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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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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古龙《白玉雕龙》,该书扫描自珠海版。
  第一章夜袭,还是夜探?
  五月初一。
  夜,无月的夜。
  云急速的飞奔,天空偶而会泄露出稀稀落落的星光。
  这样的夜,谁都知道随时会有骤雨降下,这样的夜,有谁还会留在屋外而不在家中与亲友小饮小聚?
  有的,在这样的夜里,有一个人,不但是不在屋子里,而且还是伏在屋檐上。
  这个人,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头上包着黑布,鼻子以下也绑着黑布,只露出鼻孔和一双像猫一样灵活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在窥视,窥视着一个人,一个在房里出神的人。
  这个出神的人,双眼虽然是看着窗外,而且方向正是那黑衣人伏着的方向,但却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因为他在沉思,因为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撼之中。
  令他震撼不已的事,就发生在今天晚上,三个时辰以前,那突如其来的变化,是他做梦也梦不到的事。
  他千辛万苦所追求的事,在这变化中,忽然化为乌有,而且还反其道而行要他将追求的事全面反转。
  一切真的来得太突然了,难怪他从黄昏一直呆坐到现在,连什么人来替他点上油灯也不知道。
  他现在身在房间,是唐家堡的房间,他千辛万苦的来唐家堡,是要杀他的杀父仇人,然而,三个时辰前的变化却出乎意料之外,他发现一个秘密,他不但不能杀他的杀父仇人,反而必须要保护他。
  这太令他震撼了!
  从知道这秘密之后,回到这房里时,他就一直这样呆坐着,油灯是谁点燃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只是这样的坐着,对着花园,整个人都陷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思索着,他开始对整个事件逐一回想分析..
  江湖上几乎没有不知道“大风堂”的人。
  “大风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帮派,他们的组织庞大而严密,势力遍布各地,“大风堂”所订的宗旨却非常简单,简单得只有四个字:
  “扶弱锄强”。
  所以”大风堂”不仅令人畏惧,也同样受人尊敬。
  负责执行“大风堂”命令的有三个人:赵简、司空晓风和上官刃。
  而他,赵无忌,正是赵简独一无二的儿子。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正是他大喜的日子,他要讨媳妇了,这真是赵家天大的喜事。
  赵府的上上下下,都是充满了笑容的贺客,赵无忌的脸上,更是充满了笑容,因为他即将娶过门的,是以美丽贤淑闻名的卫凤娘。
  然而赵无忌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到拜堂的时候。
  在大厅竟看不到他父亲,无忌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到书斋里了没有看到父亲,他还在笑,因为他实在太高兴了。
  当他扳开书斋左壁书架旁的扳手,进入密室,看到他父亲的身躯时,他脸上的笑容才开始消失。
  因为那身躯,是没有头颅的。
  知道这密室的,只有四个人,赵无忌之外,就是赵简、上官刃和司空晓凤,因为那天下午,只有上官刃始终跟赵简在一起。
  而且,自从那天起,上官刃就一直失去了踪影。
  调查的结果,果然是上官刃杀害了赵简,而且还利用割下来的人头,做为投靠蜀中唐门的手段。蜀中唐门正是大风堂的对头。
  于是,赵无忌不顾一切的离开了赵府,再往四川唐家堡,他必须报杀父之仇。
  他抛开未拜堂的妻子,抛开纯真的妹妹赵千千,不顾一切反对,心中只有报仇二个字。
  但是,他终于还是明白了一件事:打不过敌人,你就报不了仇。
  所以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去学剑,不眠不休的学,连去找他的卫凤娘,看到他都不认得他,因为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瘦削、满脸胡须的忧郁男子。
  他学成了剑术,装成是一个到处飘泊的杀手,混进了唐家堡。
  混人唐家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先杀了唐玉,又在唐缺身边使尽了计谋,几经艰难,才被唐缺确认他的身份:绩溪人士,名叫李玉堂。
  令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事,就是绩溪人李玉堂明明是假冒的,怎么唐家堡的人调查却确有其人呢?
  像这样的问题他都没有仔细推敲,因为就算这是唐家堡故意骗他,或是早已识破他的身份,他都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见到了上官刃。
  而且还找到杀上官刃的机会。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当他一剑刺向上官刃的时候,上官刃的女儿官怜怜却为父牺牲,用脖子来当下这一剑。
  这时,无忌记起了一件事,一件他老早就应该记起的事,司空晓风曾经交给他一只白玉老虎,要他在杀上官刃之前,必须参透白玉老虎的秘密。
  他忘了这件事,他被仇恨二字蒙蔽了。
  假如上官怜怜不挡这一剑,他一定已经杀死了上官刃,报了父仇,但假如他真的这样做了,他对得起他死去的父亲吗?
  原来白玉老虎的秘密就是:赵简本来就患有不治之疾,再治,也活不过半年,因此,他们三个人:赵简、上官刃、司空晓风,便决定了一个计划,一个消灭敌人的计划。
  大风堂最大的敌人是唐门,要消灭唐门的方法,不是强攻,而是智取,有什么比派个人进去卧底,而唐门又把这个卧底的人看得很重,更有效的刺探了唐门的秘密?
  要找这样的人,一定要找一个叛徒,一个在大风堂很重要的人,他背判了大风堂,去投靠唐家堡,唐家堡一定会重用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知道大风堂的秘密。
  假如这个人能带着赵简的人头去投靠,唐家堡的人一定更不会有怀疑之心。
  赵简既然快要死了,何不死得壮烈?
  于是一切计划就订在无忌成亲的大喜吉日那天开始,这个计划,就叫做白玉老虎。
  这个计划,他们瞒着赵无忌来进行,这是非常明智的决定,因为当无忌知道父亲被上官刃杀害,一定会冲动,一定会找上官刃报仇。
  只要赵无忌有所行动,任何消息都会传到唐家堡,唐家的人,一定会信任上官刃。
  苦是苦了赵无忌,但这却对大风堂有莫大的好处。
  当然,有一件事是上官刃他们当初料想不到的,他们认为唐家堡的守卫森严,就算赵无忌想寻仇,也绝对进不了唐家堡。
  他们想不到赵无忌却不但混进唐家堡,反而做了上官刃的总管。
  如此一来,整个白玉老虎的计划就更具危险性,因为上官刃进了唐家堡以后,虽然很得唐家的人信任,但是,唐家的整个情势,上官刃还没摸清,而且直到目前为止,唐家堡的灵魂人物——唐傲,上官刃还没见过。
  并不是唐傲不想见他,而是上官刃还没有带着赵简的人头进来时,唐傲已经离开唐家堡,据说是到各地去布署打击大风堂的计谋。
  而现在,赵无忌混了进来,屋然唐家的人对无忌身份进行过多次调查,都被上官刃从中瞒过唐家堡的人,但是,到底唐家的人对赵无忌的身分,是知道而假装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唐缺会安排无忌当上官刃的总管呢?这其中有无阴谋险诈?
  假如唐家的人是故意安排,那他们一定会派人暗中监视,如果无忌向上官刃寻仇,那就证实这个冒名为李玉堂的人,一定是大风堂的赵无忌了。
  而无忌果然在第二天便向上官刃寻仇,但这当中,上官刃却发觉并没有人监视他们,这表示无忌向上官刃寻仇的事,唐家并不知道。
  假如唐家的人已经确定了无忌的身份,故意利用他试探上官刃呢?
  现在,无忌应该怎么做才对?才能避免发生任何差错?如果上官刃有危机的时候,他是该保护他,还是置之不理?
  他到底还要不要杀上官刃?不管怎样,上官刃毕竟是杀他父亲的人,以他们三人这么亲近的关系,就算他父亲提了白玉老虎的计划,上官刃也不应该狠得下心下手的。
  是大风堂重要,还是手足相聚重要?尽管相聚的时日很短。
  但换个角度想,上官刃宁可背负杀友判帮的罪名,他为的又是什么?
  他应该佩服上官刃,还是该怪他?
  他不知道,他长叹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抬头望向夜空。
  当无忌抬头的时候,那伏在屋檐上的黑衣人,应该缩身躲开无忌的视线才对,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是他有恃无恐?是他认为夜色太黑,无忌看不到他?还是他故意要让无忌看到?
  无忌没有看到他,因为他虽然抬起头,双目却是茫然的。
  而那黑衣人却在此时弹身而起,往无忌右方的花园飘下去,这动作非常令人诧异,因为他什么时候不挑,偏偏选无忌抬头的时候才落下花园。
  那花园的右边是通向上官刃的卧室的,那黑衣人不但选这时现身,还好像故意似的用什么碰断一根树枝。
  赵无忌如果还不警觉,他就不是赵无忌,而是一个不知死了多少次的死人了。
  他立刻有了反应,取剑、灭灯、侧脸向外窥视。
  黑衣人要偷袭的目标,显然是上官刃,而不是赵无忌,他落地之后,人又弹起,纵往上官刃卧室的右边窗口。
  无忌如脱兔般飞扑向黑衣人,他们的距离本来并不近,但那黑衣人的动作却比无忌慢,所以黑衣人一跳上窗前走廊时,无忌的剑已刺向他的后背。
  奇怪的事发生了。
  黑衣人回剑一挡,却借着无忌剑上前刺的力量,人向左侧外方飞身,脚一点栏干,人已跃上了屋檐,待无忌站定,黑衣人已不知去向。
  而在双剑接触,发出声响的时候,房内传出了上官刃的怒叱声:“什么人?”
  跟着,他也从左边的窗户跃出,这使得无忌心中暗中佩服,因为看上官刃和衣散发的样子,显然已经睡着了。
  经历过三个时辰前的一场事件,又照顾女儿的伤势,上官刃一定很累很累,而在这么疲劳的状态,他的反应,他从左边窗户跃出的判断力,现在都显示出他的经验果然不同凡响。
  上官刃一出来,只看到无忌一人,便道:“是谁?”
  无忌摇头道:“不知道,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轻功好厉害。”
  上官刃道:“进去再说。”
  灯已点上,上官刃披上外袍,坐在无忌对面。
  无忌显出思索的样子,道:“那个人轻功很好。”
  上官刃没有答腔。
  无忌又道:“他不应该发出声响。”
  上官刃道:“什么声响?”
  无忌道:“他落地时,不应该会碰到树枝,他好像是故意的,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上官刃道:“为什么?他不是要袭击我吗?”
  无忌道:“不对,他的动作虽然是要穿窗而入的样子,但当我刺向他时,他回剑一挡,便借我的剑力而走,显然他的目的不在袭击你,倒好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上官刃道:“谁会这样做?难道唐家堡有人怀疑你我?”
  无忌道:“我是这样想。”
  上官刃道:“何以见得?”
  无忌道:“我记得唐缺跟我说过,他说到唐家堡并不难,要到‘花园’里去,却非常非常难。”
  上官刃道:“花园就是这儿。”
  无忌道:“不错,能到这里来的人,你是上宾,我是经过调查之后,获得唐缺的祖母,也就是老祖宗的允许,才当上了你的总管,才进得来,那表示,刚刚来的人,一定是唐家的人。”
  上官刃道:“照理说,唐家对你我不应再有犹豫,因为有关你的身世,连派去绩溪调查你的人都已经被我收买了,他们对你的身世,根本是不应有怀疑。”
  无忌道:“可是刚刚来夜袭的人,很显然只是来试探的,他试探什么呢?
  假如他们怀疑我是赵无忌,那他们一定知道我来此的目的,是要杀你。”
  上官刃道:“假如刚才那人是唐家派来试探的话,他大概想知道,他要袭击我,你会不会出手相救,如果你理都不理,表示你就是无忌,如果你来相救,表示你并不想我死,那么..”
  无忌道:“这表示我是真的李玉堂,不是赵无忌。”
  上官刃笑了,他的笑容后面,却藏着一点隐忧,这可是赵无忌看不出来的。
  上官刃还担心什么呢?
  第二章唐缺和老祖母的对话
  唐缺:“报告老祖宗,发现了两件事。”
  老祖宗:“哪两件?”
  唐缺:“第一,住进花园以后,李玉堂忽然变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祖宗:“还有呢?”
  唐缺:“他果然出手去救上官刃。”
  老祖宗:“哦?”
  唐缺:“现在他的身份应该不会有疑问了吧?”
  老祖宗:“你那么肯定?”
  唐缺:“是呀,他既然不想让上官刃死,这表示他不会是赵无忌。”
  老祖宗:“不想上官刃死,就推论出他不是赵无忌?”
  唐缺:“难道还有别的推理?”
  老祖宗:“当然有。”
  唐缺:“我不懂。”
  老祖宗:“也许他不希望上官刃死在别人的手上。”
  唐缺:“还有吗?”
  老祖宗道:“也许他不想上官刃死得这么痛快。”
  唐缺:“老祖宗高见。”
  老祖宗:“别拍我马屁,我看你是不太相信我。”
  唐缺:“我..老祖宗,我们不是已经派人去绩溪查过,证实李玉堂确实是他吗?”
  老祖宗:“这是谁说的?”
  唐缺:“我们派去的袁三证实的。”
  老祖宗:“你知道大风堂里有多少我们收买过来的人?”
  唐缺:“四十七个。”
  老祖宗:“我们能收买大风堂的人,大风堂的人难道不会收买我们的人?”
  唐缺:“你是说袁三被他们收买?”
  老祖宗:“我没有说。”
  唐缺:“那..”
  老祖宗:“我只是说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唐缺:“可是派袁三去没有外人知道呀。”老祖宗:“有。”
  唐缺:“谁?”
  老祖宗:“上官刃。”
  唐缺:“他?他怎么会呢?他怎么会替赵无忌隐瞒身份?”
  老祖宗:“我们的想法都单一了,万一他不是赵无忌呢?”
  唐缺:“老祖宗,您把我弄糊涂了。”
  老祖宗:“照我们接获的情报,赵无忌确实要杀上官刃报父仇,对不对?”
  唐缺:“是呀。”
  老祖宗:“上官刃来投靠我们,为什么?”
  唐缺:“因为他认为大风堂撑不下去,早晚会被我们击溃,所以杀了赵简表示诚心投靠我们。”
  老祖宗:“但愿真的如此。”
  唐缺:“难道还有假不成?”
  老祖宗:“任何事都小心一点比较妥当。”
  唐缺:“那你刚刚说的..”
  老祖宗:“我就怕上官刃别有企图,那李玉堂是来和他联合卧底的。”
  唐缺:“这怎么可能?李玉堂是我们派他去做上官刃的总管的。”
  老祖宗:“这就是我说的,我们的想法太钻到一个地方去了,我们只猜想他是赵无忌,故意派他去伺候上官刃来试探他,而如果他不是赵无忌,而刚好是要来卧底的,那我们岂不错了?”
  唐缺:“我不相信上官刃是来卧底的。”
  老祖宗:“我也不相信,但最近发生了一件事,却使我起了怀疑之心。”
  唐缺:“什么事?”
  老祖宗:“袁三失踪了,他的信是利用鸽子传了回来,但他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唐缺:“哦?”
  老祖宗:“所以我对上官刃和李玉堂又开始怀疑了。”
  唐缺:“对,假如袁三被杀了,最大的嫌疑人是上官刃。”
  老祖宗:“不错,不过,袁三是个好赌之人,也许在路上赌昏了头也说不定。”
  唐缺:“那..”
  老祖宗:“所以我决定再等一天,明天,一定有他的消息,不管是他本人回来,或者是他被杀的消息传回来。”
  唐缺:“老祖宗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老祖宗:“昨天就派了。”
  唐缺:“那我们该怎么对付李玉堂?”
  老祖宗:“什么也不做,等。”
  唐缺:“等?等什么?”
  老祖宗:“等一个人。”
  唐缺:“一个人?谁?”
  老祖宗:“唐傲。”
  唐缺:“为什么要等大哥?”
  老祖宗:“因为他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
  唐缺:“我也没错过呀,你为什么偏要等他?难道也有我做不来的事吗?”
  老祖宗:“去睡吧..”
  第三章卫风娘的日记
  人生的际遇,实在很奇妙的,卫凤娘,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对世事无所求,只希望嫁个有情郎,过平淡的生活便已心满意足,却偏偏遭到那么悲惨的事:尚未正式拜堂,无忌的父亲便已被杀。
  无忌虽然看也不着她一眼,甚至连话也未留下一句,便离开了家去寻仇,但卫凤娘却知道,无忌是爱她的,只有爱得真切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行为,她知道无忌不看她不对她说话的原因,无忌一定怕万一她会说什么挽留的话,他一定会留下来。
  其实无忌错了,不管无忌要做什么,她都一定会支持他的,不过,她一点也没有怪无忌,她甚至连怨怪命运不公的意思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幸福是要靠自己去追求才能得到,怨怪什么也没有用,幸福是不会靠怨怪而获取的。
  所以她就和无忌的妹妹千千去找无忌。
  而幸福虽然是要去追求,但并不表示追求了就一定会得到幸福,卫风娘就是如此,她想不到她的命运会有这么多的折磨。
  循着线索,她和赵千千找到了九华山,在九华山中,她和赵千千失散了,却遇到了萧东楼。
  萧东楼可以说是一个支离人,因为他的身体必须要靠一个支架,才能撑起来,虽然如此,他的气势却令人不敢轻视他。
  卫凤娘遇到他的时候,无忌早就跟他学剑,但他却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凤娘,还跟凤娘说,只要她留下来,早晚会见到无忌。
  也就是由于萧东楼所表现出来那种只有皇族才有的气势吧,凤娘居然深深相信他的话,留在九华山。
  凤娘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安安心心的留在九华山,什么也不问。
  有时候,她会怀念起家乡的小菜,只要她开口说出这份思念,晚餐她就可以吃到她爱吃的小菜,她知道萧东楼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因为他住的山洞,她相信绝不比皇宫差,他喝的酒都是陈年好酒,他的仆人,都是武功高强的,尤其是那个夺命更夫柳三更,眼睛瞎了,却比常人厉害上好几百倍。
  她的心中,对这个山洞的人与事,都有很多疑问,但她都不问,她把问题藏在心里,写在日记里。
  写日记,是她日日不间断的事。
  五月初一。
  跟萧东楼离开九华山已经好些日子。
  这些日子里,我心里还一直忐忑不安的是,那天萧东楼带我进入山洞最深处看的那个人,披头散发,瘦到看不到肉的人,那么沉迷于剑术的那个人,他,就是我日夜思念的无忌。
  这么多年来,我心中偶尔会浮现这个念头,但是今天,住进了这家客栈,我为什么忽然会后悔?后悔那天没有叫一声:无忌!看看他的反应。
  唉!无忌,假如那个人是你,我真的是错过了和你团圆的时机了。
  唯一让我安慰的是,萧东楼对我说,只要无忌学成了剑,就会和我相会。
  那么,就算那个人真的是无忌,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出现,只会徒然扰乱他学剑的心而已。
  唉!最近记的事,为什么都总是对无忌的思念?
  为什么我对他的思念,愈来愈深呢?
  我知道萧东楼对我很好,不过,他应该知道我的心是属于无忌的。
  我这些日子都跟在萧东楼身边,万一无忌看见,他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坦然。
  还是写点今天发生的事吧!
  今天来的这个地方真好玩,是坐一种叫“滑竿”来的,“滑竿”就是两根粗毛竹,中间放两张竹椅,人坐在上面,抬滑竿的人却好像走平地一样,真不简单。
  我知道滑竿是四川境里的交通工具,这表示我们入蜀了,入蜀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四川里有唐门,上官大叔就在里面,我也知道,假如无忌学成了剑,也一定会来唐门复仇。
  萧东楼是来唐门的吗?看他那副与世无争以及过着帝王般生活的样子,他不应该是来唐门才对。
  不过,住进客栈以后,我却听到柳三更和一个好胖的人的谈话:
  柳三更:“我们又来了。”
  大胖子:“这次带来的是什么?”
  柳三更:“一个人。”
  大胖子:“人?我们不要。”
  柳三更:“这个人不会给你,只不过让她亮亮相而已。”
  大胖子:“啊?”
  柳三更:“你们不是在查一个人的身份吗?我们带来的人,只要他一站出来,就知道你们追查的人的身份了。”大胖子:“这个人是谁?”
  柳三更:“他姓卫。”
  大胖子:“很好,我们的东西,今晚就送来。”
  柳三更:“不必,地藏菩萨说,等事后再拿。”
  大胖子:“很好,很好,哈哈哈..”
  柳三更说的那个人姓卫,难道是我?不会吧,我能证明谁的身份?
  卫凤娘当然不知道,那个大胖子就是唐缺,萧东楼来,是要拿解药的,自从他受了暗算之后,他每年都要来,他来拿唐门的解药,倒不是他自己服用,而是拿去给“僵尸”。
  “僵尸”是一个人,是一个中了毒药暗算的人,由于他内功深厚,把毒性都逼聚在一起,但每年必须要服用一次唐门独有的药。
  “僵尸”有一个独特的本领,就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连点人体每一处大小穴道,萧东楼刚好每年需要一次用内力遍点穴道来舒通血脉,所以他每年必来唐门取药,再去和“僵尸”约定好的地方交换。
  每一次来唐门,萧东楼都带奇珍异宝来换药,这一次,他听说唐门正在追查里面一个人是不是赵无忌,所以他就带着卫凤娘来。
  有什么比卫凤娘一看到赵无忌就显露的表情更能证明这个人是不是赵无忌的?
  这一点,卫凤娘当然不知道。
  她只是继续记她的日记而已..
  今天晚上的晚饭吃得很沉默,不知为了什么,萧东楼显出一副抑郁的样子。
  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萧东楼用他那抑郁的眼神看着我。
  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无忌已经把剑法学会了。”
  我一听到无忌两个字,心跳就开始加快,整个人就像沸腾起来一样,我好想问他怎么知道的,无忌现在在哪里,但我知道我如果问,他反而会不回答,他就是那样一个充满了醋劲的人,却又喜欢表现风度,所以我压抑住自己,不问任何问题,只是看着他。
  我想大概是我的眼神泄漏出我心中的期待,我看到他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但那种不高兴的表情,只一闪就隐藏了起来。
  然后,他就反问我:“你怎么不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他这个问题,我思索了一会,才这样对他说道:“我问不问,你都会讲的。”
  萧东楼开心的笑了笑,道:“你能了解我,真好。”
  我不敢说什么话,只是看着他。
  他马上接口道:“因为他早已经离开了九华山。”
  我的嘴只张开了一半,他就知道我要问为什么,他道:“不错,你在山洞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来九华山找我,跟我学剑,他知道,他只有学成了超群的绝技,才能报得了父仇,所以他几乎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练,你没有叫他一声是对的,不然,他的人会崩溃,也许走火人魔变成残废也不一定。”
  我着实吓了一跳,好在那天我强忍住没叫无忌,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现在才发现,萧东楼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
  他喜欢我,却又故意表示不会用强迫的方式来令我喜欢他,他知道我心中只有一个无忌,却用这种方法来害无忌,我恨他。
  他仿佛又猜透了我心中想些什么,所以他又说道:“要喜欢一个人,要得到一个人,有时候是要用一点手段的,何况,无忌对剑术那么痴迷,在我的眼里,他跟个废人有什么两样?”
  话是说得不错,但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心爱的人,我是怎么样也不会谅解的,不过,我没有说出我心中想的,我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他接着对我说道:“我想不到无忌的天份有这么高,在我们离开九华山不久,他就跟着离开,比我预期的日子,起码早了二个月。”
  听到这里,我不得不把我心里的疑问问出来,我问他:“你是故意带我离开九华山?怕他学成以后我们会相见?”
  他笑了一下,道:“那你倒把我看低了,我会是这种人吗?何况当初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并不强迫你跟我同行。”
  我又问他:“那你有什么原因一定要离开九华山?”
  他又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全身筋脉,每年都要有人替我打通一次吗?不然我就会因气血不通而致死。”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道:“整个武林里,有这个本领在最短时间替我打通筋脉的,只有外号叫僵尸的人,而他很巧,每年也需要服一剂解药除身上的毒,解药只有唐家堡有。”
  我忍不住问道:“那也用不着那么早离开九华山呀,我们不是绕了个大圈子才来这里吗?”
  他道:“你以为我想绕圈子吗?你以为我人来了,唐家堡的人就会无条件的把解药给我吗?我绕了那么大的圈子,是为了找一个名贵的东西来换药。”
  我问他找到了没有。
  他说他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合适的,最后因为听到唐家堡来了一位陌生人,唐家的人正在设法查明这个陌生人的身份,因为他们怀疑这个人就是无忌。
  他对我说:“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立刻证明这个人是不是无忌?”
  我说:“把上官大叔叫出来认不就可以了吗?”
  他说这也是一个方法,不过,万一上官刃为了什么原因不肯指认呢?
  这我不懂,他有什么原因不指认呢?难道他还会念故旧之情?我没有问这个问题,我只问:“那还有什么方法?”
  他说:“你。”
  他指的是我,我吓了一跳,继而一想,对,就算无忌看到我,可以装成是一个陌生人,但我看到他,一定会显出震撼之情。
  一想到这,我就觉得萧东楼好卑鄙啊,居然想出这样的方法来,但我马上又想到,假如他是个卑鄙小人,他大可不对我说,直接把我带去就好了,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出来呢?
  我禁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萧东楼又是苦笑了一下,他似乎很喜欢苦笑,道:“我怕你会恨我。”
  他盯住我看了很久,又道:“起先想到这个方法来换药,我只想到自己的生命,但愈近唐家堡,我愈感到不安。”
  我问他为什么。
  他道:“所以我要事先跟你说,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当然我也不敢肯定说那个人就是赵无忌,如果不是最好,如果是他,我希望你能压抑住你的感情。”
  我能压抑得住吗?那么久没有见面,我的心早就在澎湃汹涌,我如何能压抑得住?
  他似乎看出我的感觉,他说:“你也可以不去。”
  我说:“我不去,你不就拿不到药吗?”
  他倒是很老实,说道:“我当然最希望你能去,还希望你能控制你的感情,演一下戏给他们看。”
  我问他,这不等于欺骗唐家的人?
  他道:“事情很难两全,有时候不用点心机是不成的,不过,我为了求得心安,为了不使你事后恨我,我必须再重说一遍,你可以不去。”
  我坚决的说:“我去。”
  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说得这么坚决,是不是他对我太好了,我要求个图报?还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我的命运要把我推去指认那个人是不是无忌,而那个人的命运,就取决于我这样的命运安排了。
  啊!命运!你何其不公!你为什么对我做这样的安排呢?
  天快亮了,我现在才想起,我忘了问萧东楼什么时候去面对那个人。
  假如那个人真的是无忌,我怎么办?我自己也不知道,还是听天由命吧!
  第四章唐傲的抉择
  五月初二。
  一大早,唐家堡就热闹了起来,老祖宗在天未亮就吩咐下去,早饭要一直热着,她要和唐傲一起吃。
  老祖宗想不到唐傲的脚程那么快,她以为唐傲最快也要明天才会回到唐家堡。
  她想不到的事还有一宗——她想不到早饭还没弄好,唐傲就已经到了。
  所谓到了,只是到唐家堡的大门,而唐家能在江湖屹立不移,自然有其长处,就拿这件小事来看,唐家堡的厉害就可想而知了。
  当唐做踏入唐家堡大门,消息就已传到老祖宗的耳里,因为老祖宗早就订下规矩,只要有任何状况发生,不管哪个人在做什么事,都必须要通知到她,所以老祖宗是被叫醒的。
  老祖宗一醒,厨房的大小厨子更不用讲,早就在动手做早饭。
  唐傲进入唐家花园时,早饭的餐桌早已摆好,他的人一踏进花园左方的“牡丹亭”,就看到老祖宗的笑脸。
  他只叫了声老祖宗早,就坐在老祖宗对面,这时,热腾腾的油饼刚好端来放在桌上。
  老祖宗看着风尘仆仆的唐傲,只说了三个字:先吃吧。
  唐傲也不言语,知道老祖宗的脾气,她要你先吃,你就一定要吃饱了才说话,不然,她会不高兴。于是,拿起油饼,包上用红辣椒炒出来的肉丝,一口气就连吃了八张油饼,吃得他满头都是汗,但却使疲态消失,露出了精神饱满的样子。
  老祖宗这时才开口道:“精神不够,思想就会乱。”
  唐傲点头道:“我知道。”
  老祖宗道:“上官刃的事,你一定已经知道了?”
  唐傲道:“是的,所以我才星夜赶路回来。”
  老祖宗道:“哦?你发现什么秘密吗?”
  唐傲道:“是,我是已经大致了解大风堂的情形,我在外面已经布置好,准备端午节发动第一波攻击。”
  老祖宗道:“这跟你连夜赶路有什么关系?你明天回来不是一样吗?”
  唐傲道:“今天已经是初二了,早一天回来,我就可以早点从上官刃那里印证一下我们的调查,看大风堂是不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情形。”
  老祖宗道:“早点印证早做安排是对的,和上官刃印证时,可要注意一点。”
  唐傲问道:“哦?为什么?难道老祖宗对他还不信任?”
  老祖宗道:“我本来是信任他的,因为他带了赵简的人头来,这点确实表示他很有诚意来投靠,不过,这几天发生了一点事。”
  唐做道:“什么事?”
  老祖宗便把赵无忌如何来到唐家堡的事,一五一十的对唐傲解说。
  唐傲听完之后,便问道;“袁三有消息没有?”
  老祖宗道:“到现在还没有,不过去查的人最迟中午会有消息回来。”
  唐傲道:“那我晚上再跟上官刃商量。”
  老祖宗道:“对,愈小心愈妥当,我们这次一定要一举而消灭大风堂所有的势力,这样我们唐家才能在江湖上称霸。”
  唐傲道:“你放心,老祖宗,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的。”
  老祖宗道:“我对你有信心,啊,对了,唐缺昨天说,萧东楼来了。”
  唐傲道:“他又来拿药?我看我们干脆一次都把全部的药给他好了,我们何必贪图他的奇珍异宝?”
  老祖宗道:“我倒不是完全贪图他的东西,你也知道,起先我们要他的东西,是为了可以卖高价,多些钱,我们就可以多养些人,多一分实力,但后来我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这想法这次终于实现了。”
  唐傲问道:“什么想法?”
  老祖宗道:“萧东楼是个奇人,他以前那帝王般的身份和地位,你应该知道吧?”
  唐傲道:“我知道他的来历。”
  老祖宗道:“就是因为他奇,所以我就想,也许有一天,他会带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唐傲道:“这次他带来了奇怪的东西吗?”
  老祖宗道:“是的。”
  唐傲道:“什么东西?”
  老祖宗道:“一个人。”
  唐傲问道:“一个人?什么人?”
  老祖宗道:“卫凤娘。”
  唐做道:“赵无忌未拜堂的妻子?”
  老祖宗道:“是的。”
  唐傲道:“他带卫凤娘来的目的是什么?”
  老祖宗道:“他听说我们正在查证一个人是不是赵无忌,所以就把卫凤娘带来了。”
  唐傲微笑道:“这倒是个好方法。”
  老祖宗道:“一点也不错,你要见萧东楼吗?”
  唐傲道:“好,今天中午,我在怡香楼请他吃饭,只请他一个人。”
  老祖宗感到奇怪的道:“只请他一个人?不请卫风娘?”
  唐傲道:“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老祖宗道:“好,一切由你,你还有什么事要办的吗?如果没有,你最好先去休息一下。”
  唐傲道:“我想请朱先生去替那位李玉堂画张肖像,请他中午就完成。”
  朱先生就是朱子丹,是唐家堡的画师,最擅长画人物像,凡是唐家堡的要人,都由他画一幅肖像,挂在唐家堡一个名叫“画室”的地方。
  因为只有要人,才配朱先生来画消像,所以老祖宗禁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替他作画?为什么不等卫凤娘见过他以后再画?”
  唐傲道:“老祖宗,我能不能卖个关子,晚上再向你禀告?”
  老祖宗就跟普天下慈祥的祖母一样,带点斥责但却满含高兴的口吻道: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还卖关子?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胸有成竹才这么做。”
  唐傲笑道:“老祖宗最了解我了。”
  老祖宗道:“少灌迷汤,去休息吧!”
  一觉醒来已近中午,唐傲精神饱满的前往怡香楼,他刚坐下不久,萧东楼便在两个人抬着担架之下来到。
  客套话讲完以后,便是吃饭,他们在饭中谈的,都是江湖的典故。
  直到饭后用茶,唐傲才拿起身旁挂的一个葫芦,递给萧东楼,并且说道:
  “这葫芦里的药量,可以用六十六年。”
  萧档楼知道这就是他要给“僵尸”的解药,他一听唐傲这次给他的,竟然是六十六年的份量,心中大喜,他相信这一定是他带卫凤娘来的结果,所以他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见卫凤娘?”
  唐傲道:“我不准备见她。”
  萧东楼微愕然,道:“你不见她,那谁见她?”
  唐傲道:“我们唐家堡谁也不见她。”
  萧东楼这次是大感诧异,道:“都不见?为什么?”
  唐傲道:“我认为没有必要。”
  萧东楼道:“难道你已经查证出那个人不是赵无忌?”
  唐傲道:“还没有。”
  萧东楼道:“那..”
  唐傲道:“我只是不想依赖一个女子来查证而已。”萧东楼一听此言,立刻伸出右手,中指指甲贴着拇指向前一弹,他面前的葫芦便移向唐傲面前,然后,他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接受这个。”
  唐傲楞在那里,看着萧东楼。
  萧东楼对他笑了笑,道:“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生平绝不做无功受禄的事。”
  唐傲本来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样,但唐傲毕竟是唐家堡的领导人物,他的脑海念头一转,立即有了一个计谋,便对萧东楼道:“我希望你接受。”
  然后,他又把葫芦推回萧东楼面前。
  萧东楼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对眼睛望着唐傲。
  唐傲又道:“既然要你接受的方法,是接受你的好意,我决定今天晚上让那个人见卫凤娘。”
  萧东楼微微一笑,拿起葫芦道:“那就谢了。”
  唐傲道:“该谢的人应该是你。”
  第五章肖像之谜
  无忌看到唐缺和朱子丹来的时候,唐缺的脸色非常难看,仿佛有人抢走了他的新婚老婆似的。
  也难怪,唐缺一早就起来,满心以为老祖宗会找他一起共进早餐,听听他大哥的收获,自己也可以表示一点什么意见,没想到老祖宗连叫都没叫他一声。
  唐缺整个早上已经够生气了,他连早餐都没吃,更让他气的事却在中午以前,他看见厨师忙着做菜,忍不住问招待的是谁,打听的结果是萧东楼,而且菜只准备两人份,这表示他哥唐傲根本没有准备要他参加,他气得整个脸都像一块挂在菜市场上的猪肝,更让他气的是,老祖宗居然叫他和朱子丹一起去替李玉堂画肖像,这表示什么?这表示他哥唐傲已经查证清楚李玉堂不是赵无忌,因为画肖像表示他将加入唐家堡,成为唐家堡的要人,这件事,唐傲怎么能不和他商量一下?
  所以当无忌好奇的问唐缺为会么要替他画肖像时,唐缺竟然理也不理,只是气呼呼的大声道:“你就画好了,唐家堡不喜欢人东问西问的。”
  无忌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在生什么气,他这样回答无忌,无忌也不生气,画就画吧,反正答案早晚会知道的。
  画完了,他立刻去找上官刃,向上官刃说出这件事,上官刃一听,高兴的一拍无忌肩头,道:“恭喜你!”
  无忌道:“恭喜我,为什么?唐家堡难道要拿我的肖像去相亲?”
  上官刃道:“那当然不是。”
  无忌道:“不然,喜从何来?”
  上官刃道:“唐家堡一直有个习惯,他们会替上上下下的主要份子画一张肖像,摆在一间房里,让大家都看得见。”
  无忌道:“哦?上官大叔也画过?”
  上官刃道:“不错,这表示他们已经相信你的假身份,并且要重用你。”
  无忌真是高兴极了,从上官刃那里得知唐家的人将要重用他,而现在,唐傲居然要见他,这实在令他太兴奋了。
  不过,兴奋归兴奋,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学会了不把喜怒的心事形之于色,而且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都能保持百分之百的冷静与机警。
  所以当他走近唐傲的厅门时,他的人已经冷静下来,整个人都已像一支拉满弦的弓箭,随时都可发出最大的力量。
  无忌一踏入大厅,就看到唐傲,他心中不禁喝了一声采,从外表看来,唐傲大约三十来岁,脸上充满英挺之气,一双眼睛仿佛射出充满了自信的光芒。
  唐傲一见到无忌,便道:“李玉堂?”
  无忌一抱拳,道:“不错,绩溪李玉堂。”
  唐傲道:“欢迎你到唐家堡。”
  无忌道:“这是我的荣幸。”
  唐傲道:“我们到里面再谈。”
  无忌道:“里面?”
  唐傲道:“是的,里面的房间。”
  唐傲伸手做出请的手势,赵无忌便往前行,唐傲待无忌走出两步时,双手一拍,一个下人便走至厅门,唐傲对那下人吩咐道:“去请朱先生到里面的房间来。”
  无忌走到门前停下,唐傲把门推开,无忌踏入一看,整个房里都悬拴着长幅的肖像。
  唐傲指着这些肖像道:“这些都是我们唐家堡的精英分子。”
  无忌看到上官刃的像也挂在左边的墙上。
  唐傲又道:“你的肖像在桌上。”
  无忌在朱子丹画完时已经看过,所以他虽然看到桌上有幅画,但并没有趋前去再看。
  唐傲却指着桌旁的椅子道:“请坐。”
  无忌坐下,双眼很自然的看到自己的肖像,很瘦,满脸胡根,已不复已前的俊俏。
  唐傲坐在他对面,道:“朱先生的手上功夫不错吧。”
  无忌道:“一流。”
  唐傲道:“我们唐家的规矩,只要是精英分子,我们都会替他画幅肖像,摆放在这房里。”
  无忌看着他,没有答腔。
  唐傲道:“不过,这次我们替你画像的原因,却不一定挂在这里。”
  无忌道:“哦?”他心里有点纳闷,为会么不一定?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狐疑的表情。
  唐傲道:“这是我们唐家堡替人画肖像以来的第一次。”
  无忌道:“这应该也是我的荣幸吧?”
  唐傲道:“也许,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无忌道:“你会告诉我吗?”
  唐傲道:“当然会。”
  这时,朱子丹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拿着好几卷画幅。
  唐傲指着靠墙的大桌子道:“我们到那里边看边谈。”
  到了大桌前,朱子丹把画一幅幅摊开来,一张一张依次摆在桌上,一共有五张。
  最大一张的人很瘦,愈往右,人像的脸愈胖。
  无忌认出来,最右边的两张,画的都是唐缺,唐家堡最胖的人,但左边三个,轮廓有点像唐缺,无忌却不敢肯定是他。
  唐傲道:“这五张肖像画的都是唐缺,最左一张大概是十年前,那时他很瘦,最右一张是一年前,他已经胖成这个样子了。”
  无忌不知道唐傲要他看这些肖像的目的为何,但他知道,反正唐傲最后一定会把谜底揭晓,因此他一点也不急,而且他干脆闭口不问。
  等朱子丹又把五幅画像卷起收到一旁,唐傲便到原先的桌上,把无忌的肖像拿了过来,摊平放在大桌上,同时,朱子丹也拿来笔墨和宣纸。
  朱子丹把笔墨放在一旁,从一叠宣纸中抽出一张,放在赵无忌的肖像上面。
  唐傲对无忌道:“这张宣纸是经过打簿的,可以把底下的画像透上来。”
  朱子丹再拿来两块镇纸,一上一下的压住宣纸,拿起笔,看着唐傲。
  唐傲又对无忌道:“朱先生擅长人物画,所以对人的观察非常细微,他现在根据他的经验,把你发胖后的脸型画出来。”
  无忌吓了一跳,心想,把脸型画出来?假如画对了,唐傲岂不知道自己就是赵无忌?不过,可能画对吗?
  只见朱子丹手上的笔一笔一笔的勾勒出一个轮廓,然后,一个俊逸而富神采的青年肖像便在纸上浮现了出来。
  无忌这回确实吓了一大跳,因为太像他一年前的样子了,虽然不是全部逼真,但起码有七八分。
  唐傲向无忌问道:“像吗?”
  无忌道:“我怎么会知道?”
  唐傲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无忌道:“我从小就是这么瘦,我怎么会知道长胖了会怎样?”
  唐傲道:“真的吗?”
  无忌道:“你看我像是这么俊俏的人吗?”
  唐傲道:“我看很像。”
  无忌道:“哦?”
  唐傲道:“你跟我来。”
  唐傲拿起镇纸,取下那张刚画的肖像,领先往客厅走,走到客厅的左方,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都是柜子的房间。
  唐傲边踏进去,边道:“这房里的柜子,放的也是肖像,不同的是,放的都是与我们唐家堡为敌的人的肖像。”
  无忌没有说话,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大风堂赵无忌的像一定在里面,他踏进去,就看到大柜子的顶上都贴着白纸黑字的纸条,有飞凤帮、神龙帮..
  当然还有大风堂。
  唐傲果然走到贴着大风堂三字的大柜前,他打开第四个小抽屉,拿出一卷卷轴,转身对无忌道:“这是大风堂赵无忌的画像。”
  无忌的脸依旧保持平静,虽然他的心已经感觉到非常紧张。
  只见唐傲解开轴上的红线,左手手指一松,画就从上往下张开,唐傲就左右手各拿着一张画像站着,两眼紧盯着无忌脸上变化。
  无忌的脸一点变化也没有,就好像在欣赏着二幅稀松平常的画一样。
  但无忌身后的朱子丹却惊呼了出来:“一模一样,你就是赵无忌!”
  无忌忽然笑了起来。
  唐傲道:“你还笑得出来?”
  无忌道:“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不觉得这是很荒唐的事吗?”
  唐傲道:“我不觉得。”
  无忌指着朱子丹道:“大风堂的赵无忌画像,是不是他画的?”
  唐傲道:“不错。”
  无忌道:“所以嘛,你们认定我就是赵无忌,所以他加画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朝赵无忌的相貌去想,画出来的,当然会是赵无忌,假如你们认为我是飞凤帮的胡敦,我相信他画出来的,一定是胡敦的样子,你信不信?”
  唐傲道:“我信,不过有一点你错了。”
  无忌道:“哪一点?”
  唐傲道:“朱先生事先并不知道赵无忌的事,我们只告诉他你是李玉堂,然后要他根据他的经验,画出李玉堂发胖后的样貌而已。”
  无忌不说话了,这还有什么话说?
  唐傲道:“你现在承认你就是赵无忌了吗?”
  无忌没有回答问题,却反问道:“你既然早就这么认定,你为什么不早出手杀我?”
  唐傲道:“有两个原因,第一,你一进来,我就感觉到你蓄势待发的杀气,我不敢保证我一出手就可以击败你,就算击败你,我如果不能全身而退,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我唐傲是绝对不做的。”
  无忌道:“哦?那第二个原因呢?”
  唐傲道:“第二个原因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停了一下,才接着道:“我从不做偷袭的事,要杀一个人,我一定堂堂正正的和他决斗。”
  无忌道:“那你准备跟我决斗?”
  唐傲道:“是的。”
  无忌道:“你那么肯定我就是赵无忌?”
  唐傲道:“不管你是不是赵无忌,我都要和你决斗。”
  无忌道:“为什么?”
  唐傲道:“与天下英雄论剑,是我唐傲毕生的愿望。”
  无忌道:“我配吗?”
