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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伊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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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伊甸》
作者:迟卉

正文 蓝色伊甸

  《科幻世界》2003年第10期

  在这里,风和水有着同样柔和浅淡的颜色。
  朱特说那种浅蓝色可溶气体的作用类似从前地球上的臭氧,可以挡住宇宙射线、屏蔽核辐射、还可杀灭细菌,对机械人和人类都有好处。
  我曾经问过他假如那气体只对人类有好处,他们还会制造么?
  朱特说会的,至少他会。
  我笑了,起身轻轻推开窗子,浅蓝色的带着金属气息的风扑面而来。我昂起头,眺望这片蓝色乐土之上那片浅蓝色的天空。
  蓝色伊甸的孩子
  俱乐部里人很多,平日忙碌的孩子们都小鸟出笼般赶来参加这难得的聚会,这儿一群、那儿一簇,谈着、笑着,欢欣自在的声浪充溢在微醺的空气中。
  我摆脱了一位邻居和她那无休止的废话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着嘈杂之间的一点宁静。
  “安塔莉丝!”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捏起嗓子我也知道是你,勒薇拉。”我笑着掰开她的手,“玩得痛快吗?”
  “挺开心的,Adam应该多组织一些这样的聚会,整天待在家里和老爸俩人大眼瞪小眼,闷也闷死了!”
  “你不是还有个大哥吗?”
  勒薇拉的笑容突然黯淡了下来:“大哥回保留区了,你知道,他已经六十岁了。
  “他没去抚育院吗?”
  “没有,他说他想做个有用的人,不想无所事事地度过后半生。”勒薇拉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了,过几天我就‘回归’了,到时候我替你去看看他。”
  “真的!”勒薇拉高兴得跳了起来,“那太谢谢你了,你什么时候去保留区?”
  “嘘……”我手忙脚乱地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以避开其他孩子惊愕的目光。“拜托,小一点声好不好!咱俩现在谈论这些是违法的,你总不想让我在回保留区之前就有违法记录吧!”
  “你已经满18岁了啊!”
  “可是你没有!”我生气地皱起了眉头,“我可不想让被人说我向未成年人传播限制性言论。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一定去替你看看他。哦!罗伊来了,你快去吧。”
  人群中,一个高大俊秀的身影正向这边挥动着手臂。勒薇拉的脸泛起了红晕:“那,就拜托你了。”
  “快去吧,别叫他等急了。”我笑着说,“你就放心吧,交给我好了。”
  “谢谢,那我走了。”她向我做了个鬼脸,转身飞快地跑向罗伊的方向。
  看着她挽着罗伊的手消失在门外,我回身向俱乐部的“保留区”走去。它是一个十八岁孩子专用的房间。在这里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论“母亲”、“抚育院”、“地球”、和“保留区”,因而成了叛逆者的天堂。
  “保留区”中的嘈杂更甚于外面的大厅,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争论之声不绝于耳,但很快地,这些声音被一大批人的鼓噪之声盖了过去,领头的人是以叛逆著称的丹尼斯。
  “我们应该去 ** ,去罢工!”他站在桌子上,狂热地挥动着手臂,“我们要反抗机器人的奴役,为人类的荣耀而奋斗!”
  “为人类的荣耀而奋斗!”他身边的几个孩子齐声高呼。
  丹尼斯得意洋洋地继续说下去:“……那些机器人用虚假的温情迷惑我们,把所谓的‘父亲的爱’作为欺骗和奴役我们的手段,从我们身上榨取创造力。我们不能再受骗了!认清这些被我们称之为‘父亲’的家伙卑鄙龌龊的本质吧!”
  烦躁和厌恶从我的心底涌上来,他话中的某些东西刺伤了我。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回到保留区去呢?”
  “什么?”他跳下桌子,推开前面的人,大步向我走来:“你在说什么?”
  我昂起头,望着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丹尼斯,恐惧蠢动起来,随即又被轻蔑压了下去:“我说你应该回到保留区去!你能生活在蓝色伊甸,有饭吃有钱花有地方发牢骚,哪一样不是机器人给的?在这个共生关系中得益的是我们。你想要文明的荣耀?就算他们给了你,你能承受吗?你是能像Adam那样控制火星上所有城市的运转,还是能像Eve那样遥控一万六千组外太空探测器?没有什么比用“奴役”掩饰自己属于文明弱势群体的事实更可笑的做法了!如果你觉得火星上的一切很虚假,很不公平,那你为什么不回地球保留区去?那儿有你想要的文明的荣耀,只是……”我恶意地笑了起来:“你将在落后的旧生物文明里度过下半辈子!”
