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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特朗托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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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特朗托城堡》
作者:理查德·伯顿

正文 献给:玛丽-柯克小姐

  这温柔的女子,她不幸的故事
  就是这本忧伤的书
  唉,这高尚的女子,她难道
  不让您泪流满面?
  不;您那颗富有同情的心
  不会对别人的灾难无动于衷;
  温柔,而又坚强,这颗心能把悲痛消融
  却从不知什么叫脆弱。
  啊!警惕我讲的奇人怪事吧,
  邪恶的野心受到命运的鞭笞,
  还有理智的严厉谴责。
  用您的微笑,祝福我无畏的旅程吧!
  我敢于展开想像的翅膀,
  因为我相信,您的微笑就是我的荣耀。

《奥特朗托城堡》 作者:理查德·伯顿

前言

  这本小册子受到了公众的欢迎,促使作者来说明一下成书的缘由。在阐述写作本书的动机之前,作者有必要请求读者谅解,原谅他借用了一个翻译者的角色向读者奉献这本书。缺乏自信,而且是一次新的尝试,当然,这些也都只是托词,但作者自以为他应该得到原谅。他把自己的成绩归功于公众的片面评判。如果公众不同意这种意见,那么作者就一定会让它悄然逝去;作者并不是要公开承认这种琐事,除非有更好的评判者宣称作者接受这个荣誉是当之无愧的。
  本书试图融合两种传奇形式:古代的和现代的。古代传奇中,一切都是想像和虚幻的;而现代传奇总是试图去描述现实,有时这种努力的确成功了。作品中并不缺乏虚构,但是,想像的源泉却受到控制,人们严格地遵循现实生活的规则。尽管在现代传奇中,现实限制了想像,但她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这绝对不属于古代传奇故事。身处古代的男女主人公,他们的举止、情感、对话就像机器一样,显得极不自然。
  本书的作者认为可以把两种传奇形式完美地结合起来。他希望让想像展开翅膀,自由飞翔,发挥无边无际的创造力,从而刻画出更有趣的情节。作者希望尽可能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能代表凡人的角色;一句话,就是让这些角色自己去思考、去说话、去行动,而所有这些,本来只有平常人在不同寻常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他注意到,在所有充满灵感的作品中,奇迹中的主人公以及见证奇迹的其他角色从来都具有人类的特点。而在传奇故事中,看似不太可能的事件却总是伴随着荒诞的对话。主人公似乎失去了理智,而这一刻,现实的法则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读者为这种努力鼓掌时,作者一定不要说自己并不胜任他已经完成的任务;如果他新开辟的路径会为未来的贤者打下基础,他就会高兴而谦虚地承认,他知道自己的规划能得到更大的改进,这种改进远远超过自己情感的想像力或引导力。
  关于仆人们的行为举止,我在以前的序言中已经谈到,这一次还想再说几句。他们的举止很简单,几乎都是为了引人发笑,乍读起来让人觉得似乎与本书的严肃风格不协调,而我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而且还有意这么安排。我的原则就是现实,不管公爵们和主人公们的感觉是多么沉重、显赫,甚至忧郁,他们不会给仆人们也烙上同样的感觉;至少,不要,也不应该,让仆人们用同样高贵的声调去表达他们的感情。我个人认为,一方的高贵与另一方朴实之间的对比,为前者的可悲蒙上了更浓重的色彩。普通人表现出来的粗俗的诙谐,会使读者感到不耐烦,认为这些描写在妨碍他们尽快获知他们预期的灾难,但事实上,这样可能反而会增加,当然也会证明,读者对逐渐推进的事件有了艺术兴趣。而且,我能找出比我的意见更权威的证据。刻画现实的大师莎士比亚,是我仿效的榜样。他的悲剧《哈姆雷特》和《裘力斯-恺撒》中如果去掉掘墓人的诙谐、波洛涅斯的愚蠢、罗马市民笨拙的戏谑,或者让这些人去装腔作势,我认为就会失去很多富有生机而又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是听众爆发出的哄堂大笑进一步渲染了安东尼的雄辩、布鲁图高贵动人的潇洒演说吗?这些渲染的手法提醒了一位希腊雕塑家,为了在一方印章那么小的东西上刻画出克罗索斯这个巨人的形象,竟加上了一个正在测量克罗索斯大拇指的小男孩。
  不,伏尔泰在他的文章《高乃依》中写道,打诨和严肃混合的写法真让人难以忍受。伏尔泰是个天才,但不及莎士比亚。不用找别的证据,我从伏尔泰自己身上就能看到这一点。我不会把他以前的赞美之词用到我们伟大的诗人身上,虽然这个法国批评家曾两次翻译《哈姆雷特》中的同一段话,第一次是数年前,当时是用敬仰的态度,第二次则带着嘲笑;而且,我很遗憾地发现,他的判断愈来愈显得苍白无力了。

