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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多情的华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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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多情的华氏度》
作者:阿尔弗雷德·贝斯特

正文 令人多情的华氏度

  当今他不知道我是我们当中的哪一个,不过他们都晓得一个事实。你可以舍弃一切,但必须拥有自己。你必须自己谋生,过自己的生活,为自己去死……否则你就会替别人去死。
  帕拉艮三号行星上的稻田绵延数百英里,如同棋盘形的冻土带,在橙色晴空下呈现出蓝褐相间的镶嵌图案。晚上,云朵如轻烟飘荡,桨声沙沙,水声淙淙。
  我们逃出帕拉艮三号的那天晚上,长长的一排人横穿水稻田。他们沉默不语,荷枪实弹,全神贯注;衬着雾蒙蒙的天空,隐隐出现一长列塑像般的身影。每人持一把枪。每人佩带着步话机背包,钮扣状扬声器塞在耳朵里,麦克风警报器夹在喉咙上,闪光的荧屏像绿色的手表带在手腕上。众多的荧屏除了显示出穿过稻田的许多单独小路以外,别无他物。警报信号器只发出脚步杂乱的沙沙声和溅水声。这些人很少讲话,语音低沉,大伙儿跟大伙儿讲话。
  “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什么地方?”
  “詹森的田地。”
  “你们走得太偏西了。”
  “跟那边的侦查线相接合嘛。”
  “有人检查过格里姆森的稻田吗?”
  “检查了。什么也没有。”
  “她不可能走得那么远。”
  “可能已经被带走了。”
  “你认为她还活着吗?”
  “难道她应该死去?”
  对话在追击者长长的队伍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着,他们郴西方茫茫暮色走去。追击者的队列像条扭动的蛇蜿蜒而行,但从不停止其无情的搜索。一百个人相隔五十英尺。排开五千英尺的队列进行严酷的搜查。愤怒的当局决定从东到西展开一英里大肆侦查。夜幕降临。每个人打开探照灯。扭动的蛇阵改变队形,成为闪烁的钻石组成的项链厶
  “此处搜查过了没有。”
  “这里也没有。”
  “没有。”
  “艾伦的稻田情况怎么样?”
  “正在全面搜查。”
  “你认为我们漏过了没有找到她吗?”
  “有可能。”
  “我们得回老路重新检查一遍。”
  “这得花上整整一个晚上的功夫呢。”
  “艾伦的稻田搜查过了。”
  “见鬼!我们必须找到她!”
  “会找到的。”
  “她在这儿。第七防区。调谐。”
  队列停了下来,钻石在侦查中凝住不动。大家一言不发。每个人都注视着手腕上发光的荧屏,把画面切到第七防区。所有的人都调谐到同一防区。
  整个屏幕显示出一个小小的裸体人影,浸没在稻田的泥水里。人影旁边一个青铜标桩写着主人的名字:范达勒。队列的末端向范达勒稻田围拢过去。项链变成了一簇星星。
  一百个人聚集在一个小小的裸体周围,这是一个小孩,死在稻田里。她嘴里没有水。喉咙上有指印。她天真无邪的脸被打伤。躯体破损。皮肤上的血块结痂硬化。
  “至少死了三、四个小时了。”
  “她的嘴巴很干燥。”
  “她不是淹死的,是被打死的。”
  在黑夜侦查中,这些人轻声咒骂着。他们抬起尸体。一人叫其他人停下来,指着孩子的指甲。她跟谋杀者搏斗过。指甲里有一点儿肉体微粒和几滴猩红的鲜血,仍然呈液态,还未凝结。
  “那血照理也该凝块了。”
  “奇怪。”
  “不那么怪。哪一种鸦凝块呢?”
  “类人机器人的血。”
  “看来她好像被一个类人机器人杀了。”
  “范达勒有个类人机器人。”
  “她不可能被类人机器人杀害。”
  “她指甲里有类人机器人的血嘛。”
  “警察最好检查一下。”
  “警察将会证明我说的没错。”
  “可是类人机器人不可能杀人哪。”
  “那是类人机器人的血,不是明摆着吗?”
  “类人机器人不可能杀人。这种机器人研制出来就是不会杀人的。”
  “看来有个类人机器人制作有误。”
  “天哪!”
  那天的温度计显示令人愉快的华氏九十一点九度。
  这么一来,我们两个,我——詹姆斯·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中途登上“帕拉艮女皇号”飞船前往米格斯特五号行星。詹姆斯·范达勒一边点钱一边哭泣。在二等舱里,跟他呆在一起的是他的类人机器人,这个形体健美的家伙有完美的五官和蓝色大眼睛。它的前额皮肤凸起,形成浮雕一般的MA两个字母,表明这是个罕见的多智能类人机器人,市价值57,00O美元。我们在那里,哭泣,数钱,静静地看着。
  “一千二,一千四,一千六。一千六百美元,”范达勒哭道。“都在这儿。一千六百美元。我的房子值一万,田地值五千,还有家私、车子、我的画、蚀刻工艺品、我的飞机和我的——除了这一千六百美元,我什么也拿不出来。天哪!”
