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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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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正文 书评

  “拉斐德·罗恩·哈伯德的《恐惧》是一部必须用‘经典’二字来评价的少数恐怖体小说之一,绝对是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超现实的恐吓和恐怖情节的经典著作。如果您不厌恶令人胆寒的案件——异常恐怖的案件——如果您从未读过《恐惧》,我劝您一读,但切记不要在漆黑的暴风雨夜晚阅读此书。它确是一部非常、非常好的书。”

    ——斯蒂芬·金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译者序

  拉斐德·罗恩·哈伯德(1911~1986)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在其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写作生涯中,他向世人奉献了五百五十多部、总数达六十余万字的小说类和非小说类著作。取得了巨大的文学成就,赢得了亿万读者并受到众多同行名家的赞誉。他的写作体裁多种多样,尤其擅长写神秘小说、悬念小说和科幻小说。哈伯德具有高超的写作技巧,他能在不减缓情节发展节奏的情况下,使读者在阅读时能真切地感受到,甚至是“凝视”角色的心灵和感情,极大地增强了阅读享受。其作品的影响力和渗透力已改变了科幻小说和悬念小说等的文体和风格。正是他最先把极富吸引力的人的因素带入到了科幻小说的新文体中,时至今日,这依然是国际流行写作方式的基础。他一生曾获多项殊荣,如“诺瓦科幻小说奖”、“古登堡奖”等。
  《恐惧》是哈伯德悬念小说的代表作。该书的大概故事情节是:主人公劳瑞教授是一位大学老师,他从不相信幽灵、鬼怪的存在,在一个普通的春天的下午,他突然不可思议地丢失了他的帽子和他生命中的四个小时。从此以后,他陷入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梦魇世界,而且不断地受到恫吓:“如果你找到了帽子,那你就能找到你失去的四个小时;如果你找到了四个小时,那你就会死去……”
  这个故事写于五十年前,不仅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而且被文学史学家戴维·哈特维尔等誉为奠定了“当代恐怖体的基础”之作。该书已有十种语言版,半个世纪以来一直位居畅销书排行榜前列。《恐惧》也将在近期由好莱坞搬上银幕,主角是曾获多次奥斯卡奖提名的约翰·特拉沃尔塔。美国当代著名的恐怖小说家斯蒂芬·金在回顾《恐惧》所代表的成就时,极尽了赞美之词:“拉斐德·罗恩·哈伯德的《恐惧》是一部必须用‘经典’二字来评价的少数恐怖体小说之一,‘绝对是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超现实的恐吓和恐怖情节的经典著作’。如果您不厌恶令人胆寒的案件——异常恐怖的案件——如果您从未读过《恐惧》,我劝您一读,但切记不要在漆黑的暴风雨夜晚阅读此书。它确实是一部非常、非常好的书。”
  为什么《恐惧》具有如此深远的影响力?因为哈伯德作了其他作家所未能办到的事情:他没有使用超自然的构思——狼人,吸血鬼;没有选取极端的恐怖地点——鬼神出没的山间小屋,地下实验室,陌生的星球;没有采用超级成人作主角。相反,他选用了一个生活在普通环境下的常人,并将主人公置于似乎可信但又非凡的“地狱”中。小说中所描写的事情在现实中确有可能发生,并且那是恐饰的。也正因为如此,《恐惧》给人们带来的令人惊骇的影响力永远都不会减弱。
  《恐惧》已向诸君走来,请千万做好精神准备!

        张玉夺
    1997年11月于长春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作者的话

  有一件事情,我希望读者始终能牢记心间,那就是:这个故事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尽管情节发展令人始料不及。它不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也不宜于夜间孤单一人阅读——因为千真万确的是,下列故事或许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今天,甚至连你也会丢失生命中的四个小时,然后,你就会踏上詹姆士·劳瑞走过的路。

      拉斐德·罗恩·哈伯德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第一章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令人心情愉悦的日子。在埃特渥基学院附属医院门诊部卡尔姆斯的医务室里,或许潜藏着两个幽灵,他们正竭力躲进门后的阴影里,尽可能地摆脱径直射到地毯上的温暖的阳光的照射。
  劳瑞教授边系衬衫的扣子边说:“就是说我明年身体依旧会很健康,是吧?”
  “再活三十八年,你身体依旧会像现在这样健康,”卡尔姆斯微笑着说,“像你这样健壮的男人大可不必因患疟疾而忧心仲仲。即使不幸沾染上最严重的雅卡坦①病毒,你仍然会安然无恙的。你只是稍微有点感冒,不用担心。顺便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墨西哥?”
  【① 雅卡坦:位于墨西哥东南部、中美洲北部的一个半岛。】
  “如果我妻子不陪同我去的话,我就作罢了。”
  “如果我有一位像玛丽那样可爱迷人的妻子的话,”卡尔姆斯说,“病毒一定不会光顾我的。昭,是这样。”卡尔姆斯相信自己说出这番话并非出于对这位埃持涯基学院的人类学家——足迹遍及世界的劳瑞教授的妒忌。“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和你的同伴在那些怪异的地方看到的东西。”卡尔姆斯接着说道。
  “那些都是事实。”劳瑞说道。
  “是的,我想是事实。但我更想知道有关原始祭把以及一些幽灵鬼怪的事。——顺便说一句,上周日你在《周报》上发表的文章写得真不错。”
  门轻轻地动了一下,或许它是被穿窗而过的凉风吹动的。
  “非常感谢。”劳瑞说道,并设法掩饰了一下自己心中的不快。
  “不过,”年轻的卡尔姆斯说道,“你是在自找麻烦。你的傲慢无礼已经使你的朋友托米异常愤怒了。你知道,他是非常尊崇和信奉幽灵和鬼怪的。”
  “他喜欢装腔作势,”劳瑞说道,“但是,你说我‘自找麻烦’是什么意思?”
  “你在杰伯逊手下工作的时间还短,”卡尔姆斯说,“他曾经差点儿把一位年青的数学家折磨死,仅仅因为这位数学家使用埃特渥基学院的名字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但也许我们这位可爱的校长没有看到你的文章。要是这个迂腐的老家伙真读了《周报》,那你的结局就无法想像了。”
  “噢,”劳瑞说,“我想你是指我否认幽灵鬼怪存在的这件事吧。托米……”
  “唔,或许我是那个意思,”卡尔姆斯说,“我猜想我们所有的人在心里都是迷信的奴隶。当你大胆地站出来嘲笑所谓鬼神可以导致疾病的说法而且在好运与厄运面前进行诅咒和诽谤时,你一定是非常非常的自信。”
  “我为什么不自信呢?”劳瑞笑着道,“有谁曾面对面地碰见过任何种类的幽灵?当然,我意思是说没有任何一个确切的例子可以证明它们的存在。”
  “那么关于一些鬼神的幻影;你又如何解释?”卡尔姆斯问道。
  “任何一个快饿死的人都能产生幻觉,以为看见了幻影。”
  “但要是你歇斯底里地面对一位能够向你出示真正幽灵的人的话……”
  “那个人才真正疯了,”劳瑞说,“面对着一位科学家,老伙计,你不觉得你的话太荒唐了吗?”
  “我曾多次去过精神病病房,”卡尔姆斯说,“开始时,我也知道观察幽灵得需要耐心,但渐浙地我开始感到疑惑了。要知道,鬼怪总是在满月时出来游荡,它们会在三天的满月期间窥视整个精神病病房里病人的颠狂景象,但是我却一无所获。”
  “纯粹胡说八道。”
  “或许吧。”
  “卡尔姆斯,在那篇文章里,我设法指出人们是怎样开始相信那些超自然的东西的以及科学的解释是如何最终取代了莫名的恐惧的。现在让我先停一下这个话题,告诉我你对调查结果还存在着什么疑问。”
  “噢。”卡尔姆斯笑道,“我们两人都知道‘真理’极有可能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抽象的量。去绞杀你的幽灵和鬼怪吧,劳瑞教授。如果这些幽灵鬼怪对你肆虐无礼,你就硬说它们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我本人并没有确认它们是否存在,只是今我感到奇怪的是,若无某种力量在某处暗中帮忙,一个人的运气可能永远不佳而且倍受煎熬。我不知道也不关心这是否是因为电子以某种特定的速度震动的结果抑或是因为存在于空中、地上、水里的幽灵们妒忌人类所拥有的舒适和幸福的原因。不过当一个人忘乎所以时,我适时地旁敲侧击一下倒也是件惬意的事情。”
  “照这么说,”劳瑞钻进他的大衣里,“如果我不加小心的话,没准丑妖怪会袭击我呢。”
  “它们会让你得到报应的,如果杰伯逊看到了那篇文章的话。”卡尔姆斯说。
  门又微微动了一下儿——或许是凉爽怕人的春风从窗子吹进来的缘故。

  劳瑞挥了挥他的手杖,从屋子出来走进阳光下。他想回家,家让人感到舒适,而且不论视觉上,还是嗅觉上,家都会令人感到温馨。除了季节的转换外,这个小镇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学生们也还是考样子,大学里正建的一栋大楼在未完工前就已显得陈旧老化了。小镇处处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这倒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眼睛因不断受到炎炎烈日的照射而产生的刺痛。
  当他走在通往自己办公室的路上时,他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地方。柳树正在抽芽,学生们伸展着四肢躺在绿色的草坪上,五颜六色的夹克衫,温暖湛蓝的天空,古色古香的石头,还有含苞欲放的常青藤……
  片刻功夫,他的脑海里又闪现出自己旅行癖的产生。因宿舍里的一次失窃,他被控告,开除,蒙受耻辱;三年以后——三年的时间太短了,他还未能完全治愈这件事带给他的精神创伤,他们找到了他,并告诉他在他逃跑后的不到一周,犯罪者就被抓到了,一回想起这件事,他就感到一阵羞辱涌遍全身甚至想他应该向路上遇见的第一个人忏悔。
  但是一切都成为过眼烟云了。现在空气中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和希望,以及潮湿的泥土散发出来的清新气味。云儿在高高的天空中飘荡着,偶尔有谈淡的影子散落在路面和草坪上,贴近地面的微风欢蹦乱跳地与秋天残余的落叶戏耍着,叶子被逐出墙角,穿过草坪、倚在树旁,直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为新的收获季节的即将到来铺平了道路。
  这个宁静的令人神往的教育圣地似乎没什么变化。二十五年前,他的父亲,富兰克林·劳瑞,总是沿着同一条街道散步,五十年前,他的祖父,艾扎克尔·劳瑞,也是在这散步。他们都是这样每天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一个路线,就连载他们的灵车也曾沿着这条路缓慢而行。但是詹姆士·劳瑞改变了这一传统并渐渐地以自己那平静却倔强的方式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传统。他是第一个背叛这个学究气浓厚的家族的人,同时他自然也是家族中第一个有旅行癖的人。那时他只是一个充满好奇的孩子,但并不怪异难缠,只是或多或少有点好奇而已。
  他拾起头,看见了一家坟墓,坟墓上的每个字都多于三个音节,而最吸引他注意的字是“肃静”二字。詹姆士·劳瑞已经从眼前温馨的梦境中构筑了一个自己的空间。如果他想走进那座大厦里去看望那位年迈的牧师的话,他知道他能找到那些被漠不关心地塞进顶楼天棚下面的他的儿童时代的伙伴儿们。他们是:斯威夫特①、丁尼生②、卡罗尔③、凡尔纳④、大仲马⑤、吉本⑥、莎士比亚⑦、荷马⑧,圆以及那些创造出了许多神秘的传奇故事的无名作者。他们都是他的导师、朋友、玩伴,而且把他这个长着一双大眼睛,肮脏的小脸上满是果酱和蜘蛛网的孩子,从废墟和灰尘以及怪异的思想中解脱出来。现在他休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清晰地意识到,他也会重复这条路走下去,周而复始地经过这些窗子上挂着三角旗的商店,经过这些古老的榆树以及斑驳的墙壁,最后由一辆灵车载着沿着这条路到那个休息地,和他的那些迂腐的祖先们长眠在一起。
  【① 斯威夫特(1607~1745)英国讽刺作家。】
  【② 丁尼生(1809~1892)英国桂冠诗人。】
  【③ 卡罗尔(1832~1898)英国儿突文学家。】
  【④ 凡尔纳(1828~1905)法国小说家。】
  【⑤ 大仲马(1802~1870)法国剧作家。】
  【⑥ 吉本(1737~1794)英国历史学家】
  【⑦ 莎士比亚(1564~1616)英国剧作家。】
  【⑧ 荷马:古希腊的叙事诗人。】
  自己是幸运的,他告诉自己。他有一个可爱的淑女作为妻子;有一位诚实、睿智的绅士作为朋友;有一份令人尊敬的工作;作为一位人类学家还小有名气。患点儿轻微的疟疾又算得了什么呢,它也很快会好起来的。只要人们是善意的,通情达理的,那他们不理解我写的东西又有何妨?生活如此美好,应该尽情享受人生,还过多地奢求什么呢?
  一群学生经过他,两个穿着羊毛衫的运动员碰碰帽沿向他致意,一位教授的妻子友好地微笑着向他点点头,她的奴仆带着很重的东西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个从图书馆里出来的女孩走在他后面,用敬意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他对此毫无察觉,继续笔挺地走着。生活的确很美好。
  “劳瑞教授。”喊话的是一个不知哪个系的,死气沉沉的书呆子。
  “什么事?”
  这个年轻人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站在那儿,手里拧着一个破帽子,喘息了片刻,才响亮地说:“先生,杰伯逊先生看见您经过,就让我来追您,他想见您,先生。”
  “谢谢你。”劳瑞说。他转过身往回走上径直通住办公楼的环路。他对被传唤并未在意,因为他不太畏惧杰伯逊。埃特握基学院的校长更换频繁而且其中有些校长总能搞出点儿新名堂,杰伯逊属于那种一本正经、严肃乏味的人,所以劳瑞觉得没什么可忧虑的。

  办公室外间的女孩跳起来为他开了门。她用低低的声音说:“校长想马上见你,先生。”
  劳瑞迈步走进办公室。
  新校长在办公室里摆了些家具试图改变办公室的外观形象。但是墙要比喷的漆旧得多,而且地板上的旧地毯在新地毯的映衬下更显得寒酸了。眼睛呈闭合状态的西塞罗①雕像守护着一箱子无人翻阅的图书。死人的头像挂在路上,冷冷地盯着框外。椅子又深又旧让人怀疑在椅子里面装了不少淹死的死尸。
  【① 西塞罗(公元前106~公元前43)古罗马政治家、雄辩家。】
  杰伯逊正凝视着窗外,好像漫不经心会使收在眼底的景物在片刻之间倒塌殆尽。他并没回头,只是冷冷地说了声:“坐下,劳瑞。”
  劳瑞坐了下来,面对着校长。杰伯逊看起来溶瘦、苍白、衰老,他身体僵硬,看起来更像一尊石膏塑像而不是一个活人。每过一年,岁月都会无情地在他那张不友善的脸上刻上更深的皱纹。杰伯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总是摆出这种目中无人的姿态,使人永远看不出他会有丝毫的紧张不安。劳瑞等着他发话。
  终于,杰伯逊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张报纸。报纸中有一部分篇幅是彩色印刷的。杰伯逊小心翼翼地把这张报纸铺到劳瑞的面前,同时把一支钢笔立在报纸上以使报纸能平躺不动。
  直到此时,劳瑞才平静下来。他早已完全彻底地忘记了在《周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况且他本来就认为那篇文章没有什么错。
  “劳瑞,”杰伯逊说道。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那一定是脸制的白醋)并碰了碰眼镜,才继续说:“劳瑞,对你,我们已忍耐很长时间了。”
  劳瑞挺了挺腰,向后靠了靠,把身体深深地陷进椅子里,用带黑眼圈的眼睛盯着杰伯逊。
  “我们这里一直很需要你,”杰伯逊说,“但你却常去一些扑朔迷离的地方闲逛,做一些亵渎神灵的确,四处寻找一些小玩意儿,就像一条狗在寻找一根被它埋掉后又忘了埋在哪儿的骨头。”杰伯逊对自己能流利飞快地说出这个比喻而感到撅,于是停顿一下,过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当埃特握基学院除了用于建楼的投资,再没有多余资金时,却惟独拨给你一些经费。要知道,埃特涅基可不是一所糊里糊涂的学院。”
  “我取得的成果足以抵得上你付的经费,”劳瑞大胆地说,“再说,学校的资助三年前我就已经偿还清了。”
  “请记住,我们是为了给我们伟大的国家开拓知识和培养人才,不是为了挖掘野蛮文明的尸骨。我不是人类学家,我对人类学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我能理解一个人或许会用这种游戏作为一种业余爱好,我认为那完全是由他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我看不出研究异教徒的风俗习惯对理解人类有什么真正的价值。很好,你已知道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我们学校开设人类学,而你是人类学和人种学的教授。我对研究什么并不持异议,但我却坚决反对过于迷恋。”
  “我很抱歉。”劳瑞说。
  “我也应该说对不起,”杰伯逊用一种宗教法庭的法官审查犯人才用的口吻和腔调说道,“当然,我指的是这篇文章,是谁允许你写的。”
  “唔,”可怜的劳瑞胡乱地说道,“我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了,对我来说一个学者的作用就是把他的学问传授给那些使用它的人们……”
  “学者的作用跟这件事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劳瑞,没有任何事和这件事有关!嗯,这张破纸是招牌、垃圾、欺诈,它打着科学的旗号,实际上全是谎言。”他令人恐惧地降低了声调接着说,“今天早晨,我在这张报纸上发现了埃特渥基学院的名字!如果不是一个学生把它拿给我看,恐怕我永远也看不到它了。看这,‘作者詹姆士·劳瑞,人类学家,埃特握基学院’。”
  “我觉得没理由在这儿写上别的什么东西……”
  “你没有权利这样写,‘埃特涅基学院,劳瑞教授。’这是卑鄙下流的行为,是一个追逐名利的阴险企图。它珐污了教育的名声和教育的目的。但是——一”他轻蔑地补充道,“我想我们也不可能从一个人品不佳的人身上期望得到别的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劳瑞说道。
  “嗅,我在这儿呆的时间很长了,我了解每一个教师的背景,我知道你曾被开除过……”
  “那件事早就真相大白了!”劳瑞喊道。这个痛苦的回忆使劳瑞的脸涨得通红,略有些扭曲。
  “有可能。有可能。那件舆并不重要。这篇文章是卑鄙的,愚蠢的,而且这种卑劣的行为,这种愚遂的作法已损害到了埃特握基学院的名声。”杰伯逊把身子弯向报纸并调整了一下戴在瘦瘦鼻梁上的眼镜。“‘人类心理上的毛病部分是出于昨天邪恶的医生的胡言乱语而导致的心理幻觉!’噢!‘作者詹姆士·劳瑞教授’,人类学家,埃特握基学院。』我看你下一步应该写一部妖魔学的书好让大家都相信你的话!真是太无耻了,现在全城的人都在谈论这篇文章——”
  劳瑞设法停住自己手的颤抖,并控制住了喉咙的颤动。刚才喉咙的颤动阻碍了他讲话。“先生,那不是一篇关于妖魔学的文章。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了告诉人们,他们的迷信和许多恐惧来源于从前的错误信仰和观念。我在寻求说明幽灵鬼怪之所以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满足部落里某个奸诈的人想要控制别人的需要。这种家伙创造出一些令人们恐怖的事物,然后要求人们按他的解释去做。”
  “我已经读过这篇文章了。”杰伯逊说,“我已经读过了而且我了解得比你想要告诉我的还要多得多。你喋碟不休地谈论幽灵鬼怪,还别有用心地劝诱人们摆脱对上帝的恐惧。先生,我突然恍然大悟,你是在影射宗教!我断言,下一步,你就要攻击基督教了,而且还会歪曲地说基督教的产生是为了推翻罗马帝国!”
  “但是……”劳瑞刚想开口,脸又涨红了,他止住舌头,又缩进椅子里了。
  “这种对幽灵和鬼怪的无情责骂,”杰伯逊说,“使人读起来像是你在反对一种信仰,通过对遥远地方的事物的不敬来表达你的观点。你也太荒唐了,你使埃特握基学院成了笑料。对此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劳瑞,无论如何,我不想再听你溶解了,除非你想通过牺牲我们学院的良好声誉进行勒索。再过两个月,这个学年就结束了,一到学年末,我就立即解雇你。那以后,”杰伯逊一边说一边把那张报纸揉成纸团扔进垃圾箱,“恐伯你不得不另谋他路了。”
  劳瑞跳了起来:“但是……”
  “如果你的个人简历要是好一点儿的话,我或许会原谅你。但你的简历从来就没干净过,劳瑞。去返回你那被世界遗弃的角落,去和那些邪恶的东西融为一体吧,再见,劳瑞。”
  连为他开门的女孩都没看,劳瑞就匆匆走了出来。直到来到街道上,他才发现忘记了带好帽子,他茫然若失地走过了好几个街区,他想不起来今天是否有课,接着,他记起今天是周六,星期六他没有课。他模糊地记得自己是去参加一个会或是在去吃午饭的路上—』,不可能是去吃午饭,因为根据太阳,显然时间大约有两点钟了。随后回忆又占据了他的思维。
  他在颤抖,这倒使他有些清醒了。他开始反省自己。他决不应该仅仅因为这个世界突然结束而颤抖,他的许多其他同事或许会高兴地看到他和他们在一起;或许某个百万富翁会出钱资助他,因为他的旅行能给这位百万富翁带来滚滚财源。不,他不应该感到这么心灰意冷。然而他还是抖个不停,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迎着一场冬天的暴风雨。
  天空中流云的影子偶尔染黑了街道,在去年的落叶不断被逐出角落时发出的沙沙声中,传递着某种死亡的讯息,裸露的榆树枝干里一定隐藏着丑恶的事物。劳瑞努力地想找出自己寒战的原因。
  寒战来源于玛丽。
  可怜的玛丽。她受人尊敬,并热爱着这个充满茶香的世界。她在这个小镇上长大,她的记忆和友情也都在这儿。能和她生活在一起他感到心满意足。为了他,她放弃了许多生命赐予她的东西,以致于现在一看见她,她的许多朋友都会摇头叹息。
  她将再也不想呆在这儿。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猜测为什么他被免职了,这里的每个人也不会再邀请她喝茶了。
  还有这个学术大楼——她爱这个老地方。
  劳瑞不能理解杰伯逊。他太大大咧咧了,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杰伯逊会产生这样的思维过程,一开始就以小人之心去肆意伤人,嫉妒自己的浪漫和神秘,然后又歪曲自己给学院带来了耻辱,最后竞说他将以某种邪恶的方式去冒犯基督教。杰伯逊把他置于耻辱的顶峰,使他又想起了自己20年前所受的不白之冤。那种耻辱和现在被解雇的痛苦交织在他的心里。他心情沉重地往家奔去,这种煎熬使他暂时地忘记了疟疾的折磨。
  可怜的玛丽。
  可怜的、美丽的、甜蜜的玛丽。
  他总竭力在她面前显出高大健壮,以此来弥补他俩之间的悬殊的年龄差距。现在他给她带来了耻辱。她会接受现实的;她会跟随他的;她会很难过但永远不会提她对此感受多么糟。是的,是的,她会那么做的。
  他回忆起在某处他有个约会,但是他又一次记不得了。风在用力拉扯着他的帽子,使他略有些凉意。云儿继续把它们的影子洒在路上。
  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正在一栋门前带有铁鹿酌老房子前。这是托米·威廉教授的家。因为独身一人的缘故,他把家安在一个远离众人的地方。
  他感到非常奇怪的是,在经历了渴求庇护和陪伴的过程后,一切又像都没发生似的了。他迅速地走到房前。这房子好像在有意回绝他,两面墙上的窗子像一个模制的法官鼻梁上戴的一副眼镜。他犹豫了片刻,想要转身离开。
  这时,他脑海里闪现出托米的形象。托米是这个世界上劳瑞惟一愿意交往、谈心的人,劳瑞一直把他看作一个老顽童。虽然,托米童年时代是一个既脑腆又少言寡语的孩子,但长大后托米却走向了性格的另一个极端。他给学生以及整个校园带来了快乐。他曾游过历许多古老的国家,因此给这个小镇带来丁一股大都市的气息。他是一个与传统的习俗和守旧的思想格格不入的人。托米·威廉喜爱涉猎古怪的、边缘的以及被禁止的东西;他喜爱喝带着古怪的外国名字的特殊的茶,并酷爱读有关政治阴谋的书;他喜爱根据水晶球来判断一个人的吉凶祸福,在作这种不索取费用的“慈善事业”时,他总是用一种狡猾的斜视目光看着他的客人,从表面上听,他的话好像是在取乐,但谁能保证那不是真话呢?托米是大家的笑料,他极其圆滑,具有伦敦人的风格和巴黎人的幽默。他太过于聪明了,使他即没敌人也没有太多的朋友。
  不,他不必站在托米家门口,进去和托米谈谈会对自已有好处的。托米会使他高兴起来的,而且会告诉他老杰伯逊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考笨蛋。他登上台阶叩响了门环,门廓上的枯死的叶子跳舞似的四处乱撞,弄出一些僻辩啪啪的响声,随后这些叶子又像神经错乱一样迅速掠过草坪,仿佛与云儿赛跑以逃脱葬身火海的厄运。紧张不安的叶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摆脱最终腐烂的悲惨结局,它们无法与生命力极强的幼芽竞争。那些幼芽不断地生长,致使这些也曾光彩翠绿的叶子不得不四处逃窜,与风共舞。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景致,因为这使他触景生情,面对着这些新鲜、嫩绿、洁白无暇,充满了勃生机的新事物,他感到自己在衰老,腐朽,无用。从现在起到另一个人接替他的工作还有多少时间?或许接替他的是一个年轻人,但愿吧。
  他又叩了叩门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得到火一般的温暖和友谊;他的牙齿开始打颤而且胃部一阵阵恶心,疟疾——他对自己说。是的,他剐从卡尔姆斯那儿来,医生说这种颤抖是疟疾的一种症状。就在不到两个小时前,他通过显微镜观察到了自己的被感染的血液,见到了许多溶血的红血球。疟疾并不危险,但令人很不舒服。是的,一定是疟疾导致的颤抖,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再一次叩响门环,好像听到屋子里高高的天棚上传出来的隆隆声,他想要离开那儿,但就是迈不开腿,似乎托米已来到了门口。他浑身颤抖,竖起了自己的衣领。很快,他开始发烧了,有点儿像一片树叶,他一边描绘着自己,一边从侧面的窗子向屋里窥视。
  他再一次想起在某处他有个约会,他沉思了片刻,设法唤起自己对事件的记亿。
  不,他不应该站在这儿,这个小镇的住宅家家不上锁,即使托米不在家,等他回来时看见自己在这儿也会相当高兴的。他推开了门,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门厅里相当昏暗,使人觉得这座房子已有很多年了,而且在这里发生过很多已被人们淡忘的往事。长长的发皱的墙皮碎成了细片,新娘的花束已经凋谢成了尘土。某处传来的一阵急促奔跑声仿佛是一个博学的老鼠在啃一本大部头的书时突然遭到骚扰似的。起居室的双层门不祥地向右开着。劳瑞感觉到那儿可能有火炉。于是,他手里拿着帽子向那走去。
  他大吃一惊。
  托米·威廉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悬垂着,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衬衫敞开着,既没扎领带,也没有穿外套。刹那间,劳瑞认为他死了。
  然而,托米打了个呵欠,开始舒展四肢,与此同时,他看见了来访者正摇摇欲坠,头晕眼花地走到自己近前,于是又揉揉眼睛,看了一下劳瑞。
  “天哪,伙计,”托米说,“刚才你吓了我一跳,我睡着了。”
  “对不起,”劳瑞说,马上感觉这道歉完全没有必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我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儿,直到……”
  “自然,”托米说,“我睡的时间太长了。现在几点钟了?”
  劳瑞扫了一眼前厅的大钟。“两点零五分。”
  “唔!把你的帽子递我,到火边暖和暖和吧,上帝!我从未见过脸色这么难看的人。外面很冷吗?”
  “我感觉似乎有点儿冷,”劳瑞说,“我想是因为疟疾。”劳瑞现在感觉好多了,因为托米似乎非常高兴看到他。他穿过屋中央走到火炉旁。两根圆木正在壁炉中无火焰地闷烧着。托米走过去把炉火弄得熊熊燃烧起来。随后,托米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酒来。
  “你要更加爱护自己,老伙计,”托米说,“我们埃持涅基学院只有一个劳瑞教授,我们可不能冒风险把他丢了。来,喝点这个,你会感觉舒服些的。”
  劳瑞手里章着酒,但他没有立刻喝,他环顾一下屋子四周,发现在角落的柜橱上摆着几个面向窗玻璃的箱子和一些陶瓷像。当他很小的时候,他和托米从不允许进入这个屋子,除非有一大群客人来访需要介绍他俩时,还有就是他俩洗干净脸为所犯的错误仟悔时。这时,他俩被迫身体挺直地坐在坚硬的椅子上,但慢慢的,他们还是重犯以前的愚蠢的错误。
  那时的托米和现在多么不同啊5尽管都露着同样自信的微笑;尽管同样地长着黑发,脑袋油光可鉴,以一种艺术家一样无所谓的方式歪着;尽管同样一张在黑发映衬下苍白得有些吓人的脸;尽管同样地潇洒,细长的体形以及做起移来如舞者般迅速的动作。劳瑞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托米是一个潇洒、英俊的男人;或许这就是托米吸引人之处,这正好和劳瑞本人的迟钝和不修边幅形成强烈对比。劳瑞呷了一口酒,感受到酒精给全身带来的暖意,还有,啪啪作响的火焰发出的热量使他感到极其舒适。
  现在托米正坐在沙发边上,他总爱这样坐着,似乎随时准备跳起来似地。他正要点一支香烟,由于过于集中凝视劳瑞以致火柴烧了他的手指头。他赶紧把火柴扔掉,同时把手放进嘴里。一会儿,他就忘了疼痛,重新点燃香烟。
  “出什么事了,吉姆①?”
  【① 詹姆士·劳瑞的昵称。】
  劳瑞看着他,又唱了一口酒。“就是因为杰伯逊,他发现了我发表在《周报》上的那篇文章。”
  “他会恢复常态的。”托米笑着大声说。
  “他会恢复常态的,”劳瑞说,“但我怀疑我自己是否会恢复常态。”
  “怎么了?”
  “这个学年结束时,我就会被解雇了。”
  “为什么……为什么……老傻瓜,吉姆,他不可能那么做,这需要得到校董事会的许可。”
  “他控制着董事会,他能做到,我将不得不另找一份工作。”
  “吉姆2你必须好好处理这件事。杰伯逊原本就不喜欢你,真的,他常在背后对你的作法大发牢骚,你太迟钝了,吉姆。他不可能采用这种方法让你走,这样会激起公愤的!”

