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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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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
作者:巴里·马尔兹伯格

正文 离异

  我大汗淋漓地来到塔楼。步行穿过城镇使我呼吸急促、双腿发软和精神恍惚(我还常常产生种种无谓的猜想,请原谅,这是老毛病了)。我身上的肌肉在不听使唤地颤抖,不过总算到了。我在一张空桌前站了一会,大口大口地吸进氢化02气体(塔楼的一大吸引力就是它提供纯氧的空气,在这些困难、崩溃的年代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然后朝侍应生喊叫,“过来!”我冲着发亮的墙、崭新的走廊和供气管道大喊,“我需要服务。Je bien attendu。Je desiree a fornication。”①
  【① 法语:“我等了好久了。我需要通奸。”】
  一个穿飘垂外袍的中性侍应生出现了。塔楼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取得表面效果而设计的,可谓外强中干。然而,你必须忍受。这个世界是塑性的。这个世界是腐败的。出入于这个世界仍然是没有其它选择的。
  “我请您原谅,先生,”侍应生用极其蹩脚的法语说,“我愿意为您效劳,但我听不懂您有什么要求……”
  “说英语!”我把拳头打在柜台上咆哮道,变成一个高高的、长相挺凶的男人,大约三十八九岁的年纪,“说英语!”高大、刻薄的男人叫道,他的声音通过塔楼大厅的扩音器反复地响着,那个侍应生浑身发抖,将他(或者她)的外袍整理得更为齐整。
  “是的,”他(或者她)说,“我是来帮助您的,我们所有的人员都准备帮助您。不过您必须明白,您必须明白为了获得帮助,您必须改变……”
  “我不打算改变!”我尖叫着重重地把拳头打在餐桌的漂亮的亚光台面上,“没有改变的必要。我应该得到服务,服务和理解——你们这些小丑们明白这一点吗?——还有更多,”这时候有几个耀武扬威的机器人警察不出声地进入了接待厅,他们挎着手枪,拿着梅斯毒气罐①,我便把声音放低了,“无论如何,”我对侍应生低语道,“今天是我预定的进行异性性交的时间,我希望能好好地享受一下。时间就是金钱,说到底,金钱是生活的实物交易,而没有时间和金钱我们这些人又将在何处?我希望在今天我的放松日里进行正常的异性性交。”我把一只胳膊肘靠在桌上,并无威胁意味地看了几眼侍应生,“请原谅我的匆忙,”我又用法语补充道,“请原谅我的匆忙,我十分迫切。”
  【① 梅斯毒气是一种暂时伤害性压缩液态毒气。】
  侍应生在桌子里翻了一阵,找出一张标准的申请表格递了过来。机器人警察在互相对话,他们身上的天线闪烁着在交换着意见,接着,就像进来时那样不出声地退了出去。严密把守的整个接待大厅重新变得空旷起来。我对他们维持此处治安的方式表示尊重。事实上,塔楼处在一种相当困难的境地,它必须满足人的各种各样的性欲望和反常的要求。目前是政府自己在管理着一切,如果是我来管理它(幸亏我没有),我会比他们限制得更厉害。人们必须学会接受他们的处境。人们必须认识到,在一个毒品蔓延、人口过剩、国际关系极度紧张的世界里,在一个人的生物空F司却由五个人占据的年代,紧张的态势正在加速,而唯一可以避免全面崩溃的途径是在上层实施强有力的管理。人们必须安居乐业。(我写了我的论新法西斯主义的论文,在我的斗室里还收藏了一些鞭子,准备在开心的时候愉快地用于我自己和所有的来访者身上。)
  “请填写这张表格,先生,”侍应生对站在桌子旁边的板着脸的高个子法西斯分子说,“姓名,地址,街道,城区,批准书,要求和信用保证。”它对身后放在一个低架子上的一台小机器做了一个明显的手势,“我们接下来要把申请表输入银行去,等一切核对无误后……”它停住了,扬起一侧的眉毛。穿着淡红色的外袍里的它显得令人吃惊地殷勤,“我愿意为您效劳,”它说。
  我快速地填写着表格:姓名(化名),年龄(我已经承认过了),住址(布拉德街),批准书(F-51条:性欲倒错及异性交媾),以及要求(通奸性质)。信用方面的资料也填写完毕。我匆匆把表格交给侍应生。当它拿过表格时,它的冰凉的手指动作非常迅速,这使得我全身再次燃起了一种欲望的冲动,“我想”,我说着把身体靠近柜台里面,“我想如果你本人能够和我的话……”
  “这是不可能的,先生,”侍应生说。正如我浑身被一种苦涩感所折磨一样,它的脸拟乎也微微有些发红,“我们除了负责接待工作外,并不担任其它工作。再说,您到这里来是寻求异性交媾的,不是吗?”