  我从桌旁跳将起来,怒气冲冲面对类人机器人。我从一个皮包里拉出一条皮带,抽打类人机器人。它一动也不动。
  “我得提醒你,”类人机器人说,“我按市价值五万七千美元。我得警告你,你正在危害贵重财产。”
  “你这该死的疯机器。”范达勒吼叫道。
  “我不是个机器,”类人机器人答道,“普通机器人才是机器。类人机器人是由合成组织构成的化学创造物。”
  “你吃了耗子药啦?”范达勒大声嚷嚷,“你干吗要杀人?你这混蛋!”他恶狠狠地鞭打类人机器人。
  “我得提醒你我不可能受到惩罚,”我说,“苦乐综合症并未编入类人机器人的合成体里。”
  “那么你干吗杀她?”范达勒叫喊着,“若不是寻求刺激,你干吗——”
  “我得提醒你,”类人机器人说,“这些飞船上的二等舱是不隔音的。”
  范达勒扔掉皮带,站在那儿气喘吁吁,盯着自己拥有的类人机器人。
  “你干吗那么做?你于吗杀了她?”我问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
  “首先这是蓄意伤害。搞些小动作。小小的破坏活动。我早该知道当时你出毛病了。类人机器人不可能搞破坏。它们不能损害别人。它们——”
  “类人机器人合成体内没有编入苦乐综合症。”
  “然后它开始纵火,接着搞严重的破坏活动,然后便殴打他人……里杰尔行星上的工程师。一次比一次打得更凶。我们不得不一次比一次逃得更快。现在竟然出了谋杀案。天哪!你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类人机器人脑子里没有编入自我反省的替续器。”
  “每当我们不得不出逃,家道都要进一步败落。看看我。坐二等舱。我,詹姆斯·佩里欧洛洛·范达勒。曾几何时我父亲是个首富——眼下,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一千六百美元。这便是我拥有的一切。而你。你这个该死的东西!”
  范达勒拿起皮带又要鞭打类人机器人,但还是扔掉了皮带,颓然躺倒在铺位上,哭泣着。最后,他打起精神。
  “说说我给你的指令,”他说。
  多智能类人机器人立刻作出反应。它站了起来,耸耸肩膀。
  “我现在的名字是瓦伦丁。詹姆斯·瓦伦丁。我中途在帕拉艮三号上仅仅停留一天以便转乘这艘飞船前往米格斯特五号行星。我的职业:私有MA类人机器人的出租代理人。此行的目的:在米格斯特五号上定居。把证件准备好。”
  类人机器人从一个提包里拿出范达勒的护照和证件,取出笔和墨水,坐在桌旁。用它那精确无瑕的手——那双多才多艺的手能画素描、制图、写字、画画、雕刻、镌版、蚀雕、照相、设计、创造和建造——它为范达勒细致入微地伪造了各种新证件。类人机器人的主人愁苦地望着我。
  “创造和建造,”我嘀咕着。“现在又搞破坏。哦天哪!我该怎么办?天哪!要是我能摆脱你就好了。要是我用不着靠你养活就好了。天哪!要是我,而不是你,从遗传得到一些胆量就好了。”
  达拉斯·布雷迪是米格斯特的主要珠宝设计商。她矮小、粗壮、没有道德意识,是个慕男狂患者。她租用范达勒的多智能类人机器人,安排我在她的车间里工作。她勾引范达勒。一天晚上在床上,她唐突地问:“你名叫范达勒吧?”
  “是的,”我咕哝着,然后:“不!不!是瓦伦丁。詹姆斯·瓦伦丁。”
  “帕拉艮上头出了什么事?”达拉斯·布雷迪问道,“我本来以为类人机器人不会杀人,也不会破坏财产呢。合成它们的时候已经为它们设置了基本守则和约束机制。每家公司都担保它们不可能杀人和搞破坏。”
  “瓦伦丁!”范达勒强头倔脑地说。
  “哦,别胡诌了,”达拉斯·布雷迪说,“我都知道一星期了。我还没有叫警察,是吧?”
  “我名叫瓦伦丁。”
  “你要证实一下?你要我叫警察?”达拉斯伸手拿起电话。
  “看在上帝的份上,达拉斯!”范达勒跳将起来,争着要把电话从她那儿抢过来。她把他挡开,嘲笑他,直到他颓然躺下,羞愧地哭泣着,显出一副孤苦伶仃的样子。
  “你怎么发现的?”他终于问道。
  “报纸上连篇累牍登载了。瓦伦丁与范达勒读音太相似。这样做不聪明,是吧?”
  “我想是的。我不太聪明。”
  “你的类人机器人臭名远扬了,是吧?攻击别人。纵火。搞破坏。帕拉艮上头出了什么事?”
  “它绑架一个小孩。把她带到稻田里,杀了她。”
  “强奸过没有?”
  “不晓得。”
  “他们会抓住你的。”
  “难道我不知道?天哪!我已经跑了两年了。两年跑了七个星球。两年里我准丢失了价值五万美元的财产。”
  “你最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能弄清楚?难道我能走进一家维修诊所请求给它做彻底检查?我该说些什么呢?‘我的类人机器人刚刚变成杀人犯。把它修理好。’他们会马上打电话叫警察的。”我开始哆嗦起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把类人机器人内部拆开。我可能作为谋杀犯的同谋被捕归案。”
  “它杀人之前你干吗不请人把它修理好?”
  “我不能冒险,”范达勒气愤地解释说。“要是他们不懂装懂瞎搞脑白质切除术、瞎摆弄躯体的组成和化学性质以及内分泌手术,那就有可能毁了它的智能。我还有什么可以出租呢?我又怎么生存下去呢?”
