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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妻】美人驭浪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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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美人驭浪龙(帝妻之四)》作者:季璃
出版日期:2009年4月3日
简介:
有人告诉过她,说他的性子像火
是会把人伤着,就连自己也不能幸免于难的烈火
对这位难缠却又权倾天下的主子,她是避之唯恐不及
深怕还没感觉到他的温暖,会先被他给焚烧殆尽
许是两人之间真有解不开的缘分,因着一件消息
她「必须」主他提出要求,册封她为他的皇后!
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将面对一场战役
而她,愿意承担一切风险,只求保全最珍贵的希冀……
有人告诉过他,说她的性子淡泊
是心思细腻冷静,又知进退、守分寸的不忮不求
对这个连母妃都大为赞赏的小宫女,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毕竟在这皇宫内院,众人都懂得如何隐藏真性情
许是两人之间真有解不开的缘分,因着一件意外
他「被迫」实现自己许下的承诺,册封她为他的皇后!
在同意这桩婚事之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场战役
而他,将抛下最重视的东西,只求听见一句话语…

楔 子
  新春,繁花盛开,争相竞妍,花儿们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在这个春天展现最美丽的姿态。
  此刻,在皇宫里的仆役们比采蜜的蜜蜂与蝴蝶更加忙碌,因为皇帝在御花园里举办家宴,今天的主角儿可是即将被册立为太子的雍纶皇子,是未来皇宫的新主子,他们当然不敢有半点怠慢。
  这时,一名模样白净的女娃儿站在花园的墙外,透过窗花看着帝族家宴的情况,她才刚进宫两个月,刚被佟妃给收到凤殷斋当小婢,因为还不懂宫里的规矩,所以负责教导她的瑞香姑姑叮咛她不许乱跑,乖乖的不要碍手碍脚。
  她名叫梅宛如,今年才十岁,身子骨比同年纪的女孩瘦小,纤致的眼眉和脸蛋虽然只称得上是清秀,但是再加上她如玉般白皙的肌肤,却让人有一种灵秀的纤细感。
  她的双手扶在窗畔,看着园里的繁花锦簇,除了皇室的成员之外,还有几位受到皇帝亲信的大臣,但唯独不见雍纶皇子。
  她听瑞香姑姑说,雍纶皇子刚从西麝国回中原时,也是与她的主子一起住在凤殷斋,一直到两年前才拥有自己的寝殿,但仍旧每日回凤殷斋向母妃请安,只是自从半年前,他满十五岁之后,就时常随着容牧远大人住在军营里学习军技与武术,因为回宫的次数少了,她才会没见过他。
  「宛如。」
  听见瑞香姑姑的唤声,她飞快地回头,看着姑姑手里端着一小盘由鲜花点缀的细点,「宛如参见姑姑。」
  「不必多礼。」瑞香微笑,走到她的面前,把手里捧的细点交给她,「膳房多做了几个花糕,娘娘要我端来给你,说要赏给你吃。」
  「宛如谢娘娘恩赐,也谢谢瑞香姑姑。」她低着头端过小盘,静静地敛首没敢抬头。
  瑞香看着面前的女娃,心里想到主子说过的话,主子说这宛如的年纪虽小,可是气质稳重,再加上心灵手巧,以后绝对会是担大任的料子。
  主子还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不希望小宛如长大仍旧只是当差的仆役,她希望这娃儿日后有机会可以成为嫔御,因为雍纶皇子身边会需要像她这样聪慧敏锐,却又性情稳重的嫔妃。
  不过,这前提是雍纶皇子能够喜欢上她,临幸了她之后,才能让她的身分成为御嫔,接受牒纸册封为妃。
  「啊!是雍纶皇子,他这个主角儿总算是出现了。」瑞香笑着说道,扳过宛如纤细的身子,两人一起透过窗花看着宴席。
  梅宛如抬起小脸,看着一名少年以快速的脚步穿过花丛之间,直抵宴席之前,她心里讶异,虽说是家宴,都总归是以皇帝的名义宴请,但雍纶不仅没有盛装,穿的甚至于不是常服,他的黑发不羁地绾成一束,穿着沾满草屑的猎装,肩膀子上甚至于还背着箭筒,一副刚从草场行猎归来的模样。
  「果然被主子料中了,皇子绝对不会为了皇上而盛装出席。」瑞香无奈地摇头笑说道。
  闻言,梅宛如只是抿唇静静地听着,她没有响应,但并非代表她不知道雍纶皇子与皇帝父子之间水火不容的情况。
  「你总算是来了,朕还以为你不会出现,心里根本没有期待。」皇帝龙琛没有回头注视站在身后的儿子,冷笑了声,也没把众人的惊呼声当成一回事,他当然知道这儿子绝对不会顺他的意。
  「我本来确实不想回来,不过,有件事情我非跟你说清楚不可。」雍纶一脸冷然地看着父皇的背影,深邃的眸光更加冰冷,「我不想当太子,我也不希罕当什么皇帝,所以请你收回旨意。」
  「来不及了,虽然尚未公告天下,但是朕的旨意确实已经颁下,所谓君无戏言,朕不会收回旨意。」
  「我说了,我不希罕!你这个不肖皇帝,不要以为你身为一国之君,就可以随便摆布别人的人生。」雍纶冷哼了声,虽然是个快满十六岁的少年,但无论是俊朗的脸庞,或是瘦高的体形,都已经有了男人的模样。
  「纶儿,说话客气一点。」一直都坐在龙琛身旁没有开口的佟若愚终于出声了,她的语气轻淡,并没有动怒。
  近十年了!他们母子两人从西麝国回来近十年的时间,她早就习惯他们父子之间的争吵,也明白他们之间的争执不是她可以使得上力的,她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这一对父子总有一天发现原来他们其实深爱着对方。
  「你说不想当太子,也不想当皇帝,可是朕就偏要让你当。」龙琛这才回头看着儿子,挑起的眉梢勾着一抹嘲弄。
  十年了!自从他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至今已经快十年了,但是,龙琛有时候会不禁心想,这儿子与其说是他的亲骨肉,倒不如说是仇人,回中原十年,他这小子就跟他这老子顶撞十年,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所生,有时候还真想杀了他!
  「你就不怕自个儿立了一个昏君?」雍纶咧开一抹大大的笑容,似乎已经是有恃无恐。
  十年!他从西麝国的王子变成中原的皇子,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来,待在这个皇宫之中,因为特殊的身分,他尝尽了人情冷暖,无论是亲如兄弟,或者只是低贱的奴才,都是在人前捧他敬他,但是一旦到了他的身后,一个个都是变了嘴脸,说他的母妃其实居心叵测,让皇帝误信他是自个儿的亲骨肉,其实他根本就是个流着蛮子血统的野种!
  「朕不怕。」龙琛耸了耸肩,手里捻着玉杯,侧眸定定地看着儿子倨傲的脸庞,「朕料定了你不敢当个昏君,除非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雍纶,如果你存心要当个昏君,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你最敬爱的母妃!」
  「你──」雍纶眯细眼眸,双掌紧握成拳,半晌,他终于按捺住满腔的怒火,勾起一抹冷笑,「好,算你狠,既然你要我当皇帝,那我就当皇帝,不过你就干万要小心,等我当了皇帝之后,就把你这个太上皇给贬到冷宫去!」
  说完,他甩袖转身,一刻也不想多待地大步离去,几乎是立刻地,在他的身后传来玉杯狠狠掷地的破碎声,他没有停顿,只是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离去的脚步更加轻快了些。
  自始至终,梅宛如只是静静地瞧着他们父子之间的争执,也看见了雍纶离去时的微笑表情,她小嘴紧抿着,清亮的眸子闪过了一丝憎厌。
  她不喜欢雍纶皇子。
  她一向不曾特别喜欢或讨厌哪个人,可是,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决定自己讨厌雍纶。
  她觉得他太目中无人,太不知好歹,明明拥有父亲的宠爱,却没有珍惜,他嚣张跋扈的模样,像是要将天底下的一切都踩在脚底下才甘心似的,尤其是他离去时扬起的得意嘴脸,让她反感到了极点。
  一阵春风吹拂而过,在他们之间扬起了繁花的香息。
  在这道墙内,雍纶带着暂时的胜利快感离去,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尽入了一个女娃儿的眼底,在这道墙外,小宛如冷眼旁观,决定了生平第一个讨厌的少年。
  此刻的雍纶,不知道自个儿会与女娃儿有牵扯,而此刻的小宛如,则是决定了自个儿不想与他有牵扯。
  但是,老天爷却像是开他们玩笑似的,在他们之间种下了深深的羁绊,两人的爱与恨,就从春意烂漫的这一天、这一刻开始……

第一章
  卯时刚过,红色的日头冉冉地爬上了宫墙,照亮了整座巍峨的皇宫。
  虽然,这时候天色才真正大亮,但是,寅时未结束就已经起床的梅宛如却已经忙碌了一个时辰,她心里知道在皇帝用过早膳之前,她是决计不可能有机会歇息的。
  她夹起炉里烧烫的炭火,搁进铁熨里,细心地熨整着男子衣衫上每一寸细微的皱褶,没有一丝遗漏。
  虽然是件细活儿,但是她却做得极熟巧,毕竟这四年来,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普通人都可以做得极好,她当然更不会出差错。
  她的心眼儿一向细腻,手脚灵活,再加上记忆力绝佳,凡是让她见过一次,她便能领略出个中的巧妙,所以,当年才不过十岁女童的她进宫不久,便受到六局的首席女官赏识,一个个抢着要将她纳进自个儿的局里,栽培成下一任的首席女官。
  但是,她们谁也没有遂了心愿,最后,她让佟妃娘娘给收进了凤殷斋当贴身女婢,虽说人们称她的主子为佟妃,可是,一直以来她的主子就因为身分特殊而拒领册封的牒纸,但是,东西十二宫里,最得龙琛皇帝眷宠的就是凤殷斋的佟妃娘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她在佟妃身边待了五年,就让佟妃给送到东宫给太子当近身女官,转眼间都已经过了四年,她已经是十九岁,宫里多的是比她更年轻,要喊她姑姑的小宫女,而太子雍纶也在两年前接受龙琛皇帝的禅让,登上了大位。
  十九岁的梅宛如身子骨依然纤细,小脸脱去了稚气,添了几分成熟的细致感,唯一不变的是她清秀的脸蛋表情总是恬然而且沉静,无论面对任何事情,从容的态度总是不变,所以,在皇宫里,比她年纪轻的小宫女倚赖她,而比她年长的老宫女也非常信任她。
  「宛如姑姑,皇上已经下朝了。」小宫女闽儿接到了通传,脚步飞快地跑进来,无论被梅宛如告诫过多少次,她就是学不会冷静面对。
  「就快了,去取覆巾过来。」梅宛如抬眸瞄了闽儿一眼,轻叹了声,开始收尾的工作。
  「是。」闽儿依言照办,取过端盘和覆巾站在她身畔。
  「记住,衣衫才刚熨好,走路的速度不要太快,虽然皇上已经下朝,但是回到养心殿还需要盏茶的工夫,所以不要心急,太早把衣衫送到,我怕养心殿的那些奴才们会提早把衣衫摊开,到时候衣衫熨好的温度就降了,所以,你们只需要赶在皇上抵达之前把常服送到就可以了。」她将衣衫迭好搁上端盘,柔软的嗓音细心地叮咛,就像是和风般不疾不徐。
  「是。」闽儿点头,赶忙回头要把常服交给养心殿前来通传的女官。
  梅宛如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清澄的眸光依旧淡然不兴波纹,她一向就不是喜欢把喜怒形于色的人。
  她回过头,收拾熨衣的器具,动作极缓慢,就像是在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时光,任由时间随着迤逦而入的光束悄悄移转,就像她的年岁般,不知不觉地竟然已经在宫里度过了近十年。
  四年前,当她被送到太子府邸时,是瑞香姑姑交代在太子府邸主事的温公公,说太子的一切起居就由她来照顾。
  在皇宫里,瑞香姑姑所说的话极具分量,所以温公公不敢有意见,不过他并不看好她能够照顾太子,起初,她以为自个儿是被小觑了,但是,后来她才知道雍纶太子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
  就如同她当年第一眼对他的感觉,这个男人的性格太恶劣,太过目中无人,简直到了嚣张跋扈的地步,他总是没给人好脸色,只要奴才们一个不留心犯了错,他一张脸就立刻拉沉了下来,丝毫没给客气。
  所以,一开始温公公只敢将一切细小的琐事交给她,比如说是熨整他的衣衫,以及整理他佩身的饰物,温公公说如果她办得好,就会将她升做太子的近身女官,在这之前,她必须要牢牢记住太子喜爱的饮食,摸清楚太子的嗜好,以后伴在他的身侧才好临机反应。
  这一切,她都做到了!
  她做得比任何人都好,比任何人都更妥贴地处理细节,几次下来,温公公发现主子喜欢新的改变,但是,她却求温公公别将她擢升为太子的贴身女官,理由是太过亲近主子,她反而会摸不透他的个性喜好。
  而且,当了主子的贴身女官,成天就要绕在主子的身边团团转,反而没法子替他温公公办些重要的事情,这番话说得温公公心动极了,最后看上了她的机灵敏锐,所以答应了她的请求,没让她当上贴身女官。
  终于,她将一切器具收妥,顺手在炉里添火,走到桌案旁,拾起看到一半的书本,坐到临窗畔的椅凳上翻开阅读。
  从皇宫到太子府邸,再从太子府邸回到皇宫,她保持一贯的淡然,与一般女官和宫女不同的是,她并不积极想要亲近主子,她知道许多同僚甫进宫心里就抱着一个希望,企盼着自个儿有朝一日可以被皇帝看上,登上枝头当凤凰。
  但是她不曾想过,也未曾动过这个念头。
  或许,是因为她进宫时年纪还太小,那时候的她不懂男女情事,而一进宫没多久,就决定了自个儿不喜欢皇宫未来的新主子,所以,她压根儿没想过要成为嫔御。
  她只要想到成为嫔御之后,时常要见到雍纶皇帝,并且承欢于他,她的心里就有一千个、一万个不舒坦。
  一抹无奈的神情闪过她的眸底,梅宛如抿了抿嫩唇,合本,才站起身就听见门外长廊上传来急沓的脚步声。
  「姑姑!」
  听见小恭子心急的喊声,她立刻就知道苗头不对,他是除了温公公之外,最贴近雍纶皇帝身边的内侍。
  小恭子一进门,站定身,还不等气喘过来,就立刻说道:「姑姑,快想办法,皇上又不肯进膳了!」
  「又不吃?」她挑起细秀的眉梢,柔软的嗓音微微扬起。
  「是!皇上说他没有胃口,刚才的早膳只动了筷子吃了两口菜,就让奴才们全给撤了。」
  「只吃了两口?」她顿了一顿,又道:「那上早朝之前所进的早点呢?皇上吃了多少?」
  「也吃不多,皇上只喝了几口参茶,嚼了一小块糕,就上了早朝,现在御膳房里的御厨们人人自危,不知道是自个儿做的哪道菜让皇上倒了胃口。」
  「温公公没问皇上不吃的原因吗?」
  「当然问了,可是主子只说了胃口不好,一桌子的菜看起来没半样好吃,想要他再动筷,就想办法端上几道看起来美味的佳肴,不然,他宁可饿肚子也不要吃。」
  闻言,梅宛如好半晌没开口,她抿着嫩唇,眸光沉凝,心里简直是震惊而且不敢置信,那个男人!简直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说什么宁可饿肚子也不吃,当自个儿还是三岁孩子吗?!
  「谁都别慌,我先去把事情弄清楚,很快就回来。」
  「宛如姑姑,你要去哪儿啊?」
  「别问,你只管等我就对了。」
  说完,梅宛如的脚步一刻也不敢歇息地赶往内务府,如果,今儿个早朝没有大臣禀报了不好的消息,下了朝皇帝也未曾接见过大臣,那让他心情不好而胃口低落的原因,或许,可以在他昨天的起居注记里找到!
  才不过一天!
  她才不过放了一天例假,他就可以给她弄出乱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不想在这男人手下做事,她真想离他远远的,或许,再给她三辈子的时间,她都无法喜欢上雍纶皇帝当自个儿的主子。
  没错,他是个好皇帝,把朝政打理得很好,人们都夸他英明。
  但是,她觉得他不够仁慈,对他们这些奴才总有没完没了的要求,在她的眼中,他简直就是嚣张跋扈的三岁孩子,既刻薄而且蛮不讲理,梅宛如咬咬牙,加快了脚步,心想要真的数落起来,她可以骂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下官参见宛如姑姑。」她一踏进起居注馆,值班的起居舍人苏谨立刻从位置上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拱手参见道。
  「嗯,免礼。」她抿起一抹浅浅的微笑,维持着一贯的优雅与从容,「苏大人,关于昨儿个皇上……」
  「下官明白了,请姑姑稍候一会儿,小的立刻去为姑姑取来。」苏谨颔首表示明白,离开了不到片刻的工夫,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本书卷,「姑姑,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嗯,多谢苏大人。」她笑着颔首,拿过书册坐到临窗的椅子上,翻开书页,敛眸仔仔细细地阅读着起居注里每一个新添上的字句,看她的主子昨天吃过什么食物,做过什么事情,见过什么人,每一件事情都记载得极详细,如同她就在他身边一样。
  她找到了最新的载录,书卷上记载,皇帝昨天下朝之后,接见了几位回京的驻守大臣,其中一位是洞庭府尹,他带着一份奏折面圣,说明近月来因为江南豪雨不停,导致江湖泛滥成灾,已经有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没粮米可食。
  读到这里,梅宛如的眸光顿时变得黯然,唇畔勾起一抹苦笑,或许,这就是她的主子食不下咽的原因。
  「姑姑,记载有问题吗?」跟在一旁的苏谨见她脸色有异,不由得一阵忐忑不安。
  虽说他是正三品,而她梅宛如不过是一介女官,年纪也算轻,但是,因为她深受佟妃的宠信,又是内务府温总管从太子府邸带过来的手下,所以,在这宫里当差的对她无不是恭敬有加,新进的在正式走马上任之前,会先透过关系向宫里几位资深的公公与女官表示敬意,一直是他们官场之间不成文的规矩,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没有问题。」她笑着摇头,合上了卷本,以双手捧着本子,一语不发地看着封页,这时,一个念头冷不防地上了心,让她想出了神。
  其实,她并非不能离开皇宫,佟妃一直以来都很疼爱她,只要她用些心思,一定能够想到办法让佟妃答应让她出宫。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仍旧是留下了,每天在心里叨念着主子的刻薄与幼稚,却仍旧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心里有病,才会做出和心里想法完全相反的事情。
  「宛如姑姑,有一件事情下官不知道是否能说得?」苏谨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
  「你说吧!姑姑细心听着。」梅宛如抿着微笑,老成的神情完全不似她十九岁的年纪。
  「这件事情下官也只是听闻风声,但是确信度颇高,下官听说自从两年前帝位禅让之后,八贤王透过万公公在宫里安插了不少人手,其中,包括了不少被挑选进宫的秀女,据说,都是经过安排要亲近皇上的。」
  「八贤王?」梅宛如眸光微敛,思考着这个名字,她对于八贤王当然不陌生,当年,龙琛皇帝登基之时年纪尚小,朝中几股势力当然都是各为其主,其中以八皇子的母妃最得势,也得到最多拥戴。
  只是,最后在太皇太后的主导之下,让龙琛皇帝继了位,但是为了平息朝直汹涌的势力,她同时也让皇帝下令封了八皇子为贤王,贤王的地位在诸位皇子之上,拥有对皇帝进谏言的权力,皇帝就算不服,也必须畏之三分。
  但是,几十年来,因为太皇太后的防范得宜,再加上龙琛皇帝处心积虑地架空贤王的地位与权力,八贤王的存在一直都不足为惧。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朝中上上下下,借着各种机会想要亲近皇上的人不在少数。」梅宛如缓缓地摇头,泛起一抹浅笑。
  「但是,下官听说,八贤王派人亲近皇上,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要夺帝位。」最后几个字,苏谨凑首靠在她的耳边,音量说得极轻微。
  梅宛如静静地听着,表面上没动声色,但是心里却像是被震撼般,重重地战栗了下。
  「姑姑?」苏谨等不到她的响应,轻唤了声。
  「这话是不能随便与人说的,知道吗?」她扬起眸光,定定地瞅着苏谨,镇静得就像方才什么话也没听见。
  「是,姑姑的意思,下官明白。」苏谨点头微笑,知道她并非是在谴责,而是在叮咛,毕竟这里是皇宫大内,人们的心并非个个都向着皇帝主子。
  梅宛如叹了口息,转眸望向窗外,看着晨光将殿阁给映得灿烂耀眼,但她知道那只是外表,在明丽的外表之下,这座皇宫之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已经腐烂发臭的脏东西。
  其实,谁在这座皇宫里当家作主,对他们这些奴才们不都是一个样子吗?她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为什么听到八贤王要夺帝位时,心里竟然是一阵抽紧,像是反胃般感到不舒服呢?
  或许,是因为她的主子并非真的太可恨吧!
  总是在她觉得他狂妄自大,无可救药的时候,就会听到他施下的德政,又让无数百姓蒙恩受惠。
  她一直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主子,总是给他们这些奴才们找难题,但是,无论是在他当太子期间,又或者是正式登基当了皇帝之后,都曾经颁下命令,绝对不许私下对奴仆用刑,谁敢违令,一律严惩不贷。
  她总是觉得他不够仁慈,但是,在逢年过节时,他对奴才们的赏赐却又不曾吝啬过,她听说这几年有人领了赏,已经足够在家乡置产买地,让家人们过着丰足的生活。
  但那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一个奴才而已。
  梅宛如抿了抿嫩唇,在心里定了调,是的,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一个奴才,一个甚至于还挺讨厌自个儿主子的奴才而已。
  ★★★
  登基至今,已经两年了。
  这两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告诫自己要成为比父皇更好的皇帝,在他们这场父子之争中,他绝对不会是输家。
  养心殿中,雍纶静立在书案旁,一只大掌按在桌面上,敛眸仔细地瞅着容慎修在今天早朝上交出来的布兵图。
  自小,从他从西麝国回到中原之后,因为容叔的关系,他与容家的儿子们一向交好,其中尤其以容慎修为最,他们两人一起修练武术,学习骑射,因为是彼此的练习对象,所以可以说是从到大的伙伴。
  也因为如此,他从未想过收回或是削减容家的兵权,其中,从他父皇时代就一直积极培养的铁血黑骑,他也并未因为对父皇的痛恨,而下令停止,反而在近几年来,他下令让容慎修为下一任率领军队的接班人,并且扩大铁血黑骑的规模与阵容,直至今日,黑骑的规模几乎可以与一般正规的军队比拟。
  如果说,正规军队是替他打仗用的,那铁血黑骑就是为他皇帝个人所用,他还记得当年就是这支军队将他与母妃从危险中救回,所以就算少部分大臣们持反对意见,只要他还是皇帝的一天,就不会废除掉这支军队。
  此刻,雍纶眉心微拧,不经意地透露出内心的烦闷,什么真命天子,九五之尊,当他真正身为皇帝之后,才知道这些都只是好听话。
  直至今日,他不想当皇帝的心依旧没有改变,如果说,他想当个好皇帝,其实只是不想被他的父皇瞧贬了而已。
  这些年来,自从西麝国没落之后,北方群雄并起竞逐天下,他们之间的打打杀杀在中原北方造成不小的灾害,原本他打算再过些时日就要派兵弭平战乱,却没想到昨儿个得到江南闹了粮荒的禀报,打乱了他出兵的计划。
  「皇上,请歇会儿,喝杯茶水润润喉吧!」温公公接过小恭子端上的茶水,悄然地走到主子身旁。
  「嗯。」雍纶淡然颔首,从承托上端起茶杯,凑在唇边轻啜了口,蓦地,他被一股袭上鼻腔的香气给惊艳了,「这茶是谁煮的?」
  「回皇上,是宛如姑姑。」小恭子站在温公公的身后代答道。
  「嗯,替朕跟她说一声,她的茶煮得真好。」雍纶敛眸看着杯中的茶水,水面上飘着一片白色的菊花瓣,随着热气微微地旋动,就像是一舟小船般,悠哉地轻飘在湖面上。
  雍纶勾起一抹浅笑,心里觉得真是神奇,那位宛如仿佛能猜中他的心事,知道他现在心烦气躁,真想载在一舟小船上,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是漫无方向地飘在湖上面,让湖水载着他随风而去。
  有时候是一碗玫瑰水,有时候是一杯茉莉茶,有时候是一壶上好的雨后龙井,有时候则是一块外表不甚好看,也不怎么美味,味道却极耐嚼的茶饼,几乎是每一次恰好解除他当时的郁闷心情。
  温公公看见主子瞬时变得温和的脸色,不由得泛起微笑,虽然他曾经答应过宛如,不将她擢为帝侧的近身女官,但是,他的允诺是一回事,可是如果皇帝下了命令的话,可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些年来,宛如这丫头虽然不是六尚之首,但是她的心灵手巧确实是有目共睹,让他颇能体会当年佟妃娘娘将她送到太子府的居心,凭她的秀外慧中,一定能够得到他主子的疼爱。
  只可惜,她偏偏就是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让他只好暗地里使劲儿,三番两次在主子面前提及她的名字,让他对她感兴趣。
  可偏偏他的主子一向注重宫里的秩序,从来不碰御嫔之外的女子,虽说这样可以避免宫闱的丑事,但是却也在无形之中断绝了梅宛如晋身后宫之路,转眼间,她就快要二十岁了,再过几年就是可以出宫的年纪,如果她没有得到后宫之中任何主子的挽留,几年之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出宫,出宫之后,就算是与寻常男人论及婚嫁,也将不受干涉。
  温公公在心里轻叹,虽说他乐见宛如丫头得到幸福,但是,不能将她留在帝侧,将是一件令人遗憾终生的事。
  「皇上,另日您应该见见宛如,她不只是茶煮得极好,谈吐也是卓越不凡,这杯茶如果是由她亲自为皇上呈上,相信她必有另一番见解能与皇上解愁。」为了能把疼爱的丫头给推销出去,温公公就算拚得老脸不要,都要说尽好话,一张笑脸像是挤得出蜜似的。
  「朕为什么要见她?是她要你当说客的吗?」雍纶挑起眉梢,冷笑地瞅着近身老臣,「朕向来不喜欢有人邀功,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更何况她只不过是泡得一手好茶,难不成,朕要为了能喝到一杯好茶嘉许她吗?」
  「不不不,皇上,宛如从来不邀功。」就是因为她老是不喜欢邀功,才教人伤透脑筋呀!温公公一边叹息,一边心惊胆跳,深怕给宛如惹祸上身,「奴才只是觉得她与皇上应该能够契合,才会提出建议。」
  「不必了。」这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也很笃定,「如果你打的主意是让朕把她纳入后宫,那就不必了,后宫里已经多的是想与朕‘契合’的女子,朕不想再多一个来烦心。」
  说完,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不许再来打扰他。
  在他的身后,温公公与小恭子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不由得都在心里叹息,一前一后地退开,或许,皇上与梅宛如两个人天生就是注定了没有缘分,否则不会因为各自的坚持而一再错过。
  如果,这两个人真的天生没有缘分,或许,他们就不该再强求,就只怕成就的不是一桩美事,而是一出悲剧。
 
第二章
  滂沱大雨。
  从昨儿个晚上开始下起的雨,一直到清晨都还不见停歇,宫里几处低洼的地方都积了水,其中一处正好是梅宛如出入必须经过的地方,先前她就已经提醒过负责的官署要着手修缮,开通疏浚排水的沟渠,不过他们说上头没给经费,他们做不了这工程。
  关于这件事情,她问过温公公,请他老人家想办法,他身为内务府总管,在宫里说话的分量十足,再加上内务府主管皇宫里的经费统筹,相信他一定能帮她这个忙。
  只是,官署才正答应考虑修缮沟渠,老天爷又不作美地下起了大雨,偏偏明天佟妃娘娘要回宫小住一阵子,此刻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迎她回宫的事务,她自然也不能得闲。
  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就是除了瑞香姑姑之外,最亲近佟妃娘娘的近身女官,就算后来派她去了太子府邸,佟妃逢年过节也总不会忘了打赏她,每回尚工局替要替娘娘裁制新衣时,娘娘也不会忘记替她添几件新衣,就像是把她当成自个儿的女儿般疼爱。
  其实,她知道佟妃一向不是刁蛮的主子,生活起居一直都非常简单朴实,让她忙碌的原因,是因为几个年长女官的未雨绸缪,再加上几个后宫嫔妃为了讨好长辈,才会想方设法要他们这些奴才好好张罗,她们都知道讨得佟妃欢心,就等于是讨到了皇上的欢心,替自己的将来铺路。
  梅宛如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小锦囊,快步地走在雨里,锦囊里装的是有应斋的玫瑰糖,这是佟妃从小就爱吃的零嘴,一年只做一季,正巧此次回宫刚好碰上了店家做糖的时节,所以她特地订了一份给佟妃解馋。
  现在,一切都忙完了,她只需要再到凤殷斋里,将玫瑰糖给搁进漆盒里,剩下的就只等佟妃明天回宫了。
  虽然大雨打湿了她大半片襦裙,但是她不以为苦,因为这份差事是她自个儿要做的,她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走进凤殷斋,她很快地找到装糖的漆盒,虽然已经好些年不在这个院里当差,但是这里的陈设一切如昔,就如同她孩提时一般。
  梅宛如打开锦囊,解开糯米纸,顿时一阵玫瑰的香味扑鼻而来,有应斋的玫瑰糖虽然受欢迎,但是一年只出一季,因为他们亲酿玫瑰酱,必须等半年熟成之后,才开始做糖,香气与风味自然不同于一般,因为是坚持的好味道,所以就算许多王公贵族们爱吃他们家的玫瑰糖,也绝对不催促,怕坏了这家老店坚持了百年的好味道。
  蓦地,门外传来了声响,她转眸望向门口,听见了小恭子熟悉的嗓音,「皇上,让奴才替您撑伞。」
  「不必了,你们都到一旁的庑房去歇着,朕想一个人到母妃的寝宫里去巡视一下,看看是否已经都准备妥当。」雍纶低沉的嗓音随之而起,在大雨之中依旧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是。」小恭子笑着回答,之后扬声带着人退开。
  听见主子所说的话,梅宛如出神了好半晌,果然,从以前到现在,佟妃就是他心里最在乎的人,巡视的工作只需要派人过来看看即可,但是他却不放心地亲力亲为,当然是因为对象是自个儿最敬爱的母妃。
  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这一点,也是她觉得他尚有可救药的原因。
  但是,现实的情况不容许她沉思太久,她听见了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接着就是收伞的声音,她没来得及将漆盒盖子合上,便立刻转身逃进左手边一扇小门里,这里是她儿时最爱抄的近路,直接通往后面的小院。
  雍纶走进屋里,还未及定神细瞧,就闻到一阵清甜的玫瑰香气,他的目光随着香气看见了漆盒里的玫瑰糖,他不觉地泛起一抹浅笑,心想那些奴才准备得真是周到,闻这香气,他就知道是母妃最爱吃的有应斋玫瑰糖。
  但是,他的目光立刻瞟见了来不及收拾的锦囊与糯米纸,知道这糖才刚搁上不久,然后又见到了桌案旁濡湿未干的女子鞋印,他看见鞋印消没在左边的小门之前,门扉微掩,隐约还透进一丝凉风,可见那人才刚走未久。
  他顺着鞋印走出了小门,走过了穿廊,据他印象所及,在这穿廊的尽头有一个小门,刚从西麝国回到中原时,他与母妃住在这个寝宫里,就常从这个小门溜出去玩。
  「哈啾!」
  女子的打喷嚏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声在长廊转角的小鱼池里看见了一个狼狈的身影,她挣扎地起身,瑟缩着身子又打了个喷嚏。
  「真是凄惨,朕的陷阱没害到父皇,倒是害着了你。」雍纶走到小池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一身湿淋的梅宛如。
  在他孩提时,曾经弄松了小池边的一块石砖,只要踩到了这块被动了手脚的砖石,就会重心不稳跌进小池里,不过多年来,他的父皇一直没踩中陷阱,多年来他也忘了这件事情,直到今天亲眼目睹为止。
  梅宛如抬眸瞪着他,不敢置信他这个「凶手」竟然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的恶行!
