拍,“我跟大哥说过了,纶儿喜欢马术打斗,这几日都在城郊的围场里玩耍,不太常回宫,他这年纪的孩子野得很,我不想让大哥见他,免得说我教子无方。”

“是吗?”容牧远微笑,一眼看穿了她有难言之隐。

佟若愚强作镇静,却仍旧心虚地飘开了视线,就在这时,稚嫩的男孩嗓音从她背后传来,由远而近,嗓音里听得出高兴与雀跃。

“母妃!”雍纶身形俐落地穿过人群,来到娘亲身旁,“我听说这次进宫的中原使臣是跟母妃一起长大的玩伴?你怎么不告诉纶儿,我想见见他,要问他小时候的母妃长得什么模样!”

  “他……”佟若愚一时语塞,看着儿子的笑脸,转眸看着容牧远,发现他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深沉。

  “没想到小王子长得那么像你。”说完,他见到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宽心,随后又补上一句,“可是,他也很像大哥从小就认识的另一个人。”

  皇上小时候的面貌,一般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亲眼见过的,他们两人从在襁褓里就一起长大,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佟若愚的娇颜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她知道自己应该要出声否认,但是她出不了声,喉咙像是被锁住般哽咽着。

  “妹子,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容牧远看见了她的默认,忍不住叹了口气,“七年前……要是七年前你肯……”

  佟若愚终于找回了声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想对他说也好,不过,大哥应该知道让他知道之后的后果。”

  她唤来了手下,要他们立刻将雍纶带走,不管他的抗议与不满,看着儿子不解为何娘亲突然变得冷淡的疑惑表情,她觉得好心疼。

  “是,我知道,如果皇上知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你难道想瞒他一辈子?”

  “七年都已经顺利瞒过去了,再来第二个七年,甚至于第三个七年,想要再瞒下去应该不难才对。”

  “你可以顺利瞒过七年,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现在,大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吗?好妹子,孩子身上有他尊贵的血统,绝对要认祖归宗才行!”

  “那大哥也需要知道一点,除非我死,否则,谁也休想将这孩子从我身边带走,谁都休想,就连他也一样!”她以坚定的眼神看着容牧远,眼神之中有着为人娘亲的防备。

  一阵久久的沉默之后,容牧远看着她脸上露出几乎是冰冷的敌意,喟出一声叹息,“好妹子,这或许是牧远大哥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了,七年不见,如今的你真的已经是西麝国的凤殷太妃了。”

  闻言,佟若愚不语,只是扬起一抹微笑,宛如最艳丽的花朵,颜色却是极度惨白,她静静地看着容牧远带着队伍离去,渐渐地远去,直至他们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再也看不见为止。

  一直到最后,容牧远离去之前,仍旧没有给她承诺,答应他不会将孩子都事情告诉龙琛。
  
  她知道自己当然得不到他的允诺,虽说他是从孩提时就一直疼爱她的兄长,却是对自己主子更加忠心耿耿的臣子。
  
  曾经,她觉得老祖宗很可怕,对于该杀的人从不留情,听她说起如何杀掉龙琛的生母,那决绝的表情至今令她想来仍会不寒而栗。
  
  她以为自己将永远都学不会老祖宗的心狠手辣,但是她错了,老人家眼明心细,早就看穿了她们是同样的人,拥有相似的人格特质。
  
  该杀的人,绝对不能留。
  
  老祖宗说过,当年的皇太后处心积虑,就等着有朝一日儿子当了皇上,她便要享尽富贵,龙琛才一当上皇帝,皇太后便开始安排外戚担任朝廷要职,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最后的手段,是逼她这个太皇太后退位,但她不能退,知道自己一旦败阵下来,从凤阙皇帝与挽灯皇后之后兴盛了近百年的王朝,就会毁掉!
  
  而在容牧远离去的那一刻,她心里竟然有一个极可怕的念头,与其害怕着他回去告诉龙琛,不如立刻杀了他,彻底除去后患。
  
  是啊!他说对了,她不再是当年的佟若愚,经过了这七年,她早就已经是凤殷太妃,当年的丫头不知道已经消失到哪儿去了!
  
  入了冬,一连几日铺天盖地的大雪,造成了各地不少灾情,各地因为缺粮和严寒死了不少百姓,佟若愚知道之后,便立刻决定要亲自前去各地视察,因为风雪的阻碍,最后只能临时决定在窝城暂宿几晚。
  
  佟若愚合上书卷,没法子精心看书,她扬眸看着门外的风雪,心里知道那是因为这里太临近中原的缘故。
  
  “主子。”瑞香动作轻悄地走进来。
  
  “有事吗?”
  
  “瑞香刚才听说了一件事情,不知道说不说得?”
  
  “说吧!这天寒地冻的,被困在屋子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最好是说了能让我解闷。”
  
  “我听说……皇上北巡来了,听说皇军今晚就驻扎在离这里不到十里之外的营地。”
  
  “他来做什么?”佟若愚柔软的嗓音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她直视着前方,没心思瞧看瑞香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困惑表情。
  
  其实,她根本也没想过要答案,谁能回答得出来呢?
  
  龙琛来做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佟若愚深吸了口气,却是心沉得连叹息的力气都提不上来,倚靠在软枕上,缓慢地闭上了美眸,平静的脸色仿佛睡去了一般。
  
  然而,她根本就不平静。
  
  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按压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
  
  站在一旁的瑞香担心地看着主子,看见她一双眸子闭得好紧,知道她并没有入睡,将眸子紧闭,是因为不让心酸的眼泪掉下来吧!
  
  每个人都以为她的主子是像大山一样倒不下的强悍女子,却不知道只是听见了皇上的消息,便足以让她心情紊乱。
  
  这些年来,主子的苦,她看得最真切,瞧见强忍住的泪光染湿了主子两排长睫,瑞香一阵哽咽,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没忘啊!当年,当主子知道自己怀了皇上的骨肉时,整整哭了一天一夜,那是因为喜极而泣,也是痛进骨子里的悲伤。
  
  为了保住肚中的孩子,她冒着被杀的危险,勇敢地与穆犹可汗谈判,可汗去世之后,莽古泰叔王要询古例,纳她这位王嫂为妃,她没有屈服,不计一切代价与叔王周旋到底,终于保住了汪罕王子的性命,也保住了雍纶皇子可以平安被生下来。
  
  这些年,她没再见过主子掉下半滴眼泪,但是,跟在主子的身边,知道她藏在心里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半分,她的恨,她的怨,只是藏进了心坎儿里,半点也没有消失……
  
  入了夜,风雪刮得更狂更急。
  
  佟若愚走在窗边,推开窗扇,看着屋外一片狂风暴雪,白色的鹅毛大雪,将夜色衬得更加黝黑,更加的摄人心魂。
  
  黑暗的夜色让她想起了龙琛的眼眸,只是比起眼前的风雪,在她的记忆之中,他的眸子更加冰冷十倍,直至今日,那双寒冷的眸光依然有如烙印般,深刻在她的心底。
  
  她白天也不过歇了一会儿,晚上却仍旧是睡不着。
  
  在她的心里非常明白,让她睡不着的原因,是因为那个男人,是因为龙琛就在不远之外,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从千里缩短成咫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她的心就在翻腾。
  
  此刻,她的心在沸腾,就像是被烧开的水,一刻也不能止息。
  
  她恨他。
  
  她明明恨着他,对他的恨意,就像是剐进骨子里的伤痕,然而,这痛进她骨子里的恨,却阻止不了想见他的冲动。
  
  可是,另一方面,她却不想再见他。
  
  七年了,已经过了七年,他们再见面,还有什么话好话呢?
  
  “你究竟是为何而来呢?皇上。”她对着眼前的狂风暴雪轻语细喃,美丽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前方,“是为了你的儿子吗?”
  
  容大哥最终还是将事情告诉龙琛了吗?
  
  佟若愚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喟叹出声,内心翻搅的思绪,几乎就快要满盈出来,她无法阻止自己不往最坏的方面去猜测。
  
  屋外,风不止,雪不停,狠狠地,将她的心刮得好疼……
  
  风不止,雪不停,同时也狠狠地刮疼了另一个人的心。
  
  就在这同时,山的另一端,守备森严的石堡之中,除了巡夜的护卫之外,也有人黑夜过了大半,依旧是迟迟无法入眠。
  
  那个人就是龙琛。
  
  他站在门边,看着同一片风雪,已经下了两个时辰,屋外的积雪已经有寻常人的半腿高,映照着屋内的光芒,显得一片雪白蔼蔼。
  
  他究竟为何而来呢?
  
  来到这里的一路上,他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却至今找不到答复。
  
  “皇上,外头天寒地冻的,还是把门关起来吧!”看着主子穿着单薄的衣袍站在风口上,叶总管忍不住上前担心地说道。
  
  “不,朕还想站着多看一会儿,让所有人都退下,朕想静静。”
  
  “是。”叶总管点头,取过了一旁宫人递上的髦子替主子披上,随后便安静地领着奴才们离开。
  
  就在所有人都离去的那一瞬间,屋子里陷入了极度的寂静,静得没有一丝声息,相较于外头的风雪,屋子里的安静简直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七年了,就算真的见到了她,他们该说些什么?
  
  当年,一句话不说目送她离去,不就是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吗?如今,在他的心里究竟还藏着什么期望呢?
  
  她就在不远之外了!再见她,他能开口说些什么呢?
  
  说他觉得自己好可笑,说他已经后悔了吗?如果听见他这么说,她心里对他的恨意,能够少一些吗?
  
  前几日,他见了容牧远,听他禀报出使西麝国的经过,他述说了在短短几年之内,若愚将这个国家治理得极好,百姓们爱戴她这个凤殷太妃,从一开始将她当成外来的汉人,最后将她视为这个国家的骄傲。
  
  对于她现在的模样,容牧远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才说,经过了七年,她出落得更加清丽动人,身形更瘦了些,只是,当年那个被太皇太后唤作丫头的女孩,已经再也不复见了!
  
  龙琛没让自己深入询问,究竟,她失去的是女孩的外貌,抑或者是女孩单纯而美好的心思?
  
  他闭上双眼,听着外头的风声呼呼。
  
  夜更深了,他的心却仍旧难以平静,这一夜,他休想得到好眠了。
  
  第六章
  
  雪在夜半的时分停止了,就连风都歇落了,接近黎明时分,天与地一片雪白,厚厚的积雪吸去了天地万物所有的声音,安静的空气几乎没有半点声息。
  
  天刚亮,瑞香就开始指挥奴仆们将行李搬上马车,随行的护卫们也都在准备,等待主子一声令下,就可以随时出发。
  
  佟若愚穿着一袭镶着狐毛边的裘髦,双手收拢在袖套里,她昂然立在门口,清醒的脸蛋没有表情,就像搪瓷般美丽,但却因为一夜未睡,泛着如雪般的苍白,她看着下人忙进忙出,他们着急的表情显得有些可怜。
  
  而她,就是让他们变得令人同情的罪魁祸首。
  
  就在半个时辰前,天还未亮,她就唤来瑞香,要她传令下去,天一亮车队就要出发回首城,片刻也不能耽搁。
  
  她想要逃离,逃开龙琛,逃开由他带来的心烦意乱。
  
  一整夜,她入不了眠,过去的记忆就像是梦魅般,无论她多么用力想要摆脱,仍旧一次次占住她的脑海,让她心痛的无法呼吸。
  
  “主子,大伙儿已经准备好,咱们可以启程了。”瑞香得到了将领传来的通报,走回屋前,对主子说道。
  
  “嗯。”佟若愚跨出门槛,穿过天井走出院门,在瑞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自始至终,她平静的脸色教人看不出半点心思。
  
  几个地方官员在路旁迎送,他们不解为何太妃匆忙来去,但只敢把疑问搁在心头,不敢问出口。
  
  车队出了城门,不久便来到一片极宽阔的原野,在白色的雪地中,他们的车队分外显眼,蜿蜒着往北方而去。
  
  忽地,一记锐箭临空而来,直接射在佟若愚所乘坐的马车顶上,她没动声色,听见了车外传来骚动的声音。
  
  “有刺客!”将士们大喊,策马团团将马车围住。
  
  就在这时,几条黑色的身影从雪地里飞跃而出,扬起大刀直接攻击马匹,还没眨眼的功夫,已经有两匹马浴血倒地。
  
  “小心埋伏!”护卫的将士们迅速地迎战,一时之间,刀剑互击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忽然,燃了火的箭如雨般飞射而来,其中几支箭射中了马车,火势飞快地吞噬了车身,一名将领策马来到车旁,及时将主子给接应出来。
  
  “太妃,快上马,我们会掩护你安全离开!”将领将主子给托上马背,指示着几名手下在一旁保护。
  
  就在佟若愚勒马准备掉头离去之时,一支火箭从马颈旁飞射而过,灼伤了马毛,疼痛让马儿暴躁了起来,拔腿狂乱地奔跑。
  
  “太妃--”将士们吃了一惊,因为马儿狂奔而去的方向,是一面极高的悬崖,他们并非在平原,而是在一片高原上。
  
  但佟若愚顾不得马儿是往悬崖边跑,只能无助地紧抱着马颈,直到她远远地看见了悬崖与另一端距离十分遥远,马儿根本就跳不过去。
  
  她一咬牙,闭上眼睛放开双手,一瞬间,她的身子就像飞出去似的跌在雪地上,激起了纷飞的雪花,她浑身疼痛,奋力地挣扎起身,才没走几步路,又被厚厚的积雪给绊倒。
  
  当她不知道第几次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她才一起身就倒下,双足深陷在雪里,她疲累得再也找不到一丝力气,只能坐在原地,任由刺骨的寒意袭上全身,冷得她直打颤。
  
  多少次历险,她都还活着,这一次,应该会死掉吧?
  
  佟若愚低着头,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收紧纤荑,握住了满手的冰雪,任由寒雪冻痛了双手也不放开,藉由疼痛让自己撑下去。
  
  她不甘心!如果就此死去,她永远不会甘心!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在风雪之中夹杂着马蹄声,由远而近奔来,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了她也看清楚奔来的马匹,以及骑在马上的人。
  
  龙琛冷峻的脸庞逆着风雪,出现在她的眼帘,他居高临下,仿佛王者降临般俯瞰着她。
  
  狂奔的马匹差一点就踩到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娇小身影,龙琛及时收住缰绳,冷不防看见佟若愚秀静的脸蛋就在面前,他的心被震撼了。
  
  他们同时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好半响,谁也没有先反应过来,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却像是已经过了一辈子般恒久。
  
  “把你的手给朕。”他打破了沉默,朝她伸出了大掌。
  
  佟若愚仰眸看着他,久久没有反应,她咬着嫩唇,纤手紧紧握成拳头,倔强地摇了摇头。
  
  “快点,如果你想让自己的愚蠢和固执害死自己,朕没意见。”他浑厚的嗓音透着冷然的强硬。
  
  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佟若愚依言伸出了纤臂,立刻就被他握住,眨眼间整个人就被他拉上了马背,被他收进了大髦里,拥抱入怀。
  
  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拥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从他强壮怀抱里透出的温暖,从她的肌肤表层直透进她的心坎儿里。
  
  龙琛感受到的,是她浑身的冰凉,是她不盈一握的娇弱,他咬住了牙根,按捺住将她拥得更紧的冲动。
  
  他驾地一声,骏马拔腿奔驰,风声呼呼,刮过他们的耳边。几乎是震耳欲聋,然而,他们听见的不是刺耳的风声,而是在他们之间,沉默不语的寂静,以及各自狂乱怦动的心跳。
  
  小屋里,闪烁的火光,映亮了一室。
  
  狂风夹着暴雪,呼呼作响,就像是天地在怒吼一般,透出火光的小屋,在风雪之中,看起来就像是沧海一栗般渺小。
  
  任谁都想不到,在这小屋里收容的,正是主宰中原的君王,以及在北大漠呼风唤雨的凤殷太妃。
  
  因为中途风雪骤然增强,他们不得已躲到了这间猎屋,里头找不到食物,只有猎户在夏天时备足的柴火,以及几捆麻布和猎具。
  
  佟若愚靠在粗糙的麻布堆上,身子蜷成了一团,满室的温暖,依旧暖不了她浑身的冰冷,她双手紧紧揪住龙琛盖在她身上的黑色裘髦,感受着他的温度与气息萦绕着自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轻声开口,问向背对自己坐着的龙琛,他的背影依旧高大宽厚,只是比以前清减了些许。
  
  龙琛拿着一根细柴,翻动着炉里的火,听见她的问题,没动声色,“今天清早,朕见雪好不容易停了,带着几名将领骑马出来,想散散心,没想到中途就听见兵器打斗的声音,赶到打斗现场时,没剩下几名活口,倒是见到了瑞香,她哭着对朕说,她骑上了一匹马,但马受到了惊吓,直往悬疑奔去,她大喊着要朕救你,在这种情况下,朕很难见死不救。”
  
  在听见马载着她往悬崖奔去时,那一瞬间,他什么也不能想,只能感受到胸口如闷击般的疼痛。
  
  他低沉的嗓音一派的冷淡,教她听不出他现在真正的情绪,佟若愚打了个寒颤,将自己蜷得更紧。
  
  “还是很冷吗?”他眼角余光注意到她的异样,转头回眸,正视着她苍白的脸蛋。
  
  “嗯。”她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唇畔扬起了苦涩的笑意,“一开始,马儿往悬崖狂奔时,我控制不住它,只好一哭作声跳下来,以为自己就算不死也要摔断腿,没想到人没事,倒是差一点被冷死。”
  
  闻言,龙琛眸光一黯,起身走到她面前,坐到她的身边,默不作声地将她拥进怀里,没将她虚弱的抵抗当成一回事。
  
  龙琛低下头,嗅着从她柔细发丝间透出的馨香,“昨儿个一整夜,朕没睡好,知道你就在朕的附近,朕便感到内心骚动,久久无法成眠。”
  
  “令皇上心情无法平静的原因,是对我的憎恨吗?”她的耳边听见了他的叹息声,沉重得令她心痛。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挑起眉梢。
  
  “一开始,你派我出来和亲,要的是与西麝国之间的和平相处,但是,为了争三岔堡这个重要的军事点,人们都以为是莽古泰叔王好战,殊不知是我下了令与中原打仗,并没有谁勉强我,是我坚持要与中原打这场战,光凭这个原因,应该就可以让皇上对我恨之入骨了吧!”
  