《奥特朗托城堡》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一章

  曼弗雷德是奥特朗托的公爵。他有两个孩子,女孩叫玛蒂尔达,18岁,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纯洁少女。男孩叫康拉德,比他姐姐小三岁,其貌不扬,是个病秧子,从性格上看,成不了什么大器。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对他百般疼爱,对他姐姐却漠不关心。曼弗雷德为儿子订了一门亲事,女孩叫伊莎贝拉,是维琴察侯爵的女儿,已经被她的监护人送到了曼弗雷德家。一旦康拉德的健康状况允许,公爵就会为他们举行婚礼。家人和周围的人都知道曼弗雷德在急切地盼着这场婚礼。家里人知道公爵为人严肃,因此不敢对这件事评头论足。温柔善良的公爵夫人希珀丽塔有时却敢大胆地表白她的忧虑:她觉得他们惟一的儿子还太小,不该这么早结婚,更何况他的身体现在这么虚弱。可是,她得到的回答却总是对她生育能力的斥责……她只为公爵生了一个儿子。那些佃户和臣民的话里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他们把这桩草率的婚事归结为公爵的恐惧,他害怕那个古老的预言会变成现实。据说预言是这样的:如果奥特朗托真正的主人长得太大,无法住在这里,现在的家族就将失去奥特朗托的城堡和领地。人们很难弄清这个预言的确切含义,也很难想像它与那桩议论纷纷的婚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然而,这些神秘的事情,或者说疑团,并没有使人们停止自己的猜测。
  婚礼在小康拉德生日那天举行。人们聚集在城堡的小教堂,举行仪式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惟独不见了康拉德本人。这个小小的延误让曼弗雷德大为恼火。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注意到儿子已经离开,就打发一个仆人去请年轻的少爷。一转眼的工夫,仆人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所用的时间连穿过院子到康拉德房间都不够。他像疯了一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口吐白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院子。人们都被这恐怖的一幕惊呆了。公爵夫人希珀丽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出于对儿子的担心,吓昏了过去。婚礼的拖延和仆人的反常让曼弗雷德大发雷霆,气势汹汹地责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仆人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指着院子。经过反复盘问,他终于喊了出来:
  “看!头盔!头盔!”
  这时候,有些人已经跑到院子里,嘈杂中混合着恐惧的尖叫和惊叹。曼弗雷德没有看到儿子,开始有些惊慌。于是,他走出去,想亲眼看一下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样的混乱。玛蒂尔达在尽力照顾她的妈妈,伊莎贝拉也留下来帮忙,她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表现出对新郎的不满,实际上,她对新郎并没有什么感情。
  曼弗雷德一出门,就看到一群仆人正在用力抬什么,那东西像是一大堆黑色的羽毛。他盯着那堆东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在干什么?”曼弗雷德愤怒地喊叫着,“我儿子呢?”
  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看!老爷!少爷!少爷!头盔!头盔!”
  令人悲伤的叫喊声使他感到震惊,为了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忙跑了过去……可是,映入这位父亲眼帘的是什么呀!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几乎被埋在头盔的下面。那个头盔比常人使用的要大一百倍,上面覆盖着数量惊人的黑色羽毛。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状,对这场灾祸起因的茫然,特别是眼前可怕的景象,让公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他虽然默不作声,却并没有悲伤。他死死地盯着那堆东西,多么希望这是幻觉。他更关心制造这场灾难的那个庞然大物,而不是他死去的儿子。曼弗雷德把手放在那顶致命的头盔上,仔细察看它,就连儿子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碎片也没能让他的眼睛离开那个怪物。很多人都知道公爵非常疼爱小康拉德,因此,看到公爵如此冷漠,大家都感到震惊,这种震惊不亚于那个神秘的头盔带给他们的惊吓。人们把已经不成形的尸体抬到了大厅,曼弗雷德什么也没说。他对留在小教堂里的女士们也漠不关心,压根儿就没有提到他不幸的妻子和女儿,从他双唇间迸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好照顾伊莎贝拉小姐。”
  仆人们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命令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出于对公爵夫人的爱戴,他们把它当成了是针对女主人的命令,就都跑去帮她。他们把公爵夫人抬到了卧室,她目光呆滞,对周围的嘈杂和混乱毫无反应,只想着她突遭厄运的儿子。玛蒂尔达深爱着自己母亲,因此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悲痛和困惑,只想去帮助和安慰可怜的母亲。希珀丽塔平素一直把伊莎贝拉当做自己的女儿疼爱,所以此时的伊莎贝拉也像女儿一样竭力照顾公爵夫人。而且,伊莎贝拉非常同情玛蒂尔达,因此她也想尽力帮助自己的好朋友,分担并减轻她的痛苦。但是不管怎么说,伊莎贝拉还是禁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对小康拉德的死并不关心,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摆脱了这桩婚事,伊莎贝拉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因为无论从康拉德身上,还是从公爵暴躁的脾气中,她都看不出这桩婚事会给她带来什么幸福。虽然曼弗雷德非常疼爱她,但他对待温柔的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严厉态度,却让伊莎贝拉心中充满恐惧。
  两位小姐忙着把可怜的公爵夫人抬到床上,曼弗雷德却留在了院子里。他呆呆地望着那个不祥的头盔,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因为刚才的怪事而聚集起来的人群。他只是喃喃地问着:这个头盔是从哪儿来的?没有人能回答他。不过,因为公爵似乎只关心头盔,所以头盔也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人们纷纷猜测头盔的来历,得出的结论却像这场灾祸本身一样,荒诞而离奇。人群中有个从附近村子赶来看热闹的年轻农民说,这个巨大的头盔非常像圣-尼古拉斯教堂里阿方索先生黑色大理石雕像上的头盔。他说的阿方索是奥特朗托以前的一个公爵。
  “混蛋,你说什么?”曼弗雷德怒吼着,精神恍惚的他突然暴怒起来,一把抓住了那个年轻人的领子,“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胡话?小心你的性命!”
  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公爵为什么会如此愤怒,都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年轻的农民更是惊呆了,弄不清他怎么惹恼了公爵。不过,等他回过神来,就得体而恭敬地挣脱了公爵的手,然后向公爵深深地鞠了一躬,很客气地问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年轻人用如此优雅的动作摆脱了自己,让公爵更加愤怒,所以,他完全不顾这个农民谦卑的态度,命令仆人们抓住他。要不是那些应邀来参加婚礼的朋友们竭力阻止,公爵早就挥舞短剑刺向那个被捉住的农民了。
  就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有人已经跑到城堡附近的大教堂去了。这些人回来的时候,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阿方索先生雕像上的头盔不见了。听到这个消息,曼弗雷德快气疯了。好像为了发泄心中的狂怒,他冲向那个年轻的农民,喊叫着:“混蛋!魔鬼!巫师!是你干的!是你杀死了我的儿子!”
  困惑的人们正试图找一个对象来解开心中的谜团,听到主人的这几句话,就附和起来:“对,对,就是他,就是他!是他从阿方索先生的墓里偷了那个头盔,用它打碎了小少爷的脑袋。”人们叫嚷着,根本不理会教堂里的大理石头盔与眼前这个钢铁头盔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也根本不考虑这个看起来不到20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拿得动如此巨大的头盔。
  这些荒唐的喊叫反而让曼弗雷德清醒了一些。可是,这个农民看出了两个头盔之间的相似之处,让人们发现教堂里丢了头盔,这使他非常生气。而且,他还想利用这个年轻人来消除有关这件事的谣言。所以,他郑重地宣布,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邪恶的巫师,在教会审理此事之前,这个巫师将被囚禁在头盔的下面。公爵命令随从抬起头盔,把年轻人推了进去。然后,他宣布,不许给这个巫师提供任何食物,巫师本人会用邪恶的巫术喂饱自己。
  那个年轻人对这个荒唐的判决表示抗议,曼弗雷德的朋友也竭力想把这个农民从如此莫名其妙的残酷判决中解救出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大部分人都赞同公爵的决定,在他们看来,这个决定非常公正,用这个巫师作恶的凶器来惩罚他自己,再合适不过了。他们丝毫也不担心这个年轻人可能会被饿死,因为他们坚信,借助邪恶的魔法,他能够为自己提供所需的营养。
  就这样,人们高高兴兴地执行了公爵的命令,曼弗雷德还指定了一名警卫,下令绝对不允许给囚犯送任何食物。把朋友和在场的人打发走以后,曼弗雷德锁上了城堡的大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城堡里就只剩下公爵一家和他们的仆人。
  与此同时,在两位小姐的悉心照料下,希珀丽塔苏醒了过来。虽然悲痛不已,她还是不停地询问公爵的消息。她先是让身边的人去照顾公爵,后来又吩咐玛蒂尔达去安慰他。公爵的严厉让玛蒂尔达感到恐惧,而且,她也不指望从公爵那里得到更多的父爱,但她还是听从了希珀丽塔的命令,把母亲托付给伊莎贝拉。她询问了父亲的仆人,得知公爵已经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并且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玛蒂尔达以为公爵还沉浸在失去爱子的巨大悲痛中,不想再看到她……这个剩下的惟一的孩子,以免触景生情。她拿不准自己是否应该去打扰父亲,不过,出于对父亲的担心,加上母亲的命令,她还是鼓起了勇气,准备不顾父亲的禁令去看望他,这也是她头一次违背父亲的命令。天性柔弱的她在父亲门前犹豫了几分钟,听到父亲凌乱的踱步声,心里更加不安。她鼓起勇气,刚要敲门,曼弗雷德却猛地一下把门打开了。这时天色已晚,再加上心烦意乱,公爵没有认出站在门口的人,就生气地问:“你是谁?”玛蒂尔达颤声答道:“亲爱的父亲,是我,您的女儿。”
  曼弗雷德一边急忙往后退,一边喊着:“滚开,我不想要女儿。”他冲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把胆战心惊的玛蒂尔达关在了外面。
  玛蒂尔达太熟悉父亲暴躁的脾气了,因此不敢再去打扰他。等到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赶紧擦掉了眼泪,以免母亲看到自己流泪而更加伤心。公爵夫人非常急切地询问了曼弗雷德的健康状况,担心公爵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悲痛。玛蒂尔达让母亲放心,说公爵现在很好,男子汉的刚毅性格使他能够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可是,他不想让我去看看他吗?”希珀丽塔悲哀地问道,“难道他不愿意让我和他共同面对这巨大的不幸吗?不愿让一位母亲在她丈夫的怀抱里流下悲伤的眼泪吗?你是不是在骗我,玛蒂尔达?我知道曼弗雷德有多么疼爱他的儿子。这打击对他难道还不够残酷吗?他不会因为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而倒下去吧?你没有回答我……天哪,我担心会发生最坏的事情!……扶我起来,孩子们。我要……我要去看看我的丈夫。马上扶我过去。我爱我的孩子,但我更爱我的丈夫。”
  玛蒂尔达示意伊莎贝拉不要让希珀丽塔站起来,两位可爱的小姐温柔而又坚决地阻止公爵夫人去看望曼弗雷德,并且竭力安慰她。正在这时,曼弗雷德的一个仆人来通知伊莎贝拉,说公爵要和她谈谈。
  “和我!”伊莎贝拉叫了起来。
  “去吧,”希珀丽塔说,从丈夫那儿来了消息,让她安心了许多:“曼弗雷德不想见到自己的家人。他认为你比我们要平静一些,而且他不想看到我如此伤心。去安慰安慰他,伊莎贝拉,告诉他,我能克制自己的悲痛,不会再为他增添一丝烦恼。”
  已经是傍晚时分,仆人在前面打着火把为伊莎贝拉领路。他们来到曼弗雷德面前时,公爵正在走廊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看到他们,曼弗雷德吓了一跳,马上吩咐道:
  “拿着火把赶紧走开。”说完,他猛地把门关上,快步走到墙边,坐在了一个长凳上,然后,命令伊莎贝拉坐在他身边。伊莎贝拉颤抖着坐了下来。
  “我派人叫你来,小姐,”他说着,忽然顿住了,显得很慌乱。
  “老爷!”
  “嗯,派人叫你来,是因为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他接着说,“擦干眼泪,小姐。你已经失去了你的新郎。唉,命运太残酷了!我延续家族的希望也落空了!可是,康拉德根本就配不上你的美貌。”
  “怎么会!老爷,”伊莎贝拉说,“您一定不会以为我对这件不幸的事无动于衷吧!我的责任和感情将永远……”
  “别再想他了,”曼弗雷德打断了她,“他只是一个病弱的小孩子,老天也许已经把他带走了。把我们家族的荣耀传给这么脆弱的继承人,我也有些放心不下。曼弗雷德家族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对那孩子的溺爱让我变得有些愚蠢……但事情还不是那么糟糕。我希望,过几年,我会有理由为康拉德的死而感到高兴。”
  语言无法形容伊莎贝拉的惊讶。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悲痛让曼弗雷德变得神志不清。但转念一想,他说这些古怪的话只是为了套住她。她担心曼弗雷德已经发现了她对康拉德的漠然,就回答说:
  “尊敬的老爷,请不要怀疑我的感情,我是真心的。我所有的心思都在康拉德身上,无论命运安排我去什么地方,我都会永远珍藏对他的记忆,也会永远把您和善良的希珀丽塔当做亲生父母。”
  “该死的希珀丽塔!”曼弗雷德叫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要像我一样忘了她。总之,小姐,你已经失去了一个配不上你的丈夫,你的魅力现在也该有个更好的归宿了。你不应该嫁给一个病弱的男孩,你的丈夫应该充满活力,知道如何珍惜你的美丽,也许还想要许多孩子。”
  “哎呀!老爷,”伊莎贝拉说,“您家的这次灾难已经让我悲伤万分,我根本无心考虑另一桩婚事。即使要安排新的婚事,也要等我父亲回来。如果他同意,我就会服从,就像当初答应嫁给您儿子一样。但是,在我父亲回来之前,请允许我待在您家里,利用这段时间来减轻您、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的悲伤。”
  “我再次提醒你,”曼弗雷德生气地说道,“不要提那个女人的名字,从这一刻起,你必须忘记她,就像我必须忘记她一样……一句话,伊莎贝拉,既然不能把我的儿子给你,我就把自己给你吧。”
  “天哪!”伊莎贝拉惊叫起来,如梦初醒,“您说什么?您,老爷!您!我的公公,康拉德的父亲!温柔善良的希珀丽塔的丈夫!”
  “我告诉你,”曼弗雷德蛮横地说,“希珀丽塔不再是我的妻子,从现在起,我和她离婚了。她不能再生育,这已经折磨我很久了。有了儿子,我的命运才能得到保证。相信从今晚起,我又有了新的希望。”
  公爵说着,一把抓住了伊莎贝拉冰冷的手……伊莎贝拉已被吓得半死,她惊叫着从他身边跳开了,曼弗雷德马上起身去追她。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透过对面的窗户照了进来,公爵一眼就看到了那致命头盔上的羽毛。头盔已经和窗户差不多高了,上面的羽毛剧烈地摆动着,发出一种沉闷的沙沙声。没有什么比曼弗雷德的这番话更让伊莎贝拉害怕了,恐惧中的她鼓起全部勇气,喊道:
  “看,老爷!看,老天都在反对您那邪恶的念头!”
  “无论老天还是地狱都无法阻止我的计划,”曼弗雷德说着,又想去抓伊莎贝拉。就在这个紧急关头,悬挂在他们凳子上方的画像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画中是曼弗雷德的祖父,此时只见他的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伊莎贝拉正背对着画像,没有看到画中人物的动作,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来的,所以吓了一大跳,说:
  “听,老爷!什么声音?”她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跑去。曼弗雷德想去追赶已经逃到楼梯口的伊莎贝拉,但视线却无法离开那已经开始移动的画像。他又往前追了几步,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幅画像,只见祖父的影子带着一片阴森森的气息离开了画框,飘然站到了地板上。
  “我在做梦?”曼弗雷德一边叫着,一边退了回来,“还是这些魔鬼联合起来跟我作对?说,你这阴间的鬼魂!如果你是我的祖父,为什么要和它们一起来对付你可怜的孙子,我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还没有把话说完,那个鬼魂又发出了一声叹息,示意曼弗雷德跟他走。
  “带路吧!”曼弗雷德喊道,“我会跟你去那该死的地狱。”鬼魂在前面静静地走着,显得很沮丧。他们一直来到走廊的尽头,拐进了右边的一个房间。曼弗雷德紧跟着鬼魂,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但他依然很坚决。他刚要进入那个房间,门却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关上了。公爵鼓起勇气,想一脚把门踢开,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既然地狱不能满足我的好奇,”曼弗雷德说,“我将尽我自己的力量来保存我的家族,伊莎贝拉不能从这里逃走。”
  从离开曼弗雷德的那一刻起,伊莎贝拉的心中就只剩下极度的恐惧。她拼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主楼梯的下面,才停住了脚步,她不知道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跑,也不知怎样才能摆脱公爵的追赶。她知道城堡的大门已经锁上了,院子里也有卫兵。她想,也许应该去希珀丽塔那儿,告诉她要提防将来的悲惨命运。但是,她又担心曼弗雷德会在那儿找到她,那样的话,残暴的曼弗雷德将会加倍地伤害她们,会在她们面前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拖延时间也许能让曼弗雷德反思自己那可怕的计划,或者使情况变得对她有利一些,因此,如果可能,她至少不能让他那邪恶的阴谋在这个晚上得逞。可是,藏到哪里去呢?怎样才能躲过公爵的搜查呢?这些想法在伊莎贝拉头脑中飞快地闪过,她忽然想起有一条从城堡地窖通往圣-尼古拉斯教堂的地道。在被抓住之前,她能逃到教堂的祭坛吗?她知道,即使是残暴的曼弗雷德也不敢亵渎那个神圣的地方。她下定决心,如果没有别的办法逃出去,她将去大教堂附近的修道院,去做一辈子修女。作出这个决定以后,她抓起楼梯底层一盏燃烧着的油灯,急忙向秘密通道跑去。
  城堡地下是空的,几个回廊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一个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想在这里找到通往地窖的那扇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地道里死一般地沉静,只有她身后的那些门在随风摇摆,锈迹斑斑的绞链发出的声音回荡在漆黑、幽深的地道中。每个细小的声音都会让伊莎贝拉心惊肉跳……听到狂怒的曼弗雷德在催促仆人搜寻她,伊莎贝拉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蹑手蹑脚,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走着,还不时停下来,听听后面是否有人。有一次,她听到了一声叹息,吓得倒退了几步。还有一次,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以为是曼弗雷德,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凝固了。各种可怕的念头一起涌入了她的脑海。伊莎贝拉一边走,一边埋怨自己不该这么慌不择路,如果在这里被曼弗雷德抓住,没有人会听到她的呼救声,更不会有人来帮助她。不过,那声音好像不是从后面传来的。如果曼弗雷德知道她在哪儿,他一定会追上来的。伊莎贝拉还在一条回廊中,刚才的脚步声很清晰,不可能是从她来的方向传来的。这让她有些欣慰,她多么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个朋友,只要那个人不是公爵就行。她继续往前走,发现左边不远处一扇半开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开门人是谁,那人看见灯光就急忙退了回去。
