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动世界的哈林达姆

《撬动世界的哈林达姆》
作者：七月

正文 撬动世界的哈林达姆

　　缘起

　　１９１０年，一艘意大利籍的远洋货轮“永远的红衣主教号”在太平洋遇到了飓风。因为之前没有任何预兆，船只严重受损，船长亨利·查韦斯不得不下令抛弃大批货物，偏移航线，在距出事地点最近的岛屿查理基纳停靠下来，试图补给食物和淡水，修复船只。这座岛隶属英联邦，但就像无数英联邦的太平洋殖民岛国一样，既没有官员的管理，也没有现代文明的影子。当年查理男爵命名这个岛屿并将其纳入英国版图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下船在这个岛上留下一个脚印就匆匆驶过。在岛上的土著居民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个岛屿在英联邦版图上存在了数百年。
　　这群意大利船员踏上陆地后，受到了当地土著的欢迎，令他们惊讶的是，这群土著中居然有个人勉强会说意大利语。在他蹩脚的翻译协助下，土著帮他们将船只运上岛。随后他们用各种各样奇怪的玩意儿来交换水，食物，以及帮助修补船只和建造临时船坞的劳力——交易的价格非常奇怪，绿色的玻璃珠子可以换一头野猪，两个天然水晶杯子却只能换一桶水。
　　修理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长，花了两周时间大致修补船体之后，海面上却又起了比他们来时遭遇的更强劲的飓风，而等到飓风终于结束之后，洋流和季风又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们不得不继续逗留下去。因为没有考虑到会在途中耽搁如此之久，他们没有准备在南半球越冬的衣物。不得已，这群船员只得求助于查理基纳岛的原始部落，请求他们提供住处和衣物。这个要求很快就得到了允许。
　　太平洋上的许多资源匮乏的岛屿尽管已列入文明世界版图好几百年，但是岛屿上的居民仍然保持着自己古老而奇特的习俗。在那群意大利海员看来，这些习俗多半迷信愚昧，而且荒唐可笑，很多邪教仪式更是匪夷所思，虽然在海上长期的漂泊增强了这些海员的抵抗能力，但这些超越正常人想象极限的仪式仍令他们毛骨悚然。
　　而在查理基纳岛，一个代替文明世界司法制度的仪式引起了这些船员的注意。在这个岛上的土著部落，数千年来保留着这样的规则：当一个人向部落长老们提起诉讼之后，根据其向长老们提供的证据的可信度，原告手持刑具（根据控诉的罪行，刑具从空心竹到利斧尖刀不等），进行一个古怪的行刑程序。
　　整个程序如下：如果证据被认为确凿无疑，那么原告可以持刑具直接执行自己要求的刑罚。当证据不足的时候，原告需要蒙上眼睛，在原地转指定的圈数，然后朝其认定的被告方向发起攻击。随着证据可信度的降低，不仅转的圈数随之增加，而且 在原告周围一圈还会不断增加上原告的亲人。如果证据不足，原告不得不在转了许多圈之后，晕头晕脑地冒着打不到人，甚至打中自己亲人的危险来行刑。行刑时任何人不得发出声音或其它能被原告察觉的信息，即使是被原告打死也绝不可以。为了保证原告不作弊，在行刑之前还要堵住他的耳朵，用强嗅剂搞乱他的嗅觉。
　　船员们被邀请参观这个仪式。他们看见一个女子蒙着眼睛转了２１圈之后，歪歪扭扭地朝一旁走去，用竹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自己的丈夫一顿。然后她被宣布诬告自己的邻居盗窃谷物，整个事件判决结束，不得再提。整个仪式在船员们看来如同一场荒诞闹剧，于是一名叫罗西尼的水手忍不住哈哈大笑。
　　事后，那个蹩脚翻译警告罗西尼尊重仪式的神圣性，他向船员们解释说，这个仪式是正义之神的裁决和人的裁决之间的平衡，当有证据的时候，就由人来裁决，缺乏证据的时候，就由神来裁决。但是这样的说法依然受到了水手的嘲笑，认为他们的神和他们的仪式一样愚蠢。于是，翻译指着一个青年男子对罗西尼说：“他就是仪式神圣性的最好证据。”