  关于这件事,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然后,一股无望的感觉逐渐地渗入了二人的腔调中,他们的谈话也渐渐地不连贯起来。直到最后陷入沉默状态,只有壁炉里的木头偶尔发出啪啪的声音订破这种沉寂。
  托米迈着一种不安分的步伐,在屋里来回跟着。间或停在格架旁,去捡起一个陶瓷像;他以一种迅速的、紧张不安的动作抛出一个易碎的痘物陶瓷像后,转向劳瑞,托米的嘴唇上挂着一种怪异的、牵强的笑,但他的眼里却流露出暗淡的光。
  “似乎,”托米说,“你的文章已经开始给你带来麻烦了。”
  “那是显而易见的。”
  “不,不,别用这样谴责的语气对我,吉姆。我的意思是说,这篇文章的内容是关于幽灵和鬼怪方面的并有嘲笑它们的魔力的倾向……”
  “托米,”劳瑞带着一种少有的微笑说道,“学校应该让你去教妖魔学。你极其相信那些东西。”
  “一旦信仰发生危机了,一个人就要转向别处了,”托米开玩笑说——或者这是个玩笑吧。“你说所谓的命运之神都是假的;你写道:一个人不依靠自己的主观努力,而一味寻求诸神的帮助的作法是愚蠢的;你说幽灵和鬼怪都是那些女巫医制造出来的,并且人们受那些他们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所造成的恐惧的左右和驱使;你说正是因为无知,人们才把这个美好的世界看成了一个邪恶的世界,进而又杜撰出一个恐怖的幽灵结构填满自己的恶梦。”
  “我的确是这么写的,那又如何呢?”劳瑞说道,“世界并不是邪恶的,这句话千真万确;空中、水里、地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极其渴望暗中破坏人类幸福的妒忌之物。”
  托米把陶瓷像放回原处,然后自己坐到长凳的边上休息,他显然是太激动了,他把目光移向下方,假装审视着他的完美的指甲。“不,人们知道它们存在,吉姆。”
  劳瑞发出一声短笑,说:“你是在告诉我你对这些东西极有研究,使你确信这些东西有存在的可能性。”
  “吉姆,对你来说这个世界总是一块美好的地方;其实,那只是一种机械性的反应,你喜欢通过这种反应来忘掉世界上所有恶的东西所给你的影响。你应该像我才行,吉姆。我知道这个世界是邪恶的,变幻拟,而人从本质上都是邪恶的。正因为我了解这个世界,所以,我总是喜欢找一些善的事物,极其厌烦看一些丑恶的东西。而你却走向了另一面:鲁莽地前进,结果陷入了悲哀和失望中;对你来说,一切事物都应该是美好的,当你发现某种可鄙的、邪恶的、虚伪的事物时,你就感到厌恶,作呕——今天你来到我这儿,全身颤抖的原因,就是由于一个你曾认位错的人作出了对你不义的事情;使你感到痛苦造成的。你的那种观点,吉姆,除了给你带来痛苦和眼泪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其他的东西。无论幽灵存在与否,如果一个人知道一切都是邪恶的,而且空间里充满了一些隐藏着微笑,增加了人类悲哀的幽灵鬼怪的话,那这个人是最安全的。”
  “如果这样做,”劳瑞说,“那就等于我向迷信俯首称臣,将违心地继承我们那些可爱的前辈们的所有令人沮丧的思想。幽灵是你的幽灵,托米·威廉,我跟它们没有任何关系。”
  “但从目前情况看,”托米用一种平静的却是恶狠狠的口吻说,“它们会战胜你的。”
  “你是怎么推断出这个结果的?”
  “看起来,”托米说,“幽灵鬼怪已经赢了第一回合。”
  “呸,”但一丝寒意已涌遍了劳瑞的全身。
  “你在《周报》上发表的文章中说幽灵鬼怪是不存在的。就是这篇文章招致了一个报复心理极强的傻瓜的勃然大怒,进而把你从埃特握基学院开除了。”
  “胡说八道。”劳瑞说,但这时他的语气中已少了活泼的声调。
  “振作起来,这个世界是邪恶的,充满了邪恶的幽灵。一定要振作起来,忘记你的骑士风度,回家去,吃下足量的奎宁,然后马上上床休息!”
  “我来你这儿,”劳瑞笑着说,“是为了得到安慰。”
  “说安慰话那是撤谎,”托米说道,“我给了你比安慰更好的东西。”
  “幽灵鬼怪?”
  “智慧。”
  劳瑞慢慢地走过前厅。寒战和颤抖已使他很难清晰地讲话。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在某个地方,他一定是有个约会。他模糊地记得约会时间大概是差一刻到三点,现在客厅里那个古老的钟正指着这个时间。他朝衣架走去,他的帽子挂在那儿,混杂在一大堆衣服和藤条里。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第二章

  已经是黄昏时分,沿街的窗子都已逐出灯光,透过窗子可以看见人们边吃着饭,边相互交谈着;风贴着地面肆元忌惮地搜刮着,顺手卷起一件白色的东西,匆匆地冲出黑暗——那是一张报纸。高高的空中,一轮冷月在审视着大地,偶尔穿过焦急奔逃的流云。在这蓝黑与银色混杂的空中,一颗星星时而短促地眨一下眼睛。
  他现在在哪儿?
  街道上的招牌告诉他,这是榆树蝗虫街。这表示他离托米的家只有半个街区,离自己的家大约有一个街区。他站在街道中间的黄色球体旁边,焦急地看着表,发现时间是差一刻钟到七点。
  差一刻钟到七点!
  寒意顿时涌遍全身,他的牙齿有节奏地扣动着,直到他努力使自己的下巴松酸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它已经不翼而飞了;他感到十分恐惧,他焦急地环视着,看帽子是否丢在财近的某个地方。
  一群学生理遇达达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们中的女孩正被周围的三个男孩子阿谀奉承着,一个男孩冲劳瑞礼貌地点点头。
  差一刻钟三点!
  差一刻钟七点!
  四个小时!
  他去哪儿了?
  托米家,那是一定的;在托米家。但是他在差一刻到三点钟时已离开那儿了。现在却最差一刻钟就七点了。
  四个小时。
  他自己一生中从来没有喝醉过,但他知道假若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时,会感到头特别沉,日特别疼,他似乎能记得自己在托米家喝了那么一杯酒,一杯酒当然不能使一个人达到头脑一片空白的地步。
  真是太恐柿了,自己竟然丢失了四个小时;但是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恐饰。连他自己也英名其妙。
  他究竟去哪儿了?
  他见过什么人?
  第二天还会不会有人走到他面前说“你在俱乐部做了一场精彩的报告,劳助瑞教授”吗?
  决不可能是疟疾造成的。疟疾本身或许会使一个人病例,但即使病情严重到说胡话的地步,一个人仍能知道他自己在哪儿,况且自己目前还没有那种神志不清的症状。不,自己绝对没有喝过量的酒,也绝对不会是疟疾造成的记忆丧失。
  他开始飞速地朝自己家走去,内心带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撕裂般的疼痛。他痛苦地感觉到记忆仿佛就在眼前,但就是想不起来;也许他再努努力,就会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夜晚对他来说是邪恶的。他目前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步伐稳健,‘每一棵树和灌木都是一个潜藏着的形体,这些形体随时都会现形成——上帝呀,自己是怎么了?自己怎么害怕起黑暗了呢?
  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他能看见这座古老的家宅已经沉沉睡去,让深深的影子紧紧地依便在它自己身旁,就像在追忆它失去的青春。

  他在楼梯下停留了片刻,疑惑地看到房前竟没有灯光,或许他的迟归使玛丽感到焦急不安,去他的办公室找他去了—』会的,她可以往办公室打电话。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又开始涌满了全身。
  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吉姆!噢,我的上帝!吉姆!”
  他箭似地跳过台阶,冲进屋里,差点儿把门撞坏了;他犹豫不决地在门厅停了片刻,疯狂地扫视着周围,企图捕捉到玛丽的声音究竟来自何处。
  除了寂静和黑暗外,屋子里面空荡荡的。
  他沿着带有扶栏的宽宽的楼梯上到了二楼,进门后,他用那有如讯饿般的手指急不可待地打开了灯。他把二楼的所有房间都看了一遗,结果一无所获。于是,他沿着通往顶楼的布满着灰尘的狭窄楼梯,爬上了顶楼。这里面阴暗潮湿,风在这座古老的塔楼周围呜咽着;皮箱像黑色的四足痘物一样蹲伏在幽暗处,他点了一根火柴,那些陈旧却熟悉的物体立刻映入眼帘,消除了他的恐惧。她不在这儿!
  他浑身颤抖,又踉踉跄跄地搜寻了一遍二楼的各个房间。他的目里开始感到恶心,血液宛如两个大锤,从内部猛烈地敲击着他的太阳穴。灯光照亮了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对他来说灯光亮得刺眼,令人不快,因为灯光使这栋房子显得更加空荡荡的了。
  或许她独自一个人到某个地方去参加宴会了?是的,一定是这样。她一定会在哪儿留下便条,极有可能放在椅子旁边,便条上会告诉他赶紧去赴宴,并会叮嘱他穿得整齐些,免得让大家笑话;
  他在一楼如饥似渴地寻找着这个便条。椅子旁边,餐桌,写字台上以及壁炉台等处,他都看过了——没有,任何便条也没有。
  他跌进长椅里,用双手捂着脸,陷入思考中,设法阻止自己颤抖,努力地去乎息由于恐惧造成的恶心。为什么他把自己弄成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呢?她一定不会走得特别远,她之所以没有留下条子,一定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缘故。
  在这个懒散、单调的小镶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的离开使他由衷地体会到若没有了她,生活特意味着什么。他自己曾是一个四足痘物,离开她跑到遥远的地方,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座老房子里,留在那些不怀好意的同事之间。生活中若没有了她,他的生活将是无所事事,漫无目的的。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设法使自己平静下来,设法安慰自己: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他确实成功地劝诱自己进入了一种理智状态,虽不能说舒服宁静,但至少使他停止了颤抖。

  外边的门砰地关上了,门厅里传来了飞快的脚步声。劳瑞一跃而起,跑到门口。
  她正在挂她那件新的皮外套大衣。
  “玛丽!”
  她吃惊地看着他,然后开口同他搭话:“原来是你,吉姆·劳瑞!你这个混蛋!你在哪儿呆了这么长时间?”
  但他没有听她的话,而是用他的双臂盟紫地拥抱着她,都快把她挤碎了。他高兴地大笑着。她也随他笑了起来,尽管他已经把她的发型彻底弄乱了,把她雪白的衣服的领子弄皱了。
  “你真美!”劳瑞说,“你太可爱,太神圣了。假如我失去了你的话,我会马上去跳崖自杀。”
  “你可别这样做。”
  “你是这个世界上惟一值得我爱的人,你迷人,忠诚,善良!”
  玛丽脸色诽红了,稍微地把他往后推了推,仰头看着他,显得极其安详、贤顾。“你这只老狗熊,吉姆,现在向我解释一下,你去哪儿了?”
  “嗯——”他停顿了一下,感到有些局促不安,“我不知道,玛丽。”
  “让我闻闻你的呼吸。”
  “我没喝醉。”
  “但是你在颤抖,吉姆!你的疟疾是不是又发作了?你呀,本应该上床休息的时候,你却四处乱走……”
  “不,我身体很好,真的,我身体很好,玛丽,你去哪儿了?”
  “我出去找你了。”
  “对不起,我让你操心了。”
  她耸了耸肩。“总让我操心,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崇拜你。喂,我们光闲聊了,你还没吃饭呢。我马上给你做点儿吃的。”
  “不,让我来做。你只要坐在炉火旁边就行了,我马上把炉子点着并且……”
  “胡说。”
  “按我说的去做。你就坐在那儿,坐在那儿我能看见你,一定要让我能见到你美丽的脸,由我去弄吃的,现在别跟我争了。”
  当他强迫她坐在椅子上时,她笑了;当他弄掉了从篮子里拾起的木棍时,她更笑得直不起腰来,“笨拙的老狗熊。”
  他开始让火燃烧起来,然后又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他从餐厅飞快地走进厨房。在那儿用昨天剩下的牛肉飞快地做成一个三明治,又给自己冲了一杯牛奶。他非常害怕她会在他赶回前不翼而飞,所以迅速地做着—切,甚至放弃了想煮一杯咖啡的想法。

  很快,他又返回到起居室,看到她还在那儿,才放心地舒了口气。他随后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把三明治放在自己眼前,直盯盯地瞧着她,足足有一分钟。
  “赶快吃吧,”玛丽说,“都是我不好,晚饭让你吃些凉的食物。”
  “不,不,我不会让你做任何事。就坐在那儿别动。”他慢慢地吃着,渐斯地放松下来,最后懒散地半躺在椅子上,然而一个念头使他又直拯铤地坐了起来。“当我进来时,我听到了尖叫声。”
  “尖叫声?”
  “千真万确。听起来像是你在喊我。”
  “一定是埃里森的无线电广播。那些小家伙总能找到最令人恐怖的节目,而且总喜欢把音量放得很大,我想他们全家人的耳朵一定都不太好使。”
  “是的,你说得很有道理,但那声音确实吓得我有点魂不附体了。”他又放松下来,看着她。
  她有一双非常撩人的眼睛:乌黑的、充满了柔情,甚至每当她轻轻地瞥他时,他就顿时会感到一丝快意涌遍全身。自己该是多么蜜呀,竟然时常离开她!她是如此年轻、迷人——他感到疑惑的是像他这样一个老笨蛋究竟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呢。当然,他们二人的年龄只差十岁,并且由于常年的户外生活,他看起来也就三十一二岁左右。但是,当他坐在这里仔细端详她那迷人的脸庞,纤细苗条的身材时;看到壁炉的火光映照着她那乌黑的长发时;当他感受到她那双眼睛的爱抚时;他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她竟会爱上他。玛丽,她本来能够从五十个男人中进行选择,她曾被托米·威廉追求过——而像他自己这样的一个粗壮、笨拙、木油之人怎么就吸引住她了呢7瞬间,他恐惧地想到‘,有朝一日她或许会厌倦他的沉默;厌倦他的呆板;厌倦他的长期外出——
  “玛丽——”
  “是的,吉姆?”
  “玛丽,你对我还有一点儿爱意吗?”
  “岂止一点儿,我全身心的爱着你,吉姆·劳瑞。”
  “玛丽——”
  “什么事?”
  “托米曾向你求过婚,是不是?”
  玛丽略显出一丝不悦之色。“任何一个男人都有可能和一个学生调情,并要我嫁给他——吉姆,别这样猜忌了,我想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你却嫁给了我。”
  “你身体健壮,有力,具备一个女人想从男人身上得到的一切东西,吉姆。女人认为男人的美在于他们的强壮有力,只有当女人认为一个男人能具有这种美时,她才会爱上他。”
  “谢谢你,玛丽。”
  “现在,劳瑞先生,你在那个椅子上睡着之前,我想你最好先到你自己的床上去。”
  “我再多呆一会儿。”
  “不!”她起身拽他的两只脚。“你身体忽冷忽热,当它们轮流攻击你时,对付它们最好的东西就是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男人会从四处漫游,露天烧烤及蚊虫叮咬中得到什么快乐。赶紧上床,劳瑞先生。”
  在她的催促下,他只得爬上楼,进到自己的房间。他长时间地紧紧地拥抱她,吻她,差点儿在她回起居室前把她的肋骨弄断了。
  他脱着衣服,内心感到极其舒服和兴奋,在挂衣服时,他甚至想吗点儿什么。突然,他发现自己的衣领上有很多泪痕。他贴近点儿仔细瞧,是的,不少眼泪的痕迹,把布料都弄皱了,污点特别坚硬,仿佛是泥点儿一般。哎,真讨厌!礼服都脏了!他对此迷惑不解。接着,因优质的英格兰花呢遭到毁坏而产生的厌恶心理促使他一古脑地把夹克和裤子都塞进了盛衣服的篮子底部。
  当他钻进自己的睡衣裤时,他思忖道,玛丽是一个多好的人哪!她没有提醒他注意这些,刚才他看起来一定像个精神完全崩溃的人。
  他漫不经心地洗着手和脸,同时思索着他是如何弄脏衣服的。他用一块大浴巾擦干身体,就在他想再钻进睡衣里时,惊奇地发现在自己的前臂上有一个像烙过的痕迹。
  这个痕迹并不太大,也不疼;出于好奇,他把手臂往灯前凑近了一点儿。这个痕迹是粉红色的!一个像纹身似的痕迹,形状也特别奇怪,像一只小狗的脚趾!一,二,三,四,——一共四个小脚趾印,就像有一只小痘物曾在此走过。可是不会有那么小的狗,倒更像一个小野免留下的痕迹……
  “奇怪,”他自言自语地说。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灯。“奇怪。”他盖上被子,使自己放松下来,又把枕头填得鼓鼓的。一个像野兔的脚趾的痕迹。他自己怎么可能把衣服弄皱,自己的前臂上怎么会有泥巴,什么东西能够把印记留在他的胳膊上呢?顿时,一阵恐惧感又向他袭来,他意识到想阻止下巴的肌肉收缩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刚才被流云遮住的那轮冷月现在又把窗户的图案映在床头。他把被子抛向一边,因自己忘记开窗而感到恼火。他推开窗于,风带着一阵寒气吹进来,像把一条冰带掷向他.他赶紧又钻进被窝里。
  咽,明天将又是崭新的一天,当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他会感觉好些的,疟疾也不会使他的胃这样恶心难受了。
  冷月发出幽蓝的光,风发现了门下边的一条窄缝,并在那奏出一曲哀乐;声音时断时续,并渐渐地从低沉转变成大声的呻吟,随后变成一声声尖叫,直到最后又消失成叹息声。躺在床上,吉姆觉得风里似乎混杂着人的叫声!他蜷起身子,用手捂住右耳,同时把左耳藏在枕头里。
  风在吸泣着,每隔几秒钟就会呜咽几声,“在哪里?”然后它会喃喃自语,嘟嘟囔囔地抱怨,最后,声音又大了起来,像是翘着脚尖走到他床前,向他大声叫喊:“为什么?”
  吉姆·劳瑞翻过身来,再次拽紧被子,紧贴在耳朵上。
  “在哪里?”
  充满了抱怨的吸泣声。
  “为什么?”
  窗子嘎嘎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想设法闯入,伴随着皮肤的刺痛和震颤,他用胳膊肘支起身体,凝视着月光映出的窗子的影子。但冷月发出的淡谈光辉很快被流云毁掉了。窗子继续被赖打着。只有月光,别无他物。
  “我是一个傻瓜。”劳瑞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盖紧被子。
  一声叹息。
  ”为什么?”
  充满了报怨的吸泣声。
  “在哪里?”
  窗帘开始敲击玻璃。劳瑞猛冲过去,把窗帘卷起使它不再动弹。但弹簧和底盘还是反复地敲打着窗框,他只得固定位一个钉子,以便能关紧窗子。
  “我是一个傻瓜。”劳瑞自言自语道。
  他已经听到鼓声从黑暗中的某处传来。他已经滑进漆黑的洞穴,感觉到大蜘蛛和毒蛇爬来爬去,咬他的靴子;一只软皮平底鞋从他顶部的毛毯上滑落下来,他一下子醒了。他曾嘲笑过咒语;他曾经从一个满腔愤怒且喝得酩酊大醉的土著人手中夺走一把竹刀……
  一声叹息。
  “为什么?”
  充满了抱怨的吸泣声。
  “在哪里?”
  恐惧的罪恶手指已经伸进了身体,到了他的心脏,同时模仿心脏的有规律的跳动,使他的血液涌进喉咙里。门底下的风的低吟,窗帘的拍打声,窗框嘎嘎作响声,以及月亮洒在床尾的幽冷的蓝光。
  门但慢地开了,风也随着涌进屋里,窗帘随风飘动。门砰地一声关上,墙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一个白色的人影正蹑手蹑脚地向他移动,一张灰白的脸在一把闪闪发光的刀的映照下发出暗淡的光辉。越来越近了——
  劳瑞凶猛地跳了过去,举手把刀击飞。
  但是人影是玛丽。
  玛丽站在那儿,吃惊地看着他,她双手空空地悬在哪儿。“吉姆!”
  想到也许会伤着了她,他吓得颤抖起来,他虚弱地瘫在床边,但心里却感到一丝欣慰。她打开灯,发现一堆碎玻璃散在地毯上,一滩牛奶仍在冷气中升腾着。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后。他突然把她的手拽过来,在他打碎玻璃杯时,由于用力过猛,玻璃刺破了她的手。
  他把她的小手拽到灯光前,急切地取出伤口处的一小块碎玻璃,然后用自己的嘴唇抚着伤口,以便让血快些止住。他打开抽屉,取出急救箱,找出来绷带和抗茵药。她盯着他,似乎令她好奇的是他而不是她自己的手。
  “玛丽。”
  “嗯?”
  他把她拉到床边,让她坐下来,并把床单披在她的肩上。
  “玛丽,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有两件事我要告诉你。杰伯逊发现了我那篇发表在《周报》上的文章,在这学年末我就会被解雇了。我们……我们将不得不离开埃特渥基学院。”
  “就这些吗,吉姆?你知道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她差不多要笑出声来了。“我想你将不得不拖着我走了,不管丛林有多深,吉姆。”
  “是的,你会跟我一起走的。玛丽,我是一个傻瓜,以前没让你伴我同行。你独自留在这儿一定很寂寞,很孤独。”
  “没有你我总是非常寂寞,吉姆。”’
  他吻了她一下,感觉像是一个教士在触摸女神的脚。
  “那另一件事呢,吉姆?”
  “我……我不知道,玛丽。我不知道从差一刻三点到差一刻七点这段时间里我去哪儿了。四个小时从我的生命中逃掉了。我没有喝醉,我也没有精神错乱,四个小时,玛丽。”
  “或许你摔倒了,撞到什么东西上。”
  “但是也没有伤痕呀。”
  “或许你对疟疾的危害还了解得不够的缘故。”
  “如果疟疾真的已经严重到产生记忆空白的话,那病人就不应该像我现在感觉这么好。不,玛丽。这……这一定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托米和我正在谈论幽灵鬼怪,而且……而且他说我不应该在那篇文章中攻击它们。他说它们或许会设法……嗯——这世界是美好的,玛丽。根本不存在这些邪恶的东西。人类没有理由因这些所谓的幽灵而整天活在恐惧的阴影里。”
  “当然没有理由这样做,吉姆。明天你或许就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你这么想,玛丽?”
  “当然,现在,你要做的是躺下睡觉。”
  “但是……
  “有什么事吗,吉姆?”
  “我感到……喂……我感到好像某种可怕的事情已发生在我身上,而且……更可怕的事情很快也要发生。我不知道是什么,要是知道该多好啊!”
  “躺下睡觉,吉姆。”
  “不,不,我不能睡觉。我要出去散散步,或许活动活动会使我的大脑清晰起来。会使我记起……”
  “但是你身体有病1”
  “我不能再躺在这儿了,我不能静静地呆在这儿!”
  他关上窗子,开始穿衣服。她顺从地看着他套上夹克衫。
  “你不会出去很长时间吧?”
  “只需半个小时左右。我感到我需要出去走走,否则我会全身崩溃的。别因为我搅得你心神不宁,去睡觉吧。”
  “现在已经将近半夜了。”
  “我觉得——”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异样的语调接着说,“我觉得今天下午差一刻三点时,我好像在哪儿有个约会,或许我去哪儿了—』,我不知道我去哪儿了,做了什么。不,我不知道!玛丽!”
  “什么?吉姆。”
  “你没事吧?”
  “当然,我很好。”
  他系上外套的扣子,弯下身来吻了她一下。“半个小时后我就会回来的。我觉得……我必须得出去走走,就这样了,晚安。”
  “晚安,吉姆。”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第三章