  闻言,龙琛扬唇轻轻的笑了,一双锐利的眸子定在她的脸上,“咱们只是彼此彼此,对西麝国的战争,朕也从未手下留情过。”
  
  “是吗?”她转眸与他四目相望,扬起一抹笑,与他相应着。
  
  “让朕好好看看你,七年不见,你的模样有些改变了。”他伸出大掌,轻抚着她白嫩的脸颊。
  
  “是因为变老了吗?”
  
  “不,是变得更美了,美得让朕痛心。”对,他痛心,因为失去而痛心,因为后悔而痛心。
  
  他静瞅着她,没让自己说出真心话。
  
  佟若愚看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猜不透他究竟在说真话,抑或者只是玩笑,七年了,如今再见他,一切仿佛都只是昨日,她对这个男人的爱与恨,都仍旧鲜明得血痕淋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砍掉老祖宗的树呢?”她静静地瞅着他,柔软的嗓音幽徐平缓。
  
  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龙琛起初愣了一下,勾起一抹苦涩的干笑,转眸避开了她直视的眼,“因为朕瞧着它们,瞧得越来越不顺眼,所以想说干脆把它们给砍了好来个眼不见为净。”
  
  “难道,你就不怕老祖宗伤心吗?”
  
  “把树砍掉之后,朕就后悔了。”
  
  “因为知道自己愧对了老祖宗吗?”
  
  “不,是在看见树倒落的那一刹那,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剩了!皇奶奶死了,你不在了,连这两棵树也没了,朕的身边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了。”
  
  “你是皇帝,是君王,你不需要任何人。”
  
  “朕是真的不需要吗?”他回过眸看着她,紧紧地揪住她的视线。
  
  佟若愚别过美眸,不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这时候,龙琛低敛的视线正好看着她纤细的颈项,没看见她佩戴任何饰品。
  
  “你那块麒麟玉佩呢?”
  
  “我……送人了。”她看着他,以为他会发脾气,岂料他只是勾唇扬起一抹浅浅的苦笑。
  
  龙琛伸手轻抚着她空无一物的白嫩颈项,“看起来,咱们都是不肖后辈,都没将皇奶奶的话认真当一回事。”
  
  “我……”她的话才开头,便立刻住了口,她原本想说自己与他不同,但随即打消了念头,抿起嫩唇,挪移身子想要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被他长指拂过的地方,隐隐地在发烫着。
  
  但他没打算让她挪开,强悍的手臂硬是将她给揽进怀里,反手以厚实的裘髦将她裹住,牢牢地将她抱住。
  
  “放开我!”佟若愚激动地挣扎着,但没有撼动他分毫,看他闭上双眸像是入定的老僧,根本没将她的抵抗当成一回事。
  
  “歇息吧!”他低沉的嗓音幽幽徐徐的,在她的耳畔轻拂着,“咱们都必须保留体力,朕没打算在这种时候与你一起死在这个小猎屋里。”
  
  “与我死在这个小猎屋里,会辱没您的身份,是吗?皇上。”她冷哼了声,反唇讥道。
  
  他睁开锐眸,深沉地瞅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低沉的嗓音依旧冷静平淡,“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佟若愚瞪着他,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的温度与气息充满了侵略感,让她无法平静,无法思考,但无论她如何挣扎,他强悍而且占有的力道让她觉得自己就像只小雏鸟,无法摆脱他这只大老鹰的箍制。
  
  最后,她终于疲于抵抗,一整天的折腾终于让她困得闭起美眸,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龙琛感觉到她的放松,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她深拥在怀里。
  
  这时,风雪刮得又大又急,就像是要将天地都给淹没一样,而温暖的小屋里,他俩,自成一个天地……
  
  两人相拥入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透进清晨的天光,他们先后被屋外的人声与马蹄声给吵醒,先醒过来的人是龙琛,他细心地听着门外的声响,立刻就知道来的不是他的人马。
  
  佟若愚在这个时候也醒过来了,她先瞧了龙琛一眼,然后转眸看着门,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小屋里有火光,进去瞧瞧!”
  
  “是莽古泰。”她压低了声音对龙琛说道。
  
  “朕记得他是你的死对头。”
  
  “以前是,现在仍旧是。”佟若愚扬唇露出一抹如花般的浅笑,“你以为我被人狙杀,他在第一时间赶到救助,两者之间没有半点关联吗?”
  
  “你是说,这次出手的人是他?”
  
  “八九不离十。”她伸手轻推开他的臂膀,站起身,见他也起身要追归来,立刻喊住了他。“不要过来,让我一个人出去。”
  
  “朕不放心,莽古泰是你的敌人,或许他会想趁这个机会把你给杀了。”他擒住她的纤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佟若愚挣扎着想抽回,却感觉到他的掌握如焊铁般牢固。“你不必担心我,你听见了吗?门外有争执,还有另一对人马,我听出来了,那是区哥将军的声音,他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他知道不能让莽古泰有机可趁。”
  
  龙琛确实也听见了屋外的争执声,但他仍旧不肯轻易放手,直到最后她用力地推开他。
  
  “你不要出来,不要出声,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在这里。”佟若愚沉静而柔软的眸光定定地注视着他,“如果让莽古泰叔王发现你也在这个小屋里,你会立刻被他杀掉的。”
  
  “为什么?你怕朕死掉吗?你的心里也应该很清楚才对,咱们两国多年争战,高低难分,事到如今,若不是朕死,就是你亡,唯有如此才能够停止这么多年的仇恨,你让莽古泰杀了朕岂不是趁机了结一桩心愿吗?”
  
  好半晌,她只是静静地抿着嫩唇,一句话也没说,看着眼前的男人脸上依旧挂着一派自信雍容的笑,似乎生死对他而言根本就不足挂齿。
  
  “我们之间确实该有个你死我活,但可以不必是现在,也不一定非要你死不可,既然已经纠缠不休那么多年了,我不在乎再拖一些时间。”
  
  “看样子,在你的心里已经有数了。”
  
  “或许是吧!”看见他提步要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佟若愚扬声喊住他,“请止步,皇上,请您就留在原地吧!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
  
  龙琛听出了她的话中有话,眉心一敛,扬唇泛起了一抹苦涩的微笑,“我们不能再更亲近了吗?”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柔软的目光勾勒着他脸庞的每一寸细微,半晌,她笑了,笑中伴随着一声喟叹,这声叹息在她美丽的姿容添上了几分惆怅,让她的神情更显得绝美而凄凉。
  
  还能再更亲近吗?他一直都在她的心里,从来就不曾远离过呀!
  
  她恨他!这些年来,她一直将他搁在心里最深处的地方,烙在她的骨子里,流淌在她的血液之间,一直到死,这个男人都将是她最恨的人。
  
  看着她不说话,龙琛一阵心慌,“如果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难道就没有话要对朕说吗?”
  
  “没有。”佟若愚笑着摇头,含笑的眸光定定地瞅着他严峻的脸庞,“我们之间该说的话已经都说了,而迟了一步没说的,现在说来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不如就别说吧!”
  
  她的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让龙琛就算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也只能苦笑地抿起薄唇,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走出门扉,消失在他的眼帘。
  
  他静立在原地,听着小屋外传来她镇静的命令声,将士们一声吆喝,然后就是一阵扬长而去的马蹄声,直到最后如雷的奔驰声,消失在天边的另一方,直到他再也听不见。
  
  龙琛握住手掌,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与香气,他望着她消失的门扉,再也不能压抑的心痛,痛得他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从小屋归来的隔天,佟若愚就听说龙琛已经回京城去了,与他,又再度隔了天涯般的距离,遥远得让她不由得心想在小屋的那天只是梦幻。

  佟若愚坐在车辇之中,对于一路上的颠簸跋涉,一句怨言也没有,今年的冬天风雪特别多,西麝国几乎都快要被冰雪给封住了,终于前些时日天候回暖,冰雪融化,路途就成了满地泥泞。

  没了冰雪的阻隔,她决定亲自到各地视察寒冬过后的灾情,这一路上带着雍伦,所见所闻就当成是让他长见识。

  那天,从小屋回来后不久,她终于找足了证据,将莽古泰给拘禁起来,多年来,他目无王法,以大汗的身分自居,也趁机让她做了文章,给了他一个十分充足的罪名,褫去了他的兵权。

  原先,她并不想赶尽杀绝的,却没料到,莽古泰在入狱后不久,便服毒自杀,这件事情她至今依旧不解,多年来与莽古泰周旋,她很明白他的个性,绝对不可能轻易认输,更不可能轻易言死。

  但,就算她心里觉得奇怪,却也因为找不到可疑之处而不再深入调查。

  “纶儿累了吗?”她转眸笑看着儿子,见他一脸神采奕奕,似乎这一路上的见闻令他兴奋不已。

  “不累,这一路上母妃到处接见地方官员,了解百姓疾苦,才是真正辛苦了呢!”雍伦摇摇头,露出一抹淘气的笑容,“纶儿喜欢与母妃出游,以前在宫里常听到下人谈论母妃有多么受到人民爱戴,这趟与母妃一起出来,才真正见识到传闻果然不假。”

  佟若愚看着儿子的脸蛋,禁不住笑得好温柔,“听你这样吹捧母妃,会教我忍不住自鸣得意起来,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才不会,母妃就算比现在自满十倍,都还是比一般人更加谦虚,纶儿最清楚母妃无论如何都不会骄傲自大,惹人讨厌。”他的语气十分坚定,没有一丝毫的犹豫。

  闻言,她瑰嫩的唇瓣抿起一抹微笑,没回应儿子的话,但心里的高兴溢于言表,看着他那张俊美斯文的小脸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龙琛。

  这些年来,她的心里不无庆幸,但是庆幸之余却又忍不住感到可惜,他们的儿子并非长得十分像爹亲,反倒是像她多一些,就是这一点让她觉得既庆幸又可惜,有时候连她都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不过,也因为长得像她,所以从未有人怀疑过他长得不像老汗王,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真实身分。

  所以,在她的心里是庆幸多一些吧!

  毕竟,如果纶儿长得太像龙琛,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相像的容貌会引人疑窦,最后必将惹来杀身之祸!

  但是,随着年岁增长,他益发像起了爹亲,那深邃的眸子,坚定的神情,以及不笑时会浅抿着的薄唇,父子两人渐渐相像了起来,只怕再过些时日,任是谁见到了他与龙琛站在一起,都不会怀疑他们不是父子。

  这时,车外传来了带队将领的扬声禀报:“启禀太妃,车队就要经过夜狼渡,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三不管的危险地域,车队将加快速度通过这个峡口,路途颠簸,请太妃与王子见谅。”

  “我们母子不要紧,请将军放心做应该做的事情吧!”

  佟若愚不允许自己柔软的嗓调出现丝毫迟疑,她早就听说了夜狼渡的恶名昭彰,这个地方位于北大漠与中原的边陲,是个三不管地带,再加上地形险恶,盗贼横行,甚至于有人戏称这里是旅人的坟场,埋尸无数。

  车外的将军领命而去,佟若愚撩起帘幕,看着车队正式进入夜狼渡,一片荒凉的景色没有多大变化,但是越是深入,两旁的山壁越见陡峭,这时候要是碰上了恶贼,他们便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她收手放下了帘帷,回眸看着儿子,发现他一直盯住她不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话想对她说。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无论发生任何事,纶儿都会保护母妃,请您不要担心。”他正色地说着,左手按住佩戴在腰侧的短匕,丝毫不似在玩笑。

  佟若愚笑瞅着儿子,知道他想保护她的心无比认真,她伸手笑抚着儿子的头发,“好,母妃不担心,一切就仰仗我的小王子了。”

  一层薄薄的泪雾浮上她的美眸,看着儿子与龙琛当年相仿的霸气神情,她心里有着怀念与感伤。

  就在这时,尖锐的号角声惊醒了她的沉思,接下来是男人们高亢的喊声,以及勒马的嘶鸣声,这些充满敌意的声响由远而近朝他们过来。

  “是马贼!小心保护太妃和王子!”

  突然加快的马车速度,在山谷之间惊险地颠簸着,佟若愚抱住儿子,握住一旁的扶手,稳住身形,他们听见了呼喊的声音,以及兵器互击的声响,她抿唇不语,心里已经猜到了这是一场敌众我寡的战争。

  他们极可能会输!但她仍旧强作镇静,不让儿子瞧出她内心的不安。

  忽地,一把大刀穿过驾着马车的士兵肚腹,刺进马车的前门,赤色的鲜血沿着刀刃滴落,马车在这时失去了控制,在山谷里狂乱地奔驰,最后在一阵猛烈的撞击之下,马车停止了,佟若愚余悸犹存地抱着儿子逃出马车,回头看见拉车的马匹已经溅着鲜血躺在地上。

  “太妃,王子,快逃!”将领挥舞着大刀,挡在主子面前,不让敌人越过雷池半步。

  佟若愚点头,拉着儿子转身跑开,就在这时一个没留心,一面突出的岩片就像利刃般划过她的腿肚,但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住脚步,就算小腿肚传来剧痛,鲜血不断地流淌,她都必须要继续奔逃!

  “母妃,你流血了!”雍纶吃惊地看着鲜血淌过娘亲的脚踝,在她走过的地方留下触目惊心的血印。

  “我不碍事,快走!”佟若愚趁机拉过一匹马,就要将儿子给扶上马背,忽地,一名马贼策马狂奔而来,扬着一把白亮的大刀就要砍向她。

  雍纶没消多想,用力地踢了马儿一腿,只见马儿吃痛狂奔,硬生生地截断了马贼的去路,马贼一声惨叫,跌下马背。

  “纶儿!”佟若愚失声喊叫,“以后不准你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要是一个弄不好,你可是会被马脚给踢个正着!”

  “母妃,对不起。”雍纶小声地说,脸上却没有一丝歉意,知道如果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知子莫若母,佟若愚又气又怜地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就在这时,另一名马贼扬刀砍了过来,佟若愚推开儿子,同时抽出他腰侧的短匕,高举起手里的短匕就要刺向马贼时,就见到面前的马贼闷吭了声,双眼圆瞪,下一刻就像是断掉绳索的傀儡般倒落在地。

  她看见了马贼的背上被一根箭刺穿,但她无心追究这根羽箭从何而来,她回过眸找寻着儿子,看见刚才摔落马匹的贼子不知在何时已经来到雍纶背后,当她看见一把锐利的刀就要砍向儿子的脖子,一瞬间,她的心口为之冰冷,尖锐的叫声近乎歇斯底里。

  “纶儿——?!”

  一道血光就像泼墨般染红了她的视线,好半晌,佟若愚不能动弹,她的身子就像蜡像般僵硬,看着原本要杀掉雍纶的马贼在眨眼间人头落地。

  这时,情势有了转变,几十名身穿黑衣,脸上蒙着布巾的剽悍男人骑马从山谷两侧包抄而来,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掉了马贼们,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整个夜狼渡的山谷里成了溅血的刑场。

  佟若愚蒙住儿子的眼睛,自己也闭上双眼,不敢直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有呼号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血的腥味令她一阵阵作呕……

  * * *

 “她受伤了吗?”

  龙琛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室内回荡着,他透过一面透光的丝绸看着另一个房里的佟若愚与雍纶。

  丝绸经过特殊的织法,从另一个房间看过来,只是一幅寻常的山水画,但是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却可以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是,在躲避敌人的追杀时,为了要保护小王子,她右小腿被利石割伤,太医已经处理过伤口,说应该没有大碍,不过,因为是被石头所伤,伤口的边缘不平整,只怕会留下难看的疤痕。”黑衣男人揭下了布巾,是容牧远,是他带领着一群精锐的军队前去营救佟若愚。

  但一切并非意外,自从莽古泰在狱中自杀的消息传到龙琛耳里,他就命令容牧远必须暗中保护她,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事情发生。

  龙琛闻言眸光一黯,“传朕的命令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许在她的身上留下伤疤,否则朕绝对不饶,听见了吗?”

  “是,臣一定会转告太医皇上的旨意,要他们务必办到。”容牧远拱手领命,抬眸看着主子以极深沉的眸光看着另一个房里的佟若愚。

  “那男童就是她的儿子吗?”

  闻言,容牧远有半晌的迟疑,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吞回肚里,点了点头,“是,那男童就是雍纶王子,是她七年前生下的儿子。”

  一瞬间,在龙琛胸口的疼痛是如此地剧烈而且真实,不容许他否认,他敛眸定定地看着雍纶,也同时看着与儿子说话时,表情无比和悦的她。

  “我们不会有事的,相信母妃,好吗?”她笑得好温柔,一双看着儿子的美眸之中盛满了怜爱。

  “嗯。”男孩用力点头,脸上挂着对娘亲的喜爱与信任。

  龙琛看见了他们母子两人的默契十足,以及不言而喻的情感,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的他俩,只是昨日已矣,再不可追。

  容牧远望着主子抿唇不语的阴霾侧颜,几乎可以从他深不可见底的眼神看见肃杀之气,他心里非常明白,那么多年来,主子对若愚所生的儿子一直抱持着敌视的态度。

  “皇上不出去见她吗?”