  犹如惊弓之鸟的伊莎贝拉拿不准该不该继续往前走,可是,对曼弗雷德的恐惧很快就盖过了一切。那个人避开她,也给了她一些勇气。她想,那可能只是城堡里的一个仆人。温柔的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因此她天真地希望,即使那些仆人奉了公爵的命令来追捕她,他们也很可能会帮助她而不是阻止她逃跑。而且,眼前的一切让她确信,自己已经快到地窖的入口了。就这样,她用这些想法鼓励着自己,向那扇打开过的门走去。刚到门口,突然刮来一阵风,把她手里的灯吹灭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文字无法描述伊莎贝拉心中的恐惧。孤零零的她待在这样一个阴暗的角落,满脑子都是白天发生过的可怕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逃走的希望,还要担心曼弗雷德随时都可能来到这里,又不知道附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藏起来,这些想法一起涌进了伊莎贝拉纷乱的头脑,让她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她向天堂里的每位圣灵祈祷,恳求他们帮助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深深感到了绝望的痛苦。最后,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向那扇门走去。触到那扇门以后,她战战兢兢地摸进了地窖,她曾听到那里发出过叹息声和脚步声。看到几束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从塌陷的地窖顶上照进来,她一下子兴奋起来。虽然分不清那已经落下来的是泥土还是地窖的顶盖,她还是急忙向那个洞口走去,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墙边有一个人影。
  伊莎贝拉惊叫起来,以为那是未婚夫康拉德的鬼魂。那个影子往前走了几步,温和地说道:“小姐,请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您。”
  那人的这番话和他说话时的语气让伊莎贝拉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想,刚才开门的一定是这个人,就鼓起勇气回答道:“先生,无论您是谁,都请您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人吧,我就要被毁了。请帮我逃离这座可怕的城堡吧,要不然,我很快就会陷入永远的不幸之中。”
  “唉!”那个陌生人说,“我怎样才能帮助您呢?为了保护您,我宁可牺牲生命,可是我对这座城堡并不熟悉,正想……”
  “噢!”伊莎贝拉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您只要帮我找到这附近的一扇活动门就行了,这就是您对我最大的帮助,我一分钟也不能浪费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地上摸索起来。她让年轻人也来帮着寻找一块上面带有光滑铜片的石头。“那块铜片,”她说,“就是锁,我知道怎么用弹簧打开它。如果我们能找到它,我就可以逃走了。如果找不到,天哪!好心的年轻人,恐怕那样就会把您也卷入我的不幸之中。因为您帮助我,愤怒的曼弗雷德会惩罚您的。”
  “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陌生人说,“只要把您从他的残暴中解救出来,就算是丢掉性命我也很高兴。”
  “高尚的年轻人!”伊莎贝拉说,“我该怎么报答……”
  她正说着,一缕月光从地窖顶上的缝隙中透了过来,正好照到了他们正在寻找的那把锁。“啊!通道!”伊莎贝拉叫了起来,“活动门就在这儿。”她拔掉销子,摁动弹簧。弹簧弹到一边,露出了一个铁环。“把门掀起来,”伊莎贝拉说。陌生人打开了门,下面露出一些石头台阶,一直通往漆黑的地下。“我们必须从这儿下去,”伊莎贝拉说,“跟着我,通道这么黑,我们不能迷路,地道一直通往圣-尼古拉斯教堂……但是,也许,”伊莎贝拉又小心地说,“您没有理由离开城堡,我也不能要求您再帮我,我就要从曼弗雷德这里逃走了……至少我应该知道救我的人是谁。”
  “我永远不会离开您,”陌生人急切地说,“除非我已经把您送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不用为我着想,小姐,您比我高尚多了;虽然我将全力保护您,可是……”
  突然,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陌生人的话,那些声音好像越来越近,只听有人说道:“不要跟我谈巫师的事情;我告诉你们,她一定在城堡里;不管她有什么妖术,我一定要找到她。”
  “噢,天哪!”伊莎贝拉叫道,“这是曼弗雷德的声音,快些,要不然我们就完了!等你进来以后再把活动门关上。”说着,伊莎贝拉急忙顺着台阶跑了下去,陌生人正要跟着她下去,那扇门却从他手里滑了出去:门落下去,弹簧又卡住了它。年轻人用尽全力想打开它,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他没有看清伊莎贝拉是怎么摁动弹簧的,也没有时间再去试了。曼弗雷德听到了下面的声音,急忙向这个方向跑来,仆人们跟着他,手里都拿着火把。
  “一定是伊莎贝拉,”还没有进入地窖,曼弗雷德就叫了起来,“她正从地道里逃跑,不过她走不了多远。”当他借着火光看清那个人不是伊莎贝拉,而是那个年轻的农民时,公爵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农民本来被关在那顶大头盔的下面。“叛徒!”曼弗雷德叫道,“你是怎么到这儿的?你不是被关在院子里吗?”
  “我不是叛徒,”年轻人勇敢地说,“我也不会回答您的问题。”
  “你这放肆的混蛋!”曼弗雷德喊叫着,“想让我生气,是不是?快告诉我,你是怎么从上面逃到这儿来的?你是不是收买了看守?他们会为此丧命的。”
  “他们是无罪的,”农民温和地说,“我这么穷,怎么可能收买他们?!尽管那些仆人对自己残暴的主人忠心耿耿,可如果您独断专行,把命令强加给他们,他们是不愿意执行的。”
  “你这么顽固,难道不怕我报复吗?”公爵说,“看来只有拷打才能让你说实话。告诉我,谁是同谋?”
  “那就是我的同谋!”年轻人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指了指上面的盖板。
  曼弗雷德命令把火把举起来,发现那个头盔的一侧已经穿透了院子的地面。原来,仆人们放下头盔盖住那个农民时,把地窖的盖板砸了一条缝。他顺着那条缝进了地窖,过了一会儿,就被伊莎贝拉发现了。“你从那儿爬下来的?”曼弗雷德问。
  “是的。”年轻人回答说。
  “刚才的响声是怎么回事?”曼弗雷德问,“我一进地窖好像就听见了什么动静。”
  “有扇门关上了,”那个农民说,“我也听到了。”
  “什么门?”曼弗雷德急忙问。
  “我对你的城堡一点儿也不熟悉,”那个农民回答说,“我还是第一次来到您的城堡,在城堡里,我也只到过这个地窖。”
  “可我告诉你,”曼弗雷德说,想试探一下年轻人是否发现了那扇活动门,“声音就是从这个方向发出的,我和仆人们都听到了。”
  “老爷,”一个仆人讨好地说,“肯定是那扇活动门,他想从那里逃走。”
  “闭嘴!笨蛋,”公爵愤怒地说,“如果他想逃走,怎么会往这边跑?我想让他亲口告诉我那响声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好说真话,要不然你性命难保。”
  “诚实比我的生命更珍贵,”那个农民说,“但我也不会为了其中的一个而丢掉另一个。”
  “对,年轻的哲学家!”曼弗雷德轻蔑地说,“那么,告诉我,那响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问我,我怎么知道,”年轻人说,“如果我有半句假话,您可以立即处死我。”
  年轻人的勇敢和平静让曼弗雷德越来越急躁,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就请你这个老实人回答我:我听到的是不是活动门落下的声音?”
  “是的。”年轻人答道。
  “是的!”公爵说,“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一扇活动门?”
  “借着月光,我看见了黄铜片。”他回答道。
  “可你怎么知道那是把锁?”曼弗雷德说,“你怎么知道如何打开它?”
  “上帝能把我从头盔里救出来,当然也能让我发现那把锁的弹簧。”他说。
  “上帝应该再帮你一次,让你从我这儿逃走。”曼弗雷德说,“上帝虽然教你开锁,可还是扔下了你这个傻瓜,因为你不知道如何珍惜上帝的恩惠。你为什么不从这条路逃走呢?你为什么不顺着台阶下去,却把活动门关上呢?”
  “我还想问您呢,老爷。”那个农民说,“我对您的城堡一无所知,又怎么知道这些台阶通到哪儿去呢?不过,我不屑回避您的问题。不管这些台阶通往何处,也许,我都应该试一下。反正,没有比我现在的处境更糟的了。但事实是,我让那扇活动门滑了下去,您接着就到了。我已经弄出了声音……早一分钟、晚一分钟被抓住,对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小小的年纪就成了一个十足的恶棍。”曼弗雷德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在欺骗我……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打开那把锁的。”
  “我会开给您看,老爷,”那个农民说着,捡起一块从上面掉下来的石头,俯下身子,开始砸活动门上的那片黄铜。他想拖延时间,好让伊莎贝拉逃走。年轻人的镇定和坦率,让曼弗雷德非常惊讶。他甚至觉得应该宽恕这个根本就没有罪的人。曼弗雷德并不是一个滥施淫威的暴君。本来,他的脾气还算温和,但命运的煎熬却让他变得粗暴,如果理智战胜了感情,他的美德就会显现出来。
  正当公爵犹豫不决的时候,地窖的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声音越来越近,他听出那是在城堡里寻找伊莎贝拉的仆人们在喊:“老爷在哪儿?公爵在哪儿?”
  “我在这儿,”曼弗雷德等他们走近了一些,说道,“你们找到伊莎贝拉小姐了吗?”
  第一个赶到的仆人答道:“啊,老爷,总算找到您了。”
  “找到我了!”曼弗雷德说,“你找到小姐了吗?”
  “我们本以为我们找到了,老爷,”另一个仆人说,他看起来像受了惊吓,“可是……”
  “可是什么?”公爵叫道,“她跑了?”
  “贾克兹和我,老爷……”
  “对,我和迪果。”第二个仆人插嘴道,他显得比刚才的那个仆人更害怕。
  “不要一起说话,”曼弗雷德说,“我问你们,小姐在哪儿?”
  “不知道,”两个仆人一齐说道,“可是我们快被吓死了。”
  “我看也是,笨蛋,”曼弗雷德说,“是什么把你们吓成这样?”
  “啊,老爷,”贾克兹说,“迪果看到了!要是换了殿下您,肯定也不会相信您的眼睛。”
  “这是什么混账话!”曼弗雷德叫了起来,“别拐弯抹角的,直接回答我,以上帝的名义……”
  “哎呀,老爷,如果您愿意听下去,”可怜的仆人说道,“迪果和我……”
  “对,我和贾克兹。”另一个仆人又叫道。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不要一起说话吗?”公爵说,“你,贾克兹,回答我,那个笨蛋看起来比你更害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JP2〗“仁慈的老爷,”贾克兹说,“如果您乐意听,迪果和我,按照您的吩咐,去找那个年轻的小姐,可我们害怕会遇到少爷,也就是您儿子的鬼魂,愿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还没有给他举行教会的葬礼……”
  “傻瓜!”曼弗雷德愤怒地吼叫起来,“你们是不是看见了一个鬼魂?”
  “噢,还要糟糕!还要糟糕!老爷,”迪果喊叫起来,“我宁愿看到十个鬼魂。”
  “我耐心有限!”曼弗雷德说,“这些笨蛋把我弄糊涂了。滚开,迪果。你,贾克兹,告诉我,一句话,你还清醒吗?还是在说疯话?你平常还有些头脑,难道那个被吓坏了的傻瓜把你也吓傻了吗?说,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哎呀,老爷,”贾克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说,“我想告诉殿下,自从少爷遇到了不幸,愿上帝让他那高尚的灵魂安息!我们,殿下您忠实的仆人,没有一个人,我们真的是,老爷,一些可怜的人,我说,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敢在城堡中走动,除了我们两个,就是迪果和我。我们猜想年轻的小姐可能藏在大走廊里,就到那儿去找她,告诉她殿下想跟她说点儿事。”
  “哼,愚蠢的傻瓜!”曼弗雷德叫道,“她就在这个时候逃走了,都是因为你们害怕妖怪!哎呀,你们这些奴才!她是在走廊里离开我的,我自己也是从那儿出来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可能在那儿,”贾克兹说,“可是,我还没找到她,魔鬼就该把我带走了,可怜的迪果!我想他不可能再把看到的东西重复一遍了。”
  “重复什么?”曼弗雷德说,“我难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把你们这些家伙吓坏了吗?我真是白白浪费了时间,跟我来,奴才,我要去看看她在不在走廊里。”
  “看在老天的分上,亲爱的老爷,”贾克兹喊了起来,“不要去走廊!撒旦,我相信,撒旦就在走廊旁边的房间里。”
  曼弗雷德一直以为是仆人自己在吓唬自己,可是,当他听到这些话以后,也惊呆了。他想起了画像上的鬼魂,以及走廊尽头突然关上的房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个大房间里有什么?”
  “老爷,”贾克兹说,“迪果和我进了走廊,他在前面,因为他说他比我勇敢,所以,当我们走进走廊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人。我们把每一把椅子和凳子底下都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所有的画像都在原来的位置吗?”曼弗雷德说。
  “是的,老爷,”贾克兹回答说,“但是我们没有检查画像的背面。”
  “哦,哦,”曼弗雷德说,“接着说。”
  “我们来到大房间的门口,”贾克兹接着说,“发现门关着。”
  “你们不会打开吗?”曼弗雷德说。
  “噢,是的,老爷,真希望老天没让我们打开它!”他回答说,“不,不是我,是迪果,他变得莽撞起来,虽然我告诉他不要开门,可他还是要打开。假如平时我打开一扇门,而门又关上了……”
  “少废话,”曼弗雷德用颤抖的声音说,“只要告诉我,打开门以后,你在大房间里看到了什么。”
  “我!老爷!”贾克兹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在迪果后面,不过,我听到声音了。”
  “贾克兹,”曼弗雷德严肃地说,“告诉我,我以我祖先灵魂的名义恳求你,告诉我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是迪果看到的,老爷,不是我,”贾克兹回答说,“我只是听到了声音。迪果刚打开门,就大叫着往回跑……我也往回跑,边跑边问:’是鬼吗?‘……’鬼!不,不,‘迪果说,他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是个巨人,我敢说,他全身都穿着盔甲,我只看到了他的脚和小腿,它们像院子里的头盔那么大。‘他正说着,老爷,我们就听见那个巨人在剧烈地运动,盔甲在咔咔作响,那个巨人好像正在站起身来,因为迪果告诉我,他相信那个巨人是躺着的,因为巨人的脚和腿直挺挺地伸在地板上。我们还没到走廊尽头,就听见身后大房间的门在乒乒乓乓地响,可是,我们不敢回头看那个巨人是不是正跟着我们……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他在追我们,我们一定会听到的。不管怎么说,看在上帝分上,仁慈的老爷,去请牧师吧,让他来为城堡驱魔吧,城堡肯……肯定中了魔法。”
  “唉,求求您,老爷,”所有的仆人都一齐喊了起来,“要不然我们就只好离开殿下了。”
  “闭嘴,糊涂虫!”曼弗雷德说,“跟我来,我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老爷?”仆人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我们是不会跟您去那个走廊的。”
  那个年轻的农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这时候开口了。“殿下,”他说,“能允许我来冒冒险吗?我的生命对谁都不重要,我不怕恶神,也从来没有冒犯过吉神。”
  “你的行为胜过了你的外表,”曼弗雷德说着,用诧异而又赞赏的眼光看着他,“以后我会奖励你的勇敢,不过现在,”他叹息了一声,接着说,“我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允许你跟着我。”
  当时,追着伊莎贝拉跑出走廊以后,曼弗雷德就径直去了他妻子的住处,以为伊莎贝拉藏在那里。希珀丽塔听到他的脚步声,急忙站了起来,为能见到丈夫而激动不已,因为自从儿子遭遇不幸,她就一直没有见到丈夫。她悲喜交加,激动地扑进丈夫的怀中,可他却粗暴地推开了她,说:“伊莎贝拉在哪儿?”
  “伊莎贝拉,老爷!”希珀丽塔惊呆了。
  “对,伊莎贝拉,”曼弗雷德蛮横地吼叫着,“我想见伊莎贝拉。”
  “老爷,”玛蒂尔达答道,她已经觉察到父亲的动作对母亲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自从殿下派人把她请到您的房间,我们就再没有见过她。”
  “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公爵说,“我不想知道她刚才去过哪儿。”
  “我的好老爷,”希珀丽塔说,“您女儿说的都是实话,接到您的命令,伊莎贝拉就离开了我们,再也没有回来。不过,我的好老爷,请您镇静,休息一下吧,这可怕的一天已经搅乱了您的心绪。伊莎贝拉明天早晨会等候您的吩咐。”
  “什么?这么说,你知道她在哪儿?”曼弗雷德叫道,“快说,我一分钟也不想耽搁。你,你这个女人,”他对妻子说,“叫你的牧师马上来见我。”
  “伊莎贝拉,”希珀丽塔平静地说,“我想,她应该回自己的房间了。她平时这个时候已经睡了。尊贵的老爷,”她接着说,“请告诉我,是什么让您觉得烦恼,伊莎贝拉冒犯您了吗?”
  “别用这些问题来烦我,”曼弗雷德说,“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
  “玛蒂尔达可以去叫她,”公爵夫人说,“请坐下,老爷,请拿出您往日的刚毅吧。”
  “什么!你在嫉妒伊莎贝拉吗?”他说,“难道你想让我现在就跟你摊牌吗?”
  “天哪!老爷,”希珀丽塔说,“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公爵冷酷地说,“叫你的牧师去见我,你就在这儿等着我的好事吧。”说完这些话,他就冲出房间找伊莎贝拉去了。两位女士听到这些话,看到公爵疯狂的举止,都大吃一惊,琢磨着公爵到底在想些什么。
  曼弗雷德现在从地窖回来了,身后跟着那个农民,还有几个被迫跟来的仆人。公爵一口气爬上了楼,来到走廊,在门口遇到了希珀丽塔和她的牧师。迪果被曼弗雷德赶走以后,就直接到了公爵夫人那里,诉说了他看到的可怕景象。那位善良的女士和曼弗雷德一样,都对此表示怀疑,不过,她宁愿把这当成仆人们的胡言乱语。希珀丽塔不想再给公爵增添任何麻烦,而且,一阵悲痛之后,她觉得自己的不幸再多些也无所谓了。如果命中注定他们要面临毁灭,她也要先牺牲自己。她说了半天,玛蒂尔达才勉强同意去休息。虽然玛蒂尔达苦苦哀求母亲让她留下来,可是没有用。希珀丽塔只让牧师陪着,查看了走廊和那个大房间。就在这时,她又遇到了自己的丈夫,不过,她现在比几个小时以前平静多了。她请公爵放心,巨人故事是编出来,显然是惊慌失措的仆人在黑夜里产生的错觉。她说自己和牧师已经检查过那个房间,发现一切都很正常。
  曼弗雷德和他的妻子一样,也相信那景象只不过是错觉,被各种古怪事情搅乱了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也为自己刚才对妻子的粗暴感到羞愧,她每次受到伤害以后,总是变得更加温柔、更加顺从。他觉得心中又重新燃起爱的火花,眼睛有些湿润了。可是,他又后悔为这个自己本该痛恨的女人觉得羞愧。因此,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怜悯。他的下一个念头是极端邪恶的。
  他觉得希珀丽塔只会绝对服从他,因此,他认为希珀丽塔不但会同意离婚,而且,如果他愿意,她还会尽力说服伊莎贝拉顺从他……他正沉浸在自己邪恶的想像中,突然意识到还没有找到伊莎贝拉。他回过神来,命令认真把守城堡周围的每条道路,如果有人逃走,他就要处死这些仆人。对那个年轻人,公爵的态度好了很多,下令把他关在楼上那间有简易床铺的小屋里。他亲自带走了钥匙,告诉那个年轻人,明天早上会找他谈话。然后,他让人们散去,沉着脸朝希珀丽塔轻轻点了点头,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奥特朗托城堡》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二章