  唐傲道:“你当然配,光凭你的胆色就够了。”
  无忌道:“你太抬举我了。”
  唐傲道:“你接受我的挑战吗?”
  无忌道:“我能拒绝吗?”
  唐傲道:“好,我们一言为定,七月初七午时,泰山顶上。”
  无忌道:“好,一言为定。”
  唐傲道:“既然我们约好了,我就要请你保重。”
  无忌道:“你这句话我不太懂。”
  唐傲道:“为什么不懂?”
  无忌道:“你为什么要我保重?如果没有特殊事故,谁不会保重自己?”
  唐傲道:“你说得不错,我就是因为知道将会有特殊情况发生,才叫你保重的。”
  无忌道:“什么特殊事故?”
  唐傲道:“这几件事,是接二连三发生的,第一件,今天晚上我会让你见一个人。”
  无忌道:“见一个人?我一定要见吗?”
  唐傲道:“是我答应了别人让你见那个人的。”
  无忌道:“假如我不见呢?”
  唐傲道:“那也没关系,是我失信于别人而已,不过,那个人我相信你是一定想见的。”
  无忌也没问他是什么人,他知道问也是白问,唐傲一定会卖关子不说,所以他道:“好,我见。”
  唐傲道:“谢谢,第二件事,你见完那个人之后,你就要离开唐家堡,一个人离开。”
  无忌道:“你的意思是,唐家堡已经不欢迎我了?”
  唐傲道:“不,我们很欢迎你来作客,我是怕你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无忌道:“为什么?”
  唐傲道:“因为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你听了以后,你一定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无忌道:“再急也没用,我已经答应你晚上要见一个人,见完以后我才能走,而且是一个人走。”唐傲笑道:“你很聪明,能和你一决胜负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无忌道:“现在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我可不乐。”
  唐傲道:“所以我才要把一切都弄得很公平,这样才能正式见个真章。”
  无忌没有说话,他心里禁不住想,唐家堡一向以暗器、毒药和阴险闻名江湖,怎么会有唐傲这样光明磊落的人物呢?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诈?
  当他想着这个问题时,唐傲接下来的话,令他在大吃一惊之外,更让他怀疑,唐傲到底是不是唐家堡的大少爷。
  唐傲说:“我们近日就要对大风堂展开大攻击,你会不急着回去吗?”
  唐傲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也说出来?而且是在他一口咬定他就是赵无忌之后?难道他真的要公平决一死战?无忌不知道,要证明这个,一定需要时间。
  到了这个地步,无忌知道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已经是多余的,因为正如唐傲所说的,一听到唐家要攻打大风堂,他是非回去不可的,他必须回去和他的兄弟们迎接这一场生死大战,到时候,谁都知道他就是赵无忌。
  何况,他是不是赵无忌似乎对唐傲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唐傲要他离开唐家堡,一个不再留在唐家堡的人,管他是谁都不会对唐家堡构成威胁了。
  所以无忌已经准备要离开了。
  唐傲却伸手一拦,道:“别急,所谓公平,就是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你总该回答我一件吧?”
  无忌道:“你问。”
  唐傲道:“你为什么还不下手杀上官刃?”
  无忌道:“你人不在唐家堡,但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
  唐傲道:“唐家堡在江湖上屹立至今,你以为是玩假的吗?”
  无忌道:“好,我告诉你,我还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你相信吗?”
  唐傲道:“我当然相信,上官刃是什么人物,岂能轻易让你找到机会?”
  无忌道:“不过我要先告诉你,我会不断的找机会来报仇的。”
  唐傲道:“我希望你还是先用点心在马上面临的大战上,我不希望攻打大风堂有如切豆腐一样。”无忌道:“为什么?”
  唐傲道:“任何事情如果太容易,就不好玩了,太容易的事,只表示你没有判断力,用一把牛刀去杀鸡,岂非是最愚蠢不过的事?”
  无忌道:“这就是你放我回去的原因?”
  唐傲道:“不错。”
  无忌道:“你那么有必胜的把握?”
  唐傲道:“谋定而后动,动必奏功,这是我唐某人的做事原则。”
  无忌道:“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唐傲道:“可惜我们不能成为朋友。”
  无忌道:“世间事通常都不能尽如人意,能够做面对面的敌人,也已经不错了。”
  唐傲道:“不错,有些人连想成为敌人都不可能呢!”
  无忌道:“我会永远怀念你这位敌人的。”
  唐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忌道:“这表示我跟你一样,也具有必胜的信心,打败了你,我就只剩下对你的怀念而已。”
  唐傲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道:“说得好,你现在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无忌道:“去什么地方?”
  唐傲道:“本来我是晚上才带你去的,不过,我忽然改变主意,希望你现在就去。”
  无忌道:“你要我现在就去见你说的一个人?”唐傲道:“不,还是晚上再见。”
  无忌道:“那为什么现在就去?”
  唐傲道:“因为我要你在那里等。”
  无忌道:“你这是变相的囚禁吗?”
  唐傲道:“你不敢?”
  无忌道:“我为什么不敢?不过我想知道,你怕我在这段时间里做出什么事?”
  唐傲道:“不错,我怕你万一发现了杀上官刃的机会,那可是我们唐家堡的大损失。”
  无忌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第六章唐傲与上官刃
  唐傲的心情真是愉快极了,有什么比揭穿一个人的身份更愉快的事?
  他并不担心放赵无忌回去会对战局有什么影响,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自己部署的能力。
  大风堂已经有四十七个人被他收买了,攻打起来,很多地方都可以说是里应外合,再加上上官刃又了解大风堂的内情,这一战,他老早就认为是必胜的。
  就好像是猫捉耗子一样,放赵无忌回去,只不过是想增加一点作战时的乐趣而已。
  不过,他心中已经决定好,他绝不在作战时杀死赵无忌,因为赵无忌学会了萧东楼的剑术,他无论如何也要赵无忌活着和他单打独斗一场。
  唐傲想象得到赵无忌现在的心情,一定是很惶恐,尤其是见了晚上的人之后,他内心一定更会不知所措,尤其事后唐傲要那个人留下来,赵无忌心里更是会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而分心,正是兵家大忌。
  唐傲就是怀着这样愉快的心情,走向和上官刃约定见面的地方,再转一个弯就到了,他忽然站住不动。因为他的脑海忽然浮起了一个问题。
  ——他已经证实了李玉堂就是赵无忌,那么,上官刃当初为什么没有指证?他不相信上官刃会看不出李玉堂就是赵无忌。
  这问题继之而起,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
  ——是谁收买了袁三?或者是谁杀了袁三,把假消息传回唐家堡?
  据老祖宗说,派袁三去调查,只有老祖母、唐缺和上官刃三个人知道。
  ———会是上官刃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傲决定要把这些问题问个明白。
  他将自己的思路理好!脸上又恢复笑容的,拐弯,走进约定的地方。
  上官刃早已坐在那里,两个人客套一番之后,唐傲便采取单刀直入的方式把问题说出。
  唐傲先道:“我已经查出了李玉堂的身份了。”上官刃微微吃惊道:“哦?”
  唐傲道:“他就是大风堂的赵无忌。”
  上官刃吃惊的表情已经消失,他平静的道:“他承认了吗?”
  唐傲道:“他承认了。”
  上官刃道:“那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不指认他?”
  唐傲道:“这是我心中的疑团之一。”
  上官刃道:“很简单,原因有二个,第一个是,我想见识一下唐家堡到底有没有这么大的本领,能够查出他真正的身份。”
  唐傲道:“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上官刃道:“第二个是我私人的理由,我想看看赵无忌有多大能耐,竟然敢单身涉险,深入虎穴。”
  唐傲道:“结果你发现什么没有?”
  上官刃道:“我发现赵无忌变了很多,他不再轻浮,变得深沉,看到我也假装不认识,我知道他在找机会下手报仇,但我怎么会给他机会?”
  唐傲道:“我已经答应他放他回去,你认为我这样做对不对?”
  上官刃道:“你一定有必胜的把握,才会放他走。”
  唐傲道:“我对自己一向充满信心。”
  上官刃道:“有信心,还需要有周详的计划。”唐傲道:“所以我来找你,跟你研究一下我攻打大风堂各个据点的计划。”
  上官刃道:“大风堂据点虽然很多,但主要势力只有四个,除了我、赵简、司空晓风三个城堡之外,就是盘龙谷,你第一个攻击的目标是哪里?”
  唐傲道:“盘龙谷。”
  上官刃道:“你为什么选盘龙谷?”
  唐傲道:“第一,盘龙谷离我们唐家堡的势力范围最近,冲突最多,把盘龙谷的据点消灭之后,方圆一、二百里都属于我们,这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利的,进,我们可以直指大风堂核心,退,我们腹地广,缓冲性就大。”
  上官刃道:“很有道理,准备什么时候进攻?”
  唐傲道:“五月初五,端午,当盘龙谷的人在庆祝节庆的时候,我们攻其不备。”
  上官刃大叫一声:“好!”
  唐傲得意的笑了笑,道:“我想了解一下盘龙谷的情形。”
  于是上官刃将他知道盘龙谷的内外情形,一一向唐傲分析解说,唐傲觉得很满意,因为他在盘龙谷里,收买了七个人,据这七个人提供的情报,和上官刃所说完全吻合,当然上官刃报告的比他们的详尽且丰富。
  唐傲更相信上官刃是真心投靠的,所以他本想问袁三的事,便忍住不问,因为他不想再怀疑这样的人。
  上官刃心里却明白的很,唐傲想利用这个问题来试他是否忠诚,他能不一五一十的详细解说吗?而且,他手里握有一张皇牌,他知道唐家堡五月初五攻打盘龙谷,只要他先通知他们戒备,唐家堡并不见得就一定会取得胜利。
  问题是,他应该怎样去通知盘龙谷的人?
  盘龙谷的负责人徐弓,和上官刃是多年之交,但是,徐弓并不知道白玉老虎的计划,假如让徐弓知道这攻打计划是上官刃通知的,徐弓一定会不相信,反而认为这是个阴谋。
  而且,徐弓有个火爆性子的脾气,让他知道了唐家堡进攻的秘密,他一定不会沉住气不把话传下去,这一来,就会让盘龙谷里被唐家堡收买的人得知消息走漏,唐傲一定会怀疑他的。
  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不过,不管有多棘手,上官刃都必须要让盘龙谷的人知道,他相信,以盘龙谷的实力,只要有所准备,唐家堡绝不会轻易攻陷下来。
  就算能攻陷了,唐家堡也要损兵折将,到时,他只要和司空晓风或者赵无忌取得联络,要反攻回去也容易。
  可是,有什么方法能向盘龙谷示警,而又不让他的身份会在卧底的人面前泄漏呢?
  想到这,上官刃禁不住眉头皱了一下。
  这细微而又迅速的动作,唐傲却已看到。
  唐傲问道:“上官刃先生有什么麻烦吗?还是你认为这次行动有什么不够周详的地方?”
  上官刃反应非常快,他立刻道:“不,我只是有点担心赵无忌。”
  唐傲道:“为什么担心他?”
  上官刃道:“你告诉了他要对大风堂发起进攻,他这一回去,万一刚好先到盘龙谷呢,盘龙谷岂不就会有所防范?”
  唐傲道:“上官先生的顾虑很对,不过..”
  唐傲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得意笑容,看到唐傲的笑容,上官刃接口道:
  “难道你已有了对付的方法?”
  唐傲道:“对,今晚,我会对赵无忌玩一点小花样,他这一回去,绝对不会先去盘龙谷。”
  上官刃道:“哦?你这么有把握?”
  唐傲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对我的计谋,有十成的把握。”
  上官刃道:“那我们可要先喝一杯庆功酒了。”
  唐傲道:“一点也不错,唐家堡的百花楼,我相信你一定没有去过吧?”
  上官刃道:“还没有。”
  唐傲道:“那我今晚就请上官先生到百花楼去喝上一杯。”
  上官刃道:“好。”
  于是,唐傲告辞,他走的时候,脸上忽然露出了一刹那微带阴险的得意笑容,这笑容,由于是刚好背对着上官刃,上官刃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上官刃心里想的,只是如何通知盘龙谷。
  他刚刚回答唐傲说担心无忌,但是他忽然想到可以利用无忌回去做挡箭牌,把攻打盘龙谷的消息,做成是无忌通报的。
  但唐傲的话却把他的希望打灭了。
  而且,他相信他也不可能有机会在无忌离去之前,再见上他一面。
  他应该怎么办?
  他走近窗前,注视着花园里盛开的繁花,心中却不禁乱成了一团。
  第七章等待
  等待的感觉,总是那么漫长,更何况,无忌等待的地方,又是一个四面密封的石室。
  唐傲带无忌来的时候,走在阴暗窄长的石板道上,就对无忌说:“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囚室,你敢待在这里等吗?”
  对无忌来说,还有什么不敢的,冒生命危险来唐家堡,已经是胆大之极的行为了,到小小一个石室,又有何惧?因此无忌笑哼一声,道:“我没什么好怕的。”
  唐傲道:“你不怕我把你关在这里?”
  无忌道:“你既然已经查出我的身份,我想离开唐家堡,已经是难如登天的事,让我回去,也是你亲口说的,现在如果你真的要关我在这里,我也只能认了。”
  唐傲道:“说得好,我告诉你,这里是我们唐家堡商量机密大事的地方,四面都是厚实的石头,绝对不会有人偷听到。”
  唐傲把无忌带进石室,石室里一张石桌,六张石椅,桌上己有人泡好一壶热腾腾的茶放在上面。
  唐傲对无忌道:“等一下还有人会送晚饭来,你大概吃过饭,那个人就会来跟你见面,你只要把石门关上,没有人会来骚扰你们,你们见了面,谈多久的话都可以,不过,记住一点,走的时候你只能一个人走。”
  无忌道:“假如我两个人走呢?”
  唐傲道:“我已经吩附下去,一个人走,离开唐家堡都不阻拦,两个人的话,格杀勿论,而且不管用什么方法。”
  无忌道:“你要留下的是什么人?”
  唐傲道:“很快你就知道。”
  现在,茶已喝光,饭菜酒都刚送来,无忌却仿佛过了三天三夜似的。
  这段时间,他克制自己不要去猜想来的是什么人,让自己全心全意去分析唐傲的行动。
  ———唐傲要攻打大风堂了,他会先攻打哪一个据点?他用什么方法来进攻?
  无忌设想了好几种防御方式,用在不同据点上的各种方式,但他发觉,重点不在如何防御,重点是要知道,唐傲会先攻哪里?因为无忌明天离开,最先到达据点的地方是盘龙谷,但他也可以绕道,差半天时间可以先到上官刃的城堡。
  这半天是很要命的时间,因为他如果先去盘龙谷,而唐傲先攻打上官刃的城堡,现在掌管城堡的郭冠群在事先未及防范,来个措手不及,城堡很有可能非常轻易的被攻下来。
  假如无忌先到城堡,唐傲先攻盘龙谷,后果岂不一样?而且,上官刃有机会通知唐傲要攻打的城堡里的人吗?
  令无忌担心的事还有一桩,他怕等一下来见他的人,会是上官刃。
  他担心唐傲也查出上官刃来投靠唐家堡的真正目的,所以才让他和上官刃在这里见面,然后,唐傲只让他走,不让上官刃走。
  除此之外,无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值得唐傲留在唐家堡。
  无忌的心乱成了一团,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玩偶,被唐傲玩弄于掌间。
  无忌这个时候忽然感到后悔,后悔当年自己没有好好用功,他太贪玩太贪图享乐了,他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用点心思在权谋与战略上面。
  像现在,唐傲把一切都部署好,让他回大风堂这件事,好像对战局不会有什么改变似的,这就表示唐傲在权谋和战略方面,一切都比他强。
  唐家堡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并不如他当初所想象的容易对付,他忽然发现他父亲的伟大,设计出白玉老虎的计划来卧底,可是,他又觉得他父亲的牺牲是否值得,因为唐傲实在是个太厉害的人物了,假如他真的查出了上官刃的意图,或者他有所怀疑而不信任上官刃,所有的牺牲和计划,都将化成泡影。
  那样的牺牲,倒不如轰轰烈烈的在战场上决一死战来得更有价值。
  想到这,无忌竟然觉得有点悲哀。
  这时,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知道,要来的人终于来了。
  等待了不到两个时辰,无忌就觉得时间很长,对于从早上就开始等待的卫凤娘来说,那时间的漫长,恐怕只能用世界仿佛停顿下来形容了。
  卫凤娘等候的心情和焦虑,都记录在她的日记上面。
  五月初二。
  昨天虽然快天亮才睡,但我竟然连一点睡意也没有,勉强自己睡一下,也是辗转反侧。
  那远处传来一声声的鸡啼声,在我听来,竟然觉得非常讨厌,因为这表示一天才刚开始,而我的心,却急着要去见那个人,那个很可能就是无忌的人。
  二声鸡啼以后,我就决定不再睡了,我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面对着铜镜。
  我开始假想我见到的人就是无忌,我注视着铜镜,看着自己脸上的反应。
  我一再控制自己的感情,让镜子里的我,表情一如平常,我一再的演练,直到我认为,假如那个人真的是无忌,我的脸色不会改变,就好像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我才停止。
  萧东楼派人来叫我去吃早餐我也不去,我假装睡了不理会。
  上就后悔了,万一吃早饭的时候是和那个人一起呢?
  我连忙冲出房门,跑到萧东楼住宿的地方,我敲了一下门,萧东楼就知道是我,叫我推门进去。
  我看到他,立刻问他什么时候去见那个人。
  萧东楼用嘲笑的口吻对我说:“瞧你急成这个样子,好像那个人一定是赵无忌似的。”
  我没有理会他对我的嘲笑,我一再追问他,是什么时候。
  萧东楼说:“唐傲刚刚派人来通知我,约我中午去吃饭,不过,他只约了我一个人。”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我要他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和唐傲约好,他说他一定会做的,他端详了我好一会,问我昨夜是不是没睡好,我说是,他要我好好睡一觉。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整个上午都坐在窗前,有时回想以前和无忌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有时又跑到镜子前练习脸部的表情。
  愈到中午,我的心就卜卜卜的跳得愈急速,我发现我原来还是这么紧张,我又开始担心了,担心我到时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没有吃午饭,我焦急的等待萧东楼的回音。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啊,好在不管多漫长的等待,还是会等到该来的事情。
  萧东楼派人来告诉我,唐傲要我晚上去见那个人。
  为什么要晚上?为什么还要我等?
  这真是很折磨人的事。
  下午的等待,比上午还漫长,我想起了要和无忌拜堂成亲的那天下午,也是好漫长的一个下午,想起拜堂前发生的惨剧,我禁不住担心起来,今天的等待,结果难道又会像那天一样,会有惨剧发生?
  我真是焦急死了。
  好不容易黄昏来临,唐家派了个人来叫我去,我的心又紧张起来。
  下人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叫我在房里等。
  又是等。有人来了,我以为是我要见的人,却还是那个下人,他端着饭菜进来。
  我一看,只有一副碗筷,为什么只有一副碗筷?我问下人,下人说他也不知道,他家主人只吩咐他端过来,请我在这里用饭。
  用过饭之后呢?是不是马上应带我去,下人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真是又急又气,我这个时候怎么有心情吃饭?不过我没有叫下人把饭菜端走,他只是个下人,他一切都只是听命行事而已,我连责备他的意思也没有,我还柔声的对他说了声谢谢。
  菜很香,很道地的川菜,但我真的一点食欲也没有。
  我在房里逛过来又逛过去。
  忽然,我听到隔壁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我走到门前,伸手拉开,往隔壁走过去。
  走到窗前,我就听到两个人在争吵,一个是我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另一个我听过。
  起先我想不起听过的声音是谁,但我马上就记起来了,这个人是大胖子,叫唐缺。
  我听到他们争吵的事是这样的:
  唐缺:“我主张先攻赵家庄。”
  另一个人:“为什么?”
  唐缺:“赵简死了,赵无忌又失了踪,赵家庄一定很乱,先攻赵家庄,一定可以拿下来,第一战先胜,而且胜得容易,会提高士气。”
  另一个人:“攻别处就攻不下来?我们的士气还不够高昂?”
  唐缺:“我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个人:“我告诉你,攻赵家庄是没有用的。”唐缺:“为什么没有用?”
  另一个人:“赵家庄是属于大风堂的后方势力,先攻后方,会让前方的各个据点有所防备,而且,长途跋涉,我们的人马会太劳累。”
  唐缺:“那你要先攻哪里?”
  另一个人:“先攻司空晓风的据点,第一路程近,第二,我们那里收买的人最多,内应外合,会比赵家庄还容易攻下来。”
  他们的对话我不想再多记,反正他们一直在争论到底要先进攻哪里,不管他们先攻哪里,对我来说都是很严重的事,因为每一个据点,都是属于我婆家大风堂的。
  他们争论到最后,唐缺负气的说了一句:“你是哥哥,我听你的。”
  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唐傲。
  唐傲要攻的,是司空晓风的风堡,时间是五月初五。
  我已经知道他们的秘密,我赶快走回原来的房间,拿起筷子假装吃饭,我的心叶通叶通的跳,还好没有人立刻进来,不然我的表情一定会泄露我偷听的秘密。
  我大概算一下路程,今天是初二,到风堡起码要两天,也就是说,他们明天一早出发,初四夜里就能到达,初五就可以发动攻势。
  我有什么办法可以通知到司空大叔?我想到萧东楼,他是最有办法的人,我必须现在就回客栈找他,请他帮我通知司空大叔。
  萧东楼会答应我的请求吗?我想会的,只要我说话的口气温柔一点,他一定会听的。
  我连忙放下筷子,准备出去,我只走到离房门一半的地方,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我吓了一跳,也吓得惊叫了一声。
  推门的人却对我说对不起,说他应该先敲门才对。
  我看着他,他长得很壮实,很高大,很英俊,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
  他说他叫唐傲。
  我正想开日把我的名字也告诉他,他却抢着说,他知道我就是赵无忌未拜堂的妻子卫凤娘。
  他又说,他请我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萧东楼求他的。
  我好感激萧东楼啊,可是,唐傲后来的话,却让我整个都楞住。
  他说,萧东楼本来是要我去证实一下,有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赵无忌,他说现在已经不必去证实了,因为那个人已经在他面前,承认他就是赵无忌。
  我急得连忙问他,他对赵无忌怎样了。
  他笑着说,没有怎样,而且还让我去见他。
  噢,他的话好令我激动啊,不过我继之又想,他让我见无忌、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唐傲问我愿不愿意见无忌。
  我当然说愿意,然后我马上问他,让我和无忌见面有什么目的。”
  他很老实,他说是有目的,有条件的。
  我问他是什么条件,他说见完之后,他只能让我们之中一个人离开唐家堡,至于让谁走,由我决定。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在找理由杀无忌,他一定认为每一个人都会爱惜自己的生命,让一个人走,又由自己做决定,准都会选择自己。
  但我却偏不。
  无忌死了,大风堂又被唐家堡消灭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死不足惜,让无忌快快乐乐的活着,我就心安了。而且,我刚刚又偷听到唐家堡攻打大风堂的秘密,只要我见到无忌,把消息告诉他,他赶到风堂,与司空大叔联手,一定可以打败唐家堡。
  既然让无忌走有这么多好处,我怎么不选择他走?
  所以我对唐傲说,我留下。
  唐傲反覆问了我好几次是不是真的这样决定,我都说是真的。
  然后,他说他带我去见无忌。
  他带我走出房门,右转,沿着走廊走了二十五步,左转,走了十七步,停在一个花园的凉亭前,他走上凉亭,转动右边的一张石椅,凉亭中的石桌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地洞。
  他领先走了下去,我跟着走下,一共走了十六级楼梯,右转,右边是一条好长好长的石道,两旁各插了十二支火把。
  我问他无忌是不是被他关在这里。
  他笑说不是,是无忌自己同意来的,又说这里不是牢房,是唐家召开机密会议的地方,他之所以选择这里让我们见面,是表示我们的谈话绝不会让别人偷听。
  他笑说让别人偷听自己的情话,是很杀风景的事。
  我脸都红了。
  唐傲领着我走到石道尽头,向左转,又是一条两旁插着十二支火把的石道,不过,石道的尽头却有一道微开的石门。
  唐傲指着石门对我说话:“无忌就在里面,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笑着看了看我,然后转身离去。
  我站着,看着石门,心跳得愈来愈快,我跨出第一步,心跳得更快。
  啊,无忌,我马上就看到你了!
  我终于走到石门前面,我用力将石门推开,推门的时候,我脑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这一进去,唐傲会不会永远把我和无忌关在里面?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我马上告诉自己,我和无忌能永远关在这里,那可是我几世修米的福气。
  门全部推开了,我以为我会昏倒,却发现我还是有相当程度的镇定。
  我看到无忌,起先看到的是他的双眼,我发现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是楞了一楞,继之才是兴奋,这表示他不知道来的人是我。
  唐傲为什么不告诉他,是要让他突然兴奋吗?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我看到无忌微笑着从石椅上站起,迎面走了过来,他双手伸出来,我也伸出我的手,走向他。
  他的手接触我的手的时候,我感到一阵愉悦的颤抖。
  噢,我感到我是多么的幸福。
  无忌牵着我的手,把我拉近他身前,他端详了我很久,看得我脸都红了,才对我说,我瘦了。
  “你也是。”我说。
  他轻轻一笑,牵着我的手,把我扶坐在石椅上,然后,他坐在我对面,他替我斟了一杯酒,举起他面前的杯,看着我。
  我举起杯子,放在唇边,假如这就是那杯交杯酒,该多好,我浅浅的啜了一口,放下。
  无忌的表情痴痴的,一直看着我,然后他才问我怎么会来到唐家堡。
  我把别后的一切都告诉他,他也把他的事,概略的告诉我。
  这时,我才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我偷听到唐做和唐缺的话,我把这件事和唐傲只准我们之中一个离开唐家堡的事,一起对无忌说了出来。
  无忌听完,沉思了很久,我看着他的表情,我知道他的内心一定在交战,在痛苦。
  我安慰他说,我留在唐家堡会平安无事的,因为以唐家堡在江湖上的声望,他们怎么可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无忌也说我的话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有一点担心,我问担心什么。
  他说:“我怕唐家堡利用你做人质,只要我们大风堂打败了唐家,他们会反过来利用你来威胁我们。”
  我很毅然的对无忌说:“你放心,假如他们要利用我做人质,你就要求他们,先看到我才做决定。”
  无忌问我为什么。
  我说:“到时候,为了大风堂,为了你,我会牺牲,我不会让唐家的人得逞,这样,你就可以全心全意的放在战场上,不必再为我操心。”
  无忌不说话了,我看到他的眼神很沉痛,他拿起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没有阻止他,只不过在他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才对他说:“你别忘了,你还要赶到司空大叔那里去报信。”
  他马上放下酒杯,满怀感激的眼神看着我,我对他笑,我知道我的笑容一定带着苦涩。
  我忍不住自己端起酒杯猛然把酒喝光,因为我忽然想到,这一夜,也许是我和无忌见面的最后一夜。
  无忌似乎感染到我内心的悲痛,他端起酒壶,又把酒杯斟满。
  我知道我不能再表现出悲伤的表情了,我必须以坚强的态度来面对无忌,让他心安,让他一点也不担心我,这样,他才能全心全意的去对抗唐家堡。
  所以我忽然笑了起来,我尽找些以前的欢乐回忆来和他交谈,起先,他都楞楞,但不久之后,他就和我一样的,大谈往日的快乐事件。
  但是,不管多快乐的事,也会有结束的时候,尤其是我们此刻的心情,在讲完了乐事之后,格外的显得忧伤。
  真的,我们的话一停顿下来,整个石室都似乎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忧愁气氛。
  我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我再也想不出用什么方法来让无忌快乐。
  我看无忌的表情,他好像也在跟我想同样的事,他似乎也想找些快乐的话题来让我高兴。
  这时,石室内的一支火把忽然熄灭,天快亮了,这表示新的一天又来了。”
  无忌只是嗯的应了一声。
  我忍不住把声音提高,对无忌道:“这表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无忌有点茫然的看着我。
  我说:“这表示你必须加快脚步才能及时赶到风堡,你知不知道?”
  无忌霍然站了起来,然后又颓然坐下,说:“这表示我们必须分手了。”
  我的泪已经冲到眼睑,我极力压抑住,用安慰的口吻对无忌说:“只要有缘,我相信我们会重聚的。”
  我自己也听出我的声调,是硬咽的,我不知道无忌的感受是怎样,因为他这时忽然又站了起来,背对着我,说:“你保重了!”
  然后,他没有回头,他的脚步那么坚决的,走向石门,伸手把石门打开。
  他就那样笔直的走出去,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的心在狂喊,差点没冲出喉咙叫出声来,我是绝对不能叫他的,我一叫他,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头,一回头,他一定会看到我悲痛的表情,那后果如何,我想也不敢去想。
  然而他就那样走了。
  他会不会从此走出我的生命里?
  我感到内心一阵绞痛,眼睛一阵温热,我再也禁不住我的泪水了。
  我趴在石桌上哭了起来,也不知号哭了多久,当我张开眼睛,我看到一双脚在我面前不远。
  我心中先是一阵狂喜,哦,无忌,你还是舍不得我的,但我这狂喜一下就消退,因为我想,无忌是不应该回来的,他不应该为了儿女情长而抛弃大风堂。
  我抬头,还好,不是无忌,是唐傲。
  唐傲的表情很尴尬,他想对我笑,可是我那样的表情,他怎么笑得出来?
  可是不笑,又不是待客之道,所以,他的表情实在很滑稽,不过,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可是连一丝丝愉悦之情也没有。
  他用不太好意思的口气对我说:“我送你回去。”
  我知道,他所谓的回去,是回客栈,绝不会是离开唐家堡,他要把我软禁起来,以便需要的时候来利用我。
  我跟着他走离石室,踏上凉亭,我发现原来天已亮了。
  快到客栈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萧东楼。
  以萧东楼的武功,能不能打赢唐傲?我相信假如萧东楼不是受了伤靠担架来行动,他一定能打赢唐傲,躲在架子上,我就不敢肯定了。
  不过,打不赢没关系,只要能设法带我离开就可以了。
  想到这,我忽然发现了新的希望,我已经不再感到难过,反而有点高兴起来。
  唐傲站在我的房门,把门推开,对我说:“你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萧东楼已经走了,我们在花园那里另外准备了更舒服的房子让你住。”
  我一听萧东楼已经走了,人就傻住。
  我的希望又幻灭了。
  我忍不住问唐傲,萧东楼什么时候走的。
  唐傲说,天还未亮就走了,说是赶去找“僵尸”打通筋脉。
  他为什么不辞而别?
  唐傲说他找不到我。
  为什么会找不到我?
  唐傲说:“因为我对他说,你跟赵无忌已经离开了唐家堡。”
  我怒声责问他:“你为什么要骗他?”
  唐傲说:“这样不是很好吗?让他死了这条心,难道你会跟他?”
  我没有说话了,唐傲说得对,何必再折磨萧东楼?我的心是绝对属于无忌一个人的何必让萧东楼再受罪?
  但是,我却忽然逞强起来,凶巴巴的对唐傲说:“我高兴,我喜欢有人在我身边,不成吗?”
  唐傲忽然笑了起来,他说了一句大出我意料之外的话,他说:“这就好了,我就怕你不高兴。”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又说:“其实,让你搬到花园里住,并不是我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
  “是老祖母的意思。”唐傲说:“其实也不完全是老祖宗的意思,是唐花要老祖宗这样做的。”
  唐花?唐花是谁?
  “唐花是我的小表弟。”唐傲说:“他因为生性喜欢拈花惹草,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你一定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他前几天无意中看到你的画像,便整个人痴迷了起来,吵着说非要找到你不可,刚好你来了,他知道了,便去请求老祖母把你留下,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下来的原因了吧?”
  我明白,我一切都明白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我默默的收拾行李,又跟唐傲进去花园,这次他带我到一间布置得美伦美奂的房间里。
  他叫我休息一下,说等一下唐花会来找我。
  我趁此机会,赶快把昨天的事记下,谁知道今天又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第八章彷徨与抉择
  每个人都有彷徨的时候,彷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彷徨中不做抉择,因为一旦有所抉择,就不会再彷徨,就会照选定的方向去行事。
  无忌是人,当然有彷徨的时候,尤其是来到这条三叉路,他更是彷徨无比。
  走哪一条?
  左边通往上官刃的城堡,现在由郭冠群负责。
  右边通往盘龙谷,由徐弓负责镇守。
  一直走就是司空晓风的风堡去的路。
  按道理无忌应该一直走,不过,所谓按道理,按的是谁的道理?是卫凤娘偷听得到的道理?这偷听来的道理会不会有诈?
  无忌要猜的,是唐傲真正要攻打的,是哪一处。按路程的远近,最近的是盘龙谷,按常理推测,唐傲应该先攻盘龙谷才对,尤其是无忌已经离开了唐家堡,而唐家堡看起来也一点要出征的气氛也没有,假如唐傲要攻打远的地方,应该比无忌还早便启程才对。
  当然也有可能唐傲早有安排,唐家堡根本不必有唐家的人出来,就有手下大将会依令进攻。
  不过基本上无忌并不信任唐傲,哪有会放人回去,然后才进攻的道理?
  而且哪有这么巧,又让卫凤娘听到攻风堡的消息?
  攻风堡很可能是假的,是饵,要骗无忌上钩的饵。
  无忌已经决定不去风堡了。
  那么,去盘龙谷?这个最有可能被攻打的地方?
  无忌已经把马头的方向转右了,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住,因为他想到了上官刃。
  不管唐傲攻打哪里,上官刃一定会随行,他也一定会设法通知被攻打的地方,要他们及时防范,不管多艰难,他相信上官刃一定会通知到的。
  这其中最值得忧虑的一点,就是上官刃通知了以后,只要唐傲在进攻时发现对方有所防范,唐傲一定会怀疑上官刃通风报信,因为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唐傲要攻打什么地方。
  如果有人被大风堂收买了,走漏了消息,唐傲也一定会查出来,而除了上官刃之外,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赵无忌。
  所以他决定哪里都不去,他选择失踪,不让唐家堡的人知道他在哪里,唐傲就很有可能会先从他着手来猜想为什么大风堂据点会有所防范。
  这样,上官刃就可以避开一切嫌疑。
  可是,万一上官刃都不通风报讯呢?
  无忌不担心这点,因为这是大风堂和唐家堡生死存亡大战的开端,上官刃怎么会不通风报讯?
  他决定不走,他估量一下自己所带的干粮,大概可以吃五天,所以他下马,牵着马从三叉路口中,往山上走去。
  对上官刃来说,他也有彷徨的时候,但都只是很短暂的时间而已,在江湖上,上官刃除了智慧与武功闻名之外,他的决断力也是受人称道的。
  所以,到底要不要通知盘龙谷的徐弓,他只思考了一会,便有所决定。
  他和唐傲交谈的时间是下午,谈完时是黄昏,夕阳正西下,他离开花园的住处,往街镇走去。
  来到一家面摊子,他坐下,摊子里有六张方桌,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每桌都有人,他坐的一桌上也有人。
  他叫了一碗牛肉面,红烧的,很辣,辣得他一边吃一边擦汗。
  他吃得很慢,每根面条都好像要咬碎了才吞下,因此当他吃完面的时候,其他客人早已走光,新客人之中也只有他对面桌上坐了一个而已。
  这个新来的客人,穿了一身灰衣,满脸胡子,一副粗豪的样子,连吃面的样子也是很粗豪,三扒二扒的啼里哗啦就把一大碗牛肉面吃完。
  上官刃吃完站起来正想去付账,看到这灰衣人的吃相,不禁看了看面摊的老板,摇摇头笑了笑,然后他走近摊子旁,拿出一锭碎银子交给老板。
  这时,那灰衣人忽然大叫一声:“糟了!”
  上官刃回头,和老板一起看着他。
  只见灰衣人两只手在全身上上下下乱抓乱摸,道:“我忘了带钱。”
  上官刃笑道:“你一定是从远地来?”
  灰衣人道:“是呀,我是来做布正买卖的,住在悦来客栈,我的钱就放在客栈,不知老板可同意我回去拿?”
  老板还未开口,上官刃就道:“不必了,我请你。”说着,又加了一锭碎银给老板。
  然后,上官刃走近灰衣人,道:“我看你也别急着回旅馆,快端午了,这街上热闹得很,我这银子你先拿去花,明天你再还我,你就交给这面摊的老板,我常来。”
  他把一个大远宝丢给灰衣人,对老板笑了笑,就离开了。
  灰衣人拿着大远宝,笑着问老板:“他真是个大好人,是你们镇上的大富贾吗?”
  面摊老板说:“不,他是我们唐家堡的大贵宾,他的名字,你们做买卖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吓着了。”
  灰衣人转身点头,道:“好,不知道也没关系,顶多明天我回请他一顿就是了。”
  面摊老板说:“他可不一定来哦。”
  灰衣人道:“没关系,我大不了多点钱在你这儿就是了。
  面摊老板道:“你看着办吧。”
  灰衣人举起手上的元宝,对面摊老板道:“我可要去花差花差一下罗,明天见,你运气真好,我明天必须再来吃一顿。”
  说完,灰衣人就往闹市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他头也没回,便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其实,早在他在面摊子吃面的时候,便已感觉到有人盯着他。
  ——唐家对任何陌生人都会注意。
  灰衣人早就知道了,假如没有人跟踪他,他反而要担心呢。
  所以他故意走到著名的“丽春院”,叫了个姑娘陪他喝酒,过了一个时辰他才出来,回到旅馆。
  在旅馆的房里,他从怀里掏出碎银和好几锭元宝。
  ——原来他是带着钱的。
  他取出上官刃给他的一个,拿着两边尖的地方,用力一弯,元宝便裂成两半,有一张折得很细的纸条便从里面跳了出来。
  他拿着纸条,也没打开来看,便走到他的行李箱旁,把一尺见方的行李箱打开,从行李箱拿出一个小竹笼,他把竹笼打开,里面赫然是三只鸽子。
  这时,他才把纸条打开,原来纸条一共有三份,都已折好叠在一起。
  灰衣人也没看内容,便把纸条分别绑在三只鸽子的脚上。
  ——这是他的职业道德,他专门训练夜间飞行的鸽子,从“自玉老虎”
  的计划开始时,他便化妆成不同的身份,每隔七天都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依令到面摊吃面,这是他第一次拿到手讯。
  ——她姓易,叫百脸,精通易容之术,他是上官刃的生死之交,今年初就接受上官刃的托付,带着分别会飞回盘龙谷、风堡以及上官刃住处的鸽子,经常来唐家堡。
  易百脸把纸条绑好,将鸽子放在怀里,带着钱走回面摊。
  看到面摊老板,易百脸就把钱交给他,对他说道:“这钱就麻烦你还给那位替我付账的先生。”
  面摊老板满脸笑容道:“明天还也不晚呀,为什么要多跑一趟?”他是在替自己兜生意,客人明天来,便会再吃一顿。
  易百脸道:“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面摊老板道:“哦?不多住几天?”他看了看手上的钱,发现多了几锭碎银,便挑出来,道:“这太多了。”
  易百脸道:“这是给你的,因为要劳烦你嘛!”
  老板笑得很开心,道:“那就谢了,你要不要来碗抄手做消夜?我的酸辣抄手是这里的一绝呀!”
  易百脸道:“好呀。”
  吃过抄手,易百脸很开心的离开面摊,他开心的原因,是发现跟踪他的人已经走了,他知道原因,他知道面摊的老板也是唐家堡监视来客的人,他只是不知道,老板是用什么方法通知跟踪他的人,不必再跟踪而已。
  ——对于一个明天一早就离开的人,还有什么好跟踪的呢?易百脸的表现,又是那么不露痕迹。
  于是,易百脸在夜色中往旅馆的回程路上走,夜已深,他确定周围都没有人了,便从怀里拿出三只鸽子。
  那三只鸽子真是久经训练,在易百脸的怀里,不但动也不动,而且连叫也没叫一声,怪不得易百脸那么放心的带着它们去吃消夜。
  易百脸把鸽子放在地上,而不往上抛让鸽子飞,因为往上抛,鸽子鼓翼会发出声响,万一有人听到了,那可是危险的事。
  三只鸽子下地之后,易百脸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他伸手入袋中,拿出一把谷米之类的东西,往无人的远处一洒,鸽子似乎已经习惯这一连串的动作,便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轻轻鼓翼,然后,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易百脸自己侧耳凝神倾听,才只听到很轻微的拍羽声,他满意的笑了笑,往旅馆的路上走。
  一切都弄得很笃定的唐傲,此刻却在房里踱步,似乎显出彷徨的样子。
  他是有点彷徨,因为他的计划忽然发生了偏差。
  偏差的原因是赵无忌引起的。
  下午,探子回报,往盘龙谷的路上,没有赵无忌的踪影。
  唐傲那时还很高兴,因为赵无忌很可能上钩了,前往风堡。
  稍后时间,另一批探子也回报,往上官堡的路上也没有赵无忌的踪迹。
  唐傲更高兴了,因为一切,都会依照他的计划来进行了。
  唐傲本来推断,用卫凤娘做饵,赵无忌最有可能上当,因为透过卫凤娘向赵无忌讲出她偷听来的消息,赵无忌起先一定会不信,但他一定会继续推论,以唐家的智慧,使的计谋一定会让他起疑心,不去风堡,唐家反而攻风堡,所以赵无忌最后还是会去风堡。
  当两批探子都已探知除了风堡之外,都没有赵无忌的踪影,这表示赵无忌一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选择了风堡。
  不过唐傲做事一向都是有十成十把握才进行的,所以他还是要等,等派往风堡路上的探子回报。
  探子来了,报告的消息却令唐傲震撼不已。
  ——风堡的路上并不见赵无忌踪影。
  赵无忌去了哪里?
  唐傲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事前,他做了很多假定,即使赵无忌不上当而往别处,也有探子会说出他的行踪,计划就可修正进行,但如今,赵无忌忽然失踪了,这确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赵无忌走向哪一处大风堂的据点,唐傲都并不在乎,重要的是,他要利用赵无忌的落脚处,来试上官刃的忠诚程度。
  上官刃已经知道他已攻打盘龙谷,假如赵无忌落脚风堡,他就佯攻盘龙谷,实取的却是上官堡,佯攻盘龙谷的用意,在试探盘龙谷是否己有准备,如果有,上官刃多多少少也脱不了嫌疑,如果没有,连盘龙谷也可轻取下来,上官刃就可以重用。
  这是唐傲的如意算盘。
  他做梦也想不到,赵无忌会忽然间失去了踪影,当然,赵无忌这步棋,本来就不重要,他放无忌回去,只不过想加一点乐趣而已。
  但如今赵无忌的失踪,却似乎有点影响大局,起码也会影响他对上官刃的判断,而对上官刃的忠诚判断,却又是那么的重要。
  他只是彷徨了一阵子,还是决定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于是,他吩咐下去,准备快马,并传讯通知所有在大风堂据点外围部署的人马,一切依计行事。
  不过,唐傲就是唐傲,一切虽然依计而行,他却在另一方面,先做一个坏的打算,这个坏的打算,并不是指攻打大风堂,而是指对付上官刃。
  他把唐花叫来,吩咐进行对卫凤娘的攻势。
  这些,都是发生在五月初三黄昏前的事。
  五月初三,黄昏,夕阳已西下,天上晚霞正灿烂。卫凤娘一觉醒来,就看到窗纸上反映晚霞斑烂的色彩,她有一种舒适愉悦的感觉自心中升起,的确是这样的,不管有什么心事,只要睡着了,又睡得安稳,睡醒的时候,又看到大自然美丽的彩笔在窗纸上绘下美丽的图画,这感觉,无宁说是接近幸福的感觉了。
  她从床上坐起,心中想,晚霞这么好,应该出去看看才是。
  所以她就推开了房门。
  她楞住。
  因为她看到一个人,一个好像笑容早就摆在那里等她出来看的人。
  这个人五官长得很美,只不过带点脂粉味而已。卫凤娘一看到这个人,就想到唐傲说的话,就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就是唐花,一个很花心的少爷。
  唐花的笑容仿佛是天生就那样子似的,笑着对卫凤娘说:“我叫唐花。”
  卫凤娘道:”我知道。”
  她只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我知道”,便把眼光移开,望向西边天际逐渐披上灰色的晚霞。
  唐花把头一移,挡住卫凤娘的视线,让卫凤娘只能看见他的脸,还是那个笑容,道:“晚霞并不好看。”
  卫凤娘一怔,道:“这么美的晚霞,怎么不好看?”
