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岛

《猫岛》
作者：莫熄

正文 猫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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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故事都是以“从前”开头，但我们这个却不行。因为相对于“从前”，讲故事的时候是“以后”，但我们这个故事没有以后了，所以只要用“那时”来开头。

　　那时在福建地方，有一个海岛。岛上除了军人之外只有那么几户人家，灾变发生没多久，也都撤的撤、死的死了，只剩下一位修渔船为生的胡师傅。他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基因，“实验室灾变”过了两个月也没有染上任何变异的病毒或寄生虫。岛上的人陆续死亡逃走之后，他每天除了巡视小岛、把发现的尸体搬到一起烧掉之外，就是照顾岛上的猫。

　　灾变发生后没多久，那些病毒和寄生虫们，一边继续以超高的速度变异、繁衍，一边随着实验室泄漏到水槽、排水管和大海里的水流来到了岛上。变异的病毒和寄生虫找到了这个岛上的宿主——人和猫。结果人和猫纷纷感染，也开始变异起来，各种奇怪的病出现了。人们要么逃走，要么就以千奇百怪的姿态死去了。

　　胡师傅的院子里有三只猫。这天，胡师傅烧完了尸体，回到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因为没有了渔民，修船的生意也没法做了。好在粮食还够吃一阵子，至于这一阵子过去之后怎么办，胡师傅觉得自己也未必能活到那时候。正想着，猫群中最老的那只名叫“醍醐”的，晃晃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了。胡师傅一看，噗地笑出声来。原来醍醐不知道感染了什么奇怪的虫子，头变得非常大，脸上的肉长得太快，把眼睛挤得都睁不开了。它走到胡师傅跟前，想要低头蹭一蹭裤腿，结果扑地摔倒了。

　　胡师傅把它扶起，它就地卧在那里便不动弹了。这时院门突然开了，抬头一看，竟是每个季度来一次的年轻兽医陆大夫。“船员本来都没事，”他说，“后来吃了一次钓上来的鱼，就纷纷发病了，短短几天就都死了。有的全身关节反转，骨头都噼啪地露出来了；有的先是不停放屁，接着腹泻、流血，很快就死了；。有的从腋下和腹股沟的位置长出很多几十厘米长的节肢样的触须，还能活动；还有一个头部水肿——”

　　说道这里他看了看醍醐。“这猫感染了？”他问。胡师傅点点头，摸了摸醍醐的大脑袋，触感柔软又有韧性。

　　陆大夫一边给醍醐检查一边说后来的事。“船出了故障，我又不会搞，在海上折腾了一天一夜才到这里。”他把醍醐抱起来，仔细摸了一会儿它的大头，又开口道：“这猫也是脑水肿，发展得相当快。新的病毒很厉害，有的几秒钟就一个变种。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脑脊液！”说着给醍醐打了一针。醍醐摇摇晃晃地走了，摔了几个跟头之后，在墙角撒了一大泡尿。

　　陆大夫蹲在胡师傅身边看着他。胡师傅把粗糙的大手翻来覆去地看，偶尔抬头看看醍醐。猫一摔跟头，他就嘿嘿地笑几声。

　　“其实您心里很难受吧？”陆大夫问，胡师傅没有回答。陆大夫叹了口气，续道：“您可能不知道，外面全完了。整个亚洲都完了，无法制止。所有哺乳动物都可能感染，病毒变异太快，常规手段往往杀不死，病症又太奇怪。人和动物的死法千奇百怪。飞机掉下来，火车出轨，甚至有导弹错误地打出来。凡是靠人操作的玩意儿，统统成了凶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人，一杀就是成千上万。变异的人和动物互相残杀。同时病毒还在繁衍。这都怪那个该死的福岛实验室。”

　　醍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就跑，结果一头撞上了院里的小树，顿时晕倒了。胡师傅哈哈大笑了一阵，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走过去把醍醐抱在怀里抚摸着。从猫鼻子里，流出了透明的粘稠液体。

　　陆大夫也站起来，说道：“这种脑水肿，除了脑脊液，还有些别的不明液体，目前也没什么好办法。如果靠呋塞米不行，只能冒险做穿刺。”

　　正说着话，一个小小的圆圆的黑影缓缓地从他脸上划过。抬头一看，竟然有一只猫在空中游泳。猫的肚子圆滚滚的，向两侧夸张地膨出，尾巴划着圈，手刨脚蹬，似乎在控制平衡。猫在院子里游来游去，终于飞到了胡师傅头顶上。因为想要停下来，它四肢忙乱地划动着，活像一只翻倒的乌龟，十分好笑。胡师傅一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大夫从他手里接过醍醐。他认识那只猫，是只名叫鹦哥的小母猫，叫声很好听。上次来时还是只奶猫，如今已许大，但叫声却还是那样娇柔。只是，它四肢乱划的样子实在很可笑，连陆大夫都忍不住要笑出来。他说：“这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新寄生虫，我在牛和羊身上见过。它能在胃和肠里产生甲烷和氢气，前一阵还发生过发病的牛靠近烧尸体的火堆时爆炸的事故。像鹦哥这么小的猫，体内的这种气体多了，浮起来也不奇怪。但这实在是没什么好办法，因为这种寄生虫同时还会引发贲门和直肠的梗阻。”

　　胡师傅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也不答话，踮起脚尖把鹦哥抱了下来。一挤，它便噗噗地放屁，陆大夫说这是直肠还没有完全梗阻的表现。两人一起配合着按摩鹦哥的肚子，把它复原了。他们又去查看醍醐的情况。

　　醒来的醍醐不太愿意动弹，端正地坐在树下。一粒果子恰好落在它头顶上，它也没有反应，就那样顶着果子，像是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它似乎是觉得耳朵痒，突然抬起两爪同时按住自己的耳朵。就这样两脚站立、两爪按住耳朵的姿势保持了很久，陆大夫终于没忍住，和胡师傅同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突然觉得胡师傅也许并不是真的在笑。他是个哑人，不能说话，只有哭笑两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像他这种海沙咸风中长起的男人，又怎么会轻易地哭呢？而眼前的大灾，不管什么人，都难保一直坚强下去吧。这样想着，醍醐突然慌乱地走动起来，越走越快，虽然屡屡摔跤，但最终还是跑了起来。胡师傅慌忙去追，却没有追上，醍醐再次一头撞在树上。这一次，它的头裂开了，大量的血和组织流了出来。

　　胡师傅颓然坐倒了。

　　陆大夫刚想安慰它，却看见鹦哥又飞了起来。它一边飞，一边狂乱地叫着，声声叫人心碎。叫着叫着，叫声突然间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砰”的一声，接着，鹦哥掉在了地上，它的肠拖了很远。

　　胡师傅站起来，向醍醐走了两步，停下，转向鹦哥又走了两步，继而通地再度坐倒。然后，他的身子剧烈地颤动起来，他哭了。

　　陆大夫站起来，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种粗重、凶猛的喘息声。喘气声中伴随着一种呼噜声，像一种古老的水烟袋发出的噪音。以他的专业经验，那显然是属于大型猫科动物的声音。他想起胡师傅还有一只性情凶悍的猫名叫“野隼”，却不敢回头去看。

　　胡师傅听见这种声音，止住悲声，站起来跑到墙根拿起一把铁锹。

　　他的“野隼”已经变成一头身高超过两米、全身皮肤裂开、肌肉暴露在外的巨兽。他决定跟“野隼”殊死一搏，来挽救自己和陆大夫的命。输了，两个人送命；赢了，则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宠物。不管怎样，这是胡师傅的末世降临时，最后的一场大战。

《猫岛》 作者：莫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