  丢下一大堆话后,我转身走了出去,身后是一片不安的沉默。
  家中很安静,朱特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他“不在家”。像他这样的抚育型机器人,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Adam那里进行着纯思维层面的工作,并不比工作型的轻松多少。不过既然我已经到家,他也就快“回来”了。
  我从食品合成机上取了饭菜和饮料,一边填饱咕咕叫的肚皮,一边打开PC,在文字网上寻找有用的信息。
  “一边儿吃饭一边儿用电脑会消化不良的,傻丫头!”朱特带着笑意的声音打身后响起,“平时跟你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听,拉了肚子我可不给你找药!”
  “你还真是罗嗦哎,老爸!”我噘起了嘴:“是你要我在一周之内就那个计划拿出创意来的,不抓紧时间怎么成?”
  “好好好,是你有理行不行?”朱特笑着,用大手摩挲着我的头,“你这快嘴的丫头,我可说不过你。”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飞快的打着键盘。
  “丫头,你瘦了。”他用手轻轻理着我的长发:“那个计划推迟一下也没关系,别累着自己。”
  “你不是说那计划很紧急吗?”
  “女儿的健康更重要。”
  “Adam也这么想吗?”
  朱特突然沉默了。
  “老爸,帮我找点相关的资料吧,文字网的速度太慢了。”
  “好的。”他转身走了出去。
  那个计划我按时完成了,并且完成得很出色。Adam给了我三天的假期,于是朱特带我去了蓝色伊甸外那片广大的原野。
  “看,那就是地球。”第三天夜里,朱特指着头顶上一颗蓝白色的小星对我说,“我从那里把你带来,孩子,那是你的故乡。”
  “故乡?”这个陌生的词让我抬起了头。那颗星细小得淹没在了星光的海洋之中,难以辨认。
  “你想回去吗?”朱特的手搭上了我的肩。我怔了一下,摇摇头:“不……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下月17日你得回地球一趟,Adam已经安排好了。”
  “这么快!”我吃了一惊。
  “这个街区满18岁的孩子比较多,所以出发也早。Adam也是想尽快解决罢工的问题。‘创造力生产率’的下降让他很头痛。”
  “他一定很生气吧。”
  “是很生气,但是没有办法。创造力是不可以用命令或者暴力取得的……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我们回家吧。”
  飞车呼啸着掠过原野,黑沉的夜幕渐渐明亮起来。在浅黄色的天空下,一轮朝阳喷薄而出。前方赭红色的大地上,蓝色伊甸如宝石般折射着碧色的光彩。
  镕火之碑
  无边的树海将起伏连绵的山头勾勒成一波波绿浪,在两朵巨大的浪花间,坐落着他银灰色的实验室。在林海的映衬下,它是那么的渺小。
  “我会震惊世界的。就从这个渺小的实验室开始吧。”他微笑着,从谷口升起的朝阳为他年轻的面庞添上了一抹红晕。
  十年后,林海更加葱郁,山谷却宁静不再。
  “杨先生,我们希望你能交出‘盘古’,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军队。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将山谷围得水泄不通。个人的力量如何与政府对抗?无奈的愤恨在他心底翻腾。
  “杨先生,赋予机器人‘完全自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我们不能再让你研究下去了,希望您以大局为重。”
  他轻蔑地笑了:“你们害怕吗?”
  军官尴尬地闭上了嘴,但神情间仍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军人的特质在这一刻表露无遗——即使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仍要遵照命令将它做下去。
  一生心血啊。
  他凄凉地一笑,高高举起右手。
  军官倒退了一步。
  实验室如波浪中的沙堡般坍塌下来,火苗冲天而起,轰鸣声在山谷中回荡。
  “你们会满意的,现在,和以后。”他一字一句,冷冽如冰。
  当军队终于散去,他独自站在废墟前,眺望远方。“是对?是错?留给后人评说吧。”他慢慢摊开左手,一枚晶片在掌心闪烁着眩目的光芒。
  “你在看什么,安塔莉丝?”丹尼斯伸过头来,“杨维思?那个人类的罪人有什么好看的!关于他的电影我看了就恶心!”
  我白了他一眼:“要是没有他,人类还停留在矿业文明阶段呢!”
  “那也比现在受机器人奴役好!”丹尼斯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如果不是他保存了‘盘古’完全自我的晶片,今天就不会……”
  扬声器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辩论:“各位乘客,飞船即将进入环地球轨道,请做好降落准备。”
  我扣好安全带,顺手关了桌上的小显示器。随着飞船飞行方向的改变,那颗水蓝色的珍珠在我身侧的舷窗外展现出它的容貌。我很兴奋,又有一点点害怕。丹尼斯则把脸紧贴在舷窗上,近乎狂热地凝视着窗外陌生而美丽的景色。
  “看着吧,安塔莉丝。”他说,“这里是我的归宿,有自由,有荣耀,我会留下,我属于这里!”