  唐花道:“晚霞哪有你美?哪有你来得好看?”
  卫凤娘的脸上不禁飞起了一阵红霞。
  唐花竟然痴痴的看着她脸上的红霞,道:“你看,你这个时候更美。”
  卫凤娘的脸上的红霞更红了。
  唐花的笑脸更痴了。
  这时,晚霞的色彩已消退,天际变成一片灰黑。
  唐花双手用力拍了一下,两个丫环便提着灯笼,从走廊的远角处走了过来。
  唐花用戏子念台词般的口吻道:“夜已来临,路已看不清楚,我怕你不小心跌倒,所以唤来两个丫环为你引路。”
  卫凤娘想笑,她觉得很滑稽,但她并没有笑,只是对唐花道:“为什么要引路?谁说我要出去的?”
  唐花马上换个姿态,道:“哦,既然你不出去,那就到你房里好了。”
  他转头对其中一个丫环道:“小蝶,你进去点灯。”
  小蝶快步进房。
  卫凤娘道:“我不喜欢有人侍候。”
  唐花还是那个笑脸,道:“那不成的,佳人身边而没有丫环侍候,岂不像将军而没有兵,那多无趣?这两个丫环,一个叫小蝶,一个小蝴,蝴蝶的蝴,就是要来侍候你的,你必须要习惯习惯才成呀。”
  卫凤娘忽然发现唐花实在太爱讲话了,像刚刚那些话,就让她感到有点讨厌,她本来要板起脸表示不高兴的,但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脸上便立刻堆起了笑容。
  ——她想到可以利用唐花,假如唐花真的对她痴迷,便可以找机会利用他来带她离开唐家堡。
  于是,卫凤娘笑着说道:“好吧,反正习惯也是慢慢养成的。”
  唐花一听,双手一拍,高兴得大叫道:“这就对了。”
  此时,房里的灯点上,小蝶已出来,站在小蝴的旁边,唐花对她们道:
  “你们去把饭菜端到房里来。”然后,他转头对卫凤娘说:“我有这个荣幸,能够跟你在一起共进晚餐吗?”
  卫凤娘道:“我能拒绝吗?”
  唐花笑了,笑得很开朗,他一边笑一边伸手示意请卫凤娘回房。
  这时天已全暗,几点稀落的星光已在带点蔚蓝色彩的夜空下闪烁着。
  饭菜已端来,菜是标准的川菜,红红的,透着一股辣味。
  唐花对卫凤娘说:“辣的菜还吃得习惯吗?”卫凤娘道:“可以,我本来就喜欢吃辣。”唐花道:“辣的东西吃多,会喉焦舌干,你知道最好用什么酒来下这种辣菜最好?”
  卫凤娘问道:“用什么酒?”
  唐花道:“冰镇波斯葡萄酒,你喝过吗?”卫凤娘摇头道:“没有,第一次听到。”
  唐花道:“你马上就可以喝到。”
  话刚说完,小蝶就捧着一个木盘上来,木盘上放着一个瓶口很大的瓷瓶,瓷瓶里有一个小小的窄身的瓷瓶。唐花道:“大瓶里放的是冰块,小瓶里放的就是从波斯运来的葡萄酒。”
  小蝶替二人各倒了一杯。
  唐花举起酒杯,道:“来,我敬你一杯。”
  卫凤娘浅浅的啜了一口。
  唐花问道:“好喝吗?”
  卫凤娘道:“不错,甜甜的,带点酸味,好像吃酸梅的样子。”
  唐花道:“冰凉的感觉,刚好可以去掉你嘴里干辣的气味,这是我们唐家珍藏的。”
  卫凤娘笑道:“那可是我的荣幸了。”
  唐花道:“只要你喜欢,我们唐家任何的珍藏宝贝,我都可以让你享用。”
  卫凤娘道:“真的?”
  唐花道:“当然是真的,你知道我对你仰慕了多久吗?”
  卫凤娘没有回答,低头吃饭,喝了点酒,她的脸带点酡红。
  唐花看着她,似乎痴了。
  卫凤娘发现他没有接下去说话,便抬头看了看他。唐花也凝视着卫凤娘,道:“你好美。”
  卫凤娘笑了,开心的微笑。
  唐花又道:“半年多前,我在我们唐家的档案图画里,忽然看到你,那时,我就视你为天人,心里一直想着,假如我有幸看到你..没想到,你的人比画更好看千倍万倍。”
  卫凤娘觉得有点肉麻,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另有所图,所以她依旧保持笑容,道:“谢谢你的赞美。”
  唐花道:“我不是赞美,我是在述说我看到的真相。”
  卫凤娘不说话了,她的肉麻感也消失了。
  她从来没有听过有男人用这种方式来说她美丽,赵无忌更没有,他是用眼神来表达他的爱意,而面前这个唐花,却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说的话有时又那么有技巧,这令得卫凤娘禁不住有一点感动。
  唐花又道:“半年多,几乎是两百个白天夜晚,我都思念我看的画中人,如今竟然有幸能同桌共食,你知道我多开心吗?来,再喝一杯。”
  卫凤娘忍不住也举杯一饮而空。
  唐花放下酒杯,道:“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卫凤娘没有答腔,她当然明白,但明白归明白,别说她的心早已属于赵无忌,就算没有无忌,她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唐花这样的人?而且,她又怎能回答这种问题?
  唐花又道:“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这句话可是卫凤娘感兴趣的,因为她就是希望唐花会冲动起来,冲动得不顾一切后果的,把她带离唐家堡。
  所以卫凤娘这回答腔了,她道:“任何事?”
  唐花又坚决的口气道:“任何事。”
  卫凤娘故意用开玩笑的日吻道:“假如我叫你死呢?”
  唐花楞了一楞,道:“那我不会做。”
  卫凤娘道:“为什么?你不是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吗?”
  唐花道:“死不成,因为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你的事,我是绝对不肯做的。”
  卫凤娘道:“那你刚才的话岂不是在骗我,哄我?”
  唐花道:“不,我应该把我的话修正一下,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我可以常常和你在一起。”卫凤娘又追问一次:“真的?”
  唐花道:“真的。”
  卫凤娘道:“假如有人防碍了你来看我,或者防碍我的自由,你会怎么办?”
  唐花道:“赶走他。”
  卫凤娘道:“赶他不走呢?”
  唐花道:“杀了他。”
  卫凤娘道:“假如这个人是你们唐家的人呢?”
  唐花没有回答,他默默的注视着卫凤娘。
  卫凤娘又问道:”你不敢?”
  唐花道:“我没什么不敢做的事。”
  卫凤娘道:“那你为什么不回答?”
  唐花道:“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人呢?”
  卫凤娘道:“是你说杀的。”
  唐花道:“我们唐家有谁会妨碍你的自由?”
  卫凤娘道:“有。”
  唐花道:“谁?”
  卫凤娘道:“唐傲。”
  唐花道:“大表哥?他怎么会?”
  卫凤娘道:“怎么不会?不是他把我留在唐家堡的吗?”
  唐花道:“他是为了我。”
  卫凤娘道:“为了你?”
  唐花道:“是呀,他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把你留下来的。”
  卫凤娘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唐傲不是对她说过,见了元忌之后,只能让一个离开唐家堡吗?假如离开的人是她,而不是无忌呢?所以她知道,这其中必然有诈,不是唐傲骗了唐花,就是唐花在欺骗她。
  她没有把心中的疑问对唐花说,只是问道:“就算他是为了你才把我留下,但是如果我认为他还是妨碍了我的自由呢?”
  唐花道:“你哪一方面感到不自由?”
  卫凤娘道:“我不能离开唐家堡呀!”
  唐花道:“谁说的?”
  卫凤娘道:“唐傲。”
  唐花道:“不会吧?晚上我去问问他。”
  卫凤娘道:“假如他骗你呢?”
  唐花道:“不会的,你想到哪里,我都会让你去。”
  卫凤娘道:“假如唐傲不准呢?”
  唐花道:“假如真的不准,我们就偷偷离开这儿。”
  卫凤娘道:“真的?”
  唐花道:“只要你让我跟在你身边,我可以带你到任何你喜欢去的地方。”
  卫凤娘道:“包括回大风堂?”
  唐花道:“你想回大风堂?”
  卫凤娘道:“谁不想回去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唐花道:“我不希望你回去。”
  卫凤娘道:“为什么?你怕?”
  唐花道:“我才不怕,大风堂算得了什么!”
  卫凤娘道:“那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回去?”
  唐花道:“因为大风堂里有一个人。”
  卫凤娘道:“你是说无忌?”
  唐花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一副吃醋的样子,道:“是的,我不希望你再见到他。”
  卫凤娘道:“我回去并不一定会见到他。”唐花道:“万一见到呢?”
  卫凤娘道:“你连这点也不敢赌一赌?”
  唐花道:“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卫凤娘道:“好吧,那我们就不心再说了。”
  唐花不再说话,他一个人自斟自酌,一连喝了五杯葡萄酒,然后,站起来,对卫凤娘道:“告辞!”
  说完,他扬了扬头,向小蝴及小蝶示意,三个人一起离开卫凤娘的房间。
  卫凤娘感到惶惑,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对着夜色出神。
  她知道她今天晚上的表现一点也不好,她不应该那么迫切的催促唐花回答那些问题。
  她应该用柔情来骗取他付出真感情,等他被感情迷惑住,才要求他做一些事,这才应该是上策的方法。
  唐花对她目前的印象,只不过是个人的钟情,对他而言,还是单方面的,卫凤娘一点什么也没有,他怎么会轻易答应要求?
  此时此夜,卫凤娘才理清自己的思绪,才找到自己应该走的路,对于该如何做,才算有了决定性的选择。
  她决定今夜早点入睡,明天以最有精神的面貌,戴上虚情假意的面具,来面对唐花,来讨好唐花。
  她怀着抉择后的一份安然感觉,躺在床上,睡了。
  同样的夜色下,赵无忌却失眠。
  他很想睡,但上官刃到底会不会通知大风堂各个据点堂口,准备迎战唐家堡这件事,一直在他脑际盘旋。
  这是一场赌博,一场关系大风堂前途的赌博。
  而这场赌博却必须押在一注未知之上。
  赵无忌不了解他的上官大叔,连白玉老虎的计划他都不会知道,他怎么能谈得上了解大风堂的创堂人物?就是因为他想到不了解上官刃,他才忽然有了烦恼。
  他本来认为上官刃一定会想办法通知大风堂的事,在此时此夜,忽然感到迷惑起来,万一上官刃为了自己安全的顾虑,或者找不到传递消息的人来传消息,他并没有通知呢?
  假如大风堂的兄弟因为这样而被唐家堡攻个措手不及,那些死伤的兄弟,是不是该由他负责?
  他应该选择一个地方通知,这才算是真正的赌,因为就算通知的地方,不是唐家要攻打的地方,他也只不过是押错宝而已,本人不会感到遗憾。
  但如今他一个人躲在山中,把大风堂兄弟的危机,赌在上官刃的做法上,这或许是一个错误的抉择。
  赵无忌看看夜色,他知道,假如错了,他也无法挽回了,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类似鸟雀拍翼的轻微声响,他感到有一个东西,正向他的扑来。
  他栖身的地方是山腰上的一棵大树顶,他本能的折断一枝小树枝,用劲往来物掷去。
  他拿捏得很准,一声就击中了来物,他听到来物坠下碰撞树叶的声音。
  他的人已蓄势而立,仔细倾听各方是否还有声音。
  没有,除了风声,什么声响也没有。
  他动都不动的站了很久,他怕刚才的东西是暗器,是有人向他偷袭而发的暗器,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过去了,一切动静也没有。
  这时他才想到,那可能是一只飞鸟而已,他飞身往刚才那东西下坠之处扑去,伸手一拿,人就势轻轻落地。
  拿在手上,他便感觉到那果然是一只飞乌,趁着夜色,他看到那是一只鸽子。
  鸽子!他马上想到信鸽!
  会不会是唐家堡传递消息的信鸽?
  他连忙伸手往鸽脚处一摸,果然有一张小纸绑在鸽脚上!
  他从怀中拿出火摺子,打亮,就着亮光把小纸打开,他一打开,心中就叫了声糟糕。
  他认出那是大风堂传递消息的暗号。
  其实纸上什么字也没有,只不过纸的形状有点特别而已,那是修剪得心形的一张小纸,而这,正是大风堂要告诉自己人,要小心的意思,纸的尺寸很小,表示小心的时间是在三两天之内,假如是十天八天,纸的尺寸就会更大。
  他知道这一定是上官刃传递的消息。
  但现在鸽子已被他射死,怎么办?
  上官刃只放出一只鸽子吗?这鸽子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赵无忌开始后悔自己太不小心了,他怎么没想到会是鸽子?怎么认为是暗器呢?
  后悔已经没有用,怎么补救才是办法,但,他能够做什么补救的办法呢?
  在同样的夜色下,上官刃倒安稳的睡了,睡前,他去看了一下女儿,女儿为了救父,被不明究竟的赵无忌刺伤后,便变得沉默寡言,跟以前生动活泼的个性,完全不一样,她的外伤已逐渐好转,但内心的忧愁却似乎日渐加深。
  这一点,上官刃并没有注意,以他的心思,除了女儿的外伤之外,都放在唐家堡机密的刺探,和防范唐家对大风堂不利上面。
  别说他女儿的心思,就连唐傲到底有没有放无忌走,他都没有去追问,他不是不想知道,同甘共苦的兄弟的独生子,他当然关怀他的安危,但比起大风堂存亡的安危来说,个人就变得微不足道。
  他必须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身份,才能替大风堂出力,能够将消息传出去,他已经觉得心安了。
  他有信心,他的讯息一定会传到大风堂弟兄的手里。
  夜已经很深根深了。
  上官刃和卫凤娘已入睡,森林里的赵无忌犹在后悔与烦恼的时候,唐花正在和唐傲交换情报。
  唐花道:“卫凤娘确实很想离开唐家堡。”
  唐傲道:“你有信心,可以随她而行吗?”
  唐花道:“有,今晚我用了一招欲擒故纵的手法,我相信她明天一定会对我特别好。”
  唐傲道:“你一切要小心,我们的下一步很可能完全要依赖你来进行。”
  唐花道:“我知道。”
  唐傲站起来,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锦盒,他把锦盒端回桌前,放在桌上,对唐花道:“这个交给你,你带在身边,随时都有可能用得上。”唐花问道:“这是什么?”
  唐傲道:“你打开看看。”
  唐花把锦盒打开,小心翼翼的拿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条雕得栩栩如生的龙,是用白玉雕成的。
  唐花赞叹道:“好一条玉龙。”
  唐傲道:“是用白玉雕的,叫白玉雕龙。”
  这条白玉雕龙并不很大,比男人的手掌大一点,龙首昂飞,仿佛要飞出去的样子。
  唐傲伸手从唐花手中拿过雕龙,指着龙嘴,道:“这嘴巴是张开的,里面雕成半空,可以把纸条塞进去。”
  唐花道:“我们的计划就是要利用这条雕龙的嘴巴?”
  唐傲笑道:“正确的说,是利用雕空的龙肚。”
  唐花道:“为什么要用这条白玉雕龙?”
  唐傲道:“因为这是上官刃送的,上官刃说这是赵简生前最喜欢的一件玉器。”
  唐花道:“我会小心带着的。”
  唐傲道:“假如用得着,你到赵简的庄子附近,有一间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店名叫‘白玉斋’。”
  唐花道:“我知道,老板叫白玉奇。”
  唐傲道:“对,白玉奇最擅长的是书法,不但字写得漂亮,而且临摹别的字,一模一样。”
  唐花道:“反正我等你消息,到时候再找他,照你的计划找他写字。”
  唐傲道:“对,你可以向他表明你的身份。”
  唐花道:“他是我们唐家收买的人?”
  唐傲道:“每年五千两银子。”
  唐花道:“那他可以不必开店铺了。”
  唐傲道:“假如我们这个白玉雕龙的计划需要进行,他以后就可以不必再开铺了。”
  唐花道:“为什么?我们还要给他一大笔钱吗?”
  唐傲道:“不,等他写完了字,你就杀了他。”唐花道:“灭口。”
  唐花道:“能收买来的人,用更多的钱一定可以收买回去,这点我们不可不防。”
  唐花道:“很有道理。”
  唐傲道:“没有道理的话,我们唐家堡能在江湖立足这么久吗?”
  唐花也笑了,笑得很得意。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这么深的夜晚,居然有人敲门,一定是有紧急的事发生,唐傲一边叫唐花把白玉雕龙收起,一边过去开门。门外站的是唐缺,唐缺手中拿着一只鸽子。关上门,唐傲和唐缺一起走到桌前坐,唐缺把手中的鸽子递给唐傲。
  鸽子还活着,挣扎着想脱离唐傲的手。
  唐傲以手夹着鸽子的翅膀,拿到手中,道:“这不是我们的信鸽。”
  唐缺道:“是在城外十七里的地方碰上了我们布置的网,他们用快马带回来的。”
  唐傲道:“是哪里的信鸽?”
  唐缺道:“查不出来,以前没有看过这类鸽子。”
  唐傲道:“不是大风堂的?”
  唐缺道:“大风堂不是用这种信鸽。”
  唐傲道:“有没有估量过从哪里飞出,飞往哪里?”
  唐缺道:“信鸽专家估计,很可能从唐家堡飞出,飞往哪里就不知道。”
  唐傲道:“夜间飞行的信鸽?好厉害的传递方式,江湖上有什么人有这种本领训练出这种信鸽来?”
  唐缺道:“没有听说过,已经请人去请教百晓生了,大概明天早上会有消息回来。”
  唐傲道:“今天唐家堡有什么陌生人来过?”
  唐缺道:“今天没有,三天前有。”
  唐傲道:“三天前,这个人在这里待了三天?”
  唐缺道:“是一个布商,登记的名字是吴勇,住在悦来客栈,我刚刚已经派人去找他来问话了。”
  唐傲在问话的时候,早已从鸽脚下取出一张纸,这时,他正凝视着纸上画的一个心形。
  唐缺看着他大哥,道:“纸已经查过,是宝之斋的宣纸,任何人都可以买得到。”
  唐傲道:“这个心形是什么意思?信鸽寄情?”
  唐缺道:“不可能会相思到这个地步,训练夜间飞行的鸽子来传递情意吧?”
  唐花插口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以后也要用这一招来展开追求的攻势。”
  唐傲道:“这个心形,我敢保证不是示情的,一定是另有涵意。”
  唐花注视着心形看了一下,道:“这个心形并不大,不大就是小,小的心形,会不会表示小心?”
  唐傲道:“很有可能。”
  然后,三个人都沉默下来,三个人的心思现在都一致,都想到这只信鸽是由唐家堡放出,内容是小心,最有可能的是通知大风堂,小心唐家保进攻了。
  唐缺道:“会是赵无忌吗?”
  唐傲道:“他会带着信鸽吗?”
  唐缺道:“不然,会是谁?”
  唐傲道:“我们等悦来客栈的消息再推论不迟。”
  悦来客栈的灯火已黯淡,除了中央大厅一盏油灯外,四周都是漆黑一片。
  掌柜的斜靠在柜台后的高背椅上打盹,看样子是睡熟了。
  唐缺派来的两个人走进悦来客栈,也不理会那掌柜,迳自便往楼上走,到了二楼,往右转,到了第三间房门前,也不亭步敲门,其中一个便举脚把门踢开,另一个则飞身而入。
  他好像对房间的一切非常熟悉,只见他一个飞身便冲进床边,伸手往床上的人身上连点,除了踢门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看来,床上的人犹在梦中便已被点了穴道。
  点穴的人点完穴之后,伸手将床上人拦腰一抱,往肩上一放,便扛着往外走。
  二人以快速的轻功行走,不多久便已回到唐家堡。
  唐缺打开门,二人进去,便将点了穴道的人往桌上一放,其中一人道:
  “吴勇已捉来了。”
  唐缺还没来得及赞扬他们办事效率快,人便傻楞在当地,跟着,唐傲、唐缺、唐花和那二人都楞住。
  他们发现,扛回来的吴勇已经死了。
  唐缺惊问:“怎么搞的?”
  点穴的又惊又楞的,一时答不出话来。
  另一个踢门的则道:“会不会早就死了?”
  唐傲一言不发,走近这个名叫吴勇的尸体前,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道:
  “不错,已经死了有一个时辰以上了。”
  这时他们才发觉,尸体早已微微发黑。
  唐花撬开尸体的嘴,看了看嘴里的牙齿,然后道:“牙齿是发黑的。”
  唐缺惊道:“中了我们的虎蜂针毒?”
  唐傲道:“我们唐家,哪些人用虎蜂针?”
  唐缺低念了好些人的名字,都摇头说不可能,因为这些人都已不在唐家堡,被派到外面去,剩下的就是他们兄弟。
  唐傲他们一时之间也纳闷了起来。
  唐傲沉思了片刻,才对刚才被派去的那两个人说:“你们去把悦来客栈的掌柜叫来。”
  两人应声而去后,唐傲才对唐缺说:“你去查一查,我们的虎蜂针有没有谁曾经失落过。”
  唐缺很快就带着一本本子回来,他翻动着册页,巡视着上面的记录,忽然道:“有!”
  唐傲问道:“谁?”
  唐缺道:“李文廷。”
  唐傲又道:“什么时候,在哪里丢的?”
  唐缺道:“今年一月,在河南。”
  唐傲道:“怎么丢的?”
  唐缺道:“去刺杀易百脸的时候,曾发出两枚虎蜂针,结果被易百脸用袋子接走。”
  唐傲道:“易百脸?易容大王易百脸?”
  唐缺道:“是的,记录上说,他的易容术之精湛,就好像他随身带着一百张脸一样。”
  唐傲道:“我们为什么要去刺杀他?”
  唐缺道:“我们得到情报,易百脸已经被大风堂收买过去,因为这个人太可怕了,所以我们宁愿他死,也不希望他去替大风堂做事。”
  唐花道:“是呀,想想看,一个随时都有一百张脸,爱换就换,谁也认不出他呀,要去刺探情报、那是多容易的事呀。”
  唐傲道:“谁决定要杀他的?”
  唐缺道:“你那时候不在,当然是我啦!”
  唐傲道:“老祖宗知道吗?”
  唐缺道:“不知道,怎么?我做错了吗?”
  唐傲道:“当然,假如你当时征求老祖宗的意见,她一定会反对。”
  唐缺不服气的道:“她为什么反对?”
  唐傲道:“这种人,应该想办法再收买过来才是上策,派人去刺杀他是下策,刺杀不中,更是失策,他现在一定会死心塌地的替大风堂做事。”
  唐缺沉默了!因为他大哥这番话,分析得确实很有道理。
  唐傲说完,也没理会唐缺的反应,走近尸体,伸左手将尸体的头抬起,右手在尸体后颈摸来摸去。
  然后,他忽然紧捏尸体后颈偏左的地方,慢慢的,用力的向头顶方向撕。
  这时,唐缺他们都看出来,这尸体的脸,是戴着一幅相当精细的人皮面具。
  唐缺的脑海,已升起一个人的名字。
  易百脸。
  很显然,这个人是易百脸杀的,杀了之后,戴上他自己制的面具。
  唐傲已将整块人皮面具揭开,尸体的脸整个都是黑色的,怪不得唐傲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是中毒死的,原来是隔了一层人皮面具的缘故,脸上才没有太黑的颜色。
  他们三个人看着尸体的脸容,自己的脸上马上变色,露出惊呆的表情。
  唐傲立刻问道:“这个人是谁?”
  掌柜的口齿不清的回答:“他..他..叫李仁宗,可是..”
  唐傲道:“可是,你看到他早就离开了客栈,对不对?”
  掌柜的看着唐傲道:“你..你怎么..知道?”
  唐傲冷哼一声,道:“这还不够明显吗?那个在你客栈登记叫吴勇的人,来唐家堡的时候就戴着这副面具。”
  唐傲扬了扬刚撕下来的人皮面具,又道:“他其实就是易百脸,他来这里办完了事,杀了住在隔壁的这个李仁宗,把自己的皮面套在他脸上,装成是吴勇死了,自己就制造李仁宗的面具戴上,离开悦来客栈,离开唐家堡。”
  掌柜的听完,吓得脸无人色,道:“这个人..太..可怕了!”
  唐傲转头问唐缺:“吴勇到过什么地方?”
  唐缺把知道的情报都说了出来。
  唐傲一边沉思,一边分析,道:“问题不是出在面摊子,就是出在丽春院,我怀疑这只鸽子。”他指着唐缺拿来的鸽子,道:“是他放出去的。”
  唐缺这时正在翻阅那本档案本,忽然大叫道:“对,易百脸的资料档案上,记载着他喜欢饲养鸽子。”
  唐傲道:“到过面摊的人,和易百脸接触过的,是上官刃,而易百脸在丽春院里,接触过的人是..”
  唐缺接口道:“他叫的是小萍。”
  唐傲道:“小萍是我们这里长大的,不会有嫌疑。”
  唐花道:“难道会是上官刃?”
  唐缺道:“会吗?他只不过是给了他一锭银子而已。”
  唐花道:“也许银子里有古怪。”
  唐傲道:“也许,你去叫..”
  他讲到这里忽然停住,看着悦来客栈的掌柜和那两个刺客。
  唐缺马上道:“你们回去吧,没你们的事了。”三人个立刻离开。
  唐傲才继续说道:“你去叫娟娟来。”
  唐缺道:“叫娟娟?干什么?”
  唐傲道:“我要她用美色去刺探上官刃,到底有没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悦来客栈的掌柜和那两人分手后,一个人回到客栈,他走到柜台,回到刚才打盹的地方,坐下,找出客人登记薄,在吴勇这个名字上面,用毛笔画了两个小圈圈。
  然后,他离开柜台,走出客栈,趁夜色离开了唐家堡,离开唐家堡之后,掌柜的才伸手到脑后,学唐傲的模样用力一撕,赫然也是一副人皮面具。
  他笑了,冷笑,原来他才是易百脸。
  天还未亮的时候,一个蒙面人来到悦来客栈,以奇快的敏捷的身手,到达柜台,翻开客人登记簿,瞄了吴勇这个名字一眼,便立刻离开。
  这个蒙面人以飞快的轻功奔向唐家花园,他对花园的地形非常熟悉,见他尽往黑暗的地方躲闪着行走,很快的便进入一间房里。
  进入房里之后,他把脸上的黑布取下,他,正是上官刃。
  上官刃刚解下黑巾,放在桌上,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他起先吓了一跳,因为这时天还未亮,加上他刚从悦来客栈回来,以为是唐家有谁发现他的行踪。
  他本能的拿起黑巾,想找地方收藏起来,但他马上想到,敲门的人很可能是娟娟。
  所以他就问了声是谁。
  门外回答:“是我。”声音果然是娟娟。
  娟娟是上官刃一来唐家堡就认识的姑娘,因为娟娟一直对他非常体贴,所以最近常常半夜来他这里过夜。
  知道是娟娟,上官刃就放下心了,他把黑巾随手往怀里一塞,便去开门。
  门一开,娟娟便一头冲到他怀里,嘤咛一声,脸便往上官刃脸上贴去。
  上官刃笑了一笑,伸手将她抱起,走向床边把她放在床上。
  然后,两个人便像胶一般的粘在一起..。
  大都快亮了,赵无忌还在树上对着夜空发呆。
  他还在彷徨,刚才不小心杀了只传信的鸽子,令他后悔、失神了好一阵子。
  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方法来补救他的错失,他已经想了很久了,这时,他才下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往盘龙谷去。
  到盘龙谷要一天多的路程,兼程赶也要第二天的清晨才能到,到的时候刚好是端午,他一想到端午,大家都陶醉在庆典的欢愉之中,最易被偷袭,便心急如焚,连忙跳下树干,上马奔向盘龙谷。
  同样的清晨。
  唐傲、唐缺,唐花都还未醒,三个人依旧在房间里分析着这信鸽与易百脸的事。
  唐傲看了微露鱼肚白的天色,对唐缺道:“我想改变攻击的计划。”
  唐缺问道:“为什么?”
  唐傲道:“意料不到的事太多,我怕会生变。”
  唐缺道:“你想怎么样?”
  唐傲道:“立刻飞鸽传书,要三路人马立刻进攻。”
  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三路人马在大风堂的三个据点埋伏好,等待唐家的命令进攻,他本来打算和唐缺一起前往,带领人马分别攻打,但他现在忽然改变主意,人不但不去,反而提早进攻。
  他本来放出空气说端午进攻,其实他是慢慢前往,等端午后两天才攻,那时,就算有人通风讯,端午时大风堂的人准备应战,但苦苦准备二天都没有进攻的迹象,不但会对消息来源怀疑,更会因而松懈下来,这个时候进攻是最好的时机。
  但他决定改变战略。
  因为他忽然感到一股压力,这股压力是赵无忌的突然消失,加上易百脸的出现才来的。
  他立刻通知唐缺用飞鸽传书,传令埋伏在大风堂三个据点的人收到传书后立刻进攻。
  ——不问后果的进攻。
  在极度欢愉之后,上官刃睡了,睡得很甜,很没有戒心。
  这样甜蜜的睡意,让清醒着的娟娟,禁不住多看两眼,她来侍候上官刃是有目的的,她一直是奉唐缺之命,来观察上官刃的行动,包括他在睡觉时的梦话,都要向唐缺报告。
  所以她披衣而起,下床,捡起在地上的衣服,上宫刃的衣服。
  她小心翼翼的摸寻,她摸出了一条黑巾,她知道那是用来蒙脸的。
  她摸出了一个细小的锦袋,锦袋几乎是贴着内衣而缝的,她以前一直没发现,没想到今天被她看到了。
  她打开锦袋,里面有一张摺得很细的纸,纸上什么字也不写,只画了一个小小的心形。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知道这很重要,不重要,上官刃怎么会放在贴身内衣的锦袋里呢?
  她把小纸摺回原状,放回锦袋里。
  她到了梳妆台前,仔细的又替自己打扮起来。
  她忍不住又回到床边,凝视着上官刃。
  她忽然冲动的伏在上官刃脸前,伸手抚摸着上官刃的脸。
  上官刃双眼依旧闭着,但右手已伸手,轻轻的扶摸着脸上的小手。
  这动作,令娟娟有点激动。
  毕竟,上官刃是令她得到欢愉的人,以前,她也奉命做过这样的事,但她从未有和上官刃在一起那么快慰过。
  上官刃感到娟娟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他的手从抚摸变成轻拍,道:“怎么了?”
  娟娟立刻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把手一抽,人已站起,道:“没什么,我要回去了。”
  上官刃并没有感觉到不对劲,他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了“嗯”的一声,因为娟娟每次来都是清晨就离去,这一次,和平常并无不同。
  所以他又安睡了。
  娟娟又凝视了上官刃片刻,才转头离去。
  离开上官刃的房间,她走得很慢,因为她现在要去的地方,正是唐傲和唐缺在谈事情的地方。
  她边走边想,要不要把刚刚看到的黑巾和纸上的心形,报告给唐傲他们知道?
  看到黑巾的时候,她心中已经有数,上官刃昨夜一定偷愉出去过,因为她曾经来过,那时上官刃并不在。
  她到底要不要把她知道的事,全部说给唐傲知道?她主意还没拿定,人就已来到了房门前。
  她不能再思考了,因为她没有时间犹疑,来到了门前,里面的人一定知道有人到了门外,假如她犹疑而不敲门,里面的人一定会起疑心。
  所以她的脚步一停在门前,手就立即伸出敲门。
  唐缺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娟娟推门,心里还在矛盾。
  然而,不管她做什么决定,她的脚步必须跨进房里,一进房,唐傲他们一定会问她有什么发现的。
  第九章易百脸的真面目
  清晨的雾很浓,五丈以外的东西都朦胧不清。
  在这样的天气下走路,是一件相当吃力而危险的事,尤其走的是山路。
  易百脸却不这样想,他反而觉得轻松而安全。而且凭他的功夫,在浓雾下走山路是最安全不过的事所以他轻轻松松的走在山路上,脚步几乎带着跳跃的节拍。
  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早已有八双眼睛盯牢着他。
  这八双眼睛四个人,都是身穿黑色劲装,一副准备搏斗的打扮。
  他们是早就守候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到清晨,他们都守候着,五年了,他们四个没有换过班。他们是唐家的中坚份子,年龄都比唐傲大。他们是当年跟着唐傲的父亲打天下的功巨,他们都可以不必听从唐傲的指挥,而属老祖宗直接管辖。
  这五年来,他们是自愿守在这里的。因为五年前,守在这里的四个人被杀了,没有人愿意接替。
  守这里的是苦差事,而且又要武功高强,而武功高强的上一辈人物,谁不想享享晚福?
  守在这个离开唐家堡必经的山路,是唐傲的父亲当年想出来的高招。
  这里白天是不要人镇守,需要镇守的时间是半夜到清晨。因为从唐家堡客栈半夜离开的人,最迟清晨一定会来到这里。
  半夜离开唐家堡的人,除了有急务在身,剩下的一定是想愉偷离开的人。
  什么人想偷偷离开唐家堡?不是叛徒,一定就是假做买卖的身份,其实是来刺探情报的人。
  这种人,唐家堡一定要消灭。
  所以就必须有人守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当唐家发现有人半夜离开,或者对某人的身份有所怀疑的时候,便会从唐家堡发出一枚发红色光芒的火箭,守候的人一看到那火箭,便开始警戒。
  昨天夜里,唐缺就发出了一枚火箭。
  看了火箭这四个人就以轮流值夜的方式,盯住了来路。
  这四个人是唐傲的父亲在川蜀一带捡回来的孤儿,从小跟唐傲的父亲学武,唐傲的父亲分别替四个人取名时都带木旁,分别是“唐枫、唐梅、唐棉和唐桑。
  唐枫年纪最大,用的武器是剑,暗器则是枫果。所谓枫果,就是形似枫槭树木的果实,圆圆的带满了刺,击中人身,则刺会刺入肉中,假如被武器阻挡,则会爆裂,从内中喷出一团毒液。
  唐梅用的武器是梅花刀,刀上有五环扣,用力一迫,五环扣会各自飞出,每个扣上分别有五朵梅花形的淬毒暗器,很具杀伤力。
  唐棉用的是一双肉掌,是改自武当棉里针的一套掌法。对付普通人时,唐棉用的是手掌,但对付厉害人物时,便戴上手套,每个指套缝中都镶有唐门毒针,用内力可迫离手套,飞向敌人,让敌人防不胜防,可谓名副其实的棉里针掌法。
  唐桑用的是狼牙棒,棒顶都是狼牙毒针,这还不厉害,厉害之处是毒针缝里分别又镶有桑果般的红桑针,狼牙毒针和红桑针都可以随时飞出伤人。
  唐枫他们四人在这里已等了五年。五年来,山中浓雾出现的次数,数也数不清。因此四个人都练得非常好的眼力,可以在浓雾笼罩下,看到十丈外的人影。
  所以易百脸以跳跃的步法走来时,他们早已看到。
  四个人早已分别隐藏在路的两旁,唐枫与唐棉在路的左边,唐梅和唐桑在右边。
  唐枫与唐梅在前面,唐棉和唐桑则在二丈之外。
  易百脸还是以轻松的心情走着,走过唐枫与唐梅藏身的地方。
  没有动静。
  易百脸继续走,走出一丈远时,唐棉和唐桑霍地跳了出来,把易百脸吓了一跳。
  他立刻停步,脚步往后移,但马上又停住。因为他听到身后又有两个跃上山路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手往腰部一拉,一把软刀已握在手中。他没有哼声,刀一在手,人就往左冲过去。
  他往左冲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看到良桑手上握着狼牙棒,而唐棉则双手空空。
  一冲近唐棉,软刀打横一挥,攻向唐棉腰部。
  唐棉没有接易百脸这一招。他只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唐棉往后退的时候,唐桑向前跨出两步,狼牙棒从左向右划出一个圆形,挡住了易百脸所有的去路。
  易百脸不得不后退。
  后面的唐枫静立不动,而唐梅的梅花刀则向左右各劈出一刀,发出了“飕飕”的破空之声。
  易百脸不得不转身,举起软刀迎击来袭的唐梅。
  唐枫依旧不动,只是守住路中央。
  这是他们四个人的默契,不到必要时不围攻,对方用刀,则由用刀的人来应战。
  每一个会武的人,都对自己的功夫有信心。唐梅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还替自己的刀法取了一个很特别的名字。
  古人选曲,曲牌有叫“梅花三弄”的,唐梅虽然不喜欢乐曲,但却听过这个名字,加上他用的又是梅花刀,暗器也是梅花形,而且方法一共有三十三招,所以就取名为“梅花三三弄”。
  三十三招刀法里面,最后三招都是一招两式,其中每一式都是发暗器的招数,取名为“梅花三三弄”,确是另有深意。
  唐梅攻向易百脸的那一刀,便是“梅花三三弄”里的第二招“梅开二度”,刀锋斜斜劈向易百脸腰际。不管劈不劈得中对手,都以最快的手法抽刀,又劈向同样的地方,所以叫“梅开二度”。
  易百脸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刀法却也不懒。只见他手中软刀刀锋自左快速下移)“当”的一声,挡住了唐梅的第一波攻势。
  唐梅立刻抽刀,又是劈向易百脸的腰部。易百脸也很妙,居然也以相同的方法,挡住了来刀。
  又是“当”的一声,二人各自后退了一步。
  虽然只攻出了一招,但高下立判。
  唐梅的第二刀,是一抽一劈,刀出刀去的距离很短。而易百脸的一抽一挥,距离却比较长,但所花的时间却一样。因为二把刀又在同样的地方碰在一起。
  这表示易面脸的手法比唐梅快!
  唐梅心中已有数,所以他发出的第二次攻击,是“梅花三三弄”里的第三十一招“踏雪寻梅”。
  踏雪,是一件很需要分寸的事,踏得太重,不小心会隐入雪里抽不出脚,踏得太轻了,不小心会滑倒在地。因此,该重的时候重,该轻的时候轻,这中间要拿捏得很精确才成。
  唐梅的“踏雪寻梅”前半招“踏雪”,刀法是轻灵中透着稳健。刀走轻灵,随势而动,观察对方有破绽或漏洞时,立刻稳健的砍过去。砍不中不要紧,还有下半招“寻梅”,梅,就是梅花形淬毒暗器,要寻出何时发放的脉胳,除了发放人之外,连旁观都看不出来。
  因此,“踏雪寻梅”在唐梅手里,得手率是百分之一百。
  任何事都有第一次,失手当然也不例外。
  唐梅的“踏雪寻梅”就第一次失手了。
  他的“踏雪”踏了很久,但易百脸的软刀却绵绵密密的护住全身,一个漏洞也找不到。
  唐梅不得不使用“寻梅”了。
  他一运内力,刀上的两个环扣立刻飞出,环扣内的梅花淬毒暗器也脱离扣子飞出。
  他运用内力时,正是舞起一阵刀影让对手眼花撩乱之时,因此他心中已暗叫了一声“着”,以为一定可以击中易百脸。
  但不知何时,易百脸左手上已多了一个布袋,只见他左手连挥四下,所有的暗器都已到了布袋里。
  唐枫一见势头不对,左手一挥,一颗枫果暗哭便击向易百脸的右胸。
  他把暗器丢向易百脸右胸是有用意的,因为易百脸左手拿袋右手执刀。
  通常一个人接暗器的反应,都会举起最近暗器的物件来挡,假如易百脸举软刀来挡,唐枫的暗器便会爆裂,喷出毒液。
  唐枫果然算对了!
  易百脸果然举起软刀去档!
  眼看易百脸的软刀马上就击中唐枫的枫果。唐枫他们心中已感到一阵兴奋,唐梅脸上更露出了一丝笑意。
  易百脸忽然看到唐梅的笑意,手中刀马上变挡为兜,软刀明明向前挡,却硬生生抽回,运起内力在抽回时兜起一个圆弧再挥出,那枫果被内劲的气一迫,自快而慢的随劲力向下跌落。
  易百脸此时左手伸出袋口,一把握住了枫果。
  唐梅和唐枫不禁脸色一变。
  站在易百脸身后的唐棉和唐桑,一看到唐枫二人的脸色,知道他们的暗器都丢了,立刻往前一冲,攻向易百脸。
  唐棉的肉掌连攻四招,掌风拍拍作响,厉害之至。
  唐桑的狼牙棒则劈向易百脸的后颅。
  唐枫的剑和唐梅的刀也一起往易百脸身上招呼。
  他们四人此时可不管江湖规矩,他们只讲求唐门规矩,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两个人打不过、大家一起上。
  四个人猛攻,易百脸只有招架之力。大概招架了半顿饭的光景,易百脸忽然大喝一声:“停手!”
  四个人立刻停住了攻势,围视着易百脸。
  易百脸自知再打也打不过他们,所以将软刀垂下,对着唐枫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唐枫答道:“想请你回唐家堡。”
  易百脸道:“为什么?”
  唐枫道:“不为什么,任何在半夜时分离开唐家堡的人,我们都有责任留下人,把他带回唐家堡。”
  易百脸道:“审问?”
  唐枫一笑,道:“那要看你合作的程度了。”
  易百脸不再言语,把软刀系回腰际,左手一摆姿势,示意要走。
  唐枫他们立刻让路,易百脸往前行,四个人紧跟在后。
  易百脸被押回唐家堡之时,正是娟娟推门而入的时候。
  唐傲和唐缺看着娟娟,唐缺开口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娟娟摇了摇头,道:“没有。”
  唐花却插口道:“上官刃身体健壮吗?”
  娟娟答道:“很好,跟年轻人一样。”
  唐花和唐缺一听,脸上禁不住浮出淡淡的邪笑。唐傲却表情如一。
  唐缺一摆手,道:“你回去休息吧,有什么动静再来通知。”
  娟娟应了声是,便转身往外走,她走得很慢,走到门口拉门时,还犹疑了一下,但只是停顿了很短暂的时刻,便毅然拉门走了出去。
  她是舍不得上官刃,假如她把昨夜发现的情形向唐缺说出,唐缺一定不会放过上官刃,那么,那就会失去和上官刃的欢聚机会。
  她舍不得情欲的享受,她只好欺骗唐缺了。她却不知道,易百脸已经被捉回来。假如易百脸据实说出来唐家堡的目的,她就会为这次欺骗的行为惹来杀身之祸。
  这一切,就要看易百脸在面对唐傲时的抉择了。
  娟娟虽然没有发现,但唐傲他们却显得非常高兴,因为这个时候,坐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押解回来的易百脸。
  易百脸的脸本无表情,这使得唐傲不禁怀疑,面前这张脸是不是假脸?