  “那并没有影响,”那男子尖锐的嗓音再一次引起全副武装的隐身机器人警察在地板上发出一阵声响,“那绝对没有关系,再说……”
  “我不是异性恋者,”侍应生说着转过身将申请表放入机器。那机器粗暴地抓住表格,往里传动时还撕下一条条纸末,“我是中性的,因此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
  “你不明白,”那男子说,“在布拉德街,我们不能容忍,我们绝对不能容忍职能机构的工作人员有不服从的事发生。”他把手放在暗藏着武器的皮带上,“你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是难以容忍的……”
  我立刻止住了他。机器人警察就在后面严阵以待,塔楼的灯光现在正亮得像一颗颗小心脏:一闪一闪地向大脑中枢的深处发送着绿色脉冲讯号。突然间我明白了一切。剥夺了我的异性性交项目导致了紧张情绪的积累:被社会所排除的意识、厚骂服务人员、说出粗俗的法语等等。还有视觉的错觉。突然产生的被社会所排除的意识会导致将自己看成第三方立场的幻觉。明白了这一点,我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种处于危难状态的平静,能够以既不害怕也无欲望的表情看着侍应生,“我请您原谅,”表情苦涩的男子向侍应生说,“我过于激动了。”
  “没事了,现在没有事了,”侍应生说着朝机器人警察做了一个手势。他们有大约二十到五十人,一律穿着政府颁发的带有警徽的制服。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从我身后围了过来,怀着敌对的目光盯着我看。他们中靠我最近的一个,明显是一名警官,特意将他的钨制警棍“啪”地提到另一只手上,同时将警棍上的光电管拨成了橘红色。
  “一切都正常,”我说着朝警官伸出了手,表示礼貌和谅解。我一直相信人类和机器能够在一个技术化的政体下平安共处。我的法西斯主义有一点反常的色彩,但这种反常绝不包含对机器的害怕或憎恶。我与机器相处得很好。没有他们这个世界早就已经堕入大海了。控制,绝对的控制。
  “一切正常,”警官用一种金属声的嗓门说,收回了举起的警棍转身离开了。接着是一阵天线的摇曳。全体警察再~次完成了他们的功能后,消失了。我放松地耸了耸屑膀,发觉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我警告自己再不能这样当场出丑了。在这个世界上对于这类争执并没有宽容的尺度。对抗必须绝对避免。这个世界毕竟居住着多于正常数五倍的人口。
  “您被调整为能够进行异性交媾,”侍应生说。它脸上恢复了原有的玫瑰红;打印机仍然鬼鬼祟祟地吐出我的个人信息,而它脸上的玫瑰红似乎在随着我个人资料的不断输出而红一阵暗一阵。我的所有的可怕的小秘密都呈现在这位侍应生的前面了,可是我上谁那儿去抗议呢?凭着我已重新控制了我的理智,我虽然愤愤不平,但还是冲着它笑了笑,想象着我夹克衫的某个角落里有株黄水仙,我便可以乘机擤一下鼻子,“根据资料记录,您已经两个月没有进行异性交媾了,因此您可以自由地进行此种性交。您的信用评级也是满意的。”
  两个月。两个月!这一突如其来的觉悟使我的内心就像一个充满了摇头眨眼的聪明鱼的灰色池塘。我全身心地冲向池塘,把水花泼得到处都是,一边走一边叫喊着断断续续不可理喻的法语。两个月没有异性交合!难怪我的被排除意识会如此激烈;难怪我的行位是一次、而是两次惊动了机器人警察。“两个月!”我说。“可是在我二十三岁时输入的我的医学档案里,我应该每个月进行一次异性交合。一个月一次。请核查一下上一次的时间。上个月我一定是忘记了履行我的权利。当然”我对侍应生说,“我简直忙得要命。”
  这是绝对真实的。我一直在进行着一项大型的有关诱导疼痛的研究项目。我全神贯注地投入在里面。当我深入到某个项目中时,甚至会达到不吃不喝的地步。
  “您一定是忘记了,”侍应生表示同意。当它把打印资料放人碎纸机中不情愿地进行销毁时,它的目光变得十分地渴望。“不过现在一切都完全明白了。塔楼现在将为您服务。您的政府也在此处为您服务。您将得到很好的照顾。”
  高个子男人从服务台边走了过来,却发现自己被另一个侍应生牢牢抓住。它是一个长得很粗壮的侍应生。它把两只尖尖的手指放在前臂中间,“一直朝前走,”站在桌子里面的侍应生说,“您会得到很好的服务,我向您保证。”