  看着她一张脸蛋被湿透的发丝给掩住大半,衬着她圆瞪的眸子,看起来就像是刚出水的女鬼一样骇人,雍纶虽然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取笑他人,但是仍旧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不要笑了。」她咬牙切齿的嗓音从嫩唇之间迸出。
  老天爷!她这辈子还可能比他更讨厌一个人吗?不,他这个臭皇帝绝对会是这天底下她梅宛如最厌恶的一个人!
  雍纶双手叉腰,朗朗的大笑声依旧不断地从他的胸膛震出,直到他听见她气愤的音量大喊道:「你有必要笑得那么猖狂吗?该死的,不要再笑了!」
  「你骂朕?」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危险低沉的嗓音。
  「我……不敢。」梅宛如低着头,虽然心里忐忑不安,但是因为痛骂得逞,颇为痛快。
  「怎么?现在才将爪牙收起来,不会嫌太迟了吗?」这会儿换雍纶满心不悦,他挑起眉梢,眸色一沉,神情显得有些不悦。
  「奴才不敢。」她将头压得更低,低垂的眸光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一口一声不敢,但是你刚才分明就做出了欺君犯上的举动,难道是朕听错看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拽起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拖出水面,在他面前站定身。
  他眯细锐眸,看见她飞快地掩饰眸底的笑意,只是她的动作再快,也难逃他敏锐的观察。
  「皇上要降罪就降罪吧!奴才欺君犯上是事实,这天大不可饶恕的罪过,奴才今儿个没想能活了!请皇上把奴才给赐死吧!」她说着就要双膝跪地,但是一只膀子被他牢牢地揪住,让她膝盖点不了地。
  「是你替母妃准备有应斋的玫瑰糖?」他沉声问,心里有一种被她先声夺人的郁闷感觉。
  「是,奴才知道娘娘最爱吃那家老店的玫瑰糖,所以特地去买回来,以往都是瑞香姑姑替娘娘准备,皇上不会是嫌奴才多事了吧?」她说得可怜兮兮,眸底有一丝慌张,不是因为他的怒气,而是他揪住她膀子的大掌,炽热的温度透过湿透的绢衣,仿佛就要烙到她的肌肤上,那亲匿而直接的触碰教她心慌。
  「你叫什么名字?」
  「宛如。」
  听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雍纶为之一愣,定了定神,深沉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你比朕料想中还要年轻,老是听奴才们喊你宛如姑姑,朕还以为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宫人们喊我姑姑,是因为我进宫多年而尊称我,与年纪无关,而且,我确实已经十九岁,过不久就会满二十,宫女年过二五就可以出宫,算起来我的年纪确实不小了。」
  听她说到年过二五就可以出宫,雍纶心里顿时泛过一丝憾然,不是不舍,而是觉得这皇宫里少了宛如这个人,他的生活会失去不少乐趣,「你既然进宫多年,朕为何从未见过你?」
  「皇上见过的,当年皇上还是太子,地位高高在上,而宛如只是一个小宫女,您当然不会注意到宛如。」她低垂螓首,感觉到他锐利的盯视,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她挣扎了下,希望他可以顺势放开手,却没料到她越是挣扎,他的大掌力道收得越紧。
  当年,她刚进太子府邸,曾经近身伺候过他,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摸透了他的个性硬好,只是,她总是混杂在一群小宫女之间,再加上容貌也不是太突出,他没有注意到她,其实也不是一件太令人讶异的事。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热衷于打猎射骑,喜欢与容家的爷儿们谈论兵法,比起自个儿的父皇,他其实更亲近容牧远大将军,俨然把他当成自己的爹亲,直至现在仍旧十分敬重。
  「你的说法把朕讲得好像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似的,朕不以为自个儿是一个如此糟糕的主子。」雍纶撇了撇唇,一脸不以为然。
  认识了他那么久,梅宛如觉得他就这番话说得最有自知之明。她抿了抿唇,低敛的杏眸闪过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看见她唇畔勾起的一弯笑痕,雍纶这才注意到她的容貌,她并非是倾国倾城的美色,但是五官十分纤细灵秀,一双眸子如湖水般清澄,望着他时,他几乎可以看见自己在她眸底的倒影。
  蓦然,他放开握住她膀子的大掌,就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身分差别,不染指不是御嫔的女官,一直以来都是他谨守住的铁则,这一点,就连他的母妃都笑他冥顽不灵。
  虽然一直想要他放手,但是当他真的放手时,少了他掌心的温度,梅宛如这才开始觉得寒冷,她抱住了身子,对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感到无所适从,但她也只能陪着他一起不开口说话。
  这时,在他们之间,就只剩下廊外滂沱的大雨声,就像浪潮般,将他们困在这廊下动弹不得。
  「朕一直想当面告诉你,朕喜欢你泡的茶。」他扬起微笑,定定地看着她,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这时,见着她抱住身子不自禁地发抖,他解开身上的长褂披到她的肩上,见她发愣的样子,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梅宛如生平从未像此刻一般呆滞,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话,说多谢他的夸奖,他是主子,得到了主子的夸奖,身为奴才的她应该要感激谢恩才对,但是,此刻的她却因为他的体贴举动而惊讶得不能动弹,他阳刚的气息,以及身体的温度,透过他的长褂萦绕着她。
  「皇上……」小恭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因为见不到主子而惊慌失措。
  「不需找了,朕在屋外。」雍纶回头扬声回道,再转眸时,发现在原来的地方已经见不到梅宛如纤细的身影。
  他不自觉地张目寻找了会儿,最终确定看不见她的身影时,只是扬唇笑喟了口气,转身走向小门,回到屋里。
  ★★★
  在皇宫的东边有一道荒废的小门,曾经,因为这里有水道经过,从南方运来的河鲜可以直接从这道小门送进来,只是,这几十年来,因为京城外的河道淤积,让这条水道也不能再行船而被废置。
  「宛如,你真是让我失望。」
  老人的嗓音虽然苍老,但是仍旧像是掐着喉咙说话,他是万有年,敦胖的的身子,以及满头白发,充分地显示出他的六十高龄,以一个宦官来说,他已经算是享高寿了!
  梅宛如静立的纤影有如杨柳般优雅,虽然站立在半人高的杂草堆中,她看起来依旧是有条不紊,冷静如昔。
  「当年,是谁不顾规矩让你入宫,让你这条小命可以安然存活的,你应该没忘记吧!」
  「没忘,宛如对于过去的事情,一件也没忘。」她淡淡地开口,想起了十岁之前的生活。
  她的父母皆是伶优出身,人家都说戏子无情,但是她却是亲眼目睹爹娘对彼此的情深意重,或许也是因为从小就在复杂的环境中长大,她的心眼比一般孩子更加细腻,而这一点,在她入了宫之后帮了大忙。
  而就在她九岁那年,她的父母先后过世,是万有年某天在戏班里见到了她,觉得她聪明灵巧,便动用了一些门路让她进宫,没料到她一进宫之后就受到佟妃的疼爱,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是疏远的。
  直到近半个月来,因为苏谨的一番话,她开始暗中调查万有年与八贤王之间的关系,虽然她的行事已经够低调了,但或许仍旧不够小心,才会被万有年给察觉了。
  「你为什么要调查我的事呢?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万有年问道。
  「万公公只怕误会了什么,宛如一向都不爱管闲事,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明白才对。」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她的唇畔。
  听她把话说得不疾不徐,万有年挑起了眉梢,心里不能否认,如果眼前这丫头想管闲事的话,就不会那么多年来依旧置身之外,在内务府总管温长风的庇护之下,她多的是可以亲近皇帝的机会。
  「你最好就像自个儿说的一样安分守己,宛如,知道太多事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说着,万有年笑了,眸底闪过一抹阴鸷。
  「万公公的话,宛如心领神会,谢公公指教。」梅宛如颔首笑道。
  「真是可惜了,凭你的资质与姿色,随便想要捞个妃子的头衔应该不困难才对,这么多年过去,我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万有年冷笑了声,话里大有嘲讽她愚蠢的意思。
  「公公希望宛如有野心吗?」她定定地笑视着老人。
  「不,在这节骨眼上,我劝你最好还是安安分分的比较好。」
  「宛如也是这么觉得,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奴才,当谁的奴才有什么分别呢?谁能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便跟谁,公公,你说是不?」
  「是是,你果然是个识道聪明的丫头,这么说就对了。」万有年大笑了起来,转身往院门走去,敦胖的身子消失在门扉之间。
  而梅宛如唇畔轻扬的微笑,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她如湖水般澄澈的眸子瞬间如冰般寒冷。
  万有年可能始料未及,今日一番对话,胜过她半个多月来的调查,间接证实了苏谨所言不假,她笑叹了声,原来,打草惊蛇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啊!
  ★★★
  这段日子因为佟若愚回宫小住而显得平静不少,谁也不敢在这会儿惹是生非,唯恐皇上生气起来,加倍责罚。
  但是,太过平静了!
  梅宛如无法克制心里的这个想法,从小,她就害怕太过安稳的日子,总是觉得这种平静是暴风要来之前的征兆。
  这几日,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极盛,虽然浅色的牡丹看起来娇媚可人,但是她偏爱大红的牡丹,乍见之下觉得俗艳,但是搭配上白色的花朵,以及绿色的枝叶,花中之王的贵气艳丽便尽显无遗。
  她亲自摘下了几朵最好看的牡丹,以及一些花材,搬出佟妃最爱的浅盆花器,打算栽一盆花景。
  寂静的室内,只有剪刀裁断花梗的声音,明明是一个宁静明亮的午后,她却老是觉得心思不宁,一颗心跳得极慌乱。
  「走水了!凤殷斋走水了!」
  宫人的大叫声喊破了宁静,梅宛如吃惊地瞪圆美眸,扔下手里的剪子与牡丹花,匆忙地跑出门外,只见红色的火光就像般从凤殷斋的方向涌出,染红了半个天际。
  她来不及细思,捉起裙摆就往大火的方向奔去,一进凤殷斋的院门口,就看见护卫与宫人们轮番打出大缸里的水,死命地往火里泼,但是大火就像是吞噬的妖怪般,从东厢逐渐地往中央蔓延,几乎把大半个凤殷斋都给烧红了。
  「娘娘呢?」她捉住一名被派来凤殷斋当差的宫女问道。
  「娘娘……」小宫女被吓坏了,浑身直打哆嗦。
  「回答我,娘娘人呢?她逃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还在里头吧!」小宫女嗫嚅,身子颤抖,满脸苍白。
  「你……真是该死!主子还在里头,你怎么可以顾着自个儿逃出来呢?」梅宛如忍不住疾言厉色地斥责,还不等小宫女的响应,飞快地抄过一旁宫人提过来要浇火的水桶,兜头淋湿了全身,转身飞快地往殿里奔去。
  「姑姑……?!」众人看见她冲进冲天的火光之中,无不是一脸讶然,不敢置信自己亲眼所见,在这种大火之中冲进去,不等于是活活送死吗?
  这一瞬间,在凤殷斋前,除了烈火烧断柴梁的断裂声外,寂静得再也没有一丝声响,他们眼睁睁地看见大火烧断了偏殿的大梁,整座殿阁在一瞬间倾颓了一半,就在大伙儿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梅宛如负着已经被浓烟呛昏的佟若愚走了出来。
  「快让太医替娘娘检查伤势!」她完全不管自个儿的状况,将佟若愚交到宫人手里时,还不忘心急地交代。
  这时,人原本在膳房里替佟若愚看照炖品的瑞香也赶了回来,她看见主子昏迷的样子也吓了大跳,飞快地赶到主子身旁,「主子!」
  「我没事,宛如……去看看宛如……」佟若愚在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回过神来,她捉住瑞香的手,心急地说道:「她替我挡了落下的火烬,她的伤一定比我更严重,去看看她……」
  瑞香用力点头,急着转头寻找宛如的身影,这时,顺着她的视线,人群让开了一条通道,让她看见了宛如,果然如主子所言,这丫头的伤势更加严重。
  「宛如!」瑞香惊喊。
  梅宛如根本没留心自个儿身上有多处被灼伤,就连頭發也被烧掉了一大撮,她依然镇静地抿着微笑,不解为何瑞香姑姑看着她的眼神如此急切。
  她不觉得身子哪儿疼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火烧似的,就快要喘不过气,而她越是用力喘息,就越觉得快要窒息。
  渐渐地,一片昏黑就像是乌云般笼罩在她的面前,让她感觉视线越来越狭窄,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只能看见瑞香姑姑蠕动的唇瓣,人们也跟着她一起在喊叫,但是她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见。
  这时,最后一丝气力耗尽了,她双腿蓦地一软,倒了下来,在昏倒的那一瞬间,她心想自个儿这一跤应该会跌得很痛,但是疼痛却没有降临,一具宽厚硬实的男人胸膛及时捞承住她虚弱的身子,从他的身上,传来她极熟悉的阳刚气味,以及似曾相识的体温……
  ★★★
  上一次见到她,她整个人跌坐进水池里,而这回见到她,则是刚从大火里出来,雍纶站在床畔,静瞅着她平静的睡容,心想他们见面也不过才两次,她却是一次比一次狼狈。
  但是,如果不是她,他的母妃早就已经葬身在火海之中,一思及此,他的心里就不禁对这位宛如充满感激。
  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他的唇角,雍纶伸手执起了她缠绕着绷带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替他的母妃挡开了火烬,明明握起来是如此地纤细,但在危急的时刻,做出了最勇敢的举动。
  他的眸光移到她细致的脸蛋,上一次见到她,她清灵的笑脸令他印象深刻,这一次见到她,她因为灼痛而拧住眉心的睡颜揪住了他的胸口。
  当他率人赶到火场时,只能及时抱住昏倒的她,听瑞香姑姑转述,说她这丫头简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明明已经伤得如此严重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像她这样不想让人挂心的个性,其实才更教人担心。
  「皇上,夜深了,宛如就让奴才们照顾,您侨歇下吧!」温公公悄然地上前,轻声地提议道。
  闻言,雍纶淡淡地摇头,扬手示意他退下,不想被人打扰。
  见主子心意坚决,温公公也只好退回门边,视线忍不住直往里头瞧,就连小恭子也掩不住好奇心,跟在温公公的身后探头探脑,直至被老人家给赏了一记闷敲,才乖乖地退回岗位。
  这时,梅宛如眼睫轻颤了下,缓缓地从昏迷中回过神来,但是才回神,浑身的疼痛教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痛……」她咬住牙,感觉全身多处就像是被火烧灼着,她半眯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正握着她右手的男人大掌。
  「来人,去宣太医,说她醒了。」雍纶浑厚的嗓音轻沉地下令道。
  听见他熟悉的嗓音,梅宛如几乎是立刻从昏沉中清醒,像是惊吓似地抽回被他握住的纤手,急忙地要坐起身,最后却因为没有力气而再度瘫回床上,但是,因她的轻举妄动而牵扯的伤口张扬地痛了起来。
  「皇上……」她轻喊了声,双手抱住泛着疼痛的身子,好半晌不能动弹,但她只是咬住牙关,不再开口喊疼。
  「不要动,求你不要动。」看见她痛苦的模样,雍纶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他终于知道为何瑞香姑姑会说她这个性令人担心,她纤细的外表之下,藏着比谁都强悍的倔强性子,他扬声对外喊道:「该死的,太医为什么还不来?朕不是要他们随时准备候传吗?再派人去催!要他们动作快一点!」
  「不要迁怒旁人,宛如没事,请皇上息怒。」梅宛如深吸了口气,终于勉强可以起身,扶住床榻边缘,翻身下床。
  「不要动,你伤得不轻。」雍纶扶住了她,不让她起身行礼,「不必参见了,朕允你可以不行参见礼。」
  「谢皇上。」梅宛如扬起美眸,看着面前的男人,此刻,在他的脸上全然没有她所熟悉的嚣张与跋扈,有的只是急切与关心,那是只有他在面对佟妃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差别只在于此刻在他眼前的人是她。
  「谢谢你救了母妃。」雍纶沉锐的眸光定在她白净的脸蛋上,他的神情认真而且严肃,试图想要弄明白此刻在他心里扯动的情感。
  因为见到她浑身是伤,所以他对她感到心疼吗?
  因为发现她细致的脸蛋比印象中清丽,所以他对她感到怜惜吗?
  因为知道她不若外表纤细的勇敢与强悍,所以他对她感到激赏吗?
  他试图在心里厘清原因,但是无论是哪一个理由,都不足以解释此时此刻在他心里扬动的热潮。
  梅宛如别开眸光,逃避直视他锐利的眼眸,其实,从上回见面至今,在她的心里也有着不解的谜团。
  她心里很清楚自个儿不过是奴才,就算八贤王与万公公策画谋反,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够聪明的话,她应该置身事外才对。
  但是,她梅宛如似乎不如外人所盛传般聪明伶俐,她傻得蹚进了浑水里,傻得为了愚蠢的情感,让自己在今儿个晚上烧得浑身是伤。
  「你救了朕的母妃,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你开口,朕都会允你。」雍纶的视线依旧紧盯着她纤丽的侧颜。
  闻言,梅宛如抿唇不语,这瞬间,有一个极荒谬的念头闪过她的心底,就在这瞬间,就在她还来不及细思之时,这荒谬的念头已经是个决定了!
  「皇上的意思是只要我提出要求,您就一定会答应吗?」她回眸定定地迎视着他,不容许自己逃避。
  这一刻她需要勇气……不,是从这一刻开始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将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够支撑下去。
  「是,你救了朕母妃一命,倘若你是男子,就算是封你为正一品王爵也丝毫不为过。」
  「但宛如是女子,所以不能受封官爵。」她扬起微笑,替他接着说下去,但是话锋忽然一转,「可是皇上,您忘了女子也是能在您手上得到封诰的吗?宛如想求皇上封我为后。」
  「你说什么?」雍纶拧起眉心,以为自己听错了。
  「宛如要当皇后,请皇上成全。」她没让自己别开眸光,鼓起了全身的力气直视他严厉的视线。
  雍纶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女子,一瞬间,她纤丽的容颜忽然变得陌生了起来,变得狰狞而且可恶。
  「你跪下!」他陡然沉喝了声,就在这时,温公公带着太医赶到,在门口立刻就察觉到门内的气氛诡谲,只能机警地打住,在门外静观其变。
  梅宛如不讶异他的怒气,乖乖地依言在他的面前下跪,她没让自己吭出半声,忍住了浑身的疼痛。
  「所谓君无戏言,是皇上自个儿说只要我开口,您就一定允我,难道皇上想要收回说过的话吗?」就算眼前的状况一触即发,她依然没让自己住口,早在上一刻,她就决定了不能够再有害怕。
  「你在激朕?」他眯细的眼眸几乎迸出火花。
  「不,宛如只是实话实说,不敢逾矩。」
  「你不敢?」雍纶勾唇冷冷一笑,看着她的眼神冷得就像是冰霜般冻人,「让朕答应立你为后,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荣华、富贵。」这两个词儿从她的唇间轻吐而出,就像羽毛般不着半点力道,却又肯定得没有一丝毫迟疑。
  「只是这四个字如此简单?」雍纶拧起眉心,眯细的眸光之中有着浓浓的不信任。
  「是。」
  蓦地,雍纶冷笑了声,「还亏温总管老是在朕的面前夸你,可是今天一见,朕觉得你真是不够聪明,否则不会自寻死路!」
  说完,他转身拂袖而去,紧绷的脸色宛如冰霜,这时,温公公示意小恭子等人连忙跟上主子的脚步,自个儿则是领着太医进入屋里。
  他扶起跪在地上的梅宛如,让她坐回床畔,「宛如丫头,你心里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早有这份心,只要让我和佟主儿知道,联我们二人之力,让你当个宫里最得宠的妃子,根本就不是难事啊!你又何苦在这种时候提出要求,惹皇上生气呢?」
  「对不起,宛如辜负了公公的疼爱。」她别开眸光,心虚得不敢迎视长辈关爱的视线。
  「你真的那么想要当皇后吗?」
  「不,宛如根本就不想当皇后,根本就不想成为皇上的后宫。」她蓦地一阵哽咽,眼眶泛起红红的泪雾。
  「那你为什么……?!」温公公听见她的回答,顿时感到傻眼。
  「公公不要问,以后您就会知道了,宛如心里自有打算。」
  「你要知道惹怒了龙颜,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这才是老人家最担心的事情。
  「宛如心里明白,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公公不需要替我担心。」她缓缓地摇头,当她回眸直视长辈的脸容时,表情已经是笃定的。
  就算她现在想要后悔回头,也都已经太迟了!梅宛如绽开一抹如花般清丽的笑颜,这一刻,她已经不能再思考自个儿的将来是福是祸。
  她只是不懂,究竟是什么理由支持着她,让她就算明知道会弄得浑身是伤,也都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呢?

  第三章
  凤殷斋被烧毁,佟妃受了伤,这个消息就如同那把烧毁殿阁的大火般,沸沸扬扬地传遍整个京城,当然也传到了太上皇龙琛的耳里,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皇宫,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只是执意要带佟若愚回别宫休养。佟若愚知道心爱男人的心思,眼下皇帝是他们的儿子,虽说这两年来,许多大臣们仍旧以他马首是瞻,但是,龙琛禅位的心非常笃定,不到最后关头,他绝对不再插手管理朝政。
  只是,他们两人的心里都很明白,他的笃定并不代表可以完全杜绝大臣们拥戴太上皇的念头,毕竟,龙琛儿时即位,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而雍纶即位也不过才短短两年,孰轻孰重,大臣们心里都各自有数。
  「再过来一点,既然妳都已经有胆量向皇上开那个口了,难不成还怕我吃了妳不成?」佟若愚坐在殿前的首位上,笑着开口,朝站在殿央的梅宛如伸出手,示意要她过来自己身边。
  「宛如不敢这么想。」说话的同时,梅宛如走到前主子身边。
  「那就坐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再瞧一瞧妳的模样。」佟若愚伸出手,将她给拉在身畔坐下,「妳几岁进宫的?」
  「十岁。」
  「那说起来,妳一进宫就被我挑到身边伺候了,说起来咱们都进宫得早,妳十岁,我八岁就进了宫,不过,我比妳幸运,有老祖宗的庇护,所以没吃上什么苦头。」
  「宛如跟在娘娘身边,也没吃上苦头,娘娘对我也是关爱有加,瑞香姑姑也从不吝于教导我在宫里的规矩,给了我方便的人脉,这些恩惠宛如点滴都搁在心头,没敢忘记。」
  「我曾经对瑞香说过,说在所有的丫头之中,就属妳最讨我喜欢,如果我能再生个女儿,我希望她能像妳,只是可惜了,我就只生了皇帝一个儿子,这件事情是我心里的遗憾。」
  「宛如多谢娘娘厚爱。」
  「妳一向不是个性热络的孩子,妳待在我身边伺候的那几年,我一直希望妳能跟我亲近一些,不过,妳始终就是不肯,无论我对妳再好,都好像没法子打动妳的心。」佟若愚轻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她仍旧待这丫头极好,彷佛天生就是投缘。
  「娘娘的好意,宛如心里是明白的。」梅宛如心里愧疚极了,脸儿压得低低的,不敢抬眸。
  「别觉得内疚,我今儿个说这话,不是存心要妳难过的。」佟若愚抬起她的脸蛋,笑着摇头,睿智的眸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当初,我在西麝国当太妃主政的期间,经历过不少凶险,也阅人无数,我在心里也一直觉得妳是个好女孩,妳很清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也很守分际,这是我将妳搁在皇帝身边的原因,可是,如今妳却让我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一个错误?妳告诉我,真的是个错误吗?」
  「宛如无法决定娘娘心里的想法。」梅宛如轻淡地一语带过。
  话落,一阵沉默降临在她们之间,佟若愚仔细地看着面前那张秀致的容颜,仔仔细细地打量,一丝一毫都没放过。
  但她无论如何审视打量,都看不出来这女孩的心里竟然藏着狼子野心,是的!她当初看不出来这女孩有野心,如今依旧看不出来。
  她的眉宇之间,依旧沁着一丝恬淡不争的温婉,一如她的名字,宛如。「好,妳确实无法决定我心里的想法,但是,我只希望妳真的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不管妳心里在盘算什么主意,但是,只请妳答应我一件事情,就这一件事情,请妳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做到。」
  「娘娘是要我不许伤害皇上吗?」
  「不,不是这件事。」佟若愚抿唇淡淡地笑了,因年岁增长而更添智能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我要妳爱皇上,既然妳要当他的皇后,就一定要敬爱自己的天子丈夫才可以,如何?妳做得到吗?」
  梅宛如没有料到会面对这个问题,她娇颜微怔,好半晌吐不出半个字,最后,她咬住唇瓣,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直直地回视佟若愚。
  「妳不否定,我就当妳是答应了。」佟若愚擅自将她的响应当成是默许,伸手将她原封不动已经凉掉的茶水端起倒掉,然后重新满上壶里的热茶,「喝吧!咱们聊了那么久,想必妳的口也干了。」
  「谢佟妃娘娘。」梅宛如双手恭谨地端起茶杯,凑在唇边轻啜了口,就又搁回桌案上。
  「不必多礼,再过不久咱们就是婆媳俩了。」
  「就算是身分改变,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废。」
  「是,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废,妳能记住这一点最好。」说着,佟若愚眸色之中闪过一丝黯然,「既然妳就要成为皇上的后宫,就让我给妳一句忠告,妳要记住,他是皇帝,他不是妳的男人,而是妳的天。」
  好半晌,梅宛如只是怔愣地睁圆美眸,看着面前的长辈,她心细地看出了佟若愚在说出这句话时,眼神之中的苦涩与无奈。
  「妳会懂的,宛如丫头,妳比我聪明,心思也比我玲珑剔透,就算现在不懂,妳也很快就会明白,皇帝不会是妳的男人,如果是妳的男人,他便是独属于妳一个人的,但他是天,他至高无上,是属于天下人的,当他做出令妳痛恨的事情时,只因为他是帝王,他不得不这么做。」
  「宛如知道皇上除了我之外,还有三千后宫。」
  「是,那只是其中一件。」佟若愚扬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最令人痛苦的,是他就算想杀了妳,妳也不能怨他。」
  「不是不能怨,是怨不了。」梅宛如扬起浅笑,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光之中有一丝俏皮。
  「是,妳说的是,是怨不了。」佟若愚被她逗笑了,一扫方才心里的苦涩,她这女孩就是这一点贴心,足以让身旁的人爱惨了她。「不过,妳可真够本事,竟然可以把皇帝气得暴跳如雷,继他父皇之后,妳是第二个能做到的人。」佟若愚说完,看见宛如的神情有异,连忙摇头笑着补充说道:「放心,我说这话不是在损妳,关于这一点,我这个做娘亲的,反倒还要感谢妳才对。」
  「为什么?」梅宛如不解地摇头。
  「因为我已经太久没看见自己儿子真实的性情,这些年来,他为了当一个不输他父皇的好皇帝,抛弃了太多属于普通人的情感,最后他确实成了好皇帝,可是瞧他现在那副七情不动的模样,身为他娘亲的我,瞧了会心疼。」佟若愚轻叹了口气,眉宇之间飘进一抹身为亲娘的不舍。
  「如果现在的皇上不是原来的皇上,那真实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不需要佟妃提起,梅宛如心里也有感觉,这两年来,皇上的情绪确实收敛了不少,不过,那只是在处理政务方面,其实,私下的他依旧是个难缠的家伙。
  「他像火,是会把人伤着,就连自己也不能幸免于难的烈火。」
  「就像一把双面刃吗?」
  佟若愚笑着摇头,「不,不是刀刃,就只是火焰,能伤人,却也能令人感到暖意,宛如丫头,如果有朝一日妳能见识到他的另外一面,我敢保证妳一定会很讶异,甚至于会觉得吃惊,到时候妳就能够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
  闻言,梅宛如只是静静地抿唇不语,想起那一夜雍纶看着她的急切与忧心,在他眼底的感情是如此地温暖,彷佛火焰一样,但她没敢伸出手去一探究竟,深怕还没取着他的温暖,已经被他的火焰给燃烧殆尽。
  武场上,兵器互击的尖锐声音接连不断,雍纶与容慎修两人各自持着一根长矛,互不相让地较劲着。比起容慎修只是处在防备的位置上,雍纶的攻势几乎是凌厉而且不留情的,他的脸上隐隐闪动着杀气,一次次出招都彷佛要致人于死一般。
  与主子从小一起长大,容慎修当然知道他不会想要致己于死,相反地,他一次次攻而不防的出招,如果面前站的是敌人,才是真正的危险,只要一个不留心,就会被逮到破绽而被置于死地。
  雍纶当然不会想要杀死儿时的玩伴兼最信任的近臣,他只是心情太乱,几乎到了激动的地步,所以才会想要以练剑来发泄心里的怒气。
  蓦地,一个攻防不及,容慎修松手放掉长矛,只见雍纶的攻势将至,他举起双手投降,「皇上,请手下留情!」
  雍纶顿时收住攻势,怒眸瞪了嘻皮笑脸的容慎修一眼,扬手将长矛一掷,咚地一声,锐利的矛尖几乎完全没入一旁的木墙之中。
  「下次你再敢故意认输,看朕饶不饶得了你!」他一边没好气地说,一边接过小恭子递上的干巾拭去额际的汗水。
  「微臣不敢,是微臣技艺不如皇上,请皇上明察。」容慎修依旧一脸嘻笑,他知道主子一向对自己人的嘻皮笑脸最无可奈何。
  「哼!」雍纶将巾子扔回去给小恭子,接过一旁宫人递上的水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微臣不是在开玩笑,照皇上这样一招比一招更狠的攻打,微臣还真怕会死在皇上手里。」容慎修的容貌酷似父亲,不似雍纶五官挺拔的俊朗,微笑时是一派的温文尔雅,说话也是不疾不徐的,「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皇上是为了要纳后的事情心烦意乱吗?我听说佟妃娘娘见过了那位梅宛如,难道娘娘没替皇上劝退她吗?」
  「母妃不反对,她甚至于乐见其成。」雍纶说着,一口气涌上心头,「她说在那个梅宛如刚进宫的时候,她就打算让梅宛如成为朕的御嫔,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跟她在一起,对朕一定会有帮助。」
  「终妃娘娘一向是个聪明人,她会这么说,绝对有很好的理由。」他记得在孩提时代,终妃娘娘一直是他们这些孩子们心里最敬佩的偶像。「朕从未怀疑过母妃的聪明才智,她总是能给朕最好的意见,但是,唯独这一次,朕不能苟同。」
  「如果皇上不肯娶那位宛如姑姑,那就下令由微臣代替皇上下手吧!」
  「你的意思是……?」雍纶挑起眉梢觎了他一眼。
  「她说君无戏言,既然皇上答应了就一定要娶她,那也要她还能活着,才能让皇上册立她呀!如果皇上真的不想娶她,只要她不再存活于这个世上,皇上便不需要履行诺言了。」一抹阴狠的光芒闪过容慎修温尔的脸庞。
  「她不能死,她是母妃的救命恩人,朕不能恩将仇报。」说话的同时,雍纶避开了容慎修的注视,像是有些心事不想被人看穿。
  「皇上心里既然明白这一点,那微臣也不好多说了。」容慎修听见回答,知道在主子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决定,他拱起双手,高声喊道:「微臣在此先恭贺皇上即将迎娶后妻,这是喜事,是皇上的喜事,是朝臣们的喜事,也是天下百姓们的喜事!恭贺皇上大喜啊!」
  不同于后宫之中其它的妃嫔,在册立时只需要发下牒纸示明身分即可,皇帝要迎后必须慎重地下诏书,诏告天下这件大喜的事情。雍纶心想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下令颁诏书时的不甘愿,就像是一个被强押着娶新娘的新郎,明明满心的不愿,却仍旧要亲口下令颁诏,这种情况让他想来就觉得可笑。
  此刻,坤宁宫中张满了喜气洋洋的大红色,前堂燃着雕饰着龙凤金纹的红色火烛,触目所及的喜气布置,都是为了今儿个皇帝立后的大事。
  梅宛如静静地坐在铜镜前,扬眸啾着自个儿在镜中映出的容颜,自从接下诏书之后,直至这一刻为止,她觉得原本平静的生活全毁了。
  近半个月来,她面对的是一场大灾难,一场被包围、被摆布的大灾难,让她几乎后悔起自个儿的多管闲事。
  「皇后娘娘,请让奴才为妳松髻梳发。」站在她身后的老嬷嬷面带慈祥的微笑,双手温柔地替主子摘下头冠。
  梅宛如抿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内心是百感交杂的,今儿个,当她坐在交泰殿的凤椅上,接受群臣的朝拜时,她才真正地感受到给自己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那一刻,她的心里有退却,有害怕,却仍是硬着头皮坐在那个位置上,直到最后一刻。当几位老嬷嬷捧着红枣桂圆喂她与雍纶一同吃下,祝贺他们早生贵子时,她觎见了身旁男人阴沈的脸色,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将是她的丈夫,无论以前她多讨厌他,从今以后,他将是主宰她的天!