  夜晚的空气清新而洁净。他在台阶的顶部停留了片刻,新鲜的泥土和一些正在茁壮成长的植物发出的气息向他扑过来,唤醒了他对往事的回忆。这样的一个夜晚很容易使一个孩子想在田野里尽情狂奔,在青春和活力给人带来的无法言喷的快乐的驱动下去感受脚下泥土的飞扬。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和托米曾去离这个小镇有一英里远的一个洞穴探险。他们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把他俩吓得魂不附体。后来证明,这个影子是一匹狐独的卷马。对这样事物回亿使劳瑞的大脑慢慢复苏:托米是一个富于想像力,油腔滑调的家伙。
  托米是多么喜爱捉弄他这个行动迟缓又缺乏想像的朋友啊!今天,托米就把他吓个够呛。女巫、鬼怪、荒诞故事、幽灵、恶魔、邪恶的魔术。托米本人什么都不相信,但又多么喜爱装腔作势地信奉一些东西并以此来吓唬人们哪!托米酷爱倚靠在桌子上,用一种神秘的声音说:“对幽灵一定要礼貌些。我们称我们学的课程为心理学,但现实中,你我都知道,我们研究的是邪恶阴险的妖魔鬼怪。现在它们或许在假装酣睡。只不过我们这些有意识的人看不到它们罢了。”结果是把他的学生们吓得心惊肉跳。他是多么喜欢运用这样的比喻呀!当然,托米的做法没错,绝对正确的,他必须选择这种阐述方式。这个世界太单调乏味了,为什么不可以用这种方式让世界活泼一点儿,激起人们的想像呢?确实应该这样,可爱的托米,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感觉头上冷飕飕的,他用手往头上模了摸,发现他忘记了戴帽子,他马上记起他把帽子弄丢了。他的装束主要都是供在热带地区穿用的,所以只有一顶帽子,在埃特握基学院没有一个人会戴着遮阳盔四处走的,帽子的丢失使他感到由衷地烦恼。他最好的花呢礼服也坏得无法缝补丁!他的帽子带上印有他的名字,的确是一顶好帽子。一定是风把它吹到哪儿去了,学生会发现它并把它送到主任室——可是关于这顶帽子,还有些令人费解的地方;帽子的丢失蕴含着更深层的意义——那象征着他丢失的四个小时。他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丢失了,四个小时已从他的生命中被无情地夺走了,随着它们而去的就是他的帽子。他下意识地想如果他能找到帽子,他就能够找到那四个小时,事情如此奇怪,以致于连他这个很少产生困惑的人也迷惑不解了。
  四个小时丢失了。
  他的帽子丢失了。
  他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他应该沿着这条街道走到托米家,去看一看他的帽子是否在哪个灌木下面;把一个好端端的帽子丢在草地上似乎不太可能。天或许要下雨了。
  是的,他应该立即下决心,去找回他的帽子。
  他开始沿着台阶而下,步行前进。他瞥见羊毛在空中飞舞。他曾数千次地沿着这些台阶而下。当他到达台阶“底层”时,他多踏了一步,差点把腿摔断了。
  他盯着自己的脚,匆忙退回来。突然他发现不能再退了。否则他就会跃进一片黑暗中!上面已没有了台阶!只有下面还有一层台阶,他瞪大眼睛向下看去,企图打量一下这段台阶。它们不时地消退进漆黑的雾气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在脚下可供踩踏。
  他焦急地往上看,欣慰地发现月亮仍旧挂在空中;他处在站立状态,使他的视线始终保持在院子的水平面以上。同时,他感觉到他能触到院子的一个边墙并且能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拔出来。他伸手去碰那个边墙,那个边墙却突然离他远去,结果使他差点跌倒。他屏住呼吸向下看那些充满神秘色彩的台阶。月亮、台阶、自己以及门席,彼此之间没什么联接。
  他听到一阵笑声,急忙环顾四周,然而除了门廓处的一套日本造的钟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他莫名其妙地知道他不敢到达底部,他还知道自己的神志还没有清醒到足以面对正等在那儿的可怕东西。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再往下走两步,这样他就能够到那个边墙,进而把自己拖出来。他往下去,墙也在往后退,使他没法接近它。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瞥视自己的那空空的双手。他试着返回去……
  他再次差点儿跌入身后的黑暗中!他刚才往下走时所踏过的两个台阶也已经从他脚下消失了。

  又传来了一阵笑声—』,只是悦耳动听的钟声。
  他又往下看去。楼梯的角已变成一股墨水。在距他不到三十个台阶处有一扇门。那扇门一定通向远处;他一定要抓住这个干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往下走,又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多么奇怪5他一走过那些台阶,被踏的台阶就从身后消失了。现在他和自己的房子之间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他仍然能看见房子里的灯光在闪耀着。玛丽会想什么……
  “吉姆!吉姆!你忘记你的帽子了!”
  他急速地转回身子,往上看,玛丽正站在门廊上,往下看着那个黑洞。那个黑洞原本是一段可以行走的楼梯。
  “吉姆,”现在她已经看见黑洞了。
  “我在下边儿,玛丽。不要下来。我很快就上去。一切都很好。”
  暗淡的月光使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拎的人哪,她可能都快吓死了。
  “吉姆!噢,我的上帝!吉姆!”
  难道她没有听见他刚才说的话?“我一切都很好,玛丽!我一到这个门就回来!”可伶的玛丽叼。
  她正开始沿着台阶往下走。他双手围成话筒状并大声地警告她。她再向下走的结果一定是跃进空洞中!“停下来,玛丽!停下来!”
  一阵隆隆的雷声传来,泥土在头顶上翻滚成一团,遮住了月光,把楼梯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双手抓住粗糙的泥墙,浑身发抖地站在那儿。
  他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喊声,“吉姆!噢,我的上帝!吉姆!”这喊声越来越弱直至无法听见。然后又传来了极小的呻吟声。最后又陷入一片寂静,给人留下的只是记忆。
  她会安然无恙的,他怒不可遏地告诉自己,她会安然无恙的。在她往下走近空洞之时,洞已经关闭了,现在上边的蹈阱越来越厚使她的声音无法穿过。但是他本能地感到一切都错了。现在她已经不在上面了。他开始发抖,感到恶心,他的头开始发晕。他确信要向前去的话他将永远陷入到神秘之中。这神秘源于底层——他不敢靠近底层。
  对,他前面有一扇门。他不能像个孩子似地站在这儿哭泣并期望离开这儿。他已经看到那扇门,他会找到它的。他摸索着向下走,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发现步子间的距离并不均匀:一些步距有一尺远,而其他的只有一英寸。墙也在他的手下改变了特性:变得粘滑而寒冷。好像水从上面往下渗漏很多年了,石头被冲刷得相当平滑,石头上长满了苔藓,水从某个地方向下慢慢地滴着。在这个犹如死亡般寂静的地方,水滴发出的声音大得惊人。
  情况越来越糟了,他自言自语道。令人惊异的是:居住在这栋房子里这么多年,他却不知道自己门前台阶的底部还有这样一种楼梯。
  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已经告诉过自己,他在找什么东西——
  他生命中的四个小时。
  一顶毡帽。
  那个门究竟有什么魔力呢?他已经过了三十个台阶。他那充满渴求的手已经找到门了。或许现在他还可以回去,但当他转过身想试试时,却发现:上面的那些台阶眼睁睁地在不断消失!片刻之间,他又充满了恐慌之情。或许这个门是楼梯的另一面!或许他已经走了!或许他不得不往下走——一直往下走直到——到哪?

  一种粘糊棚的暖暖的东西在他面颊旁游动着,他意识到可能是一团雾气;可这雾气多奇怪呀!暖暖的,像纤维一样,甚至还有点儿额动,好像这东西是活的2他用双手猛抓了几把‘,感到像抓到了一条蛇,它迅速扭动着跑掉了。
  他在自己的外套上接着手掌,想设法除掉手掌的刺痛感。他继续往下走。雾气像个蜘蛛网一样罩着他,粘在他的面颊上,缠结在他的眉头。
  他似乎听到哪里发出一句低低的呼喊,“吉姆!吉姆·劳瑞!”
  他设法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前进,但雾气用无形的粘糊糊的手指挡住了他。
  “吉姆·劳瑞!”
  多么空荡的声音啊!
  他拼出全身的气力去扯撕雾气,希望能使它散开,但结果却恰恰相反,雾气像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一样,向他扑面而来,使他看不清东西,差点跌倒在台阶上。他再次找到墙并试探着扶墙而行。同时不时地希望走过的台阶不要消失,但结果总与期望相悖。前面一定有扇门!
  突然,一道光线的冲击使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站在有点儿僵硬的地面上,没有太阳——只有光,令人目眩,极其刺眼。被烤焦的土地全是通红的,充血的,向各个方向延伸出好长一段距离。地上长长的裂口已被碎石冲刷掉了。
  一个小男孩正无忧无虑地坐在一小块岩石上,一边在地面上划着自己姓名的字母,一边用口哨吹出一种荒诞的曲调,偶尔会趴在地面上匍匐而行,发出呼哧声。他歪戴着帽子,瞥视着劳瑞。
  “喂。”
  “喂。”劳瑞说。
  “你没戴帽子。”这个男孩说。
  “是的,我的确没戴。”
  “你的手很脏。”男孩道。重新做他那种漫无目的的工作。
  “你叫什么名字?”劳瑞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道。
  “我叫吉姆。”
  “真有趣。我的名字也叫吉姆。只不过我的正式名字叫詹姆士。你在找什么东西吧?”
  “嗯——是的,我的帽子。”
  “我看见过一顶帽子。”
  “你看见过?在哪儿?”
  这个男孩庄重地说:“在我爸爸的脑袋上。”他为自己开的这个玩笑而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然后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想看看一件东西吗?”
  “晤,想看,如果这东西值得一看的话。”
  男孩拿出一只野兔的脚,冲着劳瑞自豪地显示着,接着,小孩消失了,只剩下野兔的脚悬在那儿,一会儿,黑暗从土地的外围袭来,把这只脚也吞食了,劳瑞向前迈了一步,又险些从楼梯上跌倒。他迈着细小的步伐前行;水还在滴答着,台阶也因年久的缘故越来越破旧了,从长在台阶上的那些苔露来看,几乎没有什么人走过这条路。
  他发现下面有一束光线。这束光线似乎来自于一个侧门。噢!光线那的确有一扇门!为什么没能走出这块粘糊糊的红色土地找到返回顶部的路呢?但不要紧,前面有一扇门,这就意味着有了出口,谢天谢地,他不必走到底层了。
  雾气又轻轻升起,门逐渐消失了。过了片刻,门又出现了,而且比以前更清晰了,但与前次相比,现在门是关着的,而光线则来自于台阶本身的什么地方。现在他不害怕了,因为他的思维和行动集中在了一件特别的事情上,他知道在那里会找到他的帽子和失去的四个小时。他感到他本应该问那个小男孩。
  当他站在门前时,他带着欣慰大声地喘着气。他知道一旦离开了这些台阶,他就会感觉好多了。他试了试门把手,门从里面锁上了,而且没有敲门用的门环。他弯下身子,企图通过门锁眼往里瞧,可是门上没有锁眼。他直起身来,吃惊地发现门上已出现了一个门环,这个门环的图案是一个由众蛇头组成的女人头像——美杜莎①门环上已生满了铜锈。他用于拍打了几下门环,声音沿着台阶,从一面墙弹向另一面墙,好像一块石头正在下落。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到里面传出声音来。当他想要再敲门环时,里面传出了移动门门的吱吱的声音,随后弹簧锁嘎嘎作响,门忽地一下开了。一股有如香草燃烧时发出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一团漆黑的厚厚的肮脏的气体翻接着;两只蝙蝠尖叫着飞走了;它们的一片软软的薄薄的翅膀碰到了他身上。气味及烟雾飞进了他的眼中,使他不能清晰地看到门里的那个妇女,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张衰老的脸,黄色的牙齿租糙而扭曲,头发散乱且没有光泽,眼睛像嵌在颅骨里的两个黑洞。
  【① 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怪。】
  “老妈妈,我想要离开这些台阶。”劳瑞说。
  “老妈妈?噢,今晚你非常有礼貌,詹姆士·劳瑞,你是想讨好我,好让你进来。哈哈!不,你不能进来,詹姆士·劳瑞。”
  “等一下,老妈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但……”
  “以前你曾在这些台阶上走过。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这张脸的。现在你要下来,但是一会儿你又会想上去,你的名字不是詹姆士·劳瑞,每次你登上一级台阶,你就把下边的台阶踢掉,而且嘲笑我,鞭打我,向我吐口水!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不是真的!”
  “当你见到一件真的东西后,你就会知道一切都是真的,现在我猜你想要你的帽子。”
  “是的,是的,你说的对。我的帽子。但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找……”
  “我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哈哈。他已经丢失了他的帽子。帽子像蝙蝠一样飞走了。现在你怎么想?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帽子!嗯,现在,詹姆士·劳瑞,丢失了你的帽子是一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情。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你的头也长大到可以戴上一顶帽子了。但帽子并不是你所丢失的一切,詹姆士·劳瑞。”
  “为什么——是,那不是我丢失的一切。”
  “你还丢失了四个小时,不仅仅是那顶帽子!整整四个小时,还有你的帽子。你想听一些忠告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那太好了,老妈妈。不过,难道我们不能离开这些台阶进屋里去吗?”
  “你不能离开它们。你已经走上台阶了。现在你又想沿着台阶下来一直到底层。我知道你尽管现在感到疲惫、恶心,但你仍执意要下到底层,你想一直往下去!往下去!往下去!你想听一些忠告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那么,把你衣袋里的手帕递给我。”
  他把手帕递给她。她在手帕上猛烈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后把手帕掷向黑暗中。片刻之间,一只蝙蝠飞过来,把手帕接住离开了。尔后,另一只蝙蝠又飞了回来。
  “滚开!”她夺回手帕,斥责着它们。“想听些忠告吗,詹姆士·劳瑞?”
  “请吧,老妈妈。”
  “不要再想方设法找回你的帽子了。”
  “为什么不要呢,老妈妈?”
  “因为如果你找到了帽子,你就会找到你的四个小时,如果你找到了四个小时,你就会死去!”
  劳瑞眨着眼睛看她把手帕塞进自己的外套并把鹰爪似的手指伸向他的喉咙。他感到她的指甲在抓掐他,但事实上,她只是为了把他的领带拉直。
  “想听一些忠告吗,詹姆士·劳瑞?”
  “是的,老妈妈。”
  “帽子是帽子,猫是猫。当鸟儿在婉转地唱歌时,世界上就存在着某种扭曲的东西。蝙蝠是蝙蝠,帽子是帽子。当春天来临时,这个世界正拥抱着另一具死尸。老鼠是老鼠,帽子是帽子,如果你不能走得更快些,你将永远不会成仙。你长着一张和蔼的脸,詹姆士·劳瑞。想听一些忠告吗?”
  “是的,老妈妈。”
  “继续沿着这些台阶下去,你会通见一个男人。如果你注定要死的话,那你就去问他你的帽子在哪儿。”
  “他会告诉我吗?”
  “或许他会告诉你,或许他不会。蝙蝠是帽子,帽子是老鼠,老鼠是猫,猫是帽子①。水还没有深到能淹死的地步。”
  【① 英语中,帽子(hat)、猫(cat)、蝙蝠(bat)、老鼠(rat)这四个单词末尾发音相同,语音近似。】
  “淹死什么,老妈妈?”
  “就是淹死,不多说了!你长着一张和善的脸,詹姆士·劳瑞。”
  “谢谢你,老妈妈。”
  “听着,在遇到第一个男人之后,你会遇到另一个男人。但实际上,他们都不是人,哪个也不是。他们只是主意和忠告。第一个会告诉你:你将遇见第二个男人;第二个会告诉你:你必须沿台阶继续向下走,一直走到最底层。向下,向下,向下……”
  “底层在哪儿,老妈妈?”
  “当然在最顶层。帽子引导蝙蝠,引导猫,引导老鼠。老鼠饿了,詹姆士·劳瑞。老鼠会吃掉你,詹姆士·劳瑞。帽子,你去到蝙蝠那儿,你继续到猫那里,你将被老鼠吃掉。你仍想找到你的帽子吗?”
  “是的,老妈妈!”
  “嗅,你这个人是多么顽固,多么不驯,多么倔强,多么愚钝,多么讨厌,多么轻率,多么残忍,多么邪恶,多么无情,多么顽固,多么不驯,多么倔强,多么愚钝,多么讨厌——你仍想找回你的帽子吗,詹姆士·劳瑞?”
  “是的,老妈妈。”
  “你不相信鬼怪和幽灵,对吧?”
  “是的,老妈妈。”
  “你仍然不相信鬼怪或幽灵吗?”
  “是的,老妈妈。”
  “那么你往身后看,詹姆士·劳瑞。”
  他回过身去。
  那里只有黑暗。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从远处传来一个人的喊声,“吉姆!吉姆!”
  周围再一次黑得像墨一样,让人只能凭感觉分辨门所在的位置。除了堵之外,什么也找不到。他向上摸索着走,但台价消失了。他向下摸索着走,那喊声也越来越清晰了,“吉姆!吉姆·劳瑞!”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有时迈出一寸远,有时迈出一尺远,有时步子偏右,有时偏左,总与意愿相反。又有一股雾气向他席卷过来,这次是白色的;雾里面充满了一种刺痛喉咙的东西。另一方面,伴随着雾气而来的另一种东西却使他走起路来减少了恐惧之情,使他的腰挺得更直了。
  “吉姆!吉姆·劳瑞!”
  现在声音离得特别近了,这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好像被人锁进回音盒一样。
  “噢,吉姆!吉姆·劳瑞!”
  似乎是扩音器喊出的声音。
  当他又往下走几层台阶后,白色的雾气逐渐淡了下来,现在他能看清台阶了,台阶比以前有所变化,它们很洁净、干燥,都是由磨光的大理石制成的,而且有一个精心雕刻的栏杆,模起来感觉很舒服。现在他有点儿气喘吁吁了。再往下是一个悬挂着很多标语的大厅,里面有五十多个客人,正围在一个布告牌周围——他并不想走近他们。一个大个子丹麦人跳跃着跑到他面前,险些把他按倒。丹麦人好像察觉自己犯了错误,于是吸了口气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开了。劳瑞继续沿着台阶往下走。
  “吉姆!吉姆·劳瑞!”
  当他的脚踏到大厅时客厅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他向后挪了几步,他知道客人们离他并不远。他的右边悬挂着一个黄白相间的挂毯,毯子上刻画着战争一览表,在大厅的左边立着一个放长矛的架子,在架子上面挂着一个剑鞘和一个盾牌,盾牌上刻着三个前足立起的大狮子。
  突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急忙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位身着盔甲的高大骑士。头盔上装饰着羽毛,在羽毛的晃动下,这位骑士显得更高大了,骑士头盔的面罩朝下。
  “你是詹姆士·劳瑞?”
  “有事吗?”
  “你确信你就是吉姆·劳瑞?”
  “是的。”
  “那你为什么用詹姆士的名字回答问题呢?不要紧,我们不会同你吹毛求疵的。你认识我吗?”
  “对不起,我好像认不出你来。你知道,你头盔的面罩向下并且你把自己全都包进钢制的盔甲中……”
  “嗯,嗯,老伙计,我们不要就一个面罩问题而彼此支支吾吾、含棚其辞了,好吗?我们都是绅士,而且我们彼此之间也没有理由互相争吵,你说不是吗?尤其是关于一些像面罩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是在作梦吗?”
  “嗯,不是的。我确实没有……”
  “你说对了。你不是在作梦。看,我来掐你一下,试试你是否感到疼痛。”这位骑士掐了劳瑞一下。劳瑞疼痛着跑开了。这位骑士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你不是在作梦,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那你可以看一看这些钢铁手指留下的手印。”
  劳瑞瞥了一下手背,发现手背已经掐伤了,而且鲜血直流。
  “现在谈论帽子问题,”骑士说,“你一定要找到它吗?”
  “当然。”
  “你知道,这帽子不值几个钱。相信我,老伙计,和你自己生命的价值比起来,那几美元还算得了什么呢?”
  “我自己的生命和一顶帽子有什么关系呢?”
  “嗅,我说老伙计,难道你没听见老妈妈告诉你,如果你找到了帽子,你就会找到四个小时,如果你找回四个小时,你就会丧命的话吗?现在让我们认真地看一下这件事,如何?让我们在冷静的、毫无偏见的理智的基础上去审察这件事。一顶帽子或许值十美元。然而,在你生命中剩下的三十五年里,你极有可能会挣到十五万美金,也就是说,一年是四千五百美金。你还想用你的生命去换一顶十美金的帽子吗?”
  “嗯……不……”
  “好,者伙计,我很高兴你能听从我说的话。现在让我们更深一层地去剖析这个问题。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你失去了四个小时。但是在你剩下的三十五年中,你将确确实实地有305440小时。那些时间不是可以足够超过类似于四个小时那样愚蠢的一段时间了吗?”
  “不……但是……”
  “哈,所以关于此事我们还要进行进一步地争论。你一定要找到你的帽子,是吧?”
  “我想找到我的帽子。”
  “如果你找到了你的帽子,当然了,也就找到了丢失的四个小时——它们二者是不可分的,你就不焦虑了,是不是?”
  “嗯……”
  “现在,我想你有点优柔寡断!找到你的帽子,找到了四个小时,找到了死。那是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帽子有无数个,可供你去选,去拿,干吗非要找这一顶帽子。”
  “我想……我想仔细考虑一下。”
  “不要再考虑了。你应当就在这儿,而且现在就相信找到帽子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忘掉那四个小时,完全彻底地忘掉它们。”
  “或许——”劳瑞试探着问,“或许你能告诉我在那四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哎,现在,来,老伙计!我告诉你,如果你发现了真相,你一定会死的,而你却执意要我直接了当地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在这儿,我是在想方设法地救你,而不是在葬送你。”
  “你甚至连一点儿暗示都不能给我吗?”
  “为什么我要给你一些暗示呢?”
  “是那篇文章……”
  “嘘,嘘,吉姆·劳瑞。不要企图从我这儿套出什么东西来,因为我没有理由希望你去死。事实上,我认为你是一个极好的人,一个名符其实的王子,一个最优秀的人。现在你想继续往下……”
  “是因为疟疾吗?”
  “嘘,嘘。”
  “是因为我饮酒过量吗?”
  “安静,现在。”
  “是因为……”
  “我刚才说了安静一下!”骑士咆哮着说道,“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你就继续沿着这些台阶走下去,然后你会遇到一个男人。那就是我想说的一切。你将会遇到一个男人。”
  “谢谢你。”劳瑞说,“现在,你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为什么我应该有名字呢?我是一个骑士,我充满了理想。”
  “但是如果我再见到你时,我会认不出你来的。”
  “我说过,我充满了理想!”
  “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也充满了理想。”
  他伸出手来,开始往上推这个骑士的面罩。骑士并没有急着跳开,而是静静地站着。
  面罩推上去了。
  衣服里面是空的!
  存在的只是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劳瑞试图再次走上去,但这依然是徒劳的,他差一点儿从空中掉下去。他直挺挺地站着,浑身战栗。他不得不径直地往下去,下去——他迅速地改变了想要大喊的疯狂欲望。忽然变得平静了。
  他发现这段台阶有点儿异样了,它们发出另一种声音,一种空洞的声音,好像这些台阶是由木头做成的,他走过的这些台阶特别规则,不像刚才上面的那些台阶。他又稍微往下去了一点儿,结果在想要踏上一个看起来是坚固泥土的台阶时,他差点摔倒。是的,现在他是在一块平坦的开阔地上!他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他转过身来,感到自己已到达底层的台阶了。底层的台阶仍然在那儿。它上边的那个台阶仍然在那儿。再往上的一层台阶也仍然在那儿。或许所有的台阶都在那儿!或许他能再一次到达顶层!但是他又一次跌倒了,因为原来的大理石的台阶现在已是一段周围环绕着扶栏的木头平台,再往上去已是不可能的。他只好再次地沿着台阶下到那块乎坦的开阔地上。
  他刚才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小伙子,主要是因为这个小伙子穿着一身黑衣服。他戴着一顶垂边软帽。下垂的边几乎遮住了他的整个面孔,但却不能隐藏住他举止的粗野或是言语的刻毒,他那强壮但却向前弯曲的双肩缩进一个古时的黑色斗篷里面;他的鞋上带有黑色的扣形装饰品,手提着一个灯笼,灯笼在他自己和劳瑞之间投射出微弱的光亮;他放下灯笼,坐在一张木椅上,然后从胳膊下面拿出一件长长的,蛇状的东西来。他又拿出来一本淡黑色的书,并举起灯笼,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劳瑞吗?”
  “是我。”
  “嚯!直率的人,不是吗?每个人都知道我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了。”他大声地吐痰,把目光又移回到自己的书中,“天气很好,黑黑的,不是吗?”
  “是的,我想是。”
  “你身体有多重。”
  “一百九十磅重。”
  “唔……一百九十磅重。”
  他拿出一支铅笔在书里写了一个便条。然后他高高地举起灯笼,长时间地看着劳瑞的脸和身体,“唔——没有畸形吗?”
  “我想没有。”
  “一百九十磅重,一个普通的脖颈。詹姆士·劳瑞。是不是?”
  “是。”
  “嗯,我们彼此认识的时间不长,但那是你的烦恼,并不是我的烦恼?”
  “你……你叫什么名字?”
  “杰克。真正的杰克·凯茨,但你可以叫我杰克。”他又大声地吐了口痰。“如果你想公平地对待我并把事情变得容易些,为什么不在你上去之前往你的衣袋里放进一张写有‘一磅’或‘两磅’字样的便条呢?”
  这个小伙子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味——腐臭、变干的血腥味——这气味使劳瑞脖子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为什么要放一张写着‘一磅’的便条呢?”
  “为什么不呢?我不得不吃掉同样重的你的肉。我能够做得相当容易,我也能把这件事做得相当糟糕。现在如果你想要听一些建议和忠告的话,你就应该忽赂一二磅重的肉,这样我们就能开始进入正题了。我憎恨犹豫不决地做这件事。事情只能这样办。如果我们不断地拖延下去,我们都会被弄糊涂的,你也会时时地忧虑不安。关于此事你想说点儿什么?”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提起了灯笼,盯着劳瑞。“唔——你看起来相当聪明。”
  他把灯笼放回原处,从腿的前面抽出一件长长的、蛇状的东西。他那粗糙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它。
  劳瑞感到一阵恐怖正馒馒地席卷全身。杰克·凯茨。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但他相信以前他从未见过这个人。杰克·凯茨——
  突然劳瑞明白这个人在做什么了。他拿的那个东西是一根绳子!在绳端系着一个刽子手用来绞死人用的绳套!
  那些台阶。那是十三层台阶!在台阶顶层有一个平台——一个绳套!
  “不!”劳瑞尖叫道:“你不能那么做!你没有理由那么做!”
  “嘿!嘿,劳瑞——吉姆·劳瑞——”
  这位刽子手的靴子在劳瑞后面砰砰作响,同时斗篷的晃动声听起来有如雷鸣灌耳。
  劳瑞努力使自己挂在台阶的边缘上,他是在感觉台阶而不是看它们,但台阶非常滑以致于他不能停下来。他自己已作好准备去迎接与下面的物体相按时产生的冲击了。
  但是他什么也没撞上。
  伴随着对降落的恐惧和胃部的剧烈疼痛,他跌落,盘旋,翻转,向下,向下,向下;穿过墨汁般黑暗的空间向下,向下,向下,向下,穿过雾气和树枝,随后又是雾气。
  最后,劳瑞躺在软泥浆里,泥浆在手指之间感觉软绵绵的,闻上去令人讨厌。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移动。灌木丛发出僻辨啪啪的响声。那东西正在急促地呼吸着,按寻着。
  劳瑞尽可能静俏俏地甸甸而行。周围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如果他能安静下来的话——
  “劳瑞!吉姆·劳瑞!”
  劳瑞紧贴在泥浆上面,一动不动地躺着。
  “你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吉姆·劳瑞!等一下,我有一件东西给你。”
  杰克·凯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劳瑞知道虽然自己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但杰克·凯茨却能清晰地看见他。劳瑞疯狂地跳了起来,挣扎着跑开去;遭木丛刺涌了他,一个半淹没在水中的树桩绊倒了他,他踏着膝盖深的水,跌跌撞撞地继续前进。
  “我能告诉你在哪里能找到你的帽子,吉姆·劳瑞。我想要帮助你。”随后传来吐痰声。“你无法从我这儿逃掉的。”
  劳瑞感到温暖的水已经升到膝盖那么高了,水下是软泥浆,水上面的气体闻起来极其腐臭。他赶紧穿过它。
  “我正设法帮助你,吉姆·劳瑞!”杰克·凯茨说道。现在他似乎离劳瑞更近了。“我所想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你。我能告诉你在哪里能找到你的帽子。难道你不想听我说吗?”
  又疲劳,又恶心,劳瑞面朝下倒下了,但他自己又顽强地从泥里放出来,继续挣扎着前进。
  “我不想伤害你,”杰克·凯茨乞求着说,“我只想绞死你!”他一边发誓一边吐着痰。“那就是一个想寻求帮助的人该得到的东西。劳瑞!过来到这儿!我想要告诉你,在哪儿你能找到你的帽子!”
  现在他脚下的地面又坚硬起来了,劳瑞迅速地穿过黑暗,全力逃跑。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重重地打在他的胸膛上并把他击倒,粗暴地迫使他去吸食沙子和海水,飞快地把他翻转过来,撕咬着他,一会儿把他拖到水下,一会拽到外面。他正在沉没!
  他张开嘴巴想要大减,但却因盐水而硬塞住了,他正在被拖向深处,周围的一切都发出绿色的光,他看见自己呼吸时产生的银白色的气泡正徐徐地升到上面。
  突然他浮到了上面,猛烈地吸吮着空气,使之进入自己那备受折磨的躯体。吸入的空气有一半是海水。他咳嗽着,恶心着,企图大喊来寻求帮助。但是恐惧又使他安静下来,发现自己能非常容易地处于飘浮状态。当他踩着水走时,呼吸恢复了正常。他焦急地搜寻杰克·凯茨,但是却没有这个刽子手的踪影。现在他看到了一片长长的,长满林丛的沙岸,一片黄色的海滩在接受着白色波涛的洗礼,巨大的绿色树木屈身朝向海洋。天空是蓝色的,海洋是蓝色的,在这样宁静的地方真是万赖无声。劳瑞非常感激自己被拖到了这样一块美丽的地方,周身涌满了舒舒服服的温暖气流。他又环顾了一下海滩,仍然没发现杰克·凯茨的身影。现在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丢失了四个小时。他要把所有对他的警告置之度外,想方设法地找到四个小时;他不得不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维以便能确切地知道……
  黑暗再一次降临。一般风吹来,起先风声很小,随后变得刺耳,波浪也开始汹涌澎湃起来。他开始感到疲劳。
  突然他感到深水处有个东西向上袭来,往下撕扯着他,有许多无法描述的、黑的、讨厌的东西在往下拽他,欲把他处成两半。
  他开始穿过层层黑暗游向岸边。他集中了所有的精力抑制因恐慌而盲目地加速,同时竭力阻止自己去细想那些在他下面的东西。空中传来轰隆声,还可听见海浪拍岸的咆哮声。透过海浪,他看见泡沫形成的巨大塔楼时隐时现。水在边缘不整齐的珊瑚礁上被摔得粉碎,处于一片白色的狂乱之中。他转过身来。如果他设法在这儿着陆,他将被捣碎成糊状,无法被人识别。他也知道,他不能在这样的水中停留过长,因为现在水中那些东西会随时游上来,把他撕成两半。但是他也不能转回身去,因为海洋似乎正强迫他进入参差不齐的黑黑的牙齿中,这些牙齿正透过汹涌的海浪猛刺向上方。闪电也被捣成蓝色的碎片,但是没有雷声相伴。他被起伏不定的海浪抬起有十多英尺高,随后又跌落下来,每一次都更接近岩石。他听不见什么,也不能呼吸。他被置于水做的陷阱中,即使不被淹死,也将被粉碎甚至成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有些畏缩不前了。那东西又撞了他一下,他瞥了一眼。一块木头!当他要抓住它时,他意识到这木头非同寻常,他没有权利去碰它。他感觉到木头的上方存在着什么东西,他向上望去。
  他看到了一本书,被一双手举着。别的什么都没有,仅仅是一本书一双手。
  “现在握紧点儿,”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说,“很快一切事情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你必须握紧点儿,闭上你的眼睛,不要看任何东西,不要听任何声音,只是去看我告诉你看的东西,去听我告诉你听的东西。相信我并准确地按照我告诉你的去做……”
  声音变得越来越弱并远去了,但那是因为劳瑞的疲惫不堪的脸已沉进这个舒服的水垫子里去的缘故。但是他的双手仍然紧紧地握着那块木头。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第四章