  “当然,”高个子男人说。当粗壮的侍应生抓住他的肩头让他转弯时,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没有站稳。接着,当他被推过接待厅后面的旋转门进入到塔楼的深层秘密中后,他的眼前出现的是全新的景观和声音了,“你的工作一定相当乏味,”他对侍应生说,“整天接送顾客从服务台到交媾室。毫无疑问你一定还有不少怨气吧,对不对?想到这些人所进行的几乎是例行的活动,而你却永远也没有份,你一定很痛苦吧。另外,你的工作一定有很多规矩吧。不过我并不想多打探什么,”这个男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不想打探。”
  “忘了它吧,”侍应生说,“我的声音器官只是为一些简单的命令设计的。”
  它领着我进入了塔楼一个个过道和门厅:随着我越来越深入到塔楼的内部,现在我可以看见我的左右是各种各样的房间,而且房间的门都大开着(为什么不呢?谁会来干预呢?)。
  尽管房间里光线很暗,我可以看见抱成一团的躯体,有些是一对,有些就更多了。我还看见了精致的设备、发光的器皿,听见了交媾时发出的叫喊声。
  再往前走,我经过了标记着“施虐一受虐狂”的区间后,来到了闪烁着“兽奸”的比较明亮一些的区间。这里不时地从里面(在这一区问房间门是关上的:某些事情毕竟永远是不可侵犯的)传出飘忽不定的哞哞声、嘎嘎声、牛叫声、狗吠声、猪叫声以及牛奶罐头倒翻的声音。
  出了兽奸区进入了冷清得多的过道,在那里,绣在织锦上的几个大字“同性交媾”一直从天花板上挂下来。侍应生抓着我胳膊的手这时抓得更紧了,这很可能是那个高个子男子经过这一段颇为激动人心的旅行后,两腿已经开始发软。他需要别人不时的劝诫,他的极端的不合群,都需要侍应生的全力帮助来完成这一匆匆的行程。这里的人总是把顾客像救火一样地赶过塔楼,不过这也是可以意料的:政府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既定的时闯表是必须遵守的。
  最后,高个子已是气喘吁吁,左前臂上还有一块青紫。他看见标记着“异性交媾”的区间(这里房门再次是开着的)是一个相当干净、明亮的地方,这一种体验就像是经过了一次长途艰难的旅行后终于进入了集中营里面。
  到了里面,那个粗壮的侍应生将我推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女子等候着,她的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全身赤裸。高个子此时注意到他的青紫已经肿成了一个大包。在匆忙和紧张之中,这类事情是会发生的。一个人也只有委曲求全了。
  “你有五分钟时间,”侍应生说着走到门口,叉起胳膊,转过身去。从它的身后我可以看见从那黑头发中突出的小天线,我明白它是一个机器人。当然应该是个机器人。工作和周转的压力不可避免地会造成塔楼压缩它们的服务,但我仍然希望(自然只是对往昔的怀恋)这不会发生在我这次上,“五分钟,”。机器人说,“分配给你的时间是五分钟。”
  “这真荒唐,”高个子男子说。他早已把衣服脱得精光,在强烈的光线下露出油光发亮的四肢,“我一向是分到十分钟的。”
  “新的条例,”侍应生说话的时候头发下的天线似乎在发出橘红色的光,“如果你不喜欢,”它说,“你完全可以现在就中止。”
  “不,不,”高个子说,“不,不,不。”他张开臂膀赤条条地转向那女子,只是步态有些僵硬,“你说话吗?”他说。
  “不。”
  “你应该说话,”高个子说,“你过去一直是说话的;我的意思是说,不会有太多的问题,只是在过程中不时问几个词……”
  “你不再允许进行交谈,”侍应生说。
  高个子看着那女子,似乎是要证实这一伤心的消息。
  女子惨然地点点头。她的眼神里出现了痛苦的表情,接着就消失了。她站起来伸出她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示意高个子男人挨近她。
  接下来便是鼓起,起伏和跳动。捏摸和交媾。还有是臀部的来回抽动。有关这方面的话说得越少越好:色情狂已经被2010年的文明法案宣布为非法,而我也不是一个想跟政府的智慧说三道四的人。再说,有关这一部分也很少有东西可说。反正都一个样,无非在灯光下的一堆你来我去的昏暗的肉体,不过政府却认为有必要在个人品性的记录上作出个别的分析。在这一点上,我同样也无意挑政府的茬。我不会与政府在任何事情上争辩。关于这些事情,话说得越少越好。接着,突然间我的被隔离感大大地缓和了,我也不再想说法语了。当我完事后,我豁然觉得这种被人们叫做爱的语言的悲惨语言在我的身上竟然荡然无存了。
  我慢慢从女子的身体上下来,披上衣服。她从地板的位置上用一种似乎羡慕、似乎厌烦、又似乎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很满意,”她用法语说。