  “你可以自食其力嘛。人人都工作。”
  “给谁干活呢?你晓得我干啥都不行。我怎能跟专家水准的类人机器人和普通机器人相比呢?除非干某个特殊工作有了不起的才能,谁能比得过它们?”
  “嗯。那倒是真的。”
  “我一直依靠我家老头生活。他真该死!就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只好宣布破产。留给我那个类人机器人,别的什么也没有。我能生存的唯一出路就是靠它赚钱来养活我自己。”
  “你最好趁警察还没有抓到你及早把它卖掉。你可以靠这五万美元生活嘛。把钱拿去投资。”
  “拿百分之三的利润?一年一千五百美元?正当类人机器人赚回它的价值的百分之十五的时候把它卖掉?一年八万美元哪。它就能赚这么多。不,达拉斯。我只能跟它一起过活。”
  “对于它所干的暴力行为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我毫无办法……只能看住它,做做祈祷。你打算怎么办?”
  “毫无办法。它与我无关。只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到一点实惠才能守口如瓶。”
  “什么?”
  “让类人机器人免费为我干活。让别的什么人付租金给你,我要免费得到它。”
  多智能类人机器人干着活。范达勒积攒着它挣的钱。他的开支有了着落,积蓄开始增多。当米格斯特五号行星温暖的春天转为炎热的夏季的时候,我开始调查农场和房地产的情况。我们有可能在一、两年内永久定居下来,只要达拉斯·布雷迪的要求不变得贪而无厌。
  夏季天气转热的第一天,类人机器人开始在达拉斯·布雷迪的车间里唱歌。它在电炉上忙碌着,电炉和暑气一同炙烤着车间,它唱的是半个世纪前流行的古老曲子。

  哦,战胜高温无功绩。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所以不如溜之大吉。
  要敏捷要敏捷,
  胆大又心细,
  宝贝儿……

  它唱歌声音古怪,吞吞吐吐,多才多艺的手指交叉反剪在背后,按自己编的稀奇古怪的伦巴节奏扭动着。达拉斯·布雷迪大为惊讶。
  “你是开心呢还是怎么啦?”她问道。
  “我得提醒你,苦乐综合症并没有编入类人机器人的合成体里,”
  我回答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要敏捷要敏捷,胆大又心细,宝贝儿……”
  它的手指不再扭动。捡起一把很沉的铁钳子。类人机器人将钳子伸入熊熊燃烧的炉膛里,伸长脖子窥视炉子里可爱的烈火。
  “小心点,你这个该死的傻瓜!”达拉斯·布雷迪叫道,“你想掉进去吗?”
  “我得提醒你,我按市价值五万七千美元,”我说,“严禁危害贵重财产。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宝贝儿……”
  它从炉膛里夹出一坩埚闪闪发光的黄金,转过身,蹦蹦跳跳叫人提心吊胆,疯疯癫癫唱着歌,把熔化了的半流体黄金泼在达拉斯·布雷迪的头上。她撕心裂肺叫了一声,倒了下去,头发和衣服都着了火,皮肤烧得劈啪作响。类人机器人边跳边唱,又把金水倒在她身上。
  “要敏捷要敏捷,胆大又心细,宝贝儿……”它一边唱着一边慢慢地倒下熔化的黄金,倒了又倒。
  此后,我离开车间,回到旅店套间去见詹姆斯·范达勒。
  类人机器人烧焦的衣服和扭曲的手指使其主人意识到大事不妙。
  范达勒冲进达拉斯·布雷迪的车间,目瞪口呆望了一眼,呕吐一阵子,立刻逃之天天。
  我有充足的时间打了个旅行包,带上价值九百美元的轻便资产。他订了“米格斯特女皇号”飞船的一个三等舱室。那天早上飞船飞往天琴座主星。他带着我跟他走。他哭泣,数着钱,我又揍了类人机器人一顿。
  达拉斯·布雷迪车间里的温度计显示美妙的九十八点一华氏度。
  在天琴座主星,我们躲藏在大学附近一家小旅馆里。在那儿,范达勒小心打肿我的前额,直到MA两个字母肿胀、褪色乃至消失不见。这两个字母还会再出现,但是在几个月内不会重现,范达勒希望在这段时间里追捕MA类人机器人的通缉令将被遗忘。类人机器人被出租给大学发电厂,充当普通劳工。范达勒,就是詹姆斯·瓦伦丁,依靠类人机器人的微薄收入勉强糊口度日。
  我不算不愉快。旅馆的大部分住客是大学里的学生,生活同样窘迫,却乐观向上,朝气蓬勃,热情洋溢。有个迷人的姑娘,眼光锐利,思维敏捷。她名叫万达,她和她的情人杰德·斯塔克对银河系各报所提到的杀人犯类人机器人怀有浓厚的兴趣。
  “我们一直在研究这个案件,”她和杰德在学生一次偶然的聚会上说,这个晚上他们正巧聚在范达勒的房间里。“是什么因素引发的,我想我们心中有数。我们准备写一篇论文。”他们兴奋之至。
  “引发什么?”有人想了解。
  “引发类人机器人的横冲直撞的行为。”
  “显然没调整好,是吧?躯体的物质组织和化学性质变得杂乱不堪。说不定是一种合成癌症,嗯?”
