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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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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山羊》
作者:田中哲弥

正文 绵山羊

  田中哲弥(Tanaka Tetsuya)作
  Starknight 译

  本篇收录于年刊日本科幻杰作选(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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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榎本信吾之前接到了电话,知道下属佐古山要来。可是万万没有料到首先闯进门的是佐古山的妻子彩香,连招呼也没打就大踏步地向浴室的方向走去,说:“我去冲个澡。”那毫不客气的架势着实令信吾呆了一呆。

  因为女儿的男友一家人明天要登门造访,所以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算是来了不速之客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但眼下的状况对于信吾的大脑来说还是过于复杂了一些。

  “部长,真是抱歉,”瘦瘦小小的佐古山诚惶诚恐,不住地鞠躬。“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信吾只好说你也快进来吧,将他让到客厅。妻子和枝也走了进来,端上茶水——简直像算好了似的。“好像事情弄得很大哦?”她说。

  “啊。……”佐古山被和枝好奇的语气弄得有些尴尬,然而也因此缓过气来,笑了一下:“是呀……真的是没辙了。”

  “所谓的绵山羊,应该和感冒差不多的吧,没事儿,很快就会好的。”——和枝扭头向丈夫征询意见——“对吧?”

  “呃,这个和感冒可不大一样吧。”信吾虽然这么回答,但具体怎么个不一样,心里也没底。彩香患上了绵山羊;彩香患上了绵山羊之后想见自己——这两件事摆在一起,信吾的心思老是往后一件上出溜。

  “是不是有点像那种,二重人格啊?”

  “有医生讲,说只能等待自然痊愈,完全恢复之前只能尽量安抚,不要激怒……”

  “万一被激怒,会变身成巨人,还会喷火,是不是?”和枝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信吾身边。

  “怎么可能?!”信吾被妻子雷得不轻,反驳道。和枝抗议说,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这时一旁的佐古山开口了:

  “虽说不会喷火……但有的病例中,患者身高猛增至三米开外,闹得不可开交。”

  “嗄?”

  “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和枝得意了。显然,她完全无视了“变成巨人且会喷火”和“成为身高三米的人并大打出手”这两者之间的巨大差异。

  人们将月圆之夜变身成狼的人类称为“狼人”,而这种病症导致的变化程度没有那么剧烈,变身前后的差别就好像山羊变绵羊一样,所以,称之为绵山羊。这些信吾也略有所知。

  “据说,长时间限制患者的自由,会导致严重后果……虽然这样的例子不多……”

  “那岂不是和狼人差不多了?”

  “这和人原来的性格有关系的啦,”和枝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像彩香这么贤淑的人呢,就算变成绵山羊也不会很可怕的。”

  “啊,那可没准儿……反正,她的下一步要做什么我是完全没谱啊……”

  “也是哦……,”和枝的思路这才兜回来,问道:“她为什么会想来我们家呢?”

  “欸?”信吾一惊之下声音变得奇大:“没、没什么特别的意意意意意思吧变成绵山羊之后的行为,的行为。”——一时间竟有点狼狈的神色。

  和枝被信吾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你怎么了啊老公?心脏病又犯了?”

  佐古山说:“嗯,确实。变成绵山羊的人的思维可能的确没什么逻辑。”

  “对啊对啊。”简直吓死我了——信吾暗自抹了一把冷汗,端起茶杯掩饰。“啊~吓死我了。”

  “什么啊?什么吓死了?”

  “没没没,我才没有——”信吾想搪塞说,“我才没有被吓死呢”——但就在这时候佐古山在旁边开了腔:

  “彩香,好像以前喜欢过部长的对吧。”

  信吾嘴里含着的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哇咧!”可怜佐古山被喷了个正着。惊叫后一面叫唤“好烫,好烫”,一面以手拭面;而这边厢的两人完全不顾他的处境——和枝听言说哎呀那我可感兴趣了,详细说来听听啊;信吾则大叫“不要胡说八道!”——三个人乱作一团之际,彩香哼着歌进了客厅,问,怎么了啊?