  这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问出他来唐家堡的原因,因此,唐傲已经准备开口了。但他还未开口,易百脸却比他先道:“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唐家堡对不对?”
  当然对,唐傲心想,这个人是个聪明人,应该不必大费周章来审问他。
  问题是,要如何去判断他语中的真假。
  易百脸看他们点了头之后,又道:“我说我是来做生意的,你们一定不会相信,对不对?”
  当然对。当然又是点点头。
  脸又道:“那么,你们希望我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
  好厉害的家伙,唐傲想。他没有回答,他把目光转向唐缺。
  唐缺接触到唐傲的目光,明白他大哥的意思。他开口道:“我们当然希望你真的是来做生意,可是你不是,对不对?”
  “一点也不错。”易百脸回答。
  “那你是来找人的吗?”
  “是的。”
  “找谁?”
  “上官刃。”
  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这是唐傲他们想要的答案,但这么快就由易百脸口中说出来,不免让他们感到一阵惊讶。
  唐缺心中已经联想到,易百脸既然是来找上官刃,上官刃一定会有点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娟娟怎么会不知道?上官刃厉害到这么会隐藏他的行动与心事吗?抑或娟娟隐瞒了什么事?假如是,好为什么要隐瞒?
  唐缺没有往下想,因为唐傲已经开口说话了:“你为什么要找他?”
  “有事。”
  “什么事?”
  “私事。”
  “私事?”
  “是呀。”
  唐缺此时插入说:“我看不是吗。据我们的调查,你来到这里,并没有跟上官刃说过任何一句话。”
  “不说话也可以沟通的呀。”
  “那当然。”唐缺说:“可是,通常也都是秘密的沟通。”
  “不错。”易百脸说:“这是我跟他的秘密,你们总不会也想知道吧?”
  “我们想。”唐傲说。
  “假如我不说呢?”
  “随便你,”唐缺说:“不过,我先提醒你,我们唐家有些毒药,可是会让人麻痒难当的。”
  易百脸看着唐缺,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沉思,但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唐傲已经可以肯定,易百脸是戴着人皮面具的。
  他的真面目是怎么的?唐傲并不想看到。他想知道的,只是他来找上官刃的真正目的。
  易百脸看着唐缺,看了大概有半盏茶的光景,才开口说道:“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上官刃。”
  唐缺冷冷一笑,道:“对不起一个人,是感情的负担,受麻痒之罚,可是肉体之苦,而且,连命都没有的时候,对不对得起,就不再是问题了。”
  这分明是恐吓,但没有人看出来易百脸是否被吓倒,因为他的脸永远都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不过,显然他一点也没有惊吓的样子,因为他听完唐缺的话,立刻就接口说道:“人的名,树的影,谁不知道唐家堡暗器与酷刑是武林绝响?”
  易百脸道:“我不但耳闻过,还曾经目睹过。”
  唐缺道:“哦?”
  易百脸的脸轻微的皱了一下,大概他是在笑。他两手伸向颈后,在脖子上用力拿捏了几下,用手一撕,一张人皮面具马上被撕了下来。
  唐傲、唐缺和唐花都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易百脸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一张被烧过的脸,几乎没有肉,都是结成疤的皮。这丑陋的面孔,是吓了他们一跳的原因。
  而令他们目瞪口呆的原因,是这张脸虽然被烧伤扭曲过,但他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唐十七。
  ——唐家堡早在七年前就发出死讯的唐十七。
  ——七年前,很惨烈的一次大火。那次大火,是大风堂不知收买了谁,忽然间得知了所有在大风堂卧底的人,他们设计欢宴这些卧底的人,在酒水里放了蒙汗药,不是卧底的人都事先知情没有喝酒,然后,大风堂放了一把火
  ——七年了,这份创伤还存在唐家堡主要人物的心中。那一次,唐家堡一共死了三十八个人。到如今,他们还查不出,大风堂是怎样查出这批人是卧底的。
  ——如今,被认为已经死了七年的唐十七忽然出现了,怎不令唐傲他们目瞪口呆?
  唐缺注视这张脸良久,才半疑半真的问:“唐十七?”
  点头。
  “你没死。”
  “死人会站在这里吗?”
  当然不会,但唐十七的出现,实在是大意外了,意外得令唐缺他们实在不敢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唐傲没有说话,他走近唐十七,伸出手,在唐十七的脸上抚摸。
  不错,这是真的,虽然是疤,但却是活活的疤,不是面具。
  唐花由唐傲的表情里,知道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唐十七,他忍不住问:
  “这是怎么回事?”
  唐十七凄然的冷笑了一下,道:“说来话长。”
  于是,他开始讲述他七年来的奇异经历。
  由于喝了蒙汗药,那场大火一起,浓烟一呛,他就昏倒,昏倒以前,他看到他的同伴情况跟他一样,动都不能动。所以他心中知道,他的兄弟全都遇难了。
  等他醒来,他以为那是地狱。但他睁眼细看,有竹椅、竹窗、竹门,四周都是竹,他才警觉这里是人间。
  然后,他就感到脸上疼痛无比。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听到竹门推开的声音,看到一个老太婆走了进来。然而,他又痛得昏了过去。
  记忆中,他时昏时醒,每次醒来发出痛苦的呻吟时,一定有人推门进来看他。
  奇怪的是,每一次进来的人都不一样,从驼子到瘸子,从俊美少年到老太婆,从貌若天仙的美女到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看到过多少不同的人物。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时,来看他的是个中年男子。
  那个中年男子看着他微笑,对他说:“你放心吧,你已经跟个好人没有两样了。”
  他知道是这个中年男子救了他,要不,就是这一家人救了他。他想起来道谢,但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嘴巴张开,也发不出声音。
  中年男子将他按着,说:“你大概还要休息三天,才有力气说话。这三天,你的人是清醒的,但却不能移动,很不好过。”
  说完,中年男子就离开。
  随后的三天,他除了睡觉之外,果然是眼睁睁的非常清醒,发不出一丝力道来。
  他看到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来侍候他,喂他吃粥。
  他看到一个佣人打扮的中年人来替他换衣服,替他用湿布擦干身体。
  他看到昏迷时所看过的每一个人,但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单独来的,从来没有两个一起来,而且总是一个离去之后,另一个才进来。
  三天后的早晨,他一睁开眼,他就知道自己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了。他感到身体的劲力又恢复了,他坐起来,看着自己的手脚,他感到很讶异,怎么手脚一点烧伤的样子也没有?
  他摸了一下脸,因为他在火起昏述时,最先感觉到的是火烧他的脸。他一摸之下,不禁吓了一跳,他摸的不是粗糙的皮肤,而是滑溜溜的皮肤。
  他整个人呆坐着,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叫。
  这时,门打开,三天前那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说:“不必惊怕,你的脸被烧伤了,只有我这个千手神医才有这个本领,替你换了一层皮肤,而保存你的本来面目。不过,这层皮肤以后会结成疤,你的脸会变成凹凸不平,很丑。”
  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还管他丑不丑?
  唐十七立刻从床上跳下,跪了下去,咚咚咚的叩了三个响头,嘴里说:
  “多谢救命之恩!”
  千手神医微笑点头,说:“很好,很好。”然后就不再言语。
  唐十七依旧跪着,说:“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千手神医杨余恨。”
  “原来是杨恩公。”
  唐十七嘴里讲着,心中却想。“千手神医”这么高明的医术,自己怎么听都未听过?”
  “你一定觉得奇怪,千手神医这四个字怎么在江湖中闻所未闻吧?”
  唐十六连忙说:“不敢。”
  杨余恨笑笑,说:“你起来坐回床上,你的身体还是适宜多休息。”
  唐十七说了声谢谢,坐回床上。
  杨余恨看着唐十七,说:“我生平淡泊名利,而且我只救那些被仇家杀害侥幸不死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唐十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杨余恨。
  “因为我的父亲替我取了个好名字,叫余恨。哼!空留余恨在人间。我救了这些人,这些人心中有什么,你知道吗?恨!他们心中一定有余恨,要找仇家报仇的恨!”
  唐十七更不说话了。他心中兴起了一丝恐惧之意。怎么有人救人是为“留余恨”的呢?
  杨余恨看到唐十七的表情,笑道:“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说过,空留余恨在人间吗?”
  唐十七点头看着杨余恨。
  杨余恨又说:“我把你从大风堂的大火里救出来,你一定对大风堂怀恨在心吧?”
  唐十七又是点头。
  杨余恨笑着说:“你知道空留余恨在人间的意思吗?”
  “不太清楚。”唐十七说:“我没有念过多少书。”
  “那我告诉你,我就是要你的余恨,空留在人间,报不了仇。”
  唐十七这回不是惧怕,是吓了一跳。他有点被杨余恨的话弄迷糊了。
  “我每救一个人,”杨余恨又说:“除了救他的命之外,还要救他的心。
  我要化解他心里的怨恨。”
  杨余恨后来的一句话说得很慢,然后,他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包括你在内。”
  唐十六这次终于完全懂了,杨余恨的意思,是除了救他的命之外,还要化解他心中对大风堂所怀的仇恨。
  这可能吗?大风堂的人把他烧成这个样子,他能不恨吗?
  杨余恨一直都看着他,仿佛看透他的心事似的,因为唐十七想到这里的时候,杨余恨就说:“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早死了,还会有恨吗?所以,你应该把自己当成一个重新的婴儿,一切都从头学起,尤其是在这个深山里,只有草木白云,人世间的憎恨都不存在,你应该会学好的。”
  唐十七双目瞪得大大的,注视着面前这位怪人,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对。
  杨余恨说完,就站了起来,又对唐十七说:“你考虑考虑我的话。”
  唐十七愕了半天,才恢复过来。他奔向竹门,打开,看出去。
  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面前是一排排整齐的绿竹,竹叶迎着风斜摆,有一条小径蜿蜒的通出去。
  唐十七徘徊了一下,便踏上小径往前走,才走了两步,迎面便走来一位少女。唐十七认得她,就是那个一直照顾他的美貌女子。
  他以笑脸迎上前,嘴里已准备说出道谢的话,但美貌女子却一直都绷紧面孔,看了他一眼,说:“你回去屋里再考虑考虑吧!”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回去。
  唐十七傻在当地,不知所措。
  杨余恨要他考虑,指的当然是要他不要有恨,这位少女要他考虑,又是什么?难道指的还是要他不要心存怨恨?
  她怎么知道,他不是已经考虑清楚了吗?而且,恨这玩意,能一下子就消除吗?
  唐十七愕了一会,又往前走,迎面又来了一个白发老太婆。
  怪事又现了。他摆出笑脸,正准备开口,那老太婆却跟美貌女子一模一样,木无表情的对他说:“你还是回屋里考虑考虑吧。”
  这次唐十七傻愕的时间更久。他完全迷糊了,搅不清千手神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决定不再往前走,折返屋里。
  回到屋里,他在窗前呆坐,看着偶而随风摇曳的竹枝,想着:我身体复元了,是不是一定要找大风堂复仇?
  天色逐渐暗了,他还是呆坐着,想着同样的问题。
  中年佣人端着饭菜进来,也没叫他,只是放在桌上就出去了。
  他吃过饭,感到很累,就躺到床上,想着问题,朦朦胧胧的就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千手神医带着笑容来看他,问他:“你开始想仇恨的问题了吗?”
  他点头。
  千手神医说了声很好,就道:“山居无事,你的病大概还要养上几个月才完全好,不如我教你一些我的拿手绝活。”
  唐十七当然欣然应允。
  他以为杨余恨教他的,是医术,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原来教他的是易容术。
  “想不到吧?”杨余恨说:“以我那么高明的医术,在江湖上也曾教了不知有多少人,你为什么没有听过我的名字?那就是拜易容术所赐。我每救一个人,都以不同的身份出现,而且每个我救过的人都必须答应我,不得把我的身份说出去,你也不能例外,你答应吗?
  唐十七没有理由不答应。
  自此之后,他就跟杨余恨学习易容工夫。暇时,他每次都在小径上散步,但足迹绝不会超过三百步。因为每走到那附近,他都会遇到一个人,不管是少女或是老太婆,都会问他同样的问题:“你想通了吗?”
  每次他听到这个问题,他都折返屋中。因为他确实是想不通。他怎么能不恨大风堂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在山中已经住了一百多天了。这一天,他忽然想通了。
  他想通的不是仇恨的问题,而是想通了,假如他还恨大风堂,他就不可能离开。所以这一天他散步在小径时,迎面的少女开口问道:“你想通了吗?”
  他立刻回答:“我想通了。”
  于是,他第一次看到那少女露出笑容,好美丽的一个笑容。
  那少女伸手示意他往回走。他很听话的往回走,没想到少女竟跟着他走回屋里。
  回到屋里,坐下来之后,少女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对这里的事感到奇怪?”
  “当然有,”唐十七说:“你们为什么老是在竹径上拦住我?”
  少女嫣然一笑说:“只有这点吗?”
  “还有别的吗?”唐十七反问道。
  “当然有。”
  “哦?”唐十七想了一想,摇摇头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真的想不出?”少女说:“你不觉得,你看到的人,除了杨先生来你房间之外,其他的人都没来过,这不奇怪?”
  “对对对。”唐十七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这实在很奇怪,像你,只有在我刚来的昏迷时候来过以外,以后就再也没来过,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少女说:“只因为我们每天都来,你没察觉到而已。”
  唐十七被少女这句话吓得全身起麻。以他的武功,怎么会睡觉的时候,有人来了还不知道?而且听少女的口吻,好像他们经常来似的。这实在太可怕了!
  “你觉得很可怕,是吗?”少女的声音,在温柔中带点阴森的气氛,唐十七不自觉又起麻了。
  少女看到他的表情,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种笑法,并不像少女,而像一个粗豪的男子。
  少女笑了好一阵子,然后说:“其实一点也不可怕。说穿了,是你没有察觉,但你都看到了。”
  唐十七傻愕住,他不太懂少女这番话的意思。但他马上就明了了过来。
  “我知道了!”他叫了起来。
  “我知道你会知道的。”少女说,然后,她伸手至颈后,用力一揭,一张人皮面具揭下来。
  出现在唐十七面前的,是个老太婆。
  老太婆同样的又是一撕,这次变成了中年佣人,然后,再撕一次,才是杨余恨的庐山真面目。
  唐十七不禁对杨余恨又多了一份尊敬,因为他曾经扮成少女的模样,来照顾他的起居,尤其是他昏迷期间的失禁。
  在尊敬中,唐十七也多了一份佩服。因为三个人皮面具戴在脸上,这种本领,绝非等闲人能够做到。
  他也替自己感到庆幸,因为他有幸学会了这套超凡的绝活。
  杨余恨看着唐十七,道:“我很高兴你想通了,仇恨是没有必要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要报仇,别人也找你报仇,仇恨是会牵连数代,到时想剪也剪不断,还不如找当事人尽早了断较好。”
  唐十七没有说话,他只是一味的聆听。
  杨余恨又说:“现在你想通了,我觉得很欣慰。”
  他把刚才撕下的人皮面具,从桌上推向唐十七,又从怀里拿出一堆大概有十来个的人皮面具,也推向杨余恨,说:“这些都交给你,你慢慢参详,你就会悟出制造与化妆的秘决。我一共有三十七种绝活,你是我救的第三十七个人,我以后也不会出山去救人,也不会再把这最后一种绝活传给别人。”
  停顿了一会,杨余恨又说:“你出去以后,希望你把我这套‘空留余恨在人间’的理想传开,人世间假如没有了仇恨纷争,该多好!唉——”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站起来,出了屋。
  等唐十七追出去想再找他时,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唐十七在山中到处找寻,不但找不到杨余恨,连另一间房子都找不到。
  空山寂寂,微风轻拂,这些日子,对唐十七来说,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了,梦中的恩人却不知所踪,好像成仙羽化而去似的。遗憾的是,唐十七是骗了杨余恨。
  找了七天,没有找到他的恩人,唐十七就下山了。出了山,他往当年被火烧的地方走了去。
  到了那里,断垣残壁,灰黑的烧痕犹在,但他的弟兄们却魂飞魄散。
  唐十七感慨系之,站在那里,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些死去弟兄生前的音容。
  他心中依旧有恨,对大风堂残杀异己之恨。
  于是,他将自己化妆成中年人,取名易百脸,又一次混入大风堂。他没有把这次行动通知唐家堡,他认为这样他会更安全,更易达成打击大风堂的任务。
  经过了五年的日子,他终于有幸接触到大风堂的核心人物,他被派去跟随上官刃。
  又过了一年,他终于获得上官刃的信任,很多机密都让他参与。最后,他成了上官刃的最亲信的人。
  最后,上官刃对他说出他要叛变的计划,问他要不要追随。
  唐十七当然追随。第一,他本来就是在替唐家堡做事;第二,假如他不追随,岂不当场被杀?
  上官刃不但对他说出整个计划,还要他继续留在大风堂,不动声息,以便他投靠唐家堡之后,可以提供他大风堂最近的动态。
  上官刃还答应他,只要时机成熟了,就会把他引进唐家堡。
  于是,他就以易百脸的身份,来回于唐家堡与大风堂之间,明是替大风堂来唐家堡打听情报,实则是来提供大风堂动态让上官刃知道。
  听完了唐十七奇异的经历,唐缺提出他的疑问:“既然你是来提供消息给上官刃的,为什么你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讲?”
  唐十七回答很妙:“不说话,有时候就是说了很多话。”
  “你们的默契有那么好吗?”唐缺说。
  “没有,我只是举个例而已。”唐十七说:“我这次来,因为没有新消息告诉他,所以就在面摊上跟他虚晃一招。这是我们事前的约定。”
  “他来这里以后,你是第一次来吗?”唐缺问。
  “不,好几次了。”唐十七说:“只是这次被你们盯牢了。”
  “那你为什么放信鸽回去?”唐缺又问。
  我是大风堂的人,来这里是刺探情报,当然要传消息回去。”
  “你放了几只信鸽?”
  “三只。”
  “都是绑着相同的纸条吗?”
  “是的。”
  “上面的心形是什么意思?”
  “你会不知道吗?”唐十七反问。
  唐缺愕了一愕,眼睛看了看唐傲,唐傲摇摇头。
  “不知道。”唐缺说:“知道就不会问你了。”
  “这表示有心无力,查不到什么。”
  唐十七这个谎扯得很好,纸上是有一个心,但并没有其他表示。
  唐缺居然信了。他又用眼睛瞄着他哥哥。
  唐傲走近唐十七面前,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联络?不是更方便吗?”
  “我怕你这里有奸细,万一身份泄露了,岂不又要再走一次七年前的路?”
  这个理由也编得很好,只是唐傲却问他:“那你为什么现在却说出你的身份?”
  “我现在不说,恐怕你们就不会给我机会再说了。”
  唐傲是站着,唐十七坐着。唐傲说话的时候,一直很注意唐十七的脖子,尤其是唐十七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他这时忽然笑了一笑,道:“你认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话吗?”
  “我讲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唐傲转头看着唐缺和唐花,问道:“你们信吗?”“信。”唐缺和唐花异口同声说。
  “那你们就错了!”
  唐傲说这句话的时候,手已伸出,攻向唐十七。唐十七一听唐傲的话,脸色已变,人已准备离椅而去,但唐傲的手却已伸到他的腰际,用力一戳,唐十七的下半身立刻麻木起来,动也不能动。
  唐十七本来是想飞身逃跑的,被唐傲捏住腰部让下半身不能动弹,他便改用手向唐傲进攻。
  但他的右手才一伸出,唐傲便“拍拍拍”的在他身上穴道连点数点,唐十七整个身体都不能动。
  唐十七右手弓成弦状,五指张开如爪,停在空中,姿态相当滑稽,可惜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想到笑这个字。唐十七身体不能动,但哑穴并没有被点,他开口说道:“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只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份而已。”唐傲说。
  “我是唐十七,难道你不信?”
  “我连一丁点儿也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的话泄漏了一些破绽。”
  “哦?”
  “你说杨余恨化妆成老太婆、少女、中年佣人,你连一点也看不出来,可见易容术可以做到跟真的一样。”唐十七没有答腔,只是定定看着唐傲。
  唐傲又说:“你刚才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原来是戴了面具,这种面具未免太差劲了,不像是杨余恨这么高明的人所教的。”
  “那又怎么样?”
  “那表示,你现在戴的,才是真正的易容上品。”说完,唐傲伸手往唐十七脖子上用力往上一撕,果然撕下了一副人皮面具。
  店缺和唐花一见,人就傻了。他们傻愕住的原因,除了对唐傲的行为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以外,还有,就是人皮面具下的唐十七一点烧伤也没有而已!
  这令得唐傲也愕在当地。然后,他又伸手在唐十七的脖子上在摸索,才确定这是他的真正容貌。唐十七道:“你很厉害。”
  唐傲道:“我并不厉害,我只不过是判断力和眼力比较好而已。”
  “你怎么发觉的?你不是摸过我的脸吗?”“摸你的脸时,我是没有发觉,但从你的故事,我就想到你不可能化妆得进来时那么差劲,所以我就留意上你的脖子。我发现,你讲话时,整个下巴、喉咙的动作几乎没有,跟平常人有点分别,所以我推论你还戴有副面具。”
  唐傲笑了笑,又说:“我果然没有推论错。”
  唐十七苦笑,说:“但是我还是唐十七。”
  唐傲说:“火烧过毁了容的唐十七,和没有烧过的唐十七,差别太大了。”
  “多大?”
  “大到我可以破了七年前的悬案。”
  唐十七一听此言,脸色大变。
  唐傲笑了笑,说:“我们一直找不出谁是七年前的告密者,现在你出现了,脸上却一点火烧的疤都没有,答案不就不证自明了吗?”
  唐十七脸已无人色。
  唐傲却得意的笑了起来,说道:“想不到在你一个人身上,破了两件悬案。前面一件倒罢了,后面这一件,却是不得了的大事。”
  唐十七除了苦着一张脸,一点办法也没有。
  唐傲伸手在唐十七身上又连拍了五下,唐十七的穴道全解。
  唐傲说:“你自己了断还是怎么样?”
  唐十七看了看唐傲,凄然一笑,话也没讲,只见他上下牙齿用力咬动,嘴角有鲜血渗出,脸逐渐变黑,人已倒在地上。
  唐傲吩咐把唐十七的尸体拖出去埋了,还要拖出去的人小心点,别让上官刃看到。
  然后,他就对唐缺和唐花说道:“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收获。”
  唐缺道:“真是世事如棋,说变就变。”
  唐花却道:“最怕还有变化。”
  唐傲问道:“还有什么变化?”
  “万一唐十七真的是上官刃的心腹,上官刃又不知他已变节,而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来使我们相信,他是和上官刃一伙的,那我们岂不反而中了他的反间之计?”唐花说。
  “这话也有道理,”唐傲说:“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这实在很难判断。”唐缺说:“我看最好等攻打大风堂的战果回来,看有什么可疑之处才论断不迟。”
  “我建议我们立刻进行白玉雕龙的计划。”唐花说。
  “为什么?”唐傲问。
  “因为第一,假如上官刃真是叛徒,我们可以用白玉雕龙的计划来铲除他。”
  “万一他不是呢?”
  “万一不是,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他利用完了,消灭他,以绝后患。”
  “这样对待投效我们唐家的人,岂不会让江湖人不敢投靠?”唐傲问。
  “不会,因为杀上官刃的人,不是我们。”唐花说。
  “有理。”唐傲说:“我看我们就这样决定吧。那你就立刻进行,多费心了。”
  “是。”唐花说。
  唐傲把脸转向唐缺,说:“你有没有其他意见?”
  “没有。”唐缺说。
  “那我们就去请上官刃先生一块用早餐,打听他对我们改变主意立刻进攻大风堂据点的意见吧。”
  “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这么好玩的事如果没有趣,什么才有趣?”
  二人哈哈大笑。
  第十章感伤
  感伤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有的人会伤春,有的人会伤秋。有人看到下雨会感伤,有人看到红红的枫叶会感伤。
  这些,无忌都不会。在他活过的日子里,他从未感伤过。要娶凤娘的时候,必须要离开他的情妇,在那个凉亭分手时,他连一点感伤的意思也没有。
  他反而觉得轻松。并不是他寡情薄幸,而是他认为这是人生旅程里必经的事,不值得感伤。
  他父亲被杀,他心中只有悲痛。
  任何人任何事都有第一次,感伤也不例外,赵无忌更不能例外。
  面对遍地的死尸,面对城墙毁坏的残壁,面对血迹斑斑的破落城门,赵无忌不能不感伤——
  因为那尸体,是大风堂兄弟的尸体。
  因为那残壁与破落城门,是大风堂盘龙谷的城门。
  国破家亡的感伤,普天之下没有人能避免得了。
  除了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赵无忌不是出家人。盘龙谷就像他的家,他的国,盘龙谷的兄弟,就像他的亲兄弟。
  此情此景,他能不感伤?
  落日余晖,照在大旗上面。无风,大旗败垂,橙红的光影投射下,更显凄清之感。
  五月初四,明天节庆的粽子,想不到盘龙谷的兄弟再也吃不到了。
  踏入城堡,赵无忌的感伤更加浓烈了。
  因为他看到屋前的艾草,已被鲜血染红。那檐下吊着的粽子,竹叶青青竟然溅满红斑。
  还有那死者,敞开的胸前犹挂着爱人亲手编织的香包,香包上也是血迹斑斑。
  赵无忌几乎忍不住想呕吐,他忍住呕吐,却忍不住心底无穷的感伤。他再不敢观看面前的景象,他转身,掉头发足狂奔。
  他奔跑得很快,直到气都几乎喘不过来了才停止下来。
  他伸手扶住一棵大树,喘着气,呕吐的感觉再也压抑不住,咕噜咕噜的吐了起来。
  然后,他又发足狂奔,奔向夕阳残照下的地平线。
  他停步,看着火红的夕阳。
  好红好红的太阳,一如他的滴血的心,一如他冒红丝的眼眸。
  他的感伤已变成悲愤,他想大叫大喊,但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叫出来。
  他好恨唐傲。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骗他说端午才进攻?为什么他不写信?
  他有一股冲动,想立刻奔回唐家堡,找唐傲算一算这笔血债。
  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在一阵激动过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走回盘龙谷,进入一间屋子里,找到一把锄头和铲子。
  他在山丘里,在月色星光的照射下,一锄一锄的将土地锄开。。
  锄呀锄,铲呀铲,挖呀挖,他的全身已湿透,他的双手已疲惫得快到抽筋的地步。但他不管,只是一味的继续这些动作。
  然后,他将一个一个的尸体,通通丢进挖出来的大洞里,又把泥土一铲铲的填回去。
  他砍下一棵树,削出一块木板,用刀在上而刻下了“大风堂兄弟之墓”
  七个字,把木板插在土堆上。
  这时天色已逐渐泛白,他对着木板,默然注视了良久。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城门,牵出一头马,跨上,双腿用力一夹,马便狂奔而去。
  赵无忌并不想休息,他一心一意只想尽早赶到“风堡”。
  马可是会累的,赵无忌不得不跟着马一起休息。马喝水,他也喝水,马食草,他啃干粮。马儿能跑,他就跨上去赶路。
  第二天中午,他满脸风尘的抵达“风堡”了。
  感伤的事又一次发生。
  同样的景象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愕坐在马上,动也不动。
  马儿可不知面前已发生了又一次的惨剧,只是一味的甩动头部,张嘴吐着气。
  赵无忌下马落地,牵马缓缓前行。
  这时,他的手不经意的碰到了自己放在马身旁边的东西。那是他在盘龙谷把弟兄们埋葬后顺手放在马上的东西:锄与铲。
  想不到无意识的事,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他现在感到一阵震惊,原来自己赶来,好像是为了要来收尸。
  他心中又升起另一个地方的景象。景象完全一样,只是地点不一样。
  那是上官堡,上官刃的城堡。
  唐傲说要攻打三个据点的任何一个,却原来是三个都一起进攻。
  好厉害的家伙,赵无忌冷静的思考着,唐傲下一步要做的是什么?他和自己约定比剑之前,会不会一一的攻打大风堂的其他地方?
  他只是想了一下,人和马已走进“风堡”的大门。他把马系好,拿起锄和铲,又到了山坡上,又开始挖洞。
  他一边挖,一边想,下一步是去上官堡,还是回去自己的家里?
  想到家,他内心禁不住升起了一阵悲哀。
  他把土埋好,照上次一样削了块木板,然后,他走进风堡,走入他熟悉的一个房里。那是一间酒窖。
  他拿出一坛酒,咕噜咕噜的猛灌。
  喝完了一坛,他又打开一坛。他不停的喝,直到睡意攀上他的眼皮,压得他再也睁不开眼,他就倒下,呼呼大睡起来。
  丰盛的菜,珍藏的酒,愉快的一道晚宴正在唐家贵宾厅举行。
  桌上只有四个人:唐傲、唐缺、老祖宗和上官刃。
  四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笑容,不停的互道祝贺,举杯而干。
  他们欢乐是有原因的。因为现在是五月初四的晚上,第一只飞鸽传书已经报下了盘龙谷被灭的喜讯。
  唐傲很仔细的观察上官刃的笑容。他希望从上官刃的笑容里,看出他是真的高兴,还是虚假的应酬。
  可惜他看不出来。所以他一点也不能肯定,到底唐十七是上官刃的同路人,还是在临死前陷害他。
  上官刃虽然不知道唐十七已经被杀,但他却对自己的演戏天才充满信心。他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他的笑容所骗,以为他内心一定非常高兴。
  其实他的内心正感到无限感伤。
  多年的历练,多年的人际交往,他早已学会面上是一套,心里是另一套。
  所以当第二只飞鸽传回来风堡也被攻陷的消息时,上官刃笑得更高兴了。
  他好像已经是唐家堡的人,以打倒大风堂为乐事。
  他不但笑得很开心,还对唐傲拍起马屁来。
  他说:“唐大公子真是用兵如神,选在端午前夕发动攻击,大风堂的人怎么会料得到?我相信上官堡攻陷的消息一定马上会传回来。”
  唐傲得意的哈哈大笑,道:“上官先生太夸奖了。有一件事我倒是对不起你。”
  “哪一件?”
  “我不是跟你商量过,要在端午才发动攻击吗?”
  “这算什么对不起?唐大公子高瞻远瞩,我是望尘莫及。说不定明天才攻打,损兵折将比今天会多得多。”
  “我就是这样想,才尽早进攻的,很抱歉没有先跟上官先生商量。”
  “你太抬举我了。这种事,我可要听你指挥呐!”
  二人相视大笑。
  唐傲内心感到骄傲无比。他猛然喝了一口酒之后,说道:“等一下上官堡攻陷的消息传来,上官先生知道我会做一件什么事吗?”
  “什么事?”
  “我要把上官堡送给你。”
  “哦?真的?”
  “真的。”
  “为什么?”上官刃有点激动,不是兴奋的激动,是生气的激动,他说:
  “我才从那个地方来,你又要我回去那个地方?”。
  “上官先生别误会”唐傲说:“大风堂的上官堡,和唐家的上官堡,地位是只有过之的。”
  上官刃没有追问,他看着唐傲,等候他把话说完。
  “我准备把作战的最前线放在上官堡,请上官先生去那里,就是要主持整个重要决战的决策。”
  上官刃笑了,笑得很爽朗。他举起酒杯,对着唐傲,说:“来,我敬你一杯,老夫投靠唐家堡,等的就是这一天,能够直接参与消灭大风堂的行动。”
  “你为什么这么恨大风堂?”老祖宗插口说:“你来这里,我都没有问过你这个问题。为什么?”
  “哼!”上官刃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当年建立大风堂的基业,谁的功劳最大?你知道吗?”他的眼光看唐缺。
  “当然是上官先生。”唐缺说。
  “可不是,”上官刃道:“但是,为什么我的地位竟然跟赵简和司空晓风一样?当年多少生死大战,都是我和常主一起参与的,赵简和司空晓风只不过有镇守之功而已,凭什么跟我平起平坐?”
  “是呀。”唐缺应和着。
  “我已经对他们忍受了很久!”上官刃似乎越说越激动。
  这时,报讯有又带着飞鸽传回的条子进来,交给唐傲。唐傲看完,交给了老祖宗。
  老祖宗笑着,把纸条交给上官刃,道:“恭喜你了!”
  上官刃也笑着,他并没有看纸条,已经猜到是传回上官堡捷报的消息。
  他笑得很开心,但心里真正的感觉却是感伤。
  在唐家堡里,真正对这些喜讯表达出感伤的人,只有一个。
  ——卫凤娘。
  唐花是奉命执行白玉雕龙计划的人,白玉雕龙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先要获得卫凤娘的信任。所以他从下午起就和卫凤娘在一起,晚饭当然是陪她一起吃。
  攻打大风堂各据点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传到老祖宗那里以后,就在堡里传开来。小蝴和小蝶在厨房里端菜时,就听到了消息,上菜时免不了向她们侍候的公子卖弄。
  唐花听了当然很开心,但当他看到卫凤娘那充满感伤的容颜时,脸上居然也露出感伤的神情来。
  “你应该高兴才对。”卫凤娘看到唐花的样子,禁不住说。
  “我知道。”唐花说。
  “那你为什么愁眉不展?”
  “因为我看到你的表情,忍不住也伤感。”
  卫凤娘有点感动起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你怎么啦?”唐花问。
  卫凤娘呐呐了半晌,才道:“你人不错。”
  唐花笑了。他说:“我人是很好的。而且,我还有更好的事要做。”
  “什么事?”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真的?”
  “真的。”
  “你不怕危险?”
  “我什么也不怕。”
  卫凤娘更感动了。她深深的看着唐花,唐花微微一笑,道:“今天晚上,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今晚?会不会太仓促?”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计划了一整天了。”
  “哦?”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都在想着你的事。我想,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喜爱程度,我必须有所抉择。”
  卫风娘感动得差点快掉眼泪了。
  唐花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她的心。他更知道,以卫凤娘的个性,要推动白玉雕龙的计划,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他接着说:“所以我决定帮你逃走。你应该知道,我私自带你逃走,是什么样的大罪。”
  “我知道。”
  “万一逃走不成,我只有死。”
  “我知道。假如他们不杀我,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
  “假如逃得成,我这一辈子也会很痛苦。我会成为唐家的通辑犯。”
  “我很感激你。不过,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让唐家堡的人,知道是你协助我逃跑的?”
  “没有。”
  “你想过吗?”
  “想过,唐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对你的痴迷程度。你走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还是要带我走?”
  “不错。”
  “我不能向你保证以后的事。”
  “我知道。我是个欲望很低的人。我只要时常看到你,就心满意足,别的什么也不求了。”
  卫凤娘内心的感伤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阵一阵的感动。
  然后,她的心中又升起一阵感伤。但已不是原来对大风堂的感伤,而是她忽然想起了无忌。
  她何尝不是跟眼前的唐花一样?只想时常看到无忌,别的也不求什么。
  但,世事真是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连见见面的事对她而言,也是难之又难。
  看到卫凤娘脸上又露出伤感的神色,唐花忍不住问:“你又怎么了?”
  卫凤娘苦笑一下,很坦白的说:“我想起无忌。”
  唐花没有说话。不过他心里对卫凤娘不禁起了一份尊敬之意。欺骗这么纯真的一个女子,唐花心中居然有一丝隐隐然的轻微内疚。
  然而这份轻微的内疚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的又变回冷静残酷的唐家人面貌。他说:“别乱想,赶快把饭吃完,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要熬夜逃走。”
  “我们什么时候走?”
  “子夜过后。”
  “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
  “因为子时附近,是人最沉睡的时候,精神最不振,熬过了这段时间,精神又恢复过来,人就变得警觉性特别高。”
  “唐家堡的人也是这样吗?”
  “不错。”
  于是,卫凤娘三下两下的把饭吃完。她吃的很多,因为她知道她必须吃得饱饱的,才有体力来逃走。
  饭后,唐花立刻离去,临走时说:“你休息一下,子夜时分我来叫你。”
  “好。”卫凤娘说。
  第十一章逃亡
  子夜。
  乌云一片一片的飞得很急,一副大雨随时会倾盆而下的样子。
  唐花一副黑色劲装打扮,背上插了一把长剑。他带来了另外一套黑衣,交给卫凤娘,要她披在最外面,为了容易隐藏。
  卫凤娘依言换上,然后,站在唐花面前,她的背后,也插了一把长剑。
  唐花看着她,问道:“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以前都不会,前一阵子学了一点点剑法。”唐花心想,五年学刀,十年学剑,只学了一阵子的一点点,就把剑带着,未免有点太不自量力了。但他没有把他的意思说出来,只说:“带着剑走很累赘,你..
  “没关系,”卫凤娘道:“这样我比较有安全感。”唐花心想,反正所谓逃走,只不过玩假的,走慢点也无所谓,所以不再劝她,只对她说:“待会发生什么事,你都躲在一旁,不要发出声音,知道吗?”
  卫凤娘道:“知道。”
  唐花道:“好,那我们走。”
  他们走得很慢,走得很小心,每遇到拐弯的地方,唐花都先探头去窥视有无人巡守。他装得一切都跟真的逃亡一样。
  离开了唐家的核心地带——住宅的花园,他们走到了住宅外的大园子,那可以说是一片丛林,赵无忌就曾在这片丛里遇过险,要不是霹雳堂的人救了他,他早就死了。
  卫风娘可不知道这件事,她更不知道这片树林里满是暗卡,任你武功再高,都休想轻易越过。她只觉得这片树林很阴森,尤其在这风劲云急的夜里,更透着一份诡异和恐怖。
  卫风娘唯一感到有安全感的,是唐花握着她的手。
  唐花一路都牵着她前行。唐花的手并不因紧而发冷,反而温热无比。这使得卫风娘有一份信心。
  他们靠树而行,大概走了三十来丈远,当他们刚离开一棵树干时,忽然间从树上跳下了两个黑衣女人。
  黑衣人一跳下,立刻大声喝道:“什么人?”
  唐花马上将卫风娘一拉,拉近他的身旁,伸出左手轻拥着卫凤娘的左肩,道:“是我,唐花。”
  “这么晚了,你们来干什么?”
  “这样的夜晚,谈心散步不很适宜吗?”唐花边说,边伸出右手,蓦地往右边的人脸前拍了过去。
  左右掌拍出的同时,他左手把卫风娘推开,同时大叫一声道:“闪开!”
  这时,他的右掌已击中右边的人,很结实的一掌打在那人胸前,那人口中吐出血花,人就往后一倒。左边的人手中长剑也在此时刺向唐花。
  唐花借击中那人的力道,往后退了一步,左边的长剑便刺了个空。
  唐花退后之后立刻站立,双脚一蹬,一个飞身,便扑向持剑的人,右掌又是一拍,拍开那人左胸。
  那人身体往右移走两步,躲开来掌,长剑飞快的划了一个小圈圈,圈住了唐花的掌势,然后改划圈为直刺,刺向唐花眉心。
  唐花往旁边一闪,闪开了来剑。但是长剑却在此刻改刺为下劈,“飕”
  的一声,劈开了唐花左侧的衣服。唐花在长剑从衣服边上拖开之前,右掌已劈出,“拍”的一声,劈中了那人的左胸。
  那人也是口吐血花,嘭的一声往后倒了下去。
  卫风娘立刻上前,问唐花道:“你受伤了吗?”
  唐花没回答她的问话,反而道:“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然后,他又拉住卫风娘的手,用跑步的速度,沿着树干旁急行。
  走到了树林的尽头,唐花才停。一停下来,卫风娘又追问:“你受伤了吗?”
  唐花这才低头查看。卫风娘也走到旁边检视,一看之下,不禁发出一声惊叫。
  原来唐花的右边衣服已染满鲜红的血迹,而且看样子,鲜血还在流。
  唐花却笑了笑,说:“不要紧。”
  卫风娘道:“血流这么多,怎么会不要紧?”
  唐花用手按了一下流血的地方,道:“不痛,只是一点外伤而已。”
  这当然不痛,因为一切都是假的,连血,也不是真血,只有衣服被割破了,是真的。
  卫凤娘却不知这是其中的情节而已,所以口气焦急的说道:“怎么办?
  我看先找个地方包扎一下吧。”
  唐花“飕”的一声,把破裂的衣服撕开,往身上一圈,打了一个结,道:
  “没关系,赶快离开这里最要紧。”
  卫风娘道:“你真的不要紧?”
  唐花道:“真的。”
  顿了一顿,唐花又道:“假如我伤得很重,怎么办?”
  卫风娘道:“那我们就不要走,返回去等你把伤口治好了再作打算。”
  唐花笑了,笑得很安慰的样子。他倒是真的打从心坎里感激卫风娘。这么一个善良的女人,却偏偏遇到了唐家堡里的使尽心机的人。唉!唐花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然而,唐花却又道:“万一回去被发现呢?”
  卫风娘想也没想,马上答道:“我会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
  唐花笑道:“唐家的人会信吗?”
  卫风娘答不出。因为那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别人怎么想,她怎么会知道?
  唐花看了看她道:“别傻了,我既然决定带你走,一定会尽力把你带成功。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说完,他就拉住卫风娘的手往前走。
  走到树林的尽头了,看过去,那是唐家城门的大门,门关着,两个守卫在前面相对的巡守着。
  唐花低声对卫风娘说:“待会我要使用霹雳堂的炸药,你先躲在这儿别过来,炸完之后再冲过来,我会把门打开。记住,一切要快!”
  卫风娘点点头,唐花立刻装出一副气定神闲,仿佛在散步的神情,缓缓地走向大门。
  守门的两个人看到他过来,立刻喝问:“谁?”
  唐花道:“是我,唐花。”
  唐花说着,已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那两人还想追问什么,但嘴才张开,唐花手上的炸药已掷出,只听轰然一声,飞灰四溅,卫风娘根本连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过,她却立刻照着唐花的话做,认准了大门的方向,往前奔去。
  奔呀奔,穿过那浓烈的烟雾,她看到大门已敞开,也看到唐花正向她招手,她跑得更快,跑到了唐花旁边,一起出了城门。
  然后,唐花从外面把门关好,对着喘气的卫风娘道:“又过了一关了!”
  卫风娘本来以为,出了城门就安全了,没想到唐花说又过了一关,显然还有下一关要过,她禁不住问:“还没安全呀?”
  “再一关就安全了。”
  “这一关容易过吗?”
  “比以前都难。”
  卫风娘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对她而言,刚才的经历已经恍如一梦,她的心弦早就崩得紧紧的,奔出了城门,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想不到马上又紧张起来。
  唐花看到她的表情,便道:“不要慌,也许很容易过也说不定。”
  “为什么?”卫风娘问。
  “到这里为止,都是我熟悉的环境,一切好办,下一关却必须面对四个人,那四个我都熟,如果我用言语骗得过他们,也许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通过。”
  “我们必须要碰到那四个人吗?”
  “是的。”
  “为什么?难道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没有。要离开唐家堡下山,那是必经之路。除了那条路以外,就是悬崖峭壁。”
  卫风娘忍不住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唐花看在眼里,便以劝慰的口气道:
  “别担心,今天的天气对我们有利。”
  “这跟天气有关?”