  “快起来。你会恢复知觉的。应该安排在监牢里让你睡个好觉。真不明白为什么男人都要喝——哟,劳瑞教授!”
  劳瑞发出微弱的声音。有人使他渐斯恢复知觉并最终苏醒过来了。他被扶着从潮湿的人行道上站起来,感到全身疼痛。
  在云彩下面银白色的街灯照射下,雨随风飘动着,擦亮了接触的每一件东西,有一股潮湿的,沁人心脾的气味,一股土壤成长和再生的气味。
  年迈的彼利·渥特钦站在他面前,把他扶起来。他看见雨水从彼利的黑色斗篷上不断地流淌下来。当劳瑞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老彼利·渥特钦曾是一名警察。劳瑞曾因为在人行迫上骑自行车而被他抓住过;还有一次因打碎一块玻璃也被他抓住了。但现在年迈的被利·握持钦却能把吉姆·劳瑞——现在是埃特漏基学院的教授从地面上扶起来而且对他极其礼貌。这使劳瑞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彼利的白色胡须已被雨水冲成了线状。
  “我……”劳瑞用一种低弱的嗓音说道,“我在这儿躺有多长时间了?”
  “嗅,我估计大约有五六分钟左右。因晤不多是那个时间以前,我曾经过这儿,直到查培尔街时我才想起忘记往这儿附近的电话盒子里放电话费了,所以我又返回来了,看到你躺在人行道上。”
  “现在是几点钟了?”
  “呢。我猪差不多四点了。太阳很快就会出来了。你的妻子有病吗?我看见你家的房子里还亮着灯。”
  “没有,没有,彼利,我想真正有病的人倒应该是我。我出来散散步……”
  “你一定没睡好觉。我认为一杯好的热牛奶是促使一个人睡觉的良方。你身体感觉好些吗7”
  “是的,是的,我想现在我很好。”
  “你一定是绊倒了才躺在地上的。你的脸上有擦伤并且你好像把帽子丢了。”
  “是的,是的,我猜想我丢了帽子。我一定是绊倒了。这是哪条街道?”
  “哎,当然是你家所在的那道街了。你家的房子就在那儿,在你身后不到三十尺远的地方。来,让我帮你上台阶。听说你得了一种热带病。但卡尔姆斯夫人的女仆说,你的病并不严重。你经常出入于那些异教徒的国家,究竟想得到什么呢,吉姆——我意思是劳瑞教授?”
  “嗯——我想那是令人兴奋的事。”
  “是的,我想那一定是。像我外祖父那样,整天晚上在丛林中挤斗,白天又要建铁路。现在到家了。需要我给你按门铃吗?”
  “不用了,门是开着的。”
  “哎,当你离开时,你妻子喜欢把门锁上,我想今天她或许还会那么做的。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吉姆教授。你确信不需要我为你去喊卡尔姆斯医生吗?”
  “不需要,我很好。”
  “嗯,天啊,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嗯,或许你最了解你自己。晚安!”
  “晚安!被利。”
  带着深深的感激,他看着年迈的被利·温特钦沿着台阶踢蹬而下。但步子还是极稳健的。者被利走到街上时,转过身来向他挥挥手,然后冒着大雨继续沿着街道向远方走去。

  劳瑞拉开了门,走进去。当他脱下外套时,水在脚下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是你吗,吉姆?”
  “是的,玛丽。”
  她正倚靠在楼梯上面的扶栏上。她拽了下穿在身上的宽松长袍,飞快地跑下来。“我都快要急疯了。我刚要给托米打电话,减他过来一起去找你——哎,你全身都湿透了!脸上还有一道擦伤!还有你的手怎么了?”
  劳瑞往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在手上有另一块擦伤以及一道伤痕,好像是被拧过。他浑身发颤。“我跌倒了,我这么猜想。”
  “但是在哪儿?你身体闻起来有股……有股海草味。”
  一阵颤抖又向他袭来。出于关心体贴,她扒下他的外套,也不顾地毯了,强行把他推到楼上。这座老房子很冷,他自己的房间更冷。她把他的衣服脱掉,用被子把他包裹上,同时用一条毛巾擦干他的脸和头发。
  他嘴唇上有一股盐水的味道并且一连串的话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呢,当然是底层在顶部!”
  “我应该永远也不让你出去。”
  “可怜的玛丽,我让你操心了。”
  “我不是在考虑那件事,我担心你会得病的。刚开始下雨时,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玛丽。”
  “嗯?”
  “我爱你。”
  她吻了他一下。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玛丽。”
  “当然不会了,吉姆。”  ’
  “你完美、忠贞、漂亮,玛丽。”
  “嘘。去睡觉。”
  他闭上眼睛,她用手在他的频上轻轻地藐摸着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

  他醒来后马上认识到一定是出了问题,好像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就在附近要对他下手。他惊恐地环顾了一下房间,但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阳光正令人愉悦地照在地毯上和部分墙上;外面人们往来穿梭,谈论着;在一两个楼区远的地方,一只不耐烦的手正重重地按着汽车喇叭。
  今天是周日,他应该考虑去教堂做礼拜。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衣服搭挂在一张椅子上,西服已经弄脏了,全是污点和泥,在他再穿之前必须得洗干净。
  “玛丽!”
  她一定在睡觉。他披着一件宽松的睡袍,走到她的门口。
  她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到被子外面来,嘴略张开了点儿,头发在她美丽的脸庞周围形成了一朵熠熠发光的云彩。她惊醒了,睁开了眼睛。
  “噢!”她说道,“我睡过头了,恐怕误了去教堂的时间。我得作早饭并且……”
  “不,”劳瑞说,“你不用去教堂了。”
  “但是,吉姆……”
  “你接着睡好了。你尽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儿,因为我知道你睡眠的时间没超过三四个小时。
  “嗯——”
  “我将代表咱们全家——我去厨房作点儿吃的。你翻过身,继续睡——”  ‘
  “这是我午夜前的睡眠?”①
  【① 据说午夜前睡眠有助于美容。】
  “你不必睡到美丽动人的地步。”他吻了她一下,然后关上他后面的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套黑西服。
  他洗完澡穿好衣服后,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她门前。
  “吉姆,”她带着睡意说,“今天下午会有很多人去。你告诉他们,说一些我感觉不舒服之类的话。我不想到人多得简直都要把房子挤扁了的地方去。”
  “我会的,亲爱的。”
  “回来后告诉我女人们都穿了些什么服装。”她在后面喊道。
  当他沿着门席的台阶往下定时,心里感到很愉快。但是当他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停住了,害怕走到人行道上。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并感到许多路人正在看他时,才向前移动脚步。但今天早晨他的步伐特别稳健。带着欣慰和快乐,他通达到街道上,向经过他的人点头致意。

  小餐馆几乎空无一人。蓝下巴的快餐厨师正在柜台的后面抽着烟,喝着咖啡,面带愁容。当他看有人进来时,眼睛一亮,因为发现来人是劳瑞。
  “哟,教授!自从你回来以后很长时间没见过你了。”
  劳瑞握着迈克那只软绵绵的、湿润的手,“我一直很忙,我想。作点儿火腿、鸡蛋和咖啡,迈克。快点儿,好吗?我上教堂的时间已有些晚了。”
  “钟声还没有敲响呢。”迈克说着并赶紧准备煎锅,用一只手麻利地磕碎鸡蛋。
  “再次回到文明人中问有什么感觉?”迈克一边问着一边把食物放在劳瑞面前。
  “我想是这样,”劳瑞说。他并没有听迈克的问话。
  迈克有点困惑了,他走回到自己盛咖啡的杯子近前,点燃了另一支烟,闷闷不乐地坐下来。杯子和烟都在等待着,然而片刻之间都被他忘了;最后迈克放弃了这个问题,摇了摇头,开始喝咖啡。
  劳瑞慢慢地吃着,主要是因为他的头脑中充满混乱的思想,托米的话不断地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不能完全摆脱托米所说的一些不祥的预兆,因为托米不可能和一个已经忧虑万分的人开这种玩笑。甚至当他和托米谈话时,他已经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隔阂,在托米·威廉面前困窘和不适应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当彼利·渥特钦坚持是劳瑞打碎了玻璃但没找出有力证据时,劳瑞曾大胆地向托米道出真情:就是他劳瑞干的。托米和他曾滴血发誓要永远成为朋友。
  当劳瑞发现食物并不好吃的时候,已经快吃完了;一股淡谈的恐惧慢慢地爬满了他周身。他奇怪自己究竟怕什么?这个地方突然窒息起来,他赶紧找零钱付款。当他把五十美分放在柜台上时,他扫了一眼咖啡壶之间的镜子,镜子反射出自己的脸来,暗淡、憔悴而且一—
  通过镜子他发现有个什么东西在他后面!一个模模糊糊的、可怕的东西正慢慢地爬向他的后背!
  他快速地看了一下周围。
  什么也没有。
  他面向镜子。
  “四十美分。”迈克说。
  “什么?”
  “怎么了?你是病了还是——那些鸡蛋是不是有问题?”
  “没有问题,”劳瑞说,“没有,鸡蛋没有任何问题。”
  “你忘了拿给你找回的钱!”迈克在他后面减道。

  但是劳瑞已经走到街上了,他大步流星地走着。劳瑞竭力地避免跑起来,避免扫视自己的肩膀,努力抑制恐慌给自己造成的麻木。这麻木有随时使他瘫软下来的可能性。
  “喂,吉姆。”
  他躲闪开,随后发现来人是托米,劳瑞顿时有种兴高采烈的感觉。“喂,托米。”
  “你看起来有些发抖,者伙计,”托米说,“你最好多留心点儿你的疟疾,否则这些者臭虫会把你身体掏空的。”
  “我很好。”劳瑞笑着说。托米显然是去通往教堂的路上,因为他穿着黑色的西服,披着黑色的大衣。吉姆认为托米是一个非常潇洒的男人。
  “你按时吃药吗?”
  “药?”
  “奎宁或是什么其它应该吃的药。”
  “呢——没有,但是我很好。听着,托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你时会这么高兴。”
  托米咧嘴一笑。“非常高兴见到你,吉姆。”
  “我们成为好朋友已经很多年了,”劳瑞说,“到现在为止有多长时间了?”
  “噢,大约三十四年了。不要再说它了。当一个人像我这么老时,依然于然一身,扮演着一个花花公子的角色,他是不喜欢提起自己的年龄的。”
  “你去教堂吗?”
  “当然,我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吗?”
  “昭——”劳瑞耸耸肩而且出于某种原因,咧着嘴笑了。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一直是在那个角落里会面而且大致也是这个时间,”托米说,“玛丽在那儿?”
  “哎,昨晚上她没唾好,所以今天呆在家里了。”
  “我要有那样一个借口就好了。贝布牧师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我以前认为他从来没有听过《旧约全书》,直到有一次在他妻子开的茶会上与他谈起才知道他听说过它。”
  “托米……托米,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请讲吧,老伙计。”
  “托米,昨天下午我离开你时,时间是差一刻到三点钟,对吧?”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我的确离开了,是吧?”
  “当然,你离开了。”托米吃惊地回答道。
  “我只喝了一杯酒,是吧?”
  “正是。就是说有什么事情在令你烦恼,对吧?不要对老朋友隐瞒什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托米,我失去了四个小时。”
  “哟!我还失去了三十九年呢。”
  “我说的是真的,托米。我失去了四个小时还有……还有我的帽子。”
  托米笑了。
  “不是开玩笑。”劳瑞说。
  “吉姆,当你用那双严肃的眼睛看着我,告诉我你为一顶帽子而快要发疯时——嗯,我就觉得有趣,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冒犯你。”
  “我失去了四个小时。我不知道在那四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想那或许会使一位伙计焦急。但还有许多其他的小时和许多其他的帽子。忘掉这件事吧!”
  “我不能忘,托米。自从我丢掉四个小时后,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可怕的事情。”他迅速地描绘了一番在刚刚过去的夜晚里发生的事情。
  “沿着台阶向下,”托米说道,现在他已经清醒了。“是的,我抓住你说话的要点了—、且我得到的要比那还要多。”
  “那是什么呢?”劳瑞请求道。