  三人纷纷张大嘴巴,僵住了。

  “不好意思哦,这个样子……不许偷看哦~~”彩香娇嗔地叫了一声然后小跑着穿过房间——赤条条地。尽管有一块浴巾掩在胸口,但很明显,它的用处不大。彩香开始在屋里乱转,似乎在找寻什么物件——这附带着造成了良好的曝光效果。房间里的另外三人凝固在原地,把彩香的裸体看了个够。

  佐古山大约是受不了平素异常矜持的妻子突发奇行的刺激;年近五十的和枝则是嫉妒彩香年轻美丽的肉体,甚至感到了一丝感动;信吾的僵硬则是因一点不大说得出口的缘故——他的僵硬也因此与其他两人有所不同。

  他性奋了。

  信吾拥抱过彩香——这件事和枝不知道,佐古山也不知道。虽说“拥抱”和性交还差了不短的距离,但在信吾心底里存着的那一点忸怩的心思看来,两者已经差不多了。那时彩香刚进公司一年不到,和佐古山的婚事也是之后好几年的事情。

  信吾深爱着妻子——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对于那次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出轨,信吾一直感到愧疚和后悔,立誓永不再犯。也因为这个缘故,信吾拒绝了后来彩香的几次主动邀约,甚至努力去忘却那段感情的细节。

  可是被封印的记忆总是在梦中或酒后的幻境里重现,自自然然地酿成一种甘美的气味。“要是那时候能放纵一下该多好啊”——拥彩香入怀的欲望在他的心底日益炽烈,但说到底那不过是性激素的作用罢了,凭着对妻的深厚爱情,还是能轻易控制自己的。

  然而眼下,彩香的裸体一览无余:正是与那一天无异、甚至更添了几分风韵的肉体。一瞬间,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彩香的香气和温润的肌肤触感又复苏了,化作汹涌的欲望与激情,流遍了全身。

  “哎——,行李箱在哪儿啊?”彩香转过头来,微笑着问佐古山。信吾对这笑容感到了一股毫没来由的愤怒。愤怒源自妒忌——但他并没省悟到这点。

  “啊,还在车后备箱里。”

  “啊是吗,”彩香说,那我去拿吧——就要这么光着身子进到院子里去——幸而佐古山及时赶上,连哄带拉地把她弄回了浴室。

  “能早点康复就好喽。”和枝叹曰。

  多么宽厚,多么率真啊——对突如其来的麻烦毫无怨言,只对彩香和佐古山抱着单纯的同情——这不禁激发了信吾对妻的爱意,甚至升华成了对她人格的敬意。

  而自己呢——竟然背叛了这么好的妻!现在更是露骨地垂涎着彩香的情欲……这是何等的丑态啊!信吾感到一阵恶心,开始由衷地憎厌自己,被罪恶感深深缠绕;他开始痛切反省,意识到应当冷静下来,决不再去想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耳边只听得佐古山的说话声,尚裸着的彩香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半真半假地叫了一句“科长救命~”,便把信吾一把抱住了。脸颊触到柔软的乳房的那一瞬间,信吾兴奋过度,手抚着心脏昏了过去。鼻血四溅。

  绵山羊——被视为急性一过性基因变异导致的怪病之一种,近年来在世界范围内的发病率有上升趋势。病症初期会对脑部产生影响,由此发生人格异变、各种不可思议的举动等,而随着病情加重,身体上也会发生变化。然而,前期症状往往被误认为是精神疾病。亦有些患者的症状完全不影响正常生活,在患者本人和家人朋友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治而愈——此类病例占了大多数。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医学界对其发病机理和治疗手段几乎一无所知。某些后期患者偶然引发的祸事经过添油加醋,变得耸人听闻,因此在不少人看来绵山羊这种疾病似应与尼斯湖水怪、雪人归为一类。至于被拿来和狼人相提并论,更是家常便饭了。