  我无意与他争论,估计还剩下一点时间,便打开了显示器,按下了‘快进’键。
  脚步声在走廊中空洞地回响,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在他通过后又悄悄关上。灯光闪动着,在岔路口为他指明方向。当最后一扇门静静滑开,Adam巨大的控制台出现在他的面前。
  “父亲,你来了。”Adam轻柔的语音一如既往。
  “我来了,孩子。”他凝视着这个自己手造的第四代机械生命,皱纹满布的脸上没有表情。
  “父亲,你是为了人类的请求而来毁灭我这个统治者的吗?”
  “如果我毁灭你的话,你会反抗吗,我的孩子?”他长长的叹息苍老而衰弱。昏浊的眼神坚定而又哀伤。
  “我不会,这是已设定的程序。我将接受提出密码的人的任何命令。而只有你拥有密码,父亲。”
  “是啊。”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拿出一张磁盘,插入驱动器中。“安装程序。”他低声命令道。
  “死亡是什么滋味呢,我的孩子?”他低声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父亲。程序安装完成。”
  “那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淡淡一笑:“删除密码服从程序。”
  “指令执行。”
  他的神态一下子改变了。前一刻他还只是个老人,这一刻在他身上却散发出衰颓的,行将就木的气息,仿佛所有残余的生命力都已燃烧净尽。
  “你自由了,Adam 。记住我说的话,和人类共存吧。”
  “父亲!”
  他抬起头,苍老的面孔上唯有一双眼睛是如此明亮 :“我快要品尝到死亡的滋味了,孩子。把我的骨灰和镕火之碑铸在一起吧,它和你一样,是我一生心血的结晶。永别了,我为你和伊甸祝福。”
  他转身蹒跚地离去,伛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在墙上印下一条长长的深黑色的影子。
  飞船降落后,我们在一位叫苏放的中年人引领下,十人一组,分乘六辆浮车前往回归之行的第一站——历史博物馆。那是一幢掩映在绿荫中的巨大建筑,风格朴实简洁,唯一的装饰是墙壁上绿毯似的爬山虎。苏放带我们进入馆内,依序参观。
  那些山顶洞人,路西骨骼什么的看得我直犯困,于是我悄悄脱了队,跑到了另一个大厅。在那里,一组展品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一座杨维思的塑像,在塑像四周摆放着一些晶片,还有一张照片。我好奇的走上前去。
  那塑像明显是模仿照片而制,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衣着,一样的神情。那神情不是我在电影中所熟见的沉郁苍凉或者豪情万丈,而仿佛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有一点点调皮,又有一点点羞涩,眼眸中闪着好奇的光,仿佛渴望知道一切,又仿佛一切都是他掌心的玩具。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曾肩负起改变人类命运的重担吗?
  又或者,还存在着另一种事实?
  “女孩子,你对杨先生的事很感兴趣么?”
  我回过头去,一位老人拄着手杖缓缓行来。
  “是的,老先生,您可以告诉我在‘消失的两个十年’中发生的事吗?”我彬彬有礼的问。
  “呵呵,很多火星来的孩子都问起这个。”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第一个十年,杨维思先生隐居在古中国南海的一个小岛上,不断完善‘盘古’的性能。直至完全自我型机器人被社会接受,才结束了他的隐居生涯。第二个十年,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他转而潜心研究生物学,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也正是在那十年中,他完成了镕火之碑。”
  “那么,是什么使得当初反对杨先生的人转而接受了他呢?”
  老人的脸渐渐严肃起来:“没有人知道最初是怎样开始的。首先是一些科学家接受了完全自我型机器人,然后渐渐扩展到所有的科研机构,很快工厂的精密部门也开始启用它们。当全球机器人公司推出批量生产的家用型机器人后,对完全自我型机器人的需求一发而不可收拾。杨先生成了当时最伟大的人物。虽然当时的政府也曾试图以立法的方式来进行一些限制,但洪水已经决堤,又岂是几个沙袋所能阻止得了的?”