  这时,她看见一尊高大的身影进入铜镜之中,她扬起瞳眸,看见雍纶就站在她们身后,一脸冷然地透过镜子看着她。
  梅宛如也透过镜子在看他,明明同时生活在一个皇宫之中,今儿个却是她在那天大殿见面之后,第二次可以正眼看到他。
  她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他长得确实好看,体魄高而挺拔,修长的手脚让他在移动之间,显得优雅而从容。
  或许,就是因为拥有太多足以傲人的好条件,才让他从小就是盛气凌人,如果再加上他聪明的才智,就只能说老天爷对他太好了,怪不得他骄傲,没将人给搁在眼底。
  雍纶站着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啾着她映在铜镜中的纤细面容,这是他第二次可以正眼瞧见她。第一次在大殿见到她时,她穿着女官的衣衫,梳着一丝不苟的拘谨发髻,在那时,他只能觉得她长得不差,在他根本还未细心审视她时,就已经被她过分的要求给惹恼了。
  这一刻,当一头青丝披落在她的肩畔,将她纤细的面容衬得更加雪白剔透时,他才正视到她的脸容堪称得上是秀丽,发现她长得比他记忆中好看。
  「嬷嬷,够了,妳们可以退下了。」梅宛如轻声地对身旁的人下令,别开澄净的眸光,逃开他在镜中锐利的逼视、。
  他看着她让人梳发的神情,让她以为自个儿是赤裸的,是一丝不挂的,他的眼神让她觉得羞赧,让她心慌得想要结束眼前的窘状。
  「是,奴才们告退了,请皇上和娘娘歇息吧!」嬷嬷们利落地收拾杂细,悄然退出中宫殿。
  她们离去之后,顿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偌大殿阁变得寂然无声,安静得似乎连他们的呼吸声都成了吵人的噪音。
  梅宛如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转头面对他,她勉强自己露出自信的微笑,掩饰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情。原来,在交泰殿上,她所感到的害怕根本算不上一回事,这一刻,当她面对他时,她才真正觉得给自个儿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三天三夜,皇上都要与臣妾待在中宫殿里,难道,你打算就以这张吓人的脸色与我朝夕相对吗?」她缓缓地开口,柔软的嗓音在寝殿之中响起,就像是砸在玉盘上的珠音般清脆。
  按照祖例,皇帝与皇后大婚之后,即自当天起,皇帝必须留宿在中宫殿里,一连三天三夜之后始可离去。
  这个规矩,雍纶心里也很清楚,同时也为此感到不悦,「朕不介意,妳看了觉得不舒服,朕也帮不了妳。」
  「皇上高兴就好,您不需要担心臣妾的想法。」说完,她从容地越过他的身畔,走向暖炕。
  当她走过他的身旁时,雍纶闻到一股清香的气息,似乎是从她的青丝飘来,拂过他的鼻息之间,让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她纤瘦的背影而去。
  「妳在看什么?」他看见她从一个锦盒中取出枕头,敛眸细细地打量枕上的百子图。
  「送子枕。」梅宛如柔柔淡淡地回答,「这是皇上的母妃送给臣妾的,她希望咱们可以早生贵子?」
  「母妃真是有趣,朕要皇子,并不一定非要跟妳生不可,在这宫里多的是可以帮朕生孩子的女人。」
  闻言,梅宛如抿了抿嫩唇,回眸定定地啾着他挂着嘲弄笑容的脸庞,悠徐地叹了口气,「皇上只怕是忘了,臣妾身为皇后,无论您跟哪位妃子生下皇子皇女,他们都要喊我一声母后,日后,皇上殡天了,皇子继承了帝位,他们的娘亲只能称为太妃,而臣妾会是皇太后,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也要到时候朕还未将妳这位皇后废掉,妳的如意算盘才能遂愿。」雍纶冷笑了声。
  「臣妾心里没有如意算盘,只是在告诉皇上一个事实,如果皇上要待在中宫殿三天三夜什么都不做也无所谓,那将无损臣妾分毫。」
  「妳是说,朕就算一辈子都不临幸妳,妳也觉得无妨?」他挑起眉梢,觉得眼前的情况意外地有趣。
  「是。」梅宛如淡然颔首,其实,自始至终她就不以为他会与她有肌肤之亲,在他的心里,对她应该是深恶痛绝吧!「就让咱们这三天和平共处吧!皇上,这三天就请你委屈了。」
  听她把话说得一派轻松,雍纶心里反倒觉得不舒坦,如鱼刺梗喉般,教他发不了难,一口气却也硬吞不下。「来人!」他蓦然扬声对殿外喊道。
  「皇上要来人做什么?」一丝讶然的神情泛过她的娇颜。
  「朕要回养心殿!」说完,他甩袖转头,就要往殿门口步去。
  「请皇上三思。」她柔软的嗓音坚定地喊住了他的脚步,沉静的眸光定定地注视着他高大的背影,「如果大婚之夜,皇上就回了养心殿就寝,这件事情传到佟妃娘娘耳里,她只怕心里会不好过吧!」
  「妳少学父皇拿母妃来压朕!」他猛然回头,瞇细锐眸瞪着她,难掩被逮到痛处的恼怒神情。
  「臣妾只是在说实话,是在为皇上和佟妃娘娘着想,臣妾毕竟在娘娘身边伺候过,她就像长辈一样疼爱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妳留住朕,就只是为了母妃?」他挑起眉梢,质疑地问道。
  「是。」她颔首。
  「无论如何,妳都希望朕可以留在中宫殿吗?」
  「是,请皇上以大局为重,这三天就留在中宫殿吧!」
  他瞪着她一脸凛然正气的模样,冷不防地,一抹微笑跃上雍纶的唇畔,他拾步朝她逼近,「好,既然妳想要朕心甘情愿留在中宫殿,就应该想办法替朕找消遣才对。」
  「消遣?」
  「是啊!三天三夜的时间可不短,妳不会要朕只是对着妳大眼瞪小眼这么无趣吧?」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地逼近她,挑起的眸光有一丝邪气,「朕要消遣,如果妳没有更好的主意,朕就从妳的身上下手。」
  「皇上的意思是……」随着他一步步逼近,她只能一步步后退。
  「是啊!为什么不跟妳圆房呢?朕真笨,一对新婚夫妻关在同一个殿阁里三天三夜,有什么比洞房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做呢?」他笑着自问自答,扬眸啾了一眼,看见她就快要抵到后面的朱墙。
  「皇上刚刚才说……」话才说到一半,梅宛如砰地一声抵上墙面,她不安地回眸啾了实墙一眼,再回头时,就看见他俊毅的脸庞压了下来,近得几乎贴上她的鼻尖。
  「朕说了什么?朕刚才只说没有非要跟妳生孩子不可,但可没说一定不会跟妳洞房。」话声一落,他蓦然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强势的力道让她再也不能够退后半步。梅宛如感觉自个儿就像一只被老鹰擒住的雏鸟,被他钉在爪下动弹不得,她的心跳飞快,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我不要。」她没来得及拦住自个儿的嘴,已经道出了真心话。
  「妳说什么?」雍纶瞇细锐眸,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扣住她的大掌收紧了力道。
  「我……」她双肩瑟缩了起来,被他扣住的地方感觉到疼痛。
  「妳不要?妳刚才说的是这句话吗?」他伸出另一只大掌,按住她的后腰,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搂进怀里,「妳以为自个儿有立场说不要吗?妳是皇后,是朕用了大礼将妳迎进中宫的妻子,妳不能说不要,早在妳向朕求取荣华富贵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这一点才对!」
  梅宛如无法反驳他的话,最后,她只能无助地闭上双眸,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颊上。
  「为什么要把眼睛闭上?难道妳想眼不见为净,当做是被狗给咬了一口?朕的碰触真的令妳感到如此不堪吗?」雍纶冷冷地瞇起眸,看见她打算逆来顺受的表情,让他心里更加火大。
  她听出了他语气之中蕴藏的怒火,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请罪,但她仍旧紧闭着双眼,嫩唇紧抿着不吭半声。蓦地,她听见了一声冷笑从他的唇问逸出,就在她还来不及细细思量他笑中的含意,已经被他吻住了唇瓣。
  「唔……」她依旧闭着眼睛不想看他,却忍不住以一双纤手推拒着他,激动地想要抵抗他宛如风暴般肆虐的深吻。
  雍纶以强悍的力道紧拥住她,她越是抗拒,他就越加重吮吻的力道,在这个吻里,只有惩罚与示警,丝毫没有半点怜借的意味。
  片刻之后,当他放开她时,她的唇已经透出了嫣红的肿胀,半睁的美眸,喘息的模样,看起来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
  梅宛如忍不住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唇上,不久之前,就是那张薄唇对她做出最亲昵的碰触。
  「说,说妳要把刚才的话收回去,然后,保证妳再也不会惹朕生气。」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则是捏住她小巧的下颔,强迫她正视着他。
  如果说,先前她只不过是讨厌这个男人,那么,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恨起他了!梅宛如咬住牙关,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美眸直勾勾地啾着他,像是赌气,也像是傲慢般不肯屈服于他。
  「好,这是妳自找的,不要怪朕对妳没有手下留情。」说完,他将她腾空横抱起来,大步地往床榻走去。
  「不……」她捉住他的双肩,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要推开他,「放开我,不要碰我,放开……」
  她的喊声还来不及歇落,整个人就已经被他狠狠地丢到床榻上,她飞快地翻身想要逃开,但是他的动作更快,一只大掌压制住她,另一只手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撕开她红色的衣袍……

  第四章
  被他撕碎的嫁衣碎片,就像是艳红的花瓣般飘落。
  「不……」梅宛如低呜出声,在她的心里有害怕、有抗拒,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他,一双纤手推打着他厚实的胸膛,却是完全不能撼动他半分。
  雍纶压制住她的抵抗,再度吻住了她彷佛花瓣般的嫩唇,一手探进被扯开的衣襟之内,握住她饱满的娇乳,才一触手,意外的柔腻触感令他为之着迷,他揉拧着她如凝脂般的嫩肤,以虎口夹住她顶端的嫩蕊。
  一阵战栗像是触电般窜过她的身子,她想要喊叫,但是所有的声音才一出喉就被他的吻给吮去。
  他的吻没有怜惜,像是存心要弄疼她似的,吮弄的力道几乎是恶狠的,就像是要吮出淤痕般半点没有留情。
  「该死!」雍纶忽然低咒了声,放开她的唇,嘴角隐隐地印着几颗齿痕,当然是她的杰作。梅宛如翻身想逃,但是细瘦的身子却牢牢地被他钉在身下,她咬着被他吻得肿胀嫣红的唇瓣,一脸倔傲地看着他。
  她意外地发现他没有生气,反而扬起一抹冷笑,却在下一刻,他的手做出相反的举动,像是要描断她纤细的颈子,一掌扣住了她。
  「放心吧!朕会让妳后悔,过了这一夜,朕会让妳彻彻底底地后悔自己所做的蠢事。」
  他的话是预告,也是警告,让她的心里不由得泛过一阵冷颤。
  雍纶俯落脸庞,从她的锁骨一路往下,沿着她敏感的乳肌边缘轻舔着,微笑地感觉着她的紧张,直至吻住她一只桃红色的嫩蕊,她几乎是震动的反应教他满意极了。
  被扣住咽喉的她,就像是被他逮捕的猎物,浑身不能动弹,她想瑟缩起身子,想要对他的吻弄没有感觉,但是愉悦的快感是诚实的,先她的理智一步掳获了她的感官,揪住他袍袖的纤指因而更加用力紧捏。
  当他放开唇时,她稍松了一口气,但短暂得让她还来不及喘息,他已经吻住另一只嫩蕊,这一次,他不只是吸吮,甚至于以牙轻咬,她感觉到一丝痛楚,却在下一刻被另一波更直接的欢愉快感给震撼了。
  梅宛如咬着嫩唇,不让自己喊出声音,闭起美眸,别开娇颜,在她的心里有着矛盾的挣扎与痛苦。
  「妳以为在这个时候闭上眼睛,还能保护得了自己吗?」雍纶凑唇在她的耳畔低语,长膝分开她紧闭的双腿,大掌探进她柔软的腿心之间,「死心吧!朕会掠夺妳的一切,让妳就连半点自尊都不剩!」
  梅宛如在闭眸的黑暗之中,听见了一道裂帛声尖锐地传进耳里,她倒抽了一口冷息,感觉到他修长的大掌探进了她的双腿之间,在她幽柔的花豁之中剜弄着,一次次的捻弄着敏感的核心,让她从干涩变得湿润。
  「唔……」
  欢愉的快感背叛了她的意志,从他的指尖渲染开来,如潮水般逐渐地淹没了她,她扭动着想要挣开他的掌扣,不自觉地夹紧双腿,然而就算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依旧无法压抑彷佛侵入她血髓般的酸软快慰。
  「放开……」她困难地发出几乎快要被喘息给夺走的声音,昂起小巧的下颔,心里充满了挫折感。
  因为,她的力气敌不过他,而且,当她越想要抵抗他,泛滥的快感就更加汹涌,数度让她差一点忍不住喊出愉悦的呻吟。
  起初,还能够勾着一抹轻笑的雍纶,在看见她敏感的反应之后,眸色瞬间变得沉黝,他感觉喉头一阵梗塞,身躯变得紧绷。他松开扣住她纤颈的大掌,同时也撒回逗弄她的长指,起身几乎是粗鲁地扯开身上的衣袍。
  梅宛如一逮到可以逃跑的机会,几乎是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身,闪过他的身畔,就要跳下床炕离他远远的。
  但只不过是一眨眼间的工夫,雍纶长臂一伸,勾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一把抱了回来,丢回柔软的床褥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俯首吻住了她的唇,修长的臂膀强悍地勾起她一只雪白的玉腿。
  「唔……」梅宛如推打着他硬实的胸膛,心慌意乱地感觉到一股灼热抵住了她腿心之间,一寸寸地没入她的柔软。
  被撕裂的疼痛伴随着他灼热的温度逐渐地深入她的体内,她的呜咽在他的唇间变得微弱,她想要开口喊住他,要他不许再更深入了,但每当她以为不可能再更深入之时,就又感到他更埋进她的身子深处。
  直到最后一寸没根埋入了她,雍纶才放开她的唇,抬头敛眸啾着她,勾在唇畔的微笑有着一丝得意,似乎想要看她的反应。但是梅宛如不想看他,赌气似地别开美眸,咬着牙关忍住了他在她身子里撕扯开来的痛楚。看见她冷淡的反应,雍纶的心里感到不太愉快,蓦地,他微微地抽撒长躯,然后猛然地再度贯入,像是在惩罚她的桀惊不驯一般,大掌捧住她圆嫩的俏臀,开始了一次次深长而强悍的律动,每一次总是在快要完全撒出之时,又悍然地再度没入她。
  梅宛如瞇细的美眸之中噙着泪水,但是再也没有喊出声,她觉得不舒服,觉得疼痛,对于他一次次的侵入感觉到厌恶,但是她知道这时候就算再抵抗也已经徒然,她咬住嫩唇,几乎把自己的唇给咬出血痕。
  「不准哭。」他俯首在她的耳畔低语,薄唇轻含着她柔软的耳垂。
  「唔……」她推打着他,眼泪潸然滚落,她痛恨他明明对她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却又同时对她做着怜惜的举动。
  「朕说不准哭了。」他擒住她不安分的纤手,心里有一丝不耐烦,但是,在见到她充满委屈的眼泪之后,他勉强地捺住性子。
  他开始放缓了速度,开始爱抚着她的身子,在她的泪颜上撒落了无数个轻吻,就像是蝴蝶般的啄吻,直至最后封缄住她红肿的唇瓣。逐渐地,她不再只感觉到疼痛,他的灼热与硬实不再只是让她觉得不舒服,不再让她觉得自己只是被侵犯了。
  两人之间一次又一次的激擦撩拨,开始掺入了细腻暧昧的滑顺感觉,当她不再只是专注在疼痛之后,取而代之逐渐高张的是被勾动的偷悦快感。
  她依旧娇喘着,但是不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彷佛潮水般不断泛滥而上的快感,她不自觉地捉住他结实的臂膀,纤细的指尖陷入他的肌理之中,指尖因为用力而褪去了红润,就像是雪白的花瓣般。
  强烈的快感同时也掳获了雍纶,他不自觉地紧紧拥抱住她,享受着与她肌肤相熨的亲昵感觉,长躯的律动不自觉地加快,累积的欲望就像是一触即发的山洪般,不断地在他的胯间变得紧绷。
  蓦地,他将自己深深地埋入她,咬紧牙关,在一阵强烈的抽搐之后,感到了全然被解放的释然,让他失神了好半晌。
  几乎是在同时,达到巅峰的欢愉也掳获了她,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瞬间被抛得高高的,久久回不到地面的飘然。
  此时,她以为这就是结束,但是显然她太过天真了,他很快地又要了她一次,再一次又一次攀上高潮的巅峰时,她开始哭求他饶过自己,她的心里开始害怕自己变得不再像是自己,她开始抗拒他的碰触,害怕他以男人的优势一次次地折服她,提醒她身为女人的柔弱与听由摆布。「不要了……」她几乎是哭着求他,但是柔软的嗓音甫出喉,就被他以吻给封缄住。
  雍纶大掌握住她想要抵抗的纤腕,高举过她的头,牢牢地钉在床褥上,俯眸定定地啾着她,「这罪是妳自找的,怨不得朕。」
  「不,够了……」她仰眸望进他深沉的眸光之中,看见了他的笃定,才知道无论是疼痛或是快厌,都是他要给她的惩罚。
  是了,他刚才说了,他要她最后连半点自尊都不剩!