  彩香初次作出怪异行为时,因为刚好在医院里——便被一名医生发现,诊断为绵山羊——这大约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她本是去探望一位因阑尾炎住院的朋友的。朋友诉苦说,“现在只要一笑,手术后的刀口就很痛”——谁知听了这句话之后,彩香神色大变,呵呵大笑,紧接着讲起段子来。

  彩香讲的段子,都是平常人闻所未闻的,搞笑得一塌糊涂——转眼间她身边就围满了人。后来佐古山听主任医师回忆说,“当时真觉得自己会一直笑死……一边嘿嘿嘿一边感受死的恐惧”。而彩香朋友的刀口开线了,造成了大出血——医生护士全部都笑得走不动路,更不用说照料病人了——她本人一面血流满地一面大笑,真的几乎笑死过去。

  医生对佐古山说,即便是性格温厚的女性,假若施加过大的压力,亦可能导致其兽化,关于这一点要特别小心在意:绵山羊的患者本人内心的压力自不待言,周围人群的心理压力也会感染患者(机理尚不清楚),令病情恶化,所以叮嘱千万不要让她接近忧心忡忡的人。

  “要是住院,反而会加重病情的。”医生说,“所以还是多加耐心,尽量不要悖逆太太的意愿。”

  ——“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佐古山对信吾说。“真不知道该怎么赔罪才好。”

  “这个嘛。反正,现在似乎收敛些了么。”——刚刚还在翻天覆地的彩香在里间的客房睡着了——“绵山羊还真是不得了啊。”
  “好吓人啊,”和枝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激动中平复过来,进进出出地收拾着晚饭的餐具。“居然变成猿人……”

  “真是……。”

  信吾的昏厥对彩香似乎是个很大的刺激。至于,这个刺激是发现信吾昏迷而产生的,还是经兴奋过度、昏厥过去的信吾传染过去的,甚至,是不是因为信吾喷出的大量鼻血染红了赤裸的身体产生的——就不得而知了。

  信吾昏过去后手足无措的和枝跑去拨打119,彩香一直抱着失去气力的信吾的脑袋,剧烈地喘息着,最后发出了一声奇特的长啸(像惨叫,又像远吠),霎时间浑身毛发疯长,成了只猿猴——其实严格一点说,开始是“有那么点猿猴的样子”,渐渐变成了“毛乎乎猿猴”——和枝如此形容。

  信吾本人失去了意识,所以无从见证彩香变得“毛手毛脚”的过程,但脑海中有彩香一面嘶叫一面晃动自己身体的模糊记忆——也许,严格一点说,记得的并非是自己“被摇晃身体”,而是自己的脸颊离渴香柔润温暖的乳房那一瞬间的感觉。

  真正被吓坏的,是接警赶来的救护队员们。他们驱车前来救助“突然倒地的有心脏病史的四十九岁男性”,但敲开榎本家的大门后,迎来的是一只巨大猿猴的攻击。

  “哇呀——”

  虽然化身猿猴的彩香只是拨开人堆冲出门外,但猛然之间被不明生物冲撞、殴击、脚踹以及跨越头顶,任谁也会认为是“被袭击”了吧。

  “刚才那是啥玩意儿?牛?”
  “不是熊?”
  “好像是个穿皮草的女人。”
  “傻逼,哪里有穿皮草的女人能一跳一人多高、踩着老子的头过去的?”
  “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啊……。”
  “没有!”

  听见救护车的警笛乌拉乱叫,左邻右舍都心生好奇,再加上适逢周六傍晚这个闲适的时段——有不少邻居有幸目睹了彩香把救护队踢得七零八落、飞跃而出的壮观景象。

  “榎本家的猴子逃出来了,在街上乱跑,可热闹了。”——消息转瞬传遍四邻八方,连隔壁街道都知道了。社区电视台晚间新闻还赶来做了直播,屏幕上只见彩香在各家屋顶上蹿纵跳跃,不时发出近似“喝呛~”和“科长~”之间的叫声。这条新闻后来在全国深夜新闻上滚动播放了多次。