　　他用错误百出的意大利语讲了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故事，说那个叫哈林达姆的男子小时候，父母被人谋杀，除了他谁也没看到。凶手聪明异常，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哈林达姆在长老面前指控部落里最善良的三姐妹为凶手，但是拿不出证据，受到全部落的一致反驳。于是他被判定蒙住双眼，在一个被告和２３个他的亲人组成的圈子中央转９９圈之后行刑——他接连三次，将三姐妹依次杀死。
　　故事中的男孩早已成人，船员们仔细打量着他，古铜色皮肤，小小的眼睛，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在一群土著里面，很难与其它人区分开来。
　　罗西尼露出轻蔑和不信任的表情，当天夜里，谁也没有看到他去了哪里。
　　第二天清早，船员被神色严峻的翻译叫醒。哈林达姆向长老提起诉讼，说罗西尼昨夜袭击了他。
　　出于保护同伴的私心，船员们一致为罗西尼作了伪证。更由于罗西尼嚣张的挑衅，哈林达姆不得不多次提出加刑，最初要求的是鞭打２０下，最后终于变成了用斧子执行死刑。
　　长老最后判决，罗西尼与哈林达姆的１４位亲人均匀围坐成一个半径大约１０米的圈子，哈林达姆在圈子中间转74个圈子，然后行刑。
　　船员们仔细检查了蒙眼布，耳塞和强嗅剂，然后用水手特有的手法蒙上哈林达姆的眼睛，塞上他的耳朵，用强嗅剂刺激得他头晕脑涨。确信哈林达姆无法作弊之后，他们同意了刑罚，并不是出于尊重这个神圣的仪式，而是坚信这种迷信极端愚蠢。
　　哈林达姆手持利斧，找准了罗西尼的方向，按照裁决转了指定的圈数，他越转越乱，整个人东倒西歪，于是水手们就更不把这个仪式当成一回事儿。
　　直到罗西尼看着哈林达姆从好像没完没了的转圈中停下来，歪歪扭扭地找到他面前，将利斧从他头顶劈下的时候，他脸上都还挂着嘲讽的笑容。

　　回欧洲

　　尽管手下有人相信这个神圣仪式的确有其事，船长亨利·查韦斯却认定这是因为哈林达姆个人拥有某些超人的才能，而非神喻。于是他想方设法劝说哈林达姆跟他们一起回欧洲，接受现代的教育来发挥他独特的才能。他花了足足一个月来用各种各样的美言劝诱，终于赶在船启航之前说服了这个倔强的男子。
　　在漫长的旅途中，船长努力让哈林达姆学会一些基本的常识，这个原始人对文明世界几乎一无所知。他首先教导青年学习意大利语，然后学习基本礼仪。对这一切，哈林达姆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和惊人的天赋，很快就有了一个文明人的样子。
　　但是常识的匮乏依然是无法跨越的障碍，他不得不从餐具的使用开始漫长的学习。在船员们看来，这好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于是也常常用逗孩子的玩笑来戏弄他。对他提出的一些荒唐的问题，他们也用能想到的最疯狂的谎言来回答。哈林达姆问起牛排的来历，他们就告诉他，那源于中世纪流传下来的斗牛传统，当场杀死的牛切成片出售。哈林达姆信以为真之后，他们又创造了来自欧洲角落的奇特节日：在那个日子里一群健壮的公牛在狭长的街道里追逐人群狂奔，随时可能将人们践踏致死，而人们蜂拥而至，纵情狂欢，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性命。
　　当这些谎言被哈林达姆毫不犹豫地接受之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哈林达姆对船上的意大利国旗产生了兴趣，认为几个色块就可以表示一个国家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于是问起其他国家的旗帜来。最初是由于缺乏知识，后来则是因为沉迷于这种疯狂游戏，水手们将意大利的三色旗更改颜色，旋转方向，甚至仅仅颠倒顺序，创造了法国，爱尔兰，德国，俄罗斯等等国家的国旗，当这样的简单手段渐渐技穷，他们又在三色旗上添加各式图案与边角，伪造出更多国家的国旗。