  “朕会见她,但不是现在,她不会希望让朕见到她现在的狼狈模样,所以朕现在不想见她。”

  “微臣可以问皇上心里正在盘算的事情吗?”就算他心里清楚身为人臣的分际不能逾越,但是这些时日以来主子的行动太不寻常,总是教人忍不住担心会有事情发生。

  “依你来看,你以为朕的心里在想什么?”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龙琛挑眉回眸。

  “回皇上,微臣不知,也不敢妄自揣断。”容牧远看着主子,看见了他眼底深不可测的阴沉。

  龙琛看着跟随身畔多年的近臣好友,扬唇勾起一抹浅笑,笑意浅薄得透不进他的瞳眸深处,他回过头,将视线重新定在佟若愚纤细秀丽的脸蛋上,忍住了不出声叫唤,却忍不住想要将她脸上那抹微笑据为己有的渴切。

  
  第七章

  早该猜到是他。

  佟若愚站在书柜前,手里捧着一本从小就很喜爱的书本,原本看得入迷的时候,听见了门外小厮的敬唤声,她侧过美眸,看见了一尊高大的男人身影逆着光,走进了书肆。

  好半晌,她立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看着龙琛俊美的脸庞,勾在他唇畔那抹熟悉的浅笑,虽是逆着光,但他那双深邃的瞳眸仍旧闪着光亮,直直地盯住她不放。

  她早该猜到救了他们母子的人是他。

  这两天,她细心留意过了,这个堡里的护卫虽然都身穿寻常百姓的服饰,但是训练有素的身手,以及阶级分明的态度,都让她想到了当初在皇宫里的感觉,而且,这些人对自个儿的主子身分绝口不提,分明是有人给过了交代。

  这时候,在书肆另一端的雍纶看见了有陌生人进来,连忙丢下手中的书卷,跑回娘亲身边,张开双臂,仿佛想围起一道墙保护娘亲。

  龙琛的脚步停在他们母子面前约莫十步开外,他看着她,雪白的娇颜在光线的拂映之下,透出了如玉般的光润。

  接着,他忍不住将眼光往下娜,看见了雍纶一脸戒备地瞪着他,似乎只要他有轻举妄动,这个小家伙绝对不会轻饶他。

  他明明不想要看的,但是却无法按捺住心里的好奇,七年了!这七年来,每当理政之余,得到了片刻的歇息,他便会想七年前,从她身上娩下的孩儿究竟会长什么模样?

  到底会长得像她,还是已经过世的汗王呢?

  每回一思及此,他的胸口就会像淬了毒液般,涌现揪紧的痛苦,以及近乎发黑的丑陋妒意。

  他甚至于想过要杀了这个孩子!

  因为这个甫出世便让他如此痛苦的孩子,令他感到深恶痛绝,这孩子一日不除,他的心便一日不得舒坦。

  佟若愚看见了龙琛的眸光一瞬间变得诡谲深沉,她心下一惊,张开纤臂将儿子抱回怀里,不管雍纶如何挣扎不依,她仍旧紧抱住不放,就像是心切保护自己雏儿的母鹰,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的亲骨肉受到一丁点伤害。

  “母妃,你放开我,你不要这样抱着我……”雍纶气闷地喊着,年幼的他只觉得气氛古怪,依旧不能洞悉娘亲的苦心。

  “他是你儿子?”龙琛开口,嗓音轻慢徐缓。

  是的,是因为她。

  他憎恶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因为她,但是,无法下手杀了这个孩子,同样也是因为她。

  瞧,她是如此地保护自己的孩儿,在她那一双回望他的美眸之中,透出了坚定的光亮,仿佛在告诉他,如果对她的孩子不利,就算是他,她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不必了!

  在他们之间已经够多仇恨了,不必要再多添一椿。

  “是。”佟若愚的心在震颤,却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

  “他的模样长得真好,像你。”龙琛微笑,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见到这孩子之后,他反倒不憎恶他了。

  “嗯。”她点头,唇畔噙着一抹轻浅的微笑,暗自庆幸着他没瞧出儿子日渐与他神似的相像之处。

  佟若愚按下了心里的忐忑,低着看着儿子,摸了摸他的头,“纶儿,如果母妃要你自己出去玩一会儿,你会害怕吗?”

  “不怕,这里虽然不是自个儿的地方,不过纶儿不觉得危险,如果他们要杀咱们,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龙琛听到男孩所说的话语,心里有些讶异,他听说当时在夜狼渡的情况十分险恶,他们母子差一点就死于乱刀之下,没想到这孩子没有半点惊慌失措,还能够镇静地剖析情势,不愧是她的亲生儿子。

  一时之间,他的内心感到有些妒恨,没想到老汗王资质平庸,却生了一个好儿子,想到这七年来,后宫里的嫔妃们替他添了三个皇子,这些皇子虽然聪明,却少了雍纶的胆识。

  佟若愚的手心在发汗,他为什么要一直看着纶儿?不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那你先出去玩吧!母妃与……他,有话要谈。”最后,她还是决定先不让儿子知道知道龙琛的真实身分。

  毕竟两国这些年来争战不断,近来虽然歇兵了,但是情况依旧是一触即发的紧绷,她觉得血缘这种东西真是奇妙,明明父子两人相隔了千里之遥,可是在“除恶务尽”这一点上,两人倒是如出一辙。

  如果让儿子知道面前的男人就是中原皇帝,这小子绝对会想尽办法,除掉这个对西麝国而言最大的头号敌人!

  拗不过娘亲的坚持,雍纶心里就算有千万个不情愿,最后还是乖乖出去了,因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虽然充满危险的慑人气息,但是对于他娘亲却是没有半点威胁性。

  终于,书肆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从窗门之外透入的光线悄然地在转移改变,恰似他们潜藏在心底没开口说出的思绪。

  “没有想到朕会出现在这里吗?”他笑问。

  “我有猜到是你,毕竟,能从那些马贼手里将我们母子救出,没有一定的本事,决计是办不到的。”佟若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若素,但只是看着他出现在面前,就已经让她心魂悸动,翻腾的心情让她忍不住泫然欲泣,上回匆匆一别,她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他。

  “但我不以为你会救我,我想上次的不期而遇,你应该已经明白,今生今世,你与我将永远都是势不两立才对。”

  “朕是恨你没错,不过,没恨到可以眼睁睁看你死去的地步。”龙琛看着她静养了几日,却仍旧苍白虚弱的脸蛋,“朕想,要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朕身上,你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才对。”

  “是,我也恨你,可是却也没恨到非要致你于死的地步。”

  话落,两人相视而笑,似乎觉得有趣又可笑,他们都不是愚笨的人,自然都知道刚才的对话指出了一个事实。

  他们从来就没有深仇大恨,非但没有仇恨,他们原本甚至对彼此有着深厚的情感,那是一段谁也无法取代的深厚情谊。

  但是,他人现在却必须杀了对方。

  无论是深厚的交情,一旦到了沙场上,就失去了意义,在两军敌对时,他们就算心里有千万个不忍心,也必须将对方视为敌人。

  “朕让牧远调查过那批追杀你们的马贼,却发现内情并不单纯,想杀你们的人并不是马贼,你知道是什么人想要杀掉你们母子吗?”龙琛注视着她,片刻也不想将眼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佟若愚顿了一顿,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又或许我应该知道,这几年来,想杀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只是莽古泰死了之后,少了这个头号大敌,一时之间还真猜不到这回到底是谁要杀我。”

  “你想,想杀你的人,会是你最亲近的人吗?”

  闻言,佟若愚收起笑脸,白净的娇颜在一瞬间变得森然,“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皇上,对你而言,只要谁妨碍了自己,便想将那人给除掉,但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无情冷血。”

  她知道龙琛话里暗指了谁,他所指的那个人是汪罕,谁都知道在西麝国里,除了雍纶之外,与她最亲近的人便是汪罕,如今莽古泰这个心头大患已除,汪罕的可汗之路上,只剩下她这颗绊脚石。

  但她一手将汪罕带大,亲自教育他,这些年来,汪罕待她如姊如母,怎么可能会对她不利呢?

  龙琛看见了在她眼底闪动的敌意,曾经,他们是如此地要好啊!如今,她为了维护另一个男人,将他看成了仇敌。

  “朕只是随口问问,你又何必太过认真呢?”他扬唇轻笑,这抹笑意却染不进他的眼底。

  “随口问问?”佟若愚冷笑了声,越过他的身畔走到了门口,站定在门边,临出门之际,才冷淡地说道:“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应该比谁都清楚君无戏言这句话的道理,若愚在此谢过皇上的救命之恩,请问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龙琛没有回头,独自一个人的眸光看着半是幽暗的书肆,“不,你们还不能走,朕打算要留你们做客,凤殷太妃不会不赏这个脸吧?”

  听见了他低沉嗓音里的笑意,佟若愚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她知道这男人嘴里说得好听是做客,其实实际上是想要囚制他们母子。

  “皇上的意思我知道了。”说完,她走出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龙琛在原地静立了半晌,最后只是逸出了一声苦笑,这时,他眼角余光注意到刚才从她手上滑落的书本,他俯身拾起,看见了书名,立刻知道这是她从小最喜爱的一本野史小说,就算读过千百遍,她也不觉腻。

  他曾经取笑过她,说这本书大概是她第一个挑进坟墓里陪葬的宝贝。

  这么多年来,她最爱的书还是没变,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早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叹了口气,唇畔苦涩的笑意更深了。

  *   *   *

  在那天之后,她没现见过龙琛,但可以明显感觉出堡里的戒备变得森严,她很清楚这些护卫们要防备的不是外面入侵的敌人,而是奉了主子的命令,要好好看守他们母子两人。

  而她料想得一点也没错,负责调度这些护卫的将领,就是她最熟悉的好友兼兄长容牧远。

  “妹子我心里还在纳闷,大哥究竟何时才要出来与我见面呢!”佟若愚坐在湖上小桥墩上,笑看着容牧远从院落的另一端走来。

  “大哥怕你见了我便要生气。”容牧远朗声大笑。如果这座堡是他主子为他们母子设下的囚牢,那他自个儿便是牢头,实在不知道拿什么脸来见她。

  佟若愚盈盈笑了,“妹子知道这事情怪不到大哥头上,那男人是君王,谁能拂逆得了他的意思呢?”

  “妹子能够明理就好。”容牧远点头,眼明心细地看见了她眸底的黯然,却不开口点破。

  “我以为大哥会把纶儿的事情告诉皇上。”

  “原本我的确想要据实以告,但是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如果皇上要知道,他会宁可是你亲口告诉他。”

  “我不会让他知道,这辈子,绝不会。”这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甚至于隐藏着一丝报复的快意。

  “还怨皇上吗?”顿了一顿,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关于这一点,大哥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

  “是,我很清楚,需要我替你说出,此刻在你心中,连你自己都不懂的真正想法吗?”

  “我不想听。”她侧过娇颜,看着桥下的湖水粼粼,随风泛起涟漪。

  “不想听的理由是因为不需要,抑或者是你不敢听,深怕我说出了你不想承认的真心呢?”

  “两者皆是。”

  说完,佟若愚转眸定定地看着他,秀丽的容颜微笑之中带着一丝哀伤,容牧远这男人总是有办法令人喜欢他,却有时候又对他恨之入骨。

  他当然对她知之甚深,能够说出她心里最不愿意被揭穿的真正心意,毕竟他们之间有着十多年的深厚交情啊!

  容牧远看着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七年过去了,他却还是忘不掉当年护送和亲的花嫁队伍到北大漠时,原本一路上缄默不语的她,一直到快要出关时,在一瞬间泪水崩溃的悲凄模样。

  他知道,如果不是她心中已经有了深爱的男人,或许,她就不会哭得像个泪人儿,心里也能够少一些埋怨。

  她说她的心里有恨,也有埋怨,但是,最终她认清楚一件事实。

  那就是龙琛是君王,在他的手里掌握着她性命的生杀大权,她是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更何况只不过是要陪葬终生,为了国家出来和亲呢?

  “大哥很坚持皇上还是必须知道事实,王子是皇上亲生骨肉的事情,就由你亲自对他开口吧!如果最后你还是不肯说,到时候大哥一定会告诉皇上。”

  听他说得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佟若愚扬起美眸定定地看着他,启唇幽幽地说话了。

  “如果大哥坚持的话,那妹子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但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就是存心要我与皇上之间再无宁日。”

  * * *

 曾经,距离他如此遥远的人儿,如今,是他的笼中鸟,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将她栓在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去。

  龙琛脚步悄然地穿过小竹林,步过石阶,来到小亭中,没发出半点声息,敛眸看着躺在长榻上闭眸假寐的佟若愚。

  她美丽的容颜一如他的记忆,但是消瘦了些许,也苍白了些许,紧闭的美眸下方泛着令人心疼的憔悴阴影。

  风徐徐吹来,轻拂着她颊畔柔软的发丝。

  好些年了,没仔细瞧过她的容颜,但关于她的消息却从未一天断绝过,关于这位凤殷太妃的消息,总会随着两国的战争奏报回他的耳里。

  但这些年来,直至今日,他仍旧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情,他究竟是想要赢她,或是不赢呢?

  每一次,当快骑传回大捷的消息,他无法感到高兴,心反而被揪紧了,因为,当他是赢的一方,那就是代表她失败了!

  但是他却也不想让她赢,那关系着男人的面子,是他身为帝王的自尊,所以,他也不想吃下败仗。
  
  对于根本得不到半点胜利喜悦的战争,他仍是乐此不疲,因为他不想失去关于她的消息,无论是好的坏的,他都想要知道。
  
  佟若愚不知道有人在注视着她,她睡得太熟,徘徊在旧梦中,无论经过多少年,当她梦见儿时的皇宫生活,都仍是真实得教她心痛。
  
  龙琛看见她蹙起眉心,眼角隐隐泛着泪光,不同于与他针锋相对的冷淡表情,此刻的她看起来十分脆弱。
  
  “不要走……我不要走……我不要!”
  
  她伸出手,似乎在寻找着,又似乎在挽留,无助的表情让龙琛忍不住将她的纤手握在大掌里。
  
  佟若愚幽幽地醒转,睁开美眸看见龙琛俊挺的脸庞,好半响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弄不清楚自己已经醒了,或者是仍在梦境之中。
  
  倏地,她抽回手,终于明白了眼前不是梦境,他不是梦里那个令她怀念的儿时童伴,而是她所痛恨的男人。
  
  “你梦见了什么?”他定定地瞅着她别开的侧颜,看着她装作不经意地擦掉颊畔滚落的泪水。
  
  “我不想说,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不劳你的费心。”她站起身就要走开,却被他一把钳住纤细的膀子。
  
  “可是朕想知道,说,你究竟梦见了什么?什么梦可以让你哭着醒来,你梦见了谁?”
  
  “我梦见了什么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她回眸挑眉虚着他。
  
  “是。”
  
  佟若愚知道他没得到答案,绝对不会死心,她顿了一顿,眸色变得黯然,盛满了怀念的感情,“我梦见自己回到京城,回到宫里,回到老祖宗的佛斋里,陪着她老人家一起时花弄草,待在老祖宗的身边让我觉得好安心,我真宁可自己永远是她身边的小若愚,我真宁可远远都是。”
  
  “你经常梦见老祖宗吗?”她痛苦的语气令他的心口狠狠一揪。
  
  “不,这几年少了。”
  
  “所以,你是因为梦见了老祖宗而哭吗?”
  
  闻言,佟若愚没有立刻回答,轻抿了抿唇,澄清的眸光瞬间变得黯然。
  
  梦见了老祖宗,确实令她想要喜极而泣,但真正令她哭泣的理由,是她的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令她无法再否认自己真正的心情。
  
  原来她是如此地怀念,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怀念当初的一切,她昔日在中原皇宫里的生活,老祖宗的疼爱,以及与他……曾经相知相惜的情谊。
  
  无论她如何轻描淡写地说出无所谓的话语,只有她的内心深处知道自己不仅是在乎,甚至于当年的悲伤,至今仍旧痛彻她的心扉。
  
  “我当然是为了老祖宗而掉眼泪,为什么你会想知道呢?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而哭泣吗?皇上,让我告诉你,佟若愚可以为任何人而哭,但绝对不会是为了你,绝对不会。”
  
  是的,她不会,如果这些年来,那些夜里为了他的辗转反侧,流泪到天明的日子都不算数的话。
  
  是的,她不会!如果那些曾经为他流过的眼泪都不算数的话。
  
  龙琛抿唇不语,表情显得有些失望,只是隐忍住了没有开口。
  
  佟若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依旧看不透他眸底的神情,那天,容牧远以好友与兄长的身份给了她的忠告,说他猜想皇上心里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盘算,要她有心里准备,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她猜想不到龙琛究竟想对她做什么,但是他在短短时间里二度来到北方,绝对不会没有目的。
  
  如果,他想要盘算的人是她,时间都已经过了七年了,她真的不知道他究竟还想从她身上再夺走什么。
  
  一声不自觉的轻叹从她的唇间逸出,佟若愚转身走开,不想再与他多相处下去,在她的心里,害怕着与他在一起,每次见到他,沉淀在她心底的酸楚,总会不期然地涌上心头,让她明自己原来多么脆弱不堪一击……
  
  那天,他忍住了没伸手拉住她,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离开,是因为他心里的懦弱,在他的心里有着害怕,怕做出她不愿意的事情,会让她更恨他。
  
  自从与她再次见面至今,他所表现出来的镇静与满不在乎,其实只不过是伪装,他不敢让她知道,但只怕她也不会相信。
  
  龙琛坐在临着窗畔的平榻上,长肘倚在一旁的小案,敛眸看着刚才从新城送过来的军卷,知道一切都依照他的计划在进行,他忍不住泛起一抹浅笑。
  
  这时,叶总管走进屋里,他怀里小心地揣着一个锦黄色的包裹,以眼色屏退一旁的护卫与小厮,走到龙琛面前。
  
  龙琛扬眸看着叶总管,看见他擅自遣开左右,只是抿唇不置一词,自从他登基以来,一切的起居都是由叶总管在处理,对于这位对他的喜好知之甚详的老仆人,他一向都是极信任的。
  
  “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叶总管走到主子身旁,压低了声音,“刚才戴福派人来报,说宫里出事了。”
  
  龙琛淡淡地挑起眉梢,戴福在内务府里地位仅次于叶总管,此次他们出宫,朝廷之中只有宰相知情,而在皇宫里,则是由戴福替他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张罗一切事宜。
  
  “前两天,汾西宫的德妃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皇上不在宫里的消息,趁机领着人到凤殷斋去,说里头都是一些旧东西,留着只会积晦气,要下人们把佟主儿留着没带走的东西全清出去烧掉……”
  
  叶总管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主子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阴沉之极,自从佟主儿出嫁之后,七年来,宫里有两个地方,主子再也没踏进去过,一个是老祖宗的永安宫,另一个就是凤殷斋。
  
  但他下令谁也不准妄动里头的陈设,他们这些奴才太善于揣度主子的性情,自然也知道这道旨意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皇上请先息怒,戴福是奴才一手调教过来的,他及时派人阻止了德妃,只让她砸毁了几样小东西,但是,经过德妃这一闹,倒是闹出了一些令人意外的玩意儿,戴福特地差人送了过来,皇上,您应该会想要瞧瞧这些东西。”叶总管说完,把揣在怀里的包裹呈到主子手边的小案上。
  
  龙琛迟疑了一下,终于动手揭开锦布,没料到会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具,丑陋的面具上,一道深深的血痕看起来叫人触目惊心。
  
  好半响,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还记得这张面具吗?那天,戴福瞧见这张夜叉面具,也是吓了一大跳,当年,奴才派人找过那个与皇上欢好过的少女,教人描画了这个夜叉面具,派人照着图去找,负责这件差事的人就是戴福,可是,他动用了不少人手,几乎把整个京城翻了过来,就是找不到那名女子。”
  
  龙琛伸出大掌拿起面具,感觉指尖在发凉,他不会认错,就是这一张面具,当年,就是这一张过分丑陋的面具,才引起了他对那女子的兴趣。
  
  “皇上,佟主儿她……”叶总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下去,“那天晚上,佟主儿没去见官大人,她是跟着皇上在一起啊!”
  