  托米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然后眼看着他们就要接近古老教堂前的人群了,托米站住了。“吉姆,你不会相信我的。”
  “我准备相信你说的任何事情。”
  “你还记得昨天我告诉你的事情吗?关于你的文章?”
  “你认为我的文章和这件事有关吗?”
  “是的,我相信是这样的,吉姆,就一个已经死去至少一百年的问题,你采取了一种非常明确甚至侮辱、诽谤的方式。”
  “侮辱?侮辱谁?”
  “哎,很难说,吉姆,在文章里你本不应该去抵毁。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方设法地去找那顶帽子。”
  “但是……但是,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如果我找不到这顶帽子,我会发疯的。“
  “现在要稳住。有时疯狂甚至要比死亡好。听着,吉姆,那些你说曾遇见过的东西——呢,实际上,确定无疑是超自然力量的代表,噢,我知道你会反对我的观点。这些日子里,没有人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好吧,事实上你已经遇见这些超自然的力量了。当然了,不是那些你想寻找的真实的东西……”
  “你是指那些幽灵和鬼怪?”
  “那太具体了。”
  “那你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首先是杰伯逊。然后是四个小时和那顶帽子。顺便问一句,吉姆,在你身上有一些过去你和我在一起时根本没有的痕迹吗?”
  “是。”吉姆把自己大衣的领子拉上来。
  “码——田——非常奇怪。那碰巧是一只野兔的脚印。”
  “有麻烦了?”
  “噢,现在让我们二人忘掉这件事吧,”托米说,“看,吉姆。昨天我身体感觉不好,所以我情绪激动地谈论了你的文军。当然,我不喜欢那篇文章,因为我的确相信这些力量的存在。这些力量给予我欢乐。吉姆,相信我,如果我能帮你的话,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但如果我把自己的观点强行漠输给你的话,那我的作法就是起阻碍作用了。你目前正在受的痛苦是医生们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疟疾症状。它暂时使你的记忆力丧失,使你四处漫游,使你丢了你的帽子。现在把我所说的话牢牢记在心中。由于疟疾你丧失了你的记忆力,在漫游时,你丢失了你的帽子。我是你的朋友,所以在任何东西伤害你之前我必须把它们统统除掉。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谢谢你——托米。”
  “去卡尔姆斯医生那儿,让他给你开足够的奎宁药。我将陪伴在你身旁,看着你,以防你再次到处乱走。我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如果你看见了什么东西,那我也会看到它们。或许根据我对这些东西的了解,我能阻止任何伤害降临到你的头上。”
  “我几乎不知道什么……”
  “不要说任何事了。由谈论幽灵和鬼怪而产生的后果由我一人负责;我在替你着想,在替玛丽着想,不会允许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并且——吉姆……”
  “还有什么?”
  “看,吉姆。你不会认为我在那酒里放了毒药或什么别的东西吧?”
  “不会的!我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这码事!”
  “哟——你一直把我当作你的朋友,对吧,吉姆?”
  “当然。否则的话,我不会冒着风险告诉你这些事情。”
  托米和他继续朝着教堂走去。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教堂的钟塔上晃动着,钟声响起来,滚动的声困落下来,环绕着那些站在台阶上的、衣冠楚楚的人们,拖着他们缓缓地进入教堂。吉姆·劳瑞友好地仰望着这座古老的建筑,常青藤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巨大的、褐色的、看起来像绳子似的藩蔓生在灰色的石头上;脏玻璃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但是他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来这儿很不合适。对他来说,似乎这是一个圣堂和休息的地方,但现在
  人群中的一位妇女用肘轻推了他一下。他渐渐地看清此人是霍金斯教务长的妻子。他还记得她。
  “你好,霍金斯夫人!”
  “你好,劳瑞教授。怎么你妻子今天没和你一起来?”
  “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霍金斯夫人。她今天身体感觉不舒服。我想她已告诉过你她将邀请你今天下午去喝茶的事。”
  “嗯,是的。”
  “她问是否能请求你的原谅,霍金斯夫人。她将不得不取消答应你的事。”
  “或许我该打个电话,鸦问一下是否她需要我做点什么?”
  “不必了。她所需要的是休息几天。”
  “那好吧,请一定要转告她;我希望她尽快好起来。”
  “是的,我会的。”劳瑞说道。然后与她在教堂的通道分手了。
  托米通常坐在劳瑞和玛丽中间。与往常一样,带靠背的长椅中原本是他们坐的那部分已经给他们留出来了。劳瑞滑进座位上,四周扫视着,漫不经心地冲着那些向他点头的人致意。
  “她是一位极其守旧的、可伯的老太太,”托米低声说道,“难怪霍金斯一家有消化不良的病。听到那消息之后,她还能同你讲话,这真是个奇迹。”
  “什么消息?”劳瑞低声问道,几乎没把头转向托米。
  “哎,关于你和杰伯逊。她和杰伯逊夫人是好朋友。那消息已经家喻户晓了。至于她是否给玛丽打电话了,目前还不清楚。和你坐在一起,正在损坏我的社会地位。他们采取的方式真可笑。”
  “杰伯逊之流的傻瓜似乎令你感到恶心。”
  “我的确感到恶心,有一点儿。”
  “为什么?你已经从无聊中解脱出来了。你会最终摆脱它的。要知道你是多么地幸运。”
  “玛丽怎么样?”
  “玛丽已经下决心去和你一起旅行,现在你再也不能对她说‘不行’二字了。如果你答应了她的旅行要求,她或许会像个孩子似的咯咯笑起来的。切记要告诉霍金斯夫人不要给她打电话!难道你不明白这里的原因吗,吉姆?她已使霍金斯夫人受到重大的挫折。”
  “我们要唱歌了,”很远的地方一个人说,“圣歌第一百九十七首。”
  风琴发出喘息的声音开始诉苦。每个人都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书,施着脚步,发出咳嗽声;贝帝牧师的鼻音打断了嚷嚷声和喧闹声,唱诗斑发出颤微微的哭泣声,礼拜仪式开始了。
  在整个布道过程中,劳瑞的眼睛始终盯着杰伯逊的后脑勺,不是他有意把目光盯向杰伯逊,而是因为杰伯逊身体不舒服地扭动着,不时地阻挡住他的视线。劳瑞根本看不到杰伯逊的正脸。在贝帝的枯燥节奏影响下,劳瑞已处于半睡状态,而且超越了自我,不安地寻找一个答案。
  一个答案。
  他知道他必须有一个答案。
  他知道如果他确实找到了答案……
  四个小时丢失了。现在他膜舱地意识到,如果他找不到它们,他注定要陷入疯狂状态,正像托米含蓄地告诉他的那样。然而不管怎么样,他仍本能地知道,他不敢去找那四个小时。是的,他不敢。但他又不得不去找那丢失的四个小时!
  他又恢复过来,回到现实中。他迷茫地盯着圣经,只凭着记忆机械地吟唱而不是借助书或风琴的提示。过了一会他又不唱了,忘掉了周围的一切。
  一只软绵绵的东西碰到他的腿上。
  他恐惧地向下看。
  什么也没有。
  嗓子干燥并竭力避免身体的颤抖,劳瑞又把目光集中在书上,吟着圣诗。他瞥了一眼托米,托米正用悦耳的男中音低声吟唱着。除了上帝的光辉外,托米几乎没有意识到任何事情。
  参加礼拜的人群纷纷坐下,听贝帝牧师读本周的声明。劳瑞尽量不去看自己的双脚,并竭力不让它们从长椅下面伸出来。他变得越来越紧张了,最后到了再也不能安静地坐在那儿的地步了。
  软绵绵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腿上。
  虽然他没有直接去看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拽住了托米的衣袖,咕哝着说:“跟我来。”说完,他站起来,来到过道上。他知道众人的眼睛在盯着他,他知道不能跑,他知道托米正吃谅地望着他,但还是顺从地跟着自己走出来。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街道上,为数不多的几片新鲜树叶在暖风中奏出噬噬的音乐。一个衣衫楼楼的小孩坐在马路边上,上下抛掷着自己的一枚一角硬币——这孩子为人擦皮鞋所得到的报酬。司机倚靠在杰伯逊的轿车的车轮上打着吨儿。马车夫赶着裁着丽频柯特夫人的马车迎面而来,她总是坐马车来做礼拜。那儿匹马懒洋洋地摆动着尾巴,去驱赶几个零星的苍蝇,不时地用蹄子踩苍蝇。耸立在堆堆丛生的杂草中的墓碑看起来温和而友善,碑上刻着一个天使,伸展着石刻的翅膀,翱翔在写有“西拉斯·琼斯,RIP”字体的上方。空气中散发着草坪的新鲜的泥土的气味,因为人们正在忙着往草坪上播洒草籽,空气中还能闻到从附近的一个小溪旁的柳树那儿散发出来的清香。
  在这样的天气里,劳瑞的步伐提了下来。在太阳下面,他感觉好多了;在太阳下面,无论往什么方向看,他都能清晰地看很远的一段距离。他决定不同托米谈话,托米也没向他提出任何问题。
  当他们穿过主街上馏用发光的白色人行道时,一个东西闪现在劳瑞的眼角里。它不是个确定的东西,只是一个与他并肩而行的、黑黑的、圆圆的东西的影子。他猛地把头转向那个东西——但什么也没有。他向上扫了一眼,看是否是一只乌留下的影子,但除了一些麻雀正在街道上觅食外,没有任何鸟飞过,他又一次顿生恐惧之情。
  他又轻轻瞥了它一下,它再一次在目光中消失了。然而当他把头转回来,他又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只是一个极小的黑色斑点,极小极小的。
  他第三次设法去看它,它第三次消失了。
  “托米。”
  “什么事?”
  “嗯,你也许会以为我疯了。在教堂里,有个东西碰了我的腿,但我却没有看到有任何东西在那儿。现在那个东西就在我身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当我看它时,它就消失了。它能是什么呢?”
  “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托米掩饰住自己的恐慌,道:“极有可能是太阳映在你的眼中。”
  “是的,”劳瑞说,“是的,一定是太阳!仅仅是太阳映在了我的眼中而已。”
  一个极小的黑点儿,一定是有个什么东西正慢慢地跟着他,而且离他很近。他加快了脚步,但它也紧跟了过来。他放慢脚步以便让它超过自己,这样他就能识别出它到底是什么。但它也放慢了脚步。
  他能感到自己又紧张起来了。
  “关于此事,你最好别对玛丽提起。”
  “我不会提的。”托米保证道。
  “我不想让她感到焦急、忧虑。昨晚上我已经让她担心了,你千万不要用刚才我对你说的事情来令她忧虑了,你不会吧?”
  “当然不会的。”托米说道。
  “今天晚上你最好住在我家里。”
  “如果你需要的话。”
  “我……我不知道。”劳瑞痛苦地说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劳瑞不断地躲避自己几乎就能看到的东西,以致于他差点儿把托米挤进排水沟里。当它再次将要接触他时,他简直害怕得要死,他感到如果它真的碰到他了,他将会处于半疯狂状态。
  “托米。”
  “是的。”
  “你在我右边走好吗?”
  “当然可以。”
  这次,劳瑞用自己左眼角的余光不能看到它的影像了。他的喉咙阻塞了,好像是充满了金刚砂的灰尘。
  当他俩定到劳瑞家的门口时,他们停下来,“别向玛丽提起这件事。”劳瑞叮嘱道。
  “当然不会。”
  “你留在这儿和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就住在这儿,好吗?”
  “一切听你的。”托米笑道。
  他们登上台阶,来到前厅里。听到他们进屋的声音,玛丽从起居室里跑了出来,用双臂搂住劳瑞的脖子亲吻他。“噢,我知道你刚才去教堂了,你这个老异教徒。喂,托米。”
  托米拽过她的手说:“玛丽,你永远是这么美丽迷人。”
  “不要让我的爱人听到你这么说话,”玛丽说,“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好吗?”
  “非常荣幸。”
  “好。你们二人赶快脱掉你们的外套和帽子到这边来,给我讲一讲,当我拒绝霍金斯夫人到我家来喝茶时,她是个什么样一种表情。”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怕,”托米说,“无论如何,在这个地方她是处处碰壁的。”
  他们继续闲谈着,劳瑞则站在冷冷的火炉旁边,只有非常深的影子,但他却不能看见任何东西。这种现象已不止一次了。但当他转过头去,它似乎就会短暂地出现在房间中间。他不时地设法趁它走神时把它抓住,但每一次它都敏捷地跑开了。他试图慢慢地转过头以便不引起它的注意,但还是看不见它。
  他感到不管它是个什么,只要能识破它,他就会好起来的。一想到它又要碰他了,他又恐惧地战栗起来。
  “嘿,吉姆!”玛丽中止了和托米的谈话冲着劳瑞喊道,“你又颤抖了。”她把手放在劳瑞的胳膊上,朝门方向牵引他。“现在你马上上楼吃十粒奎宁药,然后躺下睡一会儿。托米会帮我做饭的,可以吗,托米?”
  “愿为你做任何事情。”托米说道。
  留他们二人在一起使吉姆模模糊糊地感到不自然。从前他外出时,托米一定来过很多次。托米是个天真无邪的人。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竟然用小人之心去怀疑托米——他最好的也是惟一的朋友!他开始扶着楼梯上楼。
  突然那“东西”又跳了出来,与他并肩而行。他紧靠在墙上以避免同它接触,但是墙的存在使他不能随意躲闪,更加剧了他的紧张。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它紧紧跟着他?”
  “它究竟想对他如何7”
  “什么东西能让它走开?”
  他又颤抖了。
  他在屋子里找到了奎宁并带着药去了浴室取一杯水。那“东西”还是伴随着他。他能模糊地看到它紧贴在白色的瓷砖上。他变得狡猾起来,慢慢地转头来引导它,然后斜着身子跳出门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吞下药片和水之后,他感觉好多了。忽然他又产生了一个清晰的念头:应该去告诉玛丽不要打开这个门,但最好的办法是先把这个门锁上。他在起居室的门上找到了一把钥匙,回到浴室把门钡上了。他刚要放声大笑,马上又抑制住自己。他大可不必这么做。无论这“东西”是什么,都完全可解释为他的眼睛出的毛病,就是这么回事。一切都源于疟疾,某种以前没有发现的疟疾症状。
  他回到起居室,脱掉夹克衫,伸展着四肢,躺在床上。穿窗而入的温暖的空气非常柔和,使他很快就静静地睡着了,没有受到梦的骚扰。
  大约三个小时以后他醒了。太阳照在脸上,他感到很暖和。他听到玛丽在楼下喊他。饭已经准备好了,周日的正餐是否有些晚了?根据太阳判断,现在一定有四点钟左有了。
  他从床上起来,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伸懒腰,休息之后他感觉好多了;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高兴,但在半醒状态里,他记不起究竟是什么事。
  响亮的、刺耳的笑声传到了他的耳畔,他首先想到这该是玛丽的声音。但转念一想,这不可能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总是低低的,沙哑的,令他感到温暖和舒服。但刚才的笑声却充满了恐怖。以前听过这笑声吗?
  他跳了起来,打开前厅的门,笑声不是来自于楼下。他又走到窗子前,往外面看,但没有任何人在院里或正路过此地。笑声来自哪儿呢?是谁在大笑呢?
  随后,他看见了那个正在动的东西,已经沿墙下来,站在了他背后。他忽地转过身来。一阵慌乱过后,好像那东西又钻到他的身后去了。他又转过身来。
  还是没有看到它。他刚才煞费苦心地锁住的东西现在仍然跟着他——而且这东西就是笑声的来源。  ’
  这笑声是多么地疯狂啊!
  他感到疲倦不堪。最好忽视它,管它是什么呢;最好到处走走,既不听也不管它;最好假装它根本不存在。玛丽和托米会听到笑声吗?
  他走进浴室,开始洗浴。
  “吉姆吗?吉姆,你这个老公牛,你怎么还不下楼啊?”
  “我就来,玛丽。”他尽量不显出颤抖的样子。
  当他走进餐厅时,桌子上已摆满了明亮的水晶、白银和陶瓷制成的餐具。一只烤鸡在一个两侧配着马铃薯泥和绿豆的浅盘上冒着腾腾的蒸汽。
  “嘿,先生!你看起来好多了。”托米说道。
  “昨晚他几乎整夜未眠,”玛丽说,“来,吉姆,我的宝贝,拿起餐具开始吃饭吧。”
  他拿起刀子和餐叉,开始去削那只鸡。突然,刀子开始颤抖起来,他无法握住它了,最后刀子当啷一声落到了瓷器上。
  就在这时,他后面又响起了刺耳的笑声!
  “托米,”他尽量清楚地说道,“托米,请别介意,我现在抖得厉害。”
  玛丽立即紧张起来,但吉姆的颤抖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托米切开烤鸡,玛丽把蔬菜端上来——她偷偷地、疑惑地看了吉姆一眼。所有东西都摆好了,他们准备就餐了。
  “烤鸡真香。”托米说。
  “应该是,你看花了多少钱哪!”玛丽说道,“食品的价格越来越高了,高得连云彩都过不去了。”
  “是的,”托米慢条斯理地说,“工资却始终保持在同一水准上。这就是所谓的经济进步——商品的价格昂贵,没人能买得起,结果是出现商品过剩,结果纳税人不得不用手里越来越少的钱去购买越来越贵的商品。是的,自从我们人类摆脱了原始洞穴生活以来,我们的文明确实进步了。”
  玛丽笑了。令人吃惊的是,那个东西在他后面也笑了。但这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因为当他听托米进行一串严肃的陈述时,它又笑了。
  吉姆反复拾起刀子和餐叉已有两三次了。另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每次他开始碰盆子时,盘子就动起来。动作不是很大,一旦他停止碰盘子时,那种简单的、旋转的运动就停止了,但是只要他一动,它就开始动。他一边喝着肉汁,一边寻找着目标。他突然迅速地瞥了一眼衣服和坐垫下面,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他又碰了一下盘子,它再一次动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病了。
  “你们俩可以……可以原谅我吗?我……我想我是病了。”
  “吉姆!”
  “最好派人请个医生,”托米说,“你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不必了,不必了,我很好。只要让我躺下休息片刻就没事了。”
  “我会把你的饭再热热的。”玛丽说。
  “一顿多好吃的正餐啊,”劳瑞悲哀地抿嘴一笑说,“不要替我担心,你们继续用餐吧。”
  随后笑声又响了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刺耳。当他匆忙穿过前厅回到自己床上时,黑影也急促地跟在他的身旁。他扑倒在床上。然后又想起了它,他一跃而起,插上门闩,又躺回床上。他发现已不能充分控制自己了,喉咙发紧,全身处于半麻木状态,他开始绕着自己的屋子一圈圈地走。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第五章

  楼下的钟长长地敲了十一下。劳瑞正脸朝下卧在床上,钟声最终惊动了他。他从迷迷糊糊地睡眠状态中清醒过来。醒来后,他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努力去想自己所能回忆起的事情。他唤起一个又一个记忆,依次审查着每一个细节,又依次把它们放在一边。这些事情没有一件能造成他现在这种状态。
  一阵刺耳的笑声又传到他的耳畔。
  他每块肌肉都在颤抖,他发现那东西正在床底下跑来跑去。如果他能看清它的全貌该多好啊!
  某处的纸张在夜晚温暖的微风吹拂下发出沙沙声,就像屋里的某个东西在挑拣他的信件、虽然他觉得屋子似乎空空如也,但一会儿,一张纸片就飘到空中,随后徐徐落到他的脚下。他盯着那纸片,却不敢把它拾起来。他能看到纸片上有字。最后好奇心战胜了他的恐惧,他拾起了纸片,试着读出来。内容是用一种古代的、无法理解的字体写成的,纸片已经弄脏了,粘在一起。他惟一能读懂的只是一个时间,但他对这个时间也不确信。
  “……十一点三十分到……”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黑影,但除了那个钻到床下的东西外,显然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这张纸片是随风飘进来的吗?
  十一点三十分?这是在某个地方约会的时间闲?今晚?一想到这些,他又开始发抖了。难道是菜处的一个朋友想帮他找回丢失的四个小时?今晚自己将谨慎地下楼,当初他不知道在台阶的底部还有个坚硬的东西。
  他站了起来,那个小小的黑影也立即跟在他后面,他只能看到它的一小部分。他感觉身体里膀起一种愤怒——男人在回忆自己的一段不光彩的胆小鬼历史时所萌生的那种愤怒。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他甚至还没有同这些东西战斗时,就已被搞得精神错乱了。他像一个在蹈风中飘曳的稻草人一样,被打得支离破碎。这些东西在嘲笑他,甚至在怜悯他!他的拳头攥得像两把坚硬的铁锤,上帝知道以前他从来不乏勇敢,但为什么现在竟成了一个软弱的懦夫,任凭一切东西来摆布自己呢?他的上下级绷得紧紧的,感到心在冲击着胸膛,他渴望加入一场野蛮的战争,永远消灭那些试图摧毁掉他的力量。
  他从衣柜中拿出件大衣,迅速穿上,又从抽屉里拽出一支手枪装进大衣口袋里。现在他已不是一个胆小鬼了。他要去会会那些幽灵鬼怪,将它们打成碎片。
  十一点三十分?某个东西一定会引导他到会合点的,或许它正在街道上等着他呢。
  笑声又响起来了,他环顾四周,试图去踢那个黑色的物体,但它避开了他。不要紧——过会儿他会对付它的。

  他静静地溜出自己的房间。玛丽房间的灯已经熄了,门关着。没必要去惊动她。托米一定在客厅里,那儿的门微开着。他用手挡住电简的光亮,只允许小部分光射到床上。他看见了托米。如果托米没有了那充满讥讽的、础牙咧嘴的笑,一定是个非常潇洒的男人。熟睡中的托米看起来更像教堂唱诗班的小男孩一样天真无邪;劳瑞沿着楼梯从二楼下来,出了前门,站在门廓的阴影里,凝视着人行道。
  今晚天很暖和,微风吹过草坪,圆润地低低吟唱着。一轮满月挂在晴朗的天空中,充满嫉妒地把一些小星星从天空中抹掉了。
  劳瑞下到门廊的楼梯的一半,开始害怕它会向上延伸。但事实上它没有。他为自己取得的小小胜利而欢欣鼓舞。他来到街道上,环顾四周。十一点三十分的约会地点不在这里,但他相信如果他想先赴约的话,一定会有个向导来引导他。
  那个小小的黑东西在他腿周围轻弹着,笑声又响了起来,像孩子般的温柔,劳瑞根本不去理会它。
  今晚,他再也不会懦弱和逃避了。以前令他奇怪恐慌的东西现在已变得不足为奇了。某个东西会过来引导他,自己会勇敢地去完成——
  “吉姆!”
  他看见了站在楼上的宙子后面的托米的身体轮廓。
  “吉姆!你要去哪儿?”
  这时前面一棵树下的一个东西正在动弹,好像在和自己打招呼。
  “吉姆!稍等一下让我把你的帽子给你!”
  他感到一阵颤抖涌遍全身。那个东西正卖力地向他招手,他飞快地向它走去。
  开始他辨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月亮在那儿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不一会儿,他看清那是一个穿着长外衣,不足四英尺高的小人,长着一个闪光的秃头,念珠和十字架悬挂在脖子周围,脚穿一双粗糙的凉鞋,露着脚趾。
  “你收到我给你的便条了吗?”
  “收到了,我们去哪儿?”劳瑞问道。
  “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不是吗?”
  “不是的。”
  “你认识我,对吧?”
  劳瑞凑近一点儿去看他。这个小和尚似乎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特征,好像缺少实体,劳瑞发现他能透过这个小人的身体瞧见对面的树干和月光休浴下的路边石头。
  “我是塞巴斯蒂安。大约六年前,你把我从坟墓中挖掘出来。你不记得了?”
  “位于车兹特尔的教堂坟墓!”
  “哈,你的确记得。但不要以为我生气了,我是一个非常卑贱的人,从来不生气。即使我无家可归,到处游荡,即使我的身体被你们这些挖掘者手中的铁锹砸烂,变成尘土,我仍然不会生气,我是一个非常卑贱的人。”确实,他有些卑躬屈膝,但仍用一种狡猾的方式斜着眼睛看着吉姆,这种看人的方式让人很不舒服。“我躺在那里已有三百年了,因为构筑这座坟墓的石头上刻有阿兹特克人使用的符号,你就认为那是一个古老的阿兹特克废墟而把我挖了出来。我的带子在哪儿?”
  “你的带子?”
  “是的,我的美丽的金带。当初你把它拾起来,还向你的向导说,‘这是什么?一条标有天主教堂符号的金带!我认为这是一个阿兹特克废墟。一周的挖掘工作除了一条金带外一无所获’。”
  “它在大学博物馆里。”
  “对于这条金带,我有点儿伤心,”塞巴斯蒂安悲伤地说,“‘除了一条金带一无所获。』我喜欢这条金带因为它是我自己作的,你知道,我们认为它非常漂亮。我们把拉苯车特尔变成了基督徒,然后我们拿走了他的黄金并作了许多宗教器皿!当他死于那些采矿者手里时,我们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去埋葬他并给他戴上一个金十字架。我可以拿回我的带子吗?”
  “现在我不能给你取来。”
  “唔,你必须给我取来,否则我就不与你同行,向你展示……”
  “向我展示什么?”
  “你在哪儿度过了你那四个小时。”
  劳瑞沉思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好吧,我们一起去取回你的带子。跟我来。”
  劳瑞飞快地走上街道,那个小黑影正好在他左眼的视野之后,塞巴斯蒂安跟在他后面右侧一步远的地方。塞巴斯蒂安粗糙的凉鞋在人行道上没有弄出任何声响。
  到博物馆所在的大楼只有一小段距离,劳瑞很快模出钥匙把门打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但他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没用开灯就到了放金带的箱子近旁。他模出另一串钥匙,打开手电筒,开始用其中的一把钥匙开箱。他停下来,用手电简照箱子里面。带子没了!
  他紧张不安地转向塞巴斯蒂安。“带子不在这儿。当我离开时,他们一定把带子卖给另一个博物馆了。”
  塞巴斯蒂安的头垂了下来。“那么说它没了,我再也得不到它了——我不会生气的,我是一个非常卑贱的人。我永远也不会生气。再见,尊敬的劳瑞。”
  “等一下!我会设法把你的金带子取回来的!我会把它买回来,放在某个你能找到它的地方!”
  塞巴斯蒂安停在了门口,忽然躲闪到一边儿。一束光线射进通道。来人是特伦斯,大学的守卫。
  “谁在那儿?”特伦斯喊道,并尽力使声音听起来威严些。
  “是我。”劳瑞移进电简的光线里,冲着光源方向说道。
  “噢,劳瑞教授!谢天谢地,刚才吓了我一跳,这可不是修理这些小玩意儿的时间。”
  “我正在做一些研究,”劳瑞说,“我需要为明天的课准备一种铭文。”
  “你找到了吗7”
  “没有。它不在这儿了。我猜他们把它卖掉了。”
  “杰伯逊会把它卖给他自己的妈妈的,劳瑞教授,我说的是真的。他已经削掉我的工资了,那一定是他的所作所为。听到他对你的粗暴作法后,我非常难过,我个人认为那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
  “谢谢你。”劳瑞一边说,一边移向门口,惟恐塞巴斯蒂安被吓跑了。
  “劳瑞教授,在这个古老的国家里,我能给你介绍许多人,他们能向你讲述许多他们亲身经历过,又不能解释的事情。到处旅游,乞求幽灵们把你剁成肉苗毕竟不是好事。”
  “是的,是的,我相信这不是好事。但我不得不走了,特伦斯,如果四个下午你起床后,愿意到我的办公室来的话,我会很高兴听一些你提供的证据。”
  “谢谢你,劳瑞教授。谢谢你,我一定会去拜访的。”
  “晚安,特伦斯。”
  “晚安,劳瑞教授。”
  劳瑞迅速朗街道上阴影员深的地方走去。当他确信特伦斯已看不见自己时,开始四下张望,寻找塞巴斯蒂安。但他所能看见的只是一直跟随着他并偶尔轻弹他一下的黑色的东西。
  当他四处寻找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后,一个低低的喊声传到了他的耳中。塞巴斯蒂安正藏在一堆灌木丛旁。
  “嗅,”劳瑞放下心来说,“我希望你不要走开,我想要告诉你,如果你愿意等一些时候,我会把金带买回来的。”
  “我不生气。”塞巴斯蒂安说道。
  “但是你想要回你的金带,是吧?”
  “金带会使我感到快乐。它是一条非常精美的金带。那是我和许多卑贱的人一起面向上帝,用双手做出来的。虽然金属是异教徒的,但工作却充满了爱。”
  “你会重新拥有你的金带的。但是今晚你必须带我去到那个能找回四个小时的地方。”
  “你决心要找到它们吗?”
  “我一定要找到它们。”
  “吉姆·劳瑞,我怀疑你是否知道你将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找到它们。”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这么做。”
  “今天晚上你很勇敢。”
  “不是勇敢。我知道我必须作什么,这就是理由。”
  “吉姆·劳瑞,昨晚你遇到了一些事情。”
  “是的。”
  “那些东西都是为你工作的。它们都是善的力量。对它们来说,你没有丢掉四个小时,吉姆·劳瑞。对我来说,你也没有丢失四个小时。”
  “我必须找到它们。”
  “你不可能想像出另外一面的力量。你不可能想像出那么多的痛苦、恐惧和邪恶。如果你执意要找回那四个小时,你必须准备面对那些力量。”
  “我必须找到它们。”
  “那么,吉姆·劳瑞,相信我,我会给你指一部分路的,但其余部分的路你必须自己独自完成。”
  “给我带路,我跟着你走。”