  “忘了它,”我说,“我现在一点不想听这些。”
  穿好衣服我走向侍应生,它再次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臂。
  “你一定要这样吗?”我问它。
  “恐怕必须这样,”它几乎悔恨地说,“所有顾客必须有人护送。”
  “我会跟着你走的。”
  “我知道你会跟着我走的,”侍应生说,“不过根据您的记录,实施性虐待是在这里的一种普遍的满足。请不要和我多说了。我告诉你我不是那种预先编好程序的机器人。”
  它再次用那可怕的手抓住我,领着我穿过门厅。
  这一回的路线有所不同。出了“异性交媾”区后来到了“尸奸区”。那是一个严肃的、几乎像墓地一般的地方。每个房门都安上了一块墓碑,上面还刻有字迹潦草的墓志铭。
  过了“尸奸区”后是“手淫区”。这里与别的区间不同,并不是由单独的小间组成,而是一个大统间,几乎像宿舍一样。在里面,顾客们一排排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猥亵动作和照片,一边沉闷地做着他们必然要做的动作。
  过了“手淫区”后是“灵魂净化区”。这是一个在所有区间中最为庄严的区域。一些穿着起皱的或是飘动的牧师服的人在许多长凳之间来回走动(长凳被围成一个临时的犹太教堂模样),边走边向伏在长凳上的忏悔者说些鼓励的话和劝诫。塔楼中的区域简直没有一个尽头。
  最后,我们回到了接待厅,在郝里,机器人警官(我能根据他的天线的形状认出他)正轮到下岗轻松一下,此时正和负责接待工作的侍应生开着恶作剧的玩笑。
  “他回来了,”粗壮的侍应生说着将我松开了。
  我猛地倒在了地上,整个前臂肿成青紫色,向头皮传出阵阵的剧痛。我摔倒在地板上,同时一定是那重重的撞击使我清醒过来。不过当我恢复知觉时,那个粗壮的侍应生已经走开,机器人警官站在旁边,脸上现出关切的表情。
  “你没事吧?”它说。
  “我很好,”我带着尊严说,慢慢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和排泄物(塔楼只是个外表,事实上的维护保养是很糟的),“我只是滑倒了一下。”
  “如果你不马上离开,”警官严厉地说,“我们有必要将你逮捕。”
  “我对此非常清楚,”我说。在迅速利用完塔楼的服务后,任何滞留在塔楼里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这是理所当然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这个世界居住着多于正常数五倍的人口,如果使用完塔楼的人不及时离开,我们这些人都该到何处容身呢?在技术专制体制下,合作是生存的关键。我们是作为人类,或者合作,或者就是死亡,而我非常愿意履行我的义务,“我这就离开”,我说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重新找回我的尊严,它就像是我头顶上的一个光轮,“在我喘口气后就走。”
  “您打算现在预定好下一次的约会吗?”侍应生说。它鼓励地郴我眨眨眼睛。在高效率的表面下,往往暗示着诲淫和勾引,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不是塔楼最有吸引力的地方之一的话,他一定是疯了。疯狂了。“您有权获得一次额外的约会,因为您丧失了一次。”
  “这就没有必要了,”我说。
  这时机器人警察突然在我头上打了一闷棍,在我摇晃着倒向地板时又拉住了我,严厉地看着我。“我命令你离开,”它说。
  “这太荒唐可笑了。我是一个公民,你只是一台机器。我可不能让机器来统治……”
  “我看我们得把这家伙弄走,”警察对侍应生说。那个无性别的侍应生缓慢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神情有些悲哀。
  我再一次感到被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力量抓住,被押解着穿过整个接待大厅朝一个出口舱门走去。
  “这真无耻”我咕哝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是的,我们能够,”警察说,“oui,nouss avoils le authoritee。”①说着就把我推出了舱门。
  【① 法语:“是的,我们有权这样做。”】