  “你告诉朕……朕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龙琛回头看着叶总管,眸子里有着几近苍白的惊慌,“朕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他嘶吼的声音就像是一只负伤的野兽,感觉脚底下的立足之地逐渐地在崩落,他大手一挥,将手边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地上,一时之间,刺耳的砸地声久久不绝于耳。
  
  叶总管退到一旁,看着主子狂乱的模样,半点忙也帮不上,这段时间,他心里还在猜疑着另一件事情,但看见主子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龙琛埋首苦笑了起来,自嘲地笑了,他觉得可笑,他害怕若愚更恨他,但只怕在七年前,她就已经将他恨进骨子里去了吧!
  
  虽然已经春天了,但北方的天候仍旧感受不到暖和,迎面吹来的风,依旧有着刺骨的寒意。
  
  佟若愚坐在桥墩上,回头看着池水,看着水里的鱼竞相吃着她丢下去的食物,他们单纯的生活让她觉得好生羡慕。
  
  远远地,她看见龙琛走过来,想也没想,她立刻转过头望向另外一边,又从小缸里掏了一把饲料撒进池子里。
  
  龙琛明显感受到她的冷淡与疏远,却还是走上桥,来到她的身后,以低沉迷人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吟着诗经,“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稚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佟若愚当做没听见他的话,站起身想要走开,却在下一刻被他给强硬地搂进怀里,她挣扎着,手里的小缸掉到地上,“你放开我!”
  
  龙琛充耳不闻,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将她拥进怀里的渴望,从知道真想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想要这么做!
  
  他收紧强健的臂膀,紧紧地拥住她,像是忍不住要将她给揉进骨子里,附在她耳畔吟念的诗句仍旧是一字字轻沉有力,“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稚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佟若愚气急败坏,回头抬眸望进他的眼底,看见他就想是一个执拗的孩子般蛮不讲理。
  
  他总是这样!每一次,当他们吵架的时候,他总是不想先认错,总会吟唱这首诗歌,怨得好像他的痛苦,都是她一手造成似的!
  
  佟若愚抿住嫩唇,不回他的话,因为现在的情况再也不是从前,她不会再轻易原谅他,但他人就是成功地让她沉不住气。
  
  原来,多年来的潜心修佛,根本一点都没用,遇上了他,她便还是昔日的佟若愚,没有半点长进!
  
  “如果皇上抱够的话,可以请你放开了吗?”她冷冷地说道,转过头直视着前方,不再多看他一眼。
  
  一抹痛苦的神情闪过龙琛的眼底,他强奈住心里的眷恋不舍,缓慢地松手放开她。
  
  终于得到了释放,佟若愚立刻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朕想问你,上次在猎屋里,你对朕说,如果双方必要有一方死去,不一定非要朕不可,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自己会被追杀吗?”
  
  “你身为一国之君,要持一国之政,必然是树敌不少,多少仇家要你的向上人头,而我身为太妃,垂帘听政治天下多年,为了达成一些政治手段,不知不觉之中也替自己树立了不少敌人,会被仇杀,也不是一件太值得讶异的事情。”说完,佟若愚淡淡地抿着唇,扬眸瞅着他,半响,才幽然地笑了,“难道,皇上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受百姓和奴才们爱戴的佟若愚吗?”
  
  龙琛敛眸,深沉的视线牢牢地锁在她白净的脸蛋上,看见了映在她美眸深处的浅浅哀伤,在她的苦涩的笑意之中,掩藏着一丝自嘲。
  
  “怨朕吗?”
  
  没料到他会问出这句话,佟若愚好片刻回不过神,她看着他专注而且严峻的脸庞,心头一片浮热,就要化成泪意呛涌上来。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转眸望向远方,一直望到再也不能更远的尽头。
  
  “你怨朕,是吧?!”他似乎没打算饶过她,没逼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似乎不肯就此罢休。
  
  “是,我怨,不知是怨,我恨你,恨到咬牙切齿,恨到每每想到你,我的心就像有火在烧,有刀子在割剜着。”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说得又轻又慢,就像是喃喃自语般,仿佛深怕把话说重了,会在已经伤得够重的心再补上一记更痛的伤痕。
  
  但她没料到,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记新的鞭伤般,狠狠地笞上龙琛的心头,痛得他快要不能喘息。
  
  “如果朕说这七年来,朕没有一刻不再想念你,你会相信吗?”这才是实话,一直藏在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真实心情。
  
  闻言,佟若愚冷冷地笑了,明明就是一抹含着刻薄的笑容,却人就是如花般嫣然而美丽。
  
  龙琛瞅着她美丽的侧颜,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回应,因为一切都是他活该应得的,“原来,无论我们是否从小就认识彼此,只要是你的出现,你的一言一行,就要是能够吸引住朕的眼光。”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佟若愚愣了一下,她别开美眸,抿着嫩唇,一语不发。
  
  “只是朕为什么不肯相信你呢?为什么不能相信,那一夜,你不是出宫去接应官南舟,而是与朕在一起呢?”
  
  一瞬间,他所说的话,宛如雷殛般震得她不能动弹,她就像是石头般僵立在原地,好半响,就在她还不能开口之时,泪水已经先夺眶而出。
  
  龙琛看见她潸然滚落的泪水,不必诉诸言语,那一颗颗豆大的泪水就像是默认了般,她所流下的每一颗泪水,都宛如利刃般刺痛着他的心。

“你当然可以恨朕。”他走到她的面前,大手牵起她纤细的柔荑,不顾她的挣扎,紧紧地握在掌心,“你可以一直恨着朕,就算朕的余生都必须承受你的憎恨,都甘之如饴。”

“你住口!我不要听,你住口!”她哽咽的嗓音早已泣不成声,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摆脱他,却还是被他拥进怀里,小脸被按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她再也压抑不住心里满涌的悲伤与委屈,埋在他的胸前喊叫了出来。

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不能自己,这时候的佟若愚憎恨着自己的软弱,也憎恨着这个抱着她的男人,他总是能够引出她深藏在心底的泪意,无论她藏得多深,他总是有本事把它给挖掘出来。

龙琛俯首一次次地吻着她颊边的泪水,直到她慢慢平歇下来,他怜惜地吻着她,就像是得回了遗失已久的珍宝。

“母妃!”

这时,雍纶叫唤声由远而近穿掠进他们之间,佟若愚猛然抬眸看着龙琛,见他脸上没有异色,似乎还不知道雍疑神纶就是他亲生骨肉的事实。

龙琛不明白她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放开她,回眸看着雍纶以矫健的步伐朝他们这里跑过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叶总管与几名奴才,被吩咐着要看好不能跟丢,明明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神却有些痛恨。

“母妃,容叔叔刚才带我去校场,我看到中原士兵们在练习打斗,跟咱们西麝国不一样,他们厉害多了!容叔叔说,他们不只是在肉搏,在打斗之间,用的是真功夫!”

雍纶人还没到娘亲面前,已经兴奋述说了起来,“容叔叔还亲自教我,他让我下去校场,亲自给我示范功夫,母妃,我可以拜容叔叔当师父吗?他要我回来问你,我可以当他的徒弟吗?”

佟若愚看着儿子,也看着龙琛,心里忐忑着,数度张口欲言又止,就要对龙琛喊出“纶儿是你的儿子”的冲动话语,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龙琛看着雍纶,视线落到他的胸口,看着白色的麒麟玉佩随着他的跑跳而晃动着,他眯细锐眸,移动脚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中原皇帝……”雍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明明有些畏惧,却不容许自己露出害怕的表情。

“你怎么会有这块麒麟玉佩?”龙琛伸手执住了贴在他胸口的玉佩。

雍纶低头,不知道玉佩何时从衣襟里露了出来,许是刚才玩打斗游戏时不小心掉出来的,“是母妃给我的,她说,这是我曾奶奶亲自命工匠打造的。”

“纶儿,快住口!”一瞬间,佟若愚的心为之冰冷,箭步上前就要揽过儿子,不让龙琛接近。

“来人,把她拉着,不要让她过来!”龙琛瞧见她的慌张,心里一凛,浑厚的嗓音陡然变得冷硬。

“母妃……”雍纶看着一直对自己亲切的叶总管领人架住了自己的娘亲,吃了一惊,拔腿就要跑过去。

龙琛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小心翼翼地放软了语调,“放心,朕不会对你母妃不利,只要你乖乖回答朕的问题,朕就会让人放开她,你刚才说了曾奶奶,是亲曾奶奶,是吗?”

“是。”雍纶不疑有他的点头。

“你知道这玉佩其实是成双成对的吗?”龙琛回眸看了佟若愚一眼,看着她的脸色苍白至极,他从怀襟里拿出自己的麒麟玉佩,递到雍纶面前,“你瞧,这只麒麟与你的相不相似?”

雍纶接过玉佩,认真仔细地比较了起来,“它们长得很像,可是又有些不同,看起来就像用同一块玉石刻出来的。”

“它们确实曾经是同一块玉。”龙琛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激动的情绪,以往,因为内心的憎恨,他不曾仔细地看过这孩子,如今仔细地瞧了他的面容,才发现自己盲目得可怕,“你会觉得它们长得不同,是因为它们是一雄一雌,当年,你的曾奶奶命人雕刻了这一对麒麟,一只给了她的孙儿,一只给了她最钟爱的女孩。”

“那个女孩,指的是我的母妃吗?”

“是。”

“那另一只应该是给了我父汗,怎么会在皇帝的手上呢?”

“那是因为……”

“不要说!”佟若愚打断了他的话,尖锐的嗓音里有着祈求,“求你!皇上,现在不是好时机,他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不要说!”

龙琛转过眸,看着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他举步走到她的面前,敛眸瞅着她的泪颜,一瞬间心里百味杂陈,有着高兴,有着激动,也有着一丝丝痛恨,这些情感揪在他的心口,让他好半晌无法开口。

他按住她的脑勺,将她按向自己,附唇在她的耳边轻嘶地低语,“你打算一辈子都瞒住他吗?那朕呢?你是不是也打算瞒朕一辈子呢?”

佟若愚闭上眼眸,任由豆大的泪水滴落双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等我知道有孕的时候,咱们已经没机会说上话了。”

“朕应该相信你的狡辩吗?”他冷笑了声,知道她此刻的好言相向,委曲求全,是为了要他答应不对儿子吐露真相。

佟若愚一阵心虚,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抿起嫩唇,再没开口,转眸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告诉他,如果他执意要揭穿真相,那她也不惜玉石俱焚,不会再向他妥协。

龙琛眯细锐眸,看见了映在她瞳眸深处的警告,一时之间,对于她的勇敢,他感到既痛恨又欣赏。

他冷不防地转过身,走回到儿子面前,看着他小脸上有一丝不安,不住地望着娘亲,龙琛扬唇笑了。

“纶儿,你放心吧!朕不会伤害你的母妃,她也曾经是朕最钟爱的女孩,朕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他伸手拿回自己的玉佩,看着玉佩的同时,也看着儿子的脸,“你知道你曾奶奶为什么要命工匠雕刻麒麟玉佩吗?”

“母妃说,麒麟有守护的意思。”所以要他随身携在身边。

“是,在中原,麒麟是圣兽,代表着躯逐恶运,带来好运的守护这意。”龙琛执住儿子颈上的玉佩,将它放进他的衣襟里,轻拍了拍他的小胸坎,“所以你要好好戴着它,不准让它离身,知道吗?”

“嗯。”雍纶点头,心里有些迷惑,他不懂,为什么皇帝所说的话,与他母妃说过的一模一样,也不懂,为什么此刻皇帝看着他的眼神,温和得就像是他母妃在看着他,有着疼爱,有着怜惜,还有一丝遗憾。

但他不想弄懂,只是拔腿跑到娘亲身边,紧紧地抱住她的纤腰,与她一起看着皇帝,这时,他觉得自己一定看错了,因为他看见了至高无上的皇帝眼中,有着近似孤独的悲伤。

“母妃,为什么中原皇帝会有跟我一对的麒麟玉佩呢?不过就算玉佩是一对的,系绳却不是,母妃曾经跟我说过,系着这玉佩的绳子是用天蚕丝所编,火烧不毁,剑砍不断,可是我瞧他的玉佩绳子去断了,那不是天蚕丝。”
“朕的玉佩系绳也是天蚕丝所编没错。”龙琛开口回答儿子的话,锐利的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佟若愚,“朕说过麒麟有灵性,不该断的天蚕丝绳却断了,是在给朕警告,这麒麟是成双成对的,当对方有危险时,另一只麒麟会想办法警告它的主人,无论距离再遥远,这个警告都会灵验。”

佟若愚看着他,心口为他认真的眼神而震颤,她不太明白他话里的含意,却隐约可以猜出,为什么事隔七年之后,他会再度出现在她面前的理由,接二连三的,他总是能在危险之中及时解救她。

或许,她真该相信他,是麒麟不远千里替她讨来了他这个救兵……

第八章

“佟主儿,快请进。”

听见久违的称唤从叶总管的口中吐出,临进门前,佟若愚转眸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七年不见,在他的发两旁多了一些白发,看见老人家一如以往的慈爱表情,她不由得也回应了浅浅的微笑。

进了门,她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其中有着她极熟悉也极喜爱的味道,她抬起眸,看见了一桌摆好的御膳,还有坐在桌旁等待着她的龙琛,她根本不需要多瞧饭菜一眼,就知道是一桌素膳,当年,她为求老祖宗身体康键而吃斋之后,就一直没再吃过荤食,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看见他温和的笑脸,她几乎没有多想,转过头就要往外走去,但还来不及走出门口,就被他高大的身影挡去了去路。

“你究竟想要什么?”她抬起美眸看着他,刻意地冷着娇颜。

龙琛也看见了刚才她对叶总管露出的笑容,但他不敢奢求,只能强按住心里的遗憾,继续面对她的冷淡,“不要把朕猜想得太坏,其实,朕也不过就想像以前那样跟你吃顿饭,对你而言,这有那么困难吗?”

“我吃不下,你一个人吃吧!”

“朕想,如果这时坐在那里等你的是我们的儿子,你就一定能够吃得下,是不?”他勾起一抹苦笑,把话说得很坦白。

佟若愚抿着嫩唇,不回答他的话,就在这时的门外,一名护卫快步跑到叶总管身旁,交给他一封书信,悄声地说了几句话,只见叶总管谨慎地颔首,拿着那封书信进来。

在龙琛的眼神示意之下,叶总管明白不需要避讳佟主儿,“啟禀皇上,在祈城的连将军派人快骑送来这封书函,请皇上过目。”

“嗯。”龙琛颔首轻哼了声,接过叶总管递上的书信,不在乎佟若愚也在,当场将信拆开阅览。

听见是祈城送来的军函,佟若愚的心忐忑了下,祈城是位于中原最北边的军事重镇,离三岔堡不远,一直是影响两国战争输赢的重要关键之一。

“你想看吗?”龙琛将信递到她的面前,扬在唇畔的微笑透出一丝神秘。

“不,那是你的军函,不是我该看的东西。”

“可是朕以为你应该也看一下这封书函。”

就在他的坚持之下,佟若愚半猜半疑地接下他手里的书函,摊开读看信函里的内容,看完之后,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面对她沉默的反应,龙琛也没打算立刻开口,他淡抿着唇,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欣赏着她娇美的容颜。

“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我曾经警告过汪罕,说中原已经就近在祈城布下重兵,只要他轻举妄动,想要一举攻下三岔堡,他的军队便会被支援的大军包围,他知道事情轻重,绝对不会做出傻事。”

龙琛耸了耸宽肩,勾起一抹微笑,“如果他觉得自己能够胜任呢?如果情势让他判断自己可以打个大胜仗,一举攻下三岔堡这个军事要塞,你觉得他还能够沉住气,听你的话按兵不动吗?”