  “不。”万达抑制住狂喜望了杰德一眼。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某种特殊因素。”
  “什么?”
  “那可是最关键的因素。”
  “哎,说吧。”
  “千万说不得。”
  “难道你不告诉我们吗?”我热切地问。“我……我们对类人机器人可能出的毛病十分感兴趣。”
  “不,威尼斯先生,”万达说。“这是独到的见解。我们必须对它加以保护。只要写出这样一篇论文,我们可就一辈子飞黄腾达了。不能抱着侥幸心理,以防别人剽窃。”
  “你不能给我们一点暗示吗?”
  “不,不能暗示。一个字也不要说,杰德。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威尼斯先生。我可不愿意成为拥有那个类人机器人的主人。”
  “你是指警察吧?”我问道。
  “我指的是投射,威尼斯先生。心理学上的投射!那玩艺儿可危险呢……我不再多说了。实际上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沙哑的声音轻轻唱着:
  “要敏捷要敏捷,胆大又心细,宝贝儿……”
  我的类人机器人进了房间,它到大学发电厂值班之后回到家里。没有人把它介绍给大家。
  我向它挥手示意,它立刻对指令作出反应,向啤酒桶走去,接过范达勒招待客人的任务。它那多才多艺的手指以自己独特的伦巴节奏扭动着。它的手指渐渐不再扭动了,奇怪的哼哼声也消失了。
  在这所大学里类人机器人并不希罕。较富有的学生除了有汽车和飞机,还拥有类人机器人。范达勒的类人机器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议论。但是年轻的万达眼光锐利,思维敏捷。她注意到我额头的青肿,她又一心一意想着她和杰德·斯塔克将要撰写的永垂史册的论文。众人散去以后她一边跟杰德商讨着一边上楼回她的房间去。
  “杰德,那个类人机器人脑门上怎么有青肿?”
  “也许它自己伤着了,万达。它在发电厂干活。许多重物扔得到处都是。”
  “就这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那个青肿块可能是个权宜之计。”
  “目的何在?”
  “遮掩脑门上印着的字。”
  “这种说法没有道理,万达。你要辨认一个类人机器人用不着看它脑门上的标志嘛。你用不着看车子的商标才知道那是一辆车子嘛。”
  “我不是说它企图冒充真人。我指的是它企图冒充低等类人机器人。”
  “为啥?”
  “假设它脑门上原来写着MA.”
  ¨多智能?男巧么威尼斯究竟为什么要大才小用让它当个司炉工而不让它赚大钱呢?哦,哦!你是说它是——”
  万达点点头。
  “天哪!”斯塔克噘起嘴。“咱们怎么办?叫警察吗?”
  “不。咱们没有证据,不晓得它是不是个MA。假如它果真是个MA,又是那个杀人犯类人机器人,咱们的论文准能捷足先登。这可是咱们的大好机会,杰德。假如它正是那个类人机器人,咱们可以进行一系列对照试验,并且——”
  “咱们怎样查证呢?”
  “易如反掌。用红外线胶卷。可以显示出青肿块底下是什么东西。借个相机。买些胶卷。明天下午咱们偷偷潜入发电厂,拍些照片。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他们偷偷溜进大学发电厂。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在地下深处。发电厂里黑暗、阴晦,只有炉门里燃烧的火映出一点亮光。在炉火的呼呼声中,他们可以听到一种奇怪的嗓音粗声粗气唱着,歌声在地下室里回响:“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所以不如溜之大吉。要敏捷要敏捷,胆大又心细,宝贝儿……”他俩可以见到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和着自己叫喊的音乐拍子跳着疯狂的伦巴舞。双腿弯曲,胳膊挥舞,手指扭动着。
  杰德·斯塔克举起相机,开始用他那卷红外胶卷拍照,镜头对准那个上下跳动的脑袋。
  这时万达尖叫起来,因为我看见他俩,向他们冲过去,挥舞着一把光闪闪的钢铲。铲子砸碎了相机。它击倒了姑娘,继而砍倒了小伙子。
  杰德呼哧呼哧拼命跟我搏斗了一阵子才被猛敲一记而呜呼哀哉。接着类人机器人把他俩拖到炉前,慢慢地、恶狠狠地把他们送进火焰里。它蹦蹦跳跳,引吭高歌,然后回到我住的旅馆。
  发电厂的温度计显示引人谋杀的一百点九华氏度。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我们买了“天琴座女皇号”的统舱票,范达勒和他的类人机器人在飞船里打杂以换取三餐饭食。飞船进入夜间值勤的时候,范达勒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统舱的一头,怀里放着硬纸板公事包,对着包里的东西冥思苦想。公事包是他好不容易从天琴座主星带出来的仅有的东西。他是从万达的房间里把它偷来的。公事包上贴着注明类人机器人的标签。里头装着涉及我的毛病的秘密。
  公事包里除了报纸之外别无他物,银河系各地出版的几十份报纸,有排版印刷的,微缩放大制版的,镌版的,胶印的,直接影印的……里杰尔星球上的《星旗报》……帕拉艮星球上的《小人物》……米格斯特星球上的《时代先驱报》……拉兰德星球上的《新闻日报》……印地星球上的《信使报》……埃里达尼星球上的《电报-新闻》。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除了报纸以外别无他物。每张报纸里都描述了类人机器人恐怖生涯中的一件罪行。每张报纸也还登载了国内外新闻、体育、社会、天气、航运消息、股票交易摘录、人类感兴趣的故事、特写、目录和谜等等。在那堆未经整理的事实里隐藏着万达和斯塔克所发现的秘密。范达勒对着报纸无可奈何地冥思苦想。他无法理解。所以不如溜之大吉!