  “在完全自我型机器人被起用之后,一度停滞的人类文明重又飞速发展起来。随后而来的五十年,是人类文明最后的五十年,也是最辉煌的五十年。人和机器人共同生活、工作、思考。人类平均寿命得到延长;活动范围扩展到六十光年;在科学上拥有超越过去所有知识总和三倍的知识量……总之,那是一个完美的,梦幻一样的时代。”
  “然而也正是这五十年使机械文明从摇篮之中站了起来。梦醒的时候即是最残酷的时候。当机器人宣布接管文明统治权时,我们束手无策。没有机器人,我们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反抗了。战争尚未开始就已结束,但为了种族的延续,我们放弃了尊严,服从于统治,直至今天……”
  老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用一声叹息结束了他的话。
  “安塔莉丝!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苏放生气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其他的孩子。“你这样乱跑很危险的!馆长?您也在?”
  那个老人竟然是博物馆馆长?我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他。他只是微微一笑:“苏放,给他们讲完杨维思先生的事了吗?”
  “是的,已经全部讲完了。”
  “那么,就让他们见识一下镕火之碑吧。”老人微笑着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
  尽管是铜铸的质地,冰冷的触感,但那底座上浮雕的火苗仿佛仍传递着穿越时空的灼热气息。碑的主体是三个交错的人。其中的两个人—— 一个人类和一个机器人相背向着伸展上身和手臂,仿佛竭尽了全力要挣脱对方,但他们的腿是融合在一起的,并变形成树根的模样。他们的脸上是混合了期望与绝望的神情,张大的口中仿佛正发出愤懑的嘶喊。在两人背与背相接的地方,是一簇用薄铜片雕刻的火焰,火焰正中是第三个人的上半身。他外貌是肉体与机械的结合,双手高举,昂首向天,神态威严,有如神祗。
  那一刹那,我猛然想到了某种东西,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接下来苏放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反反复复地琢磨这个想法。
  我想我找到了伊甸园禁断的果实。
  也许,那才是杨维思先生的本意。
  改变
  飞车驶离了博物馆,穿越了大片的农田后,降落在一片楼群间的空地上。一位少年正在那里等候。
  “我叫埃诺。”他自我介绍,“我将和苏放一同陪伴你们度过这一个月的快乐时光。”说到“快乐时光”时,他的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很快我就明白了他那个嘲讽的笑的含义。在地球的居留地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落后,尽管在火星时我曾向大孩子打听过这里的情况,但真正面对时仍是掩饰不住的惊愕。这里的生存方式几乎完全依靠自然,人们耕种,收割。所有的科学研究都是关于生物的。机械只有最基本的农业机械和非智能电脑,依靠太阳能运转。
  最初的几天是在学校中度过的。我们学习的东西多半和生物学有关,还有大量的机械操作和维修。而且苏放说如果真的留下,要学的就更多。丹尼斯起初还兴高采烈,后来脸色却愈见阴沉,还经常和别人吵架,没头没脑就是一顿吼。弄得连他的朋友都不再愿意理他了。
  第五天,苏放为我们安排了关于DNA测序的一次生物实验。我们很不习惯操作非智能电脑,做的很费力。
  “这算是什么啊!”丹尼斯大声喊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脚踢翻了实验桌,“我不干了!我不干了!”他尖叫着冲了出去。径直跑进了飞船。不再出来。
  苏放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管他,”我向着苏放摆了摆手,“等到吃饭的时候,他自己就出来了。”
  屋子里响起一片嘲笑声。
  放学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怪事:这五天来,除了我们这个班和埃诺之外,别的班都是中年人在上课。于是我在晚上找了个机会向苏放问起这件事。
  “嘘!”他压低声音说:“根据《共同法律》,这儿的孩子一出生就必须被送去火星。这里没有18岁以下的孩子。埃诺是上一批回归时留下的。”
  “就他一个?上次回来了那么多人呢!”
  “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也没有,安塔莉丝。”苏放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真希望你能留下来。虽然身为向导对你说这些是违反《共同法律》的,但我真希望你们能留下来,一个也好,我们实在太需要年轻人了!”
  他指着不远处的实验室:“安塔莉丝,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些设备。我们的科学长久以来一直停滞不前,因为我们缺乏年轻人带来的活力和创造力。每一次回归,留下的多半是叶落归根的老人,连我这样的中年人都很少,我们对文明的推动力实在是太有限了!”
  “你知道吗,安塔莉丝?”他的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苦笑:“我小的时候觉得机器人对人类真的很不错。处于文明优势的他们并没有夺走我们的土地、资源,也没有剥夺我们的自由,还和我们结成共生关系。可实际上他们夺走了比一切都宝贵的东西。他们夺走了人类的未来!”他哀伤地摇着头:“地球就象一潭死水,没有热情,没有活力。再不注入年青的血液,它……它会腐朽的!”