　　这种游戏渐渐成为枯燥的旅途中最好的消遣，当哈林达姆认真地听取他们的胡编乱造并仔细地当作事实记入头脑中，水手们得到了无以伦比的满足感，创造一个为所欲为的世界，那是上帝才能做的事情。他们疯狂地创造起古怪的习俗和节日来：４月１号那天人们可以任意恶作剧和欺骗，既没有法律的限制也没有道德的约束；１１月初大家都化装成鬼怪，拿南瓜当灯笼，小孩子可以随意会敲响陌生人的门，说，“不给糖就捣乱。”而在１２月的末尾，人们则砍倒松树，点缀上各种各样的食物，然后挂上袜子假装有个白胡子的老人会从烟囱爬下来送他们礼物——这个节日的最荒唐的地方在于，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骗孩子的伎俩，却又那么庄重地假装信以为真。水手还根据太平洋岛国上愚昧古怪的习俗伪造了中世纪历史，说当时审判女巫的方法是将其沉入水缸——如果没有淹死就是女巫，要烧死；如果淹死了，就是无辜的普通人。
　　最初的乐趣过去之后，生活又开始归于平淡，不知尽头的旅途与狭小的空间勾起了水手们对家乡的无限思念，这种思念随后体现在他们新的谎言中。出于意大利人固有的自吹自擂，那个小小的渔村热那亚成了地中海赫赫有名的巨型港口城市，这里曾经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家银行，出生过航海家哥伦布这样伟大的人物，也关押过同样伟大的旅行家马可波罗。唯一的遗憾是哈林达姆对这些荣耀毫无概念，他既不知道哥伦布的业绩，更没听过马可波罗这个名字。
　　最后，哈林达姆的倾听成了他们宣泄自己的途径，漫长孤独的航程里最隐秘最淫秽的欲望都在谎言中曝露无遗，他们讲述遥远的古罗马时代，欧洲大陆上裸体和淫乱横行；两河流域曾孕育一个伟大繁荣的文明，那里的女性以与路人性交为荣，用身体款待过客。他们还幻想即便现在，领主依然对自己的属地的女人拥有初夜的权利；而长期离家的丈夫则在妻子的下体锁上金属打制的贞操带，这些妻子想要出轨之时，第一对象就是能够打开这个铁夹子的锁匠。
　　他们沉迷于这样那样的幻想，带给哈林达姆的不是一个现实的欧洲，而被思念与欲望扭曲改变的梦幻世界。
　　包括船长亨利·查韦斯在内，谁也没有认为或者发现这种做法有任何大不了的问题，直到他们在海上航行了３个月之后，哈林达姆开始询问什么时候才能抵达他们的故乡。最开始他们说还有很久很久，但是他每天急躁地重复那个问题，终于令人不耐烦起来。有一天，一个水手终于不耐烦地说：“明天，够了吧！明天我们就在热那亚上岸！”
　　第二天清早，“永远的红衣主教号”的瞭望员在望远镜中看到了陆地，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航线上怎么会凭空冒出那么一条漫长的海岸线。等到他们在那个无比繁华热闹的海岸下锚上岸之后，水手们发现这里的人们讲的是意大利语。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问。
　　“这是热那亚啊！”一个忙碌的小贩回答，“哥伦布的出生地，意大利最伟大的港口之一。”
　　他们看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繁华海港，头脑一片空白，这个与他们印象里没有任何相同之处的城市彻底搅乱了所有人的思维，甚至谁也想不起这艘船根本还未穿过直布罗陀海峡。
　　在这阵不知所措的慌乱里，唯一镇定的人是哈林达姆。他安静地在靠在栏杆上望着这个巨大的港口，半天以后开口说了来到欧洲大陆以后的第一句话：
　　“太棒了，这里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宏图伟业

　　１９１１年６月，永远的红衣主教号回到热那亚。它的船员用了好几天，才确信自己不是被海妖的歌声所迷惑。他们困惑于自己眼前的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然而身体的感觉胜于一切，在岸上享用了一顿久未品尝的正宗意大利大餐以后，他们放弃了这种自己不拿手的哲学游戏。接着，因为永远的红衣主教号丢失了大批货物和延期返航，船上所有人都被炒了鱿鱼，船员们作鸟兽散，哈林达姆理所当然地成为船长亨利·查韦斯的责任。