  在救助队员们关于“逃出来的那是啥东西”的不断责问之下信吾迅速恢复了神志和行动能力,和佐古山合力,好容易才把彩香捉回了家。此时刚过了晚上八点。

  大概七点钟左右——信吾接到佐古山打来的电话。“不知怎么回事,彩香好像在找部长您。”关于时间这一点并不很确定。虽说意识已然恢复,但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之前的记忆也稀里糊涂。

  可能是因为看到信吾平安无事,彩香兴高采烈地从电线塔上出溜下来,用毛茸茸的胳臂挽住了信吾。——她被弄进车里之后便酣然睡去,回到家时,身体已经恢复成娇美的彩香了。

  信吾将赤裸的彩香抱在怀中,再次陷入了高涨的性欲中。尽管身处车里(而且是佐古山在开车!),却也好几次几乎失去理智,想当场就把事情办了——幸而彩香的身体还残留着强烈的野兽体臭,这才克制住冲动,回过神来。

  事后清点,彩香大约捣毁、破坏了十间民房,并将数十辆车辆卷入事故之中——而竟然一个死者都未出现,这简直是奇迹。

  榎本家已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所以如何将彩香搬进家里也是难事一件。和枝在家忙得团团转,但看见自己的丈夫抱着一个年轻的裸女(虽说卷着毛毯)走进来,脸色仍是不大好看。
  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彩香的丈夫佐古山就在跟前,为什么他不抱,反倒要信吾来抱着呢?

  话虽如此,家门口的警察撤走、围观群众散去后,和枝还是一个人忙活了半天,准备好了晚饭。同时还不住地唠叨——明显地,是想给沮丧至极的佐古山打气——看着她如此,信吾愈加觉得妻的可爱,但越觉得妻子可爱,就越觉得方才在车内认真考虑和彩香交合的那个自己可憎可厌,无地自容。

  佐古山的确是累了。追着彩香在社区内跑了大半天,又被警察追根究底地盘问,哪有不累的道理?不过,刚刚在变电塔那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对他的打击更大。攀在铁塔顶端的彩香对佐古山的呼喊完全无视,但一看到信吾的身影便飞身而下,扑入他的怀中,对一边的丈夫不管不顾。

  和枝和往常一样哼着歌,泡好了咖啡。然而心中有愧的信吾总觉得和妻子同居一室备受良心的谴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打算这就去睡了。

  在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佐古山说话了。他一开口,信吾受惊非小:

  “彩香刚进公司的时候,就和部长您、还有我,三个人去出过差吧?”

  是啊,怎么可能忘记。连具体日期都记得的。正是五年前,那个出差的夜里,当时还是科长的信吾和彩香同床共寝了一夜。

  “好、好好像有这回事吧……”

  难道说彩香和佐古山说过这事?信吾想。那是结婚前的事情,而且最后也没真正成事。但难道佐古山打算在和枝面前说出来吗?

  “出差的那天晚上……”

  “你和彩香发生什么了吗?”和枝问。

  “呃……!”和枝这话是冲着佐古山问的——信吾的心脏差点要蹦了出来。

  “啊,没有,虽然她刚进公司时我就挺在意她的了,但那时候她完全没感觉的。”

  原来如此。信吾暗舒一口气,同时良心又受到了煎熬:纯真的下级对这姑娘怀抱着爱慕之心,可那时姑娘却在自己的怀抱之中——他对此一无所知,在隔壁安眠;而我呢,则是有妻子孩子的人。

  一念至此,信吾悔恨交加,“对不起”几个字几乎脱口而出。不料佐古山又说了一句话,生生把信吾噎了回去:

  “那次出差您好像特别在意彩香是吧。”信吾盯着佐古山的脸,但那张脸上流露出的神色仅仅是单纯的好奇。“您记不记得什么特别的事情呢?”