  玛蒂尔达按照希珀丽塔的吩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她根本不想休息。弟弟的悲惨命运深深触动了她。没有再看到伊莎贝拉,使她感到非常吃惊。父亲奇怪的言辞,他对母亲莫名其妙的威胁,以及他狂怒的行为,都让温柔的玛蒂尔达惊恐万分。她派了年轻的女仆比安卡去打听伊莎贝拉的消息,现在正焦急地等她回来。比安卡很快就回来了,把她从仆人们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玛蒂尔达,说伊莎贝拉已经失踪了。比安卡还说了在地窖里发现年轻农民的事。很显然,她的叙述里还夹杂着仆人们杂乱无章的评论。她着重详细描述了在走廊旁边 的房间里发现的巨人腿和脚。巨人的事情显然把比安卡吓坏了,所以当玛蒂尔达让她别去休息,在一旁等着自己起床时,她非常高兴。
  玛蒂尔达一边穿衣服,一边猜测:伊莎贝拉为什么要逃走呢?曼弗雷德为什么会那样对待母亲?“什么事儿会让他这么急着见牧师呢?”玛蒂尔达说,“难道他想在小教堂悄悄地安葬我弟弟?”
  “噢,小姐,”比安卡说,“让我猜猜看。因为您现在成了老爷的继承人,他想赶紧让您结婚。他一直想要很多儿子,我想他现在正急着想抱外孙子。我敢肯定,小姐,您将成为新娘子。善良的小姐,您不会抛弃忠心耿耿的比安卡吧,您不会让罗萨拉夫人来使唤我吧,现在您可要成为女王了!”
  “可怜的比安卡,”玛蒂尔达说,“你的脑子转得可真快!我,女王?自从弟弟死后,你什么时候从曼弗雷德的举动中看出他有点爱我了呢?不,比安卡,我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能抱怨。不仅如此,如果上帝让我父亲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也应该让他对我母亲更温柔一些。……噢,亲爱的妈妈!哎,比安卡,我就是通过母亲的遭遇感受到了曼弗雷德的粗暴。他对我再严厉,我都可以忍受,可是看到他无缘无故对我母亲那么粗暴,我的心都快碎了。”
  “不过,小姐,”比安卡说,“一旦男人讨厌自己的老婆,他们都会这样。”
  “可是,你刚才还在祝贺我,”玛蒂尔达说,“还说我父亲要让我嫁人呢!”
  “不管怎么样,”比安卡说,“我都愿意让您成为一个女王。我可不想让您当一个闷闷不乐的修女。如果太太不阻止的话,您就会按自己的愿望去做个修女。您母亲知道,有个坏丈夫总比没有丈夫要强得多。……上帝保佑!什么声音?圣-尼古拉斯宽恕我!我只是开个玩笑。”
  “那是风,”玛蒂尔达说,“是风刮过高塔上的城垛发出的声音。你其实已经听到无数次了。”
  “不,”比安卡说,“我的话不是什么坏话,谈婚论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小姐,就像我说的,如果曼弗雷德老爷选一名年轻英俊的公子做您的丈夫,您会对他行个屈膝礼,说您更愿去做修女吗?”
  “感谢上帝!我的处境还没这么危险,”玛蒂尔达说,“你应该知道我父亲已经拒绝了多少次求婚。”
  “您是个孝顺女儿,所以您感谢他,对吗,小姐?……可是,小姐,假如明天早晨,老爷派人叫您去大议事厅,您发现他身边有一位可爱的年轻公子,长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光滑洁白的前额,一头男子汉的鬈发又黑又亮。一句话,小姐,一位年轻的英雄,就像走廊里画像上的阿方索先生,您可是经常坐在那里盯着那幅画像,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哟。”
  “别随便说那幅画像,”玛蒂尔达打断她,叹息道,“我知道我是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来看那幅画的……可我爱的并不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那个公爵的正直品格,我母亲对他的崇拜,都促使我来纪念他。不知为什么,我母亲总是让我不停地在他墓前祈祷,这一切让我相信,虽然说不清楚,我的命运肯定和他的某些东西联系在一起。”
  “上帝啊,小姐!那怎么可能呢?”比安卡说,“我一直都听说您的家族与他没有任何联系,我真的无法想像,为什么太太,也就是公爵夫人,要让您在寒冷的早晨或者潮湿的傍晚去他墓前祈祷,他又不是年鉴上的圣人。如果您一定要祈祷,太太为什么不让您去向我们伟大的圣-尼古拉斯祈祷呢?我敢肯定,如果我想要个丈夫,应该向伟大的圣-尼古拉斯祈祷。”
  “如果我母亲向我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玛蒂尔达说,“也许我就不会那样了。可正是她表现出的神秘使我产生了这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从来没有过什么怪念头,所以我相信,一定有什么深藏的秘密……不,我知道肯定有。弟弟的死让我母亲异常悲痛,她在痛苦中说的一些话好像跟这个秘密有很大的关系。”
  “噢,亲爱的小姐,”比安卡叫了起来,“太太说什么了?”
  “不,”玛蒂尔达说,“如果父母说了一些不想说的话,孩子是不应该把这些话说出去的。”
  “什么!难道她后悔说出了那些话吗?”比安卡说,“我相信,小姐,您是信任我的。”
  “如果我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会告诉你,”玛蒂尔达说,“可我永远不会把我母亲的秘密告诉别人。除了父母的命令,做子女的不该多听多看。”
  “噢,小姐,您天生是个圣人,”比安卡说,“一向听从神的召唤,您最终会成为修女的。可伊莎贝拉小姐有事却从不瞒我,她允许我跟她谈论年轻的男子,如果某个骑士来到城堡,她也会私下里对我说,她希望您的弟弟康拉德能像这个骑士。”
  “比安卡,”玛蒂尔达说,“我不允许你这么不尊敬地谈论我的朋友。伊莎贝拉天性活泼,可她的心灵却无比纯洁和善良。她知道你闲着无聊、多嘴多舌,也许偶尔会纵容你这样做,那也只是为了打破这里沉闷的气氛,让大家不觉得孤独。”
  “圣母玛利亚!”比安卡说着跳了起来,“又来了!亲爱的小姐,您听到了吗?城堡里肯定在闹鬼!”
  “闭嘴!”玛蒂尔达说,“听!我也听到了一个声音……但这一定是幻觉,我想,可能是你的恐惧感染了我。”
  “真的!真的!小姐,”比安卡带着哭腔说,“我敢肯定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有人睡在下面的房间里吗?”玛蒂尔达问道。
  “没人敢睡在那儿,”比安卡回答说,“自从那个占星大师,也就是您弟弟的老师溺水自杀以后。小姐,一定是他的鬼魂在下面的房间里遇到了小少爷的鬼魂,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赶紧逃到您母亲的房间去吧!”
  “我命令你不要乱动,”玛蒂尔达说,“如果他们是痛苦的鬼魂,我们也许可以通过交谈来消除他们的痛苦。他们不会伤害我们,因为我们从没伤害过他们。如果他们真要伤害我们,难道跑到另一个房间就更安全吗?把我的念珠给我,我们先祷告,然后和他们谈一谈。”
  “噢,亲爱的小姐,我可不想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鬼魂说话,”比安卡喊道。正说着,突然听到下面小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她们竖起耳朵仔细听,过了一会儿,听到一个人在唱歌,可是听不清他在唱些什么。
  “这不可能是个恶鬼,”玛蒂尔达小声说,“它肯定是我们家族中的一名成员……打开窗户,我们就能听清了。”
  “我不敢,真的,小姐。”比安卡说。
  “你可真是个傻瓜。”玛蒂尔达说着,自己轻轻地打开了窗户。可是,她开窗户的声音还是惊动了下面的人,歌声停止了,她们断定下面的人听到了她们开窗户的声音。
  “下面有人吗?”玛蒂尔达问,“如果有人,请说话。”
  “有人。”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你是谁?”玛蒂尔达问。
  “一个陌生人。”那个声音答道。
  “什么陌生人?”她说,“你是怎么在这个非常时刻到这儿来的?城堡所有的门都锁上了。”
  “我是被迫到这儿来的,”那个声音答道,“不过,如果我打扰了您,请原谅,小姐,我不知道会有人听见我唱歌。我无法入睡,就离开了那张让我无法安眠的小床,来到窗前消磨时光,迎接美好的清晨,急切地盼望着我能离开这个城堡。”
  “你的言辞和语调,”玛蒂尔达说,“充满了忧郁,如果你不快乐,我很同情你。如果贫困折磨着你,就请告诉我,我会转告公爵夫人,她那仁慈的心,总是善待穷人,她会救济你的。”
  “我,的确,不快乐,”陌生人说,“我不知道财富是什么,可是,我不会抱怨老天给我的一切。我年轻、健康,不会为自食其力感到羞耻。不过,您可别以为我很高傲,也不要以为我鄙视您的一片好心。我会为您祈祷,祈求上天保佑善良的您和高贵的太太……如果我叹息,小姐,那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了,小姐,”比安卡在玛蒂尔达耳边轻声说道,“这肯定是那个年轻的农民,而且,凭直觉,我认为他正在恋爱……噢,这可是一次迷人的冒险!来,小姐,让我们好好问问他。他不认识您,只是把您当做希珀丽塔太太的一个女仆。”
  “你真不害臊,比安卡,”玛蒂尔达说,“我们有什么权力去刺探这个小伙子心中的秘密?他听起来善良、坦率,还告诉我们他不快乐。难道这样,我们就可以占他的便宜吗?我们有什么权力知道他内心的秘密?”
  “小姐!您对爱情可真是一无所知!”比安卡回答道,“哎呀,恋人们最愿意谈论他们的情人了。”
  “难道你想让我变成一个农民的知心朋友吗?”玛蒂尔达说。
  “噢,那,就让我来和他谈谈,”比安卡说,“虽然我很荣幸成为您的仆人,可我并不总是那么高尚。再说,就算爱情与身份有关,它也能提高一个人的地位,我对恋爱中的小伙子总是很尊敬。”
  “闭嘴,傻瓜,”玛蒂尔达说,“虽然他说自己不快乐,可这并不能证明他一定在恋爱呀。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吧,你说,有哪件灾祸和爱情有关呢?……陌生人,”玛蒂尔达继续说道,“如果你的灾祸不是你自己的过失造成的,如果事情是希珀丽塔太太能管得了的,我可以大胆地向你保证,她会保护你的。离开这个城堡以后,你可以去找杰罗姆神甫,他就在圣-尼古拉斯教堂旁边的修道院里,你可以把你的事情讲给他听,只要你觉得合适。他一定会通知太太,而她总是乐于帮助向她求助的人。再见!对我来说,在这个非常时刻与一个男人继续谈话是不合适的。”
  “愿圣灵保佑您,仁慈宽厚的小姐!”那个农民回答说,“可是,噢!如果一个可怜的、微不足道的陌生人请求您再多听我说上一分钟……我会多么高兴呀……窗户没有关上……我可以冒昧地问您……”
  “抓紧时间,”玛蒂尔达说,“天快亮了,下地干活的人会发现我们的……你要问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我不知道敢不敢,”年轻的陌生人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您和善的言谈让我变得勇敢……小姐,我能信任您吗?”
  “天哪,”玛蒂尔达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跟我说什么?……大胆说吧,只要你的秘密可以交给一颗善良的心。”
  “我想问,”那个农民回过神来,“我从仆人们那里听到的是不是真的,这里的小姐从城堡里逃走了?”
  “这对你很重要吗?”玛蒂尔达回答说,“你先前的话还有些谨慎严肃。难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探听曼弗雷德家的秘密吗?再见。我错看你了。”说着,她急忙关上窗户,没给那个年轻人留下回答的时间。
  “我应该更明智些,”玛蒂尔达带着几分怒气对比安卡说,“我应该让你和这个农民谈话,他的好奇心看起来和你的差不多。”
  “我不该和小姐您争论,”比安卡答道,“可是,也许我问他的问题比您问他的更合适。”
  “噢,没错儿,”玛蒂尔达说,“你可是个非常聪明的大人物!能让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问题吗?”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比安卡答道,“您想过没有,小姐,他关于伊莎贝拉小姐的问题难道仅仅出于好奇?不,不,小姐,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您不知道。洛佩斯告诉我,所有的仆人都觉得,伊莎贝拉小姐逃走是这个年轻人一手策划的……现在,请您,小姐,仔细想想……咱们都知道伊莎贝拉小姐一直不太喜欢您的弟弟……噢,少爷他在关键时刻又被杀死了……我可没归罪谁。是一个头盔从月亮上掉了下来……老爷,也就是您的父亲,是这么说的。可是,洛佩斯和所有的仆人都说,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是个巫师,是他从阿方索的坟墓里偷来了那个头盔。”
  “别再胡说八道了。”玛蒂尔达说。
  “不说了,小姐,听您的,”比安卡叫了起来,“可这真的很奇怪,就在同一天,伊莎贝拉小姐失踪了,人们又在活动门旁边发现了这个年轻的巫师……我可没有归罪于他……可是少爷真的死了……”
  “规矩些,你胆敢,”玛蒂尔达说,“怀疑伊莎贝拉纯洁的声誉。”
  “纯洁还是不纯洁,”比安卡说,“反正她不见了……只发现了一个谁都不认识的陌生人。您自己问过他。无论他告诉您他正在恋爱,或者他不快乐,这都是一回事……不,他自己说是因为别人而不快乐,可除了恋爱中的人,有谁会为别人感到不快乐呢?紧接着,他还天真地问,可怜的人,伊莎贝拉小姐是否失踪了。”
  “说实话,”玛蒂尔达说,“你的看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伊莎贝拉的失踪让我很吃惊。陌生人的好奇心的确非常奇怪,可是伊莎贝拉从没对我隐瞒过什么。”
  “她这样对您说,”比安卡说,“是为了勾出您心中的秘密,可谁知道,小姐,说不定这个陌生人还是个乔装打扮的公子呢。真的,小姐,让我打开窗户,问他几个问题。”
  “不,”玛蒂尔达答道,“我要自己问他,看他是否知道伊莎贝拉的什么情况,他不配我跟他多谈。”她们正要打开窗户,忽然听到右边塔楼上传来一阵钟声,原来城堡后门的钟响了。玛蒂尔达无法再跟那个陌生人谈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玛蒂尔达对比安卡说:“我相信,无论伊莎贝拉是因为什么逃走的,她的动机都不会是可耻的。如果这个陌生人参与了这件事,那么她一定是对他的忠诚和美德充满信心。我觉得,他的话里透着一种虔诚。你觉得呢,比安卡?那种话不是坏人能说得出来的,倒像一个有教养的人说的话。”
  “我刚才就跟您说过,小姐,”比安卡说,“我敢肯定,他是个乔装打扮的公子。”
  “可是,”玛蒂尔达说,“如果他和伊莎贝拉的失踪有关,那他为什么不和她一起逃走呢?他自己留下来受我父亲的惩罚,这不是多余吗?”
  “至于这一点,小姐,”比安卡答道,“既然他能从头盔下面逃出来,也一定有办法躲避您父亲的惩罚。我敢肯定他身上带着什么法宝或者类似的东西。”
  “你把什么都归结为魔法,”玛蒂尔达说,“可是,任何一个与恶魔有联系的人,都不敢使用他刚才说过的那些极为圣洁的词语。你还记得他发誓要为我祈祷时的热情吗?对,伊莎贝拉肯定是被他的虔诚打动了。”
  “把年轻小伙子和姑娘商量私奔归结为虔诚!”比安卡说,“不,不,小姐,伊莎贝拉小姐比您想像的要复杂。她常常,真的,在您面前叹息、祈祷,因为她知道您是个圣人,可是,您一转过身……”
  “你误会她了,”玛蒂尔达说,“伊莎贝拉并不虚伪。她很虔诚,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相反,她总是反对我去当修女,尽管她没有把逃跑的事情事先告诉我……作为好朋友,她不该这么做……可我还是无法忘记她无私的温情,她总是反对我去做修女,希望看到我结婚,尽管我的嫁妆将会让我未来的侄子损失一笔钱。因为她的缘故,我相信这个年轻的农民是个好人。”
  “那么,您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些相似吗?”比安卡说道。她们正说着,一个仆人突然闯进了房间,向玛蒂尔达报告说伊莎贝拉小姐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玛蒂尔达问道。
  “她正在圣-尼古拉斯教堂,”仆人答道,“杰罗姆神甫亲自来报的信,他和公爵就在下面。”
  “我母亲呢?”玛蒂尔达问。
  “在自己的房间里,小姐,她正让您过去呢。”
  东方天色刚刚泛白,曼弗雷德就起床了。他来到希珀丽塔的房间,问她是否知道伊莎贝拉的情况。他正问着,有人报告说,杰罗姆想见他。修士的突然到访让曼弗雷德感到有些诧异,因为他知道杰罗姆在希珀丽塔的救济会供职。公爵吩咐让修士进来,自己准备去找伊莎贝拉。
  “你找我还是找太太?”曼弗雷德问。
  “找你们俩,”修士答道,“伊莎贝拉小姐……”
  “她怎么了?”曼弗雷德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在圣-尼古拉斯的圣坛。”杰罗姆答道。
  “这件事和希珀丽塔没有关系,”曼弗雷德有些慌乱,“咱们去我的房间吧,神甫,告诉我她是怎么到那儿去的。”
  “不,老爷,”神甫的语气既坚决又透着威严,让一向果敢的曼弗雷德觉得有些害怕,不得不屈从于杰罗姆圣人般的力量。“我的使命与你们二位都有关系,而且,如果公爵乐意,我想当着二位的面,把事情说个明白。不过,首先,老爷,我必须先问问太太,她知不知道伊莎贝拉小姐为什么要逃出城堡。”
  “不,我发誓,”希珀丽塔说,“难道伊莎贝拉说这件事与我有关系吗?”
  “神甫,”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我对您神圣的职业深表敬意,可我是这儿的主人,绝不允许任何爱管闲事的牧师干预我的家事。如果您有事要讲,请到我的房间去。我一般不让我的妻子知道有关城堡的那些秘密事务,这些事不是女人管的。”
  “老爷,”神甫说道,“我不想干涉你们家的秘密。我的职责是促进和平,防止分裂,宣扬忏悔,教育人们控制他们本能的欲望。我原谅公爵殿下的不敬之辞,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我是另一个公爵的牧师,他的权力比曼弗雷德更大。请倾听他借我的口说出的话吧。”
  愤怒和羞愧让曼弗雷德全身发抖。希珀丽塔露出了震惊和急切的表情,她想快点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沉默则进一步表明了她对曼弗雷德的恭敬。
  “伊莎贝拉小姐,”杰罗姆接着说道,“托我向你们两位致敬,感谢你们在城堡里对她的照顾,她为你们失去儿子感到悲痛,也很遗憾,因为你们如此贤明高尚,她却不能成为你们的女儿,她将永远把你们当做自己的父母来尊重。她希望你们夫妇能继续在一起,祝你们幸福美满(曼弗雷德的脸色都变了)。可是,因为她不可能再嫁到贵府,所以恳求你们同意她住在教堂,直到她得到父亲的消息,或者,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已经去世,她会获得监护人的许可,为自己安排一桩合适的婚姻。”
  “我不同意这样做,”公爵说,“她必须马上回到城堡,我应该向她的监护人负责,除了我自己,不允许任何人来管她。”