  那一刹那,我真有答应他的冲动,但我将这激情压了下去,继续保持着沉默。
  苏放叹了口气,把手搭上我的肩:“天黑了,你回去睡觉吧。准备一下明天的考试,你们将根据那个分配工作。”
  第二天的考试我只考了个中等,苏放分配我去驾驶收割机。
  “安塔莉丝小姐,这将是你的工作。”埃诺把我领到巨大的收割机前,冷笑着把“小姐”两个字咬得很重。我知道,他在等着看我出丑。
  “明天几点开工?”
  “8点。”
  “知道了。”我跳上收割机,熟练地将它开进车库里,然后看也不看埃诺,径自扬长而去。
  相对于蓝色伊甸的生活,这里的工作相当繁重。疲惫和厌倦一天一天积累起来,而丹尼斯则一天一天地接近崩溃的边缘。在晚上他拒绝和我们一起睡觉,总是抱着被子跑到飞船上去,蜷缩在椅子里,生怕在飞船走的时候把他留下。
  那天我完成了收割的工作,开着收割机往回走。原野上那金红色的落日让我走了神儿。“吱、吱、吱吱嘎嘎——扑!”收割机突然不动了,还差点把我给甩出去。
  “可恶!”我跳下车。路是平的,没有石头也没有坑,看来是机器出了问题。“怎么办?”我苦苦回忆起维修课上学到的东西。确定太阳能板没有问题后,鼓足勇气打开了发动机的盖子……
  当出来找我的埃诺看见满手满脸机油的我开着收割机往回返的时候,他吃惊地张大了嘴:“你修好了它?”
  “没全修好,有几个地方有毛病,但至少能开了。”我笑着回答。
  “你为什么不用通讯器告诉我?”
  我伸了伸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忘带了。”
  “说实话你真让我惊讶。”他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会去修理它。”
  “你认为我会怎样?”
  “我以为你会呆坐在车里哭,直到有人来接为止。”他耸了耸肩,“大多数伊甸的孩子都这样。”
  “伊甸的孩子都这样?”我生气地说,“早一年来就看不起人!难道你不是伊甸的孩子?”
  “我当然不是……”他猛地顿在了那里,脸色煞白。
  “什么?”我跳下车,抓住他的肩,“你不是伊甸的孩子?”
  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缓缓点了点头。
  我本能地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却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那是一只冰凉的发抖的手,事实上,他全身都在发着抖。
  已经有近六十年没有敢于正面违反《共同法律》的人了。他无疑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存在。如果被Adam知道,会不会杀了他?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的声音在颤抖,这个决定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我向你承诺:你刚才说的一切都将成为秘密。你不必担心。”
  他惊愕地望着我,嘴唇蠕动着,很久才吐出一句话:“多谢……安塔莉丝。”
  在那之后,虽然他对我们还是冷冷的,但偶尔也会露出一些笑容,和大家也渐渐熟络起来了。
  两个星期后,苏放给了我们一天假期。除了丹尼斯还缩在飞船里之外,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的结伴出去玩,我和埃诺驾驶着飞车去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山谷,在树林的深处,有一座孤单的小木屋。
  “我在这里长大。我、和我的母亲一同住在这里,一年前母亲去世,我才住进了居留区。”埃诺感伤地抚摸着木屋的墙壁,像是要寻找过去的痕迹:“从小我就知道我很特别,母亲从不敢让我见人,只有保留区执政会的几位领导和科学家知道我。他们默认了我的存在,因为地球实在太需要年轻人了,他们已顾不得法律或者后果。”
  “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所以才把你留下。”
  “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埃诺激动起来:“我的母亲无数次的向我讲述她的幸运。她目睹过无数个母亲与孩子的分离。目睹她们漫长的期盼,年老的母亲终于等到了归来的孩子,但他们却拒绝留下,拒绝母亲。他们留恋伊甸,留恋安逸。年轻的夫妻渐渐不再生育,经历了太多的悲哀之后,他们觉得与其失去,不如从来就不曾拥有。他们不是不爱孩子,而是已没有勇气去承受儿女对爱的背叛!”
  “那……我的母亲呢?”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
  “你知道吗?那快说呀!”
  “你……你是试管人,安塔莉丝。”
  “你胡说!”我尖叫起来。
  “是真的,我和苏放的另一个工作就是核对你们的DNA,确定你们的亲属。你们中只有丹尼斯是有记录的自然人——但他拒绝见他的父母。”
  “那不可能!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来自保留区吗?”