  “啊——。这个么。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所以……”话说出口信吾方才省悟:对于一次普通的出差,哪里会记得那么仔细呢。

  “啊,是吗,都已经过了五年了?”佐古山并没对信吾“惊人的”记忆力表露怀疑,只是微微地笑了,略带伤感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去哪里的啊?”和枝问。

  “好像是广岛吧。”佐古山答道。于是他断断续续地谈及那里的风物,包括一个小小的、不大干净的温泉,语调中带着留恋。是啊,对于佐古山而言,这段出差大概可算是他和彩香的一次小型旅行吧。也无怪他这么怀念。

  看起来,佐古山对于自己毫无疑心——信吾稍稍松了口气。虽说现在松了口气,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但这种事情一定会遭天谴的。同样的过失不能犯第二次,甚至连想都不能去想,应该从脑中彻底抹去——信吾正在心中进行强烈的反省,这时候门口传来了爱女真奈美的声音:“我回来啦。——哇!你是谁啊!”

  真奈美的大叫声令信吾回过神来,但大叫的原因—∈香——摇摇晃晃地走近来,抱住了信吾。情欲的潮水瞬间涌了上来。彩香身上只披了一件大号的(似乎是佐古山的)衬衣。

  “拜托。”彩香凑近信吾的耳边,“抱住我。”

  “——”信吾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狂喜还是应该困窘。

  和枝和佐古山也不知所措,只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事态发展。

  “这是搞什么啊?”房间里只有真奈美急得手舞足蹈,四处乱转:“妈,这这这,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连裤子都不穿!爸,你在干什么啊!”

  “别、别这样吉山君!”信吾口中叫出了彩香的旧姓*。“快松开。”

  “吉山?”真奈美盯住彩香的脸,忽然大叫起来。“不是吧——!彩香?”

  也怪不得真奈美认不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曾经变成猿人的关系,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现在的彩香看起来比先前年轻了好多。虽说本来也就二十七岁,还有点娃娃脸,但现在怎么看都比真奈美还明艳娇媚,往大了说,二十岁不到吧。

  “不要么,”彩香抱得更紧了,“我不要和你分开。”

  和枝和真奈美的脸上出现了不快的神色,佐古山的脸上则分明写着“悲壮”两个字。

  信吾从没想过会与几乎全裸的姑娘厮抱在一起,却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不行不行这可不好啊——信吾一面劝慰一面勉力将身体和彩香分开,可这么一来彩香就怔怔地盯着自己和信吾之间空出来的那段空间,泪珠滚落下来。

  “为什么不行?”

  “一般都是不行的吧。”

  或许是因为信吾的口气有点严厉了,彩香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后开始低声咕哝起来。

  “啊!”和枝与佐古山同时叫出了声。和枝说:“又要变猿猴了!”

  “猴?什么东西啊。”真奈美不明所以。

  要是再变猴子就坏了!和枝与佐古山比赛似的将彩香与信吾推在了一起,并大叫:快,快抱住!快抱住她!——尽管这种陷伴侣于不义的催促听起来很诡异。身体的接触是有效的。彩香恢复了平静,没有继续变身。

  就这么紧密相拥着,信吾和彩香被安置在了客房的被窝里。面对这种强度凌驾于日常性幻想的真实肉体刺激, 需要极其强大的自制能力。很遗憾,信吾没有这种能力。

  第二天,信吾睁开眼时已近中午了。没有从睡眠中醒来的感觉,唯一的感觉是脊柱好像快融化了,软绵绵地没有半点力气。这时候眼睛一闭,肯定能够再次沉入梦乡。

  整个晚上都和彩香抱在一起,几乎彻夜未眠。有时候也有点困意,但稍微清醒一点就禁不住向彩香求欢,而睡意渐浓时则是彩香来撩拨,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应战。

  如此一来,整个晚上一直处在半睡眠状态中,而现在被衾里不见彩香的踪影,好容易有了一点回归现实世界的感觉。套窗关着,房间里晦暗不明。慢慢支起上半身,信吾这才真切地认识到自己身体的疲劳程度。