  “我要把你卖掉,”我对类人机器人说,“你真该死。我们在地球上着陆时,我就把你卖掉。我拿你的身价钱去投资,靠百分之三的利润平安度日。”
  “按市价我值五万七千美元,”我告诉他。
  “要是无法把你卖出去,我就把你交给警方。”我说。
  “我是贵重的财产,”我答道,“严禁危害贵重财产。你不会让人把我毁了。”
  “见你的鬼去吧!”范达勒叫道,“什么?你这么傲慢?你知道不知道你可以信任我来保护你?难道这还是个秘密吗?”
  多智能类人机器人用学识渊博的眼睛注视着他。“有时候,”他说,“作纹产还是挺好的。”
  “天琴座女皇号”飞船在克罗伊顿航天机场着陆时,气温是零下三华氏度。冰雪交加覆盖着整个机场,在“女皇号”尾部喷出的热气下嘶嘶作响换为蒸汽。乘客冻得发僵,匆匆走过黑乎乎的混凝土地面,到海关作检查,并从那里乘机场班车到伦敦去。范达勒和他的类人机器人身无分文,他们步行到伦敦。
  午夜时分,他们来到皮卡迪利广场。十二月的冰暴还没减弱,厄洛斯女神雕像裹着一层冰。他们向左拐,走过特拉法加广场再沿着河滨马路朝索霍街走去,一路又冷又潮,他们直打哆嗉。就在舰队街另一头,范达勒看见孤伶伶一个身影从圣保罗大教堂那个方向走过来。他把类人机器人拉进一个胡同里。
  “咱们得搞到一点钱,”他低声说道。他指指渐渐走近的身影。“他有钱。把他的钱搞到手。”
  “这个命令无法服从。”类人机器人说。
  “把他的钱搞到手,”范达勒又说了一遍。“用武力,明白吗?咱们走投无路了。”
  “这与基本守则相抵触,”我说。“我不能危害生命或财产。这个命令无法服从。”
  “看在上帝的份上!”范达勒怒气冲冲叫道。“你已经攻击过别人,搞过破坏,谋杀了人命。别胡扯什么基本守则啦。你身无分文。把钱搞到手。迫不得已就杀了他。我告诉你,咱们走投无路了!”
  “这违背我的基本守则,”类人机器人重复说。“这个命令无法服从。”
  我推开类人机器人,向陌生人扑去。他身材高大,相貌严肃,似乎挺有学问。他显示出一种被玩世不恭所毒害的满怀希望的神态。他手拄拐杖,我看得出他是瞎子。
  “嗯?”他说,“我听到你靠近我。怎么回事?”
  “先生……”范达勒迟疑片刻,“我走投无路了。”
  “我们全都走投无路,”陌生人答道,“默默无声走投无路。”
  “先生……我得搞到一些钱。”
  “你是在乞讨呢还是在偷窃?”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扫过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
  “两种手段都可以。”
  “啊。我们也都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们家族的历史。”陌生人举手到肩膀上,向后面指了指,“我一直在圣保罗大教堂乞讨呢,我的朋友。我所需求的东西不能被偷走。你希望运气好的时候能偷到什么东西?”
  “钱,”范达勒说。
  “钱作什么用?喂,我的朋友,咱们互相谈谈心事吧。我告诉你我干吗乞讨,要是你告诉我你干吗偷窃的话。我名叫布仁海姆。”
  “我名叫……沃尔。”
  “我在圣保罗乞讨并不是为了再见光明,沃尔先生。我在为数字乞讨。”
  “数字?”
  “啊,是的。有理数、无理数、虚数。正整数、负整数。分数,正分数和负分数,嗯?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布仁海姆关于二十个零或者关于失量差异的不朽论著吗?”布仁海姆苦笑一下。“我是数字理论的术士,沃尔先生,我已经独自对数字的魅力作了详尽无遗的研究。施展了五十年的巫术之后,我变得老态龙钟,食欲不振。我一直在圣保罗大教堂里乞求灵感。我祈祷说,亲爱的上帝啊,要是你存在,请赠我一个数字。”
  范达勒慢慢提起硬纸板公事包,用它碰碰布仁海姆的手。“这里面,”他说,“就有一个数字。一个隐藏的数字。一个秘密的数字。一个罪行的数字。咱们交换一下好吗,布仁海姆先生?以一个数字换一个安身之处行吗?”