  “有。”唐花道:“那四个人守着必经之路,不是每个人都不放行的。
  他们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什么命?”
  “当然是奉唐家的命。唐家的规矩,只要发现有可疑的人离开,便会发放火箭烟花示警,他们看到烟花的颜色,就会把人拦截下来,或者杀了。”
  “他们武功高强吗?”
  “很高强。
  “你打得过他们吗?”
  “打不过。”
  “那我们干脆回去,不必冒险。”
  “不,要试一试运气。”
  “运气?”
  “不错,今天天气很坏,不适宜放烟花,放了也不一定看得到。假如他们看不到那唐家示警烟火,我们就有机会。”
  “真的?”
  “真的。你看,”唐花伸出手掌,道:“你看,我手掌里的是什么?”
  卫风娘不但看到了,而且也感觉到了。
  ——那是雨水。开始下雨了。
  这时候,连卫风娘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一下雨,烟火怎么可能放得上天?
  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但是,唐花却忽然间又露出了忧愁的神色。
  “怎么啦?”卫风娘伸出手掌迎接小雨说:“机会来了,你怎么反而忧愁起来呢?”
  “我在担心,我们该到哪里去躲雨。”
  卫风娘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躲雨有什么要紧?逃出去才要紧啊!”
  “不,躲雨很要紧。”
  “为什么?淋一场雨不会生病的。”
  “我不是怕生病。”
  “那你怕什么?”
  “有人会在晚上淋着雨出城的吗?”
  “当然没有。”
  卫风娘明白了。他们身上不能有淋雨的痕迹,不然,后果跟放烟花没什么二样。所以她立刻说:“那我们怎么办?”
  雨点已经逐渐大起来了。而且看情形,会有越下越猛的趋势。
  他们是边沿着山路走边交谈的,这时路已开始泥泞滑溜,走起来需要伸手出去才能平衡得住。
  唐花忽然停下来,说:“我们往上面走。”他伸手一指,路的左上方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小径,杂草丛生,不过显然有人践踏过的样子。
  “上面有躲雨的地方吗?”
  “应该有。假如我记得不错,上面应该有一间破落的山神庙。”
  卫风娘扶着唐花肩膀往上行走,说:“你也没来过这里?”
  “没有。”
  走了大约有半炷香的光景,大雨已把他们全身打得湿淋淋了,唐花才高声叫了一声:“果然有。”
  卫风娘也看到了,一间黑漆漆的木屋矗立在眼前不到十丈远的地方。
  他们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唐花用力一推,把破门推倒,二人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唐花立刻燃亮火摺子。
  庙里很空荡,但很干燥,居然没有漏雨,不但没有漏雨,反而有一堆木板堆在墙边。
  唐花大声呼叫,走了过去,把木板拿到中央,拔出长剑,将木板劈成小条,用火摺子把木条点燃。
  一堆火就熊熊的亮了起来。他们靠近火旁而坐,用手将身上可以拧扭的地方拧扭出水来,然后,时站时坐,忽前忽后,偶左偶右的就着火来烤干身上的衣服。
  烤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衣服己有干的迹象了,唐花又站起来,拿起木板,用剑又劈出许多小段。他拿着这些小段的木柴,走到墙边,把木柴放在离墙大约五尺远的地方,再走回原来的火堆,拿着一根燃烧中的木柴,去把新堆的火柴堆点燃。然后,他对卫风娘说:“来墙边坐吧。”
  “为什么?”卫风娘问。
  “这里可以靠一靠。”
  卫风娘对他的体贴报以一笑,走到墙边,依靠着墙坐下。
  这时雨声更大,蓦地响起了隆隆的数声惊雷,跟着几道闪电亮了起来。
  卫风娘突地站了起来。
  唐花一见,问:“怎么啦?怕雷电?”
  “不,”卫风娘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应该现在离开。”
  “为什么?”
  “这么大的雷雨,不是逃走的最好时机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不是说,有四个人守在必经的路上吗?他们难道不会找地方来躲避这场雷雨?”
  “不会。”唐花用肯定的口吻说。
  “因为他们都是尽责的人。”
  “尽责归尽责,总不能不躲雨吧?万一被雷打中了怎么办?”
  “那就只好当作是命了。”
  “会吗?”
  “别人我不知道,这四个人一定会。”
  “你认为他们会站在外面任风吹雨打”
  “是的。”
  “你怎么知道?”
  “想也想得到。这样的天气,有什么人要逃离唐家堡的话,一定会加以利用,他们就一定会比平常还要加倍小心。
  “哦?”
  “这是我们的家规。当然,这一代的唐家人倒不一定都遵守,但上一代的人都会彻底执行。”
  “他们是上一代的人?”
  “不错。他们都是跟随唐傲的父亲的人,非常忠于唐家,也非常尽忠职守。”
  “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孤儿,是唐家把他们抚养长大,教他们武功,还赐给他们名字。
  他们叫唐枫、唐梅、唐桑和唐棉。”
  于是,唐花把这四个人的武功来历告诉卫凤娘,还把他们前夜才捉回唐十七的事,一一都对卫凤娘说了出来。
  卫凤娘听完了唐花说的事情,禁不住伸伸舌头,说道:“他们这么厉害,我们骗得了他们吗?”
  唐花面露忧容,道:“很难,不过还是要试试。”
  卫凤娘摇了摇头,道:“我看是没有希望了。”
  “你怎么这样想?”
  “我们出城的时候,不是杀了好几个人吗?你想想看,这一定会惊动唐家堡,也一定会有人向唐枫他们示警。”
  “话是不错,不过,没有人知道是我们两个杀的?”
  “这么说来,我们还有一丝希望。”
  “唐花真想告诉她,希望何止一丝。但话到嘴边,又忍往了。因为他忽然想到,卫凤娘的思路相当敏捷,绝不能在话中泄露一丝一毫自己的秘密,不然,让她有所怀疑,“白玉雕龙”的计划推动起来就会有麻烦。
  这时,一阵强风忽然自墙壁破裂的边上吹进来,把其中一扇窗户吹得格格作响。
  唐花站起来,走到窗户前,好像想把窗子栓牢一点,但结果却让窗户整个掉落到地上。
  他不好意思的向卫凤娘笑笑。
  窗户掉下之后,风雨飘了进来。“呼呼”的风声,显示风力非常强劲。
  窗户的对面,是原来的神桌,桌上的墙壁里,还摆着一幅神像画。
  强风忽然吹动神像画,画打在墙上发出拍拍的音响。然后,再来一阵强风,把画打落在地。
  唐花这时才把窗户捡起,重新装好。风又静止。唐花回头,看着神像画被吹落的地方,忽然发出“咦”的一声。
  卫凤娘在画被吹落时,也曾经注视那面墙。现在听到唐花发出惊呼,才警觉到自己也看到些什么。她站起来,和唐花一起走了过去。
  那是墙没有错,但那泥土,却是刚补上去的样子。唐花拿起长剑,倒着用剑鞘向那补过的墙壁一敲,发出了空洞的的回音。
  唐花向卫凤娘瞄了一眼,再用力一敲,水泥被敲下了一大片,露出一个洞。他再用力敲,敲完了又挖,居然挖出了一个身体可以钻进去的大洞。
  他走到火旁,捡起一根木柴,往洞里一瞧,两个人都傻了眼。
  那是一个人工挖的洞,斜斜的往下。
  唐花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要。”卫凤娘道:“也许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也说不定。”
  其实,唐花早就知道这是通到哪里的暗道,所以他立刻往内先爬进去。
  卫凤娘紧跟在后面。
  爬了大概三十来丈,到了底部,底部很大,可以站人,他们站了起来,看到一个天然的大洞穴。
  看了这个大洞穴,卫凤娘一阵兴奋,道:“咦?不晓得这个山洞通往哪里?”
  唐花若有所悟的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这山洞通往哪里。”唐花说:“我小时候就曾听说过,通往唐家堡有一条秘道,后来为了安全封起来
  “为什么要封起来?”
  “因为知道的人一多,难免会泄露出去,万一被敌人知道,岂不麻烦?”
  “为什么不派人看守?”
  “派人看守有缺点。首先你要调度人,其次,这个人的武功要高,最怕的是这个人万一被收买,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他们是边走边谈。谈到这里,已经在山洞内转了好几个弯。然后,山洞变成笔直的往下斜。
  他们小心翼翼的往下走,走子大概有半个时辰,眼前霍然有亮光的感觉。
  他们急步向前行。果然,晨光隐隐约约疏疏落落的透到洞里。
  他们看到浓密的杂草。很显然,杂草外面就是出洞的地方了。
  唐花拔出长剑,连同剑鞘一起将杂草压低,领先走了出去。
  这时雨已停,天空是一片深灰色。
  卫凤娘出了洞,发现是站在山腰里。她抬头往上看,那是一片笔直的悬崖。
  唐花指着那片峭壁说:“这就是我说的悬崖了。”
  卫凤娘大喜道:“那我们已经下山了?”
  唐花深深的点了一下头,说:“一点也不错。而且不必经过唐棉他们四个人的考验。”
  卫凤娘高兴得拍起手来,说:“太好了!”
  唐花也笑了。不是为离开唐家堡而笑,是为了能骗过卫凤娘而笑。
  可惜卫凤娘一点也看不出来。
  唐花看了看山下面,那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斜坡,要走下去一点也不难。
  所以他说:“下去很好走。下山以后。再走一两个时辰,就有一个小镇,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
  卫凤娘并没有专心听他讲话。因为她正在用心记住这里的地形。她想到,假如能看到无忌,把这山洞秘密告诉他...。
  想到这里,她内心忽然升起一阵感伤。一部份是因为想起了无忌,一部份是她想到自己居然要利用唐花来逃离唐家堡,那是她以前绝对不会做的事。
  但如今做了,而且还意外的发现出洞的大秘密,而且还准备告诉大风堂的人来利用。
  现实是多么的残酷,难怪她兴起了一阵感伤。
  她怀着这样的一份感伤,随着唐花走下山坡。一路上,唐花似乎看到卫凤娘心里的感伤似的,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
  来到唐花说的小镇,已经是近中午的时分。他们草草吃了一顿午饭,唐花就说:“去睡个觉吧,以后我们都要昼伏夜行了。”
  卫凤娘点点头,道:“要到什么地方,我们才算安全?”
  “唐家堡又攻陷了三个大风堂的据点,他们的势力愈发庞大,我看,我们还要走四五天才能到达真正安全的地方。
  “你是说大风堂的势力范围?”
  “是的,不然,我们随时都有被捉的可能。”
  卫凤娘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这种事急也没有用。土地就是这个样子,就算长了翅膀,一天也只能飞走一定的距离,何况还要靠一双走多了会劳累的腿。
  第十二章没落的大风堂
  赵无忌已经决定好,要去找司空晓风,跟他商量反攻的大计。他也决定好,每天都要以一颗最充满活力的身心来上路,因为一上路,他必须经过很多唐家堡的势力范围。这些地方,原来都是属于大风堂的,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他一点也不知道。所以他的行动必须非常小心。
  好在这几天的势累,已经使得他的胡发长得又长又乱,这样子,应该是没有人认出他是赵无忌。
  这个小镇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银杏。原因大概是镇口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吧,赵无忌看到树的时候,心中这样想着。
  这个镇离“风堡”大概有二十里路,所以本来是属于大风堂的,现在呢?
  无忌不知道。
  不过,从镇内宁静的气氛看来,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似的。
  正午的阳光很强烈,路上行人很少,大概都在屋里用饭吧。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在屋顶上冒出,很安祥的样子。
  赵无忌随意的走进了一家面店,一个年轻伙计立刻走了出来,向他鞠着躬说:“客官请里面坐。”
  他坐下,伙计马上送来一壶茶,替他倒上一杯,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随便。”无忌喝着茶,说。
  “客官是要大随便,还是小随便?”
  无忌听到伙计的话,当场傻了眼。他生平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问他。
  他看着伙计道:“什么是大随便,什么是小随便?”
  “大随便嘛,就给你来一大碗卤面,小随便嘛,就给你一碗小磨麻油酸辣抄手。”
  “你们这里也卖抄手?”
  “是呀!昨天才开始的。”
  “昨天才开始?”赵无忌问。
  “是呀,”伙计说:“我们店本来没有卖的。昨天开始,来了很多人都要吃抄手,我们不得不卖了。不过,这东西蛮好吃的。”
  “昨天临时才卖,你们会它吗?”
  “不会呀,是有人来兜卖的。”
  “客官你也知道呀?唐家堡的人生意经好快啊!”
  赵无忌听在耳里,苦在心里。他知道这家店的人,以前是属于大风堂的,但现在呢?是全心全意投效唐家堡了吗?
  他很想用话来探听一下,但却不知用什么话来问才适合。那伙计看他沉吟不语,便问道:“客官到底要不要来一碗?”
  “好吧。”赵无忌说。他想,还是暂时别问吧。
  不多久,伙计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抄手,放在无忌面前之后,退到一旁,看着无忌吃。无忌吃了三支以后,伙计就走过来问:“好吃吗?”
  “唔,还不错。”
  “你喜欢吗?”伙计又问。
  无忌一时没有回答,因为从他的话里,无忌听出了另有一番深意,他想了一想,反问道:“你呢?”
  “我很喜欢。”伙计说:“你呢?”
  “我觉得很好吃,”赵无忌说:“不过我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不习惯吃辣的。”
  “不习惯?”伙计脸色忽然一沉,道:“不习惯也得习惯才成呀?”
  话毕,蓦地伸手向赵无忌胸前拍了过去。
  好在赵无忌在他发问时,已从他眼神中看出他另有用意,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又见他脸色一沉,他早就运起内劲,蓄势待发,随时应付突变。
  如今那伙计一掌拍来,赵无忌双足用力一蹬,人已向后移出两步,稳稳的以扎马步的姿势站住。
  然后,他伸出右掌,斜斜的作出一副随时可劈出去的姿态,道:“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因为你不是唐家堡的人。”伙计说。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谁都可以看出来。唐家堡的人吃抄手,哪会像你这样慢吞吞的吃法?”
  “我就算不是唐家堡的人,你也用不着杀我呀?”“用得着。”伙计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才刚接管这个银杏镇。这里原本是大风堂的势力范围,我们绝不让任何一个残余份子留在这里。”
  这话听在赵无忌耳里,痛在心里。照这伙计的话,大风堂的人,大概都被他们杀了。而且,很可能整个镇上的人都被杀了。
  好残忍的手段!他忍不住问道:“你们把镇上的人都杀了吗?”
  “只要肯归顺的,就没杀。”
  “哼!好个唐家堡,是唐做叫你们这样做的吗?”
  “唐傲?唐傲是不会叫我们这样做的,他太仁慈了。”
  “那是谁?”
  “当然是比唐傲更有权力的人么,不然,我们怎么敢公然的叫唐傲这个字?”
  赵无忌脑中立刻掠过一个老妇人的骄傲模样,口中说道:“是老祖宗?”
  那伙计一愕,道:“你也知道老祖宗?”
  “何止知道,还见过。”
  “哦?那你是唐家堡的人?”
  “不,我是大风堂的。”
  话毕,赵无忌斜向的手掌,忽然用力向前一击,他的人跟着飞起,掌风先到,跟着手掌拍到,“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拍在伙计胸上。
  伙计口吐鲜血,双目圆睁,看着赵无忌。
  赵无忌道:“你能施偷袭,我当然也能。而且我生平是第一次愉袭人家。
  因为我太看你不顺眼了。唐傲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随便乱叫的吗?”
  那伙计只是张大嘴巴与眼睛,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然后,他整个身躯便倒了下去。
  就在伙计往后倒的时候,赵无忌蓦地飞身下扑,扑往他刚才吃东西的桌子底下。
  而也在此刻,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随着破空呼啸声,飞了过来,其速度之快,有的还打中了犹未倒至地上的伙计身上。
  赵无忌人在桌底,两手伸出,握住两只桌脚,用力一举,从右至后运转起来。
  他把桌子舞动得正是时候,因为第二波的暗器就在这个时候射向他。
  叮叮咚咚的,所有的暗器都打在桌面上。
  赵无忌在舞动桌子时,已经看到一共有八个人分别站在他的四周。他用力把桌子掷向其中的一个,人就往相反方向跳去,人在空中,长剑已拔出握在手上。
  他一声不哼,长剑连挥,“飕飕”两声,已割破了两个人的衣服。
  跟着,他又往旁边跳过去,又是两剑,把另外两个人也解决掉。
  他的速度非常之快。他一下子杀了四个人之后,那张桌子被飞向他的人一掌击中。
  就在木桌被击飞的时候,赵无忌的人已跃向那个方向,长剑如一溜流星般,割破那人胸膛,他再一收一放,已把那人旁边的一个人杀死。
  剩下的两个人,一看势头不对,连忙飞身往后面的方向逃走。
  赵无忌此时已无名火起,哪容他们逃脱。
  只见他的右脚在地上一蹬,人已像一只大鹏鸟般飞了过去,长剑连点二点,逃跑的二人后背偏左的地方已被刺中,“砰砰”两声便倒了下去。
  看着这两个人倒下之后,他的怒火并未平息,相反的,他的怒气更为炽烈。
  唐家堡竟然欺人至此!大风堂难道就这样任人宰割吗?
  他愈想愈气,突然走到大厅的柱子旁,运起内力,一掌击向柱子。然后,他分别走向另外三根柱子,用力猛击。在击向最后一根时,他的人已运起轻功,一跳而离开。
  他的人到了街上,脚一站住,房子便哗啦啦的倒塌下来,那轰然的声音,引来了群众的围观。
  赵无忌待房子倒下的声音消失之后,对着群众高声说道:“你们是唐家堡的人吗?”
  群众没有人回答,有的脸露惧色脚步已经往后移,准备逃走。赵无忌看在眼里,长剑一伸,道:“谁敢逃走?”
  所人的人都停了下来。
  “我是大风堂的赵无忌。大风堂是不能被人家欺悔的!唐家堡的下场就有如此屋!”他指着倒塌下来的屋子说道。
  此语一出,围观的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有的把头低了下去,有的则眼露希冀的神色,似乎在期待赵无忌有所表现。也有几个人脸露不屑,似乎在说:大风堂那么多的人都被唐家打败驱走了,你一个赵无忌起得了什么作用?
  赵无忌的火气发泄过了,怒气已消,看着这些人的各种表情,忽然升起一阵无力的挫折感。
  真的,这些人只是做生意的,谁的势力大,他们就依靠谁,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总不能生意不做,去依赖一个消失的势力,替自己惹来一身烦恼吧?
  而且,一个人真的能起什么作用?他现在能把留在这镇上的唐家堡势力驱走,但他离开以后呢?或者唐家堡的援兵到了?
  一切都必须靠实力,什么人也不能例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早点和司空晓风见面,共商大计早日把势力范围从唐家堡手上抢回来。
  他这时才想通这点,已经迟了。因为他的重话已经说在前面,想收也收不回,他站在街头,忽然自己竟然觉得尴尬起来。
  他想再说几句话,但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低下头的人见他没有表示,又抬起头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道:“你们放心好了,我们大风堂一定会收复这块失土的,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收剑,把剑扛在肩上,缓缓往前走了过去。
  走到黄昏,他又来到另一个小镇。他不知道这个小镇叫什么名字,因为镇口既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也没有木牌标示。
  他只知道一件事,一件他不太想去探究结果的事。
  这个镇相当大,大概有二百多户人家,但是,他一眼看过去,街道很冷清。
  黄昏了,假如是一个热闹的小镇,早已张灯结彩了。可是如今呢?这个镇却显出萧条的样子。
  他走进去,迎面两旁的房子是紧闭门户的,再走过去,有一栋房子已然破裂。这栋破裂的房子不是应该破裂的,因为看那木头,都是很新的。
  为什么房子会破裂呢?
  他走近一看,发现破裂的痕迹是人为的,是有人故意把房子敲破的。
  房子里没有灯,当然也没有人。
  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于是,他右弯左拐的,走到一个路旁摊子,那是卖面的摊子,一个小灯笼挂着,一个老头坐着,一个客人也没有。
  老头看到赵无忌,热络的起来招呼。
  赵无忌坐下,叫了一碗牛肉面。
  面很辣,但没有辣椒应有的香味。这表示老板处理辣椒并不高明。要不,他以前是不卖辣的,最近才卖,所以才烧得这么差劲。
  “你以前卖的牛肉面是不辣的,对不对?”赵无忌禁不住问。
  老头走了过来,坐在赵无忌旁边,道:“客官以前来吃过?”
  “没有,我第一次来到这里。”
  “哦?客官的嘴好厉害,一吃就知道了。”
  “你的摊子这么陈旧,这表示你的生意一定做了很久,可是这辣味嘛,却一点也不香,假如用这样的口味来招揽客人,我想不到三个月就要收摊了。”
  “客官说得一点也不错。”老头说:“可是,唉——”
  老头长叹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赵无忌问。
  “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老头说:“你既然是外地来,我就跟你说吧。”
  赵无忌放下筷子,静听老头细说端详。
  “是这样的,”老头说:“以前这镇是大风堂的势力范围,我们按时缴纳费用,一切都很正常,生意也很兴隆。但是在几天前,大风堂被唐家堡打跑了,这里变成由唐家堡来接管。这几天,我们这里根本就什么生意也没有。”
  老头停了一下,又说:“你看到街头上的房子吗?”
  赵无忌点头。
  “他们有的公然反抗唐家堡,所以房子被打破,人也被捉了。有的则表面听从唐家堡的话,但暗地里却偷偷溜跑了。”
  听了这番话,赵无忌已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没有错,一切都因为大风堂的势力衰退,唐家堡的势力兴起而引起的。
  “唐家堡的人这么凶恶吗?”赵无忌问。
  “还有更凶的呢!”
  “哦?是什么事?”
  “镇前有个卖杂货的老头姓张,这张老头有个女儿,今年十七岁,长得很标致。镇上的年轻人都对张姑娘很有兴趣,很多人都提过亲,但都被张老头拒绝。”
  “为什么?”
  “张老头说,他女儿从小就许配了大风堂一个分堂堂主的儿子,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嗯——”
  老头用手连连抓头,道:“叫李鸿飞的。”
  “李鸿飞?”
  “客官认识他?”
  “不,听过而已。”
  其实,赵无忌是认识李鸿飞的,只不过他不想表露自己的身份而已。所以他又问:“后来呢?”
  “后来大家就打消了提亲的念头。但是,最近唐家堡的人来了,其中有个分坛坛主,叫缪博勇的,他一来,就看上张老头的女儿,说非娶她不可。”
  “张老怎么办?”
  “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唉——”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摇着头。
  赵无忌并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在感伤的时候,最好不要打岔,让他先把感伤的情绪发泄一点。
  面摊老板感叹了一会,又道:“明天一早,那缪博勇就要来迎娶啦!”
  “他们怎么不学别人一走了之?”
  “走,怎么走呀?”
  “二只脚在人的身上,走还不简单?”
  “八个恶汉把你家前后门看守着,你怎么走?”
  赵无忌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困境是在哪里,他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大风堂的势力已经没落,张老头把女儿嫁给这位新贵,不是挺好的吗?”
  “客官的话是不错呀,只是,人各有志呀,有些人是忠于大风堂的,脾气又倔,劝不听的。”
  赵无忌听到这里,已经决定要去帮这张老头的忙。所以,他向老板问明了张老头的房子位置,帐付了之后,就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夜色早已笼罩了那个小镇,面摊上的小灯笼灯光非常微弱,使得赵无忌看不到面摊老板的一个表情。
  ——一个很要命的表情!
  赵无忌走得很慢,他依旧是用那把剑扛在肩上的姿态走。
  镇上的灯火已然亮起,虽然不太热闹,但也颇像是个小镇的夜晚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先不要去张老头那里,先找个地方休息。
  ——这个决定更要命!比面摊的老板的笑容更要命!因为这个决定,给了面摊老板充足的时间,来进行他那个要命表情下的要命阴谋。
  木板床一点也不算舒适,但赵无忌就是喜欢睡木板床,因为木板床可以使他的腰挺直,这是练武人最需要的事情。
  躺在木板床上,他的心又飞回了大风堂的赵公馆。飞回赵公馆内那张睡了十多年的木板床上。
  想起了木板床,他当然又起了另一张床。一张比木板更有诱惑力更舒服的床。
  新床。
  他和卫凤娘的新房里的新床。他早就好奇的去看过。可惜的是他连一晚也没有睡过。
  如果江湖上没有唐家堡,也会没有了他爹爹壮烈牺牲的事,他的婚礼就会像所有的婚礼一样,快快乐乐的举行,他就会高高兴兴的睡到那张新床上。
  如果江湖上没有唐家堡..。
  他没有叹气。因为他忽然想到,唐家堡一定也有人在想,如果江湖上没有大风堂...。
  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没有了唐家堡,也许会有陈家堡,会有李家堡。
  这是势力的问题,必须让自己的势力弄得更大,大得什么堡都实际存在却又好像不存在的样子,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所以他才决定要去营救张老头和他的女儿,他要把大风堂的势力留存在这里。而且要让这里的人看看,大风堂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衰弱。
  他计划初更时分,以张老头的亲戚身份去他家,然后表明身份,跟张老头一起把守在门外的人杀掉,留下警告的话,再把张老头带到司空晓风那里,把他安顿下来,找到李鸿飞,和他女儿成亲。
  ,这么忠于大风堂的人,在这样的时机里,实在是太难找了。
  初更。
  赵无忌将自己打扮好,精神奕奕的往张老头家里走去。
  远远的,他就看到张宅门前两个大灯笼,红红的张字非常醒目。
  门前,果然有两个拿着刀的劲装男子在走来走去。
  他径自走了过去。其中一个男子伸手把他拦住,态度很凶恶的问道:“你找谁?”
  “这里的主人呀?”他指着张宅说。
  “你找他干什么?”
  “我是来道贺的,听说他明天要嫁女儿,我是他的远房亲戚。”
  那男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赵无忌几眼,才道:“进去吧!”
  门是关着的。赵无忌用力敲了三下门,再轻轻敲了两下。
  这是大风堂的暗号,表示是同路人来了。
  门开了。一个体形硕大的中年人抬头看看赵无忌,他头上一顶瓜皮帽,帽沿压得很低,压到耳朵的地方,所以看不见太阳穴。
  中年人看着赵无忌问道:“你..”
  “我找张老爷。”
  “张老爷?”
  “是呀。”
  “我姓张,可是不是老爷。”
  “你有个女儿明天要出嫁吗?”
  “是的。”
  “那我是找你的,因为有人叫你张老头,所以我..”
  我五十几岁了,大概是练武的关系,看起来比较年轻。”他笑着对无忌说:“请进来说话。”
  他领着无忌走进前院,进人中堂大厅。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无忌问。
  “都走光了。”
  “为什么?”
  “怕死嘛!”
  无忌不说话了。谁不怕死?怕死是人之常情,面对这种事,连责备的话也不能说。
  不过,无忌却好奇的问了一句话。“外面的人让他们走吗?”
  “张老头愕了一愕,才道:“是呀。”
  “你为什么不化装成佣人的样子走?”
  “我能吗?”张老头苦笑一下,指指自己的身材,说:“我这么胖,谁都认得出来。”
  “你就这样看着你女儿嫁出去?”
  “我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人家。”
  “没打过,你怎么知道打不过?”
  张老头又是一愕,道:“用得着打吗?”
  “用得着。”
  “为什么?”
  “因为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两个人守在外面,看他们的样子,武功不怎么样。”
  “真的?”张老头问,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
  “在房里。”
  “你,你是谁?”
  “我是赵无忌。”
  “怎么,不像吗?”
  “不是,我是太高兴了。”张老头嘴里说高兴,脸上却依然没有高兴的表情。说着,张老头就移动脚步往里面走,边还回头说:“我这就去叫小女出来。”
  “等一等。”
  张老头停步,转身看着无忌。
  “你们顺便收拾一下行李,我们马上走。”
  很快的,张老头就带着一个女子出来,二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用布包扎好的行囊。
  赵无忌愕了一愕,因为他们出来得太快了,好像行李早就包扎好,拿了就出来的样子。
  那女子大概在十七八岁,长得很俏丽,但却带着一点风尘的味道。这点又让无忌愕了一愕。
  张老头轻轻拍了一下他女儿的背,说:“叫赵公子。”
  “赵公子。”女子的声音很清脆。她的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赵无忌看,看得赵无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我们走吧。”
  “好。”张老头说,拖着他女儿跟在赵无忌身后。
  赵无忌推开门,门外的两个大汉立时冲近,阻挡住去路。无忌拔剑,一言不发就“刷刷刷”连攻三剑。持刀的两个大汉,刀还没有来得及阻挡,胸前就分别被划破了三道缺口。
  他们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胸,又看看对方胸前被划破的衣服,二人对望一眼,忽然发足狂奔而去。
  无忌身后传来了那女子拍手叫好的声音。
  好镇定的一个女子,无忌心想。
  他把剑插回剑鞘,左手拿着,往肩上一搭,回头对张老头父女说:“走吧。”
  张老头的女儿嫣然一笑,急步走到无忌身旁,说:“你的武功好好啊!
  我要跟你一起走。”
  说着,就伸手拉住无忌的手。
  好柔软的手指,轻轻的握着无忌,无忌觉得很不自在,想甩开。
  只可惜他甩得慢了一点。
  那双本来柔软无比的手,忽然间变得有如钢铁般坚硬,五指中的四指,紧紧压着无忌手背,拇指则压在虎口的穴道上。
  无忌的右半身,立时软瘫下来,一点力道也发作不出来。
  他诧异的侧过头去看着那女子。女子一笑,道:“你中计了!”
  无忌一听,左手立时一动,想用肩上的剑去挑开女子的手。
  可惜他依旧是慢了一步。
  张老头在他的左手有动作的时候,右手已经伸出,奇快无比的搭在无忌肩上。他的手有如一把钢爪,紧紧的抄住无忌的肩骨,令得无忌左边身体也软了下来。
  女子嫣然的笑容,忽然变成了奸邪无比的笑容。
  “你们是什么人?”无忌问。
  “我们?”女子的笑容更带着一丝淫荡之意,“我们当然是来捉你的人喔。”
  “唐家堡的人,都是用这种不要脸的方法来捉人的吗?”
  “那可不一定,”女子说:“对你嘛,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
  无忌不出声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太不小心了。从张宅的门口,到进去住宅里面,那么多可疑的事情,他却连一点怀疑之心也没有。他一心一意只想早点杀人,他太傻了!
  傻得连唐家堡怎么可能只派二个人,就守在门口来捉忠于大风堂的人这件事,居然忽略得一干二净。
  而且,一个良家父女,怎么会有那么邪淫的笑容?晚上了,张老头怎么戴着帽子呢?他戴帽子故意盖着太阳穴,目的是为了隐藏隆起的太阳穴,让自己看不出他是会武功的人啊!
  现在想到,有什么用?一切都太迟了!
  无忌忽然觉得好恨唐傲。为什么放了他,又派人来捉他?他忍不住问:
  “是唐傲派你们来捉我的吗?”
  女子笑容满面,说:“我不知道,你问我老公好了。”
  “你老公?”无忌问。
  “就是我呀!”张老头说。
  “你?”无忌转过头去,看着张老头。
  张老头咧开嘴巴,笑着点头。
  无忌忽然想起了他是什么人了,立刻道:“我知道了,你是张大嘴。”
  张大嘴又笑了,嘴巴张得更大。他说:“不错,我就是张大嘴。她就是李无绝。”他指了指站在他对面的女子说。
  “那个卖面的老头就是胡贩?”无忌说。”
  “完全说对了。只可惜你现在才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江湖传言,胡贩、张大嘴、李无绝,是一个暗杀组织的三个负责人。只要肯出钱,就会替任何人作事。而且只看钱,其他六亲不认。
  还有一个传说,就是胡贩和张大嘴的老婆,都是李无绝。
  “想不到唐家堡居然要找你们来对付我。”
  “嘻嘻。”张大嘴又裂开大嘴笑道:“你瞎了。不是唐家堡出钱要我们对付你的。”
  “不错,”李无绝说:“是我们想替自己找点财路,主动捉你,好向唐家堡要钱的。”
  “为什么?”无忌问。
  “为什么?”李无绝说:“唐家堡目前正在密锣紧鼓的对付大风堂,你是大风堂的主要角色,捉了你,岂不是大功一件?你想唐家堡会给我们多少钱?”
  一说到钱字,李无绝和张大嘴就相视大笑起来,仿佛一大堆钱已经堆在他们面前似的。
  “都怪你自己啦,”张大嘴说:“谁要你在银杏镇上呈英雄,大声说出你自己的身份?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赶来这里,预作安排了。”
  “不过,”李无绝似乎在和张大嘴一搭一和,说:“也只有你这么蠢的人,才会被我们骗到。”
  无忌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露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
  “怎么啦?”李无绝说:“你瞧不起我们的手段吗?”
  “怎么会?”无忌说:“任何能捉到对手的手段,都是最好的手段。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张大嘴问。
  “只不过你们这次是白费心机啦。”
  “白费心机?为什么?”张大嘴又问。
  “因为你们一个钱也拿不到。”
  “哦?”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说。随着声音,卖面的胡贩走了过来,他走到无忌面前,说:“当然是一个钱也拿不到,因为我们会拿到很多个钱。”
  “不,”无忌说:“你们什么也拿不到。”
  “为什么?”李无绝说:“难道你现在能逃得了吗?”
  “我不必逃。你们把我捉去唐家堡好了。我保证你们除了白费气力、白费精神、白费粮食填我的肚子之外,什么也得不到。”
  “我们会相信你的话吗?”张大嘴说。
  “信不信在你们,到时候别怪我没有先通知你们。”
  “你有什么理由让我们相信你?”
  李无绝问。“我刚从唐家堡出来。”
  “真的?”李无绝说:“你怎么出得来?”
  无忌还没有回答,胡贩就抢先说:“不,应该问你是怎么进得了唐家堡的。”
  “我怎么进去,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无忌说:“对你们而言,我怎么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事。”
  “好,你说你怎么出来的?”张大嘴说。
  “是唐傲放我出来的。”
  三人都同时瞪大眼睛,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无忌。
  “你们如今又要把我捉回去,”无忌又说:“岂不是白费心机?”
  六只眼睛依然瞪得很大,然后,张大嘴忽然大笑起来,说:“你这种故事,想编来骗我们?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是吗?”无忌说:“你怎么还不死?”
  张大嘴一听此言,脸上笑容立时止住,变成怒容。他的右手把无忌的肩肿骨捏得更重,说:“死的是你。”
  无忌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的表情,就好像张大嘴并没有扣痛似的。
  “假如你们不相信我的话,”无忌木然的说:“死的不会是我,因为你们需要我活着。”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在耍嘴皮子啦,”胡贩说:“我们绝不会相信你的话,你也少讲话。”
  说完,他走到无忌面前,伸手在他身上连点数点,点完之后,又说:“你现在除了两条腿可以走动以外,什么力气都运不起来。走,跟着我们走。”
  然后,李无绝和张大嘴把手松开,一起往前走。
  无忌运了运劲。果然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只有乖乖的跟在他们后面走。
  他知道,如果不走,只有自讨苦吃而已。
  第十三章白玉雕龙
  唐花与卫凤娘昼伏夜行,经过了七天时间,已经回到了她的居所。
  所谓居所,其实就是赵公馆。卫凤娘虽然和赵无忌没什么拜堂,但对她来说,她已经是赵家的媳妇,所以她的家,就是赵公馆。
  自从赵简死后,赵无忌和他妹妹又不知所踪,赵家的佣人是早就离开了。
  赵千千曾经回来过,看到门庭的蜘蛛网密布,她连脚步都没有停下来,便立刻投奔司空晓风那里去了。
  因此,唐花和卫凤娘抵达时,赵公馆已像一间破落户似的,立在清晨的阳光之中。
  唐花用力的清除蜘蛛网等污秽的东西。卫凤娘则细心地清理房间。
  等赵公馆看起来已经不像破落户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了。
  唐花问卫凤娘要不要出去吃饭,卫凤娘说她不饿,唐花说:“我到外面走走,待会带点小菜回来。”
  “好。你不必急。”卫凤娘说着,眼睛却怔怔的望着照在庭院中的晚霞光采,心思似乎飞回那往日的日子里。
  唐花不发一言的离开。他很快的就找到了白玉斋,更找到了白玉斋的主人白玉奇。
  唐花把从唐家堡带出来的一张纸递给白玉奇。那是赵简写的一张字条,他对白玉奇说:“你能模仿得出来吗?”
  白玉奇看了看上面的字,点了点头,说:“除了你我之外,保证普天之下没有第三个人看得出来是我写的。”
  “不,我保证有第三个人看得出来。”
  白玉奇瞪大眼睛,以疑惑的口吻说:“我还没写,你怎么这么肯定的说有人看得出来呢?”
  “因为是有人叫我拿来的,叫我来的人难道会不知道”
  白玉奇笑了,他的心情也轻松了,他说:“是谁?”
  “唐傲。”
  “哦?那你是...”
  “我叫唐花。”
  “啊!对不起。怠慢怠慢了!”
  “别客气,我是奉唐傲的命令来,不是要你照抄这上面的字,而是要仿上面的字体,写一本日记。”
  “日记?”
  “是的。所以你必须找到发黄的纸,绝不能让人看出是新纸,要像旧的。”
  “我明白了,你要我写什么?”
  唐花把内容对白玉奇说了出来,之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急吗?”
  “愈快愈好。”
  “明天一早。”
  “明天一早,这么快?”
  “你知道我有个外号吗?”
  “叫什么?”
  “叫通宵快手。”
  “好,那我明天一早来拿,还有,纸的尺寸不能太大,要能装进这么大的方圆之内。”他比了白玉雕龙的机关开口大小给白玉奇看。
  “一切照办,你明天准时来就好了,保证一点差错也不会出。”
  第二天一早,唐花就拿了那本假造的日记,兴冲冲的往赵公馆走回去。
  走了大概一半的路程,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急马奔驰的声音。他觉得有点诧异头也役回便往旁边让。
  但那奔马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因为那声音竟然也跟着他转向一旁。
  他连忙转身,站稳马步,注视着迎面而来的马。
  那骑士的骑术非常高超,急如飞风的马在冲近唐花身前二丈左右忽然在他一拉缰绳时,顿时止步立定。骑士立刻翻下身下马。
  唐花以为是来袭击他的,所以右掌己摆好架势,随时都可以挥掌击出。
  但那人一下马之后,立时屈膝向唐花行了个礼。唐花一看他行礼的动作,就知道是自己人,连忙问道:“有急事?”
  “是的。”
  “说。”
  “唐公子请你把白玉雕龙的计划延后两天执行。”
  “为什么?”
  “因为有几个不识相的人,又把赵无忌捉回唐家堡去,想领钱立功。”
  “哦?”
  “唐公子已经把那三个误事的人杀了,也把赵无忌放走。”
  “那为什么还要把计划延后?”
  “我是日以继夜赶快马而来,但赵无忌却是缓缓而来,唐公子说怕万一计划执行太早,那姓卫的女子等不及告诉赵无忌,就告诉了别的大风堂的人,那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你估计赵无忌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这里?”
  “两天以后的黄昏时分应该可以到达。”
  “好,那我就晚两天才执行,你回去覆命,请他们放心。”
  唐花回到赵公馆,先把日记塞进白玉雕龙的机关里,再偷偷放进赵简书房的暗室里面,这间暗室,当然是上官刃泄露给唐缺知道的。因为上官刃认为,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手杀赵简,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最好手段。
  而且,赵简死了,这个暗室也没什么好守秘密的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唐家堡居然还会利用这个暗室,来实施一个严重打击大风堂的计划。
  一切准备就绪,唐花就只有等待时机的来临。他利用这两天的时间,故意带着卫凤娘在赵公馆外走动。而在赵无忌预定抵达的当天下午,吃过午饭,他带着卫凤娘逛到了赵简生前的书房。
  在书房里,他故意到处摸摸碰碰,一副好奇的样子。忽然间,他碰到了打开暗室的机关,机关缓缓移动。
  他故意发出了“咦”的一声惊叫。
  卫凤娘立刻转头去看,也跟着“咦”了一声。
  那本来是一个书架,触动机关之后,书架便往旁边移动,露出了一面凹下去的小墙。就在这个空隙里面,摆着一只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的白玉龙。
  唐花伸手把雕龙拿出来,和卫凤娘一起把玩。
  卫凤娘赞赏之余,说:“这么漂亮的一条白玉雕龙,怪不得要放在这个暗格里面来。”
  “是呀,”唐花附和的说:“不过,这外面也有很多精品,不亚于这个雕龙,为什么偏偏要摆这个呢?”
  “对呀,为什么?难道还有别的秘密?”
  “说不定哦。”唐花说:“我来检查看看。”
  他用手在龙身上来回摩搓,故意摸了片刻,才触动龙身上的机关,轻轻的响起“拍”的一声之后,龙肚的中央跳出来一块小玉。
  他伸手入内,拿出了那本假造的日记。那是折叠过的,他把日记摊成原来的大小,交给卫凤娘。
  卫凤娘摇了摇头,把日记推还给唐花,说:“我不要看。”
  “为什么?”
  “这么机密的东西,我还是不看的好。”
  “还是看看比较好,收藏得这么秘密的东西,一定是记录着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看呢?”
  卫凤娘有点犹疑了。她想了想,说:“你看好了。”
  “我看?”
  “是呀,你看我看还不是一样?”
  唐花笑了笑,说了声好,就开始翻阅日记,由于日记经过折迭,所以翻动起来很费事。
  唐花每翻几页,都必须用手指沾沾舌头的水份,才能顺利的翻阅下去。
  其实内容是他早就知道的,他只不过装得跟真的一样而已。
  好不容易翻完了,他面色凝重的看着卫凤娘。卫凤娘好奇的说:“怎么啦?”
  “太可怕了,你自己看好了。”
  卫凤娘看看,脸色大变起来。
  原来这日记记载了赵简生前最后一个月的事,其中最重要的,是下面这几天的摘录。
  第十四章赵简的假日记
  我发我的身体真的愈来愈不成了,我决定牺牲我自己,来成全大风堂的霸业,可是怎样的牺牲最有价值呢?拼命的杀唐家的人?还是有别的方法?
  我找来了司空和上官,三个人商量了半天,最后,上官刃提出一个卧底的方法,他说,既然我要死了,干脆在大风堂里找一个人,带我的人头去投靠唐家堡,做成是他杀我去投靠的,唐家堡的人一定会相信。
  我们三个人都同意这个做法,但是,派谁来执行这件事呢?要杀我可不是容易的事啊,除非是跟很熟的人,才有机会。
  我们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我才对他们说,应该由他们之中的一个来执行。
  司空立刻摇头,说他绝不干。
  那只有上官了。他很勉强的答应了。
  我的身体真的愈来愈坏了。我一再催促上官赶快进行我们的计划。
  我们把这个计划定名为白玉老虎,把真相写在纸上,存于白玉雕的老虎身中,以备将来上官作澄清身份时的证据。
  一切都准备好了,上官却迟迟不动手。我真担心,万一我的病征被大家看出来,传到唐家堡去,对于白玉老虎的计划,就会有妨碍。
  但是,上官却说,一切等无忌的婚礼举行过再说。我当然同意,能看到无忌成家,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这几天我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把白玉老虎的计划做得轰轰烈烈的,让江湖上都知道这件事,可以更稳定上官投靠唐家堡获得的信任。
  我忽然想到,有什么比在无忌的婚礼中,我突然被杀的消息,更轰动的事?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但却对不起无忌,也看不到无忌成家的热闹场面。
  但是,反正无忌已经成家,我也死而无憾了。
  我唯一的痛苦,就是不能把这件事对无忌说,让他事先有心理准备。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下定决心就在这天被杀。上官也同意。
  明天就是无忌的大喜日子,也是我的死期。面对死亡,我竟然连害怕和悲哀的感觉都没有。我只怪老天无情,既然给了人生命,为什么又给人疾病的折磨呢?