　　直到亨利带着哈林达姆走进赌场，他才明白自己带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宝藏。进去的时候，亨利身上只带了三十万里拉，出来的时候则有足足一亿。
　　他给了哈林达姆五万里拉，让他在赌场随便玩儿，自己径直去了２１点的台子。他每注只下１万的最低限额，但是手气不是很好，玩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输了个精光。
　　这时，轮盘赌的场子里传出一片惊叹声。于是他走过去，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哈林达姆傻乎乎地坐在一大堆钱后面。
　　亨利死命地挤进去之后，正看见钢珠落在２１上，然后一大堆钱朝哈林达姆推了过去。他惊讶地看着这些钱，问哈林达姆，“这些都是你赢的？”
　　哈林达姆点了点头，表情无辜得像一个天使。
　　“你的朋友已经连续赢了９局了。”有人告诉他。“一局也没有输过。”
　　“你怎么做到的？”亨利问他。
　　“他们告诉我，把钱放进你认为钢珠会丢进的号码里。我就放进那个号码。”哈林达姆回答。
　　五分钟之后，赌场停下了生意，仔细检查了整个轮盘赌台和哈林达姆的身体。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可能的作弊证据，于是七八个彪形大汉命令两人离开，再也不许踏入这个赌场一步。
　　带着一大笔赢来的钱回到住处之后，亨利详细地询问哈林达姆赌博的方式，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我只是把钱放在我认为对的号码上。”哈林达姆这样说。
　　翻来覆去地询问之后，亨利终于明白这个来自太平洋小岛上的原始人对于赌技没有任何概念。于是他开始认真考虑他给出的回答的真实性。他拿出扑克牌，开始让哈林达姆猜牌。亨利随意地抽出一张，问他那是什么，然后翻开。十分钟过去了，哈林达姆没有一次说错。亨利狂喜地把扑克撒得满地都是，狠狠地把他抱起来，激动得高声叫嚷：“你是赌徒之神，通晓一切的上帝！”
　　七天之内，他们洗劫了热那亚全部十二家赌场。亨利慢慢地发现了哈林达姆的规律，他在轮盘赌上绝无失误，但是在梭哈之类的把戏上毫无出色之处。在２１点的牌桌上，他能做的只是告诉你下一张牌是什么，而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凑够合适的数字。
　　疯狂的赌博结束以后，亨利开始投机股票，哈林达姆告诉他哪些股票能在短期内价值暴增，哪些会长期盈利，五个月之后，他们的财富已经足以媲美国王。
　　但在这个时候，亨利突然失去了为金钱奋斗的兴趣，他觉得这些全不费功夫得来的巨额财产可能永远花不光，那它们的意义也就只是一堆数字了。于是他抛下一切，带着哈林达姆在整个王国最奢侈的地方纵情享乐，这样的生活过了半年，哈林达姆也开始感到无趣了。
　　“我想回家。”他说。
　　“不，”亨利对他说，“我有了新的点子。”
　　他们从乡下开始，在世人面前展现神迹。一开始，亨利还把握不住哈林达姆的能力极限，只敢玩弄猜纸牌之类的小把戏，人们把他们当作走江湖的魔术师。两个星期的尝试之后，亨利摸清了底细，改变了策略。
　　他先利用自己的财富雇佣人来吹捧哈林达姆的神迹，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让人们耳闻目染，却不让哈林达姆现身。直到有人嘲笑之时，亨利才让哈林达姆装作偶尔经过的样子，不经意地展现一点点能力。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这个原始人的能力恐怕无边无际，只需要合适的控制，就能上天入地。