  “您应该再考虑一下这样是否合适。”神甫答道。
  “我不要别人管,”曼弗雷德说,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伊莎贝拉离开城堡,让人怀疑;那个年轻的恶棍,至少是帮她逃走的同谋,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原因!”杰罗姆打断了他,“年轻人是原因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曼弗雷德叫了起来,“在我自己的地盘上,竟被一个无礼的修士公然羞辱。我猜,你和他们的奸情有关。”
  “如果殿下的良心还没有意识到您对我的指责是多么不公正,”杰罗姆说,“我将祈求上帝消除您无端的猜疑。我真的要祈求上帝宽恕您不公正的指责,我还恳求您让伊莎贝拉小姐留在那个神圣的地方,这样,她就不会受到诸如男人求爱等无端的世俗骚扰了。”
  “少跟我?唆,”曼弗雷德说,“把伊莎贝拉带回来,让她做该做的事情。”
  “我有责任保护她,不让她再回到这儿来,”杰罗姆说,“她现在待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在那儿,孤儿和贞女可以远离世俗的诱惑和欺骗。除了家长,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我就是她的家长,”曼弗雷德喊叫着,“我需要她。”
  “她希望您是她的家长,”修士说,“可是上天破坏了这种联系,永远解除了你们之间的所有关系,我向殿下宣布……”
  “闭嘴!放肆的家伙,”曼弗雷德说,“你不怕冒犯我吗?”
  “神甫,”希珀丽塔说道,“不徇私情是您的职责,因此您必须实话实说;可对我来说,我也不愿听到任何令丈夫不快的事情。和公爵到他的房间去吧,我要回我的祈祷室,祈求圣母玛利亚用她神圣的忠告指引您,让我丈夫的心灵恢复往常的宁静和温柔。”
  “伟大的女人!”修士说,“……老爷,我听从您的安排。”
  曼弗雷德在修士的陪同下,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我知道,神甫,”他说,“伊莎贝拉已经把我的打算告诉你了。现在听听我的决定,按我说的做。为我的公国考虑,最重要的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和民众的安全,我需要有个儿子。希珀丽塔是指望不上了,因此我选择了伊莎贝拉。你必须把她带回来。不仅要这样,我知道你对希珀丽塔的影响很大,她的良心就在你的手上。我承认,她是个完美的女人,她的心灵在天堂,蔑视尘世间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你可以把她从这件事中彻底解放出来,劝她答应结束我们的婚姻,然后隐居到某个修道院。只要愿意,她可以捐助一座修道院,这样,她就可以像她或你希望的那样,获得你们修士所谓的那种自由。而且,你就可以消除我们头上的灾难,又有把奥特朗托公国从毁灭中挽救出来的功劳。你是个明智的人,尽管我火暴的脾气让我说出了一些不合适的话,可我敬慕你的修养,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我的生命和延续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对此,我万分感激。”
  “上天的意志无法违抗,”修士说,“我只是它微不足道的工具。公爵,上天借助我的口舌来与您谈谈您那个邪恶的计划。善良的希珀丽塔受到的伤害非常值得同情。上天通过我谴责您抛弃妻子的通奸企图;通过我警告您,不要试图与订婚的儿媳乱伦。上天让她逃脱了您的残暴,惩罚这么快就降临在您的家里,您应该重新想一想,上天会继续保护她的。就连我,一个贫穷低贱的修士,也可以保护她不受您的伤害。像我这样的罪人,也被殿下无情地责骂,说我参与了那子虚乌有的奸情。我鄙视您的诱惑,我的诚实不会被您的条件所打动。我热爱我的工作,尊敬虔诚的灵魂,也很尊重您太太对您的虔诚,可我不会辜负她对我的信任,也不会用邪恶和可耻的顺从来为任何目的服务,哪怕是宗教目的。可是,当然,公国的安宁与幸福取决于殿下是否有个儿子!上天嘲笑人类的短视。就在昨天早晨,有谁的房子能像曼弗雷德家的那么宏伟、华丽?现在,年轻的康拉德哪儿去了?老爷,我同情您的眼泪,可我并不想制止您的眼泪,让它流吧,公爵!眼泪和上帝可以共同维护您臣民的幸福,这种作用远远超过婚姻,因为婚姻是以情欲和阴谋为基础的,永远不可能成功。阿方索家族传给你们家的王位不能依靠婚姻来维持,因为教会永远不会同意这样做。如果毁灭曼弗雷德家族是上帝的意志,那就听天由命吧,公爵,这样您就可以得到一顶永远不会失去的王冠了。好了,老爷,您的悔恨让我感到欣慰,让我们回太太那儿去吧,她还不知道您残酷的打算,其实我也只是想警告您。您已经看到了,她是多么高尚和宽容,多么慈爱。她听出来了,可是她拒绝听到您的罪恶有多深。我知道她渴望把您抱在怀里,让您知道她对爱情的忠贞。”
  “神甫,”公爵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的确,希珀丽塔的美德让我引以为荣,我认为她是个圣人,也希望加深我们的感情有益于我心灵的健康,可是,唉,神甫,你一点儿也体会不到我的痛苦。有时候我怀疑我们婚姻的合法性,希珀丽塔和我是远房表兄妹……真的,我们有教会的特许。可是我听说,她当时已经和别人订了婚。这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我把康拉德的死归结为这种非法婚姻对我的报应。你神圣的劝诫唤醒了我的心灵,那么,就请你去掉我的这块心病,结束我们的婚姻,帮我弥补过失吧。”
  听到狡猾的公爵说出这番话,杰罗姆心如刀绞。希珀丽塔未来的命运让他不寒而栗,看来她注定要被毁灭。他还担心,如果曼弗雷德无法找回伊莎贝拉,再要一个儿子的急切愿望会让公爵寻找其他更加无助的目标。神甫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他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些希望。他觉得,最明智的做法也许就是不要让公爵认为永远无法再找回伊莎贝拉。修士知道自己可以说服她,从她对希珀丽塔的爱戴中,从她对曼弗雷德的厌恶中,他都能清楚地看出这一点。修士决定暂时同意公爵的观点,一直等到教会出面强烈反对,到时就可以阻止这场婚变。带着这些想法,修士故意装做被公爵的顾虑所打动,说道:
  “老爷,我一直在考虑您说过的话,如果让您对您那纯洁的太太产生厌恶的真正原因的确是您脆弱的心灵,我绝没有能力让它变得坚强。教会是宽容的母亲,把您的悲痛向她倾诉吧,她可以安慰您的灵魂,要么让您恢复良知,要么,通过审视您的顾虑,让您随心所欲,允许您通过合法手段延续您的家族。在后一种情况下,如果伊莎贝拉小姐同意……”
  曼弗雷德以为他打动了这位善人,或者也许修士刚才的热情仅仅是表面现象。总之,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曼弗雷德喜出望外,他不断重复着最动听的诺言,保证自己会在修士调解成功以后如何如何。牧师欺骗了自己,内心非常痛苦,他暗下决心,一定要阻挠公爵实现他的阴谋。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达成了共识,”公爵接着说,“我希望,神甫,你能否告诉我,地窖里的那个年轻人是谁?他一定与伊莎贝拉的失踪有关。请说实话,他是她的情人吗?或者,他是在替别人传情?我一直怀疑伊莎贝拉对我儿子很冷淡,各种迹象更是让我对此深信不疑。她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我在走廊里与她谈话时,她为了打消我的疑虑,竭力为她对康拉德的冷淡进行辩解。”
  修士对那个年轻人一无所知,只是听伊莎贝拉偶尔提起过他,更不知道他现在的遭遇如何。而且,修士也没有充分认识到曼弗雷德的残暴,认为这也许可以在公爵的心中撒下嫉妒的种子,说不定以后在阻止公爵伤害伊莎贝拉时发挥些作用,比如,要是公爵还坚持要娶伊莎贝拉,这可以让公爵对她产生偏见。或者,把公爵的注意力引向错误的线索,让公爵的心思集中在虚幻的奸情上,这样都可以防止公爵进一步追求伊莎贝拉。带着这些想法,修士在回答公爵的问题时,就巧妙地从侧面肯定了曼弗雷德的想法,承认伊莎贝拉和那个年轻人之间有着某种关系。本来就一触即发的公爵听到了修士的话顿时暴怒起来。
  “我要彻底调查这件事情,”他喊叫着,命令杰罗姆在原地等他回来,然后就匆匆离开了。他冲进城堡大厅,命令把那个农民带到他面前。
  “你这个顽固的骗子,”公爵一看到那个年轻人就说道,“你自夸的诚实现在到哪儿去了?是上帝,还有月光,让你发现了活动门的锁?告诉我,大胆的家伙,你是谁,你和小姐认识多长时间了?老实回答我,休想像昨天晚上那样含糊其辞,要不然,拷打会让你说实话的。”
  那个年轻人以为他帮小姐逃走的事情被发现了,而且他觉得,不论现在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于是回答说:“我不是骗子,老爷,您也不该辱骂我。我昨天晚上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殿下提出的每个问题,我现在也会像昨天晚上一样诚实。我的诚实并不是因为害怕您的拷打,而是因为我的内心本来就痛恨谎言。请重复您的问题吧,老爷,我会尽力给您满意的答案。”
  “你知道我的问题,”公爵答道,“你想拖延时间,编造借口。说实话,你是谁,你认识小姐多久了?”
  “我是邻村的一个农民,”那个农民说,“我叫西奥多。小姐昨天晚上在地窖里遇到了我,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对此,我愿相信多少就相信多少,”曼弗雷德说,“可是,在我核实这件事之前,我想听听你自己的经历。告诉我,小姐为什么让你帮她逃走?要想活命就说实话。”
  “她告诉我,”西奥多答道,“她就要被毁了,如果她逃不出这座城堡,她很快就会陷入永远的不幸。”
  “就凭这些,凭着一个傻姑娘的几句话,”曼弗雷德说,“你就敢冒犯我?”
  “如果一位不幸的女士寻求我的保护的话,”西奥多说,“我不怕冒犯任何人。”
  就在公爵审问年轻人的时候,玛蒂尔达要到希珀丽塔的房间去。曼弗雷德坐在大厅的高处,大厅的尽头连着一条宽阔的走廊,两边装着格子窗。玛蒂尔达和比安卡正好要穿过这条走廊。听到父亲的声音,看到仆人们围在父亲身边,玛蒂尔达就停下了脚步,想看个究竟。那个囚犯很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回答问题时的沉稳和镇静被她看在眼里,又正好听清了他最后一句断然的回答,玛蒂尔达顿时对他产生了好感。即使身陷囹圄,他依然显得高贵、英俊、气势凛然。不过,玛蒂尔达很快就被他的长相吸引住了。
  “天哪!比安卡,”玛蒂尔达轻声说道,“我在做梦吗?这个年轻人不是和走廊里阿方索的画像一模一样吗?”她的话被公爵越来越高的声音打断了。
  “你这种虚张声势,”他说,“盖过了你以前所有的傲慢。你的无礼应该受到惩罚。抓住他,”曼弗雷德接着说,“把他绑起来……小姐得到有关她支持者的第一个消息应该是:他为了她已经掉了脑袋。”
  “您这样对我,是一种犯罪,”西奥多说,“这种不公正让我坚信,我把小姐从你的残暴中解救出去,是干了一件好事。只要她幸福,我的性命无所谓!”
  “你是她的情人,”曼弗雷德愤怒地咆哮着,“一个快死的农民根本不会有这种柔情。快说,快告诉我,臭小子,你到底是谁,不然的话,就用鞭子让你说实话。”
  “你已经用死亡威胁过我了,”年轻人说,“我已经说实话了。如果那就是对我诚实的回报,我不准备再满足您无聊的好奇心了。”
  “这么说,你不准备再说什么了?”曼弗雷德说。
  “是的,”他答道。
  “把他押到院子里,”曼弗雷德说,“我要马上看到他人头落地。”
  听到这些话,玛蒂尔达昏了过去。比安卡一边摇着她,一边高声尖叫着:“救命呀!救命呀!小姐死了!”曼弗雷德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年轻的农民听到喊叫声,也吓了一跳,急切地询问是怎么回事。可是,曼弗雷德还没弄明白比安卡惊叫的原因,就命令赶紧把农民带到院子里,等待处决。等曼弗雷德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轻描淡写地吩咐仆人把玛蒂尔达送回她的房间,因为他觉得女人受了惊吓都会如此。然后,他冲进院子,叫来一个侍卫,命令西奥多跪下等着接受那致命的一击。
  勇敢的年轻人面对这个残酷判决的坦然态度,触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只有曼弗雷德无动于衷。年轻人非常想弄清楚刚才听到的关于小姐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为了避免激怒公爵,让她受到更多的折磨,他什么也没说。他提出的惟一的请求是:能否请神甫来听他忏悔,让他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息。曼弗雷德希望通过忏悔能了解这个年轻人的过去,也相信杰罗姆神甫会帮助自己,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年轻人的请求,命令把神甫请来接受这个囚徒的忏悔。修士没有想到自己的草率竟然会造成这样的灾难,跪在公爵面前,苦苦哀求他不要滥杀无辜。杰罗姆用最严厉的词语谴责自己的鲁莽,竭力为年轻人开脱,用尽一切办法来平息这个暴君的怒火。他的哀求不但没有平息曼弗雷德的怒火,反而火上浇油。他的态度让公爵怀疑自己被他们两人欺骗了,命令修士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并警告说,不要让这个年轻人浪费太多的时间。
  “我不会提很多问题,老爷,”那个不幸的年轻人说,“感谢上帝,我的罪过并不太大,对我这么大的人来说,这些罪不算多。擦干您的眼泪,神甫,我们快点儿结束吧,这是个丑恶的世界,离开它我一点儿也不遗憾。”
  “噢,可怜的年轻人!”杰罗姆说,“我有何脸面见你?我就是谋杀你的凶手!正是我让你落得如此下场!”
  “我真心原谅您,”年轻人说,“希望上帝也能原谅我。听听我的忏悔吧,神甫,把您的祝福给我。”
  “我该如何为你准备后事呢?”杰罗姆说,“只有原谅仇敌,你才能得到拯救。你能原谅那边那个邪恶的人吗?”
  “我能原谅他,”西奥多说,“也愿意这样做。”
  “这能打动您吗,冷酷的公爵?”修士说。
  “我叫你来是为了给他做忏悔,”曼弗雷德冷冷地说,“别为他开脱。是你第一个激起了我对他的仇恨,你要对他的死负责。”
  “是的,没错儿!”善良的神甫痛苦地说,“你我永远别指望去这个年轻人要去的地方了。”
  “快点,”曼弗雷德说,“牧师的哀求和女人的惊叫一样,都无法打动我。”
  “什么!”年轻人说,“难道命中注定我要听到这些吗?那么,小姐又落到你手里了?”
  “你只要记住我的愤怒就够了,”曼弗雷德说,“因为这是你的末日。”
  那个年轻人觉得心中的怒火在燃烧,但是看到他带给周围人的悲伤和修士的哀痛,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感情,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解开衣领,跪下来祈祷。他弯下身子的时候,衬衣从他的肩膀上滑了下来,露出了一块鲜红的箭形疤痕。
  “天哪!”神甫惊叫着跳了起来,“我看见了什么?我的孩子,我的西奥多!”
  可以想像,接下来的场面有多么感人,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异而不是喜悦让人们暂时忘记了哀伤。他们都看着公爵,一时不知所措。年轻人的表情由惊奇、怀疑渐渐变成亲切、尊敬。他与老泪纵横的神甫紧紧拥抱在一起,显得非常恭敬。他从自己的遭遇中对公爵善变的脾气已经有所了解,所以,心中涌起一线希望,朝公爵瞥了一眼,好像在说,难道这样的场面还不能使您感动吗?
  曼弗雷德的确被这感人的场面打动了。震惊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愤怒,不过,强烈的自尊使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情绪波动。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修士为了挽救这个年轻人而想出的计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他怎么会是你的儿子?把一个农民的后代认做你的私生子,这与你的职业和圣洁的声誉相符吗?”
  “噢,上帝啊!”修士说,“您怀疑他不是我的孩子吗?如果我不是他的父亲,怎么会感到如此痛苦?放了他吧,仁慈的公爵!放了他吧!您怎么责骂我都可以。”
  “放了他!放了他!”人们叫了起来,“看在神甫的面上。”
  “安静!”曼弗雷德严厉地说,“在宽恕他之前,我一定要有个理由。圣人的私生子并不一定是圣人。”
  “不公正的老爷!”西奥多说,“您已经够残酷了,不要再对别人如此无礼。如果我是这位可敬的老人的儿子,那么,即使我不像您那样是一位公爵,我的血管中也流着……”
  “是的,”修士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血统是高贵的。他也不像老爷您说的那样如此低贱。他是我合法的儿子,西西里岛恐怕没有几个家族能比福尔肯纳拉家族更为古老……可是,唉!老爷,什么是血统?什么是高贵?我们都是卑贱的、可怜的、罪孽深重的生物。只有虔诚才能把我们与尘土分开,我们来自尘土,最终还要返回尘土。”
  “先别布道了,”曼弗雷德说,“你忘了你已经不再是杰罗姆修士,而是福尔肯纳拉伯爵。让我听听你的来历,要不是碰巧遇到了这个顽固的罪犯,以后你还有的是时间去布道。”
  “圣母玛利亚!”修士说,“难道老爷还要从一个可怜的父亲身边夺走他惟一的儿子吗?我们失散了多年,这才刚刚见面。鄙视我吧,老爷,嘲笑我,折磨我吧,让我替他去死吧,只求您放了我的儿子!”
  “现在,你体会到,”曼弗雷德说,“失去惟一的儿子是什么感觉!刚才你还劝我听天由命:我的家,如果命该如此,必须毁灭……可是,福尔肯纳拉伯爵……”
  “哎呀!老爷,”杰罗姆说,“我承认刚才冒犯了您,可那并不是为了让您痛苦。我从来没有夸耀过我的家庭,也没有想过这些虚荣的东西。为这个孩子辩护是自然的事情,这是为了纪念生养他的那个可爱的女人……她,西奥多,她真的去世了吗?”
  “她的灵魂已经在天堂安息了,”西奥多说。
  “噢!怎么回事?”杰罗姆叫了起来,“告诉我……不……她现在很幸福!现在你是我惟一的亲人。最令人敬畏的老爷!您……您还要夺走我这可怜孩子的生命吗?”
  “回你的修道院去,”曼弗雷德答道,“把伊莎贝拉小姐带到这儿来,你知道该怎么服从我的命令,我保证不伤害你的儿子。”
  “噢,老爷!”杰罗姆说,“难道必须用我的诚实作为代价,才能保护这个年轻人吗?”
  “为了我!”西奥多叫道,“我宁愿死一千次,也不愿玷污您的良心。那个暴君让您干什么?那位小姐还安全吗?保护她,可敬的父亲,让他把所有的惩罚都加在我身上吧。”
  杰罗姆竭力让暴躁的年轻人安静下来。曼弗雷德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挂在城堡大门外的铜号也突然被吹响了。与此同时,院子另一边那个大头盔上的黑色羽毛剧烈摇动起来,它们整齐地摆动了三次,好像一个看不见的人戴着头盔在鞠躬。