  想着这个问题,我不经意的走到上官的客房。我推门进去,看不到上官的踪影。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忽然看到桌上有一包药粉似的东西,打开了放在桌上。我走近一看,果然是药粉。
  我闻了一闻,很奇怪,味道我很熟悉。
  我去找来一杯茶,把一点药粉放进去,药粉一下就溶化了。
  我喝了一口,不错,这就是我所说的熟悉的味道。
  我蓦地心头起了一阵恐惧之感。我连忙又沾了一点药粉,拿去请教镇上的大夫。
  大夫检查了一下,说是一种慢性毒药,可以让人家感到身子虚、发烧..。
  我听不下去了。因为这就是我的病症,我的不治之症的感觉。
  我立时升起满腹疑团:上官为什么会有这种药?吃了这种药怎么跟我的病症一模一样?难道上官他..。
  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上官和我出生入死的打了多少年仗,怎么会这样对我?
  为了什么?为名?大风堂的名望已经够高了。为利?大风堂有他终生花费不完的钱财。
  那到底为什么?
  我想不出任何一个他会陷害我的理由。
  然而,证据确确实实,而且,带我的人头去卧底的方法又是他的提出的..。
  天呀!事情怎么会这样?
  我想找司空来谈,但他却要明天才能到。我想找无忌,但却到处都找不到。
  我能做什么呢?明天小心一点?还是找解药来解毒?大夫说,这种药如果服用少许超过半年,神仙也救不活。
  死,我是死定了。但,假如上官还利用我的人头去作为进入唐家堡的晋身符,我是多么的不甘。
  然而,时间真的无多了,加上我的体力又如此不济,我是绝对对付不了上官的。
  有什么办法?
  我苦思了一夜,除了把这日记藏起来,放在这只白玉雕龙里,假如我死了,期待有朝一日,无忌能到书房来,发现这个秘密,替我报仇。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不敢把日记或者留下话这里的佣人,万一交待的人,早已是上官的心腹,岂非不妙?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苍,希望让无忌能发现我的日记,不要被白玉老虎骗了,要认清上官的真面目,不然,大风堂就完了!
  大风堂真的完了!
  这是卫凤娘看完日记之后的第一个感觉。
  她合上日记,心中乱成了一团。
  怎么办?到哪里找无忌?她一定要把消息告诉无忌,愈快愈好。不,大风堂真的要完了!
  她脸上的表情,已全部泄露出她内心的焦急之情。唐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白玉雕龙的计划,马上就要接近成功的边缘了。
  他脸上不露喜悦之情,反而很沉重的对卫凤娘说:“你一定在想,到哪里去找赵无忌。对不对?”
  卫凤娘忽然以感激的神情看着唐花,说:“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唐花笑笑,说:“你吩咐的事,我有哪一件办不到的?”
  当然没有。而且,无忌正在前往这里的路上,要找他,简直是比伸手摸摸鼻子还容易的事。
  “真的?”卫凤娘兴奋的叫起来。
  “当然。”唐花说:“我出去联络一下,回来告诉你好消息。”
  第十五章中计
  唐花当然了解卫凤娘焦急的心情,所以他只是随便去打了个转,就返回对卫凤娘说:“你运气真好,据说赵无忌已经在回来这里的路途上,而且很可能明天就到。”
  卫凤娘听了当然很高兴,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有个问题不得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简单,这里是大风堂的根据地之一,一定会有我们唐家堡的卧底的人,对不对?”
  卫凤娘没有说话,因为这绝对是对的。
  “我只要问问卧底在此的人,不就知道了?他们一定每天和唐家堡联络,像赵无忌这种大人物,怎么能不被唐家堡在各地的人追踪去向?”
  这倒真的,但唐花不是已经背叛了唐家堡,带着自己逃走吗?难道唐家堡在这里卧底的人不知道?卫凤娘把这个问题向唐花提出。
  唐花的解释也很合情理,他说:“我唐花从未来过这里,这里的人也没见过我。而且他们只认识联络暗号,从不认人。”
  这下,卫凤娘放心了。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等待明天的来临,她把这个惊人的天大消息告诉他,让他去找上官刃算这笔血帐。
  唐花一直注视着她的表情,他看出她期待早点看到赵无忌的焦急心情。
  所以,当卫凤娘以感激的眼光看着他的时候,他不等她开口道谢,就说:“你不必谢我,我是心甘情愿替你做事的。”
  卫凤娘的眼中几乎滴下感激之泪了。
  唐花又说:“我知道,赵无忌回来之后,我留在这里很不方便,所以..”
  “你要走?”卫凤娘问。
  “是的。”
  “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留在这里很不方便。”
  唐花做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我不要他的感激,我只要你..”
  “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心里,只有无忌一个人,这是我早就跟你说过的。”
  “我不强求什么,我只要你心里偶而会想起我一下就足够了。”
  “我一定会时常想起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唐花又露出苦涩的笑容,说:“你只记得我的大恩大德吗?”
  卫凤娘沉默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唐花。
  唐花说:“算了,反正我都准备离开了,一切都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卫凤娘看着他,良久良久,才说:“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
  “再待下去,我会疯掉。”
  卫凤娘又沉默了。
  “你保重。”
  唐花的音调带着哽咽的抖音。卫凤娘再也忍不住,眼泪潸潸的流了出来。
  唐花却头也不回的迈开大步,踏出了赵公馆。他的演技真是一流的。
  赵简的日记也假造得太像真实的了。唐家堡的实力,确实是非同小可的,怪不得卫凤娘会坠入圈套之中,一点也没有察出任何可疑之处。
  收到唐花的飞鸽传书,唐傲真是高兴极了。一切事情都完全依照计划发展,这真是让他心花怒放的事。从收买上官刃开始,到毒杀赵简,又到如今的计划赵无忌来消灭上官刃。事情简直就在掌握之中。他怎么能不乐?
  他唯一还有点担心的事,是赵无忌是不是上官刃的对手。对于这个问题,他当然也有解决的办法,现在,他就开始他的下一步。
  要进行下一步计划,说起来并不难,他只要找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个人是个女人,上官刃的女儿,上官怜怜。
  上官怜怜是他和上官刃谈到背叛大风堂的事情时认识的。
  他对上官怜怜可以说是一见面就喜欢上她。但是上官怜怜却对他若即若离,令他捉摸不出她的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他一点也不急。因为,对于成家的事,他一向以立业摆在前面。所谓立业,就是要消灭大风堂,完成霸业。
  所以他对上官怜怜,一直都以爱护她的态度来对待,并不希望她很快的就对他也付出感情。
  他喜欢细水长流的感情,不喜欢轰轰烈烈的爆发之后又冷却。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上官刃曾经答应过他,只要完成霸业,他一定会把女儿许配给他作妻子。
  然而,不急归不急,他却不能容忍上官怜怜喜欢上别人。
  但偏偏上官怜怜却喜欢上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又偏偏是他的死对头。
  这个人当然就是赵无忌。
  他要折磨他,让他后悔,让他在悔恨之中度过一生。因此他在唐家堡放走了赵无忌,又安排白玉雕龙的计划,来让赵无忌去杀上官刃。
  他有方法让赵无忌杀了上官刃之后,发现这是唐家堡的阴谋,让他悔恨不已。
  一个人在悔恨的时候,武功就会大打折扣,他约赵无忌决斗的日期之所以在那么后的日期,就是要安排白玉雕龙的计划,令赵无忌心神恍惚,然后再击败他。让他的意志崩溃。
  这是他的如意算盘。
  世事会如他所料吗?这点只有天知道。不过,他却满怀信心。
  现在,他也是满怀信心的踏入上官怜怜的房间。
  上官怜怜自从为了救她的父亲,挨了赵无忌几乎刺穿喉咙的一剑之后,一直躺卧在床身体虚弱得不能走动。
  上官刃要去接收上官堡,她在唐傲的力劝之下,没有坚持跟去。因为唐傲要她多休息几天,随后他再护送她前往。
  连上官刃都同意的作法,上官怜怜又怎么能反对?
  这却中了唐傲的计。
  唐傲就是要上官怜怜留下来,好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他虽然没有获得上官怜怜的心,但他却对上官怜怜的性情,了解得很深刻。
  他的计划,就是要利用上官怜怜个性中的柔顺至孝的一面。
  他敲了三下门,便推门而进。
  上官怜怜斜靠在床上,一个女侍正在侍候她用饭。唐做进门的时候,她刚好把饭吃完。
  她侧头对着唐傲笑了笑,这是她每次在唐傲来的时候都会出现的表情。
  那女侍把碗筷盘子端走,上官怜怜才道:“坐。”
  唐傲坐在女侍原来坐着喂她吃饭的地方。他把手上的锦盒给上官怜怜。
  “是什么?”上官怜怜边接边问。
  “你打开看看。”
  上官怜怜依言打开,“哗”的一声叫了起来。
  “是千人参?”
  “是的,刚好有人从东北带来,我就买了。你身体太虚,需要补一补。”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吃?”
  “为什么不能?我这就去叫人来炖炖汤给你喝。”
  “不”
  “为什么?是我送给你的,我希望你早日复元呀!”
  “我已经很好了,这两支人参,我留起来好了。”
  “留起来?”唐傲明知故问。他了解,以上官怜怜的个性,看到这么珍贵的东西,一定会留给她父亲享受。
  而这,正是唐傲要利用她的弱点。
  因为这两支人参是下了毒的。
  “可以吗?”上官怜怜问。
  “当然可以。”唐傲说:“已经是送给你的东西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谢谢你。”上官怜怜高兴的说。
  “你跟我之间还用得着谢谢这两个字吗?”唐傲靠近过去说。
  上官怜怜甜甜一笑,头却往后移了一点。
  “其实,”唐傲说:“你应该吃了这两支人参才对。”“为什么?”
  “早点恢复体力,可以早点去你父亲身边。”
  “我已经好了。你看。”
  说着,她就从床上坐起来。
  唐傲连忙伸手去扶她,但被她推开。她从床上下地,往前走了两步,说:
  “你看我是不是完全康复了?”“对呀,你再走几步看看。”
  唐傲其实是希望上官怜怜能逞一下强,早日去上官堡,让上官刃服下渗了毒的人参,让内力大打折扣,好使赵无忌打他时,能够打跨他。
  上官怜怜哪知道这么多?她又走了几步,说:“我不是走得很好吗?你要不要明天就陪我找爹爹?”
  “你如果想的话,我当然奉陪。”
  “真的?”
  “我会骗你吗?”
  上官怜怜一阵高兴,差一点摔了一跤。唐傲连忙上前扶住她,并且顺势将她拥入怀里。
  上官怜怜娇羞的把头埋在他胸前,一言不发,内心卜卜卜卜乱跳。
  明天就要离开唐家堡,唐傲当然要向老祖宗禀告他的动向。
  老祖宗非常溺爱唐傲,对于他做的决定,可以说没有一件不赞成和支持的。
  不过,对于唐傲用这种方法来对付赵无忌,老祖宗却有一点点意见。她说:“我了解你心里的感受,我也知道你对赵无忌那种忿恨之情,但是,你要记住,现在是两个大帮派的大对决,千万不要因为一己之忿恨,而误了大事。”
  “我不会的,老祖宗。”唐傲说。
  “不会?万一怜怜去到上官堡,并不急着把人参给上官刃服用呢?”
  “我会用计来诱惑她,令她一定这样用。”
  “你这么有把握?”
  “当然,她的个性,我已经了若指掌了。”
  “万一上官刃发现有异呢?”
  “怎么会?我们唐家的独门毒药,谁会察觉?”
  “万一他发现呢?我是说万一。”
  “万一他真的发现,我也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这次用的药,是最新的配方,是唐家第一次采用,我可以推托说那不是我们唐家的毒药。”
  “他会信吗?”
  “会的。第一,他没有理由怀疑我们会对他下毒,第二,我甚至可以把唐家的毒药谱拿给他看,他绝对找不到这份新配方和我们有什么关联的资料。而且,最重要的,我认为他根本不可能察觉。”
  “你太自信了吧?”
  “这是你的遣传呀,老祖宗。”
  老祖宗开口的大笑起来,说:“好,我再来做一个假设,万一这药对上官刃不发生效用呢?”
  “那死的人是赵无忌,对我们根本没任何损失,除了让我会觉得有点遣憾之外。”
  “你能这样想,可见你已经完全成熟,可以独当一面了。”老祖宗非常开心的说:“你不但已经能带领唐家,还可以带领消灭大风堂以后的霸业。”
  “老祖宗,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由这件事的各种可能性的发生,你相信我不会因私而忘公了吧?”“我相信,我当然相信。”
  老祖宗真是太高兴了,她又大笑了起来。
  唐傲也感染到老祖宗兴奋的气氛,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之后,老祖宗问道:“唐花什么时候回来?”
  “我叫他暂时留在赵公馆附近,监视卫凤娘的动静,等确定白玉雕龙的计划完成了再回来。”
  “这决定不错,不过,他应该还可以做一件事。”
  “哦?做什么事?”
  “把白玉斋的白玉奇杀了。”
  唐傲愕住,片刻之后,才问:“为什么?”
  “你觉得白玉奇还有利用的价值吗?”
  唐傲没有立即回答,他想了想,才说:“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我想不会了。你想想看,他被我们收买了十多年,至今天才用一次。
  而且这一次的事,也可以不必用到他的,你说对不对?”
  当然对。老祖宗这番话让唐傲马上警惕到,老祖宗的思路和判断力还是很厉害,并没有因为年纪大了而有退化的现象。所以他马上回说:“我马上传书过去,要唐花立刻执行这件任务。”
  “很好,这样你的白玉雕龙计划才会万无一失,知道吗?”
  唐傲应了声知道,便告辞离去,去写了张便条纸,用飞鸽传去当地。
  中午的太阳,晒得无忌汗流满脸。一路上,他都想停下来休息,等太阳偏西再走。但想到家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就不管太阳有多烈,继续前行。
  这一路上,他已经到处都听到唐家堡打败了大风堂三个据点的消息,也知道上官刃要去接管上官堡,到前线来对付大风堂。
  他曾经想过,上官刃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唐家堡这么凌厉的攻势,来解除大风堂的危机。他也想过,单靠司空晓风,能撑得住大风堂的场面吗?
  他不知道。以他的历练和智慧,他推不出结论,他能做的,就是见一步走一步。
  家就在面前了。令他讶异的是,怎么不见一点破落的迹象?是什么人还留在赵公馆吗?他相信不会。那么,是什么人整理得这么好?
  他推开门,答案就在他眼前。
  卫凤娘正坐在亭子里,看到无忌进来,跳了起来,往无忌的地方奔了过来。
  又一件令无忌讶异的事闪现在他脑际。
  ——卫凤娘看到自己,怎么一点兴奋的样子也没有?她又是怎么离开唐家堡的?
  他也跑了过去,握住卫凤娘的手,高兴的叫着凤娘的名字,并且问:“你怎么离开唐家堡的?”
  卫凤娘的手握得无忌很紧,她说:“先别谈这个,你快跑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立刻带着无忌,往他父亲生前常用的密室走去。一进里面,她把机关开启,取出那本日记,交到无忌手上。
  无忌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马上打开来阅读。
  看着看着,他的情绪从哀伤变成激动,终而大怒起来。他以盛怒的脸容看着卫凤娘。卫凤娘以了解的表情点点头,对他说:“你先去处理这件事吧,我在这里等你,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无忌点头,立刻转身走出去。他心中有如一盆怒火在燃烧着,极端冲动的往上官堡的方向走。
  他已破气愤和复仇的意愿蒙蔽了一切。他没有问他应该问的问题:
  ——卫凤娘是怎么离开唐家堡的?
  ——这本日记是怎么发现的?
  假如他头脑清楚的发问,他一定会从卫凤娘的话中找出破绽,他一定会怀疑这本日记的真实性。
  唐傲就抓准他这点心理因素,知道他在盛怒之下,一定会马上离开,等他怒气低下去时,人已经在上官堡,要追问,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就是人生。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仇恨,最容易使人看不清真相。而事后的悔恨,无奈,已经是无可挽回的情况了。
  这就是造化弄人。然而,有时候造化弄人的方式,还不止是这样。
  黄昏,夕阳将沉未沉。
  白玉奇照往日一般,把灯笼点上,挂到大门上。“白玉斋”的三个大字,透过灯火,清晰可见。
  他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金字招牌,走回房里,坐在桌前,做他的例行夜课:书法。
  他的书法是此地一绝,光是写字,他就可以维生,但是,他却不以此为满足,他要赚更多的钱。因为他有很多花钱的嗜好,比如古玩的收集、美色、华服..。
  所以他不得不背叛大风堂,偷偷做了唐家堡的间谍。他替唐家堡写了那本日记,唐花很大方,多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他应该好好去挥霍挥霍的。他也正有此意,只不过黑夜尚未来临。他喜欢华灯已上的夜晚,喝杯小酒,来三两个小菜,一两个美女侍候在身旁。这是他的生平最大的乐事。
  今夜,他就打算好这样子去享受一番。他挥笔疾书,那一个一个的黑字,有如行云流水,似乎也感染了他内心的喜悦之情。
  写呀写的,一停笔,抬头,他吓了一跳。
  唐花站在他面前,以笑脸对着他。
  唐花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不像平常的他。
  平常的他,只要有脚步声踏进大门,他就会听到,就算字只写到一半,他也会停下来,站起来迎客。因为他做生意的要决就是顾客至上。
  但如今他居然没有听到唐花走进来的脚步声,大概是他太兴奋,太得意了。
  他赶紧站起,笑着对唐花说:“唐公子有事?”
  唐花点了一下头,说:“有。”
  “要我效劳的是——”
  “很简单的事,每个人都会的。”
  “哦?唐公子的意思我不太懂。”
  “说得明白一点,我要你做的事只有三个字。”
  “三个字?写日记?又写日记?”
  “不。”
  “那是——”
  “赶快死。”
  “赶快死?”白玉奇并未听得很懂,他只是重复这三个音节。
  “我要你——赶快死。”
  白玉奇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双目瞪得大大的,看着唐花道:“你说什么?”
  “死。死亡的死,你真听不懂?”
  白玉奇脸色已然大变,身体微微发抖,道:“为什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当然是为了灭口。”
  “灭口?我替你们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我有泄露过什么吗?”
  “没有。”
  “那为什么要灭口?”
  “因为任何事都会有第一次,任何事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这叫预防胜于补救。”
  “我——”
  “你不必再说了。我很喜欢你,但是我是奉命行事而已。你要自己了断,还是——”
  白玉奇忽然抓起桌上的笔墨,往唐花身上扔了过去,同时,他的人已转身往后狂奔。
  唐花早就打横移开一步,躲开了飞来的笔墨,跟着一个箭步冲前,手中剑往前一伸一收——白玉奇左背血流如注,人就扑倒于地。
  唐花转身,拿起桌上的宣纸,把剑身的鲜血擦干净,插回剑鞘里,走出白玉斋。
  造化弄人一向都是很奇妙的。唐花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判断会犯了错误。
  他以为他的一剑,一定会令白玉奇当场毙命。
  他错了!
  严格来说,这个错误也不能全怪他。因为像白玉奇这样的人,一万个里面也不见得有一个。
  普通的人心脏都位于左边,所以唐花那一剑,习惯性的刺人白玉奇左边。
  但偏偏白玉奇的心脏异于常人,是位于偏右的地方,所以那一剑,并没有让他立时毙命。
  白玉奇也非常精明,中剑之后,立刻倒地,假装当场死去。等过了片刻,确定唐花已经离去了,他才挣扎着爬起来。
  他知道自己失血过多,那一剑虽然没有立时毙命,但是就算花陀再世,也不可能救得活自己。所以他拖着蹒跚的步履,一摇一摆的走进他的卧室,打开他的保险箱,取出唐花交给他抄写的原本。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任何交办的事,原件都藏在保险箱里。留下证据总是好的,说不定哪一天就可以用得上,就像现在一样,唐家堡既然对他不仁在先,他当然要对唐家堡不义于后。
  他拿着抄写原本,也不包扎伤口,强忍着彻骨的痛楚,走出白玉斋。
  他一直走,走向赵公馆。跌倒了,他又咬牙爬起继续走。走近赵公馆的大门约一丈来远,实在是撑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勉力挣扎,一寸一寸的爬着,手已经抓到大门边了,但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五指一松,像一盘散沙的松弛下去,左手还握着手抄原本。
  唐花回到下榻的地方,叫了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庆祝此行顺利完成任务。
  在唐家堡,他一直想往上爬。他知道,要坐到唐傲的位置是不可能的。
  因为老祖宗似乎特别偏爱唐傲。而且唐傲确实比自己具有领导的才略。但唐缺呢?他认为自己比唐缺能干,理应地位在他之上。
  这次完成白玉雕龙的计划,回去应该可以向老祖宗表功一番,说不定老祖宗一高兴,就指派他更重要的任务,他就可以扬眉吐气。
  他对自己的能力,不自觉的感到很得意。于是,他满满斟了一大杯酒,一口把酒干到底。
  他放下酒杯,忽然兴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是什么不安?他不明确,他握酒杯仔细的推想。
  他从开始计划白玉雕龙的时候想起,一步扣一步的,他想不出有任何破绽,更想不出有什么会令他不安的地方。
  然而,那阵不安却依然萦缠在他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然站了起来,对了!这件事不能有任何差错。他想到了,他疏忽了一件事。
  他杀了白玉奇之后,应该再搜搜他的身体和屋子。他不能让白玉雕龙计划中的原本落到别人手上,尤其是大风堂的人一定会从他的遗物里找寻他被杀的原因,万一白玉奇没有销毁那份原本,白玉雕龙的计划,岂非功亏一贯?
  对!就是这个疏忽让他产生不安的感觉。
  他连忙走出房里,急步走向白玉斋。
  快到白玉斋的时候,他心安了。因为白玉斋的大门前并没有人。
  如果白玉奇的尸体被人发现,消息一定很快传开,白玉斋门前一定会有好奇的人观看是怎么回来。
  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这表示白玉奇之死,还没有人发觉。这实在是太好的事了。
  唐花直进白玉斋,却愕在门口。
  唐花走进白玉斋刚才倒下的地方,除了一滩血以外,尸体不见了。
  他看了看血迹,跟随着血迹走进白玉奇的房间。他看到了带血的保险箱。
  他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他连忙又循着血迹往外走,一直走到赵公馆的门前。他心里已经有数了,白玉奇是拿着原本来到赵公馆来找卫凤娘的。
  不过他的心已经安了,因为他看到白玉奇的尸体。但是,他什么也没搜到。
  他觉得很讶异,怎么会没有呢?他又仔细的搜了一遍,还是没有。
  他看了看附近的环境,并没有人来过的样子。那么,是他早已把原本销毁,他来的目的是想告诉卫凤娘真相,还是原本被什么人拿去了?
  唐花一时犹疑了起来,不敢作判断。
  依他的了解,卫凤娘应该还不知道门口躺了个死人。假如她知道了,以她的个性,一定会设法把尸体掩埋,或者是叫人来抬走,绝对不会任尸体躺在这里。
  这点他很有把握。那,原本是被路过的人拿走?他想这可能性也不会很大。因为赵公馆的地方是在郊外,平常就很少有人走动。他在这里住了几天,就没有看见过几个人在附近活动。
  他唯一可以安慰的,就是推论出,白玉奇是要来告诉卫凤娘真相,但走到门口就不支倒地了。
  然则,那个保箱险又是怎么一回事?白玉奇身上连一件贵重的东西都没有,他为什么要打开保险箱?是故布疑阵?白玉奇已经想到自己可能会回去,又怕自己不一定能走到赵公馆,所以才用这招来扰乱自己的思路?
  唐花一点也不肯定,他一个飞身,跃上门上的墙顶,往内观望。他看到卫凤娘的房里有灯光射出,表示她在里面,他看了一会,又跳下,拖着白玉奇的尸体,往荒野里走去,然后随便往草堆里一丢,人就离去。
  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回到房里,唐花猛干一杯酒后,这样想着。
  第十六章独思与疏忽
  赵无忌走了之后,卫凤娘一直坐在凉亭之中,没有回到房里。
  她坐在谅亭内,回想着和无忌在一起的一切,她觉得命运真是会捉弄她。
  本来是结婚大典,开始长相厮守的日子,却忽然冒出了无忌父亲被杀之谜,令得他们连拜堂都没有完成。
  然后是在九华山的匆匆一瞥,她居然连无忌的脸容都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然后是在唐家堡的地下秘密室,带着点生离死别的滋味那样的短暂一聚。
  再来就是刚才,又是那么匆匆的见面,连一两句带点感情的话也不能多讲。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命运啊!
  卫凤娘无语,默然仰视望天,天上的白云凝聚不动,却也没有回答她心里的不平问话。
  想着想着,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份奇想。
  她想,无忌会不会突然想到要跟自己多聚聚而回头来看自己?
  她对这个念头感到有点可笑,无忌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他是个满腔热血,复仇心切的人,他从来也没有因为儿女情长而影响他对大风堂的处事态度。
  尽管自己也觉得可笑,但是她却一直这样想着,而且还企盼着。
  所以她一直坐在凉亭内,用心倾听门外的声响,留意着任何的动静。
  企盼的时光都过得很慢,但慢慢的,时间总是会在指缝间溜过。
  太阳虽然是一点一点的移动,但也会偏西、西沉、终而隐没。
  天空由蔚蓝而彩霞满西边,而变成灰蓝,又变成黑蓝,再变成黑色。然后,星星开始眨动,闪烁着万古不移的光芒。
  就在唐花再次抵达白玉斋的时候,卫凤娘忽然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
  她没有动,她只是用心的倾听,心中不断在想,是无忌吗?果然是无忌回来吗?
  她等待着,等待的结果,是“砰”的一声倒在门外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连忙冲近大门,把门打开之后,她又吓了一跳。
  她看到白玉奇倒在地上,右手紧紧握着一叠厚厚的纸。
  她弯下身,用手指去探白玉奇的鼻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表示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拖着重伤来这里?他来这里干什么?想求救吗?卫凤娘一边想着,一边用刀把他的手掰开,取过那叠厚纸。
  她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楞在当场?
  怎么会跟她看过的日记一样?她想了想,忽然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同时,她也明白了一切。
  从唐花接近她开始,到唐花带她离开唐家堡,回到这里,发现了密室的日记,这整个过程,她立时回想了一遍。她马上发现里面竟然充满了漏洞,只不过她一点也未发觉而已。
  唐花怎么可能对她这么痴迷?痴迷到不惜背叛唐家堡,带她逃走?她太傻了,大概这是少女的病吧?!总以为有人对自己痴迷,是多么令人陶醉的事,尽管这个人自己并不喜欢。
  这是她的第一次疏忽。
  唐花带着她逃离唐家堡,虽然说唐花熟悉路线,但有可能那么轻易吗?
  用炸药的时候,那声响为什么没有引来唐家的人来追?
  还有那处山洞,怎么会发现得那么巧?
  这是她第二个疏忽。
  回到这里,唐花居然会发现密室的暗格,又发现白玉雕龙,他怎么这么厉害?无忌对这里那么熟悉,连他都没有发现,怎么可能轮到唐花来发现?
  这是她的第三个疏忽。
  发现了日记之后,唐花居然一下子就打听到无忌回来的消息,而且还说不便再逗留。以他对自己说的痴迷程度,赴汤蹈火都不怕,不方便怎么可能是个理由?
  这是她第四个疏忽。
  多么不可弥补的疏忽!
  人就是这样,非要看到真相时,才会发现原来以前有那么多的漏洞在眼前,却一点也看不到。
  卫凤娘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去找无忌。
  她瞄了一瞄尸体,心中侧念就动了起来,人家拼死前来,为的就是告诉自己真相,自己怎么能不把他掩埋起来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有人杀他,一定是为了灭口,万一追循血迹而来,发现尸体不见了,一定会联想到是她埋的,那表示,她已经知道真相了。
  这样一来,唐家一定会立刻应变,用另外一种方法来对付无忌及上官大叔。
  她怎么能让唐家堡的人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
  所以她立刻拿着那叠厚纸,走回屋里,并且回房点灯,自己故意坐在窗前,装出一副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她相信追循血迹的人会马上到来,她猜得不错,但她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唐花,更不知道唐花什么时候来。因为她在房里看不到外边的动静,而且唐花虽然曾经上了屋顶去察看,但他的轻功却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所以卫风娘只有不停的等待,愈等愈是焦急,这个人来过了吗?她很想出去看看,又怕碰到这个人。但是,她又心急的想赶去设法把这个消息通知无忌,免得无忌中了唐家堡的计谋。
  在焦急的等待下,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挨到了二更时分,卫凤娘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因为据她盘算,该来的人,一定早就来了,这个人是不可能跟她比耐心的。
  所以她赶紧走出房间,走到门前,把门一推。
  她松了一口气,因为尸体不在了,这证明她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个杀白玉奇的人己来把尸体拖走,不让自己看到。
  她有点感激这个人,因为这使她省了掩埋尸体的时间。
  有钱可使鬼推磨,何况是赶夜路的马车?
  卫凤娘虽然很少在江湖走动,但上官堡在什么方向,她是知道。
  赶车人是个正当的生意人,拿了超额的钱,当然尽心办事,他把马车赶得很快,快到令卫凤娘有头晕的感觉,但是为了追上无忌,头晕算得了什么?
  她心中不断祷告,希望无忌不要也在赶路,希望无忌也稍稍休息来调节体力,这样,她才有机会赶在无忌之前,到达上官堡。
  三更鼓响过,唐花犹在饮着闷酒,每饮一杯,他心中都浮起了一个不知名的人的朦胧样子,这个朦胧的样子,是不可能变得清晰的,因为他想起的是,到底是什么人拿走了白玉奇的原件?
  喝到第二十七杯的时候,他才蓦地想到,会不会是卫风娘拿走了,在故弄玄虚?
  他突然站起,怎么自己一直排除这个可能性呢?他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连忙走出房间,飞奔去赵公馆。
  来到了赵公馆门前,他也不敲门,一个飞身上了屋檐,再落下院子。
  他看到卫凤娘的房里跟早先来的时候一样,灯是亮着的。
  他静悄悄的走近窗前,沾湿手指,在窗纸戳上一个洞,往里观看。
  卫凤娘不在。
  他走了过去,推门而入,冲近床前,被褥非常整齐,表示卫凤娘根本没有睡,他又走去木橱,打开一看,里面的衣服已经没有了。
  这表示什么?这当然表示卫凤娘已经离开了!
  傻瓜!傻瓜!他不停的骂自己,他心里骂着,脚可没有停。
  他走出赵公馆,立刻去打听有没有一个女子深夜雇车离开。
  他很快就问出了答案,所以他马上就夺了一匹快马,急驰而去。
  上官堡。
  唐傲和上官怜怜抵达时,照例受到热烈的欢迎。到了上官保之后,唐傲故意每天都找上官刃商谈进攻大风堂的下一步计划,每次他都故意谈得很晚。
  谈得晚的事,他又故意让上官怜怜知道,上官怜怜见父亲这么辛苦,当然要迫不及待的尽一番孝心。尽孝的方式,有什么比炖一碗人参鸡汤更好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
  所以每次她都亲自在初更时分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给她父亲喝。
  上官刃对女儿的孝心,怎么会怀疑?
  所以他每次都喝得个碗底朝天。
  唐傲最高兴的,就是看到碗里面连一滴汤水都没有剩他知道他的计划愈来愈接近成功的阶段了。
  这一次,他下的毒是慢性的,假如不运内力,是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的,自己运功作息的时候,也不会发觉,只有在剧烈动作之后,才会发作,使体力一下子崩溃下来,发不出平常的三分力道。
  唐傲相信,以赵无忌的武功,和上官刃交手百招以上,是绝无问题的。
  对上官刃来说,一百招所消耗的体力,是非常剧烈的。
  而这就会给赵无忌机会,本来上官刃可以在百招以后杀死赵无忌,但却力不从心,反而为赵无忌所杀。
  等赵无忌杀了上官刃,唐傲就出来,对赵无忌说出上官刃真正的意图,是实现白玉老虎的计划,白玉雕龙的计划,是自己一手创造的。
  这样一来,赵无忌的精神就会崩溃。
  想到这,唐傲禁不住笑了起来。
  赵无忌垮了,大风堂还有什么人才?江湖,就归他所有了。
  他得意得竟然一个人喝起酒来,平常不太爱喝酒的他,居然也喝得陶陶然的,什么时候睡到床上也不知道。
  无忌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上床上的,因为他已狂奔了一日一夜,滴水未进,眼睛也未曾合过一次。
  但长久的奔波,他实在太劳累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体力,是打不过上官刃的。
  所以他必须有足够的休息和睡眠,何况,复仇晚一点,总比复仇不成好吧?
  这就是他找了一间客栈,倒头大睡的原因。
  卫凤娘却不这样想,她一心一意只想赶路,何况,她自己可以在车上睡,她是不知道,不睡觉对身体的折磨,是怎么样的一番滋味。
  他雇用的,是两个赶车的,轮流睡觉,马不停蹄的飞奔。
  车子的抖动,令得劳累的卫风娘睡得很甜,由于她心事重重,所以一睡着了,就作梦。
  梦中的情况,她醒来时并不太能记忆住,她只记得,她梦到无忌被上官刃杀得遍体鳞伤,血流不止,有如长江大河般流呀流的,流到她身上,将她的身体也淹没。她一惊,就醒来。
  醒来,她又是一惊。
  车子怎么不在跑?这是她一惊的原因。
  她连忙起来,伸手掀开帘子。往外一看,两个赶车的人都不在,只有两匹马在低头啃着青草。
  她走出车厢,向四周观望,车子是停在一条黄泥路旁的树阴下,这时大概是天亮后不久,四野寂静。
  两个车夫到哪里去了?她又没问他们姓什么名谁,所以想呼叫也不知怎样呼叫。
  她只好坐在车厢外沿,看着马儿啃草的姿态。看着看着,她忽然感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她以为是车夫回来了,便自然的抬起头。
  她的心差点没跳出来。
  盯着她看的人,不是车夫,而是唐花。
  满脸笑容的唐花,边笑边向着她走了过来。
  她一时之间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好,神情非常尴尬,不过,最后她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
  唐花走近她身前,开口说:“睡得好吗?”
  卫凤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怔怔的望着唐花。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唐花说:“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在这附近走走。”
  卫风娘向四周又望了望,问道:“车夫他们呢?”
  “我打发他们走了,你放心,我不会滥杀无辜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卫凤娘这时才把心安定了一点下来。
  “没什么事,只是很想念你而已。”
  “想念我?那你陪我一起赶路好吗?”
  “好,当然好,这是我的荣幸。”
  说着,他就上了马车,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一拉僵绳,却令马车掉转了头。
  “不不不!”卫凤娘说:“我要往前面去。”
  “你错了。”唐花回答说:“我只能陪你往回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看到赵无忌。”
  “你醋劲愈来愈大了。”卫凤娘故意说。
  “你演戏的天份愈来愈来高了。”唐花说。
  “我在演戏?演什么戏?”
  唐花邪邪一笑,放下僵绳,让马车停住,说:“你昨晚就已经骗了我一夜,现在你还想骗我?”
  卫凤娘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真相,所以说:“是你先用计来骗我的。”
  唐花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膀,说:“我是奉命行事而已。”
  “现在呢?把我拦住也是奉命行事?”
  “当然不是,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既然不是,你就让我走吧!”
  “不成。”
  “为什么不成?”
  “你走了,白玉雕龙的计划就失败了,那表示我执行的任务也失败了,我就会受到惩罚的,你也不希望我受到惩罚的,对不对?”
  “不对!”卫凤娘大声说:“我希望你们这个计划失败!”
  话毕、忽然拔出长剑,刺向唐花。
  唐花怎么会把她的武功放在眼里?在他印象里,她是一个连剑都不会拿的女子,所以他只是随便把身子一挪,就躲开了来招。
  卫凤娘是故意好像随手刺出一剑的样子,其实,她在九华山受萧东楼的指点剑法,加上她用剑又特别有天份,所以她的剑术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
  只不过她相信自己单打独斗绝对打不过唐花,能赢他的话只有靠智取。
  因此她才装出一个生手拿剑乱刺的样子。
  这样子果然骗过唐花,而在他随意一闪的时候,卫凤娘忽然发动快攻,长剑有如一朵怒放的鲜花,左边一挣,右边一脱,频频刺向唐花的的胸前大穴。
  唐花轻敌不在乎的结果,一下子被逼得手忙脚乱,如果不是他平常武功底子厚,早就命丧剑下。
  尽管这样,唐花已被逼得险象迭生,身上衣服被刺破了好几块。
  卫凤娘跟随“萧东楼”练剑以来,这是第一次正式使用,起初还很生硬,但愈来愈顺手,一把长剑舞动得流畅极了。
  使到第六招的时候,凌厉的剑锋刺在唐花的左手碗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唐花左腕中剑,人就顺势一滚,翻落马车。
  一离马车,他立刻抽剑,挽了一个剑法,注视着卫凤娘。
  卫凤娘一点实战经验也没有,见唐花落地,也没有立即追下去,只是站在马车上,看着唐花。
  同时,她的心禁不住卜卜乱跳,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用武器在另一个人身上刺出血来,所以她楞在原处。
  唐花看到她的表演,似乎猜到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便干脆把剑往地下一丢,走上前说:“你杀了我算了!”
  卫凤娘被他这句话,反而吓得呆了一呆,手中长剑不禁垂落下来,她满脸歉意的说:“你走吧!”
  “不,你如果一定要走,你就杀了我好了,反正我回唐家堡还是死,不如死在你的剑下。”
  卫凤娘沉默了,她看了看手上的剑,又看了看唐花,心中的感觉错综复杂,不知如何是好。
  唐花趁机走近她,对她说:“你动手吧!”
  卫凤娘还在犹豫,唐花已经伸出手,一把将剑抢了过来。
  卫凤娘并没有大怒或者大惊的反应,因为她心中刚好下了决定,她的手是绝对不能沾上血腥的。
  唐花抢过剑,却一脸歉意的说:“我是不得已的。”
  卫凤娘苦笑了一下,双手一摊,说:”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决定不杀人了。”
  唐花把剑递向卫凤娘,卫凤娘摇摇头说:“算了,剑我也不要了,你拿走吧!”
  唐花笑笑,说:“我要两把剑也没有用,你还是留着来防身吧!”
  “不,我学的是杀人的剑法,不是防身的,把剑留着,不好。”
  “要防身,当然就要杀对方呀!”
  “我知道,所以我才决定剑也不要。”
  “那..’
  “你丢掉吧,我走了!”
  “走?”唐花脸色微变,说:“你要去哪里?”“去找无忌呀!”
  唐花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卫凤娘问。
  “我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这个人太傻了。”
  “我傻?哪里傻?”
  “你还不傻?你剑也没有了,我会让你走吗?”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我刚才不是已经打赢了你了吗?我只是不杀你而已,我为什么不能走?”
  唐花又笑了起来,他笑得实在很开心,他说:“我不是说过吗?如果你一定要走,你就把我杀了。”
  “我是一定要走的,但是我又不杀你。”
  “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就得了?”
  “不行呀,大小姐,我绝对不能让你走。”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赖皮,输了不让我走?”
  “输赢对这件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或死,你杀死我,你就去,你让我活着,你就不能走。”
  “好吧!”卫凤娘说:“那你把剑还我,我杀了你算了。
  唐花又一次笑了起来,说:“你还不承认你傻?这个时候我会把剑给你吗?而且,刚才你是攻我不备,现在就算你有剑,你也打不过我的。”
  “你是这种人吗?”
  “我不是。”
  “那就好了。”卫凤娘说:“我知道你是故意这样说的,对不对?”
  “不对。”唐花说:“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情势逼得我不得不如此。”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不让我走?”
  “我不得不这样,对不起。”
  卫凤娘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道:“我看错你了!”
  唐花满脸歉意,说:“我真的很抱歉。”
  “你不必说了,我还是要走的,这次输到你来杀我好了。”
  说完,她就大喇喇的往前走。
  唐花并没有阻拦,他只是跟在卫凤娘身边,一起往前走。
  “你为什么不阻拦我?”
  “因你用脚走,你是追不上赵无忌的。”
  “那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第一,我要保护你,第二,我要阻止你雇车。”
  “你..”卫凤娘气呼呼的指着唐花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人怎么不可理喻!”
  “我已经把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怎么会不可理喻?”
  卫风娘白了他一眼,说:“算了,我不和你咬文嚼字,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去,我也一定会去找车夫来赶路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送你一程好了。”
  卫凤娘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她瞪大双眼,注视着唐花,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来,我们回马车去吧!”
  坐上了马车,卫凤娘才相信唐花说的是真话。
  唐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一抖僵绳,马车就动了起来。
  起先,卫凤娘很高兴,因为唐花居然肯帮他的忙,但马车走呀走的,她忽然发现走的路竟然是回头路。
  “停车!”她马上大声喝止唐花。
  唐花一勒马,车停住。
  “怎么了?”
  “你骗我!这是回去的路。”
  “是呀,我不是说我送你一程吗?”
  “我要去的地方在哪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当然知道你要去哪里,但是,以我的身份,我怎么能送你去?”
  “那你为什么说要送我一程?”
  “我是送你一程,只不过是要送你回去,只有回到赵公馆,你才能再叫车呀!对不对?大小姐。“不对不对!我现在要下车。”
  唐花见她往车厢外走,连忙又驱动马车前进,差点没把卫凤娘摔了一跤。
  “放我下车!”卫凤娘大声叫道。
  唐花却把马车驱动得更急。
  “你不停车,我可要跳下去了!”
  唐花一点也不理会卫凤娘的话。
  卫凤娘却真的往下一跳,在地上直打滚,唐花连忙停车,走过去扶起她。
  卫凤娘用手把唐花推开,怒声说:“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
  “你这又何必呢?”唐花说:“好吧,我这次决定真的送你好了。”
  “真的?”卫凤娘又一次问同样话。
  “你决心这么大,我怎么阻拦你?来,上车吧!”
  这次,卫凤娘却不坐到车厢,坚持要坐在唐花身旁,还说:“我要看住你,假如你再捣鬼,我就跳车。”
  唐花真的不搅花样,一直往上官堡的方向驶去,而且还是挺快的。
  这真让卫凤娘感到愉快。
  只可惜她愉快的心情只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以后,唐花忽然把马车停住,卫凤娘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停车?”
  “你没看到吗?”唐花说。
  “看到什么?你脸上一点疲累的表情也没有呀!”
  “我当然不疲累,这一点点路我怎么会累?我是说你看看前面吧!”
  卫凤娘这才抬头,看到前面三岔路。
  岔路,不但是岔路,而且是三岔路。
  “你不是认得路吗?”卫风娘问。
  “我是认得。”
  唐花说:“你认得吗?”
  “我不认得。”
  “那就对了。”
  “这有什么对不对的?你就照你认得的路走就好了。”
  “可是,你相信我吗?”