　　而合适的控制方式，就是不直接对哈林达姆说他想要干什么，而将自己的愿望说成现实。如果亨利想让麦田一天内就从秧苗变成迎风低头的成熟麦穗，他不能说：“嗨，哈林达姆，我想让那片田的麦子一天就熟了。”而应该告诉他，某个村庄的某片麦田非常特别，只要你走过去，对着那片麦田说：“快成熟，快成熟。”你就会眼睁睁地看田地里的植物从小苗变成熟透的麦子。等到第二天，亨利带着他来到之前指出的那块麦田，让哈林达姆在所有人面前对麦子说：“快成熟，快成熟。”一切就会变成现实。
　　于是亨利告诉哈林达姆，某位女士的儿子跌断了腿，已经瘸了５年，昨天晚上开始却突然开始康复起来，明天早上大概就能下楼跑跑跳跳了；某条河流的一段，只要你拿罐子去装上它的河水，摇一摇，就能变成醉人的美酒；某个地方今晚上去的时候还是茫茫荒野，明天早晨就会长成一片花草之地。
　　在哈林达姆的眼里，亨利是带着他来这片神奇的欧洲大陆游历，进行一段神秘而充满奇迹的旅途。他丝毫没有认识到这些奇迹和自己有任何关联。虽然旅途的确有趣，但是越来越多的人随时试图冲到他的面前，祈求他的抚摸甚至从他身上拔走几根头发，这一类的行为令他烦躁不安，就连目不暇接的奇迹也没法安抚他的情绪，于是他越加想家了。他越来越频繁地向亨利要求回家，但是亨利毫不客气地命令他丢弃那个念头。
　　“你是圣人，你是耶稣，你甚至可能就是上帝本人，去他妈的回家，你要先拯救这些迷途的羔羊。”
　　哈林达姆的信徒越来越多，终于引起了教会的注意。因为无法接受一个有色人种成为上帝在凡间的使者，教会坚决认定这一切是魔术或者催眠的伎俩。
　　亨利·查韦斯多次提出，要求教会与他正面接触，亲自验证神迹的真伪，最开始教会试图充耳不闻，日渐增大的压力却使他们无法逃避。
　　教区主教正式与哈林达姆面对，然而他拒绝相信任何奇迹，将喷水的石头说成江湖把戏，小树苗一瞬间就变成参天大树则被他认定为催眠术。
　　驳斥亲眼所见的一切之后，主教朝大教堂走去，就在他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整个教堂在他面前轰然倒下，迅速崩塌成一片废墟。在因恐惧而变成石像的身体软化之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中央，无数石块玻璃坠落在他周围，其中任何一块都可能轻易夺取他的性命，却没有一块碰到他的身体。
　　主教突然明白，这是上帝的愤怒，因为他不相信主在人间的神迹，于是在一片废墟中，他跪倒在哈林达姆面前。

　　结局

　　１９１４年９月，传闻教皇准备亲自接见哈林达姆，确认他作为圣人的身份。信徒们为此欢呼雀跃，更多的人从遥远的外省前来，只为见哈林达姆一面，其中不乏贵族和富豪。
　　９月１７日晚上，哈林达姆和亨利·查韦斯在热那亚港区的利古里亚酒吧饮酒作乐。为了避免信徒和祈福者将他们认出来，两个人都戴着宽大的帽子和墨镜，黑色斗篷紧紧地裹住身体。
　　他们从下午喝到半夜。哈林达姆表情忧郁，再次提起想回故乡，一如既往地受到了亨利的严词拒绝。在他看来这样的想法愚不可及，放弃如今的地位与财富，回到那种一无所有的原始部落中去，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他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再次以亨利的胜利告终。
　　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在酒吧里疯狂舞蹈，放声高歌，亨利唱了首《昨日，我的爱》，引起整个酒吧的欢呼声，哈林达姆唱的则是一首他们部落的民歌，调子古怪，谁也没法给他伴奏。直到午夜两点，酒吧打烊，不省人事的哈林达姆还在哼唱那古怪的调子，亨利只能昏昏沉沉地架着他离开。
　　刚刚走过街道的拐弯，进入灯光照不见的巷子里，一个男人就冲了出来，对着哈林达姆连刺三刀，其中一刀正中心脏。他血流满地，当场死亡。醉醺醺的亨利想要去追凶手，却被自己绊倒在地。