《奥特朗托城堡》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三章

  看到那个神秘头盔上的羽毛随着铜号的声音不停地摇摆,曼弗雷德感到非常不安。“神甫”,他对杰罗姆说,现在,杰罗姆在他眼里又不是福尔肯纳拉伯爵了,“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冒犯了……”羽毛摆动得更剧烈了。“我是个多么不幸的公爵啊!”曼弗雷德喊道,“神甫,能用你的祷告帮帮我吗?”
  “老爷,”杰罗姆答道,“上帝肯定对您嘲笑他的仆人感到不满。服从教会吧,别再迫害教 会的牧师。放了这个无辜的年轻人,学会尊重我所代表的圣洁吧。这样,上帝将不再戏弄您,您看”……铜号声再次响了起来。
  “我承认我以前太鲁莽了,”曼弗雷德说,“神甫,你能到侧门去看看谁在门口吗?”
  “您能保证不伤害西奥多吗?”修士答道。
  “我保证,”曼弗雷德说,“只要你去看看谁在外面。”
  杰罗姆搂住儿子的肩膀,情不自禁,泪如泉涌。
  “你答应要去大门看看的,”曼弗雷德说。
  “我本以为,”修士答道,“殿下会允许我先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去吧,亲爱的父亲,”西奥多说,“听公爵的话吧,您不该为我延误了对他的报答。”
  杰罗姆询问外面是谁,得到的回答是:“送信儿的。”
  “谁派来的?”他说。
  “我从巨剑骑士那里来,”使者说,“我必须见见奥特朗托的篡位者。”
  杰罗姆回到公爵身边,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使者的话。曼弗雷德一开始感到非常恐惧,可是,当他听到使者说他是篡位者时,他的怒火又重新燃烧起来,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篡位者!无礼的混蛋!”他喊道,“谁敢怀疑我的爵位?你走吧,神甫,这件事和牧师没有关系。我将亲自会会这个放肆的家伙。回你的修道院去,去把小姐送回来,你儿子将作为人质留在这儿,他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能否服从我的命令了。”
  “上帝啊!老爷,”杰罗姆叫道,“殿下难道不能马上无条件放了我的儿子吗?难道您这么快就忘记上帝的告诫了吗?”
  “上帝,”曼弗雷德回答说,“不会派使者来怀疑一个合法公爵的爵位。我甚至怀疑上帝是否真的借修士来传达自己的意志,不过这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现在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你不把小姐送回来,一个无礼的使者并不能解救你的儿子。”
  神甫无言以对。曼弗雷德命令把他从后门送出城堡,又命令一些侍卫把西奥多押到黑塔顶上,严加把守。他甚至不允许父子在分离之前相互拥抱一下。然后,他回到大厅,坐在椅子上,摆出公爵的架势,命令带使者来见他。
  “哼,你这个无礼的家伙!”公爵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到你这儿来,”他回答说,“曼弗雷德,是来找你这个奥特朗托公国的篡位者。我是奉了著名的无敌巨剑骑士的命令,以他的主人维琴察的弗雷德里克侯爵的名义来领回侯爵的女儿伊莎贝拉小姐。你趁侯爵不在的时候,贿赂小姐的监护人,以卑鄙无耻的手段把她骗到了这里。另外,他要求你把奥特朗托公国交出来,这个公国是你从弗雷德里克侯爵那里篡夺来的。只有弗雷德里克侯爵才和这个公国已逝的合法主人阿方索先生有最近的血缘关系。如果你不马上答应这些公正的要求,他将与你单独进行生死决斗。”使者说着,使劲用权杖敲打着地面。
  “派你来的那个狂妄的家伙在哪儿?”曼弗雷德说。
  “他在离这儿一里格的地方,”使者说,“他来为他的主人讨回公道。他是个真正的骑士,而你是个篡位者,是个强盗。”
  面对如此放肆的挑衅,曼弗雷德觉得还是不和侯爵作对为上。他知道弗雷德里克的要求是无可争议的,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阿方索先生没有后裔,他死后,奥特朗托的爵位应该由弗雷德里克的祖先继承。可是曼弗雷德本人、他的父亲和祖父都非常想霸占维琴察的领地。弗雷德里克是一位骁勇善战、温柔多情的年轻公爵,娶了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可是,在生伊莎贝拉的时候,她不幸去世了。她的死对弗雷德里克的打击太大了,所以他参加了十字军,前往圣地(巴勒斯坦)作战,在与异教徒的战斗中受伤被俘,据说他后来死了。曼弗雷德听到这个消息,就收买了伊莎贝拉小姐的监护人,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儿子康拉德。他打算通过这种联姻把两家的利益结合起来。出于这个动机,再加上康拉德的死,促使他很快就下决心自己迎娶伊莎贝拉。因此,他想努力争取获得弗雷德里克对这桩婚事的支持。出于同样的考虑,他想邀请弗雷德里克的骑士来自己的城堡,以免他知道伊莎贝拉逃走的消息。同时,公爵严令仆人不得把这一消息泄露给骑士的随从。
  “使者,”曼弗雷德在心里盘算好以后,马上说道,“回你主人那里去,告诉他,在用武力解决我们的分歧之前,曼弗雷德想和他谈谈。欢迎他来我的城堡做客,我以一个真正骑士的名义发誓,他在这里将会得到周到的款待,他和随从的安全也会完全得到保证。如果不能用和平的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争议,我发誓,他可以安全地离开,并会对决斗的规则感到非常满意。上帝作证!”使者鞠了三个躬,告退了。
  在公爵召见使者的时候,杰罗姆的心中却充满了矛盾。他为儿子的性命担忧,第一个想法就是说服伊莎贝拉返回城堡。但是,他也害怕让她再见到曼弗雷德。他担心希珀丽塔会无限顺从她丈夫的意志,虽然他坚信,如果能见到希珀丽塔,他还是希望能告诫她不要答应离婚。但是,如果曼弗雷德发现是他从中作梗,那西奥多也会很危险。他很想知道那个使者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敢如此大胆地怀疑曼弗雷德的爵位。不过,他不敢不赶紧回修道院。如果伊莎贝拉逃走了,还要归罪于他。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修道院,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名修道士在门廊遇到了他,见他满脸哀愁,就说:“哎呀!修士,难道高贵的希珀丽塔夫人真的去世了吗?”
  神甫吓了一跳,喊道:“你说什么?我刚从城堡回来,她刚才还好好的。”
  “马特利,”刚才的修士回答说,“在一刻钟之前路过我们修道院,他从城堡来,说他的女主人去世了。所有的教友都去礼拜堂为她升入天堂祈祷去了,他们让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他们知道你和那位虔诚的太太之间有着圣洁的友谊,担心这个不幸的消息会让你过度悲伤……的确,我们都有理由伤心,她是我们修道院的创始人之一。不过尘世只是一次旅程,我们不能抱怨……我们都要追随她,但愿我们的结局能和她的一样美好!”
  “善良的修士,你在做梦,”杰罗姆说,“我说过我刚从城堡回来,公爵夫人很好……伊莎贝拉小姐呢?”
  “可怜的小姐,”修士答道,“我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她,并努力安慰了她。我提醒她人生短暂,并建议她做修女。我还拿阿拉冈的圣桑切亚小姐来做例子。”
  “你的热心值得赞扬,”杰罗姆不耐烦地说,“不过现在用不着这些。希珀丽塔很好……以上帝的名义,我相信她很好,至少我没有听到什么不幸的消息……虽然在我看来,公爵的固执……噢,修士,伊莎贝拉小姐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修士说道,“她哭得非常伤心,说她要回自己的房间。”
  杰罗姆把他的教友扔在一边,急忙去找伊莎贝拉小姐,可是她并不在房间里。他询问了修道院里的仆人,他们也不知道。他找遍了修道院和教堂,并派人到周围打听,看是否有人见到她了,依然一无所获。杰罗姆感到非常困惑。最后,他推测,伊莎贝拉肯定认为,公爵夫人这么快去世,是曼弗雷德一手造成的,所以她非常害怕,就藏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去了。伊莎贝拉再次逃走的消息可能会让公爵愤怒到极点。虽然希珀丽塔的死亡难以置信,可这个消息还是让修士更加惊慌失措。伊莎贝拉的逃跑表明她讨厌嫁给曼弗雷德,可这并不能让杰罗姆感到欣慰,因为伊莎贝拉的失踪会危及他儿子的生命。他决定返回城堡,并请几名教友跟他一起去,以向曼弗雷德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如果有必要,还可以让他们和自己一起为西奥多求情。
  与此同时,公爵走到院子里,命令打开城堡大门,迎接陌生的骑士和他的部队。不久,一支队伍来到了城堡。队伍的最前面是两个手持权杖的先行官,后面是一名使者,使者身后跟着两名侍从和两名号兵,再往后是一百名步兵侍卫和一百名骑兵。他们后面是五十名步兵,穿着红色和黑色的衣服,这两种颜色正是这名骑士的标志色。再往后是一匹领头马,马背上端坐着一名绅士。他两侧各有一名使者,打着旗,旗上印着维琴察和奥特朗托的徽章,每个盾形徽章都由四个部分组成……这种情形让曼弗雷德非常恼火,可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旗的后面还有两名侍从,骑士的神甫在数着念珠,后面还有五十名步兵,他们与前面的步兵穿着同样的衣服。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穿着盔甲,用头盔的面甲遮住了自己的脸,陪伴着那个主骑士。两人的随从带着他们的盾牌和徽章。主骑士有自己的护卫,后面的一百名随从则抬着一把巨大的宝剑,看上去显得非常吃力。主骑士本人骑着一匹红棕色的战马,全副武装,长枪挂在马上。他的脸被面甲挡得严严实实,面甲上布满了红色和黑色的羽毛。队伍两侧五十名打鼓吹号的步兵向左右分开,为主骑士让出了道路。
  一到大门口,骑士就停了下来,那位使者走出来再次宣读了挑战书。曼弗雷德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把巨大的宝剑,好像对挑战书毫不在意。不过,他身后的一阵风很快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身,发现那顶巨大头盔上的羽毛还是像以前那样惊人地摇动着。这让曼弗雷德意识到,自己应该无所畏惧,不应该被这些似乎在预示着他命运的东西吓倒。他对陌生人的出现表示轻蔑,以显示他的勇敢,大胆地说道:
  “骑士先生,无论您是谁,我都表示热烈欢迎。如果您是人间好汉,您的英勇将会遇到对手,如果您是一名真正的骑士,您应该不屑于使用巫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这些预兆来自天堂还是地狱,曼弗雷德都坚信自己的事业是正义的,会得到圣-尼古拉斯的帮助,圣-尼古拉斯永远都会庇护他的家族。下马吧,骑士,休息一下,明天您将迎接一场公平的决战,上帝会帮助正义的一方!”
  骑士没有答话,默默地下了马,跟着曼弗雷德进入了城堡大厅。穿过院子的时候,骑士看见了那个巨大的头盔,他停住了脚步,凝视着那个头盔,跪了下来,好像默默地祈祷了一会儿。然后,他站起来,示意公爵继续带路。一进入大厅,曼弗雷德就建议陌生人脱下盔甲,可那个骑士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骑士先生,”曼弗雷德说,“虽然您这样做不礼貌,可凭着我的真诚,我不反对您这样。可您也没有理由来控告奥特朗托的公爵。我没有耍任何阴谋诡计,我希望您也不会。现在,请接受我的信物,”他把指环交给骑士,“您和您的朋友都会受到盛情款待。在这儿休息休息,直到你们感到精力充沛。我现在就去安排手下款待您的部队,然后再回来见您。”
  三位骑士向他鞠了一躬,接受了他的好意。曼弗雷德指挥将他们的随从带到附近的招待处,这个招待处是希珀丽塔太太专为招待朝圣者而建的。骑士的随从们穿过院子朝着大门走去,这时,那把巨大的宝剑突然飞了起来,落在了那个大头盔的对面,然后一动不动。各种怪异的现象几乎已经让曼弗雷德麻木了,所以,他对此并没有感到震惊。回到大厅,筵席已经摆好,他邀请那些沉默的客人入坐。曼弗雷德的心里十分难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可他还是竭力想让客人们感到愉快。他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却是几个手势。为了方便吃饭,他们仅仅把护面甲打开一条很窄的缝,显得非常谨慎。
  “先生们,”公爵说,“你们是我在这儿招待的第一批客人,却不屑与我交谈,这是非常少见的。我认为,面对陌生人和缄默不语的人,君主应该勇敢地维护自己国家的安全和尊严。你们自称是以维琴察弗雷德里克的名义来这里的,我听说他是一位英勇好客的骑士,他应该不会,恕我直言,在和一位地位与他相当的公爵进行会谈时,感到有损他的尊严,也不会全副武装,让别人无法见到自己的真面目吧……你们还是保持沉默……噢,随你们的便吧,按照待客之道和骑士精神,你们也是这里的主人,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不过,来,给我一杯酒,你们不会拒绝我为你们夫人的健康干一杯吧。”主骑士叹了口气,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骑士先生,”曼弗雷德说,“我的话只是开个玩笑,我不会强迫你们做任何事情。你们请便吧,既然你们不喜欢快乐,那就让我们伤心吧。正经事可能更合你们的胃口,让我们散席吧,看看我的表白是否比刚才的玩笑更能令你们满意。”
  然后,曼弗雷德将三名骑士带到了里间,关上门,请他们坐下,开始对着主骑士讲了起来:
  “骑士先生,按我的理解,您是以维琴察侯爵的名义,来接回伊莎贝拉小姐,也就是他女儿的。她已经在教堂里和我儿子举行了婚礼,而且这也获得了她法定监护人的许可。你们来这儿,还要我把自己的领地交还给您的主人,他自称与阿方索公爵……愿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有着最近的血缘关系。我先说你们的第二个要求。您一定知道,您的主人也知道,我从我父亲曼纽尔先生那里继承了奥特朗托的爵位,他又是从他的父亲里卡多先生那里继承的爵位。阿方索是他们的前任公爵,他在圣地死去,没有孩子。因为我的祖父对他忠心耿耿,就把爵位传给了我的祖父里卡多先生。”……陌生人摇了摇头。……“骑士先生,”曼弗雷德激动地说,“里卡多是一个勇敢正直的人,他很虔诚,慷慨地捐资兴建了附近的一座教堂和两座修道院。他特别得到了圣-尼古拉斯的支持……我的祖父又非常无能……我说,先生,里卡多先生很无能……对不起,您一打岔,我有些混乱。……我一直怀念我的祖父。……对!先生们,他打下了这个基业,他依靠自己的英勇善战和圣-尼古拉斯的帮助保住了它……我父亲也是这样,所以,我也将……先生们……保住这一切。……可是,弗雷德里克,您的主人,在血缘上与阿方索最近。……我已经决定将用武力来维护自己的爵位……难道这意味着爵位是邪恶的吗?……我要问,弗雷德里克,也就是您的主人,他在哪里?据说他已经在被俘以后死去了。您声称,您的行动也说明,他还活着……我不怀疑这一点……我可以,先生们,我可以怀疑,可我不这样做。别的公爵可能会让弗雷德里克用武力夺回属于自己的遗产,如果他有能力这样做的话。他们不会把自己的尊严系于一次决斗,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尊严交给不知名的哑巴来决定!请原谅,先生们,我太激动了。但是,请想一想,如果你们处在我的位置上,即使你们是勇敢的骑士,如果有人怀疑你们或者你们祖先的称号,你们难道不愤怒吗?……再说另一个问题,你们要求我交出伊莎贝拉小姐。……先生们,我必须问一问,你们是否真是被派来接她回去的?”……骑士点点头。……“接她回去!”曼弗雷德接着说,“哦,你们获得了接她回去的授权……可是,高贵的骑士,我能否问一下,您有全权接她回去吗?”……骑士点了点头。……“这很好,”曼弗雷德说,“那么听我说说〖JP2〗吧……你们看,先生们,在你们面前的是最不幸的男人(他开始抽泣),可怜可怜我吧,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真的是最不幸的人。你们知道,我失去了惟一的希望,我的欢乐,我们家族的支柱……昨天早晨,康拉德死了。”……骑士们显得很吃惊。……“是的,先生们,命运带走了我的儿子,伊莎贝拉自由了。”
  “那么,您送她回去了吗?”主骑士打破了沉默,叫了起来。
  “请您耐心些,”曼弗雷德说,“从您善意的言辞中,我高兴地发现,这件事也许不流一滴血就可以公正地解决。我没有兴趣再说下去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已经对世界感到厌倦了,儿子的死已经断绝了我对尘世的眷恋。在我眼里,权力和地位都已不再重要。我本想把我从祖先那里接到的权杖传给我的儿子……可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生活对我如此冷酷,因此我很乐意接受你们的挑战,一名好的骑士没有比战死更好的结局了。无论上帝的意志是什么,我都会服从,因为,唉!先生们,我有太多的哀伤。曼弗雷德不是嫉妒的对象……但是毫无疑问,你们已经了解我的经历了。”……骑士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不知道,好像希望曼弗雷德继续讲下去。……“难道,先生们,”公爵继续说道,“你们不了解我的经历?难道你们没有听说关于我和希珀丽塔太太的事情?”……他们都摇了摇头。……“不!这样的话,先生们,我明白了。你们以为我野心勃勃,野心,唉!那是由更丑陋的东西构成的。如果我野心勃勃,我就不会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忍受着良心上的各种折磨……请你们耐心些,我尽可能说得简短些。要知道,我心里一直对我和希珀丽塔的结合感到痛苦。……噢,先生们,如果你们了解这个优秀的女人,那就好了!如果你们知道我像情人一样爱她,像朋友一样珍惜她……可是男人生来就不会绝对快乐!她分担我的痛苦,征得她的同意后,我把我们的事交给了教会,因为我们属于禁止通婚的亲戚。我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判决,我想教会一定会让我们永远分离……我相信你们一定同情我……我也看见你们的确在同情我……原谅这些眼泪吧!”……骑士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曼弗雷德接着说道:“我的儿子就死在我为此感到焦虑的时候,除了交出我的领地,从此远离人群,我什么都不想。我惟一的困难就是确定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应该爱护我的人民,还能够安排好伊莎贝拉小姐,因为她对我来说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我愿意把爵位归还给阿方索的后人,即使是他的远房亲戚也可以,虽然,请原谅,我相信阿方索愿意让里卡多的家族继承他的爵位。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的那些亲戚呢?我只知道弗雷德里克……您的主人,已经成为异教徒的俘虏,也许已经死了,就算他活着,而且在自己的家里,难道为了微不足道的奥特朗托公国,他会离开强大的维琴察公国吗?如果他不会这样,难道我忍心看着一个无情的总督来统治那些可怜而又恭顺的臣民吗?……因为,先生们,我热爱我的人民,而且,感谢上帝,他们也热爱我。可是,你们会问,我讲这些长篇大论有什么意思?简单地说,嗯,先生们,你们的到来让上帝为我指出了消除这些麻烦和灾祸的办法。伊莎贝拉自由了,我很快也会自由……为了臣民的利益,我愿作出任何让步……虽然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可这是弥合两家分歧惟一的办法,那就是我娶伊莎贝拉小姐为妻……你们很震惊……尽管希珀丽塔的美德将会令我终身难忘,然而一个公爵不能只想着自己,他是为他的人民而生的。”……就在这时,一名仆人闯进了房间,报告说杰罗姆和他的几个教友想马上见他。
  公爵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激怒了,他害怕修士会向陌生人透露伊莎贝拉到修道院的事,又想,杰罗姆肯定是来通报伊莎贝拉小姐回来的消息,因此,他想去阻止杰罗姆进来。于是,曼弗雷德就向骑士们道歉,说他要离开一会儿。他刚要起身,那些修士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曼弗雷德愤怒地训斥他们不该私自闯进来,想让他们退出这个房间。可杰罗姆太激动了,不愿离开。他大声地说出了伊莎贝拉逃走的事情,并声明此事与他无关。
  曼弗雷德被这个消息弄蒙了,让陌生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更是令曼弗雷德不知所措。他只是结结巴巴地一会儿责备修士,一会儿又向骑士道歉。他非常想知道伊莎贝拉的情况,又不敢让骑士们知道她的消息;很想去追捕她,又怕骑士们会和他一起去。他想派使者去找她……可是主骑士不再保持沉默,严厉地责备曼弗雷德不该含糊其辞,并追问伊莎贝拉第一次从城堡逃走的原因。曼弗雷德瞪了杰罗姆一眼,像是下了一道无声的命令,让他谎称因为康拉德过世,所以公爵让伊莎贝拉暂时住在修道院,等公爵决定如何安排。杰罗姆因为担心自己的儿子,所以不敢揭穿他的谎言,但是他的一个教友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坦白说她是在前一天晚上逃到他们教堂去的。公爵竭力想掩盖这个事实,却枉费心机,这让他更加羞愧和慌乱。这些矛盾的说法让主骑士非常吃惊,尽管他关心的是伊莎贝拉的失踪,但他更相信是曼弗雷德把小姐藏了起来,他冲到门口,说:“你这个叛徒公爵!我一定要找到伊莎贝拉。”曼弗雷德竭力想抓住他,可是在另外两名骑士的帮助下,主骑士挣脱了公爵,冲到院子里,呼喊他的随从。曼弗雷德看到无法阻止他,就提议陪他一起去。公爵召集自己的随从,让杰罗姆和一些修士带路,浩浩荡荡出了城堡。曼弗雷德私下里命令把骑士的随从们关起来,当着骑士的面,他却假装派使者去请这些随从来帮忙。
  人群一离开城堡,玛蒂尔达就得到了女仆们的报告,说曼弗雷德已经派出了所有人马分头去寻找伊莎贝拉了。自从在大厅里看到那个年轻的农民被判处死刑,玛蒂尔达就发现自己对他很感兴趣,正在想方设法营救他。匆忙中,曼弗雷德下了个笼统的命令,他本不应该命令看守西奥多的卫士也一同去,可是他忘了这一点。仆人们都习惯于遵守这个专制公爵的各种命令,好奇心也让他们乐于参加这突如其来的搜寻行动,因此,他们全都离开了城堡。玛蒂尔达摆脱了身边的女仆,悄悄地爬上了黑塔,打开了门,出现在西奥多面前,西奥多大吃一惊。“年轻人,”她说,“虽然我这样做既不孝顺,也没有女人的矜持,可是神圣的仁慈超越了一切,仁慈会证明我是对的。你快逃走吧,门已经打开了,我父亲和仆人们都不在,可是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回来,赶紧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愿天使给你引路!”
  “您肯定就是其中的一位天使!”喜出望外的西奥多说,“只有圣灵的言谈、举止和相貌才能和你媲美!小姐,我能知道您的芳名吗?刚才您提到了您的父亲,难道这是真的?曼弗雷德的孩子能有这样仁慈的心肠?可爱的小姐,您不回答我……可您是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您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安危,来解救不幸的西奥多呢?我们一起逃走吧。您挽救的生命应该用来保护您。”
  “唉!你误会了,”玛蒂尔达说着,叹了口气,“我是曼弗雷德的女儿,我不会有什么危险。”
  “真是难以想像!”西奥多说,“可是,昨天晚上我非常高兴能帮助您,您那高尚的仁慈现在又回报在我身上。”
  “你又弄错了,”小姐说,“可现在没时间解释了。快逃吧,善良的年轻人,趁着现在我还能救你。等我父亲回来,你我就都危险了。”
  “怎么?”西奥多说,“您想过没有,您这美丽的少女,难道您要用您的苦难来换回我的生命?那我宁可去死一千次。”
  “我没有危险,”玛蒂尔达说,“你就不要磨蹭了。快走吧,没人知道是我把你放走的。”
  “您要以天使的名义发誓,”西奥多说,“您不能因为我而受到怀疑,否则,无论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发誓要留在这儿。”
  “噢,你太高尚了,”玛蒂尔达说,“可是,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受到怀疑。”
  “让我握着您美丽的手,证明您没有骗我,”西奥多说,“让我把感激的热泪洒在上面。”
  “不要这样,”小姐说,“千万不要这样。”
  “唉!”西奥多说,“就在刚才,我还只知道灾难……也许将永远不再知道什么是幸运。请接受真挚的感谢带来的喜悦吧,我将在您的手上留下我灵魂的印记。”
  “不要这样,走吧,”玛蒂尔达说,“如果伊莎贝拉看到你在我身边,那该如何是好?”
  “伊莎贝拉是谁?”年轻人吃惊地说。
  “哎呀!我恐怕,”小姐说,“在帮助一个骗子……你早上不是还对此很好奇吗?”
  “您的相貌,您的举止,您的美丽,都像一位女神,”西奥多说,“可您的话语却含糊不清……说吧,小姐,给您的仆人说得更明白些吧。”
  “你太清楚了!”玛蒂尔达说,“再说最后一遍,我命令你走,如果我再把时间浪费在空谈上,不但救不了你,我的性命也难保了。”
  “我走,小姐,”西奥多说,“因为这是您的愿望,而且我也不想因为我的不幸而让我的父亲再添忧愁的白发。我只想说,亲爱的小姐,我会永远记住您的仁慈。”
  “等一下,”玛蒂尔达说,“我要把你带到伊莎贝拉逃走的那个地窖,顺着它就能走到圣-尼古拉斯教堂,你可以在那儿避难。”
  “什么!”西奥多说,“难道我帮助找到地下通道的那位小姐不是您,而是另一个人吗?”
  “对,”玛蒂尔达说,“可是别再多问了,看到你还在这危险的地方,我很害怕,快逃到避难所去吧。”
  “避难所!”西奥多说,“不,小姐,那是为走投无路的姑娘或者罪犯们准备的。西奥多的灵魂是无辜的,不愿去那个地方。给我一把剑,小姐,让您的父亲知道,西奥多鄙视不光彩的逃跑。”
  “鲁莽的年轻人!”玛蒂尔达说,“难道你敢放肆地与奥特朗托的公爵决斗吗?”
  “与您的父亲为敌,我的确不敢,”西奥多说,“对不起,小姐,我忘了……可当我看着您,怎么能相信您是暴君曼弗雷德的女儿呢?……可他却真的是您的父亲。从现在起,我将忘记自己受到的伤害。”他们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呻吟,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天哪!有人在偷听!”小姐说。他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可是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两人都以为那是空气震动发出的声音。玛蒂尔达悄悄地领着西奥多到了父亲的武器库,让他全副武装起来,然后把他领到了后门。
  “别走城里,”玛蒂尔达说,“也别走城堡的西面,曼弗雷德和骑士一定会在这一带搜查,你赶紧朝相反的方向逃吧。在东边森林的后面,有很多岩石,中间是迷宫一样的岩洞,一直通到海边。你可以藏在那儿,向过往的船只发求救信号,它们就可以靠岸把你带走了。去吧,上帝指引你!……只是你祈祷时,能偶尔记起我……玛蒂尔达!”西奥多跪在她的脚下,抓住了她纤长白嫩的手。她努力挣扎,想摆脱他的亲吻。他发誓要做一名骑士,热切地恳求她答应自己做她永远的骑士。小姐还没来得及回答,天上突然传来一阵霹雳般的雷声,震得城垛都在摇晃。西奥多不顾猛烈的暴风雨,急切地等待着玛蒂尔达的回答,可她却惊慌地跑回了城堡,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年轻人赶紧走。他叹着气离开了城堡,可眼睛却始终盯着城门,直到玛蒂尔达关上了它。他们分手了,但两个人的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激情,这种感觉对他们来说,都是第一次体会到。
  西奥多闷闷不乐地朝修道院走去,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到了那儿,才知道杰罗姆不在,同时得知人们在寻找伊莎贝拉小姐,有关这位小姐的一些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高尚英勇的天性使他很想去帮助她,可修道士们也无法猜测伊莎贝拉逃跑的路线。他不想为了寻找伊莎贝拉而走得太远,因为玛蒂尔达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他不忍心远离她的住处。而且,他想起了温和的杰罗姆,这更让他不愿走得太远,他甚至把孝顺当做自己在城堡与修道院之间徘徊的主要理由。可是,杰罗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最后,西奥多还是决定到玛蒂尔达说的那片森林去。在那儿,他看到了浓密的树阴,这与他半是喜悦半是忧愁的心情非常契合。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漫不经心地朝岩洞走去。这些岩洞以前曾经是隐士们的居所,据说现在经常会有邪恶的精灵出没。他想起自己听说过的这些传言,因为天性勇敢并喜欢冒险,他决定去探寻这迷宫中隐藏的秘密。进入岩洞不久,他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好像在往后退。尽管西奥多坚信所有圣灵的告诫,但他却不相信好人会被无缘无故地抛入邪恶的魔爪。他觉得这个地方更像是被强盗洗劫过,而不是像人们传说中恶鬼戏弄和迷惑人的地方。他一直想证明自己的勇敢,于是拔出剑,循着远处传来的沙沙声,轻轻地往前走去。那个人看到他身上的盔甲,逃得更快了。西奥多看准以后,就大步向前冲去,眼看就要追上了,那人更加惊慌失措,西奥多越追越近,突然发现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倒在他面前。他急忙扶起她,可她却被吓坏了,以至于西奥多觉得她就要昏倒在自己怀里。他用各种温柔的话语来安慰她,并向她保证,他不但不是来伤害她的,还会用生命保护她的安全。见他举止文明,那位女士才慢慢回过神来,盯着他说:“对,我以前一定听到过这个声音!”
  “我不知道,”西奥多说,“除非,我猜,您是伊莎贝拉小姐。”
  “仁慈的上帝呀!”她喊了起来,“你不是来抓我的,对吗?”说着,她跪在了他的面前,哀求他不要把她交给曼弗雷德。
  “交给曼弗雷德!”西奥多也叫了起来,“不,小姐,我已经把您从他的残暴中解救了一次,我现在救您可能比上次困难一些,不过我还是要把您送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难道,”她说,“您就是我昨天晚上在城堡地窖里遇到的那个好心的陌生人?您肯定不是凡人,而是保护我的天使。让我跪下来感谢您……”
  “不要,高贵的小姐,”西奥多说,“不要在一个穷困陌生的年轻人面前贬低您的身份。如果上帝选我来救助您,那就一定能够成功,上帝会让我为保护您而变得更加强壮。来吧,小姐,我们离洞口太近了,应该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只有把您带到更安全的地方,我心里才会踏实。”
  “哎呀,您想干什么,先生?”她说,“尽管您的举止一直很高雅,尽管您温柔的话语证明了您心灵纯洁,可是我和您单独待在这些隐蔽的岩洞中合适吗?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在一起,将会怎样指责我的行为呢?”
  “我尊重您的顾虑,”西奥多说,“您的担心也不会损害我的名誉。我的意思是把您送到岩石中一个最隐秘的洞穴,然后,我会用生命来守卫每个入口,不让任何人进来。另外,小姐,”他接着说,深深地叹了口气,“尽管您非常美丽,非常完美,尽管我的心中也不是没有杂念,可要知道,我的灵魂已经献给了另一个人,虽然……”突然一阵嘈杂声打断了西奥多的话。他们很快就听清了那些声音,“伊莎贝拉!嗨!伊莎贝拉!”
  正在发抖的小姐又像刚才一样惊恐万分。西奥多竭力安慰她,却无济于事。他向她保证,他宁愿死去,也不忍心让她重新落入曼弗雷德的魔爪。他求她藏在那儿别动,自己去堵住那些寻找伊莎贝拉的人,不让他们进来。
  在洞口,他发现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在和一个农民谈话,那个农民说他的确看见一个女士进了岩洞。骑士正准备去找她,西奥多却手持利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谁?胆敢挡住我的去路?”那名骑士傲慢地说。
  “一个敢作敢当的人,”西奥多说。
  “我在找伊莎贝拉小姐,”骑士说,“我知道她藏在这些岩洞里。别挡路,惹恼了我,你会后悔的。”
  “你的目的和你的愤怒一样卑鄙无耻,”西奥多说,“滚回去,要不然我们很快就会知道谁的愤怒更可怕。”
  那个陌生人就是维琴察侯爵派来的主骑士,他是从曼弗雷德那里飞奔而来的。曼弗雷德正忙着打听小姐的下落,他还下达了各种命令,不要让伊莎贝拉落入三个骑士的手里。主骑士一直怀疑曼弗雷德与小姐的潜逃有关,现在又无端受到了侮辱。他以为眼前这个人是公爵安排看守小姐的,所以更坚定了自己的怀疑。于是,他一言不发,挥剑向西奥多砍去,攻势凌厉,锐不可当。而西奥多把骑士当成了曼弗雷德的大将,被对方的举动激怒了,闪身躲过了这一剑。长期压抑在心中的英勇一下子迸发出来,他猛地冲向骑士,对方出于自尊和愤怒,着数更为凶猛。决斗十分激烈,但持续时间并不长。西奥多把骑士刺伤了三处,打败了他,由于失血过多,骑士昏了过去。那个农民看见他们打了起来,就跑去告诉了曼弗雷德的一些仆人,他们也正按照曼弗雷德的命令在森林里寻找伊莎贝拉。他们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骑士倒了下去,他们认出这个骑士就是那个高贵的陌生人。尽管西奥多非常痛恨曼弗雷德,但他还是很同情对手。当他了解到对方的身份,知道他不是曼弗雷德的家臣,而是公爵的敌人时,更是被深深触动了。他与赶来的仆人们一起帮骑士脱下盔甲,想方设法为他止血。骑士恢复了知觉,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说:“宽宏大量的对手,我们都错了,我以为你是暴君的爪牙,我想,你也犯了同样的错误,道歉已经来不及了……我很虚弱……如果伊莎贝拉在这儿,叫她来,我有重要的秘密要……”
  “他要死了,”旁边有个人说,“谁有十字架什么的?安德里亚,你为他祈祷吧。”
  “取些水来,”西奥多说,“给他喝下去,我去叫小姐。”说着,他跑去找伊莎贝拉。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告诉了她,说自己不幸误伤了她父亲派来的一位先生,这位先生在临死之前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伊莎贝拉。小姐听到西奥多的声音时,本来非常高兴,等听完他的话,却惊呆了。可西奥多的英勇还是让她恢复了镇定,来到了那个默默躺在地上的骑士面前……可是,当她见到曼弗雷德的仆人时,又害怕起来。她正要逃走,西奥多却提醒她,这些人并没带武器,还保证,如果他们敢抓她,就会马上送命。那个陌生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姑娘,就说:“你是……请说实话……你是维琴察的伊莎贝拉吗?”
  “是的,”她说,“愿上帝保佑您!”
  “那你……那你……”骑士用尽力气挣扎着说,“看到……你父亲了。给我一个……”
  “噢,太奇怪了!太可怕了!我听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什么?”伊莎贝拉喊了起来,“我的父亲!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说呀!……噢,快去找人,要不然他会死的!”
  “这是真的,”受伤的骑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我是弗雷德里克,你的父亲……是的,我来带你……现在可能不行了……给我一个告别的亲吻吧,你要……”
  “先生,”西奥多说,“不要绝望,我们把您送到城堡去。”
  “去城堡!”伊莎贝拉说,“难道没有比城堡更近的地方了吗?难道你要把我父亲送给那个暴君?如果他去了那儿,我就无法陪伴他……可是,我能离开他吗?”
  “我的孩子,”弗雷德里克说,“我被送到哪儿无所谓,几分钟后我就再也没有危险了……可是让我看着你,别抛弃我,亲爱的伊莎贝拉!这位勇敢的骑士,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会保护你的。……先生,您不会抛弃我的孩子,对吧?”
  西奥多为自己误伤骑士流下了热泪,他发誓,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伊莎贝拉,并说服了弗雷德里克去城堡。人们尽力为侯爵包扎好伤口,然后把他放在一个仆人的马上。西奥多跟在他身边,痛苦的伊莎贝拉不忍心离开父亲,伤心地跟在后面。