  这句话一下子把卫凤娘问倒了,她相信他吗?他会故意走一条错的路吗?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然则,怎么办?卫凤娘的心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唐花看了看她,微微阴笑了下,说:“所以我才停车,让你来择一条路,免得到时走错了,你又怪我。”
  “我不怪你,只要你走的是往上官堡的方向就可以了。”
  “还是你来择的好。”唐花坚持说。
  卫凤娘定定的看着唐花说:“原来你还是别有用心的,你早知道这里有一条三岔路,对不对?”
  唐花承认的点头,说:“我实在不能主动帮你,所以才要你自己来择路,一切听天由命。”
  卫凤娘看着三条路,心中想,到底走哪一条才对?想了片刻,她才说:
  “你随便走好了。”
  唐花瞄了她一眼,一拉僵绳,笔直经中间那一条路驰去。
  走到路口,卫凤娘忽然大叫:“停!”
  唐花勒马,看着卫凤娘,说:“怎么了?”
  “不要走这条路。”
  “那走哪一条?”
  “除了这条,随便你好了。”
  在卫凤娘的想法里,唐花走的,一定是错的一条,所以她让唐花自己择,这样一来,就剩两条路。问题是,剩下的两条路,唐花一走,他是已经猜中自己的想法,故意走一条对的,还是他又会走错的?
  这是卫凤娘难以抉择的地方。
  唐花不管卫凤娘怎么想,他一提马头,便往右边那条路走去。
  卫凤娘本来是设计来考验唐花的,没想到,这个计如今却反过来考验自己来。
  唐花走的路是正确的路吗?
  卫凤娘一点也不敢肯定任何一个答案。
  她侧过头,看着唐花的侧脸,那脸上平静的表情,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只是在专心驾着马车而已。
  这使卫凤娘更加踌躇了,因为她一点也看不透唐花在想什么?
  她只好又大叫一声:“停!”
  唐花很听话,他马上把车停住,说:“又怎么啦?”
  “这条路对吗?”卫凤娘故意问,她希望唐花在不经意间泄露正确的答案。
  “当然对。”唐花说。
  卫风娘一听,心中正在得意,没想到唐花却马上又加上一句:“你吩附的路,我就依着来走,会不对吗?”
  好厉害的家伙,卫凤娘心中恨恨的想着。
  “现在走哪一条?”唐花问。
  “走左边的。”卫凤娘气呼呼的下决定。
  唐花依言把马转驶向左边,还故意问:“是这条吗?”
  卫风娘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唐花笑了笑,又说:“你真的要走这一条?”
  卫风娘想了一想,说:“算了,都不走。”
  “都不走?要在这里待下去吗?”
  “是的。”
  “我没有意见啊!”
  “我不需要你的意见。”
  “我知道,你需要的是别人的意见,对不对?”
  卫凤娘没有回答。
  唐花又说:“我告诉你,停在这里,不一定会等到人的,这条路很久没有走了,你想等人来问路并不容易啊!”
  卫凤娘的心事一下子被他说穿,脸上不禁一红,说:“要你管,等不等到人是我的事,真的没有人来,我也只好认了。”
  “好吧,那我就陪你一起等吧!”
  “你可以不必陪我,我也不想你陪我。”
  唐花笑笑,并不理会她的讥讽,只是说:“你没看到我们一路驶过来,都没有人迹吗?等也是白等的。”
  “也许有人从前面来呢?”
  唐花又笑了起来。
  卫凤娘忍不住说:“你笑什么?”
  “还是笑你傻。”
  “为什么?”
  “你想想看,从前面来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从上官堡来的话,一定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会告诉你正确的路吗?”
  “很难讲,只要你不要讲话就好了。”
  “这跟我讲不讲话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大得很呢!你一开口,人家就知道我的目的,怎么会告诉我?”
  “那我就不讲话,我不但不讲话,还躲到车上不让来的人看见,好不好?”
  卫凤娘当然说好。
  于是,唐花就进入马车内,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
  卫凤娘当然是留在车厢外面,瞪着眼睛留意着有没有人走来。
  第十七章赌
  养足了精神,赵无忌准备大吃一顿,他叫伙计把酒菜送到房间里,边吃边想怎样对付上官刃。
  上官刃当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父亲的死因,他去找上官刃,上官刃一定是连心理准备也没有。
  打不打得赢上官刃,赵无忌并不太担心,因为他复仇的意念高,大不了和上官刃拼命,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和他打,没什么好怕的。
  他担心的反而是怎样才能单对单的见到上官刃,因为他去的地方是唐家堡的势力范围,他要找上官刃已经很不容易,找到上官刃,他身边会有些什么人,这可是赵无忌事先设想不到的。
  万一他还没有与上官刃对决,就被唐家堡的人来围攻,那可是划不来的事。
  所以,一定要设法单独和上官刃见上一面。
  有什么办法呢?赵无忌吃了饭之后,还没有想出来,他决定一边走一边再想。
  快到上官堡的时候,他想到了。
  他把自己装扮成商人的样子,一进上官堡,就住进最好的饭店,叫来最好的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酌。
  伙计对他非常客气,这是每一家饭店的通病,客人衣着光鲜,点最贵的酒菜,这种客人,一定要好好招呼。
  所以伙计的眼睛一直是盯着赵无忌看,赵无忌一招手,伙计立刻快步走近。
  “客官还要点什么?”
  “不要了,结帐。”
  “一共是三两六。”
  赵无忌拿出四两银子,说:“不要找了。”
  伙计的脸,差一点没笑歪了过去。谢谢两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直到无忌开口问他问题,才算止住。
  “这附近有什么可以赌赌运气的地方?”赵无忌问。
  “有有有!”伙计连声应说。
  赵无忌微笑着看着伙计,等待他把话说下去。
  “你出门往右边走,走到第八家,你就会看到上面有个牌子,写着和兴号三个字。”
  “是赌坊吗?”
  “是的,不过是高级的,没有闲杂人等。”
  “很好。”赵无忌又掏出一锭碎银,递给伙计,说:“谢了!”
  说完,他懒得听伙计的谢谢,急忙离开饭店。
  ?
  他的计划,就是设法在上官堡闹点事,让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来了。
  他既然来了,唐家的人一定会对付他。上官刃一定知道对付他的方法,站在道义的立场,上官刃应该会想办法通知他,他就有机会和上官刃单独见面。
  闹事的最好方法,就在赌场。尤其是赌骰子,是他最拿手的绝活,有什么人比他更会掷骰子?有什么人能连掷出十多把三个六来的?
  他想不出,因为这是他在唐家堡最为知名的地方,只要他再用上这一招,消息一传出去,唐家一定知道是他来了,当然,上官刃一定知道是他。
  说不定上官刃一猜就猜出来,他用这个方法是想和他见上一面。
  果真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
  所以他满怀信心的走进“和兴号”。
  “和兴号”果然是家高级赌坊,人不多,每个人都衣冠整整,一看就知道是富商大户。
  这里的赌法也和次级赌场不同,次级赌场有押大小,一律由庄家掷骰子,等于把运气押在庄家手上。
  “和兴号”的赌法则是庄家掷骰子,客家也掷骰子,大家比大小,运气操在自己手上。
  而且,庄家掷出六号或是四五六也不通数,因为闲家也可能掷出个豹子来取胜,同时,庄家掷出一点也不通赔,因为闲家很可能掷出个一二三来落败。
  这种个人运气与技术的赌博,最合赵无忌的胃口,假如还有什么不够圆满的地方,那就是必须要等,庄家掷完了,你也掷了,输赢已分,但是,你必须要等到每个人都分别掷过了,才能玩第二轮。
  好在“和兴号”的赌桌不止一桌,有的人多,有的人少。
  赵无忌一桌一桌的看过了,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多,有的人少。
  原来人多的地方,下注都在十两至百两,下百两至千两的注码的地方,人就少了。最少人的桌子,是千两以上的,连庄家一共只有三个人。
  那是一张方桌,庄家居中,两个豪赌客分在左右,对门是空的。
  赵无忌当然选择了这个位置坐了下去。
  坐下之后,他就对大家点点头,说:“我姓赵。”
  三个人都对他回以点头,左边的说姓白,右边的说姓苏,庄家就说他是庄家。
  “我可以先看几把吗?”赵无忌笑说。
  “当然可以。”庄家说。
  赵无忌看了看注码,姓白的是下二千两,姓苏的下的是一千两。他看了三把,都有输有赢,于是,他拿出了一叠银票,掏出一张放在面前,说:“我下注了。”
  庄家点点头,看着银票的数字,那是五千两。
  庄家先掷,这是“和兴号”的规矩,和别的赌场大大不同的地方。据说,这是“和兴号”吸引大户的手法,因为先掷了,等输赢的变成是庄家,赌客赌起来特别过瘾。
  庄家掷出了二个三一个四,那是四点。
  姓白的掷了个三点,输了。
  轮到赵无忌了,他心想,还用不着拿出绝活的技术,先赌赌运气吧!
  三个骰子在瓷碗内溜溜的转动,先停的一颗是一,再停的是四。
  庄家有点紧张,看着第三颗骰子,其实,姓白和姓苏的,也紧张的看着那颗骰子。
  骰子停下,是一个四点,赵无忌赢了。
  接下来姓苏的掷了二点,也输了。
  然后大家又押第二把。赵无忌左右的两个人依旧分别押一千及二千。
  赵无忌则动都不动桌上的钱。
  “你押一万?”庄家问。
  赵无忌点头。
  庄家没有说话,拿起骰子就往瓷碗里掷,三颗骰子的溜溜的转出个一二三。
  好倒媚的庄家。无忌心想,这样的庄家,除了期望闲家也掷一二三来平手以外,不可能赢到钱的。
  果然庄家又陪了第二把。
  无忌依旧没有动桌上的钱。
  “两万?”庄家问。
  这次无忌回答他了,无忌说:“这是我的习惯,如果一路赢我就一路都把赢的加上去押。”
  庄家笑了,因为这只有傻瓜才会这样赢,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直赢不输一把?这样赌法,只要输一把,就全输了,这不是傻瓜是什么?
  因此庄家忽然不紧张了,变得气定神闲起来,他轻轻松松的一掷,好,是三个五,他得意极了。
  无忌却比他更得意,因为他要等的,就是这时刻,可以演出他的拿手绝活。
  他拿起骰子,手腕一沉,五指一松,三颗骰子转呀转的,忽然间一起停下。
  三个都是黑溜溜的六。
  庄家没有笑容了,他对于下面的人掷出什么已经不感兴趣了,毕竟,三千两怎么可以跟二万两比?更何况,无忌的注码已经变成四万两了。
  而更不幸的是,庄家接着又掷出一个一点,而且是先出现二个六,再滚出一个一,这实在令庄家懊恼不已。
  无忌的注码变成八万两了。
  庄家的额头已渗出汗珠,他握着的骰子,竟然迟迟不敢掷下去。
  这时,一个少年公子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向桌上瞄了一眼,又瞄了无忌一眼,然后对庄家说:“你退下。”
  庄家应了声是,连忙毕恭毕敬的退了开去。
  “我是这里的少东主,我来陪各位玩玩,各位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无忌笑着说。
  苏白两人却把钱收起来,说:“我们做旁观者好了。”
  “好。”少东主说:“我姓钱,这位大爷贵姓?”他看着无忌。
  “我姓赵。”无忌说:“最喜欢刺激的豪赌。”
  “那太好了,我也喜欢刺激。”他看了看无忌桌上的钱,说:“你还是下这么多?”
  “是的,八万两而已。”
  姓钱的少东微微点头,拿起骰子,动作跟无忌一样,手腕一沉,五指一松,三颗骰子就的溜溜的在碗内转动,然后,三颗一起停住。
  三个六。
  好厉害的手法,好精确的技术。
  无忌实在太高兴了,他知道,现在是他和这位钱少主比试耐力的时候。
  那三颗骰子他第一次拿起来时,就知道没有作假,是真的三颗骰子,所以,要全凭精湛的技术,才可能每次都掷出三个六来,稍一失手,就输了。
  他和钱少东主每人一连掷出三个六,看得旁边的人连声叫过瘾,引来了里面所有的赌客,全都不赌,过来围观。
  第七把,钱少东主掷下,二颗先停,是六,另一颗在转。无忌知道这就是失手的表现,因为如果手法准确,三颗会一起停止。
  果然,那颗转动的停下来时是个五。
  钱少东主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恢复正常,看着无忌。
  无忌当然还是掷出三个六。
  八万变成十六万。
  又是两把平手,但接下来,钱少东主又失手。
  十六万变成了三十二万了。
  钱少东主已经不再镇定,额角也有了汗珠。这是赌徒的大忌,无忌把这些都看得很清楚,他知道他今天是不会输了。
  赌注已经变成六十四万了。这表示钱少东主又输了一把,他额头的汗珠已经变成汗水了,他的右手握着骰子,竟然有点发抖,而且迟迟不敢掷下。
  他不但不掷下,反而东张西望,好像是期盼着什么人来替他解围。
  他等的是谁?答案很快就揭晓,因为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白胡的老头,正向着这桌子走了过来。
  一看到这个老头,钱少东主的神情就显示出他已松了一口气。
  无忌当然也盯着那个老头看。
  他看到钱少东主站了起来,恭敬的对老头子喊了一声:“爹!”
  原来这老头就是“和兴号”的当家老板。无忌心中暗暗发笑,他什么人也不怕,因为他的目的不在输赢,而是让名号能在这里传开去。
  钱老板一来、就对无忌说:“你姓赵?”
  无忌点头。
  “听说有一位叫赵无忌的,能够不停的掷出三个六,你是他吗?”
  一听到钱老板的话,整个赌场里都发出了一阵“原来如此”的赞叹声音。
  毕竟,赵无忌当年的表现,好赌的人谁没有听说过?
  然而,无忌却说:“你看我像吗?”
  钱老板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答得好,你是不是赵无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把你能不能赢,对不对?”
  “对极了。”无忌大声回答。
  “你不介意让我来掷吗?”钱老板坐到他儿子的坐位上说。
  “当然不介意。”无忌说:“假如介意,那就不叫赌了。”
  钱老板哈哈大笑,说:“很好,你这位年轻人很有意思,我们来换个花样赌,你看怎么样?”
  “随你意好了。”
  “我们不要光把骰子往碗里掷,这样太死板了。”
  “有道理,那钱老板想怎么掷?”
  “往上掷。”
  “往上?”
  “不错,往上丢,再让骰子下落到碗里。”
  “怎么丢都可以?只要骰子落到碗里就成?”
  “是的,动刀和动剑都可以。”
  “哦?”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往上丢,你要用刀去打去接,都成,怎么样?”
  “当然好,这样赌才有意思。”无忌说:“还是照你们的老规柜,你先?”
  “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先。”
  “我当然不介意,入境随俗,进了和兴号,当然是照你们的规矩。”
  “很好。”
  说完,钱老板就接过他儿子递给他的三颗骰子,他先握在手中,再把手张开,左右摆动,让大家都看见他手上的骰子。
  然后,他又握掌成拳,猛地用力往上一抛,三颗骰子就从他手中直飞上去。
  同时,他右手往怀里一伸,拿出了三根细长的针,在三颗骰子上飞之势已尽,将要下落之时,三根针一根接一根的分别掷出,每一根都从不同的角度射向正往下落的骰子。
  跟着,钱老板伸手往桌上拿起瓷碗,右手捧着碗底,举在胸前,人立刻坐在椅子上。
  只见那三根针分别钉中骰子,把骰子穿透,然后一起下坠,叮叮叮三声清脆的响声之后,三根针穿着三个六字,赫然落在碗底。
  更骇人的是,那三根针居然穿透了瓷碗的底部,钉死在碗的中央。
  好准确的手法,好利的眼光,好深厚的内力,全场禁不住猛地大声喝起采来!
  连赵无忌也禁不住跟着喝了一声采。
  钱老板笑容满脸的把碗递给了无忌,说:“轮到你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无忌身上,因为,大家都急着想看看,无忌用什么手法,才能不会输掉这一局。
  钱老板的脸都是笑容,实在的,他怎么能按捺得住心中的兴奋?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而且,他也用长针在骰子上穿出了一个小孔,这小小的一个孔,在以技术为主的掷骰子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考验。
  因为,所谓技术,就是要精确的控制骰子上的摆动,才能使六这个数字,最后翻在最上面,如今,骰子被穿了一个小孔,重量就有了差异,掷起来都已经有困难了,更何况还要往上丢?
  无忌怎样来应付这个局面?这是在场所有的人都担心的事。
  钱老板在丢骰子的时候,卫凤娘犹在焦急的等待着。奇怪的是,这一整天,真的就如唐花所说的,一个过路人都没有看到。
  唐花也真的遵守诺言,一直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理也不理外面的情况。
  卫凤娘已经忍不住了,她大声的对着车厢说:“喂!”
  唐花懒洋洋的伸了一下腰,缓缓坐起来,说:“怎么啦?”
  “我不想等了。”
  “不等?不等的话你要怎样?”
  “我要走。”
  “走?走哪一条路?”
  “你希望我走哪一条?”卫凤娘闪动着大眼睛问。
  “我?”唐花居然一下子不知如何作答,他想了半晌,才说:“我希望你走左边的那一条。”
  “为什么?”卫凤娘再次技巧性的问。
  “为什么?”唐花搔搔头,说:“不为什么,我只是说出我的希望而已。”
  “好吧!”卫凤娘说:“就照你的希望走好了。”
  唐花楞住了。
  这是一场心理战,卫凤娘的用意,是在试探唐花,假如唐花在听到问题之后,随口回答,那表示这条路一定不是通往上官堡的。
  但如今,唐花考虑一会才回答,表示他也在猜想卫凤娘会怎样来应付他的回话,他很有可能把正确的路,说成是他希望走的路,来挠乱卫凤娘的思考,反而选上别的路来走。
  卫凤娘偏偏选上唐花希望走的路。
  唐花选的路,是正确的路吗?除了唐花以外,没有人知道,卫凤娘这回是押实了。
  看着唐花楞住的神情,卫凤娘说:“怎么?你不想走?”
  “走,走,当然走,怎么不走?”
  唐花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坐上赶车的位置,缓缓驱动马车。
  “怎么啦?为什么这么慢?”卫凤娘问。
  “路黑漆漆的,危险呀,姑娘。”
  “危险?我看你是故意慢慢走,在拖延吧?”“我为什么要拖延?”
  “因为这条路就是通往上官堡的路。”
  唐花没有回答。
  “对不对?”卫凤娘又追问。
  “你说对就对吧,我可是真的是为了安全呀!”
  “哼!鬼才相信你呢!”卫凤娘嘴里这么说,但看着眼前的路,倒真是不能快。所以她也没再催唐花,只是心情愉快的坐在车上,嘴里还哼起小调来。
  “你很高兴?”唐花问。
  “当然了,我猜中你的心事,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值得。”唐花用负气的口吻说:“我看你还是进去睡一下吧,明天早上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哼!睡就睡,你可别故意往回开啊!”
  “我是这种小人吗?”
  “最好你不是。”卫凤娘边说,边走进车厢。马车缓缓的波动,令卫凤娘一下子就入睡,等醒来,眼睛己感到光线的刺眼。她知道天已亮了,她很高兴,因为马车还在动。
  她坐起身,马车忽然停了。
  她连忙走出去看,一看之下,她就愣住。
  原来前面又出现了一左一右两条路。
  唐花望向她,对她笑笑,说:“你回头看看。”
  她回头一看,又是一楞。
  原来后面也有三条路,他们现在的地方,正好是在五条路的交口之中。
  “怎么回事?”她禁不住问。
  “我们刚才从这条路过来。”唐花指着身后的一条路说:“另外两条,就是你猜疑不决的路。”
  “你是说,昨天我们面对的三条路,每一条都通到这里?”
  “一点也不错。”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吗?”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是我的目的。”
  “你——”卫凤娘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出声了,因为现在她说什么责备唐花的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样赶快到上官堡。
  所以她说:“这两条路呢?哪一条才是正确的?”
  “左边那条。”
  “你没骗我吧?”
  “我不会骗你的。”
  “为什么?”
  “因为从这里到上官堡,马不停蹄的赶路,也要到今天夜里,才能抵达。
  “真的吗?”
  “我可以发誓。”
  “那我们就走在左边的路吧!”
  “我建议我们先吃早点。”
  “不,我心急得很,恨不得早点赶去。”
  “据我的估计,赶到了,也只不过是替其中一人收尸而已,又何必急呢?”
  “你——”卫凤娘这次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再说了。因为她了解无忌的个性,他一定是迫不及待的找上官刃,发了疯般的去刺杀他。
  她想了想,觉得唐花讲的话很有道理,她又何必急着赶去替上官刃收尸?
  何况,那么急着赶去,遇到无忌怎么办?大错已经铸成了,她能把真相告诉无忌,让他一辈子后悔吗?
  当然不能。
  那么,她又何必急着赶路?
  所以,她忽然点点头,说:“好吧,我们先用早点吧!”
  唐花得意的笑了笑,说:“你想通了?”
  “卫凤娘轻轻点头。
  “其实,你根本就不应该赶去上官堡。”
  “为什么?”
  “因为你这样赶去,遇到了赵无忌,他一定会追问你为何这么急切的找他。”
  “那又怎样?”
  “那表示,他知道你一定有重要的话急着告诉他。”唐花看着卫凤娘,说:“你能编个谎言骗他吗?”卫凤娘沉默了,确实,她能骗得过无忌吗?
  “骗不了他。”唐花又说:“你就得实告诉他,但是,他已经把上官刃杀了,你告诉他真相,岂不让他一辈子痛苦?”
  唐花说得不错,她绝对不能见无忌,她应该回赵公馆,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候无忌归来才对。
  但是,万一是上官刃杀了无忌呢?卫凤娘的心,一下子居然乱了起来,神情显出了焦急之色。
  “你怕死的是无忌?”唐花问。
  卫凤娘没有回答,这不吉利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那你倒是要去替他收尸的。”
  “不!无忌不会死的!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奇大,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假如你有信心,你就应该回去等他。”
  卫凤娘看着面前的两条路,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如何决定才好。
  第十八章卯时、狮山
  在卫凤娘不知如何下决定的同时,赵无忌却收到了一封密函。
  密函什么时候送来,他一点也不知道,他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门缝下静静的躺着那封密函。
  他知道,那一定是在半夜里悄悄的放进来的。
  他打开来,果然是上官刃给他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明天卯时,地点在狮山。
  他推开窗看了看天色,已经是辰时了,这表示上官刃说的明天,不是今天,因为上官刃一定知道他今天不可能早起。狮山在什么地方?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相信一问就问到了。
  上官刃为什么约在明天,不约今天?他今天有什么事?还是他今天无法躲过唐家人的监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狮山是个怎么样的地方?适不适合他这种用剑来搏命的人?
  他决定先去狮山观看一下地形。
  他把伙计叫来,问明了狮山所在,便叫了一斤牛肉,八个馒头来吃。
  他实在需要多吃一点,因为昨天晚上,他消耗了不少体力和钱老板拼斗。
  钱老板用的招数确实是非常厉害,令得无忌心中也不禁叫起好来。
  他本来想拱手认输算了,因为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赢钱,而是要引起这里的人注意,有人注意他,一定就会马上通报给这里的头头知道。这里的头头是上官刃,上官刃知道他来了,一定会设法跟他联络。
  他刚才已经注意到,有人在听完钱少东的耳语之后,离开了“和兴号”,他猜想,这个人一定是去禀报的。
  所以,输赢在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钱老板使用了这种招数,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与好奇心。
  好胜心是,他为什么不能赢?
  好奇心是,他用什么方法才能赢?
  他接过钱老板递给他的瓷碗,看着碗里被三根长针钉住的骰子,心中千回百转,动的都是用什么方法来丢出三个六的脑筋。
  他左手捧着碗,右手拔出长针,交还给钱老板。
  钱老板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让无忌感到很讨厌,讨厌他赢。
  光讨厌是没有用的,要拿出方法才成,他环视了四周一下,有的人的眼光显出热烈的期待,有的则露出等待着看他闹笑的表情。
  他再着了看钱老板,钱老板的笑容更盛了,并说:“请!”
  请就请吧,我赵无忌怕过谁来?何况,你这老狐狸一定想不到我已经想出了更好的方法吧?无忌想着,心中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得意。
  “你很厉害。”无忌对钱老板说。
  “嗯。”钱老板笑着应了一下。
  “不过,我有更厉害的招数。”
  “哦?”钱老板露出相信的神情,说:“少年人,大言不惭是没有用的,要拿得出真本领才成呀!。
  “你不相信?”
  “我当然不相信。”
  “好,那么,我们把赌注再加一倍怎么样?”
  钱老板楞了一楞,看了无忌半晌,才说:“好!”
  “可是,我们换个赌法好不好?”
  “换个赌法?怎么换?”
  “如果我也丢出三个六,我们就没输赢,对不对?”
  “那当然,我们这里没有庄家吃夹棍的规矩。”
  “这样我们是不会分出胜负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不可能失手的。”
  “哦?你那么自信?”
  “当然,虽然你骰子穿了一个洞,分量已经轻了,但我还是有办法丢出三个六来。”
  “那你要怎样来定输赢?”
  “我丢完以后,不但保证丢出三个六,而且还保证你也一定再丢出三个六来。”
  “开玩笑,我还会丢出别的点子吗?”
  我保证你不会。”
  “我也可以保证呀!”
  “我的意思是说,你除了三个六之外,绝对丢不出别的点子来。”
  “哦?”
  “假如你丢出不是三个六,就是我输了。”
  钱老板觉得有趣了,他晃动着头看了看无忌。
  “假如你又丢出三个六来,那就是我赢。”无忌又说。钱老板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说:“少年人,你输定了。
  无忌以微笑来否定钱老板的说法。
  “笑是没有用的。”钱老板转头看着大家,说:“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一片声音都应是。
  “你们要不要也来赌一赌?”钱老板又说。
  “赌什么?”有人问。
  “赌我们之中,谁赢。”
  “当然是钱老板赢了。”有人说。
  “有人赌我输的吗?”
  没有人回答。
  “你们都赌钱老板赢?”无忌插嘴说。
  “当然。”好多人异口同声的说。
  “那你们下注,我跟你们赌。”
  “真的?”又是一阵异口同声。
  “真的。”
  一下子,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有的在推测这位少年是不是有什么绝技,有的则说这是傻瓜的行为。尽管意见人人不太一样,但是他们却同时做出相同的动作来。
  那就是,他们都把身上的钱拿了出来。
  桌子上钱几乎堆满了。
  钱老板忽然伸手示意大家等一等,然后,他对眼前的少年说:“你赔得起吗?”
  无忌笑笑,从身上掏出一大锭黄金,说:“这够了吗?”
  钱老板瞄了桌上堆满的碎银一眼,说:“万一不够呢?”
  “如果不够,大家平分不就得了?”有人提议。
  众人心想,这赢是白赢的,分到一点也是好的,所以同声应好。
  无忌又笑了,他说:“好,既然大家这么干脆,我也让你们占点便宜。”
  “什么便宜?”有人问。
  “我赢了,我只收你们押的睹注的一成。”
  人群忽然哗然起来,有的人已经伸出手去想把碎银拿回来了。
  因为瞧无忌的气势,果然是必赢的样子,世界上有明知必输而还和别人赌的傻瓜吗?
  钱老板看了看众人,他恨这些人被无忌的气势压住,所以立刻开口说:
  “大家放心,假如你们万一输了,我是说万一,你们那一成我来出。”
  钱老板此言一出,当然又引起了一阵哗然之声,这种包赢的事,谁不赌谁就是傻瓜。
  “我们还可以下注吗?”有人问。
  大家的眼光都看着无忌,无忌微笑说:“这个问题,你最好问问钱老板。”
  “为什么问钱老板?”
  “因为到时候赔钱的人,会是他,不是我。”
  钱老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尽管加注吧,不过,我看你只有这一锭黄金,赔起来未免太少了吧!”
  无忌看了看桌上又堆得更高的钱,说:“好,我再拿一样东西出来。”
  说着,他又从身上掏出一把很小的刀,这小刀在灯光下,闪闪生辉,发出的是黄澄澄的光芒。
  不错,这是一把黄金打造的小刀,打得很薄,很锋利的样子。
  “好刀!”钱老板叫了一声。
  “值钱吧?”无忌问。
  “值。”
  “够赔了?”
  “够了。”
  “那就好。”无忌说,一边又把金刀放回怀里。
  “你为什么不把这把小刀放在桌上?”
  “我有用。”
  “你准备赖账吗?”
  “你错了,我是说,我要用到这把小刀,你既然可以用针,我当然可以用刀吧?”
  “那当然。”
  “好,你们都下好注了吗?”
  “好了!”众人异口同声说,他们都看着无忌,看他有什么本事令钱老板输。
  无忌用手指抓起骰子,放在掌中,用手紧握着,看着大家说:“我要丢了。”
  大家都屏息静气的看着他的右手。
  无忌一吸气,握成拳状的右手忽然从下向上一抛,三颗骰子便往上飞去。
  跟着,他的右手飞快的伸入怀里,把那把小小薄薄的金刀拿了出来。
  然后,他的人忽然笔直冲起,往那三颗骰子的方向飞去,在那三颗骰子下坠之时,金刀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向每颗骰子连刺了五刀。
  下面的人群只见金刀飞快的连闪了十五下光芒,无忌下落,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那个瓷碗,高举在头顶。
  叮叮叮三声清脆的声响之后,三颗骰子已落在瓷碗之内。
  大厅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大家都把目光盯在无忌头顶的瓷碗上。
  无忌脸上也没有笑容,因为他这次的举动也是第一次,到底灵不灵光,连自己也不敢全然肯定。
  他慢慢的,稳稳的,把瓷碗轻轻放在桌上。
  “哗!”的一声有如爆炸般响起。
  三个六!
  不但是三个六,而且很显然的,无忌那十五刀己把其他骰面的数字砍掉了!
  多快多准的手法,多深厚的内力!
  众人又是发出了一阵惊呼,忽然间都把眼光望向钱老板。
  钱老板的脸色变得铁青无比,眼睛盯死在那三颗骰子上面。
  无忌说得不错,以后,除了三个六之外,钱老板还能掷出什么点子来?
  毫无疑问的,钱老板输了!
  大家都不敢说话,事实上,大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无忌却微笑着坐了下来。
  钱老板铁青着脸,忽然抬头,望向无忌,嘴角竟然又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为什么还有笑容?这不但无忌想知道,围观的人也想知道。
  钱老板的笑容,从嘴角升起,而及于脸颊,他以坚定的口吻说:“你输定了!”
  无忌没有说话,他只是不停的转着念头,有什么样的情况,他才会输?
  “我可以告诉你,我再丢出了点数是二个六,一个一,只有一点,铁输的点子,却变成了铁赢的点子,哈..哈..哈..”
  钱老板笑得很开心,一副他赢定了的样子,然后,他又说:“你把你的金刀也放下吧!我会替你赔赌注的。”
  无忌冷笑一声,说:“不必急,我还没输呢!”
  “你马上就会输的。”
  说着,钱老板就把瓷碗拿到手边,把三颗上面只剩下六这个数字的骰子拿在手上。
  “看好了。”
  钱老板一边说,一边用三颗骰子往上一抛,三颗骰子便往上直直飞起。
  每个人都不知道钱老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骰子上只有这六数目,怎么可能丢出一点来呢?想是这样想,但是,大家连大气也不敢喘,定定的看着往上冲飞的骰子。
  三个骰子已经到达力道的顶点,快要落下了。
  就在这个时候,钱老板忽然拿起一根针,往地上直直射了出去,这针射中了刚才被无忌削下的一面骰子。
  同时,钱老板人己飞离椅子,落在那根针落下的地方。无忌这时已经知道钱老板用的是什么方法了。他马上紧握着小小的金刀。
  果然,钱老板拾起那根针,一个转身,那针便射向正在下落的骰子。
  大家都明白钱老板葫芦里的药是什么了,他是用针钉住被削下的一这个数字,再把它钉回骰子上,这一来,掷出来的不正是一点吗?
  大家正准备喝采的时候,无忌的小小金刀蓦地脱手飞出,射向钱老板发出的细针。
  “很好!”钱老板忽然大叫了一声,并且哈哈大笑起来。
  那小小的金刀瞄得很准,一举而打中细针,细针便往一旁飞出。
  这情况对钱老板很不利,他为什么反而叫好?
  就在众人愣住的时候,钱老板的左手却突地又飞出了一根细针,牢牢的钉中落下的一颗骰子。
  原来钱老板早就料到无忌会发金刀阻挡,所以在飞身下扑时,左手已暗中握着一根针,在大家都注意他的右手的时候,左手细针早已钉住了“一”,然后,在右手的细针被击中时,左手针才飞出。
  那钉着“一”字的左手针,在无忌来不及阻挡的情况下,立刻钉中其中一颗骰子。
  两颗先落下的骰子,当然是二个六,然后,那针钉住的骰子才落下,那是一个一。
  不错,是一点,必输的点变成必赢的点。
  众人都鼓掌叫好,钱老板禁不住得意的大笑起来。
  无忌输了,但他一点也没有沮丧的表情,也拍了拍手说:“果然高明,佩服!佩服!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说着,把手中小小的金刀,往桌上一丢,就转身准备离去。
  钱老板却伸手一拦,说:“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
  “你不想翻本了吗?”
  “改天吧!今天手风那么差,再强赌下去,还是输的,这是赌徒要严守的规矩,对不对?”
  “不错,你很懂得赌规,欢迎你随时来。”
  “我会的。”
  “还没请教你大名呢?”钱老板说。
  “赌,只论输赢,又何必计较谁是谁?”
  “有道理,可是,交个朋友如何?”
  “赌场无父子,我看也不必了。”无忌双手一拱,作了个“请”状,说:
  “告辞了!”
  说完话,无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和兴号”,留下了一阵赞叹之声在他身后。
  赞叹之声起自围观的人,他们都佩服无忌的豪情,尤其输了就输了,一点也不恋栈的作风,这都是他们达不到的境界。
  他们却不知道,无忌来此目的并非要论输赢,而是要让上官刃知道他来了,所以,他根本就未曾把输赢放在心上,正因为这样,他才能有萧洒的表现。
  回到客栈,无忌才发觉,刚才那一场赌,令他耗费大量心力,他感到非常疲累,所以一躺到床上就进入了梦乡,连有人送了封信进房里,居然也没察觉到。
  好在来的人不是施毒或放迷药,不然无忌早就遭了暗算了。
  走在往狮山的路上,无忌想起这件事,心中犹有余悸,身在敌营,他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到了狮山,他一下子就看到一处空旷的泥土地,他知道,他要在这里和上官刃作殊死之战。
  他喜欢空旷的地形,拼斗起来不会有压迫与拘束的感觉。
  他不喜欢利用屏障来作打斗的手段,他认为这不是在比武功,而是比阴谋,他一点也不喜欢阴谋。
  他认为,要打嘛,就痛痛快快的打一场,阴谋诡计碍手碍脚的打斗方式,是他最不耻于做的。
  尽管他不一定打得过上官刃!
  第十九章真相
  无忌在狮山上观看地形时,卫凤娘正好作出了决定。
  她决定回赵公馆。
  因为她认为,赶去是不智之举,她不希望令无忌有遗憾留在心上。
  她却不知道,她不赶去上官堡,才是不智之举,才是足以令无忌遗憾终生。
  唐花并不是存心骗她,他也认为,赶去了上官堡,无忌和上官刃一定已作完殊死大战,他真的是心存好意的。
  他也不知道上官刃和无忌约定的日子会在明天,因为他一直都认为无忌会马不停蹄的赶往上官堡,从来都没想过无忌居然会有休息来养精蓄锐的举动。
  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卫凤娘才决定不去上官堡。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改不了的命运?
  无忌没有再回客栈,他一直留在狮山,因为他在狮山上发现了一块平坦的大石,躺在上面舒服极了。
  他整天都躺在石上,看天上白云飘过来又飘过去,享受着决战前的悠闲。
  他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一点压力感也没有?甚至连复仇的心都好像淡化了似的。
  他喜欢这种心情,因为在对决的时候,能保持平常心,灵台自然会变得空灵,武功就能十成十的发挥出来。
  无忌在这样的心情里,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醒来,满天都是闪烁的星星,好看极了。他痴痴的看着那些永恒的星辰,看了有一柱香的光景,才坐起来,打坐练功。
  天空已经逐渐明亮起来了。
  无忌站起身,手中拿着剑,跳下巨石,走向狮山入口必经之地。
  他站着,看着上来的山路,他看到一个人影正在上来,不错,那身形,是上官刃。
  他立刻离开,走到昨天看好的那片空地上,他选了个中间靠石的位置站着。
  上官刃到了。
  他走到无忌身前一丈左右的地方,停步,说:“你来的目的,是找我?”
  无忌点头。
  “有事吗?”
  “有。”
  “什么事?”
  “我要杀你。”
  无忌很平静的说,声音的平静,让他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表现。
  然而,上官刃的表现却比他还平静,上官刃只是淡淡的说:“哦?”
  然后,二个人都沉默下来,互相对望了片刻。之后,上官刃才说:“为什么?”
  “因为我爹是你杀的。”
  “你不是早已经知道白玉老虎的计划了吗?”
  “不错,但是我却不知道原来还有白玉雕龙的计划。”
  “白玉雕龙?”
  “是的,你一定很讶异,这个计划我怎么会知道吧?”
  “我是很讶异,这是一个什么计划?”
  “你会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别装了,上官刃。”无忌的声音开始有点激动了:“我爹是你谋害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你用慢性毒药毒害我爹,我爹才会得了所谓的不治之症,你才有机会执行白玉老虎的计划,你早就被唐家堡收买了,对不对?”
  上官刃瞪大眼睛看着赵无忌,半响,才说:“你有证据吗?”
  “有。”
  “在哪里?”
  “是我爹的日记。”
  “你爹的日记?”上官刃诧异的说:“你爹写日记吗?”
  “你也知道吧?这是我爹的秘密,他把种种怀疑与求证,都记在日记上。”
  “你相信了?”
  “我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所以你要杀我,替你爹报仇?”
  “是的。”无忌平静的说:“不过,我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就在这里,我们来决斗。”说着全身开始运气。
  上官刃笑了笑,笑容里带了一点凄苦与无奈,但是,无忌却没有察觉出来。
  上官刃知道,这一定是唐家的阴谋,他更知道,向无忌解释是没有用的,无忌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的解释?
  那么他怎么办?和无忌决斗,是生死的决战。如果他有赢的机会,他忍得下心杀死无忌吗?
  不然,难道让自己不清不白的死在无忌手中?上官刃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他这次上山来,并没有带武器,所以,他看了看无忌手中的剑,不自觉的暗暗运起内力来。
  他一运气,才发觉自己的内力怎么也聚不拢。
  怎么会这样?他脸色微变,开始追溯这些日子来自己的生活。
  他想到,自从女儿来到上官堡以后,他就没有运过功,那么,很显然的,自己内力聚不拢的问题,一定是发生在这段日子里。
  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因为他想到,自己一直都很小心,来防范唐家对他下毒,而这段日子里,他唯一比较不注意的,就是女儿每天在他睡前端来的参汤。
  难道是女儿对自己下毒?
  上官怜怜已经被唐家收买了吗?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唐家的人在怜怜不注意时,把毒药放进参汤里。
  他忽然对唐家的整个阴谋了然于胸了,唐家的目的,无外是借无忌之手,来除去自己。这是一个连环计,先让无忌误会自己是杀他爹的凶手,再利用怜怜在自己身上动手脚,让自己内力消失,好使无忌能一举而击败自己。
  唐家这样做,表示他们早就想除去自己,利用无忌的目的,无外是不让别人心寒,免得再也没有人敢投靠唐家堡。
  他想通了,反而心头一阵坦然,死并不足惧,但他不能这样死,他必须找唐家的人讨回一个公道,这也就是说,他目前不能死。
  因此,他对无忌说:“这场决斗,能不能延后?”
  “不能。”无忌说。
  “算是上官大叔对你的请求也不可以?”
  “你已经不是我大叔了。”
  “你不怕后悔?”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你不怕这是唐家堡的阴谋?”
  无忌愣了一愣,怔怔的看着上官刃。
  “你有没有想到。”上官刃又说:“唐家堡想除去我,又不便亲自出手,免得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投靠,所以才设计来让你杀我?”
  “有可能。”无忌说:“不过我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这个方法太笨了。”
  “何以见得?”
  “你的武功在我之上,利用我来杀你,岂非不智之举?”
  “那你为什么还敢来找我?”
  “父仇不可不报,明知不可为而为,人到了拼命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不能预料的。”
  “那就是说,你有杀我的可能,对不对?”
  “不错。”
  “你想得到的,唐家的唐做会不会想得到?”
  “会。”无忌说:“但是,我还是不相信这是一个阴谋。”
  “那我告诉你,我也中了毒,你会相信吗?”
  “你?”无忌瞪着上官刃说。
  “是的,就是这几天才中的慢性毒,刚才我一运气,发现内息根本不畅通。”
  “真的?”
  “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我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吗?”
  “怎么会那么巧?”
  “只有经过精心设计的事情,才会让人觉得很巧,你说是不是?”
  “不一定,你没听说过天衣无缝这句成语吗?”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
  “你就是非要跟我决一死战不可?”
  “不死不休!”无忌斩钉截铁的说。
  上官刃定定的看着无忌,良久,才说:“好吧!我看事情也到了该说明真相的时候了,你过来,我把事情的本末跟你说,你就会相信我了。”
  说着,上官刃就领先前行,无忌跟着他走,无独有偶的,上官刃带无忌走到的地方,就是那块平坦的大石。
  上官刃坐下,示意无忌也坐下。无忌把剑放在面前,坐在上官刃对面。
  上官刃看着无忌,说:“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生的吗?”
  无忌对上官刃忽然问这样的问题,心中虽然感到诧异,但还是回答说:
  “我当然知道啊。”
  “你是十一月初五丑时生的,对不对?”
  上官刃知道自己的生日并不稀奇,他跟爹相识那么多年,爹当然会告诉他。不过,他记那么清楚,倒是让无忌感到惊讶。
  无忌点点头,说:“不错。”
  “你的左腿靠右侧的地方,有一块青色的胎记。”
  “爹怎么把这个也告诉你?”
  上官刃苦笑了一下,又说:“你记得你三岁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把左额摔了一个大肿块,你记得那是什么树吗?”
  无忌摇了摇头。
  “那是一棵大榕树,那时候,你娘带你到后园玩耍,一不留神,你就不见了,她到处大叫你名字,你都不理不睬,她急得快哭了,你才从树上大叫了一声‘娘’,你娘又急又怒,开口就大骂,你一惊,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上官刃侃侃道来,脸上陷入追忆的神情之中。
  无忌愈听,心中愈感讶异,这是多年以前的事,连自己都不知道,上官大叔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还有你十二岁那年。”上官刃又说:“你与你爹比剑,你爹一不小心,把你左臂刺伤了,现在还留有疤痕吧?”
  这件事无忌是记得的,他情不自禁的撩起衣服,看了看臂上的疤痕,说:
  “还在呢!”
  上官刃又是苦笑了一下,说:“你被刺伤了,连哼都不哼一声,继续和你爹练剑,那鲜红的血,随着你跳动的身体飞溅,你爹的心情,是既心痛,又佩服。”
  “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心情?”