  当他的灼热再度挺入她的柔软;她不由自主地弓起娇躯,呜咽了声,再也无力抵抗,只能任由他以最悍然的侵犯夺去她最后一丝理智。
  这一夜,暖帐里的浓艳激情,直至天色渐渐明朗,才逐渐褪去颜色……
  虽说,皇后是皇帝的后宫,是个妇道人家,但是在祖制里,皇后与皇帝一样,同样拥有自个儿的官署,统称三卿,认真说起来,在后宫之中的嫔妃以及各级奴仆,都是皇后的臣属,听她的命令行事。只是龙琛皇帝不顾大臣反对,三十多年的皇帝生涯之中,未曾立过皇后,所以也未曾设立过皇后官署,但并不代表这个官署不再存在。
  成了皇后之后,梅宛如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再度建立官署,她激进的举动惹来不少非议,而她所找来统合官署的人选也是一个受到争议的人物。
  「娘娘真的已经仔细考虑过让微臣担任统领官署的后果了吗?微臣必须提醒您,这个举动只会让娘娘更不见容于朝臣之间,对您并没有好处。」站在殿央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白净的年轻男人,在他平凡得令人过目就忘的脸容上,嵌着一对笃定坚毅的眼眸。
  「白大人,你怎么会以为我在用了手段成为皇后之后,还冀望可以得到大臣们的拥戴呢?我已经再三思考过了,非常确定能替我做事的人,就是出身于白家,这个不依附在朝廷任何一方势力的家族的你。」梅宛如坐在殿前,秀净的娇颜依然沉静,宛如在隆冬时分盛开的白梅。
  好半晌,白秋练望出了神,终于知道为何佟妃娘娘生平第一次不顾儿子的意愿,也要将梅宛如这位女官给拱上正宫的地位,如果是眼前这位女子,一定能够成为帝侧最好的辅妻。
  「既然皇后娘娘心意已决,微臣也不好再推辞,日后听凭娘娘差遣,以谢娘娘对微臣的厚爱。」
  「嗯,从今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白大人,厚爱这两个字就先别说了,或许要等到最后,咱们才会知道委任你为官署统领大臣究竟是厚爱,还是存心陷你于不义,只希望到时候你别怨我才好。」
  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梅宛如柔嫩的唇角,但几乎是立刻地,那抹微笑就像僵凝般冻住了,白秋练顺着她的视线回眸,看见了皇帝信步踏进殿门,相较于皇后脸上凝滞的微笑,雍纶脸上的微笑灿烂得几乎耀眼。
  「怎么?皇后,为什么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朕?不欢迎朕来探视妳吗?」雍纶低沉浑厚的嗓音伴随着笑意打破殿内沉滞的空气。
  「不,臣妾不敢这么想。」梅宛如很快地回过神,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领着白秋练一起参见,她敛裙福了福身,脸儿压得低低的,「臣妾参见皇上,有失远迎还望皇上见谅。」
  「是朕命人不必通报,说起来咱们是夫妻,哪里需要繁琐的礼节呢?朕想来见妳便来见妳,除非,妳不想见朕。」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字字缓慢又清晰,俯首压低了脸庞,直视着她秀气美丽的双眸,「怎么?妳不会不想见朕吧?」
  看见他脸上勾着一抹邪恶的笑意,像是在提醒他大婚那夜对她做过的事,梅宛如恨极了自个儿的懦弱不经事,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只耗子,看见他就像见着了猫,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臣妾当然乐意见到皇上。」她低敛眸光,不敢直视他,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个字,生怕又被他逮到机会大作文章。
  「朕谅妳也不敢说不乐见。」雍纶微笑说完,锐眸一扫,看见站在他们身旁的白秋练,眉心一拧,「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一直对白家并没有好感,当初,他甫回中原,接受皇子的册封,当时的白家家长,也就是白秋练的父亲白朝卿一直持反对意见,坚持由皇贵妃所生的大皇子才是正统,多年来一直想方设法,要废掉他这个后来居上的「大皇子」,在他成为太子,拥有自个儿的官署与臣员,权力与朝廷并立之后,双方的势力高低立见,这才让白朝卿认分地闭嘴,而他同时也让白家彻底地被朝廷各方势力孤立,当做是对白家小小的惩罚。
  还不等白秋练开口,梅宛如已经替他代答,「臣妾委任白大人担任皇后官署的统领大臣,让他替臣妾办事。」
  闻言,雍纶几乎是立刻瞇细锐眸,眸光闪过一丝不悦,他笑着走到她的身后,冷不防地一双大掌握住她纤细的膀子,俯唇在她的耳畔嘶声低语,「朕觉得真是奇怪,皇后,妳好像永远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朕更讨厌妳。」
  「臣妾只是在做该做的事,皇上心里的想法,臣妾管不上。」她当然知道他不高兴,因为她谁不好挑,竟然挑上他最讨厌的白家人。
  「是管不上,还是根本就不想管?」他收紧了手掌的力道,修长的指尖几乎陷进她的纤臂之中。
  「皇上,你把我弄疼了……」梅宛如直视着前方,没让自己的脸上露出太多情绪,怕教他瞧出她内心不安的起伏。
  「打消妳的主意,不要跟朕作对,要不然,妳休想朕会对妳客气。」他轻沉的嗓音就像是毒蛇吐信般,细微却充满危险。
  梅宛如抿住嫩唇没有回话,知道他一定说到做到,但她仍旧不想改变心意,就算心里清楚这样会彻底惹恼这个男人。
  得到她沉默的响应,雍纶知道这就是她给自己的回答,他蓦地松开双手,冷冷地笑哼了声,越过她的身畔,头也不回地离去。
  「娘娘……」白秋练瞧见君王离去时阴沈的脸色,忍不住担心地低唤了一声,「或许娘娘应该听皇上的话,把微臣给……」
  「不。」梅宛如柔软的嗓音无比坚定,她深吸了口气,刚才在雍纶的压迫之下,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因为不能呼吸而窒息,「无论如何,都请白大人一定要帮我,请大人放心,皇上那方面由我担着,决计怪罪不到大人头上。」
  一片无垠的绿草绵延到天空边缘,湛蓝的晴空让盛夏的草原的鲜绿看起来耀眼而明亮,男人们的呼喝,以及骏马賓士的蹄声,与草原上的劲风交织成最雄壮的乐曲。
  梅宛如静静地站立在皇帐之前,不看男人们逐猎的样子,转眸望着一片风行草偃的茂盛美景,美眸细细地瞇着,超然的神情彷佛她人站在这里,心魂却已经跟着风儿远扬而去。
  「娘娘。」温公公走到她的身后轻唤。
  「公公有事吗?」她迷蒙的眸光依旧直视着草原遥远的尽头。
  「请娘娘改变心意,把白大人给撒换了吧!对于娘娘重用白家的人,皇上真的很不高兴。」
  「宛如谢公公叮咛,皇上要生气,教他直管冲着我来,白大人我是用定了,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梅宛如转回眼眸,直视着雍纶骑乘在骏马上飒爽的英姿,想起了从那天之后,他压根儿没正眼瞧过她,彻底的忽视几乎让她以为自个儿根本就不存在。
  其实,她半点都不觉得讶异,从以前到现在,雍纶除了为佟妃与百姓的事情妥协之外,在很多方面都是任性妄为的,只要他已经决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说得动他。
  温公公得到她的回答,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皇帝主子的脾气很倔,但宛如这丫头要是真拗起来,比起主子也是丝毫不逊色,他只能在心里祈求干万别因此酿祸才好。
  这时,马蹄声由远而近朝帐区奔来,似乎已经结束了逐猎的行动,雍纶骑在最前头,一直过了下马的地方仍旧没有打住,直往梅宛如所站的地方奔去,眼看就要撞上她。
  「娘娘!!」温公公与一干大臣们惊喊道。
  梅宛如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到雍纶在最后一刻收缰停在她不到半尺之远的地方,他笑笑地趴在厚实的马颈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沉静的娇颜。「妳是真的勇敢,还是被吓傻了?一动也不动,难道就不怕朕真的撞死妳吗?」他挑起眉梢,冷屑的嗓音之中充满了嘲讽。
  「臣妾相信皇上,如果这个地方站的是一位平民老百姓,皇上尚且不忍伤他,更何况臣妾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呢?」她淡淡地说道,白净的容颜维持着闲定的神色,没有丝毫慌张。
  「或许就因为妳是朕的皇后,朕才真的会想杀了妳。」雍纶冷哼了声,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
  一旁的众人听闻皇上与皇后两人针锋相对的谈话,不约而同地心里打颤,他们一直都听说过两人的感情不好,饶是有佟妃娘娘居中撮合,帝后二人的关系也不见半点改善。
  梅宛如抿住嫩唇不再开口,知道此时不宜再惹怒龙颜,她瞧见雍纶因为骑马驰骋之后,额际沁着汗珠,她顺手抽出丝帕,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想替他擦掉额上的汗水。
  「草原上风大,皇上流了汗当心着凉。」她纤细的指尖捻着丝帕,一次次轻贴上他的额际与颊畔。雍纶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顿时愣住了,感觉着她柔软的触碰,像极了惹人怜爱的小动物般,教人难以抗拒。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大掌一扬,挥开她的手臂,「够了,朕不需要妳的伺候,退下!」
  被他如铁石般硬实的臂腕打中的地方正在隐隐作痛,梅宛如按住了发疼的地方,乖巧而柔顺地退开,「是,臣妾遵命。」
  雍纶转眸直勾勾地盯视着她的柔顺,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她这副乖巧的模样骗得过他的母妃以及所有人,但骗不过他,今时今日她所受的一切委屈,都是她咎由自取。
  这时,他发现她的视线望着另一个方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看见了他们刚才猎到的狐狸被捆住了双脚绑在马背上,他回头细审着她的眼神,在她的眸底看见了同情与哀怜。
  「妳想为牠求情吗?」他冷笑问道。
  「不,我不会替牠求情,并不是因为我愿意眼睁睁看牠死掉,而是我心知肚明,只要我一开口替牠说话,皇上会立马杀了牠,以示对我多话的惩戒。」
  她闭上眼眸,不忍再看。
  「妳以为求情会害了牠,所以不肯开口,但事情没那么简单。」雍纶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抽出佩在腰侧的短匕,硬是塞到她的手里,「朕现在下令,就由妳亲自动手把牠给杀了!」
  他不由分说地揪着她的膀子往狐狸走过去,梅宛如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到了极点,匕首的玉柄握在她的手里,像是烈火般烫手,却又像是寒霜般冰凉,让她整个人不由得岭颤起来。
  「不要!皇上,宛如求你了!不要逼我……」她拚了命地想要挣脱他的箝握,用尽了全身的力道不想跟他走。
  「朕心意已决,由不得妳!」
  听见他冷硬的语气,梅宛如心口一紧,心想他是绝对不会改变心意了,这时,她冷不防地扬起握住匕首的右腕,狠狠地往左腕上划下一刀,几乎是立刻地,艳红的鲜血染红了被划破的衣袖,滴染在翠绿色的草梢上。
  「妳!」雍纶顿时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握住的纤臂末端正在淌血。
  「如果皇上一定要见血,那就让宛如来替狐狸流血吧!请皇上放了狐狸,宛如求皇上放了狐狸。」她咬牙忍住了伤口发烫似的剧痛。
  看见她原本就已经没有血色的脸蛋此时更加苍白,雍纶低咒了声,蓦然放开箝握,扬声对身后被吓傻的众人咆声吼道:「该死!没瞧见有人受伤了吗?快传随行太医!」
  「是!」奴才们一个个飞快地反应过来。
  这时,温公公迅速地领着宫女将皇后扶进帐内,让太医治疗伤口,看见伤口划得极深,他忍不住叹息。
  「娘娘,妳何必跟皇上认真呢?」
  「是他逼我的……」
  「皇上就是这个硬脾气,这么多年来妳应该很清楚才对,怎么跟他认真拗起来呢?自从皇上八岁猎到第一只狐狸开始,至今都已经快二十年了,可是他从未杀过半只狐狸,行猎多年,他可是一只也没杀过啊!」
  闻言,梅宛如默然低首,一句话也不说,她听出了老人家的语重心长,也知道这次是自己胡涂了,她转眸透过撩起的遮帘望向外头,看见了雍纶高大的背影,他扬起染着她鲜血的匕首,割断了绑住狐狸的绳索,灵巧的狐狸四脚才一着地,立刻就逃得不见踪影。
  他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狐狸逃远。不知为何,看见他这个举动,她的眼眶泛起热潮痛,比起她腕上伤痕的疼,心底的痛楚更教她难以招架,心口一阵揪紧似的疼。
  「请娘娘留心自身的安危,干万不能掉以轻心。」经过多日的彻查,再次面见主子时,白秋练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梅宛如留心自个儿的安危。
  「他们要的是皇上的命,不是我的,大人多心了。」梅宛如瑰嫩的唇畔抿着浅笑,敛眸看着花盆,细心地剪去上头多余的枝极。
  「娘娘为何不将事情与皇上坦白呢?」白秋练忍不住道出心中疑问。
  「因为我不想他大开杀戒,我想将伤害降到最低,身为白家人,你应该知道当他想对付敌人时,丝毫没有留情的态度,如果让他知道的话,他定然是除恶务尽,白大人,你试想宫里有多少人?从主子到仆役,少说只怕有三万人,或许,该杀的不过就三十人,但是,事情一旦闹大,只怕要没命的,不会下于三百,甚至于是三千人。」
  「其实,依微臣爹亲的所做所为,皇上对咱们白家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他说出这些年来藏在心里的想法,细心地瞧见主子听见他的话时,唇畔抿起淡淡的浅笑,这时,他话锋陡然一转,「如果到时候彻查出来,该杀的人数真是三千人呢?」
  闻言,梅宛如低敛的眸光闪过一丝黯然,一声叹息轻逸出唇间,「那只能说,至少,他们都是该死的,而且,就算我与皇上说了,只怕他也不会相信,毕竟,这些年来,八贤王与他一直都是友好的,比起太上皇,皇上与八贤王更加亲近,你说,皇上怎么会相信对自己如此和善的长辈要杀他呢?」
  「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了。」白秋练颔首,越与这位主子相处,心里就越赏识她的聪明与果断,她宅心仁厚,却也明白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虽然短短时日还瞧不出端倪,但他相信皇帝一定会因为皇后而改变!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些时日查探的结果了吗?」梅宛如将手里的剪子搁到一旁的小几上,再回眸,已是一贯淡然如水的恬静模样。
  或许,也就是因为知道雍纶与八贤王的交情,所以她才会不告诉他真相,她一直觉得那男人好命到令人妒嫉,因为他不只出身尊贵,还有佟妃这个懂得教导他的娘亲,若不是佟妃,她还真觉得雍纶这男人或许无可救药了!
  而她同时也觉得他自大愚蠢到令人痛恨,所以才会宁可亲近八贤王,也不愿相信自个儿的父皇是疼爱他的!她也同时痛恨八贤王和万有年,因为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从后宫下手,她十岁进宫,至今已经十个年头了,皇宫就像是她另一个家,这里有许多从小就疼爱她的长辈,温公公、瑞香姑姑、六尚娘娘,还有将她当成亲姊的闽儿,她绝对不容许他们受到伤害!
  「你说,皇后把阎妃降为常在?」雍纶将视线从书卷中抬起,似乎对自己所听到的消息感到不可置信,他半卧在长榻上,才正享受午后的片刻优闲,却没料到会听到这件事情。
  自从上次在猎场发生那件事情之后,这段日子,他尽量避免到坤宁宫去见皇后,或许是因为他心里有些愧疚,所以不想再与她起冲突。
  但没料到,他的不闻不问,倒是让她为所欲为了起来。
  「是,现在阎大人就在殿外,急着想见皇上,他知道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后宫,但是他的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竟然被降为几乎等同于宫女的常在,他说,他不愿设想是皇后妒嫉他的女儿受到皇上宠爱,才会挟怨报复。」
  传话的小厮话才说完,就被一旁的温公公瞪了一眼。
  「皇上。」温公公立刻站出来说话,「奴才以为,阎大人说这种话分明就是要挑唆您与皇后之间的感情,皇后母仪天下,后宫的嫔妃们皆由她所管,如果皇上插手后宫的事务,只会让皇后在后宫里难以立足,请皇上三思。」
  「温总管。」雍纶扔下手里的书卷,坐起身笑视着温公公,「朕记得宛如尚未成为皇后之前,你就一直极疼爱她,在朕的面前推举她,朕怎么能够相信你为她所说的话呢?」
  「皇上……」温公公老脸一阵青白不定。
  「朕知道,皇后统治后宫,朕不该插手说话,但是,她不要忘了,她自称臣妾,就是朕的臣子,凡事做决定之前,难道不该考虑到朕的想法吗?」话落,雍纶的脸色蓦然变得阴沈,「朕一直觉得阎妃是个讨人喜爱的姑娘,如今皇后把她降为常在,朕倒是想知道皇后的理由,如果,她不能向朕提出一个绝佳的理由,那只能说母妃与你都看走了眼,以她梅宛如狭窄的心眼与器量,根本就不适任当皇后!」

  第五章
  坤宁宫内,除了妃子们例行的请安之外,剩下的时间多半是宁静的。此刻,宫人手上端着一个承托,上头搁着几个陶罐子,梅宛如纤手掀开其中一个盖子,拿起闽儿递上的银勺,从罐子里舀起些许茶叶,搁在鼻端细细地品闻,半晌,她露出一抹微笑。
  「娘娘,如何?这新茶的气味不错吧!管茶库的陈公公要奴才告诉娘娘,今年南方的露水不多不少,所以新茶质量绝佳,一定能让娘娘为皇上泡上好茶。」端着茶叶的宫人笑呵呵地说。
  「我要说的话全都让你给说了。」梅宛如抿唇摇首,故作严肃的表情,吓得小宫人立刻噤声不敢再放肆。
  闽儿见状却吟吟地轻笑了起来,「你不要担心,咱们皇后娘娘才不会真的生你的气,她只是在跟你说笑的。」
  闻言,梅宛如瞪了身旁的丫头一眼,心想她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她们认识了几年,已经太过熟稔,让她不忍心对这丫头太严厉。瞧见主子的瞪视,闽儿立刻也噤了声,不过脸上窃然的笑意可是半点不减,在她的心里,主子仍旧是当初的宛如姑姑,对待他们这些旧时的同伴,从
  来没摆过半点架子。
  就像他们这些奴才都心知肚明,就算宛如姑姑成了皇后,依然还是日夜不懈地伺候着皇上,一切照顾皇上起居的细活儿,她从来不假他人之手,只是这件事情温总管交代过要保密,他们当然也都识相地秘而不宣。
  「等会儿这几罐茶叶都各给我取一些过来,我要试茶香。」梅宛如将银勺交回给闽儿。
  「娘娘又要配新茶了吗?去年娘娘用几款茶叶配成了一款新茶,就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呢!」闽儿像是小雀般高兴得直跳。
  「不,我只是要试香,去年用的是焙过的茶叶,这几罐茶是生茶,每一款的香气都极清冽,我不以为需要将它们混在一块儿。」
  梅宛如说完、纤手指了指火炉,闽儿立刻会意,连忙走到炉子边,将装了水的茶壶搁到炉子上烧热,准备一会儿煮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温公公急切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梅宛如闻声回眸,正好见到雍纶大步走进,他几乎是恶狠地瞪了追在身旁的温公公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的多嘴通传。温公公立刻识相地退到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
  「臣妾参见皇上。」梅宛如福身觐见,悄悄地扬眸觎了老人家一眼,只见他一脸愁容地摇头,暗示她情况不妙。
  她不动声色地轻扬衣袖,示意闽儿与一旁的宫人都退下,不想让他们遭受到池鱼之殃。
  雍纶沉着脸睥睨着她依旧冷静从容的娇颜,他泛起一抹冷笑,心想她都已经自顾不暇了,竟然还能够考虑到他人的安危?究竟应该夸她勇敢,还是要骂她一声愚蠢呢?
  他没立刻发难,转头越过她的身畔,走到正在烧水的小炉边,案上摆着茶具,他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以往每年到了宫里进新茶的日子,他就会陪母妃一起赏花煮茶,茶与花香再加上细点的些许甜腻,一直都是他儿时最好的记忆。
  「皇上来得正好,臣妾才刚好准备要煮茶,就请皇上陪臣妾一起试试今春的新茶香吧!」梅宛如当作没瞧见他阴沈的脸色,嫩唇依旧挂着浅笑。
  「朕不以为自个儿有那种闲情陪妳一起煮茶。」雍纶的一声冷哼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好意。一瞬间,梅宛如唇畔的笑意也凝住了,她太瞧得起他了,如果这个男人懂得客气,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他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雍纶了!
  两人四目相望,定定地啾着对方,在眼光之间激起的火花,让一旁的温公公看了心里暗惊。
  「为什么要把阎妃降为常在?」他直接开门见山,不想再与她拐弯抹角。
  「皇上几天不见臣妾,今儿个一见面就替阎常在发难,就不怕伤害臣妾的心吗?」她轻叹了一口气,故作悲吟。
  「不要在朕面前演戏,快说!告诉朕为什么?」雍纶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纤细的膀子。
  其实,他并不是在替任何人说话,阎家的干金究竟是妃子或是常在,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多大的差别,他只是心底恼怒梅宛如的任意妄为,没将他这个天子夫君给放在眼底!
  「皇上,力道轻些,娘娘腕上的伤还没好啊!」温公公轻着声,一脸担心地对主子叮咛。
  闻言,雍纶像是闪开般立刻收回手,敛眸盯着她被衣袖盖着的左腕,眸光之中泛过一丝担忧。
  「放心,皇上没伤着我。」梅宛如摇摇头,看见他眼眸之中的忧虑,心口蓦然就像被火给灼痛了般。
  她不太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每次,当她看见他为自个儿忧心时,她心里竟然会觉得高兴,心口暖暖热热的,还有一丝微疼。
  听见她说没被伤着,雍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但是立刻地,像是不喜欢自个儿的情绪被看穿一样,他紧绷的脸庞闪过一丝焦躁,转而向一旁的温公公发难吼道:「你也出去,朕要单独与皇后说话!」
  「是是……」温公公连忙点头,给了梅宛如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以最快的动作退出门外。
  「现在,妳可以告诉朕理由了吗?」他双手抆在腰上,像是要在她面前壮大声势般敛眸瞪着她。
  「如果皇上不满意阎常在的位阶,臣妾可以立刻下令还她册妃的牒纸。」
  她让自己的目光定在他厚实的胸膛上,不想要在这个时候看他的脸。
  她不想看他为另一个女人说话的表情,他是生气也好,是谴责也好,只要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所露出来的愤怒样子,她就不想要看见!
  「朕只是要知道理由!不只是阎妃,朕听说妳最近在后宫之中做了不小的调度,把一些办事能力不差的奴才降调到辛者库去,怎么?因为他们不是妳的心腹?」
  梅宛如蓦然扬起娇颜,正视他沉怒的脸庞,几度欲语要说,却又都在最后打消了念头。「臣妾身为一国之母,掌管后宫,心里自有一番盘算,请皇上不要过问后宫之事。」她柔软的嗓音不疾不徐,一如她此刻镇定的神情。
  「依妳言下之意,朕是管不得啰?」雍纶挑起眉梢,脸色几近铁青。
  「不,不是管不得,是请皇上不要管。」她有时候心里总觉得纳闷,自从那一天在凤殷斋与他见面以来,她好像就一直只看见他生气的模样,或许,这是老天爷在提醒她,他们是天底下最不适合成为夫妻的两个人!
  一抹浅笑蓦地跃上他阴森的眸底,他压低脸庞,勾着浅笑的薄唇几乎贴上她洁白的额心,「怎么?妳皇后才当了多久,就以为有权力命令朕应该要做的事情吗?朕看妳是昏了头,该冷静一下了!」
  说完,雍纶越过她的身畔,朝着殿外扬声喊道:「来人!」
  「奴才在。」温公公听闻传唤,飞快地领人进来。
  「送皇后到白云寺面佛思过,好好为自己的所做所为忏悔,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接她回来!」话声一落,他陡然伸出一只大掌从后面扣住她纤细的颈项,听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息。
  梅宛如眨了眨美眸,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但是她仍旧勉强自己维持镇静的表情,感觉他阳麝的气息欺近耳畔。
  雍纶凑首贴近她的耳畔,压沉了浑厚的嗓音在她的耳边低语:「朕希望佛祖能够显灵,让妳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妳越快知道自己所犯的错,朕或许就会快一点派人去接妳回来。」
  寅时三刻,养心殿外的天色仍旧是黝暗的,或许是因为黎明将近,天色比黑夜更黑,让宫人们不得不在殿内多张几盏灯,才好让主子可以有充满的光线可以阅读奏本。
  雍纶单手支颐,神情半是慵懒地翻着面前的奏本,他并不是太认真想明白奏本里的内容,只是今天起早了,随手找点事做。明明昨儿个过了子时才合眼睡下,今天竟然才到寅时就已经清醒,算算他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算是要赶早朝,也起得太早了。此刻,在他的脑海里满是梅宛如那张纤细而冷静的娇颜,昨儿个,她冷静地听完他的旨意,冷静地接受,冷静地被人送出宫,自始至终,她那张如花瓣般柔嫩的双唇没吐出个字儿,更别说是激动的言语。
  就算是母妃在他面前说尽好话,但他就是无法让自己喜欢梅宛如,他不喜欢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对于她好像凡事无动于衷的态度厌恶极了!
  他常想,如果她的个性再可爱一点,或许,他能够多喜欢她一些,但是她偏偏就不,偏偏就是喜欢跟他作对!
  她说想要荣华富贵,才想当上皇后,那她应该懂得要讨好他,才可以得到真正的荣宠啊!
  矛盾!
  他觉得在她的身上充满了令人不解的矛盾,却又说不出半个理由。
  但雍纶却也在同时察觉到自己矛盾的心态,他明明就不喜欢她,却又想她来讨好他。
  该死!他在心里低咒了声,心想大概是被她给影响了,所以才会连他都变得不太正常。
  「皇上,该是时候上早朝了,请您起身更衣。」温公公领人端来了朝服,走到主子身畔颔首轻声说道。
  「嗯。」雍纶站起身,走出书案之后,张开双臂任由宫婢们替他更衣,但是,当冰凉的衣衫一熨上肌肤,他立刻拧起眉心。
  「皇上,怎么了?」温公公眼尖地发现主子的神情有异。
  「不,没什么。」雍纶摇头轻笑,「或许是朕多心了,总觉得今天的朝服覆身时有一股凉意。」
  闻言,温公公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却是只字未语地低下头。
  「怎么了?温总管,你该不会是有事瞒朕吧?」就算温公公掩藏得再快,也逃不过雍纶的眼明心细。
  自知再也瞒不了,温公公只好拱手回道:「回皇上,您的衣衫一直都是皇后准备,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可现在皇后不在宫里,没有人能像皇后一样准确拿捏皇上的起居时间,所以才会让皇上感觉到有所不同,奴婢失职之处,请皇上恕罪。」
  「真是该死,朕怎么不知道自个儿的起居是由她来照顾的?宛如从来不是朕的近身女官!」雍纶低沉的嗓音听起来透出严厉。他确实感到很不高兴,因为,明明是关于己身的事,他却被蒙在鼓里。跟在主子身边多年,光听语气,温公公就知道主子正在盛怒之中,心头不禁忐忑不安,连忙回道:「几年前,娘娘刚被佟妃派到太子府邸时,她只是个才刚满十五岁的小宫女,还不是有位阶的女官、奴才曾经让她在皇上身边待了近年余,只是她一向不求在主子面前表现,做的事情总是让前头的人拿去抢功了,所以主子才没留心她这位小丫头,后来,在她的要求之下,奴才让她从主子的身边退下,让她跟在奴才身边张罗,这才有后来众人口中的宛如姑姑。」
  「可是你说朕的起居由她打点。」这句话,他可没有听漏。
  「是,因为再也没有人比她心眼儿更细腻,天大热时,她会叮咛下人们在皇上午膳之后送上瓜果,天候渐凉时,她会是第一个想到替皇上添衣的人,皇上要出猎,前一晚她会特别检查您的一双护腕,总会特地加厚衬垫,她说,要是真的不留心让熊或狼只给咬住了,衬垫厚些,兽牙也就咬不深了,诸如此类的这些事情,咱们都能想到,但是,她总是那个做得最周到的人,奴才也想过要找人替代她,但是,偶尔她才放个大假,歇个一两天,皇上就会觉得浑身不愉快了,这教奴才哪敢换人?只好一直让娘娘做下去了。」
  「可是朕直至这一刻才发觉有异,依你言下之意,就是宛如当了皇后之后,依旧与以前一样照顾朕的起居,为朕打点一切?」听完那些话,雍纶的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着。
  「是,皇后照顾皇上从不假他人之手,就算是成为皇后之后,她也总是每天起个大早,替皇上打点得一丝不苟。」
  闻言,雍纶抿唇不语,沉肃的脸庞看不出内心的情绪,但实际上,在他的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他觉得诧异,也觉得可怕。
  她曾说要当皇后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可是,在她当了皇后之后,仍旧如同以往一般做着女官的事务,依然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而他也同时觉得可怕,她才离宫多久,他就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差别,这与他原先料想的不同,他以为就算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不会有一点感觉,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天真。
  「为什么没有人告知朕,宛如在当上皇后之后,仍旧做着以前的杂务?」
  想到自个儿被她蒙在鼓里,雍纶就忍不住一肚子呕气。
  「因为皇后不允说。」所以他才严令要奴才们也噤口,而至于宛如的动机与目的,他也不好细究。
  闻言,雍纶的脸色一瞬间阴沈到了极点,但是在同时像是一锅煮沸的水,压抑不住翻滚的汹涌。
  他转眸望向窗外,看见了暧昧不明的天色渐渐地亮了,他的心也热腾着……
  挂在半天边的日头散发着暖暖的阳光,晾干了草地上的露水。梅宛如踩在柔软的草地上,绣鞋上残留着露水所留下的潮湿,这说明了她已经在这里站上一段时辰了。
  她仰首看着面前的藤花架,不是藤花开的春天,架子上只留住了一片绿意,她浅浅地笑抿起唇,听见蝉叫声从微弱变得嚣张了起来。
  在她的心里觉得讽刺,雍纶让她来到白云寺,其实是为了要惩罚她,但是,却没料到她的心里反而觉得平静。
  为什么在成为皇后之后,仍旧不假他人之手,照顾他的起居,这一件事情在她的心里也是疑问。
  因为他是个难缠的主子吧!她想,因为他不好伺候,总是过分挑剔,所以她才宁可自个儿承担起这份「重责大任」,免得有人遭殃了。此刻,她的心里觉得清静,因为不必再挂心他的一切,但是,她却也同时觉得失落,因为,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惩罚了她。她不想让自己感到在乎,但是,心里的介意就像是吞不下的疙瘩,一次又一次在她想起时,惹得她心烦意乱。
  而就在这同时,雍纶已经来到了白云寺,当他抵达白云寺之时,并没有事前派人通报,因为他不想给梅宛如太多的准备,这妮子一向冷静,给她太多时间准备,他就只能见到她表面上恭敬有礼,实际上却是疏远他的面容。
  他要给她惊吓,他想要知道,当她见到没预期会出现的他时,脸上会出现何等吃惊的表情。
  他在住持方丈的指引下走进后院,最后,他在藤花架旁找到了她,雍纶定定地啾着眼前那张白净的容颜,在日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有些苍白。
  但是,她瞇细的美眸像是盛着亮光的宝石,她的唇就像是柔嫩的瑰瓣般,就算脂粉不施,都仍旧泛着淡淡的嫣红色,结果,原本打算给她一个惊吓,却是他瞧傻了似地站在原地,直到她转过眸看见他的来到。
  一瞬讶异闪过梅宛如的眸底,但是随即敛去,她没有开口,嫩唇微抿,澄澈的眸光直视着他。
  「妳不问朕来做什么的吗?」他开口打破了沉默,见到了她眼底的讶异,但只不过是一瞬间,立即就消失无踪了。
  有时候,他真的恨极了这个女人该死的冷静!
  「皇上想来便来,臣妾不敢过问皇上的动机。」她淡淡地说道,回首扬眸,再度将视线定在已经不是花时的藤花蔓上。
  雍纶走到她的身边,敛眸定定地啾着她灵秀的侧颜,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感觉就只是白净纤细,如今细瞧,才发现她在白净之中,隐藏着最剔透迷人的嫣红色,在她的颊畔、在她的唇上,不点而朱的风华,不再被女官的服饰拘束,也不被皇后的华服给掠夺。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才是她最原本单纯的模样。
  但是,竟也是最吸引他,令他着迷的模样。
  「听妳说话那么客气,可是已经知道反省了?」他冷笑了声。
  「不,结果只怕要令皇上失望了。」她敛眸低低地看着被露水潮湿的绣鞋,柔软的语气依旧一派淡然。
  她不想知道他为何前来,或许,在她离宫之后,他见了阎常在,听她诉说了楚楚可怜的怨语,觉得只是让她出宫还不够惩治,所以特地前来要加重她的责罚,仅此而已。
  「妳还不知罪吗?」
  「臣妾不知,如果我心里自认没做错,谁也不能让我知罪认罪。」
  「妳没做错?」雍纶勾起唇角,轻哼了声,「姑且不论妳乱治后宫之罪,光是妳的欺君之罪就已经罪不可恕。」
  「我没有欺君。」
  「妳没有?如果不是朕让妳离宫,只怕一辈子都会被瞒在鼓里。」雍纶走到她的面前,一步步逼近,直到将她逼抵到一旁的大树畔,再也退无可退,他敛眸紧啾着她的脸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声息相融。
  「皇上?」梅宛如心跳加快,不自主地伸手按住他的胸膛,不让他有机会再更逼近自己。
  雍纶伸出大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很仔细地挑选了她没受伤的右手―
  俯下脸庞,凑唇在她的耳畔沉声嘶语,每一个字都说得极硬,像是在发泄他心里的不满。
  「妳敢说自己没欺君?那是谁教峻宫里的奴才欺瞒朕,说只要谁都不把事儿说破,朕就不会知道妳仍旧在照顾朕的起居?妳明明知道朕不想亲近妳,妳倒聪明,事事亲力亲为,就是想让朕离不开妳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上一点忙,不让奴才们被你责备。」
  「说得倒好听,那妳怎么不想朕?就当做是帮朕的忙,离朕的生活远一点呢?」
  「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做,我可以不做,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帮忙了。」她别开眸光不愿看他,冷淡的口吻像是要与他赌气。
  「妳!」他一时气急攻心,大力地甩开她的手腕,别开脸庞,低咒了声,「妳简直是存心惹朕生气。」
  梅宛如抚着被他握疼的手腕,轻拧起秀致的眉心,脸上满是不解的神情,觉得他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难道我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吗?如果皇上不满意宛如的所做所为,以后宛如不做就是了,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朕不满意?」雍纶猛然回眸,狠狠地瞪着她,「朕没有不满意,相反的,朕该死的满意极了,就是因为这一点,妳才教朕觉得痛恨,妳才离开几天?朕就觉得衣衫穿起来的感觉不对,茶吃起来的浓淡不对,以往每天都能够适时出现朕想吃的美味菜肴,现在皇宫里面个个鸡飞狗跳,因为没有妳,没有人能够知道那天朕想吃什么!」他粗鲁的语气彷佛想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他的每句话,每个字,听起来都像是在对她的赞美,好半晌,梅宛如愣在原地,回不过神。
  「怎么?听朕这么说,妳高兴了吗?朕亲爱的皇后,妳听到朕这么说,妳的心里一定很志得意满吧?」
  「不,我只觉得宫里的奴才们很可怜,因为你真的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我没有高兴,只是可怜他们。」她缓缓地摇头,语气幽然。
  「妳!!」他拽起她细瘦的臂膀,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这下倒好了,朕还没治妳的欺君之罪,妳竟然指责起朕,说朕不是个好主子?」
  她扬眸定定地啾着他,没有半点畏怯,「你本来就不是,皇上从来就不懂得适时体恤下人的难处,总是自个儿想做就做,觉得不满意就摆脸色,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称得上是位好主子呢?」
  「妳住口。」该死,他低咒了声,心想她竟然越说越过分!