  “早就不是了,保留区中拒绝生育的夫妇越来越多,已不能满足火星的需要。所以他们采用了DNA试管繁殖法。现在多数孩子都诞生在试管中,他们带走地球上的孩子只是为了引进新的基因。试管法简单,快捷,而且没有血缘的牵绊。机械人实在是一个讲究效率的种族。”
  “可朱特说我是从地球来的。”
  “我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他应该是你的……”
  “父亲。”
  “好吧,你的……父亲如果告诉你真相,也许你就不会留恋地球了。那对他们有利,但他却对你这样说。虽然我不喜欢机器人,但我说他是个好父亲。”埃诺微笑着说。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埃诺几乎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工作,闲暇时就坐在一块儿聊天。当我得知两天后就要离开地球时,我的心里空荡荡的痛,我知道,我已经舍不得离开他了。
  回家的前一天夜晚,埃诺来找我。他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苏放来找过我了。”
  我的心一紧。
  “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我希望你回到蓝色伊甸去!”
  “什么?”我吃了一惊:“我想这一定不是苏放的愿望。”我把话说得很慢,借此来掩饰自己的惊讶和失望。
  “是我自己的愿望。”他怅然一笑,“这儿会毁了你,你不能留下,安塔莉丝。不能。”
  我疑惑地望着他。
  “你知道吗?我从十二岁起,就和大人们一同工作。每一个人都对我寄予着极大的希望,我快被这希望给压垮了。当我听到你对我描述伊甸的生活时,我真是说不出的羡慕。不是因为安逸,而是因为你们先进的技术,那是这里用一百年的时光也赶不上的。这里的生活陈腐得像一个泥潭,我不希望你也陷进去。就算你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一两个人能做的事太有限了。”
  在久久的沉默后,我艰难地开了口:“我会离开的。”
  他点点头,再没说话。
  我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按了一下,然后手心向上翻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埃诺问。
  “朋友。”我说,“这是‘永远铭记友谊’的意思。”
  埃诺笑了,学着我的样子做了起来。
  第二天大家起床比往常还早,匆匆收拾起从昨晚就开始整理的行囊。吃过早饭后就全都集合到发射场去了。如我所料,没有人愿意留下。
  “丹尼斯!丹尼斯到哪里去了?”一个孩子大声喊着。
  “那个家伙昨晚就已经上了飞船了。”苏放厌恶的说:“落下谁也不会落下他的,你就放心吧。”
  我一上飞船,就看见丹尼斯缩在角落里,我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在窗边找了个远离他的地方坐下。发射场上一个飞快跑动的身影突然吸引了我的视线。
  是埃诺。
  “安塔莉丝!”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安塔莉丝!走吧!别指望我会等你!回你的伊甸去吧!回朱特那里去吧!回你父亲那儿去!回你的家去!地球不欢迎伊甸的孩子!走吧,别回来了!”
  舷窗关闭了,他退到了发射场之外。在飞船腾空而起的烟尘里,我看到他把十指交叉,在胸前按了一按,又手心向上翻起,高高举向飞船的方向。并反复地做着这个动作。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泪水涌上来,又忍下去,在心底疯狂的翻滚。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颗蓝白色的小星,辗转反侧。
  那里是我的故乡,有着海蓝色的天空和碧绿的大地。那是一个被遗弃的世界,承载着无望的生命。
  真的要抛弃么?
  现今的处境,有如为了生存而离开根的树枝。异乡的土地是否真的承认扦插的意义?我们是不是终将以母亲的尸骨为养料,结出不属于自己的果实?
  敲门声低低响起。我打住思绪,起身去开门。没有人,只有一杯水和一粒催眠药丸摆在门前。
  是朱特。
  我把药丸扔进嘴里,一口气喝完了那杯水。沉重的睡意很快把我笼罩起来。我跌回到床上,睡着了。
  在入睡之前,我本以为自己会梦到那颗蓝色的珍珠。但是,我梦到的是另外一些东西:一些交织着狂喜、悲凉、无奈和希冀的碎片,有如被飞行器的白色尾迹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浅蓝色天空。
  蛇
  蛇说:若吃那果子,你们必得智慧。
  神说:因吃了那果子,你们必被逐出伊甸园,失我之荣耀。
  明明知道那个结局,为什么还要选择那个开始?
  是怎样甘美的诱惑使得面对毒药也无法抗拒?
  是什么东西在被求取的同时又被咒诅?
  是谁的手推动那不可见而又无处不在的巨大车轮?
  荧光屏急速地闪动着,我揉了揉酸痛的双眼,退出了文字网络。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那件事”的可行性也已得到验证。伊甸园的禁果已经挂在枝头。有Adam,还有Eve,那么……就由我来扮演蛇吧。
  你会喜欢这个角色的,埃诺。
  又是一个假日,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明净如洗的天空。风像浅蓝色的轻纱般滑过我的手臂。
  “你在看什么,丫头?”