闻言,佟若愚心坎儿一阵泛凉,“你是故意的?你故意抽调连队,让汪罕误判情势?”

对于她一针见血的问题,龙琛依旧是抿着微笑,当成是默认了。

佟若愚看着他脸上扬着势在必得的笑容,心里不由得泛过一阵不祥的预感,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放我回去,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她强作镇静地别过美眸,转身走开,一刻也不想多留。

龙琛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拉回面前,“不要急着走,反正,眼前的事情再大,大不过天塌下来,留下来,陪朕好好吃顿饭。”

听他把话说得一派轻松,佟若愚心里涌起一股恼恨,她回眸瞪着他,冷冷地启唇,“眼下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汪罕打了败仗,他与军队被你的大军围住,得不到粮食与援助,这天寒地冻的,就算他们的兵马再强壮,都撑不过几天,皇上,你究竟想要什么?我想,如果不答应你提出的条件,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朕想要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

龙琛放开她,任由她转身离去,他苦涩地笑叹了声,心里很明白,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休想与她好好吃一顿饭了!

当龙琛接见西麝国的降使时,佟若愚就站在他身后的廉幕之后,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将书信递给一旁的叶总管,再由他转交到使臣手里。

她静静地看着一切的经过,就像一个局外人似的,这时候,她真的宁可自己是个局外人,因为,她不想再被牵涉其中。

最后,当使臣们离去,她才从廉幕之后走出来,看见龙琛回眸看着她,在他深邃的瞳眸里有着一丝未曾有过的光亮。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那对书函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吗?”她柔软的嗓音维持着平静。

龙琛定定地瞅着她美丽的面容,神情显得一派轻松而且自然,“朕让人在书函里头写了,中原不要强壮的马匹,不要黄金白银,也不要岁贡,只要他们的太妃下嫁给朕,一切的恩怨可以就此一笔勾消。”

佟若愚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用极平静的表情及语调,说出要迎娶她的话,仿佛那是理所当然的,从他的眼底,她看不见一丝毫迟疑。

龙琛同时也在看着她,看见她不敢置信地睁圆美眸,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要娶她的地求,那一瞬间,他从她的眼底看见了震惊与苍白。

他当然不会迟疑,这是他七年前就应该要做的事情,如今,只是在弥补他当年所做的错误决定!

他要她回到他的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

就如同七年前,他未曾让她离去一样,就当做所有的错误都不曾发生,他与她,仍旧是天生的一对。

“这就是你心里的盘算吗?”

龙琛定定地看着她,没开口否认,以眼神默认了她的说法。

“你真该死。”每一个字,佟若愚都说得咬牙切齿,冷不防地扬起纤手,狠狠地掴了他一个巴掌。

在一旁的叶总管看得心惊胆跳,当初,就是佟主儿的一个巴掌,让主子气得没了理智,如今旧事重演,可千万不要再出问题才好!

“你想对朕说的只有这句话吗?”龙琛没动怒,反而挂上了笑容,比起她的冷淡以及视若无睹,此刻的他还宁愿承受她的怒气。

看着他盛着柔软笑意的眸子,佟若愚一时之间忍不住涌上了满满的怨意,他说了要迎娶她吗?

他刚才真的说了要迎娶她吗?

如果他真的想要娶她,早在七年前就该娶了她,为什么七年后才要开这个口?!他难道不明白一切都太迟了吗?

一切都晚了七年,一切都太迟了!她想起了这七年来所吃的苦头,所生受的折磨,她的心里就无法不怨不怒!

直到现在才想要回她,不嫌太过自以为是了吗?!他怎么会以为她会轻易原谅他呢?

她不原谅!绝不!

“我不会嫁给你,就算是死,我都不会嫁给你。”说完,她转头快步离开,一刻也不想多与他待在一起。

“若愚!”龙琛追在她身后,却在最后一刻看她进了寝房,被她拒于门外,“你开门!听朕把话说完!”

“我不想见你,走开!”紧掩的门后,传来她压沉的娇柔嗓音,龙琛就站在门外,听见她语气中的冰冷,心口忍不住泛过一阵寒凉。

“可是朕想见你,朕要把话跟你说清楚。”

“你走开!我不要见你!我不要!我不要见你,这一刻我宁愿自己死掉,也不要见你,不要跟你说话!”

佟若愚点靠在门上,闭上双眸,不自觉地咬住嫩唇,噙住了一直没让放纵的泪意,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门外,一直没有离去。

一门之隔,是他们分处的两个世界。

这就是他们这些年来的最好写照,他与她,相隔千里之遥,明明就在天南地北的两个世界里,却每日每刻都可以听到对方的消息,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猜想着,那个人又想什么方法来对付自己。

是他一手铸下了这个结果,凭什么以为过了七年,一句要她嫁给他,就可以化解她心底的怨呢?

好一个自大,令人痛恨的男人!

龙琛站在门外,听见她宁愿死也不肯见他,听着她尖锐的言辞每一个字像是利刃般剜着他的心,他泛起一抹比哭更难看的苦笑,黑眸之中只剩下悲伤与痛苦,与一丝再也掩藏不住的脆弱。

过了好一会儿,佟若愚再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才正猜想着他是否己经离开的时候,门外传来容牧远的嗓音。

“若愚妹子,开门吧!皇上已经离开了。”容牧远再度敲门,“有些事,大哥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如果你是想为皇上说话,那就省省力气吧!”凡是要来当龙琛说客的人,她都不想对他客气!

“是,我确实是想替皇上说好话,你不开门也可以,就请你静静的听我把话说完吧!”容牧远轻叹了口气,“你应该不会忘记,七年前,是皇上的十万大军助你登上太妃之位的,是不?”

一阵沉静之后,她才回道:“我记得,如果没有大哥,没有那十万大军的虎视眈眈,莽古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当年他肯答应我的条件,不是怕我,是怕了皇上的十万名铁骑。”

“直至今日,你还以为十万大军近逼西麝国边境,只是皇上一时的必备来潮吗?当年,只有我和连将军几名近臣知道,皇上也秘密随着军队最远北上祈城,他知道十万大军可以让莽古泰知难而退,可以保住你的安全,但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趁这个机会将你带回身边。”

佟惹愚没料到会听见这个消息,她静静地听着,无法压抑住翻腾的心情,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颊边。

“你相信吗?我永远忘不掉那一天,当皇上带着一干亲信精锐要潜入西麝国首城,要将你带回来的时候,刚好传回你怀有身孕的消息,若愚,你该亲眼见见皇上那时候的震惊表情,七年来,我没法子忘记皇上回京之前,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你再也不是他可以带得女人了。”

“老汗王没碰过我,纶儿是皇上的亲骨肉!”她抿着轻颤的唇,再也无法按捺悲伤的泪水一串串滚落。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当年龙琛也来了北方,不知道他竟是想要将她带回去,如果她有一丝知情……今天的一切是否会不同呢?

“是啊!如果当年皇上知道这个事实,你以为他还能沉得住气吗?若愚妹子,七年前,皇上欠了你一个公平,你不也同样欠了他一个交代吗?”

说完,容牧远叹了口气,听见门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转眸,看见静倚在一旁廊柱,并未真正离去的主子眉心紧拧,似乎听见里头的哭声,对他而言比真正的鞭打更加疼痛。

最后,他只能再次叹息了一声,回头对着门内说道:“大哥言尽于此,接下来的,就由你自个儿与皇上解决吧!”

“皇上,奴才把小皇子带来了。”

龙琛看着叶总管将儿子领进门,这时,雍纶穿着一身劲装,额上还沁着豆大的汗珠,他才刚从校场过来,一脸不太高兴,因为龙琛的召唤,让他的师父容叔叔二话不说就停下教导,要他随着叶总管前来。

看见儿子直接摆明了不想见到他的表情,龙琛勾着一抹苦笑,让人取来了一只绢巾,上前替他擦掉小脸蛋上的汗水。

“下次,如果见到皇子刚热过身子,流了汗,先让他换套衣衫,再带他来见朕,他还是个孩子,穿着湿衣衫容易着凉。”他转眸淡淡地对叶总管说道。

“是,奴才一时没留心,下回一定记得。”

雍纶不明白为什么中原皇帝对待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和善,先前,见到他与母妃在一起时,中原皇帝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对他恨之入骨。

“我的身子没你说得那么虚弱,你不要随便责怪叶总管。”雍纶躲开他手上的绢巾,抬起衣袖囫囵地把脸上的汗水擦干。

闻言,龙琛笑了,照这个样子看起来,他的儿子跟这里的每个人都好,就对他这个亲爹不太和善。

“你不喜欢朕,是不?”

“原本纶儿是不该说的,因为乱说话会惹母妃生气,可是这回是你自己问的,那我就直说了,是,我讨厌你。”

“为什么?”

“因为你会让母妃不开心,在你出现之前,母妃就算遇到天崩下来的大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自从母妃见到你之后,总是愁容满面。”

“所以,如果朕不在了,你会觉得高兴一些吗?”

“是。”雍纶想也不想就说出了真心话。

“唉呀,我的小祖宗,这种话千万不要乱说啊!”叶总管倒抽了一口冷息,压着声低叫道。

闻言,龙琛沉默了,他敛着深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儿子认真的脸蛋,平静的脸容教人看不出心痛的痕迹。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他侧眸对身后的叶总管说道:“带着小皇子,他要去哪儿,你就陪着去哪儿。”

“我是王子,皇子是你们中原人的称号,别这样叫我!”

“皇上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叶总管笑着打破僵局,笑着走向雍纶,“请小皇子跟着奴才来吧!”

“嗯。”雍纶点头,扬眸瞪了似乎没打算改口的叶总管一眼,迟疑了半晌,才嗫嚅地开口:“我听说这里有一个驯马的草场,听说有不少好马,我可以去瞧瞧吗?”

“你喜欢骑马吗?”龙琛轻笑。

“是!”中气十足的回答。

“好,喜欢就去吧!”他扬扬手,示意叶总管全都照办,他看着儿子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慢着。”

听见主子的叫唤,叶总管连忙停下了脚步,“请问皇上还有吩咐吗?”

“朕记得前些日子大食国进贡了六匹上好的骏马,应该就是送到这里吧!如果我们的……皇子,有看到中意的马,就让他挑走吧!”

“可是,那些宝马就连皇上都还没挑拣过,怎么可以-?!”叶总管又惊又疑,但说到一半,还是识时务地住口了。

“只管照朕的吩咐去做,别多嘴。”

“是。”主子有令,奴才不能不从,叶总管待在君王身边多年,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当然,他也听出了主子口吻里,充满了身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讨好意味。

“我没打算要你的马,我只是想瞧瞧而已!”雍纶临出门之前,还不忘回头对龙琛大声喊道。

看着儿子拉着叶总管的手,似乎是一刻都不想多耽搁似地跑走,龙琛静立在原地,一个人尝着心底涌起的苦涩,他多希望儿子拉住的是自己的手,多希望教会他骑马和武术的,是他这个亲爹。

这时,佟若愚就站在一旁的穿门边,看见了龙琛的侧颜,从他看着儿子的眼中,瞧出了压抑的渴望,这个画面让她原本平静的娇颜染上了泪意。

这时,龙琛转过身,在他回过身往这个方向望过来之前,她飞快地躲到门后,没发现他以极深沉的眼光朝她这个方向望过来,半晌过后,她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一颗豆大的泪水也在这时不自禁地滑落颊边……

好些天,他们说不上半句话。

然而就在刚才,她派人过来传话,说她想要见他,听到这个消息,龙琛的心一时之间忧喜不定。

寂静的室内,只有他们两人相对着,龙琛的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忐忑不安,就算是当年登基为帝的那一天,都不曾如此不安惶恐过。

佟若愚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衫,梳着汉族女子的发髻,从她和妆扮已经丝毫瞧不出她就是西麝国的太妃殿下,而是一个普通的汉族民女。

她正坐在小厢临窗的长榻上,定定的视线穿过小门,看着站在花厅的龙琛,他也往她这个方向望过来,两人的目光正对着。

“听说,你有话要对朕说。”龙琛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日光的映照之下,仿佛发亮似地泛着光晕,美丽得几乎夺去他的呼吸。

“是。”她看见他提步就要走向小门,急喊住他:“你不要过来,就站在那里,听我把话说完。”

她坚定的语气让他只能乖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瞅着她。

佟若愚抿着嫩唇,沉静地瞅着他俊挺的脸庞,他如剑般飞扬的眉宇,以及幽邃锐利的眼眸,经过七年的岁月,线条变得深刻了些,但仍旧是那么好看,仍旧揪动着她的心。

“你仔细瞧瞧我现在的样子吧!好看吗?”她扬起唇角,柔软的嗓音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这是中原女子寻常的打扮,如果,当年老祖宗没将我带进宫,没遇见你,或许,今天的佟若愚就会是这个样子。”

龙琛定定地看着她,抿唇不语,心揪痛着。

“可是,我没怨老祖宗将我带进宫,因为,她老人家给了我最快乐的童年,而你,给了我最与众不同的人生。”她站起身,拾裙穿过小门,来到他的面前,仰起美眸,“我不像你,生来就是皇子,年幼就登基当了皇帝坐拥天下,对你而言,天底下没有你想要却不可得的事物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拧起眉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知道如果你执意要娶我,我一定闪躲不掉,最后一定会是你的人,但我要一个公平,我可以不当太妃,可是我也要你不当皇帝!”她柔软的语气无比坚定,但是双眸之中却噙着泫然欲泣的泪光。

好半晌,龙琛反应不过来,他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懂闻,“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只要你不当皇帝,我就跟了你,就算被说成是苟合的奸夫淫妇,要留下一世的骂名,我也无所谓,如何?你肯答应吗?”

话落,他们定定地看着彼此,把对方的第一寸细微都看得仔仔细细,无声的沉默流动在他们之间的时间变得冗长,仿佛一辈子般久远。

“不,朕做不到。”

闻言,佟若愚绽放一抹嫣然的笑容,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只是从他口中听到时,她的心里仍旧不免感到怅然。
  
 “朕可以不当皇帝,但不能是现在,若愚,皇子们的年纪都还太小,担当不了大任,若要从朕的几位兄弟里挑选继位者,怕是谁也不肯服谁,所以朕不能,朕不能为了自己一己之私,将整个王朝弃之不顾。”

  他心清楚得很,当年要不是皇奶奶辅政不遗余力,他区区一个小皇帝,哪能服得了朝廷众臣?如今,再让一个小皇帝登基不难,但是,却再找不到另一个聪明睿智的奶奶!

  “那我呢?你就忍心要我弃西麝国的臣民于不顾吗?跟你的子民一样,西麝国的百姓也仰望着我。”她娇嫩的嗓音因为激动而过度尖锐,一时之间,在屋里回荡久久不绝,“如果,现在我跟你回去中原,弃西麝国于不顾,你以为……我能忍心吗?”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在她的泪眼里逐渐模糊,她眨掉了眼泪,再看见的,是他心痛而且苦涩的表情。

  “朕明白了。”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龙琛却觉得自己像用了一身的力气,他走向她,不顾她的抗拒,强硬地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就像是要将她给揉进胸膛里,他们都是一样,他放不下的,她也离不开!

  这一瞬间,他好痛恨,痛恨她也痛恨自己,当年,是他自作主张让她也一同学习帝王之术,身为一个主宰苍生的王者,已经注定了不能为私情而活!这一点,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要碰我。”佟若愚低叫着,柔软的嗓音里有着哽咽,这一瞬间,她也痛恨他,是他把她逼到这个位置,是他逼得她不能自主。

  “不要动,求你,这一刻,朕想抱着你。”他将脸埋进她的发间,低沉的嗓音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皇上……”

  “如果时间可以再重来一次,朕绝对不会……就算是错了也可以,朕绝对不会让你离开,绝对不会!”

  在他痛苦的嗓音里,有着苦涩,还有着更多的悔恨,经过这么多年的藏匿与压抑,如今说出口时,疼痛得几乎要将他的心给拧碎。

  听见他发自内心的悔恨,佟若愚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悲伤,眼泪就像珍珠般一串串掉落,将脸埋进他厚实的胸膛,呜咽出声。

  这一刻,他们只想拥着彼此,就当做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佟若愚贪婪地依偎着他,想记取他强悍的力道,以及炽热的温度,当成是她这辈子心里最深的烙印。

  “朕会放你回去,可是,如果这一去,我俩今生今世再也见不了面,你……还是没有话要对朕说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悲伤的表情就像是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佟若愚扬起一抹如花般嫣然而绝美的笑容。

  她伸手捧着他的脸庞,凑首啄吻着他的脸颊,尝到了他眼泪的咸味,比起曾经被他伤害过的痛苦,此刻,他的脆弱与无助更教她心痛。

  “我爱你。”她吻着他高挺的鼻梁,吻着他的唇,柔软的嗓音有着哭泣的哽咽,“为什么你会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你看不出来,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深深爱上你了呢?!直到这一刻,我的心意仍旧没有改变。”

  听见她的诉说,怜惜、疼痛、欣喜、悔恨,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齐涌上他的心头,令他激动得好半晌开不了口,俯首吻住她的唇,仿佛要吻入她的灵魂深处般张狂放肆。

  佟若愚昴起首,承迎着他的吻,两人黏膜亲昵的贴触,唇舌之间的辗转吮吻,在这一刻,他们没能有足够的理智分清楚彼此。

  久久,当两人分开时,呼吸都是喘促的,因为他们的心都在狂跳着,如火般热烫的爱恋在他们的血液之流淌,在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得见对方。

  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滑落她的颊畔,只是看着他刚俊的脸庞,她就觉得这是天地的全部!