  「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让皇上不满意,请多见-认。请恕宛如失陪,时辰到了,我还要诵经礼佛,为自个儿的罪过沉心静思。」说完,她用力地挣开他的箝制,转身就要往诵经的庙堂步去。
  「妳站住。」他扬声喊住她。梅宛如定住脚步,却没回过身,背对着他轻叹了口气,「要我待在佛寺里潜心改过是皇上的交代,难道您忘了吗?」
  「朕没忘,可是朕不觉得让妳待在佛寺里,把妳交给佛祖,对妳这个顽固不知悔改的家伙有用,收拾细软,马上跟朕回宫。」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她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口,但饶是如此,在她的美眸之中依旧闪烁着恼火。
  「朕怎么了?」雍纶冷笑了声,像个小人得志的孩子般走到她面前,俯首逼视着她,「朕能把妳送来这里,就能够把妳带回去,对于朕能够做的事情,妳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
  「就算现在我告诉你,我乐得在这里清静,你也不管吗?」
  「对。」他轻沉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迟疑。
  梅宛如咬住嫩唇,闭上眼眸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早该知道的,存心要与他呕气是没用的!
  但是,至少他不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再来向她兴师问罪,他只是要她回去,回去皇宫里再挂心与他有关的一切……
  自从将她接回宫后,雍纶天天都是从坤宁宫上早朝。每晚,他总是将她折腾得浑身没了力气,像是存心要她隔日起不了床一样,而当她强撑着身子起床时,他又会与她同时清醒,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为他熨衣,整理冠饰。
  下朝之后,他会与她一起进早膳,往往一整天下来,他与她总是寸步不离的,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他们两人多恩爱似的。
  梅宛如可不敢奢望他额外的恩宠,只希望他能够离她远远的,还她一个清静的生活。
  「朕听说妳每天接见三卿,尤其那个白秋练有时候每天进宫觐见不只一次,朕很好奇,后宫说大,也不过就是那么丁点儿,你们能瞎忙些什么?」
  说话的同时,雍纶夹了块肉到她碗里,「多吃些,妳抱起来太瘦了,不舒服。」
  闻言,梅宛如扬眸没好气地啾了他一眼,心想他既然说她抱起来令他觉得不舒服,又何必夜夜缠着她不放呢?「臣妾天生就是这样,从没吃胖过,如果皇上不满意的话,我也帮不上你的忙。」她淡淡地说道,挟起他搁到她碗里的肉,送进嘴里咬了一口,不知为何,是他挟到碗里的菜肴,吃起来滋味就是不太相同。
  雍纶笑着看她吃掉他挟给她的食物,感觉比吃在他嘴里的更加美味,他又挟起一块鱼肉送过来,梅宛如递上碗要接,只见他笑着摇头,示意她张嘴,直接将筷子上的食物喂进她的嘴里。
  「妳还没告诉朕,三卿们究竟在忙些什么?」他一边喂着她,一边不忘与她谈论正事儿。
  「皇上……」梅宛如终于忍不住别开脸,伸手掩住了满是食物的嘴,「皇上这样猛喂我食物,要我怎么回答呢?」
  听见她柔软的嗓音因为满嘴的佳肴而变得含糊,雍纶忍不住有趣地大笑,饶富兴味的眸光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她忙着把食物吞下。
  他发现自己还挺享受这种疼爱她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人们在服侍他,供他差遣,而他也没想过要替谁做些什么,但是他想要对她好,看见她因此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他觉得格外新鲜好玩。「吃慢些,吃完了朕再喂。」他故意说话逗她,话才说完,就看见她用双手掩住小嘴,慌忙地摇头。他像是终于逮到她弱点似地,肆无忌惮地朗声大笑,原来,他以为天塌下来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梅宛如,就怕别人发腻似地对她好!
  终于吞下了口中的食物,梅宛如没好气地瞪着他,觉得这男人摆明了就是存心要整她,虽然,他笑起来的模样看起来不令人讨厌就是了。
  「现在,妳总算可以说了吗?」他收敛了笑意,锐眸定定地啾着她,眼底不再有玩笑之意。
  这一刻,坐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存心逗她寻乐的男人,而是一个帝王,不愠不怒却慑人的气势,令她的心儿震颤。
  「为什么皇上突然间关心起三卿的事呢?」她问。
  「朕不该吗?」雍纶笑着耸了耸肩,「眼下,以八贤王为首的几位大臣都在议论纷纷,他们说皇后挟内务府以及六尚的拥戴,放任白秋练让三卿无限扩权,似乎想步武皇韦后的后尘,要朕留意防范,免得让皇后给爬到头上,倾倒了皇权而不自知。」
  她不讶异听见雍纶提起八贤王,白秋练一直都在提醒她要留神,免得遭到万有年的陷害,明里有八贤王,暗里有万有年,两者都不能不防。「如果,臣妾说皇上该留神的人是八贤王呢?」
  雍纶直勾勾地啾着她沉定的美眸,看不见丝毫犹疑,「妳凭什么要朕相信妳?朕认识王叔的时间,比认识妳更长。」
  除此之外,更别说八贤王叔一直以来对他极友善,在他六岁刚回中原,大半个朝廷都在质疑他的存在时,王叔就已经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
  「如果我能够给皇上证据,让你相信我呢?」她努力地不让自己逃开他的逼视,「如果我能让皇上相信我呢?」
  「那就等妳给朕证据再说吧!」他淡定地说道,似乎料定了她做不到自个儿所提出的条件。
  他们四目相交,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彼此,彷佛在交换着心思,其实各自怀着不同的念头,这时,闽儿端来舀好的汤药,送到主子面前,适时地打破了他们之间沉默的僵局,「娘娘,您的汤药熬好了。」
  一听见说是「药」,引起了雍纶的注意,「妳为什么要吃药?」
  「是药,也不是药。」她扬唇微笑,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担心,「其实是加了药材的补身鸡汤,我已经吃上好一段日子了,前些时日,胡太医替我把过脉,他说我天生底子虚弱,需要吃些滋补的汤药,好好加以调养,所以给我开了这个汤方,他说最好天天都喝,否则,就算真的怀上皇上的骨肉,也很难生下身体康健的孩子。」
  「妳的身子不好?」说话的同时,一丝更甚的忧心沁进他的眸底。
  「应该是吧!其实我自个儿也不觉得身子不好,以前当女官时,忙进忙出的也不觉得劳累,但是,胡太医总归是大夫,既然他说我身子不好,想必应该就是了吧!」她舀了一口进嘴里试温度,尝了不会太烫之后,开始逐口地将药汤给一口口喝掉。
  「妳真是……为什么不告诉朕」要是朕知道,就不会……」他说到一半住了口,气呼呼地瞪着她,好像她罪大恶极似的。
  「就不会天天缠着臣妾,存心折腾人吗?」她一边喝着药汤,一边扬眸笑着啾他,看见他俊朗的脸庞神情变得更加难看。
  闽儿在一旁见状,忍不住也掩嘴偷笑了起来,她觉得自从皇上接宛如娘娘回宫之后,他们之间的互动就变得好亲密,好令人羡慕。
  「朕……」他开口想替自己辩解,却又打住了说不出话。
  「你确实让我觉得好累,可是,我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身子不好,所以才没告诉你,并不是存心隐瞒,所以你也不必感到罪恶。」说完,她停下了喝到一半的汤药,轻吐了口气。她说那些话,并不是想要安慰他,而是在陈述事实,在胡太医说她身体底子不好之前,她一直都觉得自个儿身子还挺硬朗的,反而是在喝了他所开的汤方之后,开始容易感到疲累。
  但是,倘若她哪日怀了身孕,至少希望可以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无论是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都希望她能够为他生下健康的后嗣,所以,就算汤药喝了令她感到不适,她仍旧是乖乖地照喝。
  「把妳的话收回去,不准说朕让妳觉得很累。」他气恼地站起身,双手抆在腰上,向她摆出了大男人的架势。
  「我只是在说实话。」她摇摇头,表示恕难从命。
  「好,朕知道了,从今天开始,朕不再找妳就是了!」说完,他重哼了声,转身拂袖而去。
  梅宛如抬眸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几乎可以在空气中嗅到他一股子的怒气,硬狠狠地把方才的甜蜜气氛都给冲散了。
  她扬唇泛起一抹浅浅的苦笑,心想他不来找她也好,她期盼清静的日子已经太久了,但是,不知为何,此刻当她想起即将没有他的日子,竟然已经开始觉得孤单寂寞了起来。
  明明是夏日的夜晚,今晚的风却特别冷凉,不禁让人感到秋天脚步近了。城东大街上,一所三进的宅邸,不大不小的门面,恰如主人家的身分,谁都知道这户人家里住了一名宫里的太医,因为世代都是宫里的御医,所以称得上是家世渊源。
  黑夜的深处,一阵劲风吹来,呼呼地吹过树梢,吹过穿堂,响起了宛如鬼哭神号般的声音,令人闻之悚然。
  人们听了这怪风声,心里都觉得发毛,不知今晚为何刮起怪风,纷纷地将门窗关得更紧,熄灯早早睡了,但是,这名太医家里却是灯火通明,门外停着马车,等着接应里头收拾行李的家人。
  「快走!动作快一点,就快要大祸临头了!」胡太医站在大厅里催促着家人,要他们快点把行李给搬上马车。
  「老爷,到底是怎么了?你什么话也不说清楚,就要咱们快点走,我都快要被你给弄胡涂了!」胡夫人被赶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妳什么都别问,只管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胡太医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喘得差点一口气都要抽不上来。
  「那……你不跟咱们一块儿离开吗?」胡夫人看见相公这副模样,心里也被吓到了。
  「不,我留下,应该还能再撑一阵子,可以让你们走远一些,记住,出了京城就不要再回头!」胡太医送了妻儿上马车,目送着他们离去。
  就要发生大事了!当他今天早上,终于查出万公公给他的药粉成分之后,他的心头就忍不住一直狂跳。
  他希望妻儿听自己的话,千干万万不要回头,因为,再过不久,这京城里就要出大事了!

  第六章
  那日他明明说了狠话,说了不会再来找她,但是,才过了三天,梅宛如又在寝宫之前看见了雍纶,他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似乎在为自己该不该进门而迟疑不决。「进来吧!我要煮茶,刚好膳房送了一些细点过来,你要不要也陪我吃一些呢?」她听到了闽儿的通报,来到门口请人。
  好歹人家都是皇帝,都已经来到门口了,总该有个人开口请他进来吧!梅宛如知道他站在这儿,就是在等她开口。
  「好,既然妳说了,朕就陪妳吧!」雍纶咧开一抹大刺刺的笑容,越过她身边大步走进门里。
  梅宛如回眸觎了他脚步轻快的背影一眼,忍不住笑叹了口气。
  「还好娘娘肯不计前嫌。」温公公微笑着走到她的耳边低语,「皇上已经在娘娘的门口站了快大半个时辰,这会儿要不是娘娘过来,咱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都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她噙起一抹无奈的微笑,叹了口气,跟随在雍纶的身后进去。
  有了她的邀请,他光明正大地成了座上客,他们隔着一个小几案对面而坐,轻沸过的热水袅袅地飘散着白烟,淡淡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梅宛如动作熟巧地在他面前煮茶,最后,以双手端着一杯刚煮好的茶水,送到他的面前,「皇上,请喝茶。」
  雍纶以拇指和食指捻起她端上的茶水,凑在鼻端闻着清冽的香气,蓦地勾起一抹浅笑「以前朕就爱喝妳煮的茶,不过,今天才知道,让妳亲手端上的茶香气更是加倍,朕真是后悔,怎么不坚持让妳当朕的近身女官呢?」
  闻言,梅宛如抿唇笑而不语,静静地品茶,似乎不将他的赞美放在心上。
  看见她脸上淡然的表情,他的眸底闪过一丝诡色,「人们得到朕的赞美,无不是欣然雀跃,可是妳却偏偏不是,以前朕会觉得妳很奇怪,可是昨儿个想起一些事情之后,突然不觉得奇怪了。」
  「皇上何出此言?」她澄澈的眸光淡然瞟到他的脸上。
  「妳与温总管都曾经提过,在妳刚到太子府邸时,曾经在朕的身边待过年余,可是朕却对妳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朕后来发现自己对妳并不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而是对妳没有好印象。」他浑厚的嗓音悠悠缓缓地,彷佛在陈述着一件极平常的事情,但是措词却故意挑得十分严厉,「当年,朕曾经与妳打过照面,就在朕的寝室里,算算时间,刚好是妳进府一年的时候,是不?」
  「是,臣妾曾经与皇上打过照面,地点确实就是你的寝室里,那时天候变暖,我知道你怕燥热,所以打算替你换套质地轻薄一点的被褥,心想应该会让你好睡一些。」她敛眸注视着茶汤,没发现他盯着她的眸色变得深沉。
  「妳一定都是挑选朕不在的时间做这些事吧!」他大胆地猜测,看见她一瞬间变得赧然的脸色,知道自己一定是猜对了,「那一天,妳以为朕到武场去练剑,却没料到朕因为要进宫见母妃而提早回来换衫,妳一见到朕,头低得都快要点到地上,原以为妳是因为看到朕打赤膊而害羞,可是,当朕强要妳抬起头来时,发现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梅宛如别开澄澈的美眸,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他所说的一切,她都记得,当她被他强托起下颔,直视着他时,她忍不住露出了心里最诚实的想法,不知所措的眸光之中,闪烁着对他的厌憎。
  雍纶勾起微笑,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动作轻慢地将茶杯放回桌上,看她的脸色,知道她也想起来了,「就连朕的母妃,都曾经夸过妳不喜名利,明明可以趁机接近朕得到恩宠,可是,妳却离得远远的,好像一切都不关自个儿的事,其实,妳根本就是讨厌朕,不想见到朕,生怕一见到朕,妳会忍不住露出自个儿的真面目吧?」
  一阵久久的沉凝,梅宛如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要开口回答他,但是知道他不会让她如愿。
  「对,我讨厌你,其实在我的心里根本就不想见到你,可是我能忍得住,可以当个好奴才,毕竟将近十年的宫女生涯,不会是白费的。」
  「为什么?」他问她为什么讨厌他,虽然大概已经知道原因,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得更清楚。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觉得你不够仁慈,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太上皇为你所办的家宴上,明明是个热闹的场面,你却硬是要把它给弄拧了,你还说当了皇帝要把自个儿的父皇贬进冷宫,我心里觉得你好奇怪,你的父皇明明就很疼爱你,可是你就是不肯领情,我不喜欢你这样,但你是主子,我不能当面批评你的为人,但是,我可以在心里决定自己不要喜欢你,你可以摆布我的人,可是你摆布不了我的心。」
  「但是妳坚持要嫁给朕,当朕的皇后,妳忘记了吗?当初是妳自个儿主动要求,朕才娶妳的,忘了吗?」他扬起的语调微微地动了怒,扬了扬手,一旁的奴才立刻将横亘在他们之间茶案给彻掉。
  「我没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改变心意了。」她顿了一顿,娇柔的嗓音说得极委婉,「我改变了心意,想留在宫廷,但不想一辈子当个奴才,仅只如此而已。」
  「朕想知道妳原来的打算。」他挪了挪上躯,让自己恰好嵌在柔软的羽枕之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妳要嫁人吗?朕听说宫女出宫之后,通常会由父母择配良缘,嫁人之后,因为伺候过皇室的关系,宫女在夫家的地位会比丈夫还高,是不?」
  「是,民间的情况是如此没错,就算宫女年满二十五岁才可以出宫,早已经是青春不再,可是因为在皇宫里待过,伺候过皇室,因此被觉得身分尊贵,所以不难找到夫家。」
  「所以,妳原先打算出宫之后,觅个夫家,当个可以在相公面前呼风唤雨的强悍娘子?」
  「不,我没想过要嫁人。」
  「是吗?」听完她的回答,他的反应是愉快的,性感的薄唇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告诉朕,现在,妳还是讨厌朕吗?」
  梅宛如敛眸不语,淡抿着嫩唇,静静坐着的模样就像是一尊精致的偶人般,只有在她眼底闪动的灵敏光芒泄漏了底细。
  「说话!」雍纶拧起眉心,低沉的嗓音因为她的沉默而透出了一丝焦躁,「为什么不说话?妳只管实话实说,说!妳现在还是讨厌朕,讨厌得根本就不想见到朕吗?」
  「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不能不见你,你明明知道的,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这个问题。」说话的同时,她依旧低着头,敛着眉心,彷佛已经被他逼得不太耐烦。
  「照妳言下之意,就是妳仍旧不喜欢朕吗?」雍纶撇了撇唇,耸肩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其实心里冒了个大疙瘩,沉静了半晌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脸上的表情异乎寻常的认真,「如果,朕要妳从讨厌变成喜欢呢?如果要妳喜欢朕,妳可以办到吗?」
  她抿唇不语,扬起澄亮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回视他。
  「妳办不到,是不?」他锐眸狠狠一瞇,猛然起身压制住她,只见她倒抽了一口冷息,倾身后倒在榻上,「妳是朕的皇后,只是要妳喜欢朕,区区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妳都做不到?亏人们都夸妳聪明伶俐,却连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他们都错了,妳很笨,笨到让人生气!」
  就在她还来不及说话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覆落,几乎是蹂躏地吻住她软嫩的唇瓣,他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不能挣扎,让自己可以吻得更加深入,四片唇瓣就像是密着般交揉着。
  「唔……」她低鸣出声,纤细的双手抵住他厚实的胸膛,却是撼动不了他的强悍,只能任由他像暴风般侵略着她。
  他放肆的深吻让她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从他身上传来的炽热温度,熨得她脸儿燥热,她不知道他究竟想从她的身上要到什么,他狂热且掠夺的态势,让她的心儿一阵慌乱。
  其实,梅宛如根本就弄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迷惑,此时的她究竟是不是还讨厌着雍纶。
  是的!她不喜欢他、她讨厌他!这种话要是在以前,她可以说上干万次都不会有半点心虚。因为,她所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如今这种话要她说上一遍,她竟然会感到迟疑,在她想着自己讨厌他,说着自己不喜欢他的同时,在她的心里,会冒出一个反对的微弱声音。
  不,妳已经不再如此讨厌这个男人了。
  那声音明明如此微弱,语调却是无比笃定的。
  每当此时,她总是要花尽全身力气,才能让那个声音不再说话。
  然而,当她告诉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答格妃的恩情,是为了温公公与闽儿这些待她极好的人所做之时,那个声音又不同意了。
  不,当初妳在做下决定时,真的没想过这男人一丝一毫吗?
  她没想过!一丝一毫都不曾想过!梅宛如再度用尽全身力气反驳那道微弱的声音,但比起它微弱的音量,她觉得自己的反驳听起来更加虚弱。
  这时,雍纶吻着她的唇从蛮横转成温柔,就像是最谴给的吻逼出她内心最诚实的想法。
  渐渐地,梅宛如不能再反抗他的侵略,或者应该说她根本就不想反抗他,已经习惯被他所吻的嫩唇,不由自主地开始响应他的吮咬,已经习惯被他拥抱的身子,在被他碰触之后,几乎是立刻地有了敏感的反应。就算我承认自己有点喜欢他又如何?这男人绝对不会拿真心与我响应。她在心里用着极微弱的音量对那个声音说道,同时也在心里觉得悲伤,为自己幼稚的赌气想法感到悲伤。
  因为他不会爱她,所以她也不要爱上他!这种近乎孩子气的想法,让她觉得可耻极了!
  雍纶扯开她身上朱红色的纲缎料子,露出一大片如雪般白哲的肌肤,他埋首在她的双乳之间,深深地吸嗅着沁在她肌肤上的馨香。
  梅宛如纤手抽开他头上别住顶冠的长簪,散开他的发,没有他的同意就做出这种举动,其实是极无礼的,但他却没有斥喝她。
  昨儿个,白秋练进宫面见她,告诉她八贤王与万有年近来的举措不太寻常,只怕是要正式进行逆谋了!
  他们找到了充分的证据,说明了八贤王在各地招兵买马,收留了不少亡命之徒为他卖命,或许,就像他们知道万有年为八贤王卖命的原因,是事成之后不只是让他主掌内务府,还要封他一品王爵的协议,那些亡命之徒应该也有着八贤王的承诺,绝对会为他卖命到底!
  但她该如何告诉雍纶呢?
  他会信她吗?此刻,她在他心里究竟占了什么地位呢?
  她以指尖梳着雍纶的发,深入他的发根之间,将他的脸庞按在她的心口,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在胸口熨热着,让她心跳得飞快。
  「皇上,臣妾明儿个就将阎常在的嫔妃牒纸还给她,你意下如何?」她娇喘着,嫩唇吐出了卑鄙的试探。
  「不要问朕,妳高兴就好。」他被她身上甜美的香气弄得几乎不能思考,大掌扯掉她的腰带,一瞬间,她纤细的身子几近半裸。
  这时,温公公等人发现了主子没要停手,似乎打算做到最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奴才们给带了出去,免得窥瞧了主子享受鱼水之欢的春光。
  听见他的回答,她的唇畔绽现一抹如花般嫣然的微笑,如铃般的笑声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般压断了他的理智,眨眼间,她已经被他彷佛暴风般的侵略给掳获,他以最强悍的姿态占有了她的柔弱,直到她在他的怀抱里只剩下气喘咻咻的娇吟荡止……
  近来,宫里宫外,流言四起。人们谈论着皇后低贱的身分,说她是伶优之女,不但不能说是平民百姓,根本就是贱户出身,同时也谈论着她的不择手段,说佟妃受到了蒙骗,才会鼓动儿子迎娶她这个心机深沉的女子为后。
  「贱户?」
  雍纶低沉的嗓音之中含着轻浅的笑意,他坐在可以望见远山的高台之上,在他的身边分别坐着八贤王与容慎修,宫人们动作熟练轻巧地替他们斟上温好的美酒佳酿。
  「说唱戏的戏子等同于倡优,也算是贱户,真是有趣,难道他们这些人都忘了我朝百年前的挽灯皇后正是倡优出身吗?在她成为皇后之后,朝廷就为她废了贱户这个阶级,将天下百姓都一视同仁,不分贵贱了!」
  说完,雍纶举起酒杯,让小恭子近身替他再度满上,「更何况,在朕继位之初,就已经公告天下,朕立后重才德,不计身分高低,这也就是当初宛如提要立后时,朕不能以身分驳回她要求的原因,因为朕心里很清楚,当年朕的母妃就是出身平民,虽然已经被曾皇奶奶内定为皇后的人选,还是遭到了众臣的非议,所以,王叔,以后不许在朕面前提起身分的问题,朕不爱听。」雍纶仰首一口饮尽杯中酒汁,转眸定定地啾着八贤王隆瑜。隆瑜没料到自个儿提及的话题被侄儿给严斥了,他心想传言果然没错,宫里的人们都在流传,皇帝与皇后的感情与日俱增,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光瞧雍纶护妻的劲儿,就不难窥出那位梅宛如在他心里特别的地位。
  「好,就算不提身分,王叔还听人们在谈论说,近来,皇后积极在整顿后宫,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你的父皇不曾立后,后宫的事务一直都是由内务府和六尚在打理,好在后来还有皇上的母妃居中协调,这么多年来也都是好好的,王叔在想,皇后娘娘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人们都说近来皇后三卿官署的权力太过高张,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欺压过皇权了也说不定。」
  最后一句话,隆瑜说得小心翼翼,说完,他紧盯着侄儿的反应。
  一旁的容慎修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喝酒听话,他根本连猜都不必,也知道主子不会爱听八贤王所说的那些话。
  果不其然,雍纶勾起一抹冷笑,转眸看着隆瑜的眼神透出一抹阴鸶,「王叔,今儿个朕只想要图个清静,与王叔小酌两杯,后宫那些女人家的事情,朕现在不想听,也不想管。」
  「是,只是王叔担心……」
  「皇后是个有分寸、懂进退的人,朕不担心她。」雍纶微笑地说道,心想自个儿说谎不打草稿,竟然还可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是啊!她对谁都有分寸,就是对他没有,她对谁都知道进退,但是对他就是不知道,可是他也不想她只懂得讨好他,因为那样委曲求全的女子,就不是
  他所认识的梅宛如。
  听见雍纶口口声声护着梅宛如,隆瑜并没有介意的表情,反倒是笑了,因为他知道那个梅宛如迟早都是死路一条,当然,还有他这个亲侄儿。
  「既然皇上心里有数,那王叔就不好多说了。」他取过宫人手里的酒壶,亲自替雍纶满上酒杯,「日子过得真快,想当年你不过是个六岁的娃儿,现在都已经那么大了,皇上,如果你还把隆瑜当成是自个儿最亲的叔叔,就不要拒绝王叔的请求,过几日是王叔的生辰,我想在城郊的别苑里办场热闹,到时候还请皇上赏脸到场,如何?你不会拒绝吧?」
  「既然是王叔的生辰,身为你的亲侄儿,朕没有不到的理由。」雍纶勾起微笑,巧妙地掩饰眼底的诡色,举高酒杯,两人干杯一饮而尽。
  「他真的当面向你提了吗?」梅宛如柔软的嗓音有着一丝紧绷。夜凉如水,最近越到晚上,越是能够感受到秋天脚步近了的凉意,养心殿里,多数的仆从都被遣退了,只剩下温公公几个近身信任的人还留下,看似与寻常无异的夜晚,透出了一丝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因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容慎修与白秋练也都在殿内,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入了夜仍旧留在皇宫,他们稍早的时候出了宫门,又打扮成宫人的模样,让温公公派人又领回宫里,而所防的人当然是八贤王隆瑜,以及万有年。
  「是,王叔确实提了。」雍纶笑视着她的紧张,伸手轻抚着她没有半丝笑意的嫩颊,「朕不会有事的,妳放心吧!」
  「你信我吗?」梅宛如扬起美眸定定地看着他,在烛火的映照下,她纤细白净的容颜透着如花瓣般的嫣红,「皇上,你信我吗?」
  「如果不信妳,朕就不会让慎修今晚也留下来,宛如,如果这次真的如妳所说,王叔真要密谋杀朕的话,妳可真是朕的恩人了。」
  闻言,梅宛如咬住嫩唇,感受着他大掌熨贴在她颊上的温度,「你要不要将我当恩人,我无所谓,可是,如果我已经都警告你了,你却还是丢了命,那可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笨蛋了!」
  「妳! !」这妮子说话可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一旁的人听了她的话,都忍不住窃笑出声,巧妙地化解了紧张的气氛。雍纶睁大眼睛瞪着她,却是半句话也没说出口,深吸了口气,扬起一抹激赏的微笑。
  这才是他的宛如,就算有时候会把他气得心里直吐血,但是,这就是他的宛如,谁也取代不了。
  宁静。不,或者应该说是平静吧!宁静形容的是此刻的坤宁宫殿阁之内,从一早到现在,除了宫人婢女们几次出入之外,大多数时候就只有梅宛如修剪花草的声音,而平静指的则是她此刻的心情,自从成为皇后之后,她的心情就不曾如此平静过了。
  终于要结束了!
  今儿个是八贤王的生辰,但说不定也会是他的死期,虽然她求过雍纶,他留下八贤王一命,不必落得人们说他手刃血亲的恶名,但她了解他的个性,他一向讲求除恶务尽,虽然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却是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而此刻宫里宁静的也仅只于坤宁宫内,在皇宫的另一头,白秋练正带人逮捕万有年与他的一票党羽,只怕也免不了吧!