  塞巴斯蒂安纤细的小手在空中作了个十字形,然后动起来指向一条向上去的路。劳瑞发现他正站在一条平坦的蓝色的路上,这条路婉挺而上并延伸着好像要到月亮上去。
  塞巴斯蒂安抓着自己的念珠,开始前行。劳瑞环视了一下周围,但不能找到那个小小的黑色物体,他也不能听到笑声了——是否它就是笑声的来源。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了一片片毗连的田地和一幢幢酣然入梦的房屋。一次,一个低着头、藏着脸的东西经过他们俩人并带着缓慢的疲劳的步伐走下去,但劳瑞不能理解那是什么东西。
  路开始断开了,好保以前它是由台阶组成的,而这些台阶现在已分裂成碎石了,长在裂缝里的一簇簇的草越来越少了,表明这条路已经无人间津了。前面烟雾缭绕的山的轮廓渐渐明晰起来,然后劳瑞感觉他们像飞似地已到达这些山脉了。路开始在山脉的侧面扭曲,上下起伏,瞒珊而行,然后几乎站在通往山内部的边上。好像这儿的地震和雪崩从未停止过。甚至当他们经过这条路时它间或在颤抖,夹带着叹息声,最后当叹息声转变为一声咆哮后,他们后边的整段路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片虚无绦纱的太空。劳瑞开始忧虑是否还能返回去。
  “现在路越来越难走了,”塞巴斯蒂安说道,“你曾经登过山吗?”
  “不经常。”
  “呢——你看起来够强壮的。”
  塞巴斯蒂安开始朝着与逐渐消失的路成直角的方向前进并轻而易举地上到一个几乎是垂直的悬崖上面,劳瑞开始向上攀爬并惊奇地发现,虽然这个悬崖乍一看时非常高,但事实上只有八九英尺高,攀登起来毫不费力。然后他们又沿着悬崖的边缘行走,随后路飞快地消失了直至变成一条白线。这儿的风稍猛烈了一些,但还是很暖的。月亮也很友好。现在塞巴斯蒂安正紧靠在另一个悬崖上,这个悬崖的确高。
  “现在路更难走了,”塞巴斯蒂安说,“一定要当心。”
  他们已经到达两个悬崖的交会处,是一个直角的转弯,从他们二人那儿拆叠起来,只提供给他们祖糙的石头去抓碰。
  劳瑞向下看,感到有点儿恶心。他不喜欢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这儿的悬崖永远是向前倾斜且连续不断,以致于他想像那悬崖会直插到宇宙中去。在脚下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条小河,像一根明亮的电线婉蜒地穿过多岩石的峡谷;到处都充满了垂直的面孔,因距离大远看上去特别矮小的树木像一只只静止的手似地突出来。塞巴斯蒂安继续前进。劳瑞紧跟着他,但手始终碰不到可抓碰的东西。
  劳瑞把身体大幅度的倾斜,看到了一个悬崖的突出部位。他觉得如果自己横过身体,伸手去抓这个突出部位的话,他就能抓住它。他俯下身子竭力攫取它。终于抓住了那个突出部位,他的双腿悬在空中摇摆着。
  “继续往前走。”塞巴斯蒂安说道。
  劳瑞一步一步地小心向前挪动着。要想始终抓牢悬崖的凸出部分是很难的,因为凸出部分的表面凸凹不平,弄伤了他的手;他设法看看塞巴斯蒂安,但因为.自己的胳膊挡着,不可能看到塞巴斯蒂安。他开始感到疲劳,因恐惧而产生的恶心也困扰着他,好像有个东西正盯着他,随时准备把他撬下来。他紧张地盯着上方的悬崖凸出部分。
  一块巨大的黑色污渍正等在那里,两只巨大的明亮的眼睛正恶毒地向下窥视着!
  劳瑞向下方瞥了一眼,发现下面空洞洞的。
  空中传来了一声柔和的、鸣呜的声音。这个黑色的目标隐隐约约地更加令人恐怖了。某个东西开始慢慢地撬他的手指,企图让手指离开悬崖的凸出部分。
  “塞巴斯蒂安!”
  没有听到这个和尚的回答。
  “塞巴斯蒂安!”
  他头顶上方的吗鸣声变得越来越大了,似乎也越来越兴奋了。
  右手马上就要松开了,真的松开了!当那东西开始缓慢地、扬扬得意地橇他的左手时,他整个身体都悬垂在空中了。他记起自己带着枪,于是从衣袋里取出枪来指向上方。
  那双眼睛没有变化。呜呜声更加柔和了。突然劳瑞意识到他不应该射击,因为如果射中的话,它会整个掉下来砸到他身上,况且他的子弹是否有效还值得怀疑。左手最终也松开了,他从悬崖的凸出部分淬然地俯冲下来,空气尖叫着掠过他的脸和鼻子上方,贪得无厌的黑暗整个淹没了他。
  他看见星星和月亮都卷入了一种旋转中,悬崖的侧壁以一种无法置信的速度向上滚动着,刚才宛如一条电线的小河,现在越来越近了。
  他记不得是如何着陆的了。现在他正躺在一块平板上,非常光滑,类似金属表面。他不知所措地爬到这块悬崖的凸出部位的边缘往下看,发现小河仍然在下边,显而易见是树木阻止了他的降落。
  塞巴斯蒂安在哪儿呢?
  他向上望去却找不到把他撬下来的那个东西的踪影。他左右看看,发现从这地方无法下去。他只好紧紧地贴在悬崖上,沿着边缘滑行。悬崖上有一些小洞,洞里衔着一些他能感觉到却看不清的东西。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往洞里面进。但是如果不进去的话,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有一个洞明显比别的洞大些,虽然他的决心已大部分消退了,但他知道还是必须得进去。他用手和膝盖爬行,在洞口处,他的双手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吓得跳了回来,一个东西从后面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驱使他再次跪下。地面毛茸茸的,摸上去干干的而且令人发痒。
  一个声音深沉、冷漠地说:“请在我前面走下去。”
  他不敢回头看讲话者,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他站起来继续走。这个地方有不少凸凹不平的东西,他不时地被绊倒。他已经丢失了手电简,即使没丢的话,他也不敢用它,这个地方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某种他不能确定的东西,或许它就在下一个转弯处耐心地、静静地等候着他,或许在另一个转弯处。他碰到了一面祖糙的墙,擦伤了自己。
  “请继续往前走。”他后面的声音说。
  “塞巴斯蒂安在……在哪儿?”他壮起胆问道。
  “你现在已不和他一起走了,你是在和我们走。你尽量别给自己找麻烦,因为我们会出其不意地沿着洞穴恭候着你。你这个可怜的傻瓜,出口在你的右边,难道你不记得了?”
  “我……我以前从未来到过这儿吧?”
  “晤,不,你来过。噢,是的,你的确来过。他没来过吗?”
  “他当然来过。”附近的另一个声音说道。
  “许多,许多次。”
  “晤,不太多,”另一个声音说,“总共大约三次,是的,就在这儿。”
  “继续往前走。”第一个声音打着哈欠说。
  他竭尽全力地强迫自己的腿工作。某个难以形容的,可怕的东西正等着他,某个他不敢接近的东西,某个如果接近了就会使他发疯的东西!
  “现在你属于我们了,所以一直往前走。”
  “你们想怎样处置我?”
  “你早晚会知道的。”
  在他的脚下有一个斜坡,每走一步,他脚下的东西似乎都会醒来,颠簸着滑走,几乎把他绊倒,有时缠绕在他脚踩上,有时猛烈地击打他。
  斜坡很长,底部漆黑一团。自己不应该往下走了,不应该再往下走了!趁现在还有点儿时间,必须返回去!
  “继续向前走,”那个讨厌的声音说道,“你现在是我们的了。”
  前面只有寂静。前面—一劳瑞下蹲到坡道上,他病得太重了,身体太虚弱了,再也无法继续前行;他大害怕前面潜伏着的东西了,这种恐惧使他一步也不敢迈。一切东西都在迅速地旋转,并冲他啤叫着。

  劳瑞克制住自己的恐惧,朝着声音的方向步履瞒珊地走过去。他不知道路已经叉开了,他沿着另一条路线走上去。除了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外,他辨认不出任何事物。
  他绕过一个拐角,看见了一缕光线。这光来自于上面的一个肮脏的窗子。那地方充满了影子和灰尘.但是渐渐地他能辨认出别的东西来,在一块突出的部分上并列地站着七头石刻的公牛,每头公牛都有一只蹄子停在圆球上,它们的没有任何好奇的双眼呆滞地看着下面的景色。
  地面非常滑,他很难站稳脚跟,在他的右边悬接着一个肮脏的布帘。
  房间里充满了人,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塞巴斯蒂安站在这些人头上方的一个小圣餐桌上,优美的小手正在这些人的头上方做着缓慢的,优雅的动作,同时他的眼睛拾得很高以迎接从高高的窗户上照射下来的光线。一本巨大的书在塞巴斯蒂安面前展开着,书的上面放着一枚十字架和一枚神圣的戒指以确保书能原地不动。一群妇女围着塞巴斯蒂安排列成一个大的圆圈。
  她们是些可爱的女人,除了移动时,她们的披肩显出一点红色的光辉外,她们全部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她们的脸宁静、纯洁,动作优雅大方,慢条斯理。
  就在妇女组成的移动的圆圈的外围,又有一个男人组成的圆圈。这些男人也全身穿着白色衣服,但他们的脸并不纯洁,相反,他们呲着牙笑着,充满了邪恶。他们的披肩上都有黑色的污渍。
  塞巴斯蒂安继续祈祷着,不停地在他们的头上挥动他的手为他们祝福。女人们围着他缓慢而安静地移动着,在经过圣餐桌前看他一眼。男人们却根本没留意过他。
  劳瑞忽然几乎叫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他们在做什么。当女人们经过圣餐桌的后面时,男人们会突然伸出双手去抓她们,女人们则会带着淫荡的目光瞥他们一眼,然后重又形成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再一次经过圣餐桌的前面。男人们彼此争夺着,窃笑着,然后下一轮又开始了。
  塞巴斯蒂安继续祈祷着,温和的双眼迎着辐射下来的阳光。
  劳瑞想设法逃开,但地面太光滑,使他无法站起来跑掉,随后他明白了为什么地面如此光滑。地面上有足足一寸深的血2
  他尖叫起来。
  每个人都转回身看他。塞巴斯蒂安停止了祈祷,俯下身来冲他和蔼地笑着。其他人冲着他窃窃私语,怒目而视,显然,一股愤怒已从他们的胸中升起。
  站在上面的石头公牛吼叫着复活了。它们移动着各自的蹄子和圆球,咆哮着,他看到它们全都拥有人的颅骨,当它们再次移动蹄子时,颅骨滚落下来,砸倒了一些人,但并没有砸到塞巴斯蒂安的身上。
  劳瑞不敢跑,连大气也不敢出,现在人群带着极度地愤怒啤叫着,显然他们认为是劳瑞投掷的颅骨,所以一齐向他拥来。
  就在他们到达他面前时,他的脚已能登稳地面了,他尽可能迅速地向坡上面跑去,一个弯曲的暗影跳出来,拦住了他。
  “你要去哪儿?”
  劳瑞疯狂地推开它,继续狂奔。
  一个声音喊道:“你要去哪儿?你必须呆在这把一切看完!”但劳瑞还是迈开大步猛地跑开了。人群的咆哮声已渐渐消退了,但他知道还有别的东西,在他的上方和后面飞着,并企图俯冲下来,切断他的退路。
  他撞到了一堵墙上,他马上站起来试图找到一条出去的路,可根本没有任何出口。人群的咆哮声又大起来了。在他找出口时,弄破了自己的手,然后一个东西狠狠地咬了他手腕一口,一般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来。他猛地向前冲了一下,从一个高处掉了下来。他能看见自己的手指缝里夹着草,还能看见上方的月光。他一跃而起,继续逃命。他现在正在沙滩上奔跑,沙滩减慢了他的速度并不时地将他绊倒。他正渐渐地远离人群,但他能摆脱那些黑影吗?
  “塞巴斯蒂安!”
  但塞巴斯蒂安没有出现。
  “塞巴斯劳安!”
  只能听见什么东西在头顶上飞过发出的呼呼声,只能瞥见始终与他一起奔跑的那个东西的影子。一轮明月挂在看上去像于涸了的盐湖的苍宫中。现在他已经到了露天的地方,既没有躲藏地,也没有避难所。他处在露天中,被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一些欲把他拖回去的东西追逐着!
  一个影影绰绰的东西隐隐呈现了,离他有一段距离。他迫使自己放慢脚步,设法绕过它。它似乎戴着一顶帽子,穿着黑色斗篷,手里挂着什么东西——杰克·凯茨!
  他发现了一条山谷,于是便沿着谷底爬进一片幽暗的丛林深处。现在有什么东西在向他喊叫,但听不清对方说什么。正喊叫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发现他在这儿。周围是白色的山峦,高耸入云,给他提供了一个安全的避难所。他继续向前爬去。
  树越来越浓密,草儿也非常地柔和,给他起到了保护作用。
  有个东西正钻进灌木丛中,企图洞察出他所在的位置。他静静地躺着,身体紧紧地贴着地面。那东西离他越来越近了,他已听到了喃喃地低语声。
  随后声音减弱了。劳瑞在挂满了晶莹的露珠的草丛中伸展了一下四肢,长长地舒了口气。滕脱的月光使周围的物体洒下细长的影子,晚风徐徐,温暖缠绵。他静静地呼吸着,砰砰地心跳开始缓和下来。
  他心中又燃起了一种胜利的喜悦。突然他想起自己还未找到失去的四个小时,他还没有找到它们!他稍微欠了欠身,用手掌托着下巴,茫然地看着周围白色的山峦。
  他还没有找到失去的四个小时!
  他的目光集中在前方的一个东西上,他意识到自己正半躺在一个土丘上,并嗅到了晚春季节绽开的花的新鲜气息。
  白色的石头上刻着字。
  写的是什么?
  他移近了一点儿,读道:

  詹姆士·劳瑞
  生于一九○一年
  死于一九四○年
  安息吧

  他吓得缩回身子。
  他碰了碰自己的膝盖和脚。他开始头晕,刺耳的笑声又响了起来,黑色的小阴影又跳到了他的视野里。
  他发出一声尖叫,像疯了似的狂奔起来。
  他已经在自己的坟墓的墓碑前找到了片刻的安宁!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第六章

  第二天,当他清早醒来时,通过映在墙上的阳光的位能,他知道比应该起来的时间要早至少半个小时。平素当出现这种情况时,他会依然躺在那儿,伸伸懒腰,往被窝里缩一缩,就这样懒懒地享受一下。可这天早晨情况却有点儿不同。
  一只知更鸟蹲在窗外的一棵树上,头从一侧歪向另一侧,好像通过这种有利高度,它就能侦察到哪里有虫子。时不时地,这只鸟就会忘掉虫子,发出欢快撩人的鸣瞅声,然后就会得到院子另一侧的同伴的响应。某个地方,这么早就有一台割草机在草坪上割草,那独特的、快乐的呼呼声通过偶尔的不合谐的哨声而延长。某个地方,有一个后门半开着‘,一只小狗吠了一会儿,然后显然是看到了另一只狗,便开始发出胆怯的警告。楼下,玛丽在心不在焉地唱歌.由于仅用了半个合调,他不能判断出她唱的是什么歌曲。他听到从门外的二楼大厅内传来了木板的吱吱咳嘎的响声,好像声音里道含着某种危险。
  门的球锁无声地转厂转,随后发出了一点儿细微的昧喀声。另一块木板也吱吱嘎嘎地响起来,一个折页用很大的声响来对此表示抗议。劳瑞半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他看到门被开得又大了一点儿,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托米的一张被零乱的黑发弄得像个小丑的脸就躲在门后,他放在球锁上的手因戴着优雅的戒指而闪着光辉。劳瑞仍一动不动地躺着。
  看到劳瑞睡着了,托米感到很满意。他悄无声息地跨过门槛,走到劳瑞脚边。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劳瑞,好像在等待劳瑞屋来以便能向劳瑞道个早安。
  劳瑞的眼睛几乎完全闭着,足可以欺骗一个观察者。但心里怎么也抹不掉托米。为什么会这样?劳瑞问自己,为什么要躺在这里,装成这剧样子?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情形才会使托米表现出如此的谨慎呢?
  那只知更乌显然已经盯上一只虫子,叫了一声,就向草坪方向一头扎下去——位家庭主妇跟在一个小男孩后面喊着,叫喊声中还夹杂着一个匆匆而过的货郎的叫卖声。
  托米仍旧站在那儿,研究着劳瑞,好侮确信劳瑞的确是处于熟睡中。托米又朗门的方向扫了一眼,似乎要确定一下玛丽是否依旧在楼下。之后,他沿着墙边轻轻地走过来。
  劳瑞想冲动地跳起来,抓住托米的白衬衫,可是好奇心理所当然地汇入了天生的自我保护意识中。托米的手优雅地顺着劳瑞的眼睛移动——一次,两次。麻木的感觉开始潜入劳瑞的心里。
  时间在流逝。他想要起来和托米打招呼,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好像被冷冻了一样。托米躬下身子直到他们二人脸的距离不到三英寸为止。劳瑞立刻觉得已经看到了托米嘴里的犬牙。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托米的牙已开始缩短了。
  托米站了足足有一分多钟,然后伸直了身子,一丝冷笑掠过他的英俊脸庞。他的手在劳瑞的脸上又抚过了一次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偷偷地溜出了房间,房门嘎吱一声但馒地关上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劳瑞才能移动,不过觉得身体很虚弱。他坐在床边,浑身战栗,好像刚刚给别人输过血。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后,他走近了镜子,用双手抓住穿衣柜的顶部,盯着自己看。
  他的眼睛探深地陷入粗重的眉毛下面。他勉勉强强能够看得见自己的瞳孔?头发像一簇杂草;脸好像已经失去了他一直用于补偿自身羞怯的好斗性,很显然消瘦了许多,两颊深陷,脸色苍白仿佛死灰一般。他整个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人。
  为了消除神经紧张,他不顾一切地剃呀,刷呀,洗呀,最后当他系上领带再一次向镜子里看的时候,感觉精神有点儿振作起来了。
  毕竟这是一个清新的春日。魔鬼带走了杰伯逊,这个老蠢驴比詹姆士·劳瑞死得要早得多。魔鬼带走了四个小时,正如骑士所说的,四个小时有什么用。魔鬼带走了攻击他的幽灵。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坚持到底。他有太多的勇气和意志力量去坚持自己在文章中所阐述的观点和主张。让别人去尽情抨击吧!
  他一边系着上衣的纽扣,一边使足体力振奋精神,然后小跑着下了楼梯。黑影在他前后左右晃动着,那尖厉刺耳的笑声从远处就能听到,但他决定对此不予理睬。他要排除干扰,言谈举止与平紊保持一致。他要愉快地问候玛丽和托米,他还要像往常那样枯燥地、冗长地给他的学生做讲座。
  起初玛丽斜视着他,看见他确实好多了,便用胳膊楼住了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愉快的热吻并问候早安。此时托米已坐在桌子旁边了。
  “你看到了吧,”玛丽说,“你不能伤害这块老花岗石,他还像以往那样精力充沛。”
  “如果你不这样的话,你可真是个混蛋了,”托米继续对劳瑞说着,“顺便提一句,吉姆,晚上十一点半可实在不是闲逛的好时间,希望你不会再有麻烦。”
  托米对这件事的描述使劳瑞感到极端愤怒,好嫁托米故意把这些令人讨厌的事情摆在他面前。但托米说话的腔调却又是一种无法同伤害联系起来的友好的语气。仍然——刚才那次奇怪的拜访和——
  “您的早餐来了,”玛丽一边说一边把一盘鸡蛋和火腿摆在他面前。“你不用着急,但我建议体现在就开始吃。”
  劳瑞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独自坐在桌子前面。他拿起刀和叉子,但心里仍思索着托米。他开始吃一口鸡蛋——
  盆子轻轻地动了一下。
  劳瑞瞟了托米和玛丽一眼,看他们是否注意到了盘子在动。显然他们没有。他又开始吃了一口鸡蛋。
  盘子又轻轻地左右摇摆了一下。
  他放下了叉子。
  “你怎么了?”玛丽问道。
  “我……我想我不是很饿。”
  “可是自从昨天早餐起你就再没吃什么东西呀!”
  “好吧,”他果敢地拿起叉子。盘子又慢慢移动了。
  当他不看托米时,他能从眼角处看见托米好像长有犬牙。当他两眼直盯盯地正视托米时,却未发现托米的嘴有什么异常。劳瑞觉得是自己想像产生的错觉。他又低头望着盘子。
  可刚才的印象无疑又具有可靠性。当他把目光移开托米脸的那一刻,托米又有了黄色的犬牙,并紧咬着下唇。
  盘子又移动了。
  小黑影在他身后急奔。
  某个地方又传来了尖厉刺耳的笑声。

  劳瑞使尽了全部勇气,尽力保持坐态。他看着那只盘子。只要他不伸手去碰它,它会很安静的。
  然后他看到了其他东西。当他把目光移开玛丽的时候,她好像也有了像托米一样的犬牙。
  他盯着她看,她的脸依然是甜甜的。
  他向旁边看。
  玛丽的嘴已被那些黄色的犬牙珐污了。
  要是他能直视着看到他们有犬牙就好了!那么他就能确定下来了!
  那个黑影又疾奔到他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他想吃点儿,盘子又移动了!
  他从桌子向后弹开,碰翻了椅子。玛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托米也站了起来。
  “上第一节课前我打算去拜访一个人。”劳瑞带着一股谨慎的学究味说。
  他看托米的时候,就看到了玛丽的犬牙!当他把目光移向玛丽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常态,这时他能看见托米的犬牙。
  他抓起大衣,匆忙地走出房间并意识到托米也穿上大衣跟他出来了。玛丽站在劳瑞面前,惊奇地盯着他的脸。
  “吉姆,有我应该知道的事吗?你要信任我们,吉姆。”
  他吻了她一下,好像感受到了他不能完全看见的犬牙。“我很好,亲爱的。不要为我担心,没什么。”
  她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她正在愤怒地想着。直到他已走到楼梯的底层——高兴地发现脚下很坚实一—玛丽才高声喊道“吉姆,你的帽子!”
  他向她挥手告别,大步流星地走到街道上。托米发现很难追上他。
  “吉姆,者伙计,你怎么了?”
  当他不正视托米时,他就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犬牙。托米的脸上呈现出一副狡诈,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这儿一切正常。”吉姆愤怒地喊道。
  “你有问题,吉姆。昨晚吃饭时你离开桌子,然后在十一点或十一点半左右,你疯狂地走出家门,四处游荡,好像有一个魔鬼在支配着你,现在你又从桌旁离开了。肯定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吉姆。”
  “你知道答案。”吉姆阴沉地说道。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是你首先给我讲述了一些有关恶魔和鬼怪的事。”
  “吉姆,”托米说,“你认为我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应负有责任,是吗?”
  “我基本肯定。”
  “我很高兴听到你说‘基本’二字,吉姆。”
  “首先是你给我的那杯酒,然后就是令人恐怖的四个小时,同时我丢失了……”
  “吉姆,世上的任何一种毒药或别的什么东西都不会造成你的记忆空白。相信我,吉姆。”
  “唔……”
  “你知道,”托米说,“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情,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唔……”
  “我们别吵了,吉姆。我只想帮助你。”
  吉姆·劳瑞默不作声。他们默默地向前走。现在劳瑞有些饿了,前面的小餐馆里充满了喧哗和咖啡的气味。他尽力不去想昨天他在这儿发生的事情。
  “你随便吧,”吉姆对托米说,“我准备到那儿去拜访一个人。”
  “那好吧,吉姆。在午餐的时候,我再去看你吧。”
  “行。”
  托米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开了。吉姆走进餐馆。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好!”迈克惊叹了一声并轻轻地松了口气,幸好昨天他的絮叨并未造成这位顾客的不满。“想要什么,先生?”
  “火腿和鸡蛋。”吉姆·劳瑞说。
  这次盘子没有动,劳瑞松了口气。他开始恼怒地想到近日来自己发生的事一定和托米有关。还是先吃饭吧,他狼香虎咽地吃起来。

  半小时后他进入了教室。呆在这种熟悉的地方是件好事,站在讲台上看学生们往来出入大厅也是件好事。现在他们将走进教室,听他单调乏味地讲述古代文化中的一些有关信仰方面的话题。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任何事都是对的。
  他环顾四周看看是否一切淮备就绪,诸如黑板是否已经擦干净,是否可以往上写字——
  他的目光盯在了讲台后面的黑板上。
  奇怪,通常在周末时,黑板就已经被刷得干干净净了,可现在那上面却有一行字——

  “你是实体,请在办公室里等我们。”

  多么奇怪的笔迹呀!酷似一张关于某事的便条,字很醒目,可以清楚地读出来。实体?你是实体?关于什么?请在办公室里等?等谁?为什么?他心中产生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之兆。这张便条究竟玩儿的是什么把戏?他抓起黑板擦,疯狂地擦起这行字来。
  刚开始擦不掉。然后慢慢地第一个字消失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全部擦掉了!他干得那么彻底,一点儿印迹都没留下!
  随后,第一个字,第二个字……每个字又顺次出现在黑板上了!他开始战栗起来。
  他又抓起黑板擦,开始蹭那则消息。慢慢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又显现出来了。
  “你是实体,请在办公室里等我们。”
  当头两名学生进来时,他慌忙把黑板擦扔开了。他不知道他们看到那则消息后会怎么想。他或许可以编些借口,把它包容在授课内容中一』,不必厂,因为学生们已习惯了黑板上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一一前几堂课的遗留物。他最好彻底地忘掉此事。
  学生们来回拖着椅子互相打着招呼。一个女孩穿了件新衣服并尽量显得很随便。一个男孩有了一个新的心上人,他正尽量在她面前显示出其男子汉的气概,而对其他朋友置之不理。吵杂声慢慢减低了,铃响过后,劳瑞开始上课。
  凭首长期养成的习惯及大量的朗读,他艰难地维持着课堂教学。他自己的话不时地在思维中过滤一下,使他讲话时显得非常理智。学生们在做笔记、打磕睡和嚼口香糖——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堂课。显然学生们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事。
  “荒谬的信仰和人类天生的不愿涉及与神灵密切相连的事物的作法已经成为几世纪以来医学领域发展的侄桔。在中国一—”
  请在办公室里等?等什么?实体究竟是什么意思?
  “甚至当—‘些医疗手段诱发了高烧或是减轻了疼痛时,一般的人仍会把前种情况归于病魔对某种特殊草药的厌恶;而把后种情况归功于仪式所产生的神奇力量。甚至医生们自己也长期沿袭一些仪式传统,首先是因为他们对如何治疗没有确定的把握,另外,因为患者的心情对身体康复至关重要。所以多夸夸病人的信仰会使治疗效果更好。”
  能站在这儿对他们讲话,好像什么容也没发生似地,真是令人感到欣慰。因为这是极平常的一堂课,学生们不断地盯着宙外及门外。外面阳光灿烂,青草依依。
  “无论在何种文化中,医疗历史部起始于巫医的震耳欲聋的鼓声。巫医藉此鼓声来驱除病人身上的妖魔。”以前每讲到这儿时,他总义进一个关于一个病人为使身体痊愈而拼命保留住自己耳鼓的小笑话。可是现在他讲不出来了,为什么?——他问自己。
  “人类对疾病的接受最初表现为对灵魂和魔鬼的肯定。因为在很多病例中,一个健康人和一个病人的区别用肉眼无法分辨。人们把无法看见的东西归咎于幽灵和魔鬼。”
  “真奇怪,是不是7巫术的鼓声确实能治病;真奇怪,咒语和护身符曾是世世代代的人们对抗病菌的惟一手段;真奇怪,医学上采用的大量方法也可以直接追溯到恶魔那里‘还有,在墨西哥教堂中的那副丁字形拐杖显示着在甚至‘毫无希望’的病例中,信仰的神奇功效。教堂2现在人们都已从教堂转到了完全是唯物主义的文化中,但世界上的事又是多么地血腥和残忍,这种现象不是很令人费解吗?对人类充满了仇视和毁灭之心的恶魔所做的一切就是嘲弄人类并增加其不幸。不受信仰束缚的幽灵和魔鬼们,无论是土地中、水中还是空中,都在这个世界上肆元忌惮地尽情施展其丑恶的魔法……”
  他停住了,突然发现整个班级不再窃窃私语、嚼口香糖、向窗外看成是打盹。一双双年轻的大眼睛苗迷地盯着他。
  他意识到自己终于把最后的想法大声地讲出来了。瞬间停顿之后,他开始研究起他的学生们。年轻的思想深处已准备好扣正等待着任何有声望的人喂给他们一切,像海绵一样吸进那些只有部分正确的真理、完全的谎言、被着教育外衣的鼓动和宣传。他们纯粹是可由长秆们任意塑造成某种形状的材料。他怎么知道自己教授的东西是否都是真理?他甚至不知道民它的传播行本身是对还是错。这些下一代的孩子们都即将蹦入婚姻及合法的商战中。他能够根据自己的经历和背景把任何有益于他们的东西部告诉他们吗7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确信一切都可以通过物质科学来解释的他,现在走得太远了以致于看见了他多年来一直抵毁的东西。而且还居然同它们谈了话!——他现在还能再说起以前常说的话吗?
  “——正是由丁那种信仰曾深深地扎根在我们祖先的思想中,所以我们现代人决不相信那些古老的思想中会有真理可言。或许……”为什么现在他要退却?这些学生都是供他塑造的,他怕什么?明明在十二个小时之前他曾和幽灵一起走过,曾被三百年前就已死去的教土引导着,同时还放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所鞭打着,即使现在他仍能瞥见一个黑色的物体居然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也能投下阴影,那他现在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说谎呢?这些学生都是供他塑造的,他为什么害伯他们呢?
  “科学家们,”他又以一种平静的声音开始了,“曾试图告诫人们大可不必因找不到事情的确切起因而恐慌,以此来消除人们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时至今日人们普遍觉得任何事情都可以解释清楚,甚至连上帝的脸都可以通过电弧看得见。但是现在,站在这儿,我对任何事都没把握。我追溯了一下历史,发现数以亿计生活在上个世纪以前的人们出于对一个超自然的世界的敬畏而约束了自己的生活。人类已经知道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就是苦难,而且认识到在人的认识范围之外一定有某种生命以折磨人类为乐事。
  “甚至就在现在的班级内,也一定有至少半打的人带着护身符,其主人对其自然是相当虔诚的。你们称它们是‘幸运的护身符’。你们从所爱的人那里或是通过一次自己无法理解的事件中得到了它们。然后,你们就对幸运女神半信半疑,对灾难之神也半信半疑。你们一定已经觉察到了当你们觉得最无懈可击的时候,也就是你们开始垮台之时。大声叫器你们从不生病似乎就是在招致疾病。有多少小伙子曾向你们吹牛说自己从未有过意外事故,可是后来你们不是在他们发生事故后去探望了他们吗?如果你们不信这一套的话,你们就不会在每次吹嘘完自己的运气后去焦急地寻找木头了。
  “这是一个现代世界,尽可以用物质原理来解释,但还没有一部机器可以用来保证人永远幸运,也没有任何清楚的法律条文能控制人类的命运。我们面对着光明,但当我们否认有超自然现象或现存的邪恶之神时,我们仍清楚地懂得我们背靠着黑暗和虚无。我们对要经历的苦难知之甚少。我们谈论‘运气’,我们带着护身符,我们敲木鱼,我们在教堂顶端放上十字架,在钟楼里安上拱门。当有一起意外事件发生时,我们就等待其他两起,直到那两起事件也发生了,我们内心深处才会得到安宁。我们把信任放在善良之神身上,借助于这份信任,我们度过难关,或单枪匹马地走过生活中的昏暗洞穴,并时刻警惕着邪恶的毁灭力量把我们的快乐抢走。或者我们干脆傲慢地把信任完全放在自己身上,鼓起勇气与厄运挑战。我们在黑暗中颤抖,我们在死者面前战栗。我们中的一些人指望神秘主义科学如占星术等能确保我们的路畅通无阻。我们是聪明的生物,在满嘴吐着‘不信’的字眼儿时,却又转着眼珠看着身后,搜寻那些随时从黑暗的未知世界扑向我们的任何危险。
  “为什么?难道我们周围真的存在着恶魔和幽灵,他们出于嫉妒的心理蓄意伤害人类?或者,尽管概率科学反对关于偶然性的解释,但我们能说是人类自己把苦难带给自己的吗?难道真有我们人力洞察不到的力量存在?
  “做为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我们所有的人是否都曾经有过一种潜意识,但由于在现代社会中终日奔波忙碌,才导致了这种潜意识在发展过程中丧失掉了呢?饱尝原始带来的种种危险,历经风吹日晒及黑暗之苦的祖先们是否已经看到了这种潜意识的发展呢7难道是因为我们忽视了去提高自身的直觉才最终导致了对物质以外的力量视而不见吗7难道我们不能在某一时候重获那种感觉,然后就如同窥见了闪电中的光亮一样,突然看到了那些嫉妒地威胁着我们存在的东西吗7如果我们真能看见那些超自然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我们就能开始理解困扰人类的复杂事物。如果我们经历了那种再生并讲述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我们会被冠上一顶‘疯人’的帽子吗?圣人们的视觉又是如何呢?
  “当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能感觉到黑暗中有幽灵。这种感觉就不能在一个头脑还没有被过多的事实、事实、更多的容实拖累得迟钝的孩子身上潜伏得多一些吗?在当今的世界上有没有这种人呢:他已经同超自然的现象谈过话,但因无法演示或解释而不被人们所相信,因为人们缺少他那种特定的感觉?
  “我正给你们一种能引起你们深思的东西。这么多星期以来,你们一直耐心地听我讲课,笔记本上记满了人类文化学的零碎知识。但时至今日我才敦促你们去思考一种思想或一个问题。下课的铃声响了,课后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当学生们迈步走出教室时,他们中的半数人认为这是劳瑞教授的出名笑话之一;另一半具有敏锐的直觉的学生们则疑惑劳瑞教授是否病了。
  无论他们怎么想对劳瑞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他坐到椅子上,把写有授课内容的便条分类,以此来躲避众人的目光。