  上官刃苦笑了一下说:“我怎么会知道你爹的心情?你爹的一切,我都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无忌微微一惊,说:“那当然了,你跟我爹交往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
  “不,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的,跟你爹知道的,一样多。”
  “为什么?难道我爹会把每一件事都跟你说?”
  “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无忌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爹的事情,会跟我爹一样多?”
  “你想,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这样?”
  无忌想了半晌,摇摇头,说:“我想不出。”
  “怎么会呢?这其实很简单嘛!”
  无忌一愣,怔怔的看着上官刃,然后,他忽然张大嘴巴,极其惊讶的说:
  “除非...
  上官刃点点头,说:“不错,除非我就是你爹,对不对?”
  不错,这正是无忌想说的话,但,这有可能吗?所以无忌没有把话说完。
  上官刃和无忌对望了很久,才说:“你还不明白?”“我明白什么?”
  “我就是你爹呀!”上官刃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和他原来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无忌听到那声音,还没把话听完,全身已是一震,等把话听完之后,他的身体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他用抖动的声音,说:“你..你..”
  “我是你爹!”上官刃依旧用无忌最熟悉的声音说。
  无忌的头,有种昏晕的感觉。不错,这声音确实是他听过多年的声音,但是,眼前的人,不明明是上官大叔吗?怎么会是他爹?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上官刃,想从上官刃脸上发现点什么线索,但是,除了声音以外,他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上官刃的脸,一点也不像戴上人皮面具的脸,更何况,他自己的爹他那么熟悉,怎么会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
  上官刃笑了笑,说:“你是看不出来的。”
  “看不出什么?”
  “我的容貌是动过手术的。”
  “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因为连我和你上官大叔当初都不相信,更何况是现在的你?”上官刃的声调,是赵简的声调。
  无忌的双眼瞪得老大,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所说的话,打死他也不相信。
  然而,上官刃又开口了,他说:“你听过夫妻脸这三个字吗?”
  “听过。”
  “你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吗?”
  “知道,就是一对夫妻生活久了,两个人的相貌变得很相似的。”
  “不错,但是,朋友处久了,也会相像的,你知道吗?我跟你爹出生入死,一起共事了二十多年,相貌也很相似,你没有发觉吗?”上官刃停了一下,又说:“你当然不会发觉的,因为连我们自己都没有发觉,不过,有一个人发觉了。”
  “哦?是谁?”
  “是妙手李天回。”
  “妙手李天回?”
  “你知道这个人吗?”
  “我听说过,但是,他不是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吗?”
  “不,真有其人。”
  “真有其人?他真的也像传说中那么厉害,能把一个人的容貌改变得跟另一个人一模一样吗?”
  “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无忌又仔细的看了上官刃良久,说:“我还是不相信。”
  “你为什么还不相信?”上官刃说:“好,我再讲一件事给你听,你愿意再听吗?”
  无忌没有答腔,只是盯着他。
  “你记得三年前的秋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记得。”无忌想了想之后,说:“你和爹一起失踪了半个月。”
  说到这里,无忌忽然张大嘴巴,说:“难道是..”
  “不错,我们遇到了李天回。”上官刃用追忆的语调说:“他一看到我们,就大感惊讶,连声叫奇。”
  “为什么?”
  “他说,夫妻脸他看得多了,但朋友脸却没有看到过。当时我们大奇,问他什么是朋友脸,他就说,跟夫妻脸一样,朋友相处久了,原来也会相像的。”
  上官刃说到这里,停了一会,才接下去说:“这李天回于是问了我们一个很绝的问题。”
  “什么问题?”无忌追问。
  “他问我们,愿不愿意改变一下角色。我们都不太懂他的意思,他又说,他有办法把我们的容貌互相对调过来。”
  无忌不说话了,因为上官刃的话,实在是玄之又玄,奇之又奇,让他不知是相信,还是不信。
  上官刃可没理会无忌的表情,接下去把三年前的故事,和盘说了出来。
  原来,上官刃和赵简听了李天回的话之后,都很有意思改头换面,因为他们都想,互调一下身份,说不定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反正他们互相认识那么久了,对彼此的事都很熟悉,假扮起来又容易得很。
  于是他们便跟随李天回回到他的家,任由他在脸上拉拉扯扯的。
  李天回的技术很高明,他利用针灸的手法,使他们在进行手术时,一点痛楚也没有。
  三天之后,当他们面对铜镜时,都不禁大吃一惊,等他们二人互相对望时,吃惊的程度就更甚了。
  他们还互相在对方的脸上,仔仔细细的审视,竟然发现不到任何一丝易过容的痕迹。
  他们开始互相模仿对方的日常生活习惯,又过了三天,一举手,一投足,他们都会把对方看成了是自己。
  然后,他们有点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心中有点后悔之意,他们问李天回可不可以恢复以前的样子。
  李天回的回答令他们震惊不已。
  “绝对不可能,你们以为这是玩游戏吗?爱玩就玩,不爱玩就撒手?”
  李天回说。
  “为什么你可以变过来,却不可以易容回去?”赵简问。
  “因为你们的皮肤已经受过伤,被拉扯变了形,当然不可能恢复旧日容貌。”
  “万一我们要向别人表明我们原来的身份,怎么办?”上官刃问。
  “没有办法。”李天回说。
  这句话很残酷,有如一把锋利的刀,切进了赵简和上官刃的内心,他们都感到一阵震憾与懊恼。
  “你们必须要互换身份,永远的。”李天回又说。
  赵简和上官刃互相对望半晌,赵简才说:“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是有一个的。”李天回说。
  “是什么办法?”上官刃问。
  “是一个很痛苦的办法。”李天回说。
  “痛苦的办法?”赵简说。
  “是的,很痛苦。”
  “为什么?”上官刃问。
  “因为你们必须把脸上的皮拉掉,容貌全毁,以前的轮廓,才会显出来。”
  赵简和上官刃又对望着,二人心意相通,都同时想到被李天回当作实验品来耍了,心中不禁一阵愤恨,忽然间同时出手,双掌拍向李天回胸前。
  “李天回就这样死了?”无忌听到这里,开口问说。
  “他的易容技术高超,但武功却差透之极,焉能不死?”
  “也就是说,你的故事,在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证明之人了?”
  上官刃看着无忌,说:“你还是不相信我?”
  无忌笑了笑,说:“你要我怎么相信得过?你把这个故事编得太玄了。”
  “太玄?”上官刃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呀!你知道吗?有时候,真实的事,会比编出来的故事更玄。”
  “可是这个故事..”
  “你要怎样才相信我?”上官刃打断无忌的话,说。
  无忌沉默不语。
  上官刃神情极为凝重的注视着无忌,半晌,才说:“你的剑借给我。”
  无忌看着上官刃,也不问为什么,就把剑递了过去。
  上官刃接过剑,神色更加凝重,他拔出剑,注视着锐利的剑刃,然后,把剑缓缓举起,手一曲,剑刃便架在自己颈旁。
  无忌大惊,叫道:“你要干什么?”
  上官刃凄然一笑,说:“只有这个方法,你才会相信我,对不对?”
  无忌脸色大变,说:“你要毁去自己的容貌?”
  “不。”上官刃平静的说:“我要恢复自己的容貌。”
  无忌心中思潮起伏,不知如何是好,的确,只有这个方法才能看出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爹。
  但是,万一他真的是自己的爹呢?那容颜岂不变得血淋淋的全毁了?可是万一他不是呢?他会不会举刀作势,装腔作态来骗自己?
  假如眼前的人是上官刃,他能够深谋远虑,不动声息的谋害自己的爹爹,那么作一下状要恢复容貌,是他一惯的作法,他一定猜想自己绝不会让他毁容的。
  这难题,实在太难解了。
  怎么办?无忌看着上官刃手上明亮的剑刃,实在下不了决定。
  无忌抵达上官堡的时候,唐傲就得到消息了。
  他也知道,无忌上赌坊的目的,是要引起上官刃的注意。所以他老早就派人盯着上官刃,留意他的去向。
  对于上官刃和赵无忌的决战,他当然想在旁边观看,因此,他吩咐监视上官刃的人,一有动静,立刻通知他,他准备跟踪上官刃前往。
  但令他惊讶的是,第二天一整天,上官刃居然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然后到了第三天,监视的人忽然面色如土的跑来对他说,上官刃不见了。
  上官刃什么时候离开,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这倒是令唐傲讶异莫名的事。
  上官刃为什么要这么神秘的离开?难道他和赵无忌之间,真的有什么大秘密?
  他不知道,不过,他立刻派人四处探查上官刃的下落,结果是上官刃去了哪里没有人看到,而赵无忌则据旅店的伙计说,在昨日问了狮山在哪里之后,就没有回去过。
  唐傲听完,二话不说,拿起剑就往狮山走,他判断,上官刃一定约了赵无忌在狮山上见面。
  唐傲去的时候,已经是靠近正午了。
  第二十章另一次死别
  看着赵无忌犹豫不决的神情,上官刃忽然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肯相信,但又怕万一,对不对?”
  无忌没有回答。
  “我看这样好了,明天我们再在这里见面,我保证到时一定会带来让你可以相信的证据。”上官刃说:“这点你信任我吧?”
  无忌看了上官刃一眼,点了一下头,他不答应也不成,如果不答应,上官刃会立刻自毁容颜,假如那毁容后的脸,是自己的爹怎么办?他的念头当然又转到万一上官刃明天不来,怎么办?这只好赌一下了。何况,上官刃不来,他一样可以找到他,只不过要多费一番手脚罢了。
  上官刃一看他点头,立时转身就走。
  无忌只是愣愣的,看着上官刃转身,走了开去。等上官刃走出二十多步远之后,他心中忽然兴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他觉得,好像有一件什么不祥的事,马上就会发生在他眼前。
  他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剑。
  他的剑,上官刃临走的时候并没有还给他。
  所以,他立刻向前冲了过去,同时大叫:“不要!”
  太迟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无忌冲过去的时候,上官刃早已停下了脚步,等无忌走了十来步的时候,上官刃便转过身来。
  无忌走到上官刃身前二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上官刃的身体已经全部转了过来。
  无忌的嘴巴张得很大,眼睛瞪得更大,他的心在淌血,在狂喊: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血淋淋的脸。
  上官刃在离开后,走了大概十来步,便开始用剑把后颈的皮肤割开,边走边扯,然后,听到无忌的狂呼,他就转身。
  是赵简!是无忌的亲爹爹!
  无忌的“爹”字硬咽在喉头,叫也叫不出声音。
  赵简的脸,则是凄然的笑容。
  破碎的脸上凄然的笑容,神情真是诡异之极,不过,他的眼中,却射出慈祥的光芒,表示他一点也不怪自己的儿子。
  无忌的脸已挂满泪水,他双腿一屈,人就跪了下去,扑倒在赵简面前,那声凄惨哀怨的声音,终于叫了出来:“爹!”
  赵简凄然一笑,说:“你不必太难过,我这样做,并不完全是要你相信我。”
  那是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无忌心中这样想,但他没有说出来。
  “爹这样做,一半是为了赎罪。”赵简又说。
  赎罪?赎什么罪?无忌想。
  “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赵简把剑递还给无忌说。
  无忌用充满疑问的眼神看着他的爹爹,这几年来,他一直以为他爹已经去世,想不到如今会有这样的变化。他有很多话,想问他爹,但是,他都没有开口,他看着他爹毁容后的神情,他知道,他爹会跟他解释一切的。
  “你以为,是你上官大叔谋害了我,对不对?如今我的身份已经肯定了,你一定也知道,被杀的人,是上官大叔。”
  无忌没有说话,他专心的在倾听。
  “其实,白玉老虎的计划,完全是我设计的,自从我和你上官大叔经过李天回的易容之后,我的性情就开始转变。
  我时常想,假如有一天,大风堂能消灭了唐家堡,整个江湖都在我们掌管之下的时候,我、你上官大叔、以及司空,还是三个人分权管理吗?
  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我想,应该由我一个人独霸江湖才对。
  赵简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叹了口气,才接下去说:“有这样的想法,我时常会变得烦躁无比,尤其一看到你上官大叔,我就会想,这个人要分享我的权力,我必须除去他。”
  “你没有想到司空大叔?”无忌忍不住问。
  “你司空大叔是个没有野心的人,所以我一点也不忧虑。”赵简说:“但是上官可不一样,他跟我一样,权力欲很大,我唯一比他强的,是比他深谋远虑。”
  赵简一边说,一边走回刚才那块石头上,无忌也跟着走了过去,坐下。
  这时,赵简脸上的血已止,那轮廓,已清晰的显示他确确实实是赵简。
  “有一天。”赵简继续说:“我终于想出了白玉老虎的计划,既可一举消灭上官刃,也可以趁机混进唐家堡,伺机消灭唐家堡。
  于是,就在你大喜那一天,我把上官叫进密室,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突下毒手,后面的事,你是知道的,我也不必多讲。”
  赵简的表情变得很沉痛,他苦苦的一笑,又说:“你爹才是个坏人,你知道吗?”
  无忌没有说话,他的内心也是一阵无比的沉痛,他的心,又乱成了一团。
  自己的爹爹才是个谋害人的凶手,不顾多年情谊,只为了要夺权,想独霸大风堂,进而消灭唐家堡,称霸江湖。
  这样的行为,无忌是无法原谅的,但是,做出这样行为来的,却是他的亲爹爹!
  他怎么办?
  他看着他爹爹,赵简的脸是破碎的,而无忌的心却跟这脸一样。
  “你不必太难过。”赵简说:“我决定以毁容的方式来向你表明身份,就是想赎罪,我不应该谋害上官刃的。”
  “爹!”无忌能说的话,就只有沉痛的呼唤。
  “爹已经没有用了。”
  “为什么?”
  唐傲那小子,已经在我身上下了毒。”
  “怎么会?”
  “唐傲厉害,我相信他是利用怜怜炖参汤的机会,在参汤里下了毒。”
  “那你..”
  “我刚才运气,血气不太通顺,功力大概消失了四成,唐傲这家伙!”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利用你来除去我,同时,还可以利用这机会来打击你,你想想看,白玉雕龙的计划完全是假的,你杀我之后,他马上对你说出真相,这打击有多大?”
  无忌想象得出来,他一定会日日酗酒,无心做事,这样一来,大风堂的事,就更加没有人出面了,那时,唐家堡只要大规模发动攻势,大风堂说不定就会在江湖上消失无踪!
  好狠毒的家伙!无忌心中暗骂。
  “现在,我们必须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是的,你就假装把我杀了,让唐傲把真相告诉你,你要装成方寸大乱的样子,马上攻击他。”
  “我是他的对手吗?”
  “很难说,不过,他既然要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你,这表示他对你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不然,他根本什么花招都不出,对不对?”
  “不错。”
  “所以,你一定要装成愤怒和后悔的样子,让他轻敌,而且,在过招的时候,一开始你就要弄出攻不成招,漏洞百出的打法。”
  “万一他一下就抓我的漏洞,我岂不是自找死路?”
  “不会的,以唐傲的个性,和对付你的方法,他一定会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游戏,非逗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才出手了断。”
  “这会不会太冒险?”
  “不冒险,焉能有收获?”赵简说:“如今剩下的问题,是你什么时候去找唐傲最适宜。”
  赵简停了一停,又说:“可惜我做了一件错事。”
  “什么错事?”
  “我怕你找我有什么大事,所以出来的时候,走得很秘密,唐家的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这件事错了吗?”
  “现在想想是错了。”
  “为什么?”
  “因为以唐傲的个性,他一定会盯牢我,假如他知道我来了这里,一定会到这里,等着你我决斗以后,大大的嘲弄你一番。”
  “爹倒不用担心,我可做了一件对的事。”
  “哦?”
  “我曾经问过客栈里的伙计,怎么来这里。”
  “好,唐傲找不出我去了哪里的线索,一定会到客栈打听你的去处,他也一定会从伙计那里问出你来了这里。”
  “问题是我没说来,我只是问怎么走而已。”“够了,唐傲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线索的。”
  “那他一定会来?”
  “也许他已经在附近找寻我们的下落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立刻把这里布置一下。”
  “布置?”
  “是呀!弄得好像是经过一场激烈打斗的样子,让唐傲以为我们已经决斗过了。”
  “那爹你呢?”
  “我?这还不简单?我如今面目全非,装起死来,就格外像真的。”
  “你要装死?”
  “这样唐傲才不会看出你是在装的。”
  “可是..”
  “怎么啦?你觉得我装死不吉利?”
  “不是。”
  “那你..”
  “我跟唐傲有决斗之约。”
  “管他的,趁这个机会杀了他是最好的啦!”
  “..”
  “你跟他讲信用?他会是守信之人吗?”
  “我是守信之人。”
  “好吧,你守信好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等一会如果看到你,一定向你挑衅,逼你出手。”
  “那样的话,就不是我先不守信了。”
  “儿子呀,江湖险诈,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讲信用?”
  “在江湖上,不是以信用为优先吗?”
  “呸!”赵简恨恨的说:“我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守信的人。”
  “但是爹不是一直教我守信吗?”
  “教归教,面对事情的时候,就需要随机应变,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怎么这么拗?假如你爹像你这样,大风堂早就不知道到了哪里去了,还能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吗?”
  “可是我..”
  “你不要说了。”赵简打断无忌的话,说:“你想想看,消灭了唐家堡之后,大风堂称霸江湖了,这个事业是属于谁的?”
  “当然是爹你的。”
  “我?”赵简冷哼一声,说:“我能吗?”
  “为什么不能?”
  “我的真面目已经揭穿了,大风堂的人都会知道我对上官刃下的毒手,我还够资格领导他们吗?”
  “那..”
  赵简苦笑一下,说:“子承父业,整个大风堂都是你的了,你知道吗?”
  “我?”赵无忌愣了一愣,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接下去。
  “是呀,我自毁容貌,除了向上官刃赎罪以外,另一个目的,也是想向大家表明,大风堂我不接管了,要全部交到你手上。”
  无忌没有说话,赵简又说:“所以,你要把大风堂管好的话,你必须了解,事情处理好最重要,信用,是要看对什么人才讲的。”
  “这不合我的个性。”
  “个性?要讲个性,你最好隐居山林,在江湖上,只讲手段与目的,不讲个性的。”
  “爹,你变了,变了很多。”
  “在江湖上浮沉了这么久,谁能不变?”
  “江湖真的这么险恶吗?”
  “比你想象的,还要险恶。”
  无忌的心中,忽然兴起一阵感慨,这样的江湖人,他会长久的做吗?他必须长久的做吗?他的思绪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赵简的话,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为了大风堂,为了继承历尽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基业,你必须认清江湖上一切险恶的伎俩,面对它,才能屹立不移。”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无忌心中狂喊着。
  但是,赵简并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声音,接着说:“你一定要答应我,趁这个机会杀死唐傲。”
  “爹,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做违背良心的事?”无忌忍不住冲口而问。
  “良心?死人会有良心吗?死人还会讲良心吗?你不杀唐傲,唐傲就会杀你!”
  “我宁愿选择公平的决斗。”
  “公平的决斗?哼!”赵简冷哼一声,说:“唐傲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你,他的心机,你还不清楚?这样还会公平吗?”
  无忌沉默了,但他的表情,依旧是那么的坚决。
  这表情看在赵简的眼里,让赵简既急且恨,这儿子这么顽冥不化?赵简心中实在难过至极。
  赵简知道,唐傲是个非常阴险的人物,唐傲利用上官怜怜来向自己下毒,就可见他的阴险非同一般,这样的下毒,是一石二鸟之计。假如无忌杀了自己,等于替唐傲除去他想除的人。假如无忌不敌,自己已中毒,功力消失了四成,唐傲当然不用提心自己会怎样,因为他随时可以杀了自己。
  唐傲当然做梦也想不到,“白玉雕龙”的阴谋,碰巧会遇到赵简和上官刃有那样一段事件发生,这样巧妙的安排,实在是天意。
  消灭唐家堡的天意。
  但无忌却一点也不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怎不令赵简又急又难过?
  然而,看着无忌那么坚决的表情,赵简却苦无良策来说服他的儿子!
  两个人之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赵简忽然想到了一个计策。
  他忽然哎唷的惊叫一声,双手掩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无比的表情。
  无忌吓了一跳,连忙说:“爹,你怎么啦?”
  赵简痛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才说:“好阴险的唐傲呀!”
  无忌看着他爹脸上痛苦的表情,心如刀寒,说:“唐傲他..”只说了一半,便喘一口大气。
  “你一定要替我报仇。”赵简打断无忌的话,说。
  “报仇?”无忌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嗯。”赵简的嘴角竟然有丝丝鲜血渗出。
  “爹!”无忌抚着他爹的肩膀惊叫。
  “你现在知道唐傲有多狠毒了吧?”
  无忌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他既惊且惑的注视着赵简。
  “他下的慢性毒药,是不能见血的,一见血,我就变成这样。”
  “你现在怎么样了?爹!”
  “我现在肝肠寸断,身体里面到处都在流血。”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唐傲狠毒的地方。”赵简再度强调唐傲的狠毒,说:“他明知我跟你决斗,就算侥幸赢了,也难免会挂彩,他下的毒,一碰到血,我就,我就..”
  赵简的声音,竟然愈来愈虚弱了
  “我送你去找大夫!”
  “没用了,我知道,我是回生乏术了。”
  “爹!”无忌想扶起他爹,但被他爹伸手挡开。
  “你不必费事了。”赵简说:“每个人都会死的,你也不必太难过。”
  无忌眼中已注满了泪水。
  “我死前,有两个愿望。”
  “爹说。”无忌的声音带着哽咽。
  “第一,你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除去唐傲,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机,爹连死都不必装,一切都是真实的。”
  无忌含泪点头。
  “第二,你一定要好好接管大风堂,完成我毕生的愿望。”
  无忌无言。
  “你一定要答应我。”赵简的声音更加虚弱了。无忌点头。
  赵简笑了,然后,他的人就倒了下去。
  “爹!”无忌惨痛的惊叫。
  死人是绝对不会因为惨痛的叫声而复活的,人生最无奈的,就是死亡。
  赵简是死得很愉快的,因为一切都依他的计划而顺利进行。
  他在测试自己内力,发现已少了四成功力时,他就知道,唐傲下的慢性毒药,一定是无药可救的,死,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谁都想多活一些日子,但是,无忌重义的情况实在太严重了,这使赵简在刚才萌生了早死的念头。
  与其要死,不如用死亡来劝服自己的儿子,所以他故意把他骤死的原因,全部嫁祸到唐傲身上,让无忌对唐傲怀恨,恨不得马上杀了他来替自己报仇。
  所以,赵简真正的死因,不是中毒,而是自己用内力把内藏震碎。
  这是很痛苦的死亡方法,但是,比起活着看着唐家堡称霸的痛苦,这样的死,对赵简而言,已经不算是痛苦了。
  无忌当然不知道,他父亲到死,还欺骗了他。
  赵简的死亡秘密,已随着他的断气,永远无人能够知道了。
  无忌的哀痛,是无法形容的。
  他一直以为父亲已在白玉老虎的计划时死去,忽然间看到父亲还活着,却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真真正正的死了。
  他定定的注视着父亲毫无痛苦的死亡的脸庞,任由泪水在脸上流落。
  他心中暗暗立下誓言,一定替父亲杀了唐傲,以报此仇。
  他抱起他爹的尸体,走出那块巨石,他在狮山附近走着,找寻一处风晾好的地点。
  他找到了,那里可以俯视山下的小镇,以及小镇外面茫茫的平原。
  他用剑鞘掘出一个大洞,把他爹的尸体埋下。
  然后,他站在那里,默默回想与他爹生活的种种情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唐傲来了。
  无忌也不回头,他的泪水早已干枯,他心中开始想的,是恨。
  他听到的脚步声愈来愈响,最后停在他身后大约三丈来远的地方。
  “你人不错嘛!”身后传来的,果然是唐傲的声音。
  无忌缓缓转身,看着唐傲,他的情绪已经控制好,眼神一点恨意也没有,他就那么宁静的站着。
  杀你父亲的仇人,你也掩埋,可见你对上官大叔,还是有蛮深厚的感情的,对不对?”
  无忌没有说话,他心中想的,是怎样和唐傲应对,才不会露出一点破绽。
  唐傲忽然笑了起来,从微笑而变成大笑。
  等笑声停止之后,无忌才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
  “笑我?”
  “不错,笑你很笨。”
  无忌心中暗笑,因为谁才是笨蛋,他比谁都清楚。
  “我很笨吗?”无忌问。
  “当然,不笨,怎么会中了我的计呢”
  “中你的计?什么计?”
  “你知道你杀错好人了吗?”
  无忌当然知道,但他却装得跟真的一样,问道:“我杀错了谁?”
  “上官刃。”
  “上官刃?”
  “不错。”
  “杀父仇人不该杀吗?”
  “该。”
  “那我怎么会杀错?”
  “问题是,他不是你的杀父仇人。”
  “哦?”
  “你不相信?”
  “我当然不相信。”无忌干脆一路演戏:“我爹的日记难道还会假?”
  “为什么不会?”
  “为什么会?”
  “因为那是我编出来的。”
  无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唐傲问。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我爹的日记是你编出来的?”无忌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你不信?”
  “我当然不信。你这样说有什么目的?你要故意逼我愤怒,是不是?”
  “不错,我是故意要你感到懊悔,愤怒。”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趁机杀了你。”
  “为什么?我们不是有决斗之约在先吗?”
  “决斗?”唐傲冷哼一声,说:“公平的决斗,我可没有把握胜得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跟萧东楼学的剑法,是天下第一的剑法,太厉害了。”
  “所以你就故意要激怒我,让我冲动起来,对不对?”
  “一点也不错。”
  “但是,你编的故事未免太差了,我怎么可能相信你的话?”
  “我有证据。”
  “在哪里?”
  唐傲伸手入怀,拿出一叠米黄色的纸,递给无忌。
  无忌接过,拿在手上,问:“这就是证据?”“不错,这就是你爹的日记原本,我只不过利用一个临摹专家,学你爹的笔法来抄一遍而已。
  无忌只低头看着上面的字,果然和他看到白玉雕龙里的日记一模一样。
  他很愤怒,他想不到唐傲居然真如他爹说的,是一个阴险的小人。所以,他愤怒的表情是真实的,不是装出来的。
  他这表情看在唐傲眼里,不禁暗自高兴,他的目的快要达到了。
  唐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他阴险,也不尽然,因为如果阴险的话,他大可马上对赵无忌发动攻击。
  有什么比突施偷袭更有效的攻击法?
  没有。
  但是,为什么唐傲不用偷袭来击杀赵无忌呢?这样的一个人,算得上阴险吗?
  应该不算,然而,他却有用巧计来扰乱赵无忌的神智,想利用这机会来击杀赵无忌,为什么?
  这也许是人类的特性吧,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洋洋自得于自己高人一等的智慧。
  但到底谁的智慧高人一等呢?无忌假如没有他爹当初的奇谋,他现在就会完全中了唐傲的计谋,被唐傲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世事的奇妙变幻就在这里,他偏偏遇到了他爹,被玩弄的人忽然变了身份,变成了玩弄者。
  这是唐傲做梦也梦不到的事。
  所以他内心的高兴不禁形于脸色,这表情看在无忌的眼里,那心情,不比唐傲差呢!
  无忌大致的翻阅了那一叠原稿,然后,对唐傲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喽?”
  “你亲眼目睹的证据,你还不相信?”
  “我相信。”
  “那你有什么感想?”
  “我想杀你。”
  “你要替上官刃报仇?”
  “当然。”
  “那我们上次的决斗之约,就取消喽?”
  “当然。”
  “我们把日期改在今天?此时此地?”
  “我不会反对。”
  “我只后悔杀错了上官大叔。”
  “那这件事你是应该后悔的,其实,你这么容易受骗的人,实在是不应该出来领导大风堂的。”
  无忌没有答腔,他知道,唐傲又在使用他最拿手的激将法了。
  无忌当然将计就计,把表情装得愈来愈愤怒的样子,其实,他的内心,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冷静。
  “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吗?”唐傲又说。
  “做什么?”
  “做鬼!”
  唐傲说着,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无忌的脸,更加愤怒了。
  唐傲仔细的盯着无忌脸上表情的变化,他知道,现在出手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他说:“我们现在就来进行公平的决斗吧!”
  无忌心中暗笑,公平的决斗?你故意把我激怒,令我武功大打折扣,这叫公平?
  然而,换个角度来想,尤忌其实一切都是装出来,他是故意让唐傲误会自己,唐傲就会轻敌。
  而轻敌,就是对打的致命伤。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
  绝对不是。
  但再往深一层来想,此时此地来决斗,也是挺公平的,因为唐傲设计来让无忌中计,未料无忌会将计就计,来个尔虞我诈一番,双方在决斗前,其实都维持在最佳状态,这样的决斗,岂非是公平的?
  第二十一章决斗
  大自然的变幻,是最难捉摸的,尤其是天气,比人的个性更反复元常,说变就变。”
  一直是阳光普照的狮山,忽然变得阴沉起来,因为就在唐傲和无忌决斗的那一刻起,气候忽然起了变化。
  乌云随着一阵阵强劲的疾风,一下子就把天空的阳光遮盖起来。
  空气也变得潮湿了,有山雨欲来的态势。
  风,把二人的衣袂吹得拍拍作响。
  像狮山一样屹立着,没有被风吹动的是他们的人,以及他们手上的剑。
  生死相斗所用的长剑,互相指向对方胸前的长剑,任凭风再大,都吹不动,因为握剑的手是那么坚定,一副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样子。
  那么坚定的手握着那么坚定的剑,这对唐傲来说,是绝对正确的。
  无忌来说,却错了,尤其是此时此地。
  因为他是个愤怒的人,愤怒的人会冲动,冲动的人握剑,怎么会稳如泰山?
  这一点,看在唐傲眼里,不禁吃了一惊。
  他倒不是发现无忌的秘密,而是他对无忌的临敌修养,另眼相看。
  他认为,无忌在愤怒的状态下,居然面对敌人时,忽然能冷静下来,这真是不可多得的过人之处。
  无忌看到唐傲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佩服的神色,不禁蓦然一惊,他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立刻明了,唐傲为什么会对自己佩服。
  他绝对不能让唐傲佩服自己,他要的是唐傲轻视自己,这样,他才有机会找出唐傲的破绽,才能打败他。
  所以他立时应变。
  他的手,开始作出非常轻微的抖动,他故意抖动得非常轻微,他知道,唐傲一定会察觉到这平常人不易察觉的动作。
  果然,唐傲看到了,他不禁冷笑了一下,原来无忌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冷静。
  唐傲虽然看到无忌的右手在颤抖,但他没有立刻出手,因为这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时机还在后面。
  他还要等待。
  无忌对唐傲的表现,不禁暗暗佩服,毕竟,能冷静的观察,不轻易出手,非等到最佳时机才出手的人,在江湖上已经不多了。
  无忌的手在轻微的动,他的心,却动得很厉害,因为他必须想出新的方法来面对唐傲的冷静,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再僵持下去,只有对自己不利。
  所以,他采取敌不动我先敌的方法。
  他嘴巴忽然狂叫一声,好像在发泄心中凄苦似的,然后,他发了狂般的一口气向唐傲连刺了十三剑。
  他用的不是僵尸教他的剑法,而是他父亲教他的。
  这套剑法就用大风堂的名称来命名,叫“大风十三式。”
  无忌刺的十三剑,只是“大风十三式”里的第一式“大风起兮”。“大风十三式”每一式都有十三招,一招比一招速度快,有如大风狂吹般,霎忽即至。
  唐傲完全没有进攻,只是一味采取守势,觑准来剑,左闪右突的,连闪了一十三招。
  第一式十三招过后,无忌往后一退,跟着又冲下进攻。第二式“斜风细雨”,又是一十三招点向唐傲身上十三处穴道。
  “斜风细雨”,顾名思义,每一招都是斜斜的,或从上,或从下,忽左忽右的斜刺身上的穴道,而每一招的变化,绵绵密密,有如细雨般紧接在一起。
  唐傲这回不再闪躲了,事实上,面对这一式,光靠闪躲是不可能的。
  所以,唐家特有的剑法,立时在唐傲手上施展开来。
  一阵乒乒乓乓的两剑碰击声响起,二人的剑,已连碰了一十三下。
  这就是唐家的特有剑术,每一式都会正面和敌人相碰。
  因为唐家驰名江湖的,不是剑术。
  是暗器。
  所以唐家的剑法,不是大开大合的,是短兵相接式的,把范围缩得很小。
  范围小,加上两剑相碰,这对唐家的人是非常有利的。
  因为他们可以利用空隙来发射暗器。
  在近距离发射暗器已经够难闪避了,更何况发暗器的又是唐家的独门手法!
  但是无忌一点也不怕唐傲,一味进攻,一味的和唐傲手上的剑相碰。
  因为他知道,唐傲如果要用暗器来伤他,早就用了,不必要等到这个时候才用。
  这一点信心,无忌是有的。
  唐傲当然也知道无忌知道他不会使用暗器,但他也不怕无忌。
  除了自恃武功以外,他还认为无忌的状况不是最佳的时候。
  因为无忌刚刚才错杀了他挚爱的上官大叔!
  所以唐傲绝对只用独门剑法,而不会用暗器。
  当然,除非无忌的剑法让他招架不住了,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才会用暗器。
  无忌的第二式“斜风细雨”施展完之后,就发觉自己错了。
  他不该用“大风十三式”的前二式的,因为这二式都大温太慢了,起码比起后面的招数来讲是这样。
  他现在心情不好,他要泄恨,怎么能用温和的打法?他必须用狂劲的招数才成。
  所以他马上改变打法,第十一式“狂风急雨”立时如风狂雨急般施展开来。
  剑气所过之处,响起了一连串有如刮风下雨的声音,四周的落叶也被卷得上下飞舞起来。
  每一招剑法,都像一个愤怒的巨人正在发泄他心中的忿恨,狂劲急猛!
  狂风,吹得唐傲衣袂飘飘。
  急雨,点点刺向唐傲身上大穴。
  好一个唐傲!在狂风中屹立不移,任由衣袂飘动,身体却动也不动的站着。
  而他手中的剑,则快如急风般,一一挡向那劲雨般刺来的长剑!
  十三声剑击,在极短的时间内响起,又结束了。
  风停,雨歇。
  无忌额头上已有汗水渗出。
  而脸上,则红通通的,像极了一个愤怒的人。
  这是无忌故意装的,他使出“狂风急雨”时,故意鼓动内力,逼使脸上充血,很自然的就像是个怒极之人。
  然后,他立时又施展第十二式“暴风暴雨”!
  这“暴风暴雨”的快速,一如第十一式“狂风急雨”,但攻击的方向却有所不同。
  “狂风急雨”只是一味从唐傲面前进攻,“暴风暴雨”则十三招剑分从唐傲四周十三个不同位置进攻。
  唐傲对这一式;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因为他的人,竟然能按照无忌身形的动态来移位,不管无忌走到哪里,剑刺向哪里,他总是面对面的用剑“叮”
  的一声,挡住了来招。
  更厉害的是,无忌在第十二剑时,故意漏出一个小漏洞,唐傲居然快如闪电般,长剑立时在漏洞中刺向无忌。
  好在无忌是故意,早就有阻挡漏洞的方法,才未被刺中,不过,无忌也找不到反击的方法。
  因此,无忌知道,他不能再以漏洞来诱敌,必须要以真才实学来对付唐傲,而且绝不能大意。
  唐傲在无忌刚才露出漏洞时,心中一喜,但当他发现无忌补救漏洞那么熟练,他的高兴之情顿时消失。
  他蓦地警觉到,无忌这个破绽是故意弄出来,目的有二,一是诱敌,如果诱敌不成,就是要让他掉以轻心。
  他同时警觉到,无忌的愤怒之情,是不是装的?他发觉,这其中必然有诈。
  因此,当无忌使出“大风十三式”的最后一式时,他马上改变打法。
  从防守变成进攻的打法。
  无忌的第十二式是“雷电交加”,内力逼使剑发出一阵阵的响雷声音,而每一式的细微变化,都有如闪电般快捷。
  而且那剑刃的亮光,更像风雨中的电光,轰隆一声,就击向唐傲腰部以上的每一处穴。
  唐傲对自己的抉择非常满意,因为他想不到无忌的剑法会如此厉害。
  假如他还要采取守势的话,他恐怕逃不过“雷电交加”这一招。
  最多只能同归于尽而已,而且还要靠的是施放暗器才能杀死无忌。
  而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
  唐傲的心理,那时开始就有的托大之情,马上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份警惕之心。
  他聚精会神的,左闪右突,长剑忽然如一条长蛇般,向着无忌那如电光的剑身四周缠绕吐信。
  这不是唐家的剑法,这是唐傲当年以解药向萧东楼换来的“灵蛇剑法”。
  无忌也学过这套剑法。
  但无忌却不能伤到唐傲分毫。
  为什么?
  因为唐傲在“灵蛇剑法”之中,揉合唐家施放暗器的变幻手法,使得每一招使出之后,剑的方向都和原来的剑法不同。
  这使得无忌不但未能伤他,反而差一点栽在这套剑法手里。
  因为无忌对这套剑法的每一式都很熟悉,他都知道变化在哪里,剑的走向在哪里,所以,他等于预知唐傲的每一剑会刺向哪里。
  这等于知道对手的漏洞在哪里,只要把长剑往对方的漏洞一刺,对手自然落败。
  但元忌却不知道,唐做的剑法是变化过的,因此,尚他刺向唐做的漏洞时,唐做那个漏洞,不但不是破绽,反而是诱敌的陷阱。
  好在“雷电交加”这一式,完全以快速见长,元忌才能在迅捷的变招中,躲开了唐做的陷阶,不然,他早就命丧在唐做的剑下了。
  “雷电交加”使毕,无忌立刻纵身后退,准备施展“僵尸”的独门剑法“鬼手八式”。
  但唐做却不让元忌有任何喘息的机会,长剑一抖,人就跟着飞身而上,“灵蛇出洞”,刺向元忌右手腕。
  无忌想变招而来不及,只得又往后跳出一步。
  唐做却又紧跟着上前一步,还是一招“灵蛇出洞”,依旧刺向元忌的右手腕。
  元忌不得已,又往后退了一步。
  唐做却依然是用那一招刺向元忌的右手腕。
  这么平淡的一招,却能发生这么大的效果,这是无忌在对敌中的第一次发现,可惜用这招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对手。不过,他也从中立时悟出了一个道理。
  他不退,左手一招平淡元奇的“老汉推车”,挟着凌厉的劲风,拍向唐做。
  唐做不得不挡,他不想两败俱伤,自己虽然可以刺中无忌的手腕,但挨上一掌,自己损失更大,因此他原本攻向无忌右手腕的剑,转了一个方向,攻向来袭的左手。
  没想到无忌的左手是虚招,他趁唐傲长剑改向时,右手长剑马上挥出,“鬼手八式”的起手式“鬼鬼怪怪”已如幽灵般,毫无声息的刺向唐傲胸前八个穴道。
  唐傲吓得连忙后退一步,利用他加以变化的“灵蛇剑法”应对。
  他们你来我往的,已经拼斗了将近一个时辰,两个人的额上已满布汗珠。
  他们对打得非常专心,对旁边发生了什么,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有一群人,卖糕的、卖馄饨的..都悄无声息的,躲在近处观看二人的对决。
  唐傲已经发现,再打下去,他绝对不是无忌的对手,唯一要赢的方法,是用暗器,这是他不希望的事,但是,人在保命的时候,还讲究什么身份地位手段?
  所以他的左手,已经伸到怀里,握着一把毒暗器。
  当无忌的剑削向他的时候,他忽然用力格挡,二剑相击,二人同时往后翻身倒退来泄去互击的力道。
  就在这时,唐傲发出了他的独门暗器!
  他以为一定可以全部击在无忌身上,却未想到,他的暗器全部被击落了。
  不是被无忌击落的,而是被各式各样的食物击落,糕、饼、馄饨、油条、烧饼,挟着强劲的内力,叮叮叮的,把每一件暗器通通打落在无忌身前。
  无忌已吓出了一身冷汗,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另一个变化也发生了!
  唐傲已死!死在这群小贩的手上。
  “你们为什么杀他?”无忌问,他是认得他们的,这群小贩都有一身莫测高深的本领,却都受萧东楼的指挥。萧东楼只要召唤一声,不管多远,他们一定会马不停蹄的赶到。
  “因为他杀了我们的主人。”卖糕的说。
  “你们的主人?萧东楼?”
  “不错,他用卑鄙的手段来谋杀了萧王爷。”
  “萧王爷?你们的主人是个王爷?”
  “曾经是,对我们来说,永远都是。”
  无忌忽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萧东楼有用不完的钱,连在九华山的山洞也弄得富丽堂皇,他要什么就有什么,原来他曾经是一国之君。
  “唐傲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来杀他?”无忌问。
  “王爷每年都以各种珍奇古董和唐傲换解药,有时候也用剑法,这原因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卖糕的说。
  无忌点头,他知道,萧东楼用解药交给“僵尸”,“僵尸”用他的独门手法舒解萧东楼的奇经八脉。
  “今年,唐傲也给了王爷解药,但给的却是毒药。”
  无忌大吃一惊,唐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不相信,不过,他可以想象得到,“僵尸”在服了“毒”药之后,再用独门手法打在萧东楼的身上时,一知道自己中了毒,他的手法,当然变成毒手。二个江湖上特立独行的高人,就此一命呜呼了。
  “我们调查过,毒药是有人掉了包。”卖糕的又说。
  “哦?”无忌说:“被谁掉包?”
  “唐缺。”
  “唐缺?为什么?”
  “因为他想害死他的哥哥,好独占唐家的霸业。”
  无忌不说话了,他相信唐缺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但是,唐缺错了。”卖糕的说:“他这样做,不但不能独占,反而是毁了唐家的霸业。”
  “为什么?”
  “因为唐家的核心人物,已经全部被我们杀了,以祭王爷在天之灵,而唐傲是最后的一个。”
  无忌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唐家堡就这样完了?
  “以后的江湖,就是你们大风堂的了!”卖糕的说。
  说着,他们都已拿起东西,准备上路。
  “请等一等。”无忌把他们叫住。
  “你还有什么事?”卖糕的说。
  “我想知道你们的姓名,以及联络的方法,日后好方便联系。”
  “不必啦!王爷是个亡国之君,我们一心想跟随他收复王土,没想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唐家的手上。反正,这么多年来,我们已经飘泊惯了,日后大江南北,都是我们浪迹的家,姓名,对我们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年轻人,你好自为之吧!”
  偌大的狮山,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除了山风在树梢吹动的细微声音之外,更无人声。
  无忌把唐傲的尸体埋在他父亲身旁,他怔怔的站在二个坟前,思潮起伏。
  早上,这两个要称霸江湖的人,还活生生的,想不到下午,就已埋骨于此!
  江湖,真的是如此险恶!连亲兄弟,都会发生像唐傲的惨剧!
  无忌心中,忽然产生了一股觉悟之情,江湖,实在是不足留恋的地方。
  大风堂已经可以独霸江湖了,但谁能保证,没有更庞大的势力在默默孕育之中?勾心斗角的事,早晚还是会激烈进行的。
  这些事,留给别人吧!留给司空大叔去烦恼吧!
  无忌决定退出这个充满血雨腥风的是非江湖。
  他决定去九华山,那里是静思与练剑的好地方。
  以后有机会,他也许会出山,路见不平,也许会拔刀相助一下。
  不过,去九华山以前,他必须找一个人。
  一个他心爱的人。
  卫凤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