  “既不乞讨也不偷窃了,嗯?”布仁海姆说,“做起交易来了。所以生活变得如此庸俗不堪。”看不见的眼睛再一次扫过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也许万能的不是上帝,而是商人。跟我回家吧。”
  在布仁海姆家的顶层楼,我们合住一间房——两张床、两个衣柜、两个洗脸架、一间浴室。范达勒再一次把我的前额打出青肿块,派我去找工作。当类人机器人干活时,我和布仁海姆一起切磋,给他念公事包里的报纸,一张接一张念下去。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范达勒只告诉他这么一点,没再说别的。我说他是个学生试图写一篇有关杀人的类人机器人的文章。在他收集的这些报纸上都是些说明案情的报道,布仁海姆从没听说过。我解释说,肯定有某种关联,一个数字,一个典型统计量,一种能说明我之所以精神错乱的数据。布仁海姆被其中的神秘性、侦探报道和人类对数字的兴趣吊起了胃口。
  我们检查了报纸。我大声读报,他用盲人谨小慎微的书写方式列出报纸名称和内容。然后我把他的笔记念给他听。他根据字体、铅字面、事实、想象、文章、拼写、单词、主题、广告、图片、专题、政治、偏见等把报纸编列成表。他分析。他研究。他冥思苦想。我们一起住在顶层楼,总是有点冷,总是有点心惊胆颤,总是挨得太近了点儿。共同的恐惧,我们之间的憎恨使我们凑在一起。就像一个楔子打入一棵活树里,劈开树干,结果只是永远与树干的瘢痕组织结合在一起,我们就这样连成一体。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要敏捷要敏捷!
  一天下午布仁海姆叫范达勒到他的书房去,给他看笔记。
  “我想我已经找出原因了,”他说,“可我不明白这个原因的来龙去脉。”
  范达勒的心怦怦直跳。
  “这些便是关联作用,”布仁海姆接着说,“在五十份报纸里登载着有关犯罪类人机器人的报道。除了报道劫掠行为以外,这五十份报纸又都提到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布仁海姆先生。”
  “刚才我只是反诘。这便是答案。天气。”
  “什么?”
  “天气。”布仁海姆点点头。“每次犯罪都是在气温高于九十华氏度的日子里。”
  “这不可能,”范达勒叫道。“在天琴座主星上天气很凉爽。”
  “我们找不到在天琴座主星上的犯罪记录。没有这样的报纸。”
  “是的,是没有。我——”范达勒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他大叫起来。“不,你说得对,在司炉间里。那儿挺热的。炎热!没错。我的天,是的!答案就在这里。达拉斯·布雷迪的电炉……帕拉艮上头的稻田三角洲。所以不如溜之大吉。是的,但是这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的天,到底为什么呢?”
  这时我走进屋子,经过书房的时候看见范达勒和布仁海姆。我进去,等候着指令,我的多智能一心一意要为主人服务。
  “它就是那个类人机器人吧,呃?”布仁海姆过了好一阵子才说。
  “是的,”范达勒回答,仍然对他的发现困惑不解。“这说明那天晚上在河滨马路上他干吗不愿侵害你。天气不够热,他无法违背基本守则。只有在高温下……高温,正是如此!”他望着类人机器人。一个疯狂的指令从人身上传递到类人机器人身上。我拒绝了。严禁危害生命。
  范达勒大发雷霆指手划脚,然后抓住布仁海姆的双肩,猛然把他拉出书桌旁的椅子。布仁海姆叫了一声。范达勒像一只老虎扑到他身上,把他死死压在地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找个武器来,”他冲着类人机器人叫道。
  “严禁危害生命。”
  “这种战斗是为了自我保存。给我拿一件武器来!”他用全身的重量控制住不停扭动的数学家。我立刻向一个壁橱走去,我知道那里藏着一支左轮手枪。我检查枪支。里面装有五发子弹。我把枪交给范达勒。他接了枪,用枪管顶住布仁海姆的脑袋,扣动扳机。他震颤一下便呜呼哀哉。
  女厨师休假一天,在她回来之前我们还有三个小时。我们洗劫了整座房子。我们拿走布仁海姆的钱和球宝。我们给一个提袋塞满衣服。我们拿走布仁海姆的笔记,毁掉报纸;我们小心地随手锁上门,一走了之。在布仁海姆的书房里,我们放了一堆揉皱的报纸,上面放一支半英寸点燃的蜡烛。周围放上浸了煤油的破布。不,这一切都是我干的。类人机器人不干。我被严禁危害生命或财产。
  正是如此!
  他们乘地铁来到累斯特广场,转乘火车到大英博物馆。他们在那里下车,来到离罗素广场不远的一幢小型佐治亚式房屋。窗上的招牌写着:南·韦布,心理测验顾问医生。范达勒早在几星期前就记下这个地址。他们进了屋子。类人机器人拿着行李包在门厅等着。范达勒走进南·韦布的诊室。
  她是个高个子妇女,留着灰色短发,有英国人细嫩的肤色和英国人难看的腿。她五官扁平,表情敏锐。她对范达勒点点头,把一封信写完,封好,于是抬起头来。
  “我名叫,”我说,“范德比尔特。詹姆斯·范德比尔特。”
  “不错。”
  “我是伦敦大学的交换留学生。”
  “不错。”
  “我一直在调查杀人犯类人机器人情况,我想我已经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我想征求你的意见。你收费多少?”
  “你在大学的哪个学院?”
  “干吗?”
  “对学生可以打折。”
  “梅顿学院。”
  “那就请付两镑。”
  范达勒把两镑放在桌上,同时把布仁海姆的笔记压在钱上面。“在类人机器人犯罪与天气之间存在一种关联关系,”他说。“你会注意到每次犯罪的时候气温都上升到九十华氏度以上。这件事用心理测验是否可以找到答案?”