  我停住脚步时已经在街道旁边了,离皮带式运输器只有三英尺远。我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真是狼狈不堪。公民们匆匆地像看希奇似的看着我,接着他们的目光就收了回去,考虑自己的问题去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让皮带运输器把我们一路运送过去。
  在一个居住着多于正常数五倍的人口的世界上,只在自己亲密的群体之间显示个性,而不要在其它场合F过于招摇,这一点是十分必要的。举例来说,如果顾客们试图与塔楼的工作人员建立个人关系的话,塔楼就将完全不可能运转下去了。
  皮带运输器迅速地将我送过威尔堡和马赛,来到了布拉德区。我看见了熟悉的屠宰场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看见了断头台和绞首架,听见了人群的叫喊声,闻到了从屠宰场散发的气味,即使仅仅离开了如此短促的时间,这一切也使我感到欣慰。在我的狭小的“单元”门前,我很快走下了运输器皮带,觉得我身上的肿块在衣服里面像一张放在口袋里的信用凭证一样不断地晃悠着:消退,然后又肿起。我侧过身来挤进“单元”,然后爬了九十六级台阶到了我自己的斗室。由于我近来一直专心于一个研究项目,现在这个房间真的颇像一个屠宰场了。到了家总是好的。金窝银窝不如草窝嘛。我松开衣服,自己检查被打或烧灼的疤痕,梅毒感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是个偏执狂),以及淋球菌引起的湿疹等等。我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觉得周围有些水气或粉尘在扬起。我用鼻子吸了吸,许多天来第一次有了平安的感觉。被剥夺了异性交媾所产生的压抑消退了。接着,我注意到房间里坐在我对面的窗户后面的阴影处的,是我四十五分钟之前在塔楼与之性交的那个女子。
  我并没有吃惊。这类事情是常常发生的。它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但我有准备。那些塔楼里的工作人员有时对他们的满负荷而形式化的工作感到沮丧和不满,常常会偷偷溜出塔楼尾随着到顾客的家里,试图建立某种个人的关系。当然,对此只有~件事可做。我要为自己做这件事。这也是为着他们好。
  “请你听我说,”她的后半句话改说了法语,“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这不可能,”我说,“我对法语已经不感兴趣。我只是在神经衰弱时才说法语。”
  “你必须听我说,”她说得很恳切,“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们必须有真正的交流,彼此互相了解。”
  我已经打开了通话机。她停住了,悲哀地看着我。我按下了接通塔楼的按钮。我已经认识的那个机器人警官出现在荧屏上;而且认出了我,“怎么了?”他冷淡地说。我对它们寄予很大的信任,因为这些机器人没有任何个人的东西,它们只是照规定行事。当然我们也应该如此。这些机器人和它们的处境也的确有可羡慕和渴望的地方。
  我从荧屏前走开,让警察看见我身后的女子,“你看见了发生的事吗?”我说。
  “看见了。”
  “我拒绝和她说话。我正在和你们合作。”
  “是的,”警官说。即使在单色的显示器上,我也能看见它的眼睛里发出了赞许的绿光,“我们的人将在十五分钟里赶到进行处置。”
  它关闭了荧屏。我转身面对着女子。既然有人就要来了,也就没有必要让她害怕了,“我们应该有情感,”她说,“我们应该生活得像人类。我们必须分享我们共同的人性。Vous et moi,nousetes humanite。”①
  【① 法语:“你和我,我们都是人类。”】
  我耸耸肩膀。房门(我从来不锁门,这里不会有人闯进来)开了,那个粗壮的侍应生走了进来。他一定是尾随我回家的。这是标准的工作程序——目的是确保顾客从塔楼出来后不至于有过激的情绪。偶尔也会出现杀人流血的情况,而现在侍应生的跟踪是强制性质的,“你,”他对那个女子说:“到这边来。”
  他走向她,抓住她的手臂。我已经领教过这一抓的分量。它反而使我违背自己意愿地笑了笑。她看见了我的微笑,抬头看着我,她的眼睛开始显得茫然,“你不理解?”当侍应生把她带出去时她说。
  然而我很理解。

  (白锡嘉 译)

《离异》 作者:巴里·马尔兹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