  她心里很清楚,这就是皇宫,在人们所艳羡的华丽外表之下,其实裹藏着许多丑陋不堪的腐烂。
  「娘娘!有一名太医院的小医官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娘娘一面。」闽儿走了进来,在她的身边轻声禀报。
  前阵子她终于被擢升为女官,在主子的调教之下,她也总算有几分身为女官的从容与镇静,在小宫女面前,也能端起威严的架子。
  「让他进来。」梅宛如搁下剪子,转身看着闽儿领着一名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八岁的少年进来。
  「奴才金泰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你想见我,到底所为何事呢?」
  「奴才受胡太医生前所托,给娘娘捎来一封书信,他说,如果自己那天遭逢不测,托我定要将这封书信亲手交给娘娘,说这是他的遗书。」说着,金泰从最贴身的腰侧囊袋里掏出一封书信。
  「胡太医死了?」梅宛如示意闽儿接过书信,「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今天清早,奴才被六扇门的捕头请去认尸,说是有农妇在山上发现了尸体,认出了他就是胡太医,因为捕头去胡家找不到他的家人,而奴才是胡太医身边跑腿的小厮,所以就被请了去,虽然胡太医身上被砍了好几刀,但是奴才一眼就能认出来,那确实是胡太医没错。」金泰一鼓作气地说完,才发现自个儿紧张得一口气都没喘。
  梅宛如闻言沉默不语,光听胡太医身中数刀而亡,大概就能猜出他是被杀的,她接过闽儿手里的书信,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让她差点忍不住就想把书信给扔开。
  但她毕竟是梅宛如,胆怯一向不是她的作风,她一脸镇静地拆开封蜡的信套,抽出里头的书纸,几乎是立刻地,她脸上的血色尽褪。
  「娘娘,怎么了?」闽儿从未见过主子这种表情,忍不住担心地问。
  「出去!」她简短而急促的声音忍不住颤抖,「你们都出去!」
  闽儿的心里更加诧异,从以前到现在,她从未听过主子的喝斥,无论是当初的宛如姑姑,或者是现在的宛如皇后,说起话来总是柔软又坚定,让人打从心底对她服气。
  「没听见娘娘说话吗?快走吧!」闽儿机灵地拉着金泰离开,临去之前,还是忍不住担心地回头看了主子一眼。
  当所有的仆从都退下之后,偌大的殿阁里就只剩下梅宛如一个人,她紧紧地捏住手里的书信,脆弱的信纸因为她手里的冷汗而濡湿。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阵晕眩,眼前像是有一片白雾般,让她几乎看不见面前的景物,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的白茫,却深深地惊骇了她。
  这一刻,她想起了胡太医在书信里的字句。
  罪臣禁不起万有年要对家人不利的威胁,藉调养娘娘的玉体,在娘娘的药方调浸了一味粉末,原以为不过就是不利娘娘玉体受孕之损阴之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消蚀散……
  怎么能呢?梅宛如勾起一抹像是哭泣般的苦笑,就算只是不利受孕的损阴之药,都不应该让她吃呀!更何况,胡太医还说了那消蚀散根本就是会让人日渐虚弱,最后致人于死的毒药!是的!待在皇宫十年,她心里很清楚藏在它华丽外表之下的阴暗陈腐,可是,她终究还是太小觎了它腐败的程度。
  凡是中了消蚀散之毒的人,起初活动与常人无异,当娘娘感觉到眼力逐渐衰退之时,就是毒发之时,毒发之人或眼不能视,或耳不能听,或口不能言,或手脚不良于行,最终,毒气窜走全身,娘娘将难逃一死……
  梅宛如低头敛眸,看着她手里被捏得几乎不成形状的纸张,终于一颗豆大的泪珠再也禁承不起重量,滚落她的颊边。原来,世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方才,她才正觉得平静呢!可是,她却忘了,在真正的暴风雨要到来之前,往往也都是一片祥和的平静……
  才不过一大早,就又有一个宫婢哭着响应房,这已经不知道是最近第几个被皇后疾言厉色给骂哭的人,眼下,整个后宫之中人人自危,说皇后性情大变,比起皇帝的严厉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说,皇后不再是以前的皇后,因为帮了皇上立下莫大的功劳,所以恃宠而骄,已经不将别人给搁在眼底。
  就算最近忙着处理八贤王余党的问题,雍纶仍旧从温公公口里听见了宫里喧嚣尘上的传言。
  「朕不过才几日没上坤宁宫,就闹出这种谣言,难道宛如都不知情吗?」
  刚见过朝中几位大臣,商讨了善后的问题,雍纶才稍得了空闲,就唤来温公公问清楚详情。
  「奴才心想皇后应该是知情的,不过,她没有吭声,咱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娘娘的心胸宽大、根本就不在意这些闲言闲语吧。」
  「她不在意是吗?」雍纶闻言冷笑了声,坐到御案前,拿起一本大臣们刚递上的密折,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内容,「可是朕在意,朕不喜欢听见有人在背地里说她的是非,传朕的口谕下去,不许再散布有损皇后名声的谣传,否则朕绝对不会宽贷。」
  「是,奴才遵命。」温公公拱手领命,脸上有一丝愁容。
  其实,他没有如实地告诉主子,近来坤宁宫的气氛确实诡变,这几日,他替主子传话给皇后,可是真的亲眼见着了皇后怒斥奴才们的严厉与刻薄,完全不似从前温婉得宜的宛如。他不敢说实话,是因为看出主子眼下对宛如的喜爱,自从八贤王的事情之后!不,或者应该说更早之前,主子对待宛如的态度就已经明显不同,为了她一句话,主子甚至于改变以往斩草除根的作风,留下了八贤王一条活命,只是将他给圈禁了起来。
  温公公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将主子的口谕给传了下去,就算他已经亲眼所见,却仍旧不愿意相信,因为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曾经如此疼爱的宛如,在得了权势与宠爱之后,会变了性子,换了个人……

  第七章
  关于一切有关于自己的不利传言,其实梅宛如都心里有数。她听说了宫人们对她的批评,他们说皇后变了,变得严厉而且刻薄,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温婉善良,不再处处为他们着想。对于这些批评,她、心里觉得好笑,难道她还不够为他们着想吗?
  她对奴才们严格,是因为当她迟早有一天不在宫里的时候,不会再有人替他们安抚雍纶这个不好伺候的主子。
  她没有时间了。
  每一日,她都感觉看不见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五里雾之中,总是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恢复过来。
  因为不想让人发现她的不寻常,她不喜欢让人亲近,所以,除了严厉与刻薄之外,她还得了待人冷漠的评语。
  雍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她太知道他的任性,一直以来,她将他昭一顾得妥妥当当,无微不至,让他太习惯就算自个儿不开口,也可以得到想要的服侍,说他今日的任性是她给宠出来的也不为过。这一刻,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私心。
  成了皇后之后,对于照顾雍纶起居这件事情她仍旧不假手于他人,是因为她想要他非她不可,唯有她,能够令他心满意足。
  她一直都说自己不喜欢这个男人,一直都想要离他远远的,可是,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就已经与众不同了。
  中毒的事情,她只告诉了白秋练与闽儿,告诉前者,是要他尽最大的努力去替她找解药,原本,万有年是唯一的线索,但是他在就逮之后就立刻咬毒自尽了,或许是知道就算不论逆谋之罪,他下毒谋害皇后,也是死罪难逃。
  但是经过一段时日的明查暗访,白秋练得回的都是坏消息,无论是宫内宫外的名医,听到消蚀散这个毒名,都不约而同地摇头,说天底下没有人为它研制解药,凡是中了它的毒,死期只是迟早而已。
  而她原想连闽儿都瞒住的,但是这丫头与她太亲近了,就算她摆出一张如覆寒霜的脸色,都吓不退她,那日,终于让她发现了不对劲,在知道原来是她每日端上的药汤让主子中毒之后,她大哭不止,说要以死谢罪。梅宛如答应闽儿可以以死谢罪,但是,必须是在她这个主子死掉之后才可以自我了断,在这之前,需要用到她的地方还多着,所以绝对不可以死。还记得那日闽儿跪在她的面前一直磕头,把额头都给磕肿了,嘴里一直说着她那条小命这辈子是主子的,无论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任凭差遣。
  而梅宛如给她的第一个差遣,就是要她守口如瓶,绝绝对对不能让这件事情传到皇上耳里。
  中宫殿内,悄然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灿亮的晨光随着时辰移转,静悄悄的,就像是梅宛如此刻的心思。
  她坐在床帷之间,腿上搁着绣着百子图的枕头,她伸手以指尖轻抚着枕上每一张孩童的笑脸,他们笑得灿斓而且无邪,明明是一张张可爱的笑脸,此刻却刺痛着她的心。
  这个送子枕是她刚成为中宫时,佟妃娘娘亲手交代给她的,说这个送子枕是由六位出宫之后已经婚配当了娘亲的尚工局女官所绣,出自于六位娘亲的巧手,有她们的祝福,一定能够让她替皇上诞下贵子。
  一抹浅浅的微笑跃上她的唇畔,她想起了大婚的那一夜,她与雍纶两人之间的争执。起初,是她在口头占了上风,但是,那只不过是一开始的小胜利,最后他利用身为男人的强悍征服了她,但她并不觉得是他赢了,在她的心里,只觉得这男人根本就是胜之不武。
  梅宛如站起身,取过一条绢质的袱巾,将巾子平摊在案上,然后再将怀里抱着的枕头搁在布巾之间,动作缓慢地折过绢布,覆掩在枕上,也同时盖住了孩童们的笑脸。
  她扬起一抹掺揉着苦涩的微笑,不自禁地想起了雍纶,他起初对于这个小枕是嗤之以鼻的,还记得新婚之夜曾经不想让她生他的孩子,可是,后来每当他们缠绵之后,他拥着她要入睡之前,总会将她的头挪枕到他的长臂上,拿起这个小枕,要她指出如果他们生了孩子,她希望孩子长得像哪一个小童子。
  起初她总是不肯依他,但是依了他随手指了个童子,他又会说想生公主,还说这些童子们长得都很可爱,他们干脆每个都生来看看吧!
  她觉得他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大男孩,总是会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回嘴说她没打算也没体力生那么多个小皇子,要他去跟别的妃子生,后来她不敢再做那种提议,因为他听了会生气,往往那一夜她就休想好眠了。
  可是,现在就算她肯答应与他生一堆小皇子,也已经办不到了。昨儿个,在白秋练的安排之下,她微服出宫接受几位对毒物研究甚深的大夫诊治,对于她还能活多久,他们没敢说出一个详实的数字,但是,不约而同地不表乐观,而他们也庆幸没有在她身上把到喜脉,因为,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因毒性而衰弱,倘若有孕,捱到了最后生下来的也将是死胎。
  昨夜一整个晚上,她一直盯着这个送子枕,痛苦得不能成眠,今早终于决定要将它收起来,眼不见为净,省得心伤。
  「妳在做什么?」
  雍纶低沉的嗓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梅宛如吓了一大跳,急忙地回头,看见他仍旧穿着朝服,应该是一下朝就直接往中宫殿这里过来了,几日不见,她心里想念得很。
  「为什么不回答朕?妳在做什么?」雍纶唇角勾着微笑,走到她的面前,越过她纤细的膀子,看清楚案上搁着包裹到一半的袱巾,他瞧见在袱巾之中所包裹的东西,心里觉得眼熟,「是母妃给妳的送子枕吧?」
  「是,就是那个送子枕。」她心虚地垂首,一双纤手搁在身后不知所措地绞着,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抬头看他。
  「为什么要把它收起来?」雍纶弯腰低头由下往上啾着她低敛的美眸,「难不成妳觉得这个送子枕可以功成身退了吗?咱们连个小娃娃都还没怀上,妳怎么可以就把它给收起来了呢?」梅宛如看着他带着笑意的俊朗脸庞,不知怎地,越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她的心里就更添上一丝悲伤。
  她勉强自己露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这个送子枕会让我不易入眠,所以我先把它收起来。」
  「怎么以前不曾听妳说过这个送子枕会让妳睡不好呢?」雍纶挑起眉梢,瞧出了她神情之间的不对劲,「不成,妳必邪惯,在妳的肚子怀上小娃娃之前,这个送子枕不许收起来。」
  说着,他越过她身畔,就要将送子枕从袱巾里取出。
  「不!」她急忙转身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把枕头拿出来,「不,我说收起来就是要收起来,我不能习惯,我不要习惯。」
  好半晌,雍纶没有动静,只是定定地啾着她露出惊慌表情的娇颜,然后,他挑起眉梢,深邃的眸光闪过一丝不悦。
  「只要怀上孩子,朕就让妳收起来。」他的心里虽然不太愉快,但仍旧放软语气劝说道。
  「我不要!就算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也没关系,我现在就是要把它收起来,现在就要收!」她昂眸倔强地回视他,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妳说话留心一点,朕现在不太高兴。」雍纶放缓了语调,每一个字句中都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提醒她这是最后的让步。
  「你真的好蛮不讲理,我都已经说了这送子枕会让我睡不好,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去?这宫里的嫔妃那么多,能帮你生孩子的女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就是偏要我生呢?我不要!我就是不要!」梅宛如捉紧双手,纤细的手指紧揪住袱巾,说什么都不肯退让。
  「妳不想帮朕生孩子?」
  「这宫里多的是可以帮你生孩子的嫔妃。」
  「不要答非所问,朕再问一次,妳不想帮朕生孩子吗?」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既缓又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之中迸出般锐利。
  梅宛如别开视线,逃避他的瞪视,心酸的痛楚揪住了她的喉头,让她久久不能开口。
  最后,她吞了一口唾液,咽下了痛楚,才能以最平静的语调回答他。
  「是,我不要,我不想生。」
  「这就是妳把送子枕收起来的真正原因吧?妳不想要朕的孩子,所以这个象征早生贵子的枕头才会教妳看了碍眼吧?」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梅宛如只是抿住嫩唇,一语不发。
  「妳默不作声是因为朕猜对了吗?」他冷笑了声,沉锐的眸光掠过一丝受到打击的痛苦,「够了,如果妳真的执意如此,朕也不勉强妳,朕身为一国之君,没有可怜到必须乞求一名女子替朕生子!」
  说完,他大掌捉起包到一半的袱巾,几近厌恶地往地上一扔,连同送子枕一块儿给扔到地上。
  梅宛如转眸怔愣地看着被扔到地上的送子枕,那枕上孩童的笑颜仍旧灿烂无比,此情此景更教她揪心万分,她咬住嫩唇,忍住了不让眼泪掉下来。
  「如果妳不想要它,就不要假情假意把它收起来,把它给扔了,不要再让朕瞧见它。」
  说完,雍纶转身就走,不想再多瞧她一眼,在他的心里盛满了愤怒,就像是火焰般烧得他理智全无。
  梅宛如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他浑厚的嗓音说着冷酷的话语,直至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敢上前去把送子枕给拾起来,紧紧地将软枕抱进怀里,闭上眼眸,任由泪水无声坠落。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雍纶想到不久之前的争吵,忍不住又在心里低咒了声,他躺在长椅上,敛眸看着高台之下巍峨的皇宫楼阁,此时,再好的天色,再美的景致,都无法让他的心情好过半分。
  这时,在一旁伺候的小恭子等人面对盛怒的主子,无不是战战兢兢,万分惶恐,但是他们谁也不敢妄想可以替主子解忧,只能静立在一旁不动。
  想到她矢口说不生他的孩子,那令他痛恨的斩钉截铁口吻,一次又一次重复地在他的脑海之中回响。
  该死的梅宛如!该死的妮子!她究竟以为自个儿是什么身分?难道,她以为自己立下了功劳,就可以不将他这个天子丈夫搁在眼底了吗?
  一想到她那张秀净的脸蛋,他的心情就更加恶劣,眸色更加阴沈。
  这时,梅宛如拾着裙襬,脚步轻悄地步上阶梯,才站上高台,就见到了他躺在亭下的长卧上,她转眸对小恭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全都退下。小恭子起初有些迟疑,毕竟他也有耳闻,主子此刻心里的怒气,全都是因为与皇后争执而来,但是,最后他还是乖乖地领人退下,因为,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他心里很清楚,此刻的僵局只有皇后才能化解得了。
  梅宛如走进了小亭之下,来到他的身后,张开一双纤臂从背后环绕住他的颈项,在他的耳畔轻唤了声,「皇上。」
  听见她柔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雍纶紧抿的薄唇轻撇了下,大掌擒起她的柔萸,冷冷地开口道:「放开朕。」
  梅宛如用了全身力气与他僵持,不让他轻易地剥开她环抱住他的臂膀,
  「不放,只要皇上还继续生臣妾的气,臣妾就要这样抱住你不放。」
  「臣妾?」雍纶侧首回眸,挑起眉梢,冷笑地啾着她半张容颜,「亏妳还记得自己是朕的皇后。」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哼。」他才不信。
  「不要生气了,好吗?是我说错了话,是我该罚,你说吧!你要怎么罚我都成,只要别再生气,把那些伺候咱们的奴才给吓得魂不附体。」
  「妳就只会想着别人,妳怎么就不替朕想一想?」听完她的说法,他的脸色更加阴沈三分。
  「我这不就在跟你赔不是了吗?」她一双纤细的手臂抱得更紧,娇颜埋在他的肩上,柔软的嗓音闷然,「如果,我明天就会死去,你忍心让我用所剩不多的余生只能用来向你求和吗?」
  「不,朕当然不会,但是,妳不要忘了,妳明天仍会活得好好的。」他撇了撇嘴角,似乎对她的说法不以为然。
  梅宛如勾起一抹苦笑,喉头一阵哽咽,她吞下了哽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可不可以请你……求你,就当做我时日不多了,不要再继续跟我生气了呢?」
  「妳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雍纶擒住她纤细的手腕,转身侧坐将她拉进怀里,将她按坐在大腿上,大掌扣住她小巧的下颔,定定地注视着她,「开口闭口就是时日不多?妳是怎么了?妳在威胁朕吗?」
  「我不是,我没有。」她勾下他的颈项,拥抱着他,将脸蛋埋在他的肩坎上,不让他瞧见泛红的眼眶,「我只是觉得这人生有太多无常,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的事,我只是想与你和好,你就行行好,不要再与我生气了,好吗?」
  「瞧妳说得好像朕欺负了妳,明明是妳先惹朕不高兴,妳这算是恶人先告状吗?」雍纶轻哼了声,虽然心里还呕着,一双强健的长臂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将她柔软的身子拥入怀里。
  一瞬间,他拧起眉心,感觉到她明显地清减了些,但他只是敛眸,抿着薄唇不语。
  「咱们这样算是已经和好了吗?」她感受到他拥抱的力道,释然地轻叹了声,嫩唇扬起微笑。
  「随便妳怎么说。」他轻哼了声,嘴上没让步,紧绷的脸色却已经明显地和缓了不少,「以后,不许妳再乱说话惹朕生气了,知道吗?」
  她直直地瞧进他的眼眸深处,知道他说的是生孩子的事,好半晌,她只是抿唇不语,虽然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不会更改的决定,但她不想与他在这个时候起争执。
  他们之间的时日不多了!她真的不想再用少得可怜的时间,与他闹得不愉快,梅宛如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指尖轻轻滑过他浅抿的唇瓣。
  从以前就是这样,从她第一次瞧见他开始,就发现他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他的唇总会不自觉地轻抿着,格妃曾经有一次不经意地提起过,她说,雍纶这个习惯像极了他的父皇,他们明明是一对水火不容,只要一见面就犯冲突的父子,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她蓦地扬起一抹轻笑,凑首吻住了他的唇,只是一下轻啄就立刻退开,扬起眸光,瞧见他的眼底掠过了一抹邪气的笑意。
  「只是一个鸟啄似的吻,朕感受不到妳道歉的诚意。」话才说完,他已经伸掌按住她的脑勺,狠狠地封吻住她的唇。
  渐渐地,他的吻不再强悍,反而像是温柔地缠绵着她的唇,总是才放开,又立刻吻住了她。
  梅宛如同时也在吻他,他们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吻着谁,只是贪婪地品尝着对方的味道,感受着彼此的气味,他们的一双手都在抚摸着对方,毫无技巧地扯着对方的衣衫,因为他们急切地想要亲近彼此。
  但是,越是急切,他们越是失败,最后,当他们发现双方都毫无进展时,忍不住相视一眼,莞尔失笑了起来。
  不约而同地,他们放缓了速度,他动手褪开她的衣衫,而她动手解开他的,两人交错的四手不疾不徐地,彷佛在进行着最曼妙的舞步。
  这时,雍纶注意到她微撩起的左袖下露出了一道浅浅的疤痕,虽然已经很淡了,但是在她白净的肌肤上仍旧显得狰狞。他反执起她的左腕,俯唇在她的伤痕上印上一吻,「朕对这个伤痕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让妳受到任何伤害。」
  梅宛如敛眸凝视着他,美眸深处噙着浓浓的悲伤,他的语气是如此认真,认真得教她心疼。
  「不会了,皇上不会再见到宛如受到任何伤害。」她扬起微笑,巧妙地说着一语双关的安慰。
  是的!他不会再看到,因为她会离开皇宫,不会再让他看见她的痛苦。
  她想起了昨晚下了最后的命令,白秋练愤慨而且激动的反应。
  娘娘,请您三思!这件事情一定还有解决的办法!
  梅宛如扬起微笑,俯首缓缓地从雍纶的颈项吻至他的锁骨,然后是如铁般硬实的胸膛,一双纤手分开他单衣的两襟,越过他的胁下,抱住他的背脊,张开嫩唇,含住胸上的一抹突起,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他的紧绷,然后,她松放又含住另外一边,这一次,她咬他,耳边听见了他的低吼,她抬起头,神情调皮地咯笑了起来。
  「是妳自个儿自找死路,怪不得朕了。」他话才说完,猛然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像是疾风般将她的每一寸柔腻占为己有。当他分开她的双腿,将炽热的亢挺埋入她最柔软的深处时,她忍不住弓起身子,娇吟出声,她双手紧紧圈住他的颈项,攀附着他高大强壮的躯干,不想让一丝一毫的距离分开他们。
  我不只要离开皇上,我还要他恨我,如果他不恨我,离开就没有意义了。
  对于白秋练的激动苦劝,她只有这个回答,嗓音说得又柔又淡,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心里有多痛苦!
  「皇上,再用力些,宛如承得住。」她附唇在他的耳畔低语,喃语的同时,也吻咬着他的耳朵。
  「妳这家伙!」雍纶发出了像是野兽一般的吼声,受到了她的鼓动,原本就已经脆弱的自制力瞬时间就像丝线般断裂,开始一次次的冲刺,用他最蛮横的强势彷佛刀刃般一次次剜开她最娇弱的柔腻。
  在他的身下,她感受到欢愉,也感受到疼痛,她瞇细的美眸之中噙着泪水,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皇上,对不起。
  梅宛如圈紧一双纤臂,紧抱住她的男人,让他温热硬实的胸膛熨贴着她玉白的娇躯,她不断地在心里悄声地对他说抱歉,终于,在攀上高潮的那一剎那,噙牢的泪水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两日前,京兆府尹忽然收到一封秘函,函中是几张犯人的口供,印着皇后三卿统领大人白秋练的官印,而口供的内容令人震惊,府尹大人几乎是立刻就动身进宫,将秘函交给了皇帝。
  雍纶在阅读了秘函之后,久久说不出话来,因为,口供来自万有年的陈述,内容写明了,当初凤殷斋大火其实是皇后梅宛如所为,当年,她由万有年安排进宫,多年来,一直都与他保持着联系,为他所差遣。
  烧了凤殷斋,救了佟妃,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将来铺路,一切都是万有年的教峻,要她亲近皇帝,得到他的宠爱便于进行操弄,最后,当然是由她下毒杀害皇帝,拟立假诏,让八贤王可以顺利登上大位。
  经过了两天的确认,比对了笔迹,确定了这份口供确实出自白秋练之手,原本不愿相信的雍纶,在几名亲近大臣的劝谏之下,只好秘密地逮捕白秋练,但在梅宛如面前却是不动声色,直至将口供状纸搁在她面前的这一刻为止。雍纶敛眸定定地啾着她的反应,看她阅读着口供,白净的容颜依旧秀丽而淡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相反地,他看见了她眼底的一丝释然。「说不是,只要妳否认,朕就信妳。」在召唤她前来养心殿之前,他在心里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此话一出,一旁的温公公与在门外的朝臣不由得惊呼出声,有人想要开口说话,但被容慎修扬手给制止了。
  「我是,当初,我答应了爷公接近皇上,他们的指控是真的,我是他们的同党之一。」梅宛如扬眸啾着他,勾起一抹轻浅的笑容。
  「可是妳救了朕,妳保护了朕,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不是她开口示警,他早就在王叔的寿宴上被重兵包围杀死了!
  「我不是想救皇上,我是救自己,宛如只是不想再被控制,皇上怎么不想是我借了你的手,把他们给除掉了呢?」
  「妳是吗?妳只是利用了朕,除掉了妳想除之而后快的人吗?」
  「是。」她扬起清澄的眸光,定定地啾着他一瞬间闪过的痛恨表情,柔软的嗓音淡淡然地再重复一次答案,「是,我利用了皇上,如果我让他们杀了皇上,从今以后我就只能是他们手里的傀儡,这辈子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所以,我非除掉他们不可。」
  「不,朕不相信,妳在跟朕开玩笑吧!如果妳真是同党之一,如今万有年已死,死无对证之下,妳应该否认到底,一辈子隐匿这个秘密,直到死了把它带进棺材里才对。」
  「但是那代表我必须与皇上做戏一辈子。」她笑叹了声,摇了摇头,「从小,每个人都夸我聪明,说我心灵手巧,过目不忘,瑞香姑姑说过,六尚娘娘们也都说过,说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只有戏班里的福爷爷说过我笨,当年,就是他一眼看穿我不会演戏,留在戏班也无用武之地,才会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替自己找个出路,所以,万公公出现在戏班时,福爷爷便将我托给了他。」
  「妳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雍纶感觉脚底所踩的地彷佛在崩裂。
  「福爷爷说得对,我最不会演戏,我不想再演戏,我不想再与皇上假装恩爱,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被知道了,我也正好可以从中得到解脱。」她扬眸望着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皇上,我累了,真的累了。」
  「妳不爱朕吗?在妳的心里,从没爱过朕吗?」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狠狠划痛他心口的刀刃。
  「是,我告诉过你了,可是你总是不听,我讨厌你,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
  「可是朕爱妳!」
  这瞬间,梅宛如怔愣住了,她的内心被他这句话给震撼了,她感到不敢置信,就算她心里有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好,却从没料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句话,他说得如此激烈,而且坦白,就像一记巨雷般,劈得她不能动弹。
  「妳料想不到,是不?」他扬起苦涩的微笑,擒起她纤细的手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说不是,快说,只要妳否认了,朕可以不再追究,这件事情咱们、水远不要再提起。」
  「是,宛如可以否认到底,但是,那并不改变我不喜欢你的事实,从一开始,从十年前第一次在那场春宴上看见你,我就不喜欢你了,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那么,妳为什么要对朕好?如果妳不喜欢朕,为什么要对朕好呢?在妳的心里,究竟把朕当成什么?」
  「那只是我生存的本能,只是想讨好你而已。」
  「不!不是的!难道,妳就不曾将朕当成妳的男人?难道,直至今日,妳仍旧无法喜欢上朕吗?」生平,他从不曾祈求过任何人,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从来不曾求过人,就算是自己的皇帝爹亲,都不能令他有任何妥协。但是,如今,这一刻,他慌张的嗓音之中藏着对她的祈求,他想求她爱上自己,他要她的爱!
  「我办不到,很多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她看着他的神情依旧平静,梅宛如觉得福爷爷说错了,其实,她比他料想中的会演戏,毕竟,在她的身上流着两位名伶的血统。
  「妳该死!」他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暴躁的神情就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猛兽,逃不出被囚的牢笼,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名弱女子折腾得如此惨败,「好,好一个梅宛如,就连母妃都说妳聪明,她说妳眼明心细,心思比谁都玲珑剔透,朕心里也是这么想,那么,请铁石心肠的妳教教朕,告诉朕,该怎么做才可以不爱妳呢?」
  梅宛如望进他回首盯住她的双眸,在他那双黑眸之中,有着最深切也是最浓烈的爱情,像火一样,熊能一地燃烧着。
  这把火烧疼了她的心,但她却只能勉强自己当做没看见。
  当日,佟妃娘娘所说的另外一面,如今她亲眼见着了!与他毫不留情的凌厉伤人相同的,他真疼惜起一个人时,是如此地火热温暖,是如此地灿斓迷人,就算明知道他是会焚人的火,迷上的人也都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只想要沉溺那灿烂耀眼之中。如今,她见着了,迷上了,却也悲伤的明白自己必须要离开。
  「连皇上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宛如也帮不了你。」
  她的话,每一个字句,就像是烧烫的利刃般狠狠地刺进他的心坎,就连麻木的片刻都不许被拥有,一瞬间,痛楚已经张牙舞爪地掳掠了他,凌厉得教他没有招架之力。
  这一刻,他就连呼吸都觉得痛!
  「召承旨官,朕要立旨。」他定定地看着她,浑厚的嗓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当承旨官在大臣们的骚动之下进殿,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写旨之后,他开始敌唇缓慢地念出了旨意。
  「传朕旨意,皇后……梅宛如身为逆谋同党,心思诡诈,实在不配为一国之母,念在其戴罪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起,朕要褫夺她皇后之位,贬为庶民,即刻起逐出皇宫……钦此。」
  他看着她,沉痛地说出每一个字,雍纶心里觉得自己可笑,就算是这一刻,他都在想着她曾经说过自己不喜欢他的不仁慈,如果,她才是那个好人的话,为什么今时今日,是他被她伤得体无完肤呢?

  第八章
  在下旨褫去梅宛如后位,逐她出宫的隔天,雍纶也逃出了皇宫。是的!他是逃走的,在他的心里无比清楚自个儿的懦弱,没有梅宛如的皇宫内苑,一瞬间空荡得令他觉得可怕。从未怕过任何事物的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害怕的滋味,他觉得心头像被剜了一块血肉,空得、痛得令他感到手足无措。
  他来到了夏宫想见最挚爱的母妃,见了她,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而佟若愚深知儿子倔强的性格,也是一句话都没问,只是要他好好歇息。
  不让人说,不让人劝,雍纶就像是逃避般,将自个儿给紧紧锁进了心头的牢笼里,一直在夏宫里待了大半个月,就算这座宫廷里住着他最讨厌的父皇,他都宁可待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到皇宫。
  风声呼呼,位在京城北方的夏宫,在近秋时分天候冷得特别快,这里只是龙琛与佟若愚的暂居之地,等到他们在江南的别居落成之后,他们就会搬到南方去,届时就会远离京城。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对于雍纶而言是必要的,如果太上皇不远离京城这个,那么继位为新皇的雍纶将会面对分散成两派势力的朝廷,而前些时日八贤王能够趁虚而入,也就是算中了这一点。
  咚地一声,长箭飞穿入靶,又是一记正中红心,在靶子的中心已经被长箭所占满,草地上还散落了许多被挤落的羽箭。
  雍纶一身劲装,不断地从背上的箭筒取过新箭,拉满弓,一次又一次地发箭射穿红心,俊朗的脸庞面无表情,冰冷得就像是提早进入了冬天的寒霜。
  「好箭术,只可惜方向错了。」龙琛挥退了左右,走进了草坪上,取过另一把弓,不告从雍纶背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根羽箭,拉满弓,同样是正中红心,转过眸,看见了儿子更加阴沈的眼神,「靶子终究只是靶子,不会变成你的心,就算你把它射得千疮百孔,你的心依旧不会死。」
  「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雍纶冷哼了声,装作听不见爹亲话里的含意,解开了背上的箭筒,随手扔到一旁的草地上,转身就想离开。
  「慢着!」龙琛扬声喊住了儿子,「难道,仅只因为她说不曾爱过你,你就轻易放弃了?看来,咱们父子还真是一个模样,同样的愚蠢。」「不要拿朕跟你比较,朕跟你不一样!」雍纶一脸恼怒地回头,瞪着这二十年来从未与他契合过的亲爹。
  「是吗?」龙琛耸了耸肩,满脸不太在意,「也对,咱们确实不同,怎么说来,我这个父皇都比你聪明一点。」
  「真是大言不惭,父皇,你做过的蠢事可没比儿臣少啊!」雍纶挑起眉梢,冷冷地笑说道。
  一瞬间,冷风袭来,让他们之间原本已经沉凝的气氛更添几分冰凉,龙琛抿唇沉凝了半晌,想起了来此之前,若愚交代过干万不可以再与儿子吵架,否则就不许他出面。
  果然不愧是他心爱的女子,对于他的个性知之甚详,龙琛扬唇笑叹了声,缓缓地点头,「是,你说得没错,咱们心里都很清楚,我确实做过了蠢事,而我生平做错了两件事情,其一,是当年将你母妃送去西麝国和亲,其二,是低估了你不服输的个性。」
  「朕一直以为父皇应该很清楚才对。」
  「不,我确实错估了,我以为用狠硬的手段可以挫你的锐气,可以逼你对我这个父皇俯首称臣,可是只不过造成了咱们父子之间一次次的恶斗,徒让你的母妃夹在咱们父子之间左右为难。」
  「母妃说,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疼爱朕。」对于这种解释,多年来,雍纶只是嗤之以鼻,觉得娘亲只是为了想替他们父子圆场而不惜说了大谎。
  「若愚说对了,是,你明明就是我最重视的皇子,可是,也就是因为心里在乎,所以更不知道该如何疼爱。」
  闻言,雍纶好半晌震惊得无法说话,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从父皇口中听到他疼爱自己的话语,他一直以为是母妃为了缓和父子两人之间的气氛,才会故意替父皇说好话。
  从西麝国回中原二十多年,他从未曾有一天想过自己是被父皇疼爱的,在他的心里,以为父皇疼爱其它兄弟,远远胜过他这个逆子!