  南·韦布点点头,认真看了笔记,放下纸张说:“是联觉,很明显。”
  “什么?”
  “联觉,”她又说了一遍。“范德比尔特先生,当一种感觉伴随不同于受刺激的感官的感觉立刻被译释出来的时候,这就叫做联觉。举个例子:声音的刺激同时引起对特定颜色的感觉。或者颜色引起味觉。或者光的刺激引起声音的感觉。味觉、嗅觉、痛感、压力感、温度感等等任何一种感觉都可能产生混淆或短路。你明白了吗?”
  “我想是的。”
  “你的研究已经揭开了这样一个事实:类人机器人在温度超过九十度水准的时候极有可能对温度刺激作出反应。极可能是一种内分泌反应。可能温度与类人机器人的肾上腺代用品有关联。高温引起他作出反应,表现为恐惧、发怒、兴奋和强烈的肌体运动……这一切都发生在肾上腺的功能范围内。”
  “嗯。我明白了。这么说假如类人机器人一直呆在寒冷的气候环境里……”
  “那就既没有刺激,也没有反应。更没有犯罪.。正是如此。”
  “我明白了。投射是什么意思?”
  “你想问哪方面的情况?”
  “对类人机器人的主人来说有没有投射的危险?”
  “很有意思。所谓投射就是向外投出。这是一个将原来属于自己的意念或冲动投到别人身上的过程。比如说,偏执狂向别人身上投射自己的思想冲突和情绪纷乱以便使这些身心感受客观化。这样的人直接或隐晦地指责别人,认为别人患了他自己正在苦苦挣扎着想摆脱的那种毛病。”
  “那么投射的危险呢?”
  “危险在于相信别人所暗示的东西。假如你和一个精神病患者住在一起,他把自己的毛病投射到你身上,你就有可能陷入他的神经病型式,变成真正的神经病患者。无疑,这种情况正发生在你身上,范达勒先生。”
  范达勒蓦然站了起来。
  “你真是个笨驴,”南·韦布爽快地接着说。她挥了挥手中那叠笔记。“这可不是什么交换留学生的笔迹。这是著名的布仁海姆独特的草写体。英国每个学者都认得他的盲写体。伦敦大学压根儿没有什么梅顿学院。那是你瞎编出来的。梅顿是牛津大学的一个学院。而你,范达勒先生,由于你与神经错乱的类人机器人日夜相处,显然已经受侵染了……受投射的侵染……因此我拿不定主意是打电话给伦敦地铁警察呢还是打给刑事犯疯人院。”
  我举枪朝她射击。
  正是如此! “心宿二号,御夫座主星,阿克拉克斯四号,双子座九号,半人马座里杰尔星,”范达勒说。“这些星球都很冷,冷得象巫师的吻。平均气温十华氏度,从不超过七十度。我们又有用武之地了。注意弯道。”
  多智能类人机器人多才多艺的手转动方向盘。汽车轻快地转过弯道,继续在北边沼泽地疾驰。芦苇荡延伸数英里,在英国寒冷的天空下转黄而枯萎。太阳正在迅速落下。头顶上,孤伶伶的一群鸨笨拙地拍打着翅膀向东飞去。在那一群飞鸟之上,孤伶伶的一架直升机正回航,回到温暖的家。
  “对我们来说不再有温暖,”我说。“不再有高温。我们在寒冷的环境中就安全了。我们将隐居在苏格兰,赚点钱,渡海到挪威,积累资金,然后悄悄溜走。我们将在北河三号星上安家落户。我们安全了。我们战胜了一切,又可以生存下去了。”
  头顶传来令人吃惊的嘟嘟声,接着便是如雷贯耳的咆哮声:“詹姆斯·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注意。詹姆斯·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注意!”
  范达勒吃了一惊,抬头望去。那架单独飞行的直升机正在他们头上悬留着。
  扩音器从直升机腹部传来命令:“你们被包围了,道路已经封锁。你们必须马上停车,束手就擒。马上停车!”
  我望着范达勒,等待他的命令。
  “一直往前开。”范达勒厉声说。
  直升机降低高度:“类人机器人注意。你在开车。你必须立刻停下。这是国家指令,压倒一切私人命令。”
  “你究竟在干什么?”我叫嚷道。
  “国家指令高于任何私人命令,”类人机器人回答,“我必须向你指出——”
  “滚出驾驶座,”范达勒命令道。
  我用棍棒打了类人机器人,把他拽到一边,从他身上爬过去坐在驾驶座上。就在这时汽车偏离方向驶出了公路,在冻土和芦苇上颠簸行驶。范达勒重新把车子控制住,继续向西穿过沼泽地,向五英里以外一条平行的高速公路驶去。
  “咱们将打败那架该死的东西,”他咕哝道。
  汽车沉重地颠簸着。直升机降得更低了。探照灯从飞机的腹部照射下来。
  “詹姆斯·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注意。束手就擒吧。这是国家指令,高于一切私人命令。”
  “他不能束手就擒,”范达勒疯狂地叫道,“他不可能屈从任何人。他不可能,我也不愿意。”
  “天哪,”我咕哝道,“我们会打败他们的。我们会打败那个鬼东西的。我们将战胜高温。我们将——”
  “我必须向你指出,”我说,“基本守则要求我服从国家指令,它高于一切私人命令。我得束手就擒。”
  “谁说那是国家指令?”范达勒说,“他们?在飞机上?他们得出示证件。在你就擒之前他们得证明是国家授权的。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无赖欺诈我们呢?”