  他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后颈,俯首吻着她的颊畔,逐渐地滑落到她细白的颈项,这时,佟若愚感觉一股热气浮上双颊,她感到羞怯,因为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正被心爱的男人拥抱着。

  她推开他,转身要往后逃,立刻就被他从身后拥抱住,一双有力的长臂强悍地不容她挣扎。

  龙琛低头吻着她的项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吻,宛如雨点般撒落,“为什么要逃?这一次你不对朕以牙还牙了吗?”

  “我上次咬你是因为……”她囁嚅着,低垂螓首,心底泛过一阵无法自抑的战傈。

  “因为什么?那一晚之后,叶总管派人寻过你的下落,可是最后却找不到你,那一晚与朕欢好的女子,就像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他低沉轻笑,啃着她颈后的嫩肤,“寻卫,他也看见了朕嘴上被你咬过的痕迹,听说他忍不住在私底下猜想,会不会当晚与朕欢好的女子,其实是狐妖化人形呢?”

  “他胡说,我才不是狐妖!”她娇嫩的语气有些忿然,脸上却带着被他逗出的笑容。

  “是,你不是,朕很高兴你不是。”他在她的耳畔轻语,一双大掌不安分地越过她的胁下,握住她饱满的娇乳。

  佟若愚轻咬着柔软的丹唇,感受着他的抚摸在她身上引起的强烈反应,他以收紧的虎口夹住她双乳的蕊顶,施加力道地揉搓着,一次又一次,时而轻柔,时而粗鲁,而每一次都挑起她心口最骚然的悸动。

  接着,他一只大掌直接探入她的衣襟内,直接地碰触到她柔滑的肌肤,握住了她饱满的腴嫩,揪住她粉色嫩芯的指尖,像是摘着绽开的花朵般轻柔,却又像是要将花朵拧出汁液般,带着一丝残虐。

  “唔……”她弓起娇躯,如潮水般涌的情欲几乎令她快要不能呼吸,只能软弱无力地,任由他逐件地解开裹住她身躯的衣衫。

  “从很久以前,朕就想像这样碰你,可是,却又怕弄坏你,所以,总是小心翼翼,不敢付诸行动。”

  他勾人的长指缓慢地滑过她的小腹,来到她柔软的双腿之间,指尖探入瑰蜜的花苞之中,像是要捻弄出花蜜般,一次次地玩弄深入,长指放肆地进出着她幽艳的秘径之中,不到片刻,濡湿的花蜜已经将他的手指沾得湿透。

  “你应该的……”佟若愚娇喘不断,双腿已经虚软得只能依靠着他才能够站起,“你应该讨诸行动,这样,你就会知道我没有那么容易被碰坏,你应该的,为什么你不呢?”

  “是啊!朕应该的,只是朕盲目了,因为太过疼惜,因为太过小心,所以,才会连你的爱都错过了!”他在她的耳畔轻叹了声,叹息中充满了沉重的心痛,在叹息的同时,他撤回长指,横臂将她腾空抱起。

  佟若愚圈住他的颈项,任由他将她抱进小厢,搁落到长榻上,看见窗外的日光将自己赤裸的身子映亮,她慌忙地拉住衣衫要遮。

  “不准遮,朕要看你。”他拉开她的手,敛眸将她雪白的身子一览无遗,在日光的映照下,就像是白玉般透着光晕。

  佟若愚看见了他眸底的肆无忌惮,娇颜透出羞红,别开脸,无助地闭上双眸,感觉着他俯落唇瓣,在她身子的每一寸肌肤上印上怜爱的亲吻。

  他的每一个亲吻都撩动着她心底最深的渴切,她不自主地扭动纤腰,试图排解身子里令人焦躁的渴望。

  “张开你的眼睛,看着朕。”他蛮横地扳过她的脸蛋,让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见到他的脸。

  佟若愚看见他,一瞬间,映在她美眸深处的神情近乎痴迷,她不能明白,这一生,怎能如此痴爱上一个男人?

  龙琛强势地分开她的双腿,倾腰埋入她的双腿之间,火热的男性如刃般一寸寸没入了她,一直到她的柔软吞没他的全部。

  “抱我,紧紧的抱住我,不准放开。”她哽咽着,伸出柔荑按下他厚实的膀子,用全身感受着他的强悍与热度。

  “是,听你的,这一刻,朕全听你的。”他的脸庞埋在她的颈窝,任她馨香的气息萦绕他每一次呼吸,抽身,再度没入。

  佟若愚娇吟出声,惊讶且无法置信,此刻,他就在她的身子里,充满了力量与强度,他的甜言蜜语,将她的心融成了一摊蜜,当他开始律动,一次次地占有她,一次次地属于她,她开始不能自己地喘息着,一双柔白的小手紧按住他的背,十根纤细的指尖陷进了他的背肌,刻下了指痕。

  曾经,他们是彼此,是敌人,如今,他不是他,而她也不再纯然是自己,交融的身子让他们再也分不清楚彼此,他们的心,他们的身子,融成了天底下仅有的唯一!

  他们无法思考即将到来的分别,但是,在他们的激情之中,却有着近乎绝望的放纵,佟若愚按下他的脸庞,吻着他的唇,这一刻,她要他的一切,同时,她也想将全部的自己都给他!

  窗外映入的天光渐渐暗去,但他们谁也没在乎,只是一次次地要着对方,给着对方,像是要在那人的心里以及身子,留下属于自己的烙记……

  
  第九章

  起风了,从荒漠里卷来的黄沙,随着风势逐渐加剧,总是一阵狂风刮来,黄沙扑天盖地,几乎要将人给吞没。

  佟若愚眯着美眸,试图在漫天的风沙之中,将眼前的男人看得更加真切,仔仔细细地将他的身影给刻进心里最深的地方,那将是除了他之外,谁也到不了的角落。

  龙琛也在看着她,看她再度穿上西麝国的冠服,衣袂随着风沙飘舞,分外有一种说不出的绮丽美感,教他心醉不已。

  在他们的身畔,是即将要出发的车马队伍,容牧远在一旁静默的立着,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是任何人,说了任何话,都是不合宜的。

  因为任是谁,都能够看出他们两人心里强忍的痛苦,他们谁也没说出口,但是相望着彼此的眼眸深处,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出来。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决定……不跟朕回中原吗?”

  “你该知道的,我的身不由己,你应该是最明白的。”

  “是,朕明白,再问下去,只会让你更加为难,是吗?”

  “是。”她含着笑,毫不客气地颔首。

  闻言,龙琛禁不住苦笑,两人相视笑了起来,冲淡了几分离别的苦涩。

  他们注视着彼此,相识了大半辈子,他们却仿佛直到今天才真正看见了彼此,从曾经的相知相惜,到前些年的憎恨埋怨,直到今日的相爱相恋,这一段路遥远得让他们以为自己永远也到不了。

  他们各自揣怀着一颗心,但明明是自己的心,却挂记着对方多一些。

  明明是自己的血肉所做成的心脏,却只会为了对方而疼痛,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却真实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如果朕因为想念你而觉得太寂寞,那该怎么办才好呢?”他一时情不自禁将她拥进怀里,薄唇吻抵着她的额心,嘶声地低语。

  他的温暖与气息盈袭了她一身,让她心头一热,强忍住了泪意,却仍旧是红了眼眶,“不寂寞的,你只需要想着我也在思念你,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你便不是孤独的。”

  “好好活着,朕只要知道你仍旧安好活在这世上,就算是孤独,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你也是,不准扔下我一个人,绝对不准,知道吗?”

  “是,谨遵懿旨。”
  
  听他用着顽皮的语气说话,佟若愚失笑出声,这时,她见到他的眼神不自禁地往回顾,看着正在与容牧远与叶总管话别的雍纶。

  “你不想对他说几句话吗?”她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庞。

  “不必了,反正对那小子而言,谁都比朕这个父皇更亲。”他没好气地轻哼了声,摆明说着违心话。

  听着他的话,她觉得又好笑又心疼,明明就是当今圣上,九五之尊,跟儿子生起闷气来,竟然还像个孩子般无赖。

  “对不起,但我不能让他跟你回中原。”她抚摸着他的脸颊,似乎不只想用眼睛,更想用手指记忆他脸部的每一寸细微。

  龙琛神情温柔地摇头,强捺住心里的渴切,万般不舍地在她上了车辇时放开她的手,他翻身上马,送她最后一程路,而她坐在车辇之中,一路上,他们同样的沉默,同样的心情沉重。

  该说的话,他们已经说尽了,而没说出口的,他们都知道再多说无益,只会为对方凭添痛苦而已。

  佟若愚在车辇之中,感觉到他就在不远之外,紧握着手心,感觉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心的嫩肉里,然而再多的痛苦,都比不过宛如刀割般的心痛。

  她直视着前方,想起了昨夜两人的温存,在他强壮厚实的怀抱之中,她的感觉是如此踏实。

  如果可以,她愿用一生的性命,多换一刻与他的温存。

  龙琛策马前进,被布巾蒙住了大半张脸庞,只剩下一双深邃的眸子映着前方的风景,在他的眸中映着滚滚黄沙,夹带着狂风怒号朝他扑卷而来。

  他不想放她走。

  他想拥着她,直到今生的最后一刻,再也不允许她离开他半步。

  到了半途,跟在一旁的容牧远领着几名部众策马挡住了主子的去路,不让他再继续前进,因为前方就是属于西麝国的国土,再接近会有危险。

  分开的车队一进了西麝国境内,立刻有军队上前护送,在车子驶进城门之前,佟若愚忍不住回眸,视线仿佛透过车门,遥遥地望着后方,知道她心爱的男人护送的队伍就在山崚之后,想必直到现在仍旧没有离去吧!

  他们这一分别,再见面,又将是多少年以后呢?

  又或者,终他们一生一世,再也见不到彼此了呢?

  一瞬间,再也忍捺不住的呜咽声夺喉而出,她飞快地捂住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绝对不让车辇外的人听见了她的哭声,任由潸然滚落的泪珠漫过她白嫩的手背。

  这一去,她要面对的,又将是多少年的孤独岁月?就算是受到千千万万人的喜爱与拥戴,在她内心的寂寥,都不能稍减半分。

  唯一值得她庆幸的,是她心里的苦,有他能懂。

  分离的苦楚,她尝着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将由他生受着,无论如何,在这世上,被这份寂寞给折腾的人,不只有她一个人。

  对他们而言,这便不算是真正的孤独。

  “母妃,你舍不得吗?”雍纶挽起了衣袖,替娘亲拭泪,“容叔叔说母妃想回中原,是真的吗?”

  佟若愚看着儿子,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并非我想就可以办到的,我不能回去,或许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回去了,等你再长大一些,母妃会告诉你一些事情的真相,希望到时候,你能够明白,现在,母妃问你一句,你要老实回答,你真的很讨厌皇上吗?”

  雍纶迟疑了半晌,几次提气就要说讨厌,最后,还是老实地摇头,偎进娘亲怀里,像是讨着温暖般紧抱着她。

  “原本纶儿是真的不喜欢皇帝,可是,不知怎么的,真到要离开的时候,心里就是觉得舍不得,比起容叔叔和叶总管,纶儿更舍不得……那个人。”

  闻言,佟若愚笑叹了口气,纤手轻抚着儿子的头发,这算是父子天性吗?一样的倔强嘴硬,但是,她很确定,如果龙琛能够听到儿子刚才所说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   *   *

  “太妃殿下,您没事吧?”

  一梦醒来,佟若愚喘息着,心跳得飞快,她看着宫女担心的面容,好半晌平复不过来,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真实与梦幻。

  过了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没事,我只是作了个梦,一个很令人怀念的梦。”

  “奴婢刚才端了甜品进来,就听见太妃殿下在呼喊,喊得好急好伤心,您到底是作了什么梦呢?”无论看了多少次,他们太妃殿下美丽的容颜都仍旧教人感到惊叹不已,难怪中原皇帝不惜一切也要夺她回去。

  “我只是又作了那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中原的皇宫里,梦见了老祖宗的佛斋,梦见了那两株娑罗树还好好地栽在花园里,上头开满了花朵,那情景……真的好美,美得教人……”心痛!

  她在一瞬间变得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知道多说无益,无论如何,她都已经改变不了现在的事实。

  “那两株花已经不在了吗?”

  “是,他把它们给砍了,就在我离开京城后不久,它们就不在了。”佟若愚扬起苦涩的微笑,轻叹了声。

  “他?娘娘是在说谁呢?为什么要把树给砍……?!”

  就在宫女好奇地正想追问下去,瑞香严厉的斥责声从门口扬起,狠狠地打断了她,“臭丫头,难道不知道当奴才的人就要懂得识大体吗?不该是你说的话,就半个字也别说出口,小心你瑞香姑姑等会儿治你的罪!”

  佟若愚闻言但笑不语,看着瑞香站在门口双手叉腰,一副就等着教训人的凶恶模样,她心里觉得有趣,也知道她这丫头心肠软,只是在放狠话,哪里真的会出重手教训底下的奴才呢!

  “奴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点出去干活儿?等会儿我会逐一检查,要是你这丫头没做好今天的活儿,不只没饭吃,今晚也别想睡了!”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干活儿了!”

  佟若愚笑看着宫女忙不迭地拔腿逃出,对着进门的瑞香说道:“瞧你,越来越有当姑姑的架势了,想几年前,咱们初到西麝国时,你还是一个嫩生生的丫头呢!”

  “这还不是瑞香的主子教导有方,眼下主子可是堂堂的太妃殿下,瑞香是你的人,总不能毛毛躁躁给小姐丢面子吧!”

  佟若愚闻言,浅浅地勾起一抹微笑,唇畔的笑容就像朵轻绽的花儿似的,虽然美丽却是收敛的。

  “主子又梦见了吗?已经好些日子没听主子说起梦见京城了。”瑞香看着主子,看着她唇边噙着的浅笑,心里觉得有些悲伤,到底已经有多久不曾见过主子打从心底绽出笑容了呢?

  自从此次从皇上身边归来之后,只见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苍白,就像是人回来了,心魂却仍旧系在皇上身上。

  “是因为册汗大典日子近了,心情浮躁了些,所以,这阵子特别容易梦见,每回梦见,总在心里想着,希望这回是真的,希望这不是梦,可是,越是这么想,醒来时,心里就特别觉得感伤。”

  “在梦里……主子见着皇上了吗?”

  闻言,佟若愚有半晌回不过神,愣了好一下,随后缓慢地摇头,泛在唇畔的笑意苦得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我没见到他,在梦里,我一直试着找到他,但越是心急,越是见不到他,总是在快要见到他的时候,梦便醒了。”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轻淡,刻意隐饰了心里的惆怅。

  每一次,当她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现实时,她的心就像是跌落谷底般,不断地往下沉坠。

  她是如此地想见他,可是却总是见不到!

  她想见他的想念希望,竟然连在梦里都圆不了。

  一次次,当她的梦醒了过来,梗在她喉头的苦涩,就像是吞了毒药般的痛楚难耐,让她想哭、想叫,都像是哑了似的出不了声音。

  七年了!恨着他度过了七年的日子,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经够难受了,却没料到,想见而不能见的日子,相较之下更痛苦百倍。

  因为确认过彼此的心意,所以才会感到更加痛苦难捱吗?因为知道他们爱着彼此,所以分离才会使她更加难以接受吗?

  佟若愚轻叹了声,闭上美眸,感受到泪水的热度刺痛了眼眶,但她只是咬唇忍住,将一涌而上的苦涩硬生生吞了回去……

  *   *   *

  太过寂静的夜晚,反而令人难以入眠。

  龙琛摒退左右,一个人走进凤殷斋,他已经好些年没踏进这个殿阁,但里头一切如旧的陈设,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触动了他内心里最不想碰触的疼痛,那疼痛宛如被利刃割过一般,一开始的麻木,随着时间过去,变成了难以遏抑的剧痛。

  他转眸望向西厢,从窗外透进的月光映亮了长榻与几案,在案上还搁着棋盘与两缽棋子,那情景仿佛它的主人随时会回来再来一场对弈。

  已经许久不曾上心头的记忆,在这瞬间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想起了孩提时与她的那一场争吵。

  他好不容易抽了空要来找她下棋,但她却说要教瑞香读书,要他耐心再多等一会儿,但他不肯,打翻了棋盘与棋缽,硬是对她发了一顿脾气。

  “你真的好不讲理!”她气呼呼地说,一张小脸气得浮上红晕,“我不是对你说了,瑞香才刚进宫,宫女嬷嬷要她每天按时回去报备,要回去学习宫里的规矩,等她离开了,我就陪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耐心多等一下呢?”

  “朕不要!”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一脸不悦地瞪着瑞香,心想她就是害他们争吵的罪魁祸首,“她的时间不多,难道朕的时间就很多吗?她只是一个奴才,朕是一国之君,凭什么朕的顺序要被排在她之后?!”

  “我不想跟你说了。”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似乎对他再也无话可说。

  “不行!朕要听你把话说清楚!”他猛然箭步上前,大力地揪住她纤细的臂膀,强硬地要她转过来面对他。

  他没料到会看见她双眸泛着红晕,强忍住盈眶的泪水,心里吃了一惊,冷不及防地被她给挣脱开来。

  “你说瑞香是个奴才,对你这个一国之君而言,我不也是个奴才吗?!如果你想要我做什么,你就下令吧!我会听的!”