  曾经,在九岁那年,他极喜爱一具从西域进贡的精巧马鞍,他也不讳让父皇知道他的喜爱,可是,父皇却当着他的面,将马鞍赐给了另一名年纪比他更小的皇弟,只为了教训他从西麝国回到中原之后,不曾给他这位父皇好脸色。
  而真正让他们父子决裂的一次事件,是在他十二岁那年,那是一场为了皇室子弟所举办的骑射大赛,参与赛事的不只有皇子,还有几名年纪比他更大的堂皇兄,但以他的技巧最好,而他看出了无论是谁,都想要争得第一,得到皇帝的欢心,这一点让他感到厌恶,所以故意拿下最后一名。因为,他不想讨自己父皇的欢心。他永远忘不掉当自己回到终点时,父皇下令杀掉他的坐骑,理由是会钝化他皇儿骑术的劣马,不留也罢,当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马儿被杀,就算他喊着说自己是故意输掉比赛,也没有改变父皇的心意,那一刻,他才知道,马儿被杀,也是为了教训他的桀惊不驯。
  龙琛看着儿子充满冷冽的眼神,知道他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若愚曾经说我幼稚,但我不认,可是如今想来,我确实不够理智,较之于你当年不过是个娃儿,我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认真跟你拗了起来,这不是幼稚,还会是什么呢?如果,我能够早些明白你的本质,或许,我们父子今天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话呢?你根本不必要说,因为朕不会在乎,也不想听。」雍纶没想到会听见父皇苦涩的自嘲,虽然嘴里说得冷硬,心里却是受到震撼的。
  「因为我不想让你与我犯下同样的错误。」说到了最终,无论受到了多少窝囊气,龙琛心里还是疼爱儿子的,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走到一半忽然顿了一顿,回过头笑道:「对了,有一句话父皇一直忘记告诉你,趁现在想起来,顺便告诉你吧!」
  「什么话?」
  「这些年来你做得很好,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比我料想中更英明的好皇帝,我一向只知道你聪明,但没想到你可以做得那么好。」
  「朕只是不想输给你,只是不想输而已。」他定定地啾着父亲,心里并没有因为他的称许而高兴,但却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在他的心底,有一瞬间涌起一丝欣然的雀跃。
  龙琛笑叹了声,看着儿子高大俊朗的身影,就像是在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同样的不服输,也同样为了爱痴狂。
  或许,就像若愚所说的一样,造成他们父子之问水火不容的原因,仅只是因为他们太过相似,而人们往往最不喜爱的,就是与自己相同的人。
  他回过头,拾步离去,心想或许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毕竟是二十年所造成的裂痕,怕已经成为他们父子之间永远都不能够再挽回的遗憾……
  穿过不甚厚实的简单木门里,有着一个小巧而别致的院子,院子里架着竹棚子,棚子下摆着几张不怎么牢固的木桌与木椅,朴实的模样几近简陋,让人无法联想这个小院的主子曾经是位极荣显的一国之母。
  清晨,光亮透过窗棂,如束般迤逦进屋内。
  梅宛如静静地坐在床榻上,低敛着美眸,视线停驻在自己覆在被褥之中的双腿,是的,她确实在注视着自己的双腿,但是,在她空洞的双眸之中,却是映不进半点光亮。
  她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她的双眼却仍旧只能见到稀薄的影子,一天天,一日日,她可以看见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或许,明儿个她就再也看不见了,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苦笑,很快地,除却了黑暗,她什么东西都再也看不见。
  虽然她的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仍旧忍不住感到难过。
  「娘娘,妳醒了吗?」伴随着开门声传来的是闽儿清亮的嗓音,「今儿个的天气晴朗得很,让闽儿带妳出去走走,透透气儿。」
  闻言,梅宛如没有响应,伸手按住自己的膝盖,透过指尖感觉着它们的存在,这瞬间,她的指尖微微地颤抖。
  「娘娘,妳怎么不说话?闽儿可不许妳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来,闽儿替妳拿手杖来了,咱们到院子里,娘娘的早膳就在院子里的藤棚下吃吧!」闽儿走到床边,拉着主子的手,要引领她下床。
  「娘娘,妳的手好冰,是昨晚的被子盖得不够暖吗?」闽儿惊嚷。
  梅宛如冷不防地抽回纤手,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耸肩,「不,妳给我盖的被子很暖和,差点害我热得睡不着觉。」
  「那为什么妳的手握起来那么冰凉?一定是因为娘娘成天都待在屋里,身子骨变差了,来,咱们出去走走,让闽儿替娘娘进碗热粥暖暖身子。」说着,闽儿大刺刺地替主子掀开被子,过了半晌,仍旧不见她动静,「娘娘?妳怎么不下床?妳真的不想出去走走吗?」
  「不,我想出去,可是……」梅宛如闭上双眸,嫩唇因为喉头的哽咽而一阵紧抿,「我的脚不能动,它们没有感觉。」
  「娘娘?!」
  「不要慌张,这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可能只是暂时,就像一开始我的眼睛从逐渐模糊,到现在只能看见稀薄的影子,我的双腿也会像这样吧!慢慢的、慢慢的失去知觉,直到再也不能走动。」
  「闽儿去找大夫,这就去找大夫!」说着,闽儿转身就要跑出去。
  「不要去。」她喊住闽儿,「不要去,请了大夫只是浪费银子,我们都试过了,不是吗?大夫治不好我的眼睛,他也不会治好我的腿,我只需要再歇息一会儿,或许,过会儿我的腿就能动了。」
  「娘娘……」闽儿难过得红了眼眶,「如果我们还在宫里就好了,如果还在宫里,就可以替娘娘找最好的大夫。」
  闻言,梅宛如只是摇摇头,再也按捺不住悲伤的心情,豆大的泪水滚落她的双颊,跌碎在被褥上。
  「娘娘,妳怎么掉眼泪了?是不是哪里又疼了?」
  「我想念皇上。」她柔软的嗓音说得好轻、好浅,彷佛只要语气再重一些,就会让已经够疼的心更加揪痛。
  「什么?娘娘再说一次,闽儿没听清楚。」
  梅宛如摇了摇头,紧闭双唇,不再说半个字,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跌坠。
  她想念他。或许是因为双眼逐渐地失明,让她的心不再坚强,让她开始越来越强烈地想念着他,想要见他的心情,就像是利刃一刀刀剜着她的心,随着时日的增加,利刃剜得越深,疼进了她的心坎儿里。
  她觉得好讽刺,那日,她明明把话说得那么绝情残忍,才过多久的时日,她却已经在想念他。
  曾经,她觉得他很不仁慈,可是,她现在觉得自己比他更残忍千倍万倍!
  他都已经说爱她了,她却仍旧把话说得如此绝情!
  她深深明白他是一个多么心高气傲的男人,在那一刻,都肯委屈他从不肯为任何人放弃的自尊来说爱她了,她却仍旧忍心伤害他!
  她好狠!真的很狠!
  就算一辈子再也得不到他的原谅,也是她罪有应得。
  只是想念呵!
  伴着滚落的泪水,梅宛如轻轻地叹了口气,无法控制心里的想念,就像附食在她骨血上的蛆,以她的生命为养分,只要她仍活着的一天,就依然会发作,依然能够令她疼痛不已。
  「皇帝还是老样子吗?」佟若愚笑问着刚进门的瑞香,看见她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知道她才刚从雍纶那里回来,这些天,瑞香比她更像个娘亲,总是不停地劝说雍纶要多吃一些,要振作起来。
  「是,还是老样子,对吃喝都不感兴趣,也不太想理人,听不得我跟他多说几句话,就硬是把我给请回来了。」瑞香说着叹了口气。
  「妳是觉得他口气不好吗?」佟若愚笑叹了口气,提裙走向门口,「好吧!我去替妳说说他,责备他怎么可以让最疼他的瑞香姑姑不高兴呢?妳放心等着,我去去就回……」
  「主子,不必了!」瑞香急忙把主子给拉回来,「妳是存心寻瑞香开心吗?我现在担心皇上担心得不得了,怎么有心情怪他呢?」
  闻言,佟若愚失笑出声,回眸看着与自己情同姊妹的瑞香,「说起来好笑,妳担心皇帝,可是身为他的娘亲,我反而担心宛如。」
  「宛如?为什么要担心宛如?主子,现在受到伤害的人是咱们皇帝呀!宛如不过就是被贬出宫,我知道她以前就一直想要出宫,现在遂了她的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瑞香满脸的不以为然。
  「妳说她真的是如愿以偿吗?真的是没事吗?」佟若愚敛眸轻叹,一脸忧心仲仲,「瑞香,我很担心啊!换了别人倒好,可是偏偏是宛如丫头,她一向最不教人担心,可是,她越是看起来没事,其实,事情才往往真是糟糕了,这一点妳应该也清楚才对呀!」
  「这……?!」瑞香一时无言以对,在她心里确实也明白这一点。
  「如果,她真是一个没心没肝,铁石心肠的女孩儿,这么多年来,咱们还会如此疼爱她吗?她用不用心,我能看不出来吗?」格若愚说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皇帝是我的儿子,我不会不疼他,可是,我把宛如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心里对她的疼爱也是不会少的,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无缘无故伤了皇帝的心,所以我才更担心啊!」
  这时,站在门外的雍纶静默不语地听着母妃所说的话,原本,他是过来要向瑞香姑姑道歉的,从他儿时开始,瑞香姑姑对他的疼爱从来就不比亲生的母妃更少,他心知肚明自己刚才的态度太恶劣,所以打算过来赔个不是,也想顺道与母妃辞行,准备要回皇宫。
  然而,母妃所说的那些话,像是在他强作平静的心湖扔下了大石头,激起了汹涌的波涛,他也同时想起了父皇所说的话,他说,不想让儿子犯下与自己相同的错误,如果能够早点认知他的本质,他们父子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那宛如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呢?她用不用心,我能看不出来吗?
  母妃所说的话就像利针般刺痛他的心,雍纶在心里自问,自己是否有看出宛如对他的用心,如果,她不曾对他用过心思,失去她,他会如同今天这般痛苦难受吗?
  他想见她。
  这一瞬间,他再也无法对自己否认,无论他在心里否认过多少次,无论他多努力想要按捺住内心的渴望,最终都被心里的思念给打败。
  就见她一面!
  蓦地,雍纶转身大步离去,像是一刻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宛如,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只要再见她一面,仔细地确认她的人、她的心,究竟是如她所说般无情,抑或者是他记忆中柔情千缕……
  凉风中,透着暖意的阳光筛落藤架,洒落在梅宛如白净的脸蛋上,她坐在一张有着靠背的竹椅上,这已经是闽儿挑选其中最牢固的,她静静地坐着,出神似地听着小院里的鸟叫声,除此之外,院子里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
  自从住到这个小院子之后,一切都是由闽儿在张罗,因为她的眼睛已经几近看不见的地步,她苦思了好久,最后,却还是想不到自己可以做什么,一整天,发着呆,难捱地度过。
  蓦地,她听见了细碎的枯枝叶被踩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只是紧张地叫道:「是谁?」
  「是朕。」雍纶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阳光下更显清瘦。
  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她的身子泛过一阵轻颤,心儿就像是被绞住般开始传来疼痛,梅宛如低敛美眸,冷淡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朕想见妳,所以就来见妳,妳知道的,朕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止。」他咬紧牙关,以最冷漠的语气响应她的不欢迎。
  「我知道。」她淡然地说,表情依旧沉静。
  「在宫外的这些日子,妳过得还好吗?还习惯吗?」梅宛如依稀看见他高大的身影走到面前,她心虚地低头,不让他看出她的异常,扬着笑,轻轻地说道:「承蒙皇上垂青怜爱,宛如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吃睡如旧,不过就是老样子。」
  「可是朕的日子不好过,一点都不好过,没有妳的日子,朕觉得好难受。」他忍不住伸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颔,想要看清楚她的脸容,却立刻被她给挥开,别开的娇颜似乎连一眼也不想见他,「看着朕!妳看着朕!」
  「你走!我不想见你,我不想看见你!」梅宛如闭上美眸,冷笑了声,勉强自己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语,「你的骨气都到哪儿去了?像这样苦苦纠缠着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女子,你不觉得丢脸吗?」
  闻言,雍纶感觉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又再度添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他咬牙切齿,忍住了心痛,浑厚的嗓音充满了怒意,「这是最后一次了,今生今世,朕绝对不会再来见妳!」
  说完,他转身离去,但是,就在小院门口碰见了端膳正要过来的闽儿,她朝着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雍纶心里觉得奇怪,但仍旧照她的指示噤了声,走到宛如身畔约莫十尺远的地方站定不动。
  「娘娘。」闽儿也走到了他的身畔,轻唤了声,「刚才是谁来了?」
  「我不想提,闽儿,天凉了,我感觉有些冷,可以请妳进去屋里替我拿件坎肩儿吗?」说话的同时,她回眸对着稀薄的人影微笑。雍纶看着她美眸之中没有焦距的视线,一瞬间,他的心口就像受到重击般揪痛了起来,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好半晌不能动弹。
  「闽儿,妳怎么不说话?」一直没有听见响应,梅宛如心里觉得奇怪,微拧起眉心,「闽儿,妳开口说话,妳这样不说话,会让我觉得害怕。」
  「原来,妳不是不想见朕,而是妳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他大掌紧握成拳,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他低沉的嗓音令她浑身一颤,她吃惊地站起身,急着想要从他的面前逃开,但是脚跟一个没留神绊到了椅子,让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就要往后倒。
  雍纶箭步上前,及时将她揽进怀里,他长臂牢牢地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心疼地察觉到她的身子比在宫里时更加清减,纤瘦得彷佛他只要稍微再用力,就可以将她捏碎。
  「你不该回来的。」她别开美眸,不让他看见泛在眼底的红潮。
  「不,妳错了,朕应该回来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该死!妳的双眼为什么会看不见?!」他伸手轻抚着她的颊畔,指尖滑过她的眼眶下缘,低吼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不要把我说得像是已经失明了一样,还没到那种地步,我还看得见光亮,看得见东西模糊的影子,不要说得我好像已经失明了,虽然,迟早会走到那个地步,但现在还不是。」她以极平静的语气反驳他,柔软的嗓音之中有着笑意,一丝近似自我嘲弄的笑意。
  听出她的自嘲,让雍纶觉得心痛,「为什么?告诉朕,朕要知道妳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中了毒,在我成为皇后,开始为皇上整顿后宫之后,万有年便买通了胡太医,在给我的药膳里下了毒,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为什么不告诉朕?为什么要把朕瞒在鼓里?」他大掌紧紧捉住她的手臂,气急败坏地瞪着她白净的容颜。
  「因为我会死掉,我一定会死。」就算看不清楚,她也能够感受到他炽热的怒火,梅宛如别开眸子,眼底泛着悲伤的泪光,再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脆弱,「胡太医临死之前给我留了封信,他说,我所中的毒是消蚀散,长时间以来,他喂我吃下的毒量不少,消蚀散在毒性发作之前,中毒之人与常人无异,但是一旦毒发之后,就会渐渐衰弱,眼睛会变得看不见,双脚不能够行走,甚至于会失去听觉,不能说话,最后,我会像偶人一样再也不能动弹,然后,我会死去,那是最悲惨的结果,但是,也会是我的……解脱。」最后的两个字她说得极轻细,就像是在对他诉说着一个快乐的秘密,唇畔浅浅地泛着笑意。
  但是雍纶可以看得出来,在她的眼底有着悲伤,有着害怕,她的性子就算再冷静,也总归是个活生生的人哪!
  面对自己逐渐失明,失去行动的能力,想必就像是遭受凌迟一样,在她的心里怎么可能会不觉得痛苦,不觉得恐惧呢?
  他的喉头被激动以及愤怒梗塞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抱住她,用强悍的力道将脆弱的她揉进怀里。
  梅宛如咬住嫩唇,感觉自个儿就要被他揉进身子里,她轻轻地敌唇,欲语泪先流,「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不让我平静的死去就好了呢?皇上,我不想让你看见自己这种狼狈的样子,我不想。」
  「因为不想让朕目睹妳的死去,所以妳才离开朕,宁可让朕误会妳,也都不想让朕知道实情吗?」他松开拥抱,一双大掌捧住她柔嫩的脸颊,敛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心口有如刀割,「妳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妳说丝毫不曾爱过朕时,朕的心有多痛。」
  「我说的都是实话。」
  「胡说。」他低斥了声,冷不防地吻住她的唇,狠狠地吻着,当他放开她的唇时,她两片柔软的唇瓣已经透出被吮肿的嫣红,「这个亲吻是在惩罚妳的口不对心。」
  「我没有口不对心!」梅宛如娇喘着,心慌意乱地推打着他结实的胸膛,「是实话!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妳还说!」他眸光透出恼怒,再一次攫吻住她的唇,这一次,在严惩的力道之中,他加入了疼惜的缠绵,在这同时,尝到了她滑落颊畔的泪水咸味,在他的心里有着震惊,有着激动,也有着庆幸。
  他庆幸自己来见她了!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的盲目,犯下会令他遗憾终生的错误……

  第九章
  废后娘娘被迎回中宫殿,在当朝的历史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百年前,荧心皇后也曾经在被废黜两年之后,被皇帝剑韬再度迎回宫中,虽然不久之后,她再度被送出宫,但仍旧开了当朝史上的先例。如今,梅宛如已经不再是皇后的身分,在回宫之后,仍旧被雍纶皇帝接回居住于中宫殿,虽然朝廷们认为于礼法不合,但是,以容牧远为首的几位朝廷元老并未持反对意见,反对的舆论很快就平息了。
  辰时刚过,太和殿方面传来了雍纶下朝的消息,宫人们开始张罗着将早膳端进中宫殿,因为皇帝下令要在这里进膳。
  梅宛如静静地坐在东边厢房里,一身月白色的朴素衣衫,让她灵秀的容颜看起来娇弱可人,比起以前的冷静细心,别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韵味。
  回宫短短数日,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梅宛如勾唇泛起一抹轻笑,才不过出宫多久而已,她的感觉尚且如此,真不知道当年的荧心皇后,心里又是如何滋味呢?近来,她听说人们拿她与当年的荧心皇后相比、在她的心里觉得有趣,却也更加悲伤。
  因为,当年的荧心皇后能够有幸与她的天子夫君相偕到白首,而她,却没有那份好运气,这两日,她感觉到身子越来越虚弱,只怕是来日无多了!
  她与雍纶之间的情分,注定要是个悲剧。
  这时,雍纶走进中宫殿,示意宫人们噤声不要通传,他步声悄然地走到东厢房入口,透过翠玉珠帘盯视着她,看着她美丽的侧颜在日光之下透着珍珠般的光泽,美得教他心痛。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默不作声呢?」梅宛如转眸望向珠帘之外,其实她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他高大的身影在她的眼底,朦胧得几乎要与他身后的景物融成一片。
  「妳怎么察觉朕来了?」雍纶轻笑了声,撩起珠帘走到她的面前,伸出大掌轻抚着她白净的嫩颊。
  「若不是你来了,那些张罗膳食的奴才们也不会突然变得安静,在你来之前,我还能听到一些他们交谈搁膳的声音,但是你来了之后,他们就像老鼠见着了猫,一口大气都不敢喘了。」她昂首朝他绽开一抹如花般的笑靥,纤细的柔萸按住他的手背,感受他的温度在脸颊与手心之间热烫着。
  「朕不信有那么夸张,下次朕会留心,瞧瞧这些奴才们是不是真的如妳所说,如此害怕朕。」他被她的说法逗得莞尔不已。
  「看不出来,要用听的。」她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地说道:「眼睛开始看不见之后,能听到的声音不知觉地变多了。」
  她的话说得不经意,却像一把利刃般割过雍纶的心口,他咬紧牙关,没有作声,他想到刚才替她把过晨脉的太医觐见,他们一个个对她的病情不表乐观,虽然已经下了药,却迟迟没有见到好转。
  「饿了吗?要妳饿着肚子等朕进膳,真是不应该。」他笑叹了口气,嗓音之中充满了自责。
  「我不饿,这些日子我总是觉得没有胃口,吃不太下,所以你就算再晚些时候过来也无妨。」
  她的话让他想到了太医说过的症状,他们说她的身子正逐渐在虚弱,就连五脏六腑亦是如此,因为吃下去的东西不好消化,所以她会觉得胃口不开,「好,朕撒回这个命令。」他细心地扶着她一步步走出东厢,来到摆膳的花厅里,「但是,妳要答应朕,能吃下多少就吃多少,知道吗?」
  一瞬间,一抹了然于心的神情闪过梅宛如的瞳眸深处,她定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而雍纶也同时停住了脚步,敛眸不解地啾着她。
  「你见过太医了,是不?」她直视着前方,轻浅的嗓音就像从远方飘来一样虚无。
  「是,刚见过了。」既然她开口问了,他就不打算瞒她。
  「我不必问太医告诉你什么,因为我知道诊断的结果是不好的。」她深吸了口气,认真地想要看清楚眼前蒙眬的俊毅脸庞,虽然,她嘴里总是说得不在乎,其实,在她的心里是多渴望再见他一眼,清清楚楚地再见他一眼,将他看得仔仔细细。
  「太医说妳的病情并不是全然的绝望。」
  「并不是全然的绝望,但是希望也不大,是不?」她瑰嫩的唇角勾起一弯浅浅的笑弧,「你仍爱我吗?」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句话,雍纶起初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俯首在她的额心上印上一吻,「是,朕爱妳,一天比一天更加爱妳。」
  「可是,我希望你能够一天比一天爱我更少,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你可以完全不再爱我,在那一天,可以彻彻底底把我抛在脑后,将梅宛如这个人彻底忘掉。」
  「朕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几近咆哮似的怒吼。
  听见了他的吼声,梅宛如别开娇颜,抿着嫩唇,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宁静,雍纶顿时慌了手脚,「妳生气了?妳在生朕的气了?对不起,朕不是故意要对妳生气,朕不是故意要对妳大声说话。」
  「我没在生皇上的气,我只是觉得悲伤。」
  「为什么要觉得悲伤?」
  「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勉强皇上答应一件难事,我自问做不到的事情,竟然,为了让自己心里觉得好过,为了不想承受皇上的悲伤苦痛,是我自私,我不怪皇上大声吼我,因为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不应该。」
  「朕知道妳只是不想让朕难过,朕明白,就像朕只想要妳好,只想要妳开心的心情一样,咱们只不过是彼此彼此,谁也谈不上是犯错。」只是为了对方着想的心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错误。梅宛如低头将额心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彷佛心意相通似的,这个想法同时地浮上他们的心头。
  是自私也好,是盲目也好,就算是愚蠢也认了,因为他们无法控制自己想要为对方着想的心情,所以,就算是犯了错,也不算是错。
  「如果,时光再重来一次,最后的结果是朕会丧命,而妳能够全身而退,妳还会再选择不顾一切要救朕的性命吗?」他捧住她的脸蛋,直视着她虽然已经视物不清,却仍旧澄亮的瞳眸。
  「会,我会。」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迟疑。
  「为什么?就算妳明知道自个儿会没命,却仍旧要保住朕吗?」他气急败坏地低吼,像是要喊醒她的愚蠢。
  「是。」她柔软的嗓音有着毫不迟疑的坚定,双手贴住他按着她脸颊的大掌,勾唇徐徐扬起浅笑。「皇上只怕是误会了什么吧?没错,在我的心里确实害怕未来还要面对的苦痛,也会悲伤我们可能随时会分离,但是,我唯一欣慰的,不曾感到后悔的,就是保住了皇上,想真是觉得可怕,如果,我选择了全身而退,将是一辈子失去了被你喜爱的可能,也失去了爱上你的机会,现在的我不敢象自个儿要怀抱着对你的厌恶过完这一生。」
  「妳爱朕。」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肯定的重述,雍纶的内心激动,就像是有着火烫的热焰在滚动着。
  「是。」她轻轻地说着,豆大的泪水滚落眼眶。
  这一时,这一刻,她无法再否认自己内心真实的心情,她爱着雍纶,深深地爱着这个嚣张狂妄、自大跋扈的男人!
  雍纶激动得不能言语,最后只能够俯首,轻吻去她为了他而落下的泪珠,
  一颗颗微咸的泪水,尝在他的心里,感觉竟然是如此甜美。
  为了解她的毒,雍纶下旨找来了天下名医,与宫里的太医一起为梅宛如诊治,或许是老天爷怜见他们对彼此的一往情深,也或许是投药有了成果,在半个月后,梅宛如的眼力没再恶化,感觉每天清晨醒来时,双腿麻痹不能动弹的情况缓和了许多,在走动时也利落了些,不需要时时刻刻让人搀扶着。
  统率群医的太医官表示乐观,说情况只要不继续恶化下去,就表示病者身体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
  这个宣告,让雍纶和梅宛如两人都觉得高兴,在他们的心里都殷切期盼着这个恶梦早日结束。
  因为,有她陪伴在身边,一切的感觉都是如此美好。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映照下,御书房里沉浸在一片温暖的氛围之中,宁静的空气里,只有雍纶挥写着朱笔的声音,他神情认真地看着奏章,在末尾写下评语指示。
  从他不到七岁回中原,至今已经二十年了!而他的神情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平静祥和过,微抿的薄唇轻浅地勾着微笑。
  此刻,他心爱的女子就躺在书房的东寝阁里小憩,那一直以来都是他理政疲倦之余休息的地方,有时候就连晚上都睡在那里,他的心里只要想着她正躺在那张长榻上歇息,距离他如此之近,心里便不自觉涌起一阵暖意。他命人不许去打扰她的清眠,也下令今儿个暂不接见大臣,就只想静静地陪伴着她,直到她自己醒来为止。雍纶这才想起好像从未告诉她,他最爱她睡醒时的模样,白里透红的肌肤,就像是在晨光中绽放娇颜的花朵。
  这时,温公公领着人守在门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挂满笑意,他心里觉得愉快,因为这几天主子龙心大悦,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宛如的身子情况好转,这一点让他们这些奴才也都跟着高兴。
  或许,再过不久,宛如就会完全痊愈,到时候就真的是雨过天青,他年纪大了,心里所求的事儿也不多,只要见两位主子过得快乐,他也就满足了。
  蓦地,一阵物体落地的巨响砸碎了宁静,就在人们还未能反应过来之时,又紧接着是杯盘落地破碎的声音。
  雍纶几乎是立刻地站起身,拔腿飞奔至传出声响的东寝阁,才进去就见到梅宛如独自跪坐在地上,手里揪着从桌案扯下的巾子,在她的身畔一地凌乱,白哲的手背上被碎片划破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宛如!」雍纶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扶坐在长榻上,握住她淌着鲜血的纤手,对外大喊道:「来人!快传太医!」
  「皇上。」她唤着他的柔软嗓音之中,有着害怕与惊慌,一双圆睁的美眸之中有着仓皇,「告诉我是天黑了!告诉我是因为天黑了,所以我才会什么都看不见!你快说,说已经天黑了!」
  「妳的眼睛……」他的喉头一阵梗塞,好半晌不能言语。
  「看不见了,就连一丝光线……都看不见了。」她话出的同时,豆大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潸然滚落,一双纤手抚着他的脸庞,摸着他的额头,他的挺鼻,还有他吻起来丰厚而且饱满的唇瓣,「不是说会好吗?不是说会好的吗?」
  「别哭,傻丫头。」他拭着她的泪水,凝视她的泪颜,胸口的疼痛就像是撕扯般难以忍受,「会好的,一定会的,只要我们不轻言放弃,就会有希望,总有一天,朕会让妳再重见光明,到时候,朕让妳日日夜夜都能看见朕,直到妳说烦了腻了为止。」
  「能有这一天吗?」黑暗之中,他温暖而硬实的胸膛是她唯一的依恋。
  「会的,一定会的。」他吻着她的额心,仰视着天板的深眸之中闪过对她的怜惜,以及对于老天爷的痛恨,「朕会还妳的,无论要花费多少心力与时间,朕都不会放弃,今生今世,总有一天会把属于妳双眼的光明还给妳。
  黑暗。就像是坠入无底深渊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她的鼻息可以闻见花儿的清香,是桂花,又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她的耳朵可以听见鸟儿鸣叫,是画眉,那清脆而好听的啾叫声,一定是画眉鸟的叫声。
  梅宛如将覆在身上的锦被拉拢到胸上,仰起蛲首,感觉到阳光映洒在她的眼皮上,她可以威觉到温度,暖暖的,就像被亲吻一样,她勾起瑰嫩的唇瓣,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可是在她的微笑之中,掺杂着一丝遗憾的喟息。
  因为,当日光映照在她的眼皮上时,她只可以感觉到温度,而感受不到半点光亮。
  如果她还能看见,此刻,在她眼前的一切,将是多美的光景呢?