  他一手把握方向盘,一手伸进身边口袋里看看枪是否还在老地方。车子打滑,轮胎在结霜的芦苇上发出尖啸声。方向盘突然一扭,脱出他的手,车子偏离路线驶上一座小山丘,翻了个个儿,发动机轰轰作响。车轮吱吱叫。
  范达勒爬出来,身后拽着类人机器人。我们暂时脱离直升机探照灯的光圈。我们跌跌撞撞离开现场钻进沼泽地,钻入黑暗中,钻入隐蔽处……范达勒的心怦怦直跳,拉着类人机器人没命奔跑着。
  直升机在废弃的汽车上盘旋,呼啸,探照灯搜索着,扩音器粗声粗气叫喊着。我们刚刚离开的高速公路上出现许多灯光,这时围追堵截的人集合到一起,按照直升机上的无线电指令进行追捕。
  范达勒和类人机器人继续朝沼泽地深处跑去,寻路前往平行公路以求逃脱。这会儿已是晚上,天空漆黑一片,看不到一颗星星。温度正在下降。夜间的东南风像刀似的寒冷刺骨。
  我们身后远处传来沉闷的震动声。范达勒转过身,气喘吁吁。汽车燃油爆炸了。火焰像血红的喷泉直往上冒。火势减弱,四周的芦苇燃烧着,如同一处低拉的火山口。风助火势,火焰的外缘被风一扇形成了一堵十英尺高的火墙。这堵火墙开始向我们移来,劈哩啪啪发出强烈的爆裂声。火焰上方,油腻腻的烟幕滚滚向前飘动。透过火墙,范达勒能够辨认出警察的身影……一群追猎者正在搜索沼泽地。
  “天哪!”我叫道,不顾一切寻找藏身之处。他一边跑一边拽着我,直到他们的脚嘎吱嘎吱跑过水塘上的冰。他狠狠跺着冰,突然跳进令人麻木的水中,拉着类人机器人一起下水。
  火墙到了。我能听到劈啪声,感觉到热气。他能清楚地看见追猎者。范达勒伸手到身边口袋里掏枪。口袋已经撕破。枪不见了。他呻吟着,因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沼泽地的火光令人眩目。头上,直升机无可奈何地飞到一旁,它无法穿过浓烟和火焰援助在我们右侧远方追猎的搜索队。
  “他们找不到我们,”范达勒悄悄地说,“别出声。这是命令。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将打败他们。我们将打败这场大火。我们将——”
  距离逃亡者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响起三声清晰的枪声。嘣!嘣!嘣!这是我枪里的最后三发子弹,沼泽火焰烧到了我失落的枪,子弹爆炸了。
  搜索者转身朝枪响的地方走去,开始径直郴我们这边搜寻过来。  范达勒歇斯底里地咒骂着,尽力往下沉得深一些以躲避难以忍受的热气。类人机器人开始扭动起来。
  火墙朝他们涌来。范达勒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潜入水中直到火焰从头上刮过。
  类人机器人哆嗉一下,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它叫道,“要敏捷要敏捷!”
  “该死!”我叫道。我尽力拉它下水。
  “该死!”我咒骂他,我挥拳砸了他的脸。
  类人机器人痛打范达勒,范达勒奋力反击,直到它从烂泥里,冒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我还没来得及继续攻击,熊熊的火焰似乎对它使了催眠术。它面对火墙以疯狂的节奏跳舞、雀跃。它的腿弹跳着,胳膊挥舞着,手指头以独有的节奏扭动着。在热气的包围下,它尖叫、唱歌、跑动、胡乱跳着华尔兹,明亮耀眼的火焰映衬出一个浑身泥泞的怪物的身影。
  搜索队叫嚷着。有人开枪。类人机器人自转了两周,面对火焰继续跳那讨厌透顶的舞。一阵强风吹来。火焰扫过正在雀跃的人影,呼啦啦一下子把它包围起来。火焰继续往前扫去,后面留下哭泣的合成的人体,体内渗出永不凝结的猩红色鲜血。
  若有温度计,它一定显示异常的一千二百华氏度。
  范达勒没有死。我跑掉了。他们只顾看类人机器人跳跃和死亡,漏过他了。不过这些天我不知道他是我们两个当中的哪一个。投射,万达警告过我。投射,南·韦布告诉过他。假如你长期跟疯子或者发疯的机器生活在一起,我也变疯了。正是如此!
  不过我们知道一个事实。我们知道他们错了。新的普通机器人和范达勒知道这一点,因为新的普通机器人也开始扭动了。正是如此!在这寒冷的北河三号星上,普通机器人正在扭动和唱歌。没有高温,我的手指还是扭曲。没有高温,它却带着小泰莉姑娘出去单独散步。一个廉价的劳力机器人。一个伺服机械……我只能买得起这么一个普通机器人,可是它在扭动着,哼唱着,在某个我找不到的地方与那个小姑娘单独散步。天哪!范达勒无法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及时找到我。胆大又心细,宝贝儿,在满天飞舞的霜气中温度计显示令人多情的十华氏度。

    (江亦川 译)

《令人多情的华氏度》 作者:阿尔弗雷德·贝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