  “你说这话是存心要找朕生气吗?”她明明知道他绝对没有那种意思,他气急败坏,觉得她根本是存心要惹他生气。

  想到这里,龙琛泛起一抹苦笑,往昔的记忆仍旧鲜活得就像昨日,但那只不过是他在欺骗自己,如今,与他相伴的,只剩这寂静的夜色,以及仿佛永无止尽的心痛与孤单。

  他绕过隔屏,走进她旧时的闺房,记得皇奶奶还在世时,总是不许他进来内室,说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他们感情再好,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

  挑了一张窗边的椅子坐下,龙琛转眸望着另一端空荡的床榻,想到他曾经被允许进来这个房间,是因为她生了一场大病,好几天下不了床,他好些天一下了朝就往这里过来,每回总是紧握住她的手,说她绝对不可以死。

  她明明就已经虚弱至极,却还是拿着笑脸回应他,说她有一群天底下医术最好的大夫看照着,绝对不会死,而且,他的手温度摸起来比她冰冷,可千万不要她病好了,他却病倒了!

龙琛想起了昨日在养心殿召见了官南舟,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为自己洗清了冤枉,被派至南方临海的小地方当官,上个月回京缴旨,再过几天就到新指派的府衙赴任,说起来算是荣升了。

“这些年来,微臣一直在等待皇上的召见。”官南舟看着帝王,度过了生死关头,他笑得坦然。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见你吗?”

“是,皇上想知道佟姑娘最后究竟对微臣说了什么话。”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这句话一针见血地刺痛了他的心口,他没说话,只是抿着唇看着官南舟,静静地听着他再度开口。

“最后一次见面,佟姑娘对微臣坦诚,她会帮我是因为私心,并非是为了公平正义,她是因为想维护皇上,不让你做出错误的决定,最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但那天,她说了,无论如何都要陪伴着你,所以,就算皇上最后要娶的地方是地狱,她也会陪着您一起去。”

一直到此刻,这番话仍旧像火般烫痛他的心,龙琛伸手解下一直傍身的麒麟玉佩,将玉佩握在掌心,凑在唇畔轻吻了下,同时尝到自己泪水的咸味。

在他的心里觉得好讽刺可笑,他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错,其实却是错得一塌糊涂,他一直告诉自己没有输,最后他才发现,原来早在七年前,他就已经输得一无所有……

*** *** *** ***

“还是找不到吗?”

佟若愚虽然已经刻意压抑了情绪,但嗓音之中仍旧充满了焦急,她端坐在正位上,纤手不自觉地握住扶把,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是,已经派人到处去找了,但就是找不到小王子的下落。”瑞香看见主子脸蛋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心里也急得无计可施,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端到主子的手边,“主子,喝口茶吧!润润喉,会好过一些。”

佟若愚看着婢女,虽然已经极力压抑住了,但眼眶仍旧忍不住泛起淡淡的红晕,她伸手要端过茶杯,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轻颤着,最后她只能收回手,不让人瞧出她内心的焦急,“我不喝,你摆着吧!”

“主子不要太担心,小王子绝对会平安无事。”瑞香说。

“我也希望。”佟若愚不敢像她一样乐观,再过几天就是册汗大典。虽然她的立场坚定,要推举汪罕继位,但是大臣们一间分歧,说雍纶王子的资质不比大王子差,再加上有太妃辅佐,要成为英明君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雍纶的年纪尚小,不可能树立敌人,如果有人要对他不利,绝对是冲着她而来,她好害怕,怕他因为她而被卷入斗争!

“瑞香,传令召区哥将军入宫,我要他秘密调派军队去找纶儿,如今,我只能信他了!”

就在瑞香点头领命,正想出去办差之时,在门口被汪罕待人给挡住了,他一步步将瑞香给逼回屋子里。

“不必找了!母妃,或许纶儿只是贪玩,忘记要回宫罢了!”

闻言,佟若愚顿了半响,缓慢地扬眸看着继子,“你与纶儿兄弟多年,应该知道他不是贪玩的孩子,他行事向来有分寸,从来不会令我担心。”

“那是以前的纶儿,开始现在的纶儿或许以为自己长大了,不再任何事都要向母妃报备,母妃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如果我还是想要派人去找他呢?”她柔软的语气之中充满了试探,看着他的表情,她约略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我想,母妃应该是找不着人的,除非纶儿自己想要出来见你,否则母妃应该是找不到他的。”

“好吧!就听你的话,我不派人去找就是了!”

“母妃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因为听完你的话,我知道就算动用千个万个士兵,只怕都找不到纶儿,如此一来,我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不愧是聪明睿智的凤殷太妃,果然识时务。”

佟若愚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汪罕,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他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比现在的纶儿大不了多少。

但是八年过去了,他已经成长一个少年,那粗浓的眉毛,以及棱角分明的脸庞,与老汗王如出一辙,父子两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原来,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毛头了!

当年的小王子已经长大,她对老汗王的承诺,也总算有个交代。

但是,只怕在她没留神时,这位小王子成长的不只是外表,还有他的心眼与城府。

“那依你的看法,我们贪玩的纶儿何时才知道要回来呢?”她唇畔绽出清浅的微笑,柔软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试探。

“大概要过了册汗大典吧!如果几位叔王都知道纶儿原来只是个贪玩的孩子,一定会打消念头,不会举荐他为下一任的汗王吧!”他开着玩笑,却不带半点笑意。

“你以为我将册汗大典拖延至今日,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吗?”她平静的嗓音之中扬着一丝怒火,当初老汗王才刚去世,莽古秦积极争位,要是她让汪罕即位,只怕立刻就引来篡位弑君之乱。

“这只有母妃自己心里有数。”此刻的汪罕早就忘记,多年来佟若愚对他的教导,以及苦口婆心的叮咛。

“我说过,下一任的汗王一定是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你的心里不需要有任何挂虑。”这是她对老汗王的另一项承诺,否则,他绝对不会饶当年怀着立场骨肉的她活命!

眼前,果然一如她的预料,纶儿的失踪是因为数日后的册汗大典,汪罕想要利用纶儿的安危来威胁她,确保自己能够得到下一任汗王的宝座。

“母妃确实向我亲口承诺过会在几位叔王面前保荐我当夏夜汗王,但是只怕有人心里不与母妃同样想法,而且不到最后一刻,我怎么知道母妃不会突然改变心意呢?毕竟,纶儿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不是吗?”汪罕皮笑肉不笑地笑着,心想雍纶不只是她的亲儿子,据可靠消息来报,雍纶还极有可能是中原皇帝的亲骨肉,这一层深刻的渊源令他不得不防!

“说到底,还是母妃我不值得你信任,是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母妃应该听过才对。”

闻言,佟若愚清浅地笑了,清丽的容颜强作着平静,“你所说的话,我刚好不懂,我生平做任何事,从不为自己着想,不过,如果让我知道纶儿受到一丁点伤害,我绝对不会饶过那个伤害他的人。”

纶儿是她与龙琛的亲骨肉,是他忍住了内心为人爹亲的渴切,全心交付给她的儿子,谁也不许伤害他!

从小到大,汪罕从未见过佟若愚脸上露出如此狠决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一向都是温婉平和的,但是此刻她的;脸上却有着浓浓的肃杀气息,汪罕心虚地别开视线,害怕再看着她的眼神,会令自己感到胆怯……

*** *** *** ***

幽暗的夜,荒郊,一间已经废弃的客栈。

龙琛一身微服,推开已经倾颓的门板,一个人走进幽暗的室内,他的手里拿着麒麟玉佩,与他的玉佩不同之处,是系着红色的天蚕丝线。

“出来吧!朕依照你的要求,一个人来赴约了。”他对着透着陈腐气息的空气扬声说道。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人将书信和玉珮送进皇宫,叶总管一见到玉珮大惊失色,连忙交给了他。

  “中原皇帝果然好气魄,竟敢只身赴约,不过这也表示了雍纶王子对你而言很重要吧!”老迈的男人嗓音在黑暗的客栈之中回荡久久不绝。

  “你究竟想要什么?只要你把纶儿交出来,朕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龙琛的脸色森冷,眼眸深处闪动着肃杀的光芒。

  “只怕我想要的,皇上给不起。”老迈的嗓音轻笑了起来,这时,半空中传来绳索抽紧的声音。

  龙琛几乎是立刻听见男孩被捂住嘴巴所发出的闷叫声,他抬起眸,勉强可以透过窗外的月光瞧见一个布包被麻绳捆住,悬吊在半空中。

  “纶儿!”他低叫。

  “你想救他吧!不过,你和他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够活命,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话声才落,一道利光割断了绳索,吊在半空中的布包几乎是立刻直坠而下,龙琛没有多想,箭步上前接住孩子。

  却在这同时,暗处闪出一道人影,他的手里持着一把长剑,凌厉的攻势往布包穿刺而来,龙琛眼看剑尖就要刺到孩子,只能及时将他抛出,下一瞬间,利刃没入他的胸肋,他握住了敌人的手臂,看见一名戴着僧帽的老和尚。

  最澄大师没料到他竟然为了护住孩子,以肉身挡剑,就在这时,几道黑色的迅捷身影从四面八方穿破而来,迅雷不及掩耳地制伏了几名躲在暗处的敌人,而这时,一把利刃从背后刺入最澄大师的心口。

  “皇上!”容牧远及时在主子倒落之前扶住他。

  “老和尚死了吗?”龙琛忍住了胸口的剧痛,咬牙问道。

  “没死,臣让他留了一口气。”容牧远摇头,“如果臣没猜错,他应该就是若愚经常前去请教问题的最澄大师。”

  这时,最澄大师勉强地撑起身,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是,老衲就是最澄,这十年来,老汗王一直对老衲不薄,在有生之年,这恩情不能不报,而老衲最后能为汪罕王子所做的,就是除掉你这个中原皇帝,以及雍纶王子,让汪罕王子再无后顾之忧。”

  “若愚呢?你们对她做了什么?”龙琛眯细锐眸,大掌紧握成拳。

  “太妃殿下?自然有汪罕王子会处理。”最澄呵呵的笑了,这些年来,他当然知道佟若愚对西麝国的付出,但是,身为老汗王的妃子,她的不忠就是最大的死罪!

  这时,一队御林军鱼贯而入,火把的亮光顿时将屋里照得明亮,龙琛转眸看着手下解开了麻绳,松开了布巾,却没料到露出的不是雍纶,而是他根本就不认得的普通孩子!

  最澄看见龙琛愕然的神情,摇头苦笑,“最后,老衲还是狠不下心,把雍纶王子搁进这布包里刺死,谁能猜到呢?堂堂一个九五之尊的中原皇帝,会真的肯为了儿子不要性命!”

  “来人!把他带下去拷问,没问出皇子的下落之前,不准让他咽下最后一口气!”龙琛轻沉的嗓音冷若冰霜,他伸手握住剑柄,将剑刃拔出,红色的鲜血随着剑刃喷出。

  “皇上?!”容牧远飞快地为主子点住几处大穴止血,“来人,快传太医,带皇上回宫!”

  龙琛咬牙,忍住了撕裂胸口的疼痛,握住容牧远的手臂,“朕要你带人去西麝国,快去找她,一定要见到她,不能让她有危险!”

  一口沉重的气息从他的喉间轻喟而出,胸口的伤口虽然泛着剧痛,但是比起一直盘踞在他心底的痛楚,却变得微不足道。

  原来,他太瞧得起自己,才以为能够捱过一日接着一日想念她的相思。

  这一刻,他是如此地想见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哪怕下一瞬间就要了他的命,他都想要见到她!

  “皇上……”他听见了容牧远的呼喊,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

  若愚。这些日子,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喊着这个名字,但这么做,却只是教他更加思念欲狂,每多喊一次,燃烧在他心口灼热的火焰,就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第十章
  
  “据说那个龙琛皇帝伤得极重,大半夜里,寝殿之中宫人进进出出,捧进去的清水,再端出来时,全都被血给染得红通通,照这个情况看来,只怕没死也丢了半条命吧!孩儿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过来告诉母妃。”静静地听着汪罕的陈述,她一动也不动,定定地看着前方,清丽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究竟伤得多重,究竟流了多少血?!
  
  她好想见他!她想到他的身边去,想要确定他是否平安无事!
  
  这一刻,她的心在割着,痛得她胸口在翻腾,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她不敢去想像,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龙琛,她的心将再在何处才能找到依绊呢?
  
  “母妃,你怎么了?身子不爽吗?瞧你的脸色好苍白,是不是应该代医官来瞧瞧呢?”汪罕表现得一脸担忧,昨晚他才从趁危逃回西麝国的部属口中得知,龙琛皇帝在与最澄的对峙之中受了重伤,今天一早就起来告诉佟若愚。当然,他会告诉他,并非怀着好意。
  
  “不必,我很好。”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遥远得仿佛像是从幽冥而来。
  
  “母妃是因为听到龙琛皇帝生命垂危,心里在担心吗?”
  
  “我与他之间早就没了情分,何必替他担忧呢?”佟若愚泛起淡淡的微笑,心想她的语调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呢?
  
  她的心明明就正被利刃给剜割着,每一道伤痕都正血流如注,痛得她浑身发麻,她怎么还能说得如此事不关己呢?
  
  “如果这次中原皇帝真的死了,那就太好了。”说话的同时,他看着佟若愚的表情,注意着每一寸细微的变化。
  
  “他不会死,绝对不会。”她仍旧定定地望着前方,眼神极肯定。
  
  “母妃为何能够如此肯定呢?”汪罕箭步上前,不死心地追问。
  
  佟若愚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回眸看了继子一眼,这一次她终于看见了他眼底的贪婪与狡猾,她摇摇头,不回答他的话,转身走出殿门离去。
  
  不会的,龙琛不会死。她走出正殿,一步步走下阶梯,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是说服着自己,也是安慰着自己。
  
  他不会忍心的。他不会忍心一个人离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那她将便是真正的寂寞孤单了!
  
  每当寂寞孤独时,想着他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她今生唯一仅剩的安慰了!所以他不会忍心的,他绝对不会残忍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就在她走下最后一阶时,忽的,一群武装的军队从两侧包围而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冷冷地看着他们,对为首的将领问道。
  
  “汪罕王子有令,在册汗大典之前,要请太妃殿下乖乖合作,请您不要四处走动,有任何吩咐,请交代给属下们去办!”
  
  “你们想杀了我吗?”
  
  “不,属下不敢!”为首的将领摇头,一脸惶恐,“太妃殿下有功于西麝国,属下万万不敢冒犯,只是想请太妃殿下合作,待册汗大典之后,属下便不再为难您。”
  
  佟若愚看着他们,心里明白,虽然龙琛最后打消了要娶她的念头。但是,中原皇帝要娶太妃的事情,已经举国皆知。她的归来虽然让臣民们心情振奋,但是,她也知道汪罕在私底下极尽挑拔,只怕眼下已经有不少大臣因为猜疑她,而倒戈于汪罕麾下。
  
  “你们要杀便杀吧!我不会照你们的话去做。”说完,她迈步就要从他们之间穿越而过,就在这时,汪罕喊住了她。
  
  “母妃,请留步!”佟若愚回眸,看见了站在殿阶之上的继子,在他的双手之间拉了满弓,而弓上的箭矢正对着她,“不要轻举妄动,母妃,他们这些胆小鬼不敢对你出手,但不代表我也不敢。”
  
  “太妃——”将士们见情况不对,纷纷大惊失色。
  
  “首先,我必须感谢母妃多年来的教诲,多谢你的鼎力相助,让我可以顺利除掉叔父以及他的党羽,如果不是母妃,我是决计不可能成功的。”
  
  “我的儿子呢?他在哪里?!告诉我,纶儿在哪里?!”
  
  “母妃应该说是你们的儿子吧!你和中原皇帝的亲生骨肉,真惭愧,我竟然没有瞧出来,雍纶与我的父汗根本就不像,原先我也只是猜想。但是,此次中原皇帝受伤,正好证实了我的猜想。”
  
  一切原本只是猜测,但是当中原皇帝为了救孩子而受伤的消息传回国时,他便明白了,“多年来,我知道母妃一心向着我。不过,只要你的心还系在中原皇帝身上的一天,你就可能成为我的心头大患。如果不将你除掉,我这个汗位势必会坐不安稳,所以只好请你委屈了!”
  
  佟若愚深吸了口气,才正打算开口说话时,宫门忽然传来磅礴的呼喝声及马匹奔驰的蹄声,射箭是同是地,离他们最近的宫门口被突袭而入。
  
  汪罕看见大批涌入的人马,不禁大惊失色。佟若愚回头看见涌入的兵马,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身玄黑色的战袍,就如同从地狱而来的魔魅般,不到片刻功夫就包围了他们。一时之间,刀光剑影,场面变得混乱,但是很快地就见出了优劣,黑衣骑队每一落刀,都是见血而回。
  
  骑在马上的容牧远揭开了覆面,伸手就要接过在人群中的佟若愚,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箭影如疾光般闪过,她几乎是立刻地跪倒在地,错过了他所伸出的援手。
  
  “妹子!”容牧远飞快翻身下马,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扶在怀里,看见箭矢深深地从她的背上没入。
  
  “皇上果然让你来了!”佟若愚见到旧人,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她咬着牙,感觉被箭穿刺的伤口泛起了疼痛。
  
  “来人!把那个家伙给宰了!”容牧远一声大喝,就见到几名黑衣骑士从马背上飞起,迅速朝汪罕掠去。
  
  “不要杀他!”佟若愚及时在乱刀触到汪罕脖子前一刻喊住他们。
  
  “妹子?”
  
  “不能杀他,大哥,老汗王对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独子被杀掉,我做不到!”
  
“但是他想杀你!皇上有令,凡是谁要伤害你,谁就必须没命。”
 
  “这是我对大汗许下的承诺,保住他唯一的骨血活命,是我能够生下雍伦的条件,所以他不能死,在我有生之年,我就必须遵守这个承诺。”

  “妹子,你——”容牧远叹了口气,他可不以为主子要是在场的话,会听了她的话!