　　事后的调查没有找到凶器，连罪犯的影子都没抓到。一个星期之后，教会宣布哈林达姆是恶魔的化身，他所领导的并非天主教或者基督教，而是彻底的邪教教派。失去了哈林达姆，绝大多数信徒几天之内就作鸟兽散，亲眼见过哈林达姆神迹的人们坚持了几天，甚至认为这次谋杀出于教会指使，但也慢慢在教会的诱导下相信自己经历的是幻觉或催眠术，从此绝口不提关于哈林达姆的一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信徒消失殆尽，哈林达姆的神迹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随后，亨利被捕入狱，罪名是利用催眠以及魔术诈骗钱财，判刑１５年。关于哈林达姆的事情再无人提及。
　　时隔１２年之后，在苏藜世高工附近的伯明酒吧里的1926年，一位叫薛定谔的讲师因为下周学术例会的事情头痛不已。在一周前的学术例会上，他向大家讲述了刚刚看过的一篇博士论文，然而，论文作者德布罗意含混不清的表述令他自己都看不明白，更遑论向别人复述。主持例会的德拜教授建议他拿出进一步的解释，然而他毫无头绪，于是来酒吧放松休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给他断断续续地向他讲着关于哈林达姆的传奇故事，为了让他讲完，薛定谔一共花了两杯啤酒的代价。
　　薛定谔听完这个故事后，恍恍惚惚地将其和德布罗意论文里关于物质波的概念混淆了起来，于是给出了一个似乎比这个故事本身更荒诞的解释——那就是，这个世界处于一种多可能性的融合状态，而非如人们通常认为的确实单一的存在。这个世界有１％的Ａ，２％的Ｂ，１．５％的Ｃ……无限的可能状态融合在一起，但是人们所看到的世界只可能是Ａ，Ｂ，Ｃ等等其中的一种，而不能兼而有之。这是因为，虽然世界是一个概率可能的融合体，人们的观察却令其塌缩成确定的，唯一的，Ａ，Ｂ，Ｃ，Ｄ……中的一种。在这样的塌缩中，有的观察比其他的更有决定性的效果，所以哈林达姆既不是预言家也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强大无敌的观察者，他所看到的世界成为最后的真实。他规范这个现实的存在状态，他就是现实，因此他绝无会出错的可能。
　　薛定谔越想越远，在一周之后的学术例会上，他终于列出了自己的方程和对德布罗意物质波的解释。这个并不复杂的方程在不久之后被命名为“薛定谔方程”，然后，众所周知地，成为量子力学的基础方程之一。
　　但是薛定谔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想法的源头来自哈林达姆的传奇，这并不是为了掠人之美，假装自己拥有天才的创造力，而是因为传奇中有两个疑点他无法解释。
　　其一，宏观世界的物质为何会体现出微观世界的规律，为何一个仅仅在微观世界范围有效的规律会在宏观世界呈现出来？
　　其二，一个强大到足以控制整个世界存在状态的人，又如何会连自己的命运也把握不了，被人暗杀在酒吧门口。
　　在那之后又过了４年，“永远的红衣主教号”前船长亨利·查韦斯刑满释放，他再次登上远洋轮船，前往澳大利亚。在大洋洲，他几经周转，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才再次踏上查理基纳岛，给那里的土著部落带去了迟到１６年的死讯。１６年的时间仿佛没有给这个部落带来丝毫改变，他们依然延续着自己的传统，而哈林达姆的死讯似乎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震撼。
　　离岛之前，亨利在海岸边再次听到了哈林达姆死前唱的歌曲。一艘渔船刚刚出海归来，几个水手迎着夕阳的余晖，在船头放声歌唱，声音苍凉而嘹亮。他向那个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翻译问起歌词的含义，翻译用１６年来毫无进步的意大利语告诉他，那歌词是，纵有美酒千杯，金银万匹，如不返乡，一切又与抛尸荒野何异。

《撬动世界的哈林达姆》 作者：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