《奥特朗托城堡》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四章

  快到城堡的时候,这支哀伤的队伍遇到了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因为伊莎贝拉事先已经派一个仆人通知了她们。把弗雷德里克抬到最近的房间以后,女士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名外科医生检查他的伤势。看见西奥多和伊莎贝拉在一起,玛蒂尔达的脸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感受,她抱住了伊莎贝拉,对她父亲的不幸表示同情。外科医生很快就来告诉希珀丽塔,说侯爵的几处伤都不会致命,他正急着要见自己的女儿和两位女士。表面上,西奥多为自己没有在决斗中给弗雷德里克造成致命的伤害而感到非常高兴,暗地里他还是忍不住盯着 玛蒂尔达看。玛蒂尔达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总会垂下眼帘。像西奥多关注玛蒂尔达一样,伊莎贝拉也在关注着西奥多。看到这个情景,她很快就明白,玛蒂尔达就是西奥多在岩洞中提起的那个姑娘。沉默了一阵,希珀丽塔就开始询问弗雷德里克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地要回女儿,并不断为她丈夫给孩子们安排的婚姻表示道歉。弗雷德里克虽然对曼弗雷德极为不满,但他还是被希珀丽塔的谦逊和仁慈所打动,更被玛蒂尔达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了。为了不让她们离开,他给希珀丽塔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他说,自从被异教徒俘虏以后,他一直没有得到女儿的任何消息,有一天,他梦见自己的女儿被关在一座城堡里,遇到了可怕的灾难,处境非常危险,等他获得了自由,到雅法附近的森林去,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做了这个可怕的梦,又无法按照梦里的指示去做,他感到被关押的日子更痛苦了。正当他殚精竭虑地想着如何获得自由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好消息,他的爵士朋友们正在巴勒斯坦作战,已经替他交了赎金。他获得自由以后,马上就动身前往梦中的那片森林。他和随从们在森林里转了三天,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第三天傍晚,他们来到了一间小屋,看见一位德高望重的隐士正奄奄一息。他们给他喝了一些酒,这位圣人似的老人终于开口了。“我的孩子们,”他说,“谢谢你们的好心……可这没什么用……我就要长眠于此了……不过,能够按照上帝的意志行事,我死而无憾。自从看到我的国家被异教徒占领,我就来到这儿隐居……唉!从见到那可怕的景象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圣-尼古拉斯找到我,说出了一个秘密,他叮嘱我永远不要告诉别人,除非我即将死去。现在这一时刻终于来临,毫无疑问,你们就是要知道那个秘密的战士。等你们处理完这可怜的尸体,就到岩洞左边第七棵树下去挖,你们的努力会……噢,仁慈的上帝,接受我的灵魂吧!”说完这些话,那位虔诚的老人就离开了人世。
  “天亮的时候,”弗雷德里曼接着说,“我们埋葬了那位老人,然后就按照他的指示去挖那个地方,我们真是大吃一惊,因为在六英尺深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把巨大的剑……就是院子里的那把。当时有一段剑身露在剑鞘外面,我们在搬动剑的时候,又把它装了进去,那段剑身上写着……不,对不起,夫人,”侯爵转向希珀丽塔,接着说,“能不能不说出上面的内容?我尊重您的性别和身份,不想说出任何令您不快的话来冒犯您。”
  他停住了……希珀丽塔颤抖了一下。她知道上帝安排弗雷德里克来,是要应验那威胁着她家庭命运的预言。她深情地望着玛蒂尔达,一滴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可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说:“请接着说吧,先生,上帝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人类必须谦恭而顺从地接受神的命令。我们只能祈求它的宽恕,或者服从它的命令。说出剑身上面的话吧,先生,我们会听天由命的。”
  弗雷德里克为自己讲了那么多话而感到难过。希珀丽塔的高贵和沉稳让他由衷地尊敬她,玛蒂尔达和他女儿之间无声的友情也让他感动得要落泪。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讲出来,可能会更让她们害怕。他用低沉的声音,颤抖着复述了下面的话:
  在哪里发现与此剑相配的头盔,
  你的女儿就在那里陷入了危险;
  只有阿方索的血脉才能挽救那个少女,
  安息一个长期不得安宁的公爵的灵魂。
  “这些话,”西奥多不耐烦地说,“和这些女士有什么关系?她们为什么要害怕一个没什么根据的神秘预言?”
  “你的话太无礼了,年轻人,”侯爵说,“虽然幸运曾照顾过你一次……”
  “尊敬的先生,”伊莎贝拉说,她对西奥多的激动感到不快,因为这种激情源自他对玛蒂尔达的感情,“原谅这个农民儿子的话吧,他忘了对您应该表示尊敬,他不习惯……”
  希珀丽塔注意到气氛有些紧张,就责备了西奥多的鲁莽,话语中对他的好意也透出几分感激。然后她换了个话题,询问弗雷德里克的太太在哪儿。
  侯爵正要回答,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就起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曼弗雷德、杰罗姆和部分随从已经听到了一些传言,知道了所发生的事情,就回到这里来了。曼弗雷德急忙走到弗雷德里克的床边,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以及决斗的情况,突然他惊恐万分地跳了起来,叫道:
  “啊!你是什么?你这个可恶的幽灵!难道我的死期到了吗?”
  “亲爱的老爷,”希珀丽塔抱住了他,喊道,“您看见什么了?您的眼睛怎么这样盯着东西?”
  “什么?”曼弗雷德喘着粗气喊叫着,“希珀丽塔,你没看见吗?难道这个可怕的鬼魂就是派来……找我,因为我不……”
  “发发慈悲吧,我的老爷,”希珀丽塔说,“安静下来,控制您的理智吧,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您的朋友。”
  “什么,那不是阿方索吗?”曼弗雷德叫道,“难道你没有看见他?难道这是我大脑中的幻觉?”
  “他!老爷,”希珀丽塔说,“他是西奥多,一个非常不幸的年轻人。”
  “西奥多,”曼弗雷德拍着额头悲伤地说……“西奥多,也许是幻觉,他已经夺走了曼弗雷德的灵魂。可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怎么穿着盔甲?”
  “我想他去寻找伊莎贝拉了。”希珀丽塔说。
  “找伊莎贝拉,”曼弗雷德说,他又愤怒起来,“对,对,这是毫无疑问的……可他是怎么从我关他的地方逃出去的?难道是伊莎贝拉,或者是这个伪善的老修士把他放出来的?”
  “如果一位父亲想救助他的孩子,老爷,”西奥多说,“难道他就该被判刑吗?”
  杰罗姆听到儿子拐弯抹角地暗示自己救了他,一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西奥多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穿上盔甲并遇到弗雷德里克的。他不敢问任何问题,担心曼弗雷德会更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儿子。杰罗姆的沉默却让曼弗雷德相信是他救了西奥多。
  “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家伙,”公爵说着,走到修士面前,“这就是你对我和希珀丽塔的报答?你不但违背了我的命令,还把你的私生子武装起来,把他带到我的城堡来侮辱我!”
  “老爷,”西奥多说,“您误会了我的父亲,他和我都不会有任何反对您的想法。我投降,任凭殿下发落我,这样还算傲慢吗?”他恭敬地把剑放在曼弗雷德脚下,接着说道:“瞄准我的胸膛,老爷,刺吧,如果您认为那里有任何背叛您的想法。我的心里绝没有半点不尊敬您和您家人的意思。”
  西奥多这些优雅而热情的言辞使在场的每个人都对他产生了好感,就连曼弗雷德也被触动了,加上他感觉西奥多与阿方索如此相像,心中又是赞赏,又是隐隐地恐惧。
  “起来吧,”他说,“我现在不想要你的性命。可你要跟我说说你的身世,告诉我你是怎么与这个老叛徒联系上的。”
  “老爷……”杰罗姆急切地说。
  “住嘴!骗子,”曼弗雷德说,“我不想让别人提示他。”
  “老爷,”西奥多说,“我不需要别人的提示,我的身世很简单。五岁的时候,我和母亲到了阿尔及尔,她是被海盗从西西里岛带到那儿去的。因为悲伤过度,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杰罗姆眼泪如泉涌,可以看出他的心里百感交集。“她临死之前,”西奥多接着说,“在我衣服袖子里面缝了一个布条,上面写着我是福尔肯纳拉伯爵的儿子。”
  “千真万确,”杰罗姆说,“我就是那个不幸的父亲。”
  “我再次命令你住嘴,”曼弗雷德说,“接着讲。”
  “我一直给人家当奴隶,”西奥多说,“直到两年前,我陪着主人巡游时,一艘基督徒的船打败了这个海盗,我才被救了出来。当时,船长发现了我,他很宽容,让我在西西里岛下了船……可是,唉!我不但没有找到父亲,还听说他不在的时候,海盗们破坏了他在岸边的领地,抓走了我的母亲和我,烧毁了他的城堡。我父亲回来以后,卖掉了剩余的东西,去那不勒斯王国做了一名修士,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他的具体地址。我穷困潦倒,无依无靠,几乎没有希望再见到父亲,于是就冒险到了那不勒斯。六天前,我从那儿来到这个地区,依然靠双手来养活自己。直到昨天早晨,我还认为上帝给我的只有平静的灵魂和贫困中的充实。老爷,这就是西奥多的故事。我非常幸运地找到了父亲,又不幸地触怒了殿下。”
  他讲完了,人群中传来赞许的低语。
  “不只这些,”弗雷德里克说,“我也要说两句。他很谦虚,所以我也要宽容一些……他是教会领地中最勇敢的年轻人之一。虽然我对他了解不深,可是我敢说他很热情。我保证他说的都是实话。假的东西,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至于我,年轻人,我真诚地尊重你与生俱来的直率。可是现在,你的确冒犯了我,不过你血管中流淌的高贵血液也许正在沸腾,因为它刚刚找到了自己的源头。……来,先生,”他转向曼弗雷德,“如果我能原谅他,您当然也能,您把他当成幽灵,那可不是这个年轻人的错。”
  这刻薄的嘲弄深深地刺伤了曼弗雷德的心。“如果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傲慢地说,“还有可能让我觉得敬畏,一个活人却休想做到这一点,一个年轻人的武器也不能……”
  “老爷,”希珀丽塔打断了他,“您的客人需要休息,我们先让他休息休息吧。”说着,她挽住曼弗雷德,向弗雷德里克告辞,带着人们走了。对于结束这样一次暴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秘密的谈话,公爵丝毫不觉得遗憾。他痛苦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此之前,他已经同意西奥多陪着自己的父亲回修道院,不过明天还要回城堡来(年轻人很乐于接受这个条件)。玛蒂尔达和伊莎贝拉都只顾想自己的心事,相互都很不满意,想在晚上好好谈谈。她们分手后,各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告别时,她们之间多了些客气,却少了很多原有的温情。
  虽然分手的时候并不热情,但太阳刚刚升起,她们就急切地想见到对方。她们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入睡,都有许多问题想马上去问对方。玛蒂尔达想起,在两个紧急关头,都是西奥多救了伊莎贝拉,她相信这不只是巧合。在弗雷德里克的房间里,西奥多的确曾盯着自己看,可那也许是为在双方父母面前掩饰他对伊莎贝拉的感情。她希望最好把这些事都弄个明白。她渴望知道真相,以免因为爱上了伊莎贝拉的情人而伤害自己的朋友。嫉妒让人产生了一个借口,同时又从友谊那儿找来一个借口,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伊莎贝拉也很不平静,她有更多的疑问。通过西奥多的话语和眼神,她看出,他已经有了意中人……这是真的……虽然玛蒂尔达也许不会理睬他的感情,因为她从来没有对爱情表现出兴趣,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上帝那儿。“我为什么要阻止她?”伊莎贝拉对自己说,“我的好心已经受到了惩罚,可他们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儿呢?这不可能。我弄错了,也许他们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他一定已经有了别的心上人。如果是这样,我就不应该那么不高兴,只要不是我的朋友玛蒂尔达……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希望一个粗鲁的、我完全不需要的男人用他的冷漠向我表达感情呢?在那个非常时刻,按照一般的礼节,也至少应该有些礼貌的表示吧?我要去找亲爱的玛蒂尔达,她将进一步证实我的自尊……男人是虚伪的……我要和她商量做修女的事情,她会为我的计划感到高兴,我要告诉她,我不再反对她做修女了。”带着这种心情,她想把自己全部的想法都告诉玛蒂尔达,于是就走进了玛蒂尔达的房间。她发现玛蒂尔达穿戴整齐,头靠在臂弯里,正闷闷不乐。这种姿势与伊莎贝拉自己的感觉正相符合,使她再度疑惑起来,破坏了她原本想与朋友好好谈谈的打算。看见对方,她们的脸都红了,两个年轻人都不知道如何用言辞来掩饰自己的感情。闲谈了一阵之后,玛蒂尔达问伊莎贝拉为什么要逃走。伊莎贝拉已经快把曼弗雷德的事情忘光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情当中,以为玛蒂尔达说的是她昨天晚上从修道院逃走的事情,于是答道:“马特利捎信到修道院,说你的母亲去世了……”
  “噢!”玛蒂尔达打断了她的话,“比安卡已经向我解释过这场误会了,她看见我晕倒了,就喊:’小姐死了‘,马特利正好来城堡取救济品……”
  “你怎么晕倒了?”伊莎贝拉说,她根本不关心别的。
  玛蒂尔达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父亲……他当时正在判决一个罪犯。”
  “什么罪犯?”伊莎贝拉急切地问。
  “一个年轻人,”玛蒂尔达说:“我相信……我想那个年轻人就是……”
  “谁,西奥多?”伊莎贝拉说。
  “对,”她回答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罪我父亲的……只是因为他曾帮助过你,所以我现在很高兴我父亲能原谅他。”
  “帮助我!”伊莎贝拉答道,“他刺伤了我父亲,差点要了我父亲的命,你把这叫做帮助我?虽然直到昨天我才非常幸运地见到了父亲,可我不希望玛蒂尔达因为我不怨恨那个鲁莽的年轻人,就把我当成一个不懂孝顺的人。我绝不会对一个敢对我父母动武的人产生感情。我从心里痛恨他,如果你还保持着咱俩的友谊,应该记得很小的时候曾发过誓,你将永远憎恨曾为我造成不幸的人。”
  玛蒂尔达低下了头,答道:“我希望最亲爱的伊莎贝拉不要怀疑玛蒂尔达的友谊。直到昨天,我才见到那个年轻人。对我来说,他几乎是一个陌生人。不过,既然医生们说你父亲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就不该再对他心怀怨恨,而且,我猜想,他当时并不知道侯爵和你的关系。”“你为他做的辩解可真动听,”伊莎贝拉说,“更何况他对你来说还是个非常陌生的人!我误会了,也许他在报答你的仁慈。”
  “你这是什么意思?”玛蒂尔达说。
  “没什么,”伊莎贝拉说,她真后悔向玛蒂尔达暗示西奥多在喜欢对方。她随即转移了话题,问玛蒂尔达曼弗雷德为什么会把西奥多当成鬼魂?
  “天哪,”玛蒂尔达说,“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他太像走廊里阿方索的画像了吗?我还没见他穿盔甲的时候就曾对比安卡说过这一点,他穿上盔甲就更像那幅画像了。”
  “我不太注意那些画像,”伊莎贝拉说,“也没有像你那样仔细端详过这个年轻人。啊,玛蒂尔达,你心里想的东西很危险,我作为朋友提醒你……他曾向我说过他已经坠入爱河,那不可能是你,因为昨天你才第一次见到他……对吗?”
  “当然,”玛蒂尔达回答道,“可是为什么亲爱的伊莎贝拉要从我说过的话里得出那个结论呢?”……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他先见到的是你,我绝不会去空想我那可怜的美丽会吸引一颗深爱你的心……祝你幸福,伊莎贝拉,无论玛蒂尔达的命运如何!”
  “我的好朋友,”伊莎贝拉说,她那颗诚实的心让她不能不表示出对玛蒂尔达的关切,“西奥多喜欢的是你,我看出来了,并且坚信这一点。我自己的欢乐不该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一番坦诚的话语令善良的玛蒂尔达潸然泪下。嫉妒曾一度令这对亲密无间的少女彼此有些冷淡,但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坦率很快就驱散了这种冷淡。两个人都向对方坦白了西奥多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之后就是一场感人的争执,两个人都坚持自己要退出来,把机会让给自己的朋友。最后,高贵的伊莎贝拉想起来西奥多差点儿就说出他喜欢玛蒂尔达,这让她下决心克制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心爱的对象让给朋友。
  正当她们在友好地争论时,希珀丽塔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小姐,”她对伊莎贝拉说,“你对玛蒂尔达太好了,而且非常关心我们这个不幸的家庭,我和我孩子之间的秘密也没有必要隐瞒你了。”两位小姐都有些紧张,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她身上。
  “你已经知道了,小姐,”希珀丽塔说,“还有你,我最亲爱的玛蒂尔达,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不幸也使人确信,上帝想让曼弗雷德把奥特朗托的王位交给弗雷德里克侯爵,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两家联姻,就可以避免我们家族的彻底毁灭。所以,我已经建议曼弗雷德,也就是我的丈夫,把我可爱的女儿许配给你的父亲……弗雷德里克。”
  “我和弗雷德里克老爷!”玛蒂尔达惊叫起来,“天哪!亲爱的妈妈,您已经跟我父亲说了吗?”
  “是的,”希珀丽塔说,“他很赞成我的想法,已经去跟侯爵说了。”
  “啊!可怜的太太,”伊莎贝拉叫道,“您干了些什么呀?您的善良无意中为您自己、我和玛蒂尔达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啊!”
  “我制造了灾难,对你,对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伊莎贝拉说,“您自己心地纯洁,就看不见别人的堕落。曼弗雷德,您的丈夫,那个邪恶的人……”
  “住嘴!”希珀丽塔说,“你绝对不能,当着我的面,小姐,这么不恭敬地谈论曼弗雷德,他是我的主人和丈夫,而且……”
  “事情不久就会发生改变,”伊莎贝拉说,“如果他邪恶的目的付诸实施的话。”
  “你的话让我很吃惊,”希珀丽塔说,“伊莎贝拉,你的感情一向很丰富,可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会如此放纵自己的感情。什么事让你把曼弗雷德当成一个杀人凶手、一个刺客?”
  “您这个过于轻信的善良太太呀!”伊莎贝拉答道,“他并不在乎您……他想和您分开!和您离婚!来……”
  “和我离婚!”……“和我母亲离婚!”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是的,”伊莎贝拉说,“而且,为了达到他邪恶的目的,他想……我不能说出来!”
  “你已经说出了这么可怕的事,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吗?”玛蒂尔达说。
  希珀丽塔沉默了。悲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想起了曼弗雷德最近那次暧昧的谈话,这让她相信伊莎贝拉说的都是真的。
  “最最仁慈善良的女士!……太太!母亲!”伊莎贝拉喊着,扑倒在希珀丽塔脚下,感情真挚,“相信我,真的,我现在宁可死一千次也不愿伤害您,不愿让您陷入可恶的……”
  “噢,够了!”希珀丽塔叫道,“一件罪恶可以引出多少其他的罪恶!站起来,亲爱的伊莎贝拉,我不怀疑你的美德。噢,玛蒂尔达,这个打击对你来说太沉重了!不要哭,孩子,不要抱怨,我命令你。记住,他依然还是你的父亲!”
  “可您也是我的母亲呀,”玛蒂尔达深情地说,“而且善良的您是无辜的!噢,我一定不能,一定不能抱怨吗?”
  “是的,你一定不能,”希珀丽塔说,“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曼弗雷德沉浸在失去你弟弟的悲痛中,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也许伊莎贝拉误会了他,他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而且,我的孩子,你并不是什么都了解。我们都面临着共同的命运:上帝的手已经伸出来了。噢,我能把你从这次毁灭中救出来吗?……能,”她接着用更坚定的语气说道,“也许我的牺牲可以补偿一切。我要去提出离婚……这不会影响我什么。我会到附近的修道院去,在泪水和祈祷中度过残生,为了我的孩子和……公爵。”
  “对这个世界来说,您真是太善良了,”伊莎贝拉说,“曼弗雷德却是太可恶了……可是别以为,太太,您的软弱可以左右我。我发誓,请所有的天使作证……”
  “别说了,我恳求你,”希珀丽塔叫道,“记住,你不能只想着自己,你还有父亲……”
  “我的父亲非常虔诚、非常高尚,”伊莎贝拉打断了她的话,“不会做出邪恶的事情。就算他会做,难道父亲会命令女儿做出邪恶的事情吗?我许配给了儿子,怎么能和他的父亲结婚?……不,太太,不,暴力也不能把我拽上曼弗雷德那可恶的床。我厌恶他,我痛恨他,不论是神的法则,还是做人的伦常,都不会允许他这样做。我的朋友,我最亲爱的玛蒂尔达,我该伤害她亲爱的母亲而让她脆弱的心灵再受到折磨吗?更何况希珀丽塔也是我的母亲……她也是我惟一的母亲。”
  “噢,她是咱们俩的母亲,”玛蒂尔达哭喊着,“我们,我们,伊莎贝拉,我们对她怎么尊重都不过分吧?”
  “亲爱的孩子们,”深受感动的希珀丽塔说,“你们的温柔征服了我,可我却不能为此作出让步。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上帝、我们的父亲或者丈夫才能为我们作出决定。那就先等等吧,看看曼弗雷德和弗雷德里克最后的决定。如果侯爵答应娶玛蒂尔达,我知道她会同意的。上帝也许会阻止别的事,但不会阻止这件事。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她说着,一边看着跪在她面前泪如雨下的玛蒂尔达,“可是不要,不要说不,我不愿听到一句令你父亲不快的话。”
  “噢,不要怀疑我的顺从,不要怀疑我对您和他的绝对顺从!”玛蒂尔达说,“可是我,您是我最尊敬的女人,我体会到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善良,我怎么能向最好的母亲隐藏自己的想法呢?”
  “你要说什么?”伊莎贝拉颤抖着说,“玛蒂尔达,说吧。”
  “不,伊莎贝拉,”玛蒂尔达说,“我对不起这位无与伦比的母亲,如果我心底里藏着她不允许的想法……不,我已经冒犯了她,我已经让一份未经她许可的情感闯入我的心里,可我现在要放弃这份情感,在此我向上帝和母亲发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命运又为我们准备了什么新灾难?你,一份情感!你,在这个就要毁灭的时刻!”
  “噢,我明白自己所有的罪过,”玛蒂尔达说,“如果我让母亲感到痛苦,我会痛恨自己,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爱的人。噢,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他了!”
  “伊莎贝拉,”希珀丽塔说,“你知道这个令人不快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说!”
  “什么!”玛蒂尔达说,“难道我令母亲如此讨厌,她甚至不愿让我亲口说出自己的罪恶?噢,可怜的,可怜的玛蒂尔达!”
  “您太冷酷了,”伊莎贝拉对希珀丽塔说,“难道您忍心看到一颗善良的心如此痛苦吗?难道你就不怜悯这种痛苦?”
  “我不可怜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着挽住了玛蒂尔达的胳膊,“噢,我知道她很善良,很纯洁,很温柔,很孝顺。我原谅你,好孩子,你是我惟一的希望!”
  两位小姐接着给希珀丽塔讲述了她们两人对西奥多的感情,以及伊莎贝拉想把他让给玛蒂尔达的事情。希珀丽塔责备她们过于轻率,并说她们的父亲都不可能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穷光蛋,虽然他出身高贵。得知她们的感情近几天才刚刚开始,而且西奥多几乎对两个人的感情还没有什么反应,希珀丽塔稍感安慰。她严肃地命令她们不许和他联系。玛蒂尔达很快就答应了,而伊莎贝拉一心想撮合朋友和西奥多之间的好事,不能肯定不去见他,所以没有说话。
  “我要去修道院,”希珀丽塔说,“做一些新的弥撒来消除这些灾难。”
  “噢,我的母亲,”玛蒂尔达说,“您要离开我们,去找避难所,给我父亲一个机会来达到他邪恶的目的。哎呀!我跪着求您,请不要离开,难道您要让我成为弗雷德里克的猎物吗?我要和您一起去修道院。”
  “安静,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我马上回来。我永远不会抛弃你,除非那是天意,或者是为了你好。”
  “不要骗我,”玛蒂尔达说,“我不嫁给弗雷德里克,除非您命令我。哎呀!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说?”希珀丽塔说道,“我已经答应你,我会回来的。”
  “噢,我的母亲,”玛蒂尔达回答说,“救救我吧,您眉头一皱,比我父亲还要严肃百倍。我的心已经伤透了,只有您才能抚慰它。”
  “别说了,”希珀丽塔说,“你一定不要再说了,玛蒂尔达。”
  “我可以离开西奥多,”她说,“可我必须和另一个人结婚吗?让我陪您去圣坛吧,让我永远与世隔绝吧。”
  “你的命运在你父亲手里,”希珀丽塔说,“如果我的爱只是教你崇拜任何他不赞成的东西,那我可真白疼你了。再见!我的孩子,我要去为你祈祷。”
  希珀丽塔真正的目的是去找杰罗姆,虽然她心里也许还是不想离婚。她以前经常劝曼弗雷德把公国交给别人,因为公国让她脆弱的心灵时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些想法一起涌来,反而让她觉得和自己的丈夫分开并没有那么可怕。
  前一天晚上,杰罗姆离开城堡后,就严厉地责问儿子为什么要对曼弗雷德说是他帮西奥多逃走的。西奥多说这是为了避免曼弗雷德怀疑玛蒂尔达,他还说,杰罗姆圣洁的灵魂和品格会使他逃脱那个暴君的惩罚。发现儿子喜欢上了那个小姐,杰罗姆的心都快碎了,他让儿子先去休息,并说早晨要用充足的理由说服他控制自己的这份情感。和伊莎贝拉一样,西奥多也是刚刚见到自己的父亲,还不能听从长辈的意见来控制自己内心的冲动。他并不关心修士提供的理由,也不想听从他的劝告。玛蒂尔达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战胜了对父亲的感情。他兴奋得整夜都没有合眼,头脑中满是爱情。第二天晨祷以后,过了很久,他才想起父亲的命令,连忙到阿方索的墓前去见他。
  “年轻人,”杰罗姆一看见他就说,“你的迟到令我感到不快。难道父亲的命令就这么没有分量吗?”
  西奥多编造了一个笨拙的借口,说自己睡过了头。
  “你梦到谁了?”修士严厉地说。西奥多的脸红了。“来,来,”修士接着说,“不体谅别人的年轻人,这可要不得。把这种罪恶的感情从你的心中赶走吧。”
  “罪恶的感情!”西奥多叫了起来,“罪恶难道能和纯洁的美丽以及高尚的谦逊联系在一起吗?”
  “喜欢上上帝要毁灭的东西,”修士答道,“是一种犯罪。暴君的家族在第三或第四代是要被彻底从世界上根除的。”
  “难道上帝为了惩罚丑恶的罪行会伤害无辜的人吗?”西奥多说,“美丽的玛蒂尔达太完美了。”
  “愿上帝宽恕你,”杰罗姆打断了他的话,“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残暴的曼弗雷德对你的两次判决了吗?”
  “我没有忘记,父亲,”西奥多说,“可他善良的女儿把我救了出来。我可以忘记别人对我的伤害,却永远不会忘记别人给我的恩惠。”
  “曼弗雷德家族给你造成的伤害,”修士说,“远远超出了你的想像。先不要说话,看看这座神圣的雕像!在这大理石的墓穴中安放着阿方索先生的骨灰,他是一个道德上完美无缺的公爵,是人民的父亲,是人类的自豪!跪下,任性的孩子,听着,你的父亲要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那将驱除你心中所有的柔情,只给你留下一颗神圣的复仇之心。阿方索,受苦受难的公爵!让你不满的灵魂威严地扫除这片混乱吧,当这些颤抖的嘴唇……啊!谁来了?”
  “最不幸的女人,”希珀丽塔插嘴说道,“神甫,您有空儿吗?这里怎么跪着个年轻人?你们为什么都很惊恐?为什么你们会在这个神圣的墓前?……唉,难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我们正在向上帝祈祷,”修士有些慌乱地说,“结束这个教区的悲剧。跟我们一起祈祷吧,太太,您完美的灵魂也许能消除这些日子里对你们家可怕的报应。”
  “我一直祈求上帝能消除它们,”虔诚的太太说道,“您知道,我一辈子都在为我的丈夫和孩子们祈祷。一个,唉!已经离开了我,但愿上帝能让可怜的玛蒂尔达平安!神甫,请您为她求求情。”
  “每个人都会祝福她!”西奥多兴奋地叫了起来。
  “住嘴,鲁莽的年轻人,”杰罗姆说,“您,温柔的太太,无法与上帝的权力对抗。上帝给您的,上帝还会取走,以他神圣的名义祷告吧,服从他的判决吧。”
  “我已经够虔诚的了,”希珀丽塔说,“难道他不放过我惟一的安慰吗?难道玛蒂尔达也一定要死去吗?……啊,神甫,我来……请您的儿子回避一下。我的话只对您一个人讲。”
  “愿上帝保佑您实现所有的愿望,高贵的太太!”西奥多说着走了。杰罗姆皱起了眉头。
  然后希珀丽塔把自己给曼弗雷德提的建议、曼弗雷德的赞同、玛蒂尔达的痛苦以及曼弗雷德已经去和弗雷德里克商量这件事等等一切都告诉了修士。杰罗姆无法掩饰自己的不快,不过他只是说,弗雷德里克与阿方索的血缘关系是最近的,这次来是为了索取继承权,他不可能与篡位者联姻。可是最令修士困惑的是希珀丽塔说她不准备反对离婚,并询问像她这样顺从是否合法。修士急着想给她些忠告,没有解释他对曼弗雷德要娶伊莎贝拉这件事的厌恶,就用最令人惊恐的语言描述她的罪恶,说她如果同意这件事,她将会遭到天谴。杰罗姆还用最严厉的词句命令她一定要对这样的企图表示极为愤慨并坚决反对。
  与此同时,曼弗雷德向弗雷德里克挑明了自己的目的,并建议两人互相娶对方的女儿。那个软弱的公爵被玛蒂尔达的美丽迷住了,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他忘记了对曼弗雷德的敌意,觉得用武力驱逐曼弗雷德的希望极为渺茫,认为即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暴君,他们的子女也不可能继承公国,自己通过与玛蒂尔达结婚,倒可以继承王位。他对这个建议的反对是软弱无力的,说如果希珀丽塔同意离婚,他就答应公爵的条件。曼弗雷德对此打了包票。公爵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非常高兴,这样,他就可以有很多儿子了。想到这一点,他不愿再拖延时间,就冲进了妻子的房间,想强迫她同意离婚。得知她去了修道院,他很生气。他想,也许伊莎贝拉已经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希珀丽塔,她到修道院去是不是想留在那儿,直到能阻止他们离婚。他对杰罗姆的怀疑让他觉得那个修士不但会反驳他的观点,而且还可能建议希珀丽塔躲进避难所。为了尽快揭开这个谜团,并阻止希珀丽塔的计划成功,曼弗雷德急忙赶往修道院。他到的时候,修士正急切地劝说希珀丽塔永远不要同意离婚。
  “女士,”曼弗雷德说,“你来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等我从侯爵那儿回来?”
  “我来这儿是为你们的会谈祈祷。”希珀丽塔回答说。
  “我的会谈不要修士来干涉,”曼弗雷德说,“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偏要找这个老叛徒来商量呢?”
  “不敬的公爵!”杰罗姆说,“你怎么能在圣坛前侮辱上帝的仆人?……可是,曼弗雷德,你邪恶的计划已经被人知道了。上帝和这个善良的女士已经知道了……不,不要皱眉头,公爵。教会鄙视你的威胁。她的斥责将超过你的愤怒。在知道她的判决之前,你敢为了邪恶的目的离婚吗?我现在把她的诅咒加在你的头上。”
  “大胆的叛徒!”曼弗雷德说,极力掩饰着对修士话语的畏惧,“你敢威胁你法定的公爵吗?”
  “你不是法定的公爵,”杰罗姆说,“你不是公爵……去吧,去和弗雷德里克讨论你的计划吧,当这些都完成……”
  “已经完成了,”曼弗雷德说,“弗雷德里克答应娶玛蒂尔达,同意放弃他的要求,除非我没有儿子。”他正说着,突然有三滴血从阿方索雕像的鼻子里滴了下来。曼弗雷德脸色变得苍白,希珀丽塔则跪了下去。
  “看吧!”修士说,“记住这个启示吧,阿方索家族的血永远不会与曼弗雷德家族的混合!”
  “我高尚的老爷,”希珀丽塔说,“让我们服从天意吧。不要以为你温顺的妻子会反对您的权威。我只听从丈夫和教会的指示。让我们到那个伟大的法庭去请求裁决吧。是否断绝我们的关系并不取决于我们。如果教会许可我们离婚,那就离吧……不用几年,我的痛苦就会过去的。去哪儿能比在这圣坛的脚下,在为您和玛蒂尔达的安全进行祈祷中度日更好呢?”
  “那么你就不该留在这里,”曼弗雷德说道,“跟我回城堡去,在那儿,我将用合适的方法来离婚。但是这个爱管闲事的修士不能去,我好客的屋檐下永远不会接待一个叛徒……和阁下的后代,”他接着说,“我把他从我的领地上流放。我认为他不值得尊敬,教会也不会保护他。无论是谁娶了伊莎贝拉,都不会是福尔肯纳拉神甫突然冒出来的儿子。”
  “他们突然出现,”修士说,“成了合法的公爵,可是他们像草一样枯萎,他们的领地将不再记得他们。”
  曼弗雷德轻蔑地看了看修士,让希珀丽塔先走,可是在教堂门口,他低声吩咐一个仆人藏在修道院里,如果城堡里有什么人来到修道院就马上通知他。