  佟若愚庆幸在场的不是龙琛,她深知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决计不会理会她的求情,他会为了对她的心疼,而将汪罕碎尸万段。

  “大哥……”

  “你振作一点!”

  “找到纶儿……一定要找到他!”

  “你放心,他没事,皇上已经派出另一队人马去找,就在不久之前我得到消息,纶儿已经被救出来,除了一点皮肉伤之外,他没事,这孩子的个性像你们,遇到这么大的危险,竟然没掉半滴泪,勇敢得教人好心疼。”就是因为知道汪罕手里已经没了筹码,他们才敢大胆带队攻入皇宫。

  “是吗?我一直知道纶儿很勇敢,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好。”

  “皇上令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就怕你会出事,没想到最后还是来迟了一步。”

  “皇上还好吗?他们说他伤得好重,是真的吗?”她看着容牧远抿唇不语,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白,“他是真的不太好,是不?”

  容牧远脸上的表情有些自责,有些话藏在心里没说出口,他没敢对她说,龙琛在失血过多,差点就要没命的时候,心底悬念的依旧是她的安危。

  他们两人明明如此深切地记挂着彼此,却是想念不能相见!

  瞧他们如此折腾着自己,让他这个跟在他们身边的人瞧着心都揪了!

  “这不是大哥的错,是我没听他的话,如果早相信他的警告,或许一切就没事了。”

  “回中原吧!”容牧远再也忍不住开口,“让大哥带你回中原吧!这几年来,皇上没有一天不在等着你回去。”

  闻言,她好半响说不出话来,心口涌起一阵热潮,多少年了?她没有一日不期盼着要回去。

  “我知道。”说话的同时,一口鲜红的血从她的唇畔溢出。

  她感觉到被穿刺的伤口就像是火烧似的疼痛,但她却觉得一阵释然,终于,她可以从思念的心痛稍稍解放了,比起心痛的纠扯,真正的血肉模糊反倒不那么令人难受。

  她合上美眸,感觉神魂幽幽地往黑暗里跌坠,滚落颊边的泪水却没停歇,唇间逸出了呢喃,“求你,带我回去……我要到他身边去……要留在他的身边,再也不要离开……”

  *  *  *

  一路上,她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总是在要清醒时,又被拉回了黑暗的深渊,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她快要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生或死。

  但她应该是活着的,因为总是在她接近清醒时,背部的伤口就感觉到撕扯般的痛楚,陷入不省人事的昏暗,对她而言反而才是解脱。

  好几次,她觉得浑身冰冷,整个人就像躺在冰窖里,冷得她就快要无法喘息过来。

  但每当这时,就会有一具强壮而温暖的胸膛将她纳入怀里,她总是还来不及听清楚那个人的声音,就因为得到了暖和而舒缓地再度入睡。

  “若愚。”

  悠悠地,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熟悉的低沉嗓音唤醒了她,她听见了他的声音,那嗓调温柔得揪痛了她的心。

  “皇上,你不可以有事……你不能死……”她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第一句就是挂心他的伤势。
 
  “傻丫头,在担心朕的时候,好好想一想自己吧!”差一点要死掉的人,可是你呀!”他叹息,语气之中掺着一丝苦笑。

  她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如果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活命,她宁愿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想对他这么说,但是她提不起力气,出不了声音。

  “不哭,你的眼泪把朕的心都给揪了。”他拭着她的泪水,柔软的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怜惜,“是伤口疼了吗?但是太医说不能再给你止疼的药了,都是因为你,太医们集体反对朕,说再下止疼的药,会妨碍你的伤势痊愈。”

  是的!她的伤口在疼,但是,听见他温柔的嗓音说着让她揪心的话语,让她的心儿更疼。

  她勉强想让自己清醒,她想一直听着他的声音,就算是梦幻也好,她曾经梦里寻过千百度,就是一直找不到他!

  但疼痛与虚弱让她终于撑不住再度昏迷过去,让她再度从黑暗中被唤回的,是一阵熟悉的花香。

  “醒来吧!醒来看花吧!娑罗树的花已经开了。”他说,在说话的同时,轻吻着她的唇。

  她不相信他,骗人,娑罗双树已经被砍掉了,怎么还能够开花呢?

  就当她心里还这么想的时候,她嗅到了娑罗花熟悉的香味,香气萦绕着她,将前尘往事一古脑儿地带进她的心头。

  她想睁开眼睛,但是却提不起半点力气,无助的泪水再度滚落颊畔,又要跌回无尽的黑暗之中时,她听见了他温柔的嗓音,要她别哭……

  *  *  *

  佟若愚终于醒了,在一室娑罗花的香气之中醒来,当她看着搁在床畔小几上的那钵娑罗花,她恍惚了好半晌,久久无法回过神。

  她扬起眸,看见了瑞香,她已经换上了汉人的服饰,熟练地张罗着丫鬟们忙进忙出,佟若愚扬唇笑了,见她改变的只是外表,其实骨子里仍旧是西麝国皇宫里的能干姑姑。

  “主子,你醒了!”瑞香看见她坐起身,惊喜地叫道。

  “我是真的回来了,是吗?”说话的同时,她看着屋内的陈设如旧,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是的!是的!我们是真的回家了。”

  “皇上……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她想到了龙琛,忙不迭地掀开被褥,急忙地翻身下床,两腿才一站定,就不支地虚软跪倒。

  “主子,你留心一些,别跌胶了。”瑞香扶住了主子,心里仍是余悸犹存,又被她吓得心惊胆跳。

  “皇上在哪里?他在哪里?我要见他!”她不想再等待,就算是片刻她都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他的伤……容大哥说他伤得好重……”

  瑞香笑了,不知道已经多少年,她不曾见过主子脸上露出如孩子般急切的表情,“咱们刚回宫时,皇上的伤确实很重,不过他痊愈得比主子快,现在已经没事了,皇上刚才派人过来说,如果主子醒来了,就到永安宫去,他会在双树之前等你。”

  “带我去。”佟若愚看着瑞香,眼底没有半点迟疑。

  “遵命!”瑞香当然是乐得照办,连忙唤来丫鬟张罗主子的穿戴。

  佟若愚任由婢女摆布,美丽的眸子出神似地望着前方,在她的魂梦中,想了千遍万遍的京城,想了千遍万遍的皇宫,如今就踩在她的脚下,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到踏实。

  这一次,是真的吗?

  她这次是真的回来了吗?

  会不会……再次睁开眼睛,她人仍旧在西麝国,发现一切只不过是梦幻,在她梦醒的那瞬间转眼成空?

  瑞香将她扶上了早就备好的软轿,短短的一趟路,她却觉得遥远得好像永远到不了。

  当她终于抵达永安宫,穿过了回廊,走到双树前,看见龙琛高大的身影就立在双树前,那瞬间,她的心口涌起一股燃烧般的火烫,佟若愚转眸看着双树,看见它们确实曾经被砍掉的痕迹,但它们真的又活了,从树干旁抽出的新芽,比起以前更加紧密依偎。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双树开花。”她开口轻语道。

  冷不防地听见她柔软好听的嗓音,龙琛起初一愣,转眸看着她摒退了瑞香,一个人踩着不甚稳定的脚步朝他走来,直到最后跌进了他的臂弯里。

他扶住了她轻盈的身子,敛眸定定地看着她美丽的娇颜,一刻也不愿意移开视线,“是,朕原本也没有料到,好些年了,朕一直以为这双树已经死在自己手里,没料到,那天叶总管禀报,他说怕朕会触景伤情,所以这些年来没敢告诉朕,说双树在被砍掉隔年就从旁边抽出了新芽,这七年来,两株新芽日益茁壮,却从未结过半朵花苞,直到了那一在,仿佛一夜之间,双树的枝头结满了花苞,那正是你被送回到皇宫的那一日。”

  “是老祖宗吧!是她要告诉我,她知道我回来了。”她红了眼眶,想起了最敬爱的老人家。

  “是,是皇奶奶显灵,才让朕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你回到皇宫。”他伸手轻抚着她白皙的脸颊,心里一阵不舍,明明就已经够单薄的身子,经过这一次重伤,又清减了不少,“你终于回来了,这趟旅程有些遥远,是不?”

 “是,太遥远了,远到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到不了!”话出的同时,佟若愚红了双眼。

  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此生还能够再见到他!

  她是如此地想念,从那一天,他离去之后,她没有一时一刻不想念他!

  龙琛知道她所说的不是来到这里的路途,而是他们的人生,几经波折,好几次都以为是最后了,一路上荆棘满地,他们越是想要靠近对方,就越感到阻碍重重,好几次,当他们见到彼此时,都以为那是最后的相聚!

  他的眸光在一瞬间变得黝暗,可以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得出来她是多么地急切,哪怕是早一刻赶到也好,只为了来到他的身边。

  “在你受伤昏迷的这段时间,汪罕继承了汗位,替你发了丧,现在整个北大漠的人民正为失去他们最敬爱的凤殷太妃而感到哀痛悲伤。”

  听到他这么说,佟若愚怔忡了好半晌,心里并不是太讶异,因为她早就料想到汪罕会有这个举动,她的心里百味离陈,但最多的成分是愕然,因为紧缚住她的痛苦,竟然如此轻易地被解除了!

  “你觉得难过吗?”龙琛问得极小心,因为他深知她对西麝国的经营与贡献,如今被轻易地抹杀,只怕心里一时不能接受。

  “不,我不难过。”她笑着摇头,说的是实话。

  “那……还有一件事情,就算朕现在不告诉你,迟早你也会知道,所以现在朕还是明白对你说了吧!”

  “说吧!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连命都差点没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软弱不经事的佟若愚了!”

  龙琛摇头,以姆指轻抚过她柔软的脸颊,“佟若愚从来没有软弱过,她一向聪明睿智,在老祖宗的教诲下,她一直都是个令人赞赏的奇女子。”

  闻言,她扬起瑰嫩的唇瓣,望着他轻轻的笑了,就像是一朵初春的娇花,对着心爱的男人绽放出最美丽的姿态。

  千万人的崇拜与敬仰,都不及他一句赞美令她心儿愉悦。

  龙琛也是定定地望着她,看着她如昔的美丽,望着她映出他脸容的美眸,那双澄澈的眸子一如他们初识时那般灵黠动人,就算是一生一世就与她如此对望丰,都不会令他感到厌倦。

  “汪罕除了替你发丧之外,据探子可靠的消息回报,他派人到处去散播耳语,说当初朕要娶你,并不是朕的一相情愿,这七年来,你其实早就对老汗王不忠,私下与朕苟合,对于这椿婚事,是你主动提出的,心里是乐意的。”

  “他没说错,在我心里,确实是乐意的。”佟若愚淡淡地笑了,如果她的继子是伪君子,那她就是真小人,谁也没赢谁多一点。

  闻言,他扬唇笑了,但并不代表他能够轻易原谅汪罕对她造成的伤害,“但他存心要毁你名节,要让西麝国的百姓对你失望,让他们以为你是一个不忠不贞的荡妇。”

  “皇上生气了吗?因为他散播耳语诋毁我,所以你生气了?”

  “任谁都知道这些年来你对西麝国所做的付出,再这样下去,你所做的努力将付诸流水,只留下万世的骂名。”

  “如果我仍是凤殷太妃,我确实会在乎,但凤殷太妃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就只是一个名叫佟若愚的女子,这样的我,你还会想要吗?”

  “自始至终,朕想要的就只是佟若愚。”

  “那便无妨了,黑白是非就由得他们说去。”

  “或许,说这种话对你而言很不公平,但是朕倒是很感谢他这么做,因为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凤殷太妃,你再也不能拿这个挡箭牌阻止朕接近你,再也不能,你是朕的愚儿,就只属于朕一个人的佟若愚,朕要与你就像当年的凤阙皇帝与挽灯皇后一样,一心一意,死生相随。”

“不,我们不行。”她笑着摇头,澄亮的美眸瞬间覆上了哀伤的轻愁,“就算我不再是凤殷太妃,仍旧是另一个男人的遗孀,我这个未亡人已经没资格随皇上进宗室的祖庙了。”

  “你不能进祖庙,那朕陪你一起。”他眸底映着笑,说得斩钉截铁。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佟若愚好半晌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瞅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惊愕的程度,不下于当年听见他说要带她一起进祖庙的宣告。

  他是皇帝啊!

  身为帝王,殡天之后进祖庙受后世千代万代的子孙祭拜供养,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但却为了她,他宁可放弃。

  “朕会下令,等咱们百年之后,牌位不进祖庙,就你我一起葬进坟里,生同衾,死同廓,咱俩的是非功过,就由得后人去评论了。”

  一阵久久的沉默之后,一抹如花般娇艳的笑容在她的唇畔盛放,美丽的笑容将盛在她眼底的泪衬得特别楚楚动人。

  “好,就听你的,咱们就这么办。”

  说完,她偎进他的怀里,纤手环住他的腰际,倾耳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与她的心跳极合拍。

  “皇上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想什么?”

  “我觉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场梦,一场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有痛苦,有悲伤,现在就像是大梦初醒,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她柔软的嗓音说得好轻、好浅,似乎直到现在,心里都仍旧有着迷惘。

  “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这才是梦,下一刻,这梦便会醒来。”

  “不,你确实作过一场恶梦,因为朕的错误决定,但是,你是真的梦醒了,这是真的,你与朕在一起,一切都再真实不过了。”说着,他收紧了臂膀的力道,将她拥得更牢。

  在他的怀抱之中,她露出了甜美的微笑,从被他紧抱的疼痛之中,感觉到了真实,这时候,她的心里才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朕还记得皇奶奶曾经说过,说她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他轻抚着她如缎般的青丝,在她的耳边低语。

  “我不知道老祖宗对你说过什么话,我只记得当镇上的老长辈宣布老祖宗要回乡省亲时,大伙儿欢天喜地的情景。”她偎在他的胸口,美丽的眸光像是遥望着往昔,“好像除了我之外,每个人都听说了老祖宗是要回乡来挑一个中意的小姑娘进宫,那时候我只是疑惑,怎么好些天路过裁衣店,里头都是人满为患,原来,各家父母为了自个儿的千金,都是卯足了劲儿呢!”

  “但你不只没穿新衣,甚至于没去迎接她老人家。”龙琛笑了,似乎想起了祖母对他说过的话。

  “是,我没有,我也没料到老祖宗会四处走动,当她见到我时,我正给邻近的赵爷爷在熬药。”

  “皇奶奶说,当她见到你时,你整张脸都被炭给燻黑,简直就像一个小黑炭,她问你为什么没去迎接銮驾,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我说,前去迎接老祖宗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少我一个,但是,如果没人来给赵爷爷熬药,他就要病死了,老祖宗问我,给赵爷爷熬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说没想过得好处,只知道赵爷爷千万不能病死。”

  说完,她昴起娇美的容颜,定定地望进他深黝的瞳眸之中,看见了他的眸底盛着笑意,还有一抹许久不见的顽皮淘气。

  “咱们能够相遇,朕真的必须感谢一个人。”

  “谁?老祖宗?”她眨巴了下美眸。

  “不,那当然是你给熬药的赵爷爷。”他俯首在她的唇上偷了个香,“没有他的差点病死,老祖宗就没法子看见你的好。”

  “赵爷爷差点病死,并不是一件好事。”她一脸正色,忍住了差点溢出唇畔的笑意,此刻,他脸上挂着恶劣的笑意,一如她当年的初识的那个男孩。

  “但对朕而言是好事,不过,朕给你一个说服的机会,如果你能够说服朕,朕就同意那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还不给她抗议的机会,他已经先下手为强吻住了她的唇,在她的惊呼声中腾空抱起她走进屋内。

  他已经忍耐太久,狂热的内心再也按捺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门扉在他们的身后被掩上,此时,一阵风拂过了双树,花儿轻颤,清甜的香味随着风儿,远飏上天际……


尾声

  那一年,在西麝国的百姓哀痛声中,承旨官宣告凤殷太妃殡天了,盛大的葬礼,跟随送丧的百姓连绵了几十里长。

  西麝的国运就在她殡天两年之后,达到了最鼎盛,却也在鼎盛之后,非常迅速地衰弱了。

  人们都说,那是因为继承汗位的汪罕无法守住太妃的伟政,他太过于好大喜功,才会在短短几年之内把西麝国给毁了。

  百年后,在北大漠的土地上,已经再也没有西麝这个国家,但是就算过了几百年,在北大漠的乡野之间,依旧能够听到关于凤殷太妃的传闻,说她原本是一名汉人,经过了千难万险除掉了莽古泰叔王,从一开始的备受争议,最后却受到百姓的景仰。

  在垂帘听政期间,她奠定了北大漠的文化规制,一直到遥远的后代,都还能够依稀在人民的生活之中窥见一些影子。
  
  人们说,她很美,闭月羞花般的美貌教中原皇帝倾心不已,当年,中原皇帝要强娶太妃之事被视为奇耻大辱,但在百年后,两国之间的恩怨淡了,北大漠的百姓们反倒骄傲。

  他们引以为傲的太妃果然不简单,竟然能让中原的皇帝不择手段想要争夺回去,但太妃最后还是留在他们的土地上,她的陵寝就在首城旧址北方不远的山谷之间,后世的人们都称那座山谷为凤塚,直至今日,仍旧终年翠绿。

  然而,中原的人们传说,凤殷太妃殁在中原,就葬在京城郊外,与龙琛皇帝共寝一墓,在他们的碑上没有刻任何文字,只留下了墓塚旁的满林娑罗树,每年到了夏天,娑罗花的香味几里外就能够闻到。

  因为在正史上从未提及龙琛后帝与凤殷太妃同寝一墓的记载,所以人们只能在谣传中谈论着他们。

  几百年过去,物换星移,人事已非,只有城郊娑罗花那甜美的香气未曾改变,一如当年他们两人孩提时那般,散发着令人沉醉的芬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