  她记得入秋的阳光,总是金灿灿的,像是在空气之中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将转红的树梢映照得更加璀璨。自从双眼完全失去光明之后,她再也见不到日夜的转移,时间对她而言,不过就只是从闽儿口中转述的数字。
  「醒了?怎么不多歇会儿?天色尚早,再睡片刻吧!」雍纶无声无息地走到她的身畔,凑首啄吻了下她柔软的脸颊。
  「我不困。」她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庞,扬起一抹甜美的微笑,「我只是在遗憾自己看不见金秋的美丽景致。」
  他握住她的纤手,吻着她的手心,「再睡会儿吧!妳昨晚身子疼了一夜,一直到天大亮才好些,别以为妳没说,朕就没有察觉。」
  因为要解她体内的毒,不让情况更加恶化,这几日,太医们换了药方,下了重药,过重的分量让她承受不住,总会浑身疼痛,但是她总是咬牙忍着,没吭半声难受。
  听见他贴心的话语,梅宛如抿笑不回话,曾经,她的心灵手巧,细心体贴地将这个男人的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曾笑说自己是被她给宠坏的,他的任性、他的容易不满足,全都是给她的细心宠出来的。
  她多想,多想再宠他一回。
  但是,双眼已经失明的她,却无论如何都再也做不到。老天爷真的很爱捉弄人,尤其是她的人生。她曾经讨厌这个男人的嚣张跋扈,讨厌他的不仁慈,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如今,却是深深地爱着他,宁愿用一生的性命,只为了能够再见他一面。她想见他。
  就算是用一生的性命交换都可以,她想要见心爱的男人一眼,仔仔细细地看他,看他不再只是映着冷漠的双眼,她听宫人们说,当他凝视着她时,眼底的深情温柔得几乎会教人融化。
  她要见他。
  如果,这男人知道了她心里想以性命交换的想法,他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但是,她是真的愿意用一生的性命交换,换能够再见他一眼。
  雍纶当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否则一定会气到捉狂。
  他坐到她的身畔,将她拥进怀里,自从那一天之后,他不曾再见她掉过眼泪,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双眼失明的事实,她笑着对他说,与其像凌迟一样渐渐地失去,倒不如痛快地给她一刀,最坏的结果她已经得到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自个儿并不知道,在他的面前,她的微笑苦涩而且悲伤,让他比看见她的泪水更加揪心。但是,双眼失明不是最坏的结果,他们心知肚明,只是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口,对于他们而言,最坏的结果是死别……
  「皇上,娘娘,微臣已经尽力了!」太医官说完,领着一群太医在雍纶与梅宛如面前跪下,叩首请罪。
  「不怪你们,都退下吧!」梅宛如在第一时间拦住了就要开口发难的雍纶,笑着遣退太医们。
  闻言,太医们就像得到救赎般纷纷起身告退。
  雍纶像是被困住的猛兽般,咬牙深吸了口气,不想在她面前发怒。
  梅宛如嫩唇轻抿着浅笑,一颗豆大的泪珠却是不自禁地潸然滚落,止也止不住地染湿她的颊边。
  「宛如。」雍纶曲起指背轻拭她的眼泪,柔声地呵护道:「不哭。」
  听见他充满了不舍的怜借嗓音,她抿唇点头,忍住了泪意,勉强勾起一抹微笑,拉住了他的大掌,「皇上,可以请你过来坐在我身边吗?」「当然可以。」他依顺地在她身畔坐下,反握住她纤细的柔萸。梅宛如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静静地坐着没有动作,这一刻,失落与失望就像一颗巨石般沉沉地压得她喘不过气。
  「皇上。」才一开口,她的眼泪又决了堤。
  「不哭,朕最爱的宛如,不哭。」他一边说着,一边倾首吻着她的眼泪,一颗颗地吻去,像是要将她的悲伤全部接收一样。
  「我做不到,做不到!」她不停地摇头,激动的身子被他搂进怀里,柔软的嗓音因哽咽而沙哑。
  「我想见你!」
  她悲伤地喊叫,泪珠再度滚落,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酸楚,这一刻,她想要将满满的压抑给喊出来。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庞,凑首以柔嫩的脸颊感觉着他俊挺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还有他沾着她湿濡眼泪的薄唇。
  「我要见你!」她哭着叫喊,将脸蛋埋进他的颈窝,「我要见你,为什么老天爷听不见我心里的祈求?我想要见你,我真的好想要见你!」
  听见她的悲咽,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就像是被干万根针灸痛着,但他却什么话也说不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她内心的伤痛。
  雍纶深情地凝视着她如玉般的娇颜,心里怜惜却也疼痛,人们都说她梅宛如的性子很冷,感情很淡薄,像是天大的事儿都激不起她心里的一丝涟漪。
  但是只有他知道,藏在她冷静的外表之下,有着如火般热烫的情感,他感谢上苍,让他是她以全副的心思,以性命去深爱的人。否则,他会妒嫉,妒嫉任何拥有她这份爱情的男人。也因为如此,他一日比一日更加深爱她,因为,唯有他是她的独一无二,唯有他,可以在她的心里燃起热情。
  梅宛如终究是梅宛如,激动对她而言只是一瞬问的崩溃,她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唯有眸底噙着的泪意,她无力收拾。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会再重蹈这辈子的覆辙,我绝对不顾一切,站在你的身边,握住你的手,紧紧的握住不放。」
  「为什么要下辈子?朕要这辈子,这辈子朕就要牵妳的手,终朕这一生都不会再放开。」他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凑在唇上吻着,「不要再说什么下辈子,宛如,妳应该很了解朕,朕是一个很实际的人,朕要这辈子,当朕是朕,而妳仍旧是妳,要与妳共有这辈子的爱恋。」
  「我不能陪你一辈子,因为,我只怕没那么长命。」
  「是,妳会死。」他浅淡地说出那个一直被视为两人之间禁忌的字眼,苦笑地看见她微讶的神情,「可是让妳走完最后一段路程的地方,是在朕的怀里,这辈子,妳只准在朕的怀里闭上眼死去,如果,让妳孤独的走完最后一段路,会让朕遗憾终生。」
  此刻,在他的面前浮现了他们的过往。
  他想起了在凤殷斋见她时,她脸上的冷静与从容,想起了再见她时,她的坚定与无畏,而又见到她,是在他们大婚当夜,那一夜,他彻底地教训了她的倔强与骄傲。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美丽白净的脸蛋上,不会只剩下苦涩与悲伤。他敛眸凝视着她,难以言语的心痛就像燎原的火般蔓延开来……

  第十章
  深秋,银杏转黄,一阵风吹来,金色的叶片飞落,宛如黄金雨。昨天的风刮得急,将枝头上叶片吹落了大半,今天清晨,梅宛如一觉醒来,才刚梳洗过,就被雍纶给命人接来了这里。她静立在树下,感觉风儿拂来,耳边听见了叶片飞落的声音。
  「扶好朕的肩膀,别跌跤了。」
  「嗯,我知道。」她微笑点头,纤手按在雍纶厚实的肩膀上,此刻他正蹲在她的面前,替她脱去绣鞋,直到两只鞋都被脱掉交给一旁随侍的闽儿。
  「原本想连袜套都帮妳脱掉,不过,虽然今儿个天气晴朗,但起风时还是挺寒的,所以咱们的袜套还是穿着吧?」雍纶笑着站起身,拉住她方才按住他的纤手,「牵着朕的手,让朕带着妳走。」
  「咱们要去哪儿呢?」她眸光茫然地看着前方,神情有些迷惑。
  她脸上的表情从迷惑转成微笑。「都是银杏的叶子,是吗?」
  「是。」他笑着温柔回答她。「那会是黄澄澄的,很美丽的金黄色。」一抹笑靥在她的唇畔如花儿般绽放,就像是个纯真的孩童一般,她半瞇着笑眼,在脑海中象着美景。
  「是,就像妳说的一样,是黄澄澄的,很美丽的金黄色。」
  「我感觉到了,我可以象,我听见了鸟儿欢愉的叫声,牠们一定在枝头上跳跃飞舞着吧!还有拂在我脸上的冷风,一定又有美丽的黄叶被它吹落了,是不?」
  「是,叶子就像雨一样飘了下来,在妳的身上,在朕的身上。」
  「嗯,还有温暖的阳光……」说着,她轻合上长睫,闭起眼眸,感受着阳光照在脸颊上的暖意,「我看见了,皇上,我看见了秋天,它现在就从我的眼前悄悄的走掉,我看见了,在心里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谢谢你,谢谢。」
  他扬起一抹微笑,低头吻着她洁白的额心,以最溺爱的眼光看着她,想起了昨日他在佛前的祈求。不同于母妃多年来礼佛的诚心,他一向都不是佛祖跟前虔诚的信徒,也曾为了宛如的遭遇而怨恨老天爷的残忍,但是,也为了她,他许下了生平唯一而且重要的诺愿。
  他对佛祖许下了心愿,承诺他会当一个好皇帝,为天下苍生造福,如果,他真的做对了,那么,他所做的每一点一滴的好,都请訑回施到宛如的身上,他要她身体康健,他要她长命百岁,他要他们白首偕老。
  而这时在他的心里,也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也知道,要达成这件事情,需要有另一个人的帮忙……
  生平第一次,在见自己的亲生爹亲时,雍纶的心里会感到忐忑不安。在说出自己的决定之后,好半晌,他屏息等待着父皇的反应,他的心里不无期待,却不敢奢望可以得到肯定的回复。
  「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还来见我做什么呢?」龙琛坐在太师椅上,单手支颐,笑视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儿子,微笑的老练眼眸里有着一丝深沉。
  在他的心里感觉到难得与讶异,生平第一次,他在这个儿子脸上看见了不安与窘迫,这是他多年前渴望而不可得的,但是如今亲眼见到,他只觉得心疼而且不舍。
  「朕想得到父皇的支持,如果您能够站在儿臣这边,支持儿臣的决定,那么,朝廷的反对声浪便不足为惧。」雍纶按捺住心里的激动,他早就知道可能会得到父皇的冷嘲热讽,心里早有准备。
  「你这算是在求父皇吗?」
  「是。」雍纶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
  而他的笃定倒是让龙琛好半晌反应不过来,他怔愣地看着儿子,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了不敢置信的讶异光芒。
  二十年!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他们父子之间的冲突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见怪不怪了!但是,在他们之间,却从不曾上演过和解的戏码,龙琛敛眸苦笑,这一刻,他的心口涌上说不出口的百味杂陈。「既然你知道朝廷会有反对的声浪,想必你心里也知道这个决定会造成的后果,你真的仔细想过了吗?」
  「是,想得再清楚不过了。」
  「就算是遭到臣民们的反对,你仍旧不改初衷?」
  「我对她的心意,绝对不会改变。」雍纶顿了一顿,深邃的眼眸深处难掩失落,嗓音轻沉道:「如果父皇不肯答应,儿臣也绝对不会见怪,毕竟,这些年来,朕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
  「不,我怎么会不肯答应呢?」龙琛闻言朗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这一刻,在他的眼底充满了身为父亲的骄傲,二十年来,这一抹骄傲首次出现在他的眼底,「是,你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否则也不会挑有求于人的时机才来向父皇求和,如果要说我有什么不满,大概就只有这一点吧!」
  「父皇?」雍纶扬眸愣愣地看着亲爹。
  「我当然会答应你,支持你的决定,毕竟,这是二十年来,你第一次有求于我,就当做是当初硬将你拱上帝位的补偿,我绝对没有二话,一定会满足你这一次的请求。」
  闻言,雍纶撇了撇唇,一脸苦涩,「关于这一点,儿臣确实颇有怨言,我一直想告诉你,说皇帝这张龙椅实在……不怎么好坐。」话落,父子两人相视大笑了起来,他们之间一个当过皇帝,一个正在当皇帝,对于扮演同样一个角色,他们两人可是同病相怜,心有戚戚。
  虽然晚了二十年,但是此时此刻,他们父子之间的交心,却是千真万确,半点不假……
  梅宛如坐在妆台前,一动也不动地任由闽儿带领着女官为她妆点,这时,雍纶走了进来,双手从背后握住她纤细的膀子,俯身从铜镜中看着心爱女子盛装的美丽模样。
  「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一切都打点好了。」闽儿为主子别上最后一根金簪,「您瞧,娘娘此刻的盛装就算说是全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都不为过。」
  「她就算不盛妆打扮,都是朕心里最美的女子。」
  「少贫嘴,我不会因为你说这种话就感到高兴。」梅宛如嘴里说得沉静平淡,柔嫩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浅浅的微笑。
  「既然准备好了,咱们就该上路了!」说完,他执起了她的纤纤玉手,一步步往外走去。
  「皇上要带宛如去哪里?」任由他牵着手,她没有丝毫犹豫,只要有他陪伴,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不畏前去。
  雍纶回眸笑视了她一眼,「朕要带妳去的地方,妳曾经去过,是一个妳极熟悉的老地方,等咱们到了妳就会知晓。」
  「皇上打这种哑谜,是在欺负宛如没有反击的能力吗?」她气呼呼地撅起嫩唇,没辙地轻哼了声。
  「不要露出那么可爱的表情,否则朕怕自己会迷上欺负妳这件事。」他朗声大笑,以食指轻点了下她俏挺的鼻尖。
  「你―」梅宛如没辙地笑叹了声,只能跟随着他的脚步而去,在他的搀扶之下坐上了软轿,一路上,她忍住了不再开口,也没能看见闽儿等人夹道以惊艳的眼光看着她的雍容贵气。
  片刻后,软轿停了下来,她才正想开口询问,嫩唇才微启,整个人就被雍纶给抱起来。
  「皇上……」她低呼了声,这时,她听见了大鼓鸣响的声音,一声声震人心魂,她心里感到慌张,因为大鼓响起,代表宫里有重要的仪典要举行,但雍纶却不曾向她提过。
  「嘘。」
  雍纶示意她不要开口,将她搁落在一张软椅之上,而就在这时,鼓声歇落,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朝仪的喊声震动了整座大殿。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他们在喊谁?」她伸出手,立刻被他温暖的大掌握住。
  雍纶执住她的柔萸,凑在唇边轻吻了下,「当然是在喊妳,现在坐在朕身边的人除妳之外,再无他人。」
  闻言,梅宛如的心里没有高兴,只有无限的惊慌,她用力地摇头,深怕他看不出她的决心反对,「不!不可以!皇上,不可以!我不可以当皇后,你是亲眼瞧见的,我现在这副模样,如何能够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呢?所以,我不可以成为一国之母,绝对不可以!」
  听她左一句「不可以」,右一句「不可以」,雍纶不由得泛起苦笑,注视着她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妳当然可以,皇后这个头衔,妳当之无愧,臣民们都知道妳的勇敢无惧,以及妳的聪明智慧,在他们的心里,妳早就已经是母仪天下。」
  「我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改变心意呢?」她轻叹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你不会是认真的,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是,朕是认真的,不,朕不会改变心意。」他同时回答她两个问题,沉浑的嗓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毫迟疑,「妳应该比谁都清楚朕的爱憎分明,朕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见都不想见到这个人,最好能让这个人消失了,才教朕觉得舒心,但是,朕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朕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妳,全部都给妳。」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又沉又缓,像是要将每个字烙印在她的心里,深深地烙在她的心坎上,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梅宛如红了眼眶,紧紧地按住他的大掌,感觉他手掌的温度熨着手心,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将牢牢记住他的话,一直到死,她都要把他这句话带进黄泉里,就算是一个人走得孤单,她都不会觉得寂寞……
  火盆里烧着药材,添暖之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湖畔的小阁里,雍纶与梅宛如同卧在一张宽大的长榻上,她倾着小脸偎在他的肩畔,直视着前方的美眸映不进半点光线。「下雪了是吗?」她忽然轻声地说道。
  「雪花落地无声,妳怎么知道?」雍纶看着小阁外此刻飘落了雪花,转眸不敢置信地笑视着她。
  「我听见的,自从眼睛瞧不见之后,我的耳朵变得很敏锐,就连很细微的声音都听得见,不,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现在什么声音都听得见。」她刚听见了在雪花落下之前,天地一片宁静的「声音」
  雍纶挑起眉梢,倾首贴在她柔嫩的娇颜旁边,「真有那么厉害?告诉朕,妳都听见了些什么?」
  「我能够听见人心里的声音。」她挪下身子,倾首将耳朵贴在他厚实的胸口上,「宛如听见皇上为我心痛的声音,每一天,当皇上来见我时,我就会听见,那声音就像是刀刃割在你的血肉上似的,好残忍的声音,我不爱听,有时候,我都宁可皇上不要再来见我,因为我不想再听见那恐怖的声音,那总会教我好难受,生不如死般的难受。」
  闻言,雍纶喉头一阵梗塞,抿唇久久无语,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所以他不能反驳。
  「停止为我而心痛吧!皇上,否则,我就要怪你了!」她伸出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庞,立刻被他给执握在掌心里,「我要怪你欺负我眼睛看不见,让我只能听见你的心碎声,却看不见你脸上的表情,好不公平,我也想看见,温公公和闽儿他们都说皇上看着皇后的眼神好温柔,盛着满满的爱意,他们都能看见,就只有我一个人看不见。」
  「朕答应妳,绝对不会再让妳因为朕的心痛而难过,妳看不见朕眼底的深情不打紧,以后,朕可以天天说给妳听,让妳听到烦腻为止。」他执起她的纤手,轻吻着她的手心。
  「好,在我没说烦了腻了之前,你不准停。」她笑着感受他唇瓣的温度烙在手心的亲昵感。
  「是,朕只怕就算妳已经烦了腻了,自个儿却还是一古脑儿的想要对妳说,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听见他浑厚的嗓音说着像孩子般耍赖语气,梅宛如浅浅地勾唇笑了,直视着前方的美眸一瞬间添进了一抹深思。「妳在想什么?」他眼尖地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对。对于他日渐细腻的心思,梅宛如至今仍旧感到讶异与惊喜,只是容易被他看穿心思,她也觉得困扰,「我在想昨天叫闽儿把送子枕找出来,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想知道它究竟被搁到哪里忘记了。」
  「朕把它丢了。」他轻哼了声。
  「为什么?」她低声惊叫,「只是让我作作梦都不可以吗?而且,太医们都说了,我现在身子里的余毒已经解了大半,虽说已经出现的症状不见得能痊愈,但是,要生个健康的皇子应该不成问题呀!」
  「不许妳再想生孩子的事!」他转过身,一双大掌捧住她柔嫩的脸颊,严厉地直视着她,「太医说妳的身子不适合生孩子,朕不要妳生孩子,这辈子,妳只需要宠朕一个人就行了。」
  「可是,现在不是正好相反吗?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宠人的是你,现在是你在宠我,忘了吗?」
  「这叫做现世报,报应得很快,是不?」他倾首在她的耳畔低语,浑厚的嗓音温柔而且软腻,「以前,是妳的无微不至把朕给宠坏了,现在,轮到朕无微不至把妳给宠坏,妳可以再对朕坏一点,任性一点,妳甚至于可以变得跋扈蛮不讲理,朕允许妳可以。」
  「我不要,我不是三岁孩子。」她没好气地笑道,他的每一个字句都像是火种般,把她的心窝里烫得好暖。
  「妳这句话是在暗骂朕以前是三岁孩子?」他没好气地瞇细锐眸,惩罚似地呵她痒。
  「没有,我没有这么说。」梅宛如闪躲着他的呵痒,开心的笑声就像银铃般清脆动听,一扫眉心之间的阴霾。
  「哼!朕谅妳也不敢。」他停下呵痒的举动,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白净的娇颜贴靠在他的心口。
  「不要再想孩子,妳是皇后,该知道宫里的规矩,按照祖例,无论皇子皇女们是哪个嫔妃生的,妳都是他们的母后,以后,哪位皇子登上大位,都必须尊妳为皇太后,而他们的生母也只能是太妃,地位在妳之下,但是,如果妳仍旧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朕下令要人安排,看妳喜欢哪个皇子,就让他过继到中宫,让他正式认妳为亲生母后。」
  「这对孩子的亲娘不公平。」她轻轻地摇头,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让双眼失明的她感到无比的安心,「我已经被人够怨恨了,你难道还想火上加油吗?」
  「朕管不了那么多,朕只要妳开心。」他没好气地哼了声。
  「我很开心,只要皇上仍旧还爱着我的一天,我就觉得开心。」她昂起娇颜,对他绽开一抹如花般灿烂的笑颜。
  雍纶定定地看着她娇美的笑脸,心想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么迷人,多么令他心生怜爱,就算盯看着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朕与妳约定,在朕有生之年,一定不会放弃为妳寻药,让妳可以重见光明,总有一天,妳能够再见到朕。」
  「好,宛如相信皇上,总有一天能替宛如寻到解药。」她抿着笑意的嫩唇就像一抹月牙般弯起。
  雍纶发愣似地盯着她紧揪住他心脏,令他为之疼痛的笑颜。
  「梓童。」
  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轻唤出这两个字,梅宛如愣了好半晌,才轻轻地启唇问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梓童,朕最爱的梓童,这一生仅有唯一的梓童。」他凝视着她娇颜表情从怔愣渐渐转为喜悦,一抹笑容就像花儿般在她的唇畔绽放。梓童。她心里知道的,这是皇帝对皇后的昵唤,就像寻常百姓家里,夫君呼唤着娘子一般的亲昵称呼,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从他的唇间喊出时,却让她的心涌起一阵暖热。
  她一直记得佟妃娘娘所说过的话,她说身为皇上,他会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他会有后宫三千。
  这个男人绝对不可能独属于她,那并不意味着这男人很过分,为了皇室的繁荣,他只是在做自个儿分内该做的事,而她也从来不敢奢望要独占。
  她知道他不会独属于她,但她会是他独一无二的梓童,她会是身为帝王的他,仅此唯一的梓童。
  他不会属于她,但她是他的「唯一」
  梅宛如倾首偎进了他的怀里,脸上挂着最幸福的笑意,感觉他强而有力的臂弯紧紧地搂住她,够了!就算拚得粉身碎骨,只要有他这句话就够了,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已经再无所求……
  尾声
  据史官载,雍纶是当朝史上最虔诚敬天的皇帝,他为百姓所施的德政,只仅次于被评为最英明的凤阙皇帝,一直到了后世,人们仍旧不断称许着他的聪明与仁德,只有在史上的一小角落,史官记载着他即位之初虽悬民心却不纳善谏的刚愎自用。
  史上也记载了他无畏于众臣的反对,以及世人质疑的眼光,执意要再立失明的梅宛如为后,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但雍纶皇帝曾经在祭天之时,当着天、当着地、当着他的臣民面前说,没有宛如皇后,便不会有今日令他们称颂的帝君,对于她的深爱,将是他一生不变的矢志。
  而一如亲口许下的承诺,雍纶皇帝一生从未放弃为心爱的女子寻找解药,而在当朝的史载上,宛如皇后终其一生,未曾为雍纶皇帝生下一子半女,因为当她体内的毒尽解之后,也同时被太医宣告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一名妃子在诞下六皇子之后便撒手人寰,她收了失去母妃的小皇子为亲儿,细心谨慎地抚育他长大成人,在雍纶皇帝之后,成为下一位令百姓们念念不忘的明君。
  至于她的双眼是否恢复光明,因为当时记载后宫事录的史官得了急病,匆忙交接时有一小段的遗失,所以后世的人并不是太清楚明白。
  只是,当初被宛如皇后收养的六皇子,也就是后来继位的皇帝,曾经在与大臣们闲话家常之时,笑提过一段儿时的往事,这段闲谈后来被记在野史之中,虽然没有加以考究,但人们以为可信度颇高。
  他说,在八岁那年,一日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人还在房听太傅讲学,只听见门外一阵急杳的脚步声,原来是温公公派小恭子来唤,赶忙要他过去坤宁宫见母后娘娘。
  犹记当日他赶到了坤宁宫,人还未踏进大门,就听见了里头的欢声雷动,有人哭着,有人笑着,进了门,才想绕过屏风进入母后的寝房,就被一旁的闽儿姑姑给挡下了。
  他记得闽儿姑姑当时又哭又笑,请他在外头稍候片刻,直说两位主子已经太久不见了,需要一些时间仔细瞧瞧彼此。
  而说起他儿时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每当秋风起,杏叶落地成毯时,他眼中高高在上的父皇,竟会像个孩子似的,与他最慈爱的母后娘娘一起只穿着袜套,或甚至于赤裸双足,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走在金澄的阳光之下,他说,无论经过多少岁月,他们都仍旧恩爱,一如当年……
  全书完!

  后记
  以前,在季小璃的学生时代,最拿手的科目就是历史,最爱的也是历史,这个科目是咱家就算再打混,都能够考到不错成绩的科目。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份喜爱,所以在写古代稿子时,寻找数据对季小璃而言不算是苦差事,反而还满能够乐在其中的,但也就是因为如此,在决定「帝妻」要写的是一个朝代的故事时,就决定了不替它取皇朝的名字。
  就让它可以是任何朝代吧!(当然因为发型的关系,要剃发留尾辫的清朝除外啰!)这是季小璃一开始的念头,最后也就一直贯彻了下来。
  就让男主角的帝王生活更贴近现实吧!这也是一开始就有的念头,所以,除了女主角之外,他们会有其它的妃嫔,三年一次选秀,这是古制,也是为了充实后宫,强大皇室的生息,后宫里有多少女人完全无涉他们的爱与憎,宗室们只追究能否延续皇朝的盛世,所以在季小璃的心里,反而觉得这样的男主角更令人同情,这算是手贱的作者对男主角们变相的凌虐吗?哈!不过,在这本《美人驭浪龙》之中,被作者凌虐得最惨的人应该是梅宛如吧!最初,在设计后半段时,并没有打算让她失明,不过,就在季小璃去了东京之后,就决定加入了失明的桥段。
  话说这本书有半本是在东京赤圾站前的TULLY` S COFFEE写的,因为季小璃人来疯,突然决定要去东京看枫叶,所以就在十二月初订了机票和住宿,拎着我家心爱的小笔电就飞去了!
  很多人听到季小璃一个人去东京,都会紧接着问一句:「妳一个人去吗?」每当听到季小璃肯定的答复,又会再追加一句:「为什么不找人去?一个人去不会无聊吗?」
  其实,这趟东京之旅找得到人陪才奇怪呢!毕竟,十二月初一决定初五就要出发,一去就是半个月,除了自个儿之外,还真不知道能找谁去?而且,季小璃还满爱一个人旅行的,年纪渐长之后,也不怎么怕无聊了,这大概是长年独自写作之下培养出来的特质吧!还记得有一位女性朋友告诉我,她说如果没找到人陪她逛街、找不到人陪她吃饭、找不到人陪她出国,那她宁可就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直至找到人陪她为止。
  她也说了,感觉季小璃好像永远都知道自个儿下一刻要往哪儿去,她想要像我,可是她做不到。每当这时,我总是会哈哈大笑地回她,说她想太多,季小璃怎么会时时刻刻都知道自个儿要去哪儿呢?只是在咱家的座右铭上有着很明白的一条,就是这人生即便是闲晃,都要晃出个乐趣来。
  所以,半个月的东京之旅,真的可以说是闲晃之旅,加上后来脚伤痛,每天也就真的只能去闲晃,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去看咱家最爱的老杏树,以及到咖啡馆去写稿这两件事情吧!
  而梅宛如会失明,是在老杏树下想出来的,那一天,天气大好,十度的冷天气,天空却是蓝得像宝石一般,完全不同于前一日害我坐的飞机还要迫降到名古屋去的大阴天,季小璃起了个大早,赶着去见老杏树,经过昨儿个一天的大雨,约莫有一半的黄杏叶都落了,几棵杏树的落叶竟然把泥土道路上铺得满满的、触目所及是一片金黄。(踩起来真的很柔软,咱家亲身试过,还好一大早就去了,因为太多人踩过之后会变扁。)
  那是一幅如画般的美景,季小璃简直都快看傻了,灿烂的阳光、微风、鸟儿的叫声,就像咱家在文中所叙述的那般,当下,我闭上眼睛,那一瞬间的黑暗,让我不禁心想,如果再也看不见如此美丽的风景,该会何等的遗憾呢?而梅宛如曾经视见雍纶为畏途,想尽了办法不要见到这个令自个儿生厌的男人,当最后她爱上了他,却是想见再也不能见,当她哭喊着想见他时,心里该是有多痛呢?明明认识他大半个人生,但是,相处的时间却短暂到让她根本来不及好好端详他。
  最后的最后,就成了你们所看见的故事啦!真的希望有将当时季小璃想到梅宛如的悲伤心情透过文字传达给你们。
  接下来是「帝妻」之五的预告,可以说的是女主角是容家人、她是一个剽悍的战将,也会是一个帮她心爱的男人打天下的皇后,但是,因为早早就决定了这个角色,所以季小璃从来没敢考虑要写容牧远和容慎修的故事,怕写到最后会下不了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