《奥特朗托城堡》 作者:理查德·伯顿

第五章

  修士的行为让曼弗雷德确信他与伊莎贝拉和西奥多的爱情有关。杰罗姆现在如此大胆,一改往日的温顺态度,让他顾虑重重。公爵甚至怀疑这个修士是不是得到了弗雷德里克的秘密支持,因为弗雷德里克的到来和西奥多的出现之间好像有着某种联系。更让他不安的是,西奥多与阿方索画像如此相似,可曼弗雷德知道阿方索死去的时候的确没有子嗣。弗雷德里克已经答应把伊莎贝拉嫁给他。这些矛盾让他觉得一阵阵心烦意乱。他觉得只有两个办法能让他摆脱困境。一个就是将他的领地交给侯爵。……自尊,雄心都在反对这种想法;他深信 不疑的古老预言,也让他笃信自己有可能将领地传给子孙。另一个办法就是与伊莎贝拉结婚。他反复斟酌着这些令人忧虑的想法,一句话也不说,和希珀丽塔一起回到了城堡。最后,他还是对太太说出了自己的苦闷,想方设法让她同意离婚,甚至还要让她答应快点儿离婚。没费太多口舌,希珀丽塔就服从了他。虽然她竭力劝说他通过交出领地来解决问题,可是发现自己的劝说毫无效果。于是,她向曼弗雷德保证,她的良心不会反对离婚,更何况他已经说过,她根本没有理由反对离婚。
  这种顺从,虽然不很彻底,却足以让曼弗雷德心中充满希望。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权力和财富,他很容易就能使离婚诉讼得到罗马教廷的批准,而且,他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鼓励弗雷德里克为达到目的而采取行动。他发现那位弗雷德里克太喜欢玛蒂尔达了,曼弗雷德会根据侯爵服从自己的程度来交出或收回女儿,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他甚至想先不让弗雷德里克参与这件事,直到他能为自己的安全想出更好的办法。
  打发希珀丽塔回房间以后,他就去找侯爵,可是在穿过大厅的时候,他遇到了比安卡。他知道两位小姐都很信任这个女仆,突然想起要问问伊莎贝拉和西奥多的事情,就把她叫到了大厅凸窗底下,向她说了很多好话并做出了许多承诺,然后问她是否知道有关伊莎贝拉感情方面的事情。
  “我!老爷!不,老爷……是的,老爷……可怜的小姐!她被她父亲的伤吓坏了!可是我告诉她他会好的,殿下不这么想吗?”
  “我没有问你,”曼弗雷德答道,“她对她父亲的看法,你知道她的秘密。来,做个好女孩,告诉我,有没有年轻人……哈!……你了解我的意思。”
  “上帝保佑!了解殿下,不,我不了解,我跟她说了几种可以治疗创伤的草药,休息……”
  “我不是在谈,”公爵不耐烦地说,“她的父亲,我知道他会好的。”
  “天哪,听到殿下这么说我真高兴,虽然我认为不该让小姐失望,可是我觉得她父亲脸色苍白,还有……我想起了当年轻的费迪南被威尼斯人打伤的时候……”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拿着这颗宝石,也许它可以让你集中注意力,不,不要害怕,我还会给你好处的……来,告诉我实话,伊莎贝拉心里有谁?”
  “哦,殿下想知道这个!”比安卡说,“当然,可是殿下能保密吗?如果从您的嘴里传了出来……”
  “肯定不会,肯定不会。”曼弗雷德叫道。
  “不,您要发誓,殿下。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说的话……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认为伊莎贝拉小姐并没有喜欢过少爷,也就是您的儿子……虽然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谁都看得出来。我肯定,如果我是个小姐……可是,哎呀!我得去伺候玛蒂尔达小姐了,她肯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儿。”
  “不行!”曼弗雷德叫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捎过口信或送过信吗?”
  “我!天哪!”比安卡叫道,“送信!我不是女神。我希望殿下相信,虽然我很穷,可我很诚实……殿下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马斯里伯爵来向玛蒂尔达小姐求婚的时候曾向我求过婚吗?”
  “我没时间,”曼弗雷德说,“听你的故事。我也不怀疑你的诚实,但是你有义务向我说出一切。伊莎贝拉和西奥多来往有多长时间了?”
  “不,没有事能瞒得过殿下,”比安卡说,“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西奥多,当然,是一个有礼貌的年轻人,而且,正如玛蒂尔达小姐所说,他长得非常像阿方索,殿下难道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的,是的……不……你在折磨我,”曼弗雷德说,“他们在哪儿约会?什么时间?”
  “谁?玛蒂尔达小姐?”比安卡说。
  “不,不,不是玛蒂尔达,是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西奥多?”
  “圣母玛利亚!”比安卡说,“我怎么知道?”
  “你肯定知道,”曼弗雷德说,“我也必须知道,我会知道的。”
  “上帝呀!殿下不是嫉妒年轻的西奥多吧!”比安卡说。
  “嫉妒!不,不,我为什么要嫉妒?也许我想撮合他们,如果伊莎贝拉真的不反对。”
  “反对!不,我保证她不会反对,”比安卡说,“他是世界上最英俊的年轻人。我们都很爱他,城堡里没有一个人会反对他做我们的公爵……我的意思是,等殿下到上帝那儿去以后。”
  “的确,”曼弗雷德说,“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哼,这个可恶的修士!我绝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走吧,比安卡,去照顾伊莎贝拉,不过我命令你,不要向别人透露一个字。留神她对西奥多的感情,有什么好消息,就告诉我,我会再给你一个戒指。待会儿在那个环形楼梯下面等我,我要去见侯爵,回来还要和你谈谈。”
  曼弗雷德和弗雷德里克闲聊了几句,让侯爵把正在和他谈紧急事情的两名骑士支开。两名骑士刚一走,曼弗雷德就开始巧妙地向侯爵提起玛蒂尔达,发现他乐意接受自己的建议时,他就暗示侯爵,要娶玛蒂尔达还会有些麻烦,除非……就在这时,比安卡闯了进来,她显得非常惊慌,一边比画,一边惊叫着。
  “噢,老爷,老爷!”她喊叫着,“我们全完了!它又来了!它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曼弗雷德吃惊地叫道。
  “噢,手!巨人!手!……救救我!我快被吓疯了,”比安卡叫道,“我今晚不在城堡里睡了。我该去哪儿呢?我的东西可以明天再拿……我真该答应嫁给弗朗西斯科!……都是我太高傲了。”
  “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年轻的姑娘?”侯爵说,“你在这儿是安全的,不要惊慌。”
  “噢,大人您可真好,”比安卡说,“可是我不敢……不,请让我走吧。我宁愿抛弃一切,也不愿再在这里待一分钟。”
  “走吧,走吧!你已经疯了,”曼弗雷德说,“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先生,这个姑娘容易激动。跟我来,比安卡。”
  “噢,天哪,不,”比安卡说,“它肯定是来警告殿下的,可为什么偏偏让我看到呢?我可是早晨晚上都祈祷呀。噢,如果殿下相信迪果就好了!那只手和迪果在走廊边的房间里看到的脚一样大。杰罗姆神甫经常告诉我们那个预言在最近就要应验。’比安卡,‘他说,’记住我的话……‘”
  “你胡说,”曼弗雷德愤怒地吼叫起来!“滚开,用这些愚蠢的话去吓唬你的同伴吧。”
  “什么,老爷!”比安卡叫道,“您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您自己到大楼梯下面看看吧……我的的确确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告诉我们,美丽的姑娘,你看见什么了?”弗雷德里克说。
  “难道殿下能听,”曼弗雷德说,“一个傻姑娘的胡言乱语吗?她听了幽灵的故事就信以为真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侯爵说,“她真的被吓坏了,不像是自己吓唬自己。告诉我们,好姑娘,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好吧,老爷,谢谢您,”比安卡说,“我敢说我的脸色非常苍白,等我恢复过来就会好了。殿下他刚才命令我去伊莎贝拉小姐的房间……”
  “我们不想知道那么多,”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殿下要你说,就接着说吧,但要简短些。”
  “老爷!您总是这样打断别人的话!”比安卡说道,“我害怕自己的头发……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哦,我刚才告诉大人,我接着讲,刚才按照殿下他的命令,我要去伊莎贝拉的房间。她住在那间浅蓝色的房间,在右边,在一段楼梯右边。我来到主楼梯旁边,正在看殿下他送给我的礼物……”
  “我受够了!”曼弗雷德说,“难道这个女仆永远都说不到点子上吗?因为你悉心照顾我的女儿,我就给了你一个小玩意儿,这和侯爵有什么关系吗?我们想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正要告诉殿下,”比安卡说,“如果你让我讲下去。我一边抚摸着那个戒指,一边上楼……我敢肯定,我还没有上三个台阶,就听到了盔甲哗啦哗啦响的声音,从各方面来看,这肯定就是迪果说过的把他吓跑的那种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侯爵说,“难道您的城堡里有巨人和妖怪?”
  “老爷,什么,难道大人没有听说过走廊旁边的房间里那个巨人的故事吗?”比安卡叫道,“我奇怪殿下他怎么没告诉你……但愿您不知道那个预言……”
  “这些小事无足轻重,”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让这个傻姑娘走吧,侯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呢。”
  “对不起,”弗雷德里克说,“这些不是小事情。我在森林里找到的那把巨大的剑,还有这里与它配套的头盔……难道这些都是这个可怜的姑娘大脑中的幻觉吗?”
  “贾克兹也这么想,但愿大人听到这个会高兴,”比安卡说,“如果不发生一些怪事,那太阳就从西面出来了。对我来说,如果这件事明天发生,我就不会感到奇怪。对了,我接着往下讲,我听到了盔甲的哗啦哗啦声,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抬头一看,大人请相信我,我看见主楼梯最上面一层的护栏上有一只戴着盔甲的手,很大,很大……我想我当时要昏过去了……就一口气跑到这里来。我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座城堡吗!就在昨天早晨,玛蒂尔达小姐还告诉我,说希珀丽塔太太知道某些重要的事情。”
  “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曼弗雷德叫道,“侯爵,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侮辱。难道有人收买了我的仆人,让她讲这些诽谤的故事来损害我的名誉吗?拿出男子汉的勇敢来争取您的权利,或者像我们已经说好的那样,通过我们与彼此的女儿结婚而言归于好。可是,请相信我,您坚持要听一个惟利是图的女仆讲这些东西,真让我感到不快。”
  “您的指责毫无道理,”弗雷德里克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姑娘。我更没给她宝石!公爵呀,公爵,您的良心、您的罪行都在指控您,可您还怀疑我,留着您的女儿吧,也别再想伊莎贝拉了。已经降临在你们家的报应禁止我卷进来。”
  弗雷德里克说这些话时,语气坚定,曼弗雷德吓了一跳,竭力安慰弗雷德里克。打发走比安卡,曼弗雷德在侯爵面前表现得非常谦卑,并巧妙地赞美了玛蒂尔达,侯爵又一次犹豫了。可是,因为这份感情才刚刚产生,所以他还无法马上下定决心。从比安卡的话里,他已经知道上帝在和曼弗雷德作对了。计划中的婚姻使他淡忘了自己本来的意图,可是和娶了玛蒂尔达以后再得到奥特朗托比起来,奥特朗托公国更具有诱惑力。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想彻底收回自己的婚约,为了拖延时间,他问曼弗雷德希珀丽塔是否真的答应离婚了。公爵发现没有别的障碍,很高兴,仗着自己在妻子面前的权威,向侯爵保证这是真的,可以让她亲口告诉侯爵。
  他们这样谈着,有人来报告说宴会已经准备好了。曼弗雷德领着侯爵来到大厅,希珀丽塔和两位年轻的小姐正等着他们。曼弗雷德让侯爵挨着玛蒂尔达坐,自己坐在了妻子和伊莎贝拉之间。希珀丽塔举止从容而又透着几分威严,两位年轻的小姐则沉默不语,有些哀伤。曼弗雷德想在晚上继续和侯爵谈话,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因此一直把宴会拖到了深夜,他假装非常高兴,不断与弗雷德里克干杯。侯爵比曼弗雷德想像的要更警觉一些,借口刚刚受过伤,谢绝了他频繁的敬酒。公爵只好打起自己的精神,假装毫不介意,不停地喝酒,虽然没有喝得不省人事,可也喝得醉醺醺的。
  夜很深了,宴会才结束。曼弗雷德本应和弗雷德里克一起回去,可是弗雷德里克借口身体虚弱想早些休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殷勤地向公爵提议,他的女儿应该先陪公爵消遣一下,直到自己康复后能陪公爵。曼弗雷德接受了这个建议,不顾伊莎贝拉心中多么痛苦,就陪着她去了她的房间。玛蒂尔达等着她的母亲,想和她一起去城墙上呼吸一下晚上的新鲜空气。
  人们刚刚各自散去,弗雷德里克就离开自己的房间,询问希珀丽塔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她的一个仆人告诉他,刚才没有看见她出去,一般在这个时候她都会回到自己的祈祷室,他也许能在那儿找到她。在宴会期间,侯爵对玛蒂尔达的感情越来越强烈。他现在希望马上找到希珀丽塔,确认她丈夫做出的保证。欲望使他忘记了警告过他的那些凶兆。他蹑手蹑脚,悄悄来到了希珀丽塔的房间,带着鼓励她答应离婚的决心,走了进去。他已经看出来,在让自己得到玛蒂尔达之前,曼弗雷德决计要把伊莎贝拉先搞到手。
  侯爵见太太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并不感到奇怪。以为她就像他刚才听说的那样,正在做祷告。他继续往前走,门半掩着,屋里光线很暗,阴沉沉的。轻轻推开门,他看见一个人跪在圣坛前,等走近一些,他发现那不像是个女人,而是一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人,正背对着他,好像在全神贯注地做祷告。侯爵正要转身离开,那个人站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儿,没有理他。侯爵以为那个虔诚的人会走过来,想为自己不礼貌地打扰了别人表示歉意,就说道:
  “尊敬的神甫,我来找希珀丽塔太太。”
  “希珀丽塔!”一个空洞的声音回答道,“你来这个城堡是为了找希珀丽塔吗?”然后,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身子,露出了没有肉的下巴和一具空空的骷髅架子,外面裹着一件隐士的斗篷。
  “善良的天使保佑我!”弗雷德里克一边叫,一边往后退。
  “你得值得他们保护。”那个鬼魂说。
  弗雷德里克跪了下来,恳求那个幽灵可怜可怜他。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幽灵说,“还记得雅法森林吗?”
  “您就是那个高贵的隐士吗?”弗雷德里克用颤抖的声音叫道,“我该怎么做才能使您永远安息呢?”
  “你被解救出来,”幽灵说,“就是为了追求情欲的快乐吗?难道你忘了埋在地里的宝剑和那上面刻着的上帝的意志吗?”
  “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弗雷德里克说,“可是,神圣的灵魂,请告诉我,您有什么吩咐?还需要我做什么?”
  “忘掉玛蒂尔达。”鬼魂说着就消失了。
  弗雷德里克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好大一会儿,他毫无知觉,然后脸朝下俯卧在圣坛前,祈求一切神灵原谅他。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美丽的玛蒂尔达,忍不住泪如雨下。他已经忘了自己,趴在地上,心中只有悔恨和情欲在激烈地斗争着。他还没能摆脱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希珀丽塔太太拿着一根细小的蜡烛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祈祷室。她看到一个人毫无知觉地趴在地板上,以为他死了,就发出了一声尖叫。这让弗雷德里克恢复了知觉。他猛地站起来,脸上满是泪水,想冲出房间,却被希珀丽塔拦住了,她用最哀伤的语调恳求他解释为什么会如此反常,他为什么会趴在地上。
  “啊,善良的太太!”侯爵满含悲痛地说着,停了下来。
  “看在上帝的分上,老爷,”希珀丽塔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忧伤的声音,还有关于我名字的可怕的惊叫意味着什么?上帝还为不幸的希珀丽塔准备了什么灾难?……您还是这么沉默!以每个富有同情心的天使的名义,我祈求您,高贵的公爵,”她说着,倒在了他脚下,“告诉我您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知道您可怜我,害怕让我太伤心。说吧,可怜可怜我!难道您知道关于我孩子的事情?”
  “我不能说,”弗雷德里克喊叫着挣脱了她,“噢,玛蒂尔达!”
  他把太太甩在一边,冲向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门口,他遇到了曼弗雷德。公爵因为喝了很多酒,加上对爱情的憧憬,因此非常兴奋,想约弗雷德里克去听听音乐,狂欢一下。弗雷德里克根本没有心思去参加什么宴会,觉得特别反感,就粗鲁地推开了公爵,进入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曼弗雷德关在了门外,然后把门反锁上了。傲慢的公爵被这种反常的举动激怒了,决定采取极为残暴的行动。他穿过院子的时候,遇到了安插在修道院监视杰罗姆和西奥多的那个仆人。那个人急急忙忙,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的主人,西奥多和从城堡去的一位小姐正在圣-尼古拉斯教堂的阿方索墓前幽会。他跟踪西奥多到了那里,可是晚上光线太暗,他没看清那个女人是谁。
  曼弗雷德暴跳如雷,想起自己向伊莎贝拉表达感情时,她毫不留情地让他走开。她如此不安,肯定是急着要去见西奥多。这种推测让他感到气愤,再加上刚才她父亲又惹恼了他,因此,他悄悄地朝大教堂跑去。公爵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借着窗户里透进的微弱月光,听到阿方索墓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声,就悄悄朝那边走去。他听清的第一句话是:
  “难道,哎呀!取决于我吗?曼弗雷德永远不会同意我们结婚的。”
  “对,这样就可以阻止了!”这个暴君叫着,拔出短剑,从说话人的肩膀上方朝她的胸膛刺去。
  “啊,我被杀死了!”玛蒂尔达叫着倒了下去,“上帝啊,接受我的灵魂吧!”
  “畜生,野兽,你要干什么?”西奥多叫着冲了上去,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短剑。
  “住手,松开你不敬的手!”玛蒂尔达叫道,“那是我的父亲!”
  曼弗雷德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一会儿捶着自己的胸脯,一会儿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用尽力气想从西奥多手里夺回那柄短剑,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西奥多不知所措,只是满怀悲痛地照顾着玛蒂尔达。听到他的呼救声,一些修道士跑出来帮忙。他们有的帮着伤心的西奥多一起为奄奄一息的小姐止血,有的则努力制止曼弗雷德伤害他自己。
  玛蒂尔达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西奥多,感谢他的一份深情。她竟然恳求正在救他的人去安慰她的父亲。
  这时,杰罗姆听到了这个致命的消息,也来到了教堂。他的脸色似乎在责备西奥多,可又转向了曼弗雷德,他说:“现在,暴君,看到报应在你身上实现了吧!阿方索的血脉向上帝呼唤复仇,上帝已经准许暗杀来玷污它的圣坛,你可以让自己的鲜血流在这位公爵的墓前!”

  “你这残酷的人,”玛蒂尔达叫道,“竟加重一位父亲的悲哀!愿上帝保佑我的父亲,像我一样原谅他!老爷,我慈祥的父亲,您能原谅您的孩子吗?我来这里真的不是为了见西奥多。我母亲让我来墓前为您祈祷,也为她祈祷,我来到这儿,发现西奥多也在墓前祈祷……最亲爱的父亲,保佑您的孩子吧,说您原谅她吧。”
  “原谅你,我这丑恶的杀人犯,”曼弗雷德叫道,“可是杀人犯能被原谅吗?我把你当成了伊莎贝拉,可是上帝却让我血淋淋的手刺向了我自己的孩子……噢,玛蒂尔达,我说不下去了,你能原谅我盲目的愤怒吗?”
  “我能,我会的,上帝可以作证,”玛蒂尔达说,“如果我还能活着请求他的话……噢,我的母亲,她会怎么想!您能安慰她吗,老爷,您能不能不赶她走?她真的深爱着您……噢,我快不行了,把我抬到城堡去……没见到她,我又怎么能合眼呢?”
  西奥多和修士们请她忍着些,想把她赶紧送到修道院去,可她苦苦哀求人们把她送到城堡去,大家被她打动了,就把她放到担架上,按照她的请求把她送回城堡。西奥多用自己的胳膊托着她的头,绝望地俯身看着她,竭力鼓励她要相信自己能活下去。杰罗姆在她的另一侧,用天堂的话语安慰她,把一个十字架举在她的面前,为她能够获得永生作准备,十字架上面洒满了她纯洁的泪水。曼弗雷德怀着深深的痛苦,绝望地跟在担架后面。
  他们还没有到达城堡,希珀丽塔就已经知道了这可怕的灾难,跑出来见她那被杀的孩子,可是一见到那悲伤的队伍,巨大的悲痛就让她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上。伊莎贝拉和弗雷德里克正陪着希珀丽塔,此时几乎被同样的悲痛击倒了。玛蒂尔达本人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并不在意,心里只有对母亲的爱。她让担架停了下来,希珀丽塔一恢复知觉,玛蒂尔达就询问她的父亲在哪里。他来到她面前,泣不成声。玛蒂尔达抓起了父亲和母亲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捧着放在了自己的胸口。看到玛蒂尔达这样孝顺,做出了如此让人心碎的动作,曼弗雷德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扑倒在地,诅咒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伊莎贝拉知道玛蒂尔达无法承受这种场面,就让人把曼弗雷德送回他自己的房间,同时让人把玛蒂尔达送到最近的房间里去。希珀丽塔也和她的女儿一样奄奄一息,心里只想着玛蒂尔达。温柔的伊莎贝拉请她离开一下,好让医生检查玛蒂尔达的伤势,她却叫了起来:
  “让我离开?决不!决不!决不!我只为她活着,我要和她一起死。”玛蒂尔达听到母亲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又闭上了,没有说话。她越来越弱的脉搏和冰冷的手很快就让人们放弃了救活她的希望。西奥多跟着几个医生到了外间,听到他们说已经毫无救活的希望时,顿时怒不可遏。
  “既然她活着,不能属于我,”他喊叫着,“至少死了,应该属于我!父亲!杰罗姆!难道你不能让我们结合吗?”他冲着修士喊道,此时的杰罗姆正和侯爵陪着那些医生。
  “你这么狂躁,想干什么?”杰罗姆说,“这是结婚的时间吗?”
  “是的,是的,”西奥多喊叫着,“哎呀!我不会再同别人结婚了!”
  “年轻人,你太鲁莽了,”弗雷德里克说,“你以为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会听你表白爱情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公爵有的,”西奥多说,“奥特朗托公爵有的,我都有。这位神甫,也就是我的父亲,已经告诉我我是谁了。”
  “你胡说,”侯爵说,“只有我才是奥特朗托的公爵,现在曼弗雷德因为谋杀,因为亵渎神灵的谋杀,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权利。”
  “老爷,”杰罗姆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他告诉您的都是实话。我本不想这么快就泄露这个秘密,可是命运非要这样做。我可以证实他鲁莽的激情让他泄露出来的秘密。公爵,您知道,当阿方索乘船前往圣地的时候……”
  “这是解释的时候吗?”西奥多叫道,“父亲,来吧,让我和小姐结婚吧,她应该是我的……别的事情我都会绝对服从您。我的心肝,我亲爱的玛蒂尔达!”西奥多说着冲回了里间,“你要离开我吗?你难道不保佑你的……”伊莎贝拉示意他安静一点,她知道小姐的生命已经快结束了。“什么,她死了?”西奥多喊叫着,“这怎么可能?”他的呼喊让玛蒂尔达又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寻找她的母亲。
  “我的心尖儿!我在这儿,”希珀丽塔叫着,“不要以为我会抛弃你!”
  “噢,您可真是太好了,”玛蒂尔达说,“可是不要为我哭泣,我的母亲!我要去一个永远没有痛苦的地方了……伊莎贝拉,你一直很爱我,你能像我一样来爱这位亲爱的、亲爱的女人吗?……我真的很累!”
  “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着,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我能再多留你一会儿吗?”
  “不行了,”玛蒂尔达说,“让我到上帝那儿去吧……我的父亲在哪儿?原谅他吧,亲爱的母亲……原谅他杀了我,那是一个误会。噢,我差点忘了,亲爱的母亲,我曾发誓不再见西奥多……也许这就是导致这场灾难的原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能原谅我吗?”
  “噢,别让我痛苦的心再受伤了,”希珀丽塔说,“你从来没有冒犯过我。哎呀!她昏过去了!救命!救命!”
  “我还有话要说,”玛蒂尔达挣扎着,“可那不是……伊莎贝拉……西奥多……为了我……噢!”她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死了。伊莎贝拉和女仆把希珀丽塔从玛蒂尔达的遗体边拉开了,可是西奥多威胁说,谁敢让他离开,他就杀死谁。他在玛蒂尔达冰冷的手上吻了无数次,说出了绝望的情人可能说出的各种话。
  与此同时,伊莎贝拉正陪着伤心的希珀丽塔太太回房间,可是在院子里,她们遇到了曼弗雷德。他正被自己的心事搅得心烦意乱,急着想再次去看一看自己的女儿,正朝着玛蒂尔达躺着的房间走去。这时,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他从这两个人痛苦的表情中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什么!她死了?”他狂乱地叫着,就在这时,天上传来一阵巨大的雷声,城堡在摇晃,大地在颤抖,随后又传来丁丁当当的盔甲声。弗雷德里克和杰罗姆都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就要来到了。所以,杰罗姆命令西奥多跟着他们,冲进了院子。西奥多刚一出来,曼弗雷德身后所有的城堡围墙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推倒了。阿方索巨大无边的影像出现在废墟中。
  “西奥多是阿方索真正的后嗣!”那个影子说。然后,伴着一阵隆隆的雷声,那个影子缓慢地朝天空升去,云彩向两边分开,出现了圣-尼古拉斯的形象,他迎接了阿方索的影子,然后伴着一道美丽的闪光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了。
  所有看到这个景象的人都趴到地上,接受了神的意志。第一个打破寂静的人是希珀丽塔。
  “老爷,”她对沮丧的曼弗雷德说,“看到人类所谓的高贵有多么虚无了吧!康拉德走了!玛蒂尔达走了!从西奥多身上我们看到了奥特朗托真正的公爵。他的命运是个奇迹,可我不知道……这对我们已经足够了,我们的末日已经被宣判了!难道我们不应该……我们只能……把剩下的有生之年献给上帝,祈求他免除我们的灾难吗?上帝驱逐我们,我们能去哪儿,难道只有修道院才能为我们提供一条退路吗?”
  “你这个无辜却不幸的女人!你的不幸是由我的罪恶造成的!”曼弗雷德说,“我的心灵最后还是接受了你虔诚的告诫。噢,你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想知道……最后让我来审判自己吧!我满心羞愧,只有这样,才能使已经被我冒犯了的上帝感到满意。是我的身世招来了这些报应,让我的忏悔来赎罪……可是,啊!什么才能赎去篡位和谋杀孩子的罪过呢?在一个神圣的地方谋杀一个孩子。听着,各位,但愿这个血腥的故事能警示未来的暴君!
  ”你们都知道,阿方索死在了圣地……你们可能要打断我的话……你们可能要说他死得冤枉……的确是这样……那么这杯苦酒为什么偏要曼弗雷德来喝下去呢?里卡多,我的祖父,是阿方索的侍从……我想掩盖先辈的罪恶,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毒死了阿方索,然后谎称里卡多是继承人。他的罪恶一直纠缠着他。可是他却没有像我这样失去康拉德,没有失去玛蒂尔达!而我现在却为他的篡位付出了一切代价。后来,他遇到了一场风暴,为了摆脱这些纠缠,他向圣-尼古拉斯发誓,如果他能活着到达奥特朗托,他要建一座教堂和两座修道院。圣-尼古拉斯接受了他的承诺:那位圣人出现在他的梦中,答应里卡多的后代可以占有奥特朗托,在公国真正的主人长得太大,无法再住在城堡之前,里卡多的子孙可以一直享有奥特朗托。哎呀!哎呀!这个不幸家族的男男女女只有我自己活了下来!……我说完了……这几天的灾难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年轻人怎么会是阿方索的后嗣,我不知道……虽然我不怀疑这一点。这些领地归他了,我交出领地……可是我一直不知道阿方索还有后嗣……我不怀疑上帝的意志……贫穷和祈祷将会伴曼弗雷德度过悲痛的余生,直到他被召唤到里卡多那里去。“
  ”剩下的该由我来说了,“杰罗姆说,”当阿方索乘船前往圣地的时候,他被一场风暴吹到了西西里岛。正如殿下听说的那样,载着里卡多和部队的船只与阿方索分开了。“
  ”这是真的,“曼弗雷德说,”你这样称呼我为殿下,让一个现在已经无家可归的人实在无话可说……哦!就这样吧……请接着讲。“
  杰罗姆脸红了,接着讲下去。
  ”阿方索先生被风困在西西里岛三个月。在那里,他迷上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名叫维多利亚。他太喜欢她了,于是两个人结了婚。可是,对于正在参加圣战的他来说,这桩婚姻是不合时宜的。因此,他决定暂时对他们的婚姻保密,等十字军东征返回以后,再来找她,到时再宣布她为自己的法定妻子。阿方索走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有了身孕。后来,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不久她就听到了丈夫的噩耗,还听说里卡多继承了丈夫的一切。一个孤苦无助的女人能怎么办呢?她有什么证据吗?……当然,先生,我有一封可靠的信……“
  ”不需要,“曼弗雷德说,”这些天的灾难,还有我们刚才看到的影像,比那封信的说服力要强一千倍。玛蒂尔达的死和我的无家可归……“
  ”请冷静,老爷,“希珀丽塔说,”这位神甫并不想勾起你的悲痛。“
  杰罗姆接着讲下去。
  ”我不讲那些没用的了。维多利亚的女儿长大以后,嫁给了我。维多利亚死了,这个秘密一直藏在我心里。后来的事情,西奥多已经说过了。“
  修士的话结束了。人们忧郁地回到了残存的房间里。早晨,曼弗雷德签署了退位书,希珀丽塔也表示同意,两个人分别去了附近的两家修道院,做了修士和修女。弗雷德里克把女儿嫁给了新公爵,希珀丽塔对伊莎贝拉的疼爱也促成了这件事。可是西奥多还没从刚刚失去玛蒂尔达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一时无法去爱另一个女人。他多次与伊莎贝拉谈起他心爱的玛蒂尔达,后来终于明白,如果总是跟自己的伴侣谈论自己内心的痛苦,他就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

  【全书完】

《奥特朗托城堡》 作者:理查德·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