  “早上好。”传来了彩香的声音。

  信吾的眼睛被眼屎糊住了,看不大清,同时伴有头痛和耳鸣。隐隐约约地看见枕畔跪坐着的是彩香的影子,信吾向她伸出手去,却因为这个动作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手臂颤颤巍巍,简直形如老人——信吾心想。

  “没事儿吧?肚子饿不饿?”彩香托起信吾的身子,话语里含着温情的笑意。这时她身上的气味一下子又激起了信吾身体的反应。他自己也有点愕然:如此衰弱身体里,哪来的那么多活力呢?“正在想做点什么吃好呢。”彩香说。

  “谢谢。”信吾转头一看,彩香已经穿上了衣服,不再是赤条条的了。牛仔裤,白T恤,看上去气色很好,和信吾的极度疲劳形成鲜明对照。表情和语气似乎恢复成了感染绵山羊之前的、气定神闲的彩香,但身体依旧青春勃发。不,很明显,比昨晚看起来还要漂亮。至于是哪里变漂亮了……说不准,总之,彩香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彩香一开始微笑着面对信吾的审视,不过一会儿工夫之后眼帘低垂了下去:

  “不要这么看啦。”

  信吾心痒难抑,轻轻抱住了她。彩香闭上眼,脸上洋溢着幸福,受了一吻。信吾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彩香的感觉已经不是单纯的 ** 了,而是对彩香这个存在变得在意和喜爱了。

  话虽如此,但对妻子的爱是另一个高度的,更深沉,更宝贵——这也是事实。想到这里,信吾又陷入了痛苦中。

  就算是没有变身猿猴、破坏街道建筑的危险,仅仅是为了要救彩香的性命,如果这时候说“需要你丈夫拥抱她”,和枝也是不会说一个不字的。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信吾心底里也明白,妻子不会为这次的事情厌恶或是责怪他。然而心里一定会受伤很深。站在妻子的立场上考虑,信吾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不可容忍的。

  想到和枝的伤心,信吾决定,不能在拥抱彩香时带有暧昧的感情。至于自己主动的求欢——这倒在其次。以后视彩香的病状发展,可能还会出现“不得已而抱”的情况,但那时决不能产生愉悦的情绪,这是原则,我不能再次背叛妻子——信吾深刻地反省,决心已下。与此同时,信吾与彩香的亲吻渐渐升温,夹带着热切的、低声的喘息:“能抱抱我吗?”——甫一听到这话,信吾便动手剥光了彩香身上的衣物。

  一片混沌中,不知道哪里是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结束,两人又在交缠中度过了好几个钟头,分别达到了十几次高潮。

  信吾心说,这样下去命都要没了,必须得吃点什么才行——于是两个人相扶着慢慢走进客厅。只见女儿真奈美站在那里,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阳介和他父母已经来了。”真奈美说。语气中带着怒意。

  信吾完全没理解女儿的话。虽然没弄懂其中的意思,但背后感到了一阵寒意:大概不光伤害了妻子,还伤害了女儿啊,信吾想。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真奈美继续说:“好几次想叫你们起来……”但说到这里脸就红了,忍了好久的泪水流了下来。客房的拉门很薄,声音稍大一点外面就能听见。年方二十二岁的女儿,对门背后传来的父亲的淫声浪语作何感想,可想而知。

  信吾几乎要站立不住,彩香搀扶着他,说,撑着点儿。真奈美瞪着彩香,满面怒容。

  “妈妈哭了一个晚上。”真奈美丢下这句话,就走回客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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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注:

  榎:这个字念jia,不是xia

  一过性:“一过性”是指某一临床症状或体征在短时间内一次或数次出现,往往有明显的诱因,如发生在进食某种食物、服用某种药物、接受某种临床治疗或其他对身体造成影响的因素之后。随着诱因的去除,这种症状或体征会很快消失。

  119:日本的火警和急救电话都是119。

  旧姓:日本女子结婚后要随夫姓。故此彩香全名是佐古山彩香,原名吉山彩香。

《绵山羊》 作者:田中哲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