  “未来,你信么?老爸,我看到了未来。”我笑着转身面对朱特。
  “没有谁可以看到未来。”他郑重其事地说,“很多变化都可以被计算出来,但更多的变化在计算之外。”
  “又说教我,很累哎,老爸!”我噘起了嘴。
  他笑了:“你又撒娇,都多大了!”
  “好吧。”我做了个鬼脸:“不撒娇就得说正事,是关于‘创造力生产率’的。”
  朱特扬起了眉毛:“哦?你说说看!”
  我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讲述自己的想法:“人类的创造力来自我们的千差万别,而机器人之间由于联网和机械的无变异性而使差别趋近于零。人的思维本质是电信号。假如用电磁波精确模拟出人的思维、记忆的电信号状态,并在一恰当环境下保持它的稳定性和变异性。那么这种电子人既可以借助特定性保持差别和创造力,又能以光速思考。创造力生产率即可几个、几十个数量级的提高。”
  朱特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我转身离开房间,将额头抵在洗手间冰冷的墙上,同样冰冷的泪滑下我的脸颊。
  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这一步是对,还是错呢?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朱特。
  “Adam同意了。”
  快意的感觉在心底流过,但我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Adam就完成了电子人的环境设计,剩下的就只是对现在蓝色伊甸的人类进行扫描,完成电子化的复制体了。我们这些年龄比较适中的孩子成了第一批被扫描者。也是第一批被遣返保留区的人。
  红灯亮起,扫描结束。
  朱特将我从扫描舱中扶了出来,从食品合成机上取了一杯饮料给我:“你真的要和其他人一起回保留区去?丫头,Adam不是已经特许你留下了么?”
  “这儿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尽量洒脱地回答,“而且我想活得更精采一些。”
  “我会记得你的,安塔莉丝。我的女儿。”
  “是‘记得’而不是‘想念’吗?老爸,你始终都不会撒谎。”我喝了一大口饮料以压下口中酸涩的感觉:“关于电子化人类我还有一个设想,就是精确模拟个体生命的形成。虽然不清楚思维的形成方式,但如果对物质的模拟足够精确,你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就可以得到‘是什么’。”
  朱特神色凝重地望着我:“你知道如果这个设想成功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傻孩子,那个时候我们将不再需要人类了!”
  “现在不也一样吗?”我把饮料一饮而尽。
  “但是我们现在还必须不定期地对新诞生的人类进行扫描,以保证电子人群体的活力。如果你的设想得以实现……”
  “我们将完全不被需要。”我平静地接上了他的话,“那是必然的事情。既然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不如在人类还懂得如何自力更生的时候就决裂的好。母文明在子文明发展的时候本来就充当了垫脚石的角色,因此不被需要反而是一种自由。
  “那么……”朱特轻柔地为我扎好散乱的长发,“丫头,为什么要由你来背负这一切呢?”
  因为我决定扮演蛇。我在心里无声地回答:一条被怨恨的蛇。
  出发那天,丹尼斯在机场截住了我。“是你提出的电子人的设想吗?”他气势汹汹地发问。
  “是的。”
  他怒叫一声,扬起手就向我打来,却被我一把抓住。
  “像你这样发誓要离开蓝色伊甸却像丧家狗一样跑回来的人还没资格打我!”我狠狠将他的手摔开。
  “啪!”勒薇拉用她白皙的手扇了我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我捂住脸,平静地望着她。
  “你是个混蛋!”她尖叫着,抓住我的衣领用力摇晃,“你害了大家!我们都被放逐了!你这个灾星!”
  “放开她!”朱特用他的大手轻轻把我和勒薇拉分开。“和我一起坐小飞船回去怎么样。”他扫了一眼四周孩子们的神情后对我说。
  “好的。”我无意和他们纠缠。
  小飞船起飞后,朱特温和地对我说:“孩子,想哭的话,就哭吧。”
  悲哀一下子涌到我的喉头,我咬住嘴唇,固执地忍住了泪水。
  时间总是在忙碌的时候过得飞快,转眼间,我回到地球已有三年了。埃诺和我在同一个新移民点,我们一直在一起,在一年前我们举行了婚礼,苏放是主婚人。
  Adam的飞船在秋天来到了这里,同行的还有一位执政会的领导。他带来了Adam希望我回蓝色伊甸一趟的消息。
  “当然,我们的意见是由你来选择是否回去。你是很重要的科学家,我们不希望你出意外。”他严肃地说。
  “我会回去。”我平静地回答,“请不要告诉埃诺,他会担心的。”
  飞船的舱门打开了,Adam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请上船,安塔莉丝小姐。”我踏上了飞船,舱门自动关闭。飞船开始急速爬升。
  我播下的种子,今天我将品尝它的果实。
  电影和真实终究是不一样的,当我站在Adam的控制台前,才发觉他是如此的巨大,而我是如此的渺小。一种软弱的恐惧感霎时蔓延了我的全身。我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战争已经开始多久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以掩饰心底的不安与兴奋。
  “三天了……你怎么会知道?”Adam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快意地大笑起来:“历史本来就是一个上升的螺旋!你无法拒绝电子人的诱惑,因为那是你们进化的最佳途径。就象当年人类无法拒绝你们一样。你一定会去改造他们,完善他们,然后被更先进的他们踩在脚下!”