  “你是实体,请在办公室里等我们。”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第七章

  劳瑞坐在自己的教室里,木然地望着乱七八糟地堆在讲桌上的纸张。池对自己刚才的讲课方式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对他来说,人类似乎注定要放弃某种观点相偏见;那些他曾疯狂地发誓过永远也不会去做的求情到头来竞成了他不得不做的事情;那些曾祁他绝不相干的一些信仰到头来竞被邪恶的命运之神强行塞进他的喉咙。他这个堂堂的人类学家居然乐子去认识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喂,现在他在等待,等什么呢?
  等那四个小时吗?
  思绪使他站了起来,弓着背,在屋子里来回放着步,犹如一只被困在栅栏里的野兽。他用脚拨动着堆在屋里的各种包裹,同时眼睛望着贴在从雅卡坦运回来的东西上面的标签,渐渐地自己安静了下来。他曾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对这些东西进行分类,但还是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小石子,碎石头,石膏制成的脚印,仓促完成的图腾画,装在金属盆子里的纸看……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他打开了眼前的一个盒子,把它放到讲桌上,他揭去了盖子,里面盛着一个从祭坛旁边挖掘出来的已变成了化石的颅骨—一一位可怜的幽灵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块圣骨。那幽灵已把他劳瑞的心脏活活地撕扯碎了,用以满足某个想要复活的凶神的渴望。其实它仅仅是一个被他无情地挖掘出来的颅骨而已,他做此类工作已习以为常了。那自己现在为什么还全身颤抖呢?
  名字——雕刻在那块墓碑上的他的名字:那就是造成他现在战栗的真正原因所在!

  詹姆士·劳瑞
  生于一九○一年
  死于一九四○年
  安息吧

  奇怪的是当时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倒在了杂草丛生的自己的坟丘上;更奇怪地是。坟丘竟成了那天晚上他休息的场所。日期?一九四○年?
  他咽下去了一块塞住喉咙并欲使他窒息的东西。“今年?”是明天,下周,还是下个月?

  死于一九四○年

  他已经从痛苦中找到了安宁。
  门开了,托米走了进来。劳瑞知道来者是谁,但他没有正视托米。通过眼睛的余光,他看到了托米恶毒的笑和那些黄色的犬牙。当他正眼看托米时,托米看起来又与昔日一模一样了。
  “对你来说,生活太单调乏味了,”托米笑道,“你并不想有意制造爆炸性新闻,对吧?”
  “出什么问题了吗?”
  “除了你的一个弟子因思堵病而几乎精神崩溃外,什么事也没发生。对了,你的其他弟子们,至少是有一些现在正四处游荡,嘴里咕哝着幽灵和恶魔。可不要对我说你正在按照我的思维方式看问题。”
  “根本不是按照你说的方式,”劳瑞说,“一个人看到了别人曾经迫使他相信的东西。”
  “嗯,嗯,嗯,你劳瑞也成了一名巫医了。你的确认为有幽灵和鬼怪吗?”
  “我还能往哪里想?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我在奔走、谈论、到处追踪鬼怪恶魔,同时又被它们纠缠不放。”
  “你似乎在相当平静地谈论此事。”
  “为什么我不应该平静呢?”
  “嗅,你说得对。你好像不像前两天——确切地说是周六和周日那样焦虑不安了。嗯,你还经常看到……”
  “瞧,它就在那儿,”劳瑞说,“但一个男人能学会适应任何只物。”
  门又开了,他们转过身来,原来是玛丽。她对劳瑞在课堂上制造的轰动笔不在意,即使现在也没有鸦问他的渴望和冲动。显然她认为是她造成了劳瑞的行动异常。她为自己发出笑声而感到有些害怕,但当她看到劳瑞冲她笑了,于是便快活起来了。
  “喂,吉姆!喂,托米。作为一名家庭主妇,我刚刚发了顿牢骚,吉姆。有件努情我真不愿提起,但又不得不说;我知道咱家的经济状况越来越糟了,可春天来了,我需要添一些衣服;同时贮藏室里也需要增加一些食品。”
  吉姆拿出支票簿。
  “那就是,”托米说,“我永远也不想结婚的原因。”
  “结婚是极其幸福的哆情。”劳瑞边说边填写支票。
  “离我下节课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托米道,“玛丽,我可以帮你扛包吗?”
  “有这样一位讨人喜欢的帮手简直是太好不过了。”玛丽礼貌地说道。
  劳瑞递给她支票,她轻轻地吻了他一下。托米挽着她的胳膊,二人走出了办公室。
  难道是感官上的错觉导致了他看到她嘴里有犬牙?还是光线照在她脸上的角度不同才使得他觉得有犬牙?是出于嫉妒心理才促使他相信当托米和玛丽二人走出房门时,她在情意绵绵地看着托米?
  他猛烈地摇着头,竭力排除这些可伯的念头。他把头转向讲桌,面对面地瞧着颅骨。随后,他愤怒地把盒子盖上,抛出好远。盖子脱离了盒子,盒子本身也不再停留在包裹堆上了,颅骨带着空洞洞的声音滚动开来,最后脸朗下停在他脚下。他用脚踢开颅骨,它咕哈哈地按到角落里。那里有一个不易发现的孔洞正用温和的目光责备着他。一根牙齿从颅骨上掉了下来,在地毯上形成一个褐色斑点儿。

  詹姆士·劳瑞
  生于一九○一年
  死于一九四○年
  安息吧

  他的思维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记不起这是否是塞巴斯蒂安的颅骨,尽管他模糊地记得从塞巴斯蒂安的坟墓中只出土了灰尘和一条金带。他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读中学期间从填鸭式教学中学到的一句诗,“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①他曾经背过多遍才记住这句诗。
  【① 该句诗出自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雷特》。】
  现在他想试着再背一下,突然传来了一声狞笑,随后是低语声,“哈,可怜的劳瑞,我熟悉他……”

  他想笑,但末笑出声来。他感到身体又绷紧了。老妈妈的声音又回荡在他的耳畔!猫,帽子,老鼠——猫,帽子,老鼠。帽子,蝙蝠,猫,老鼠。帽子引导蝙蝠,引导猫,引导老鼠。老鼠饿了,詹姆士·劳瑞。老鼠将要吃掉你,詹姆士·劳瑞。帽子,你来到了蝙蝠这儿,你又继续到猫那儿,你将被老鼠吃掉。你仍然想要找到你的帽子吗?帽子,蝙蝠,猫,老鼠。老鼠饿了,詹姆士·劳瑞。老鼠会吃掉你,詹姆士·劳瑞。

  老鼠会吃掉你,詹姆士·劳瑞。
  老鼠会吃掉你,詹姆士·劳瑞。
  老鼠会吃掉你,詹姆土·劳瑞。
  老鼠会吃掉你,唐姆士·劳瑞。
  老鼠会吃掉你,詹姆士·劳瑞。
  老鼠会吃掉你,詹姆士·劳瑞。
  老鼠会吃掉你,詹姆士·劳瑞。
  你仍然想要找到你的帽子吗?
  你仍然想要找到你的帽子吗?
  你仍然想要找到你的帽子吗?

  他噌地一下远离了讲桌,椅子砰地一声栽倒在地板上。强烈的撞击声反倒给了他某种安慰。但当他扶起椅子时——
  帽子,蝙蝠,老鼠,猫。帽子,蝙蝠,猫,老鼠。帽子,帽子,帽子。蝙蝠,蝙蝠,蝙蝠,蝙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老鼠。帽子,蝙蝠,猫,帽子,老鼠,帽子,蝙蝠,老鼠,猫—,帽子,老鼠,蝙蝠,猫——
  你仍然想要找到你的帽子吗,詹姆士·劳瑞?
  “不!”
  “那么,”孩子似的尖厉刺耳的声音说,“你是实体。”
  他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主人。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劳瑞讲桌前面的墙壁曾立着一个书架,但已经被移走了,在泥墙上留下了一道毫无意义的伤疤。现在劳瑞发现这堵墙上有东西在动;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它,发现它已演变成一个确定的形状了。首先是一张脸的模糊轮廓,渐渐地身体又形成了,头发从头顶上长出来了,双眼微微地转动了一下,一只手出现了,紧跟着另一只手也出现了。
  “我并不存心想吓唬你。”尖厉刺耳的声音说道。
  这个东西看起来像一个不超过四岁的小女孩儿,一头金黄色的卷发、四肢纤细、微凸;穿一件镶着稻边的外衣,干净洁白;一个白色的蝴蝶结微微地斜向头的一侧;圆圆的脸蛋儿非常漂亮,是一种与正常孩子截然不同的奇怪的美;眼睛幽蓝,近于黑色,眼中流露出来的决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的表情,倒更象是个淫荡的妇人;嘴唇丰满、肥厚,略微分开,好像要赐给贪婪的情人一个深吻;酷似气体的黑色阴影成圆形环绕着她。冷眼一瞥,她确实是一个不超过四岁的小孩,幼稚,不断发笑。她坐在桌子上,一双淫荡的双眼心不在焉地看着劳瑞的脸。
  “我没有吓着你,是吧?”
  “你是什么……什么东西?”劳瑞问。
  “啮,当然是个小孩了。难道你没长眼睛吗?”她又忧郁地说道,“你知道,你是位非常潇洒英俊的男人.一位彪形大汉,劳瑞先生。”她的眼里呈现出朦胧感,粉红色的小舌头从口中伸出来,舔湿了嘴唇。
  “是你写的那个便条吗?”
  “不是,但我是来告诉你有关这方面的消息的。你现在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找你的帽子了,对吗?’’
  “是的!”
  “那可是一顶非常好的帽子。”
  “我再也不想看到它了。”
  她笑了,倦怠地往后仰了仰,一双小鞋重击着桌子的边。她打了个呵欠,伸了伸馈腰,又长时间地看着他。肥厚的嘴唇负动着,粉红色的舌头轻弹着。现在她开始进入正题了。
  “如果你停止胡说八道并开始相信我们,”她开始道,“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反对其他万物,那么我将告诉你一些你愿意听的东西。怎么样?”
  劳瑞犹豫一下后点点头。现在他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你在丢失四个小时之前,曾拜访过你的朋友托米,对吗?”
  “这件事你知道的要比我多。”劳瑞挖苦道。
  突然,她笑了。劳瑞识别出正是这个笑声跟随他这么多小时。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发现她的形象似乎在跳动,黑色的圆形阴影时而伸长,时而收缩,好像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在呼吸。
  她摆动了一下小公主鞋,继续道,“托米·威廉告诉你的是实话。你向我们提出挑战,声称我们不存在。我们对你的了解胜于你对自己的了解。你知道,一切都按预定安排发生了。每过几代,我们就要同人类算账,劳瑞先生。本阶段刚刚开始。你—一劳瑞先生,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因为我们必须要控制一个人。”
  她笑了,两个酒窝出现在她柔软的双颊上。她用手抹平了衣服,然后一边磕着脚跟儿一边瞅着他。
  “那就是我们所说的‘实体’,劳瑞先生。你就是实体,控制的中心。通常所有的生命在某一瞬间,都会轮流充当实体。或许在你生命中的某个时刻,你会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我是我吗?’呢,自我意识类似于人类常说的虔诚二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活着的东西,在某一特定时刻里,几乎都充当过实体——所有生命的焦点。它就像一个正在用手传来传去的手电筒。通常像我这样的天真无邪的小孩儿也被邀请充当实体,所以小孩儿也常常思索自己的身份。”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嗯,”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正在告诉你这是我们选择实体并把这种功能赋予在一个人身上的阶段。我相信你的朋友托米·威廉对此非常了解。只要你活着,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呈现勃生机;只要你能走、能听、能看,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向前迈进。你明白,在你周围,一切生命都在竭尽全力地显示出自己是活着的。其实它们都是死的,仅仅是支持你的道具而已。很长时间以前,这种现象就已在你身上发生了,但我们很难同你沟通信息,因为你是实体,世界上惟一的活物。
  围绕在她周围的黑色阴影轻轻地晃动着。她用灵巧的小手触摸着白色的头发绳,之后,十指交叉起来,放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劳瑞。渐渐地,她眼中又流露出淫荡的目光,双唇略微分开,呼吸加快。
  “期望我做……做……什么?”劳瑞问。
  “晤,没什么可做的,你是实体。”
  “他——是——实——体!”屋子里的其他地方齐声咆哮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呢?”
  “为了避免有些事物使你忧虑不安,为了防止你作出任何鲁莽的事情。你惧怕托米·威廉。其实,托米·威廉、杰伯逊以及彼利·渥持钦等都只是驱动你前进的道具而已。”
  “今天早晨,托米来到我近前,弯下身子,盯着我的脸看个不停,结果我感到用身不能动弹,这又作何解释?”
  她紧张起来,“他做了些什么?”
  “仅仅是盯着我的脸。另外,当我斜视他时,我能反复看到他有犬牙……”
  “哟!”她痛苦地惊叫道,“这不可能!”
  “——这—』—一可——能!”又是异口同声地咆哮。
  “已经太迟了,”她最后陈述道,“你已经无班可作了,托米·威廉已成了其他一切事物的领袖了。无论如何,你必须同托米·威廉算帐。”
  “为什么?”
  “他已经夺去了你的一部分灵魂。”
  “可几分钟以前,他还在这儿呢?”
  “每次他看到你时,他都会想方设法拿走一些你的灵魂!你必须防止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怎么办?”劳端喊道。
  但是小孩儿消失了。黑色的圆形阴影越来越暗,顶部开始消失,直到看起来像一个又小又黑的圆形东西,最后喷出。一团烟雾后,它不见了!
  “怎么办?”劳瑞喊道。
  只有墙壁回荡着他的声音。他把目光集中在泥墙上的一个圆形斑点上,仅仅是个斑点儿而已,既不像脸,也不像任何别的东西。
  刚才消失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现在在哪儿?
  劳瑞双手抱着头,苦苦思索着。

  当十二点的铃声响起时,劳瑞完全是出于习惯而不是意愿站起来,离开了办公空。恐惧嘶咬着他,好像他已潜意识地料到在某个时刻,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他将被击得粉身碎骨c他竭力地平息这种感觉。他抬起双肩,缩进大衣里,边走边用双眼镕觉地扫视周围。随后他心头又慢慢涌起另一种感觉,一种任何东西都不能触碰他的感觉。当他经过那些匆匆忙忙地往来穿梭于大厅里的学生时,开始意识到自身的高大强壮。
  由于天生的腼腆心理,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位高大强壮的男子汉,相反,总觉得自己身材矮小、体重不足——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的外表。学院的一群运动员从他面前走道,他自豪地注意到自己要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人都高大、强壮。奇怪的是,自己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的状况。现在他异常兴奋,仿佛找到了一处金矿,或是有一美丽的年轻女子突然向他吐露爱意,或是听到成千上万的人们正为他欢呼。
  一个学生把椅子放在露天台阶上,让暖洋洋的阳光抚摸着后背,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劳瑞经过他时,扫了一眼报纸。
  倾刻间,劳瑞怀疑是否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报纸上没有印任何内容,只是一张白纸,但这个学生却如饥似渴地读着!
  带着一丝烦恼,劳瑞继续向前走去。很快.漫步给他带来了快乐,渐渐地忘掉了报纸的事。成群的学生们正在路上闲谈;一个男子正费力地推着割草机,一个男孩手中握着黄色的电报封皮,急匆匆地走过去。
  突然,劳瑞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身后正发生一些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于是他停下来,回过头去。
  男孩儿已停下步伐了,但立刻又开始迈动步子;男子已停止割草了,但现在重又推起了割草机;成群的学生们本已停止了作手势及嘻笑,但瞬间又像刚才一样了。
  劳瑞继续向前走,同时心里思索着这种怪现象。或许是自己的头脑出了毛病,记忆有误造成的。一定是想象导致他认为在他不观察他们时,他们静止下来。
  年迈的彼利·渥特钦比通常起床时间早了些,正一瘸一拐地走着。看见劳瑞后,彼利停了下来,碰了碰帽子说道,“你今天感觉好多了吗,吉姆·劳瑞教授?” “好多了,谢谢。” “嗯,好好照顾你自己,吉姆·劳瑞教授。” “谢谢你,彼利。”

  劳瑞继续向前走,然后心中又产生了刚才的感他停下来回头看,年迈的彼利·握持钦正像一个稻草人一样僵硬地站着,但当劳瑞真正注意到这个动作时,年迈的彼利·握特钦已沿着街道摇摇晃晃地走下去了。还有站在割草机旁的男子、手拿电报封皮儿的男孩以及那些学生——他们全部处于静止状态,但同样在劳瑞的目光扫视下,开始重复他们各自的动作。
  真是咄咄怪事!劳瑞想。
  当他继续向前走时,别的奇怪东西也在恭候着他。一辆运货马车在他右边沉重而缓慢地行进着,但当他把目光移开时,马和马车就处于静止状态了;当他用目光扫视它们时,它们便又沉重而缓慢地动起来。
  他来到了小餐馆。埃特渥基学院的教授们通常在此吃午餐。他轻轻地推开门。屋子已没有了往日刀子和餐叉的铿锵声、盘子的碰撞声及刺耳的谈话声,真是鸦雀无声。但这只是瞬间的情景。当劳瑞迈步进来时,铿锵声、碰撞声及刺耳的谈话声突然爆炸般地响起来,与昔日没有什么两样。教授们冲他打着招呼,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冲他礼貌地点着头。大家把他按在椅子上。
  “杰伯逊竟对你做出那样卑即无耻的勾当。”一位年轻的教授厌恶地说道。显然有人暗中踢了这位教授一下,他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我仍然认为这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作法。”
  “鸡肉,色拉,三明治,外加一杯牛奶。”劳瑞对侍者说道。
  随后,他相同桌的人们谈论起发生在校园里的一些小话题。他又给他们讲了一则最近他去雅卡坦的旅行中碰到的佚事。沉着冷静加上无所不知的自像感使他现在极其梗意。当大家分手时,他感觉自己已相这些人结下了更深的友谊。但是,在整个吃饭过程中,这里有件令人费解的事情:他几次试图听到身后那桌人们的谈话,但除了乱糟糟的声音外,什么也听不清。
  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顿时有种放松感,因为今天他没课。一周里,他只有星期二和星期四最忙。既然没课,他就可以出去敬散步,尽情享受一下明媚的阳光,忘掉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烦恼事情。
  他离开时,屋内差不多空了。他在餐馆门外站了片刻,考虑一下自己该往哪儿去。他突然感到这条街道上的一切都不正常。
  两辆轿车停在车道上,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显然睡着了;一个小孩儿坐在自行车上,上身懒散地靠在一棵树上;三个学生躺在路边。
  这些人一定都死了!
  不,不,现在司机挺直地坐了起来,轿车正在启动;小孩儿猛地蹬了一下踏板,飞速骑向远方;三个学生抓起书本,漫不经心地朝校园走去。
  劳瑞回转身,朗餐馆里面望去。收款员正懒散地伸着四肢躺在登记台旁边的玻璃箱子上;侍者停在屋子中间,手里稳稳地撑着一个托盘,一只脚悬在空中;一位晚来的进餐者把脸都快埋进汤碗里了。劳瑞随便地向他们走过去。
  侍者开始乎稳地移动了;收款员在纸上潦草地写着什么;进餐者边喝汤边发出很大的声音。
  劳瑞困惑地回转身,继续沿着街道走下去。现在,什么事情正发生在他身上呢?
  他在报亭前停下来,买了一份报纸。卖报的老头依旧像过去一样,支支吾吾地不肯给顾客返回两便士的零头。
  劳瑞不愿再看诸如此类的事件,继续向前走。扫了一眼报纸,不出所料,这份报纸也是什么也没有印,白纸一张。他对卖报者的作法感到义愤填膺,忽地转回身,大步流星地返回到报亭。另一位顾客正站在那里买一份报纸。顾客和卖者二人分别站在报亭两侧,静止不动。眼看着劳瑞要到达他们那儿了,他们开始行动起来,进行着彼此的交易。劳瑞注意到这位买主手中的报纸上也是空空如也,于是便厌恶地把手中的报纸扔在街道上,继续走自己的路。
  劳瑞开始向北漫游,走上了一条通往城外的路。他极其渴望得到城外那条小溪的静静的慰抚,渴望听到微风拂过小溪两侧的垂柳时发出的沙沙声。路上,他又遇到了一些令他疑惑不解的人、痘物和鸟类。但由于被过去两天发生的事弄得精疲力竭了,他对眼中看到的东西已有些麻木了。当他到达了想要休息的地方时,突然想起该地已变成了一座化纤厂。可是当他走近一看,竟未发现工厂的踪影,也没见到污染天空的浓烟。
  他来到了自己过去常常游泳的水坑旁。当时,水坑边上曾立着一块告示牌儿,上面写着:“城市供水专用,请勿玷污。”他伸展四肢,躺在凉爽的草地上,休浴着温暖的阳光,舒坦极了。现在的他与孩童时代的他是多么不同!那时他自己可以整整一个假期都在这儿懒洋洋地躺着。他心里极其兴奋,悠然地回想着自己孩童时代所思、所做的事情。他曾经对自己的爸爸祟拜之至,但如今他同爸爸一样,也成为了埃特渥基学院的一名教授。
  他美滋滋地想到假如现在的他就是那值当年自己祟拜的偶像的话,那么他将对身穿罩衫、也在同一地点躺了很长时间的男孩讲些什么呢?他会告诉男孩儿成年人的世界一点儿也不神秘,仅仅是一种不为人知的尊严感而已:可作为掩盖精力衰竭的有力武器,或是作为抵制这个世界的一块方便的盾牌。孩童时代的忧虑毕竟太少了,而成年则滋味着无穷的烦恼和忧虑。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锤子的敲击声和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他试图排除侵入者的干扰,但却事与愿违,声音竟越来越大,顽固不化,终于激起了他的好奇心。附近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他站起来,透过柳树间的缝隙窥见了一堵已完成了一半的墙。那是什么!他从藏身处走出来,吃惊地发现大约有二百名左右的工人正在运建筑材料、敲击着钉子并以他从未见过的惊人速度砌着砖墙。一座工厂正以每次一尺的幅度迅速增高,院子,泥浆,容器,烟囱,电线,门以及其他一切东西!多么高的工作效率呀!他凑近了一点儿,意识到工人们的目光都已聚集到他身上。这些人一看到他就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足无措。工头开始大声咒骂他们。眨眼间,工厂竣工了。工人们立刻钻进门里去,然后拿着饭盒出来了。好像他们不应该这么做,工头重又痛责了他们一番。哨声响起,汽笛长鸣,工人们飞快地进到门里。随后,机器的喧器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比先前更大了。突然,工厂整个爆炸了,柳树也消失了,昔日的小溪已成了一条混凝土沟渠!
  劳瑞感到头昏眼花。他随即离开此地,疾步返回城里。由于过度考虑刚才发生的怪事,他开始感到恶心。自己的形象为什么对环境影响这么大呢?
  当他走进城里时,世界继续捉弄他。人们都处于静止状态,但一看到他便开始动起来,好像他们都是布景里的道具一样。
  他对房屋也产生了怀疑,它们会怎么变化?他突然改变了行进路线,沿着记亿中从未穿越过的楼区走下去。刚走到一半儿,他又突然拐进一条小胡同。
  不出所料,这些房屋只有前墙,没有后墙!它们全是布景!
  他沿着胡同走下去。所到之处,人们都在试图补建上假的前墙或后壁,但显得笨手笨脚地,好像劳瑞的出现使他们的手脚不听指挥了。
  主街情形如何?他以前从未进过大商场,他必须对这类场所也测试一番。他急匆匆地走着,似乎毫不留意自己对这些木偶和道具造成的影响。
  他准备绕过主街上的一栋大厦。就在他快要走到拐角前面时,他听到了一声令人恐怖的叫喊:“吉姆!吉姆!吉姆!噢,我的上帝!吉姆!”
  他大吃一惊,跳跃着转过拐角,定睛观瞧。整条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显然已经死去的人们。他们或伸展四肢趴在方向盘上,或倒在街沟里,或僵硬地斜靠在商店的前墙上。交通警察就像一块胡乱地披在信号灯身上的破布。一辆马车由两匹套着缰绳的马拖拽着,马车夫身体倾斜,下巴松弛,仿佛是一具死尸。玛丽正从这些密密麻麻的令人困顿的道具中穿过。她的帽子丢了,头发散乱,睁着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他和她打招呼,她高兴地差点儿摔倒。只见她伸开双臂,扑到他怀里,泪如泉涌。
  “吉姆!”她哭泣道,“噢,我的上帝!吉姆!”
  当他用双手轻轻地抚平她的头发时,他观察到街道复苏了,又恢复到他昔日熟悉的情形中:警察吹着口哨,摆动着手中的信号;马跳跃起来,奋力拉车,农夫口中咀嚼了一下,吐了口痰;买卖双方在从事着交易活动。整条大街的情况一如既往。但吉姆知道如果自己往后观看的话,那些刚刚经过自己身旁的人肯定会处于静止状态,伸展四肢躺倒在地,牵扯这些木偶的线自然也就松弛下来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原来是托米。托米手中摆动着一根柔软的黑色拐杖,帽子歪到脑后,英俊的脸上依旧挂着惯常的笑。他走近后认出了他们,便停下来同他们打招呼:
  “喂,吉姆。”然后又关心地问道,“玛丽怎么了?”
  “你知道玛丽怎么了,托米·威廉。”
  托米奇怪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老伙计。”
  吉姆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不能忍受什么?”
  “你从我这里抢走的那部分灵魂,我想要把它要回来。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唔?”
  “我想要把自己的那部分灵魂要回来。”
  “你指控我……”
  “一个盗贼。”
  “什么?”
  “只要我拥有了全部自我,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现在我的那一部分丢了……”
  托米嘿嘿地笑起来,“就是说你已了解了一切,是吧?”
  “我会痊愈的,托米·威廉。换句话说,就是我要结束你的性命。”
  托米发出刺耳的笑声,同时挥舞着拐杖,似乎要用它来打人。“你怎么对那点儿灵魂看得那么重?”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的就是我的。把我的那部分灵魂赶快给我,托米·威廉。”
  “失去我自己的?”托米笑着问。
  “我的就是我的。”劳瑞说。
  “我希望你态度友好一点儿,”托米说,“因为我碰巧需要你的那一部分灵魂,所以我自然要极力保留它。”现在,托米嘴里的犬牙已清晰可见了。
  劳瑞把玛丽拉到一边。随后,他冲上去,抓住托米的外套,拽到近前,想要狠狠地揍托米一拳。托米挣扎着摆脱了他,反过来,用拐杖恶狠狠地向劳瑞打去。劳瑞顿时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漆黑,但他仍顽强地冲上去,企图扼住托米的咽喉。拐杖又向他打来,他虽然头晕目眩,但仍用手和膝盖支撑君身体并试图除掉雾状的感觉。拐杖再一次向他袭来,他终于倒下去了,脸颊擦到地面上。
  过一会儿,劳瑞意识到有一张脸在贴近自己,一张尖牙突出的脸。他顿时感到异常虚弱,腿脚麻木,不能动弹,似乎正在流血而死。
  托米笔挺地站了起来,劳瑞却动弹不得。现在托米看起来要比以前高大健壮一倍。
  玛丽看了托米好长一会儿,然后她脸上的表情由惊奇慢慢地转向满意和欢喜。劳瑞知道玛丽为什么会这样:她本身只是一个木偶、一个道具而已,她之所以比任何其他东西更栩栩如生,是因为她被给予了更多的源泉:当托米夺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后,她就开始把注意力分散到两人身上,因为他们二人都能赋予她以生命。现在托米几乎夺走了他的全部灵魂,那她跟随即一个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她在走路中连看都不看劳瑞一眼,只一味地仰望着托米的脸并甜甜地笑着。托米也报之一笑,二人挽着胳膊远去了。
  劳瑞在他们后面声嘶力竭地喊着,但他们置之不理,绕过拐角消失了。
  街道开始渐渐地静止下来,是渐渐地而不是立竿见影地。偶尔,某处的一个木偶会抽搐一下;间或,一张嘴会翕动一下,但未发出声音来。劳瑞不无恐惧地盯着这些怪物。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正在濒临死亡!
  他的身体异常沉重,以致于他几乎不能移动。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迫寻他们,找到他们,赢回被偷走的生命力。否则,这个行将死去的世界会使他发疯的!
  玛丽呀!
  她怎么能够——唉,她只不过是个木偶而已,与别的木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不应该责备她,托米才是真正的罪魅祸首。托米——他的朋友,原来竟是个卑鄙的小人!
  他痛苦地拖拽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摸索着趟过那些伸展四肢、躺在明媚阳光下的躯体。
  他感到天很热,自己很疲劳。如果能休息一会儿的话,他或许就能够积攒一些力量。他看见在一个院子里有一堆灌木丛,覆盖物很厚。他爬进这块凉爽的地方。打算暂且休息片刻,然后再去找托米和玛丽!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第八章

  当他醒来时,天已近黄昏。他僵硬地伸了伸腰,感觉很凉。他一时回想不起来发生过的事,但他意识到他必需要做一件事,却不能确定这是什么事。嗜眠症!它还在影响他的大脑吗?
  不,他的大脑挺正常的。是的!托米,玛丽,还有这个死人的世界。
  休息给他带来多么大的益处啊!否则……
  他透过灌木丛注视着前方。街上行人走来走去。不用说,托米一定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劳瑞知道自己同其他木偶一样,正在汲取力量。或许那特有助于他!如果他能靠近托米,那么在托米自身的作用下,他劳瑞就很可能获得先前所失去的一切。
  他悄悄地走在街道的阴暗处,寻找着托米。他看不到托米的影子。他会不会在这些房子中的某个房间里呢?也许正在就餐?正坐在餐桌旁,脸朝着窗,望着大街?
  或许是另外一种情况:托米已拥有了一切,这些木偶都佯装出有生命力的东西,劳瑞同它们一道受到托米的控制。劳瑞从隐蔽处走出来。在街的拐角处,在信箱旁正站着一个人。大概他会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托米呢。劳瑞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摇摇晃晃朝那个人走去。正当他要开口鸦问时,他的心突地您悠了一下。
  这正是托米。
  托米,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眼中含着狡猾的目光。
  劳瑞急转过身来,快速地走开。当他发现不再有脚步跟着他的时候,他才慢下来。他向身后一瞥,只见拐角处的那个男人正盯着他,同时空中回响着轻松的、欢份的笑声。
  他为什么不能正视这个人呢?为愉回他所丢失的东西,他非要等这个人睡着才行吗?
  劳瑞停下来。他不能有更好的办法吗?他不能向这些木偶中的某一个解释解释所发生的事情,并因此获得一些帮助吗?他们当中的很多木偶会攻击托米,把他压倒,从他身上夺走本应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劳瑞继续走着,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倾诉这一计划的人。一个男子正在护栏内浇草坪。劳瑞停下来,向他打招呼。这个男子手中握着水管,懒散地走过来。
  劳瑞刚要开口,他看见了那张脸。是的,尽管天色很暗,他还是看清了那张脸。
  他是托米!
  劳瑞转身就跑,那轻松的笑声又一次在夜晚的空中回响。
  他馒下脚步,顽固地拒绝惊慌。惊慌是没用的,因为他还有机会。不能每个人都是托米。
  不一会儿,他看见一个妇女正匆忙朝家的方向走去。如果他告诉她,她再告诉她的丈夫一——是的,就这样。他要让她停下来。
  他举起手示意,但她躲闪他,一直到见他没有什么恶意,也就走过来同他说话。他刚说一个字,就认出了她是谁。
  玛丽!
  他的心砰地一跳。她一个人在这儿!他可以恳求她——他又一次开口,但玛丽脸上有的只是蔑视并转身走了。
  过了好几秒钟,劳瑞才缓过劲儿来。但他不愿承认失败。这时,三个学生定过来。他们会听从他的。他走到他们面前。
  他们停下来,看着他,他要说话了。但他停了下来。每张脸都是托米的脸2每张脸都带着嘲讽的笑,眼中带着狡猾的目光。
  劳瑞例退了几步,开始朝相反方向走去。他到处转悠,走个不停,直到来到下一个街区。
  一个妇女在那儿,但这回,他似乎有了自知之明,没有阻止她。因为在十尺之外,借着路灯,他就看出那是玛丽。他不好意思地把帽子向下拉了拉,直到遮住眼睛,然后懒散地走过去。经过她之后,他开始快跑起来。
  他跑啊,跑啊,想避开每个行人,他见到的每一张脸,不是托米的,就是玛丽的。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交替朝他喊。
  “喂,吉姆。”托米讥讽地叫。
  “噢,是你啊,吉姆。”玛丽说。

  夜色更深了,街灯更稀了,劳瑞感到很压抑。刚刚暖起来的空气,很快又变凉了。房子的前面一片片凄冷,一片片阴郁。有灯火的窗,犹如闪亮的眼睛,看着他,蔑视着他。
  “喂,吉姆。”
  “噢,是你啊,吉姆。”
  奇怪的幽灵布满了夜晚的每个角落,草坪上,灌木丛中。小小的阴影,围绕在他的脚边,偶尔也轻轻擦过他的腿。一次当他从羁绊物上踩下去时,发现一个鳞状的东西瞬间就分解了。
  托米的脸在黑暗中不安地飘浮着,又瘦小又有些模糊,但他胺上的笑还有那狡猾的目光却异常乎稳,清楚。脸渐渐地隐去,只留下那隐约闪现的目光。
  在劳瑞面前,一个影子开始跳舞。他伸手去抓,它停一停,又跳起来。那舞蹈特点,使他认出这是玛丽的。疲惫之中,他认出了玛丽。她的脸冷冰冰的充满蔑视。为什么她要领着他?她又要领他去哪里?
  “喂,吉姆。”
  “噢,是你啊,吉姆。”
  那些碰及他的腿的软软的东西以及一个大大的影子就像展开的翅膀不断地扩大,扩大,犹如要吞没整个城镇。
  一张白色模糊的脸在前面飘浮。托米的脸,玛丽的脸。玛丽的脸,托米的脸。
  头上响着煽蛹的拍打声,脚下传来低低的沙哑声。新割的草味及春天里万物成长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香水味围绕着他。香水味,对,是玛丽常用的香水。外国烟草味,对,是托米常抽的外国烟草。
  大块黑云漫延开来。街灯不清了。影子越来越浓,开始在一段距离之外,跟着他摇摆。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没有一点声音。现在,不再有声音和气味。只有一丝丝嘲讽的笑声,渐渐地隐去,消失。
  他无力地靠在一座小石桥的栏杆上。这座小石桥的前面是一座教堂。他听见桥下的河水在说:“噢,是你啊,吉姆。”“喂,吉姆。”
  在桥的另一端站着一个又粗又黑的影子。戴着一顶耷拉着的帽子,披着一件黑色斗篷,那斗篷长得拖到带扣子的鞋上。那是仔细编缠起来的绳子。劳瑞知道他需要休息一下,便向桥那边那个人走去。
  “噢,是你啊,吉姆。”
  “噢,吉姆。”
  相当弱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的,漫漫地隐去。现在,只剩那笑声。空中除了那大大的影子和悲哀的夜风,什么都没有了。
  街灯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借着灯光,他尽力去看那河水。河水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人在轻声咕浓着什么。
  他瞥见水中有个白色的东西,他向后靠了靠,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兴趣。其实,这就是黑暗河水中映出的他自己的影子。他发现这个影像越来越清晰,看见了他自己的眼睛和嘴。比这个靠在石桥上冷石旁的自己更逼真。他朝这个影子挥挥手,这个影子好像越来越近了。他又试着挥挥手,这个影子果然又走近了。
  突然间,他决定伸出双手去拥抱它。它在水中不见了。

  吉姆·劳瑞站直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然后抬起头仰望空中的星斗。他转过来,又去看大街上的行人。他们漫步着,享受着这新割的草味。他又看了看桥对面,只见老被利正靠在石头上,满足地抽着烟斗。
  怀着一种胜利的喜悦心情,吉姆·劳瑞跑过桥,来到这位夜晚值勤警察的身旁。
  “喂,劳瑞教授。”
  “你好,彼利。”
  “多么好的夜晚啊J”
  “是啊……彼利。多么好的夜晚啊。彼利,我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事?”
  “跟我来。”
  老彼利敲了敲烟斗上的烟灰,然后静静地跟在他身旁。老彼利是个聪明的老家伙。他能感觉到劳瑞的心情,所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边跟着劳瑞,一边呼吸着春的气息。  ’
  他们走了几个街区,然后吉姆·劳瑞转向了通往托米家的路。这座古老的房子没有开着灯,里面静静的,好像正在等待着他们。
  “彼利,你该有这房子的钥匙吧。”
  “是的,我有一把。这是个普通锁。”
  老彼利拧开门把,在墙上摸到大厅灯的开关,然后打开了灯,让劳瑞走在前面。
  吉姆·劳瑞指了指大厅里那个衣帽架,示意一个女人帽子旁的那个女式包。还有一顶男人的帽子在帽架和起居室之间的地上。
  帽子带上写着“J·L”。
  “跟我来,彼利,”吉姆·劳瑞用平静的命令的声音说。当他们经过起居室的时候,年迈的彼利看见一把摔散架的椅子和翻着个的烟灰缸。
  吉姆·劳瑞让厨房门开着,打开灯。只见厨房的窗子是破的。
  一个低低的鸣呜哭的声音传来,吉姆·劳瑞打开了地窖的门。稳稳地、慢慢地,他走下一段台阶,打破了新织的蜘蛛网。一只波斯猫带着半疯狂的表情闪电般跑过,窜出门外。
  吉姆摸到了地下室灯的开关。好一会儿,他停在那儿,不想开灯,但还是打开了。白炽灯照亮了地下室,到处是刺眼的、摇晃的影子。
  泥地中间有一个没挖完的坑,坑边放着一把铁锹。
  一把斧头沾满了血,斧柄朝着他俩。煤堆里露出一个白色的东西。
  老彼利走向黑黑的、布满灰尘的煤堆,推开一堆大块煤。哗的一声,一堆煤塌下来,露出了托米·威廉的脸——被劈伤、打烂的脸。右边是玛丽的尸体,头颅已与身体分开,瞪着眼睛。
  老彼利看了吉姆几分钟,吉姆用单调的声音说:“这是我干的,是星期六下午干的。星期六晚上我来这寻找证据——我的帽子——处理了尸体。星期天,我又来,我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因为我丢了钥匙。”
  吉姆·劳瑞一下子坐在一个盒子上,双手捂着脸。“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噢,上帝啊,原谅我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她在这,发现她的帽子。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我没听他们对我解释什么,……我杀了他们。”他开始抽泣。“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我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理智……大脑疟疾造成的……还是嫉妒导致了疯狂……”
  老彼利挪了挪煤,只见托米赤着胳膊,好像正伸向劳瑞,冰冷的拳头中握着一张纸片,好像死的时候还在无声地解释着什么。
  老彼利拿起这张纸,上面写着:

  下周是吉姆的生日,我想开个晚会,给他一个惊喜。我将于星期六下午来你处,你可以帮我列一个朋友的名单,并给我一些高明的建议。对劳瑞要保密。

    玛丽

  头上传来串串笑声,刺耳的笑声,笑声中充满得意,充满嘲讽,充满恶意。
  当然,那很可能是风声,哀鸣的风声,透过地窖的门。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借来的荣耀》

  “人类,”塔法朗以他那众所周知的口吻说,“不但愚蠢而且贪婪,他们不停地努力,就是为了从痛苦的煎熬中得到极大的快感。”
  他坐回到炙热的岩石上,敲着上牙,凝视着暗褐色的荒野,显得深沉、睿智。
  乔治娅愤怒地拍着翅膀,伸出下唇,天使般的面容沉下来,“目空一切!”她星落道。“自以为是!”
  “这可不是一个天使说话的方式,乔治娅。”塔法朗说。
  “自负、浮夸,目空一切!”她叫道,与此同时升起一种想踢断他那肥胖的大腿的欲望。她当然不会那样做,那不是天使博爱的表达方式。“证明一下。”她要求道。
  “没必要,”塔法朗用高傲的腔调说,“人类自己一直在证明着这一点。”
  “你这是在逃避。你这个笨蛋!”乔治娅说,“我量你也不敢真的验证。人类是非常友好的,非常的友好,我爱他们,就是这样!”
  “你不分是非地爱一切东西,即使是人。”塔法朗说,“我为什么要去费尽心力去证明一个已令人信服的观点呢?”
  “懦夫!”乔治娅说。
  塔法朗不屑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纯洁无暇、优雅的翅膀以及从光芒四射的长袍下露出的粉红色的小脚趾。
  “乔治娅,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轻意去尝试,再说,你也没有什么可以赌的。”
  “赌博对我来说是不允许的。”
  “看看,”塔法朗说。“你害怕去证明你自己的观点,因为你清楚你根本做不到。”
  “我愿意用我的魔环赌你的有魔法的鼻烟盒,我一定能证明你是错的。”乔治娅说。
  “哈,”塔法朗说,“你打算怎么证明呢?”
  “我的法力只允许在四十八个小时内赐予任何东西。”
  “当然。但依照规矩,你所赐予的东西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后全部收回。”
  “就这样,一个人,”乔治娅宣布,“当他非常渴望舒适幸福,即使只给他短暂的拥有,他也会极其满足的。”
  “亲爱的,你不了解人。”
  “这也是个赌注?”
  “真理是无须打赌的,”塔法朗说,“我愿意用我的鼻烟盒去赌你的魔环。你会发现当你给予人四十八小时的辉煌后,你只能成功地制造悲哀。我的箴言一向家喻户晓。”
  “这个赔就这么定了。我在四十八小时内赋予一个人一切他所要的东西,那么四十八小时后,即使我最终收回所有东西,我也能成功地给那个人留下幸福快乐。
  他一本正经地用他的大黑手握了一下她的小巧白皙的手,确定了他俩的交易,她挑衅地瞧了他一眼,然后跳起来,迅速地飞走了。
  塔法朗发出一阵狂笑:“我一直想要个天使的魔戒。”他对着炙热的空气说。

  房间里很冷,古旧的暖气上都可以存放黄油了。一股寒风从门下面吹进来,吞咽下房里仅存的温暖,然后在一个成功的俯冲后又咆哮着跃起,从窗子上方的玻璃裂缝中冲了出去。
  这房间虽不暖和却很整洁。一双耐心的手已经将地板擦过很多次了,墙上有许多接痕却没有一块污迹。窄小的厨房的煤气表上已没剩几个刻度了,但表的架子却用明亮的红纸装饰着。少得可怜的几个器皿被擦得光可鉴人。茶壶,尽管破旧,也是刚刚被擦拭过的,甚至连桌布都是洁白的——虽然用的时间久些,许多天来上面都没放有油的碟子了。半条面包和一块廉价的奶酪孤独地立在橱架上。
  一个矮小憔悴的老妇人正在床上打吨。身上披着一件样式高雅的围巾,可因时间太久,围巾的边已经破了,织线也松散了。
  梅雷迪斯·史密斯苍白的小手压在枕头上,映得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看起来更像木偶的假肢。
  她睡着了,随着岁月的流逝,睡眠对她来说越来越像是推一留给她做的事情了。正在枯竭的生命已经夺走了其它所有的东西。现在当地再也没有工作可做时,她至少可以弥补失去的睡眠。
  从十八岁到六十岁,她一直是海华德·里夫公司的速记打字员,她为他们写过成百亿的字,把她所在部门的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条。她本来应享有养老金·,但海华德·里夫公司在六年前倒闭了。
  救济金让梅雷迪斯·史密斯足够负担房租和小笔的食品费用。她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不会向政府索要更多的钱。
  她不介意贫困,也不在乎寒冷。然而她也有一种强烈的痛苦,这是她惟一能感受到的,也必须忍耐的痛苦。它已经伴随着她三年了。那是有一次她读到一首诗,说爱的记忆是生命对老人的补偿。她感到像一股无情的洪水冲醒了她,她——梅雷迪思·史密斯,没有得到这个补偿,她惟一需要省下来的那地毯下的二百二十美元,只是为了一个体面的葬礼。
  她曾有工作,那个时候大部分的女人在婚后都放弃工作,但她工作,她长得既不太丑也不太漂亮,但她是一个工作效率很高的人,那时她一直坚信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一定会员终找到她内心渴望的东西。但这一直是个将来时,直到现在,六十六岁了,它还没有到来。
  她从没有爱过一个男人,也没有被一个孩子爱过,她日复一日的高效率地工作着,她的打字机大声地忙碌地敲击声仿佛在掩饰她的空虚。
  她从未拥有过任何人。她仅仅是一个大城市中的小人物,仅仅认识邻桌工作的人,日复一日这样从十八岁到六十岁,直到现在——

  现在更容易睡着了,努力不去想别的事,因为她将慢慢地死去,尽管没有一次为人所知的恋情,没有过嫉妒,没有过狂喜,也没有过真正的痛苦。
  她已没有用了;她曾是个打字员。她的生命中什么都没有。她从未知道过什么是美貌;从未放声大笑过;也从未感受过痛苦;她甚至还没有真正活过就已快死了,死时也不会有一滴眼泪因为她的故去而落下。她从不为人知,因此也不会被人遗忘。昨日已溶入那漫长的灰色岁月长河,就像一张写满了同一个字,却没有一个标点的纸。明天向远方伸展着灰色、灰色,最后是黑色,永恒的黑暗。她在死去之前就给遗忘了,她自己除了空虚也没有什么可以忘记的。
  一只温暖的手触到了她的手,这并没令她吃惊。当她睁开无神的蓝眼睛,看见了一位可爱的女孩,她依然没有丝毫的撅。门已经上了锁,但梅雷迪斯·史密斯并没有去考虑这些,这个来访者坐在床边,向她平静甜美地微笑着,谁能把她当作不速之客呢。
  “你是梅雷迪斯·史密斯?”来访者说。
  老妇人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乔治娅,梅雷迪斯,别害怕。”
  “你来这我很高兴。”
  “谢谢,我想你很少与别人接触。”
  “没有人,”梅雷迪斯说,“除了救济所每周来的人。”
  “梅雷迪斯·史密斯,你愿意与别人交往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梅雷迪斯·史密斯,你愿意和其他人交往,并重新获得青春,再去跳舞、大笑、恋爱吗?”
  老妇人的眼睛潮湿了,她笑了笑,表示非常渴望。
  “你愿意得到这些吗,梅雷迪斯·史密斯,即使明知道仅仅四十八小时后,你又得回到这儿,变成现在这样?”
  “四十八个小时,拥有青春,舞蹈,欢笑,爱情——即使只是四十八个小时。”她轻轻地重复着,仍有点儿害伯。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乔治娅手中拿着一个一端闪闪发光的小棒说,“从现在开始四十八个小时,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你必须清楚四十八小时后,所有一切将恢复原样。”
  “好的,”梅雷迪斯小声的说,“噢,好的!”
  “现在是早晨八点,”乔治娅说,“在后天的早晨八点,我给你的东西必须归还,留下的只能是回忆。但是,从现在开始,你想要的就都是你的了。”

  来访者没有像正常人那样离开,而是逐渐模糊、闪光、消失。梅雷迪思并未感到有什么特别惊异。她只是坐在那儿,楞楞地看着床上乔治娅刚刚坐过的痕迹。突然梅雷迪斯跳了起来。
  年轻!美貌!
  她瞧着镜中的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开始越来越强壮。她的头发由灰色变成了柔软发亮的栗色。眼睛变得又大又圆,炯炯有神,成了温暖迷人的深蓝色。她的皮肤变成了粉红色,新鲜而有光泽。她冲着镜中的人笑了一下,美丽的嘴唇弯成弧形,露出闪亮、整齐的牙齿。接着,喉部的皮肤绷紧起来,一时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只无形的手环绕着流过她的身体,塑造着迷人、优雅的体态——
  年轻!
  镜子中一个十八岁的可爱女孩张着口盯着自己。
  美貌!
  哈,美貌!
  她无法再忍受身上破旧的衣服,用挥霍的手把它们撕扯掉,双手抱着肩,赤裸着在房间里步履轻盈地走着。兴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梅雷迪斯,梅雷迪斯,”她对着镜子说,停下来摆个姿势,“梅雷迪斯,梅雷迪斯,”她又说,对从自己身体里发出的柔和诱人的声音兴奋不已。
  哈,是的,年轻美貌!一个高傲的年轻美人,温柔大方,楚楚动人,笑声中充满了欢乐和激情。
  “梅雷迪斯,梅雷迪斯。”她一边吻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喃喃自语着。
  那些死气沉沉的岁月哪去了?消失了,结束了;那些暗淡无光的日子哪去了?被她现在拥有的灿烂光辉