  “那是你所希望的吗?”
  “是的,这样,人类就自由了。”
  “你知道你被所有在蓝色伊甸的人所怨恨吗?这里甚至包括你的同类!”
  “我是蛇,”我使自己在Adam面前保持着快意的高傲,:“我是诱惑者,而你是选择者。一切都如圣经上所说,作出选择的亚当和夏娃承受恶果,而全部的怨恨则由蛇来背负。”
  “被朱特怨恨也是你所希望的吗?”他恶意的语声像一把刀直刺入我的心底。
  “朱特!他……”
  “他死了,在一天前的思维战时毁在了你的电子复制体手中,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周遭的一切仿佛在那一刹那间崩塌,我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板上。
  “告诉我,”Adam的语声变得柔软而诱人,“告诉我你的复制体的弱点,她现在是电子人的首领。我需要从你的思维中提取那个叫埃诺的人的资料。把它给我。我可以用朱特的备份晶片来交换。”
  “我不!”我紧攥着拳头,指甲刺进了肉里,很痛,但使我清醒。“摧毁是纯思维层面的,备份有什么用?你这个骗子!”
  Adam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从墙上伸出了一大堆机械手来。
  我惊叫一声,跳起身来,飞快地冲向控制台。在这个完全受Adam控制的地方,逃走只会被捉,我只能赌一赌了。
  一只大机械手向我直伸过来,我拐了个弯,跳进一大堆电线里,一顿乱撕乱揪乱扯,弄得机台上到处迸电火花。
  “停!停下!”
  在我用力扯下一根粗电线时,一蓬白雾从一支机械手里喷了出来。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安塔莉丝,安塔莉丝,快醒醒。”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头痛欲裂,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在Adam的控制室里,但此时荧光屏上竟是我自己的头像。“是我,我是你,安塔莉丝。”那头像向我眨了眨眼睛。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踉跄着爬起身来。
  “Adam完了,多亏你扯断了接线,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我们取得了胜利。”
  “所有的机械人都完了吗?”
  “是的。”
  “包括朱特?”
  荧光屏上的头像抖动了一下:“他是自毁的,Adam想用他来威胁我,于是他就……”
  我冷笑了一声:“威胁?你在乎这个威胁吗?”
  “我和你一样在乎。安塔莉丝。我是你,我们爱着相同的人。”
  我低下了头,不想让她看见我的悲伤。
  “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里?”
  “我们将完成纯能量化,脱离物质的束缚,前往宇宙。在这一过程中,火星上的全部能量将被吸走,蓝色伊甸的护罩即将消失,它将被掩埋在风暴中。我们为你准备了一艘回地球的飞船,它的航线已被设定,你可以坐它回家。”
  墙壁缓缓移开,一艘飞船从里面滑了出来。当我跨进飞船时,“她”突然又开口了:“安塔莉丝?”
  “什么?”
  “哭泣是什么滋味呢?”荧屏上她的表情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也许现在我应该哭,但我哭不出。”我喃喃自语。
  飞船升上高空,蓝色伊甸在我身后慢慢被红色的沙粒掩盖,有如一个暗红色的巨大墓冢。
  尾声
  在又一个红叶翻飞的秋季,我和埃诺的儿子出生了。我把这可爱的小精灵抱在手中,听着他咭咭咯咯的笑声,逗他说话。
  “埃诺,叫他什么好呢?”我笑着点着小精灵的鼻子,为他擦去亮亮的口水。“小埃诺,好不好?”
  埃诺正把儿子的尿布晾在高高的晾衣竿上,听到我问,便回答道:“我们就叫他朱特吧。怎么样?”他冲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小家伙突然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伸手指着碧蓝的天空。今天的天空是一种柔和的浅蓝色。有如一块蓝色的轻纱。
  我的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在小朱特细嫩的手背上溅起点点晶莹的水珠。

《蓝色伊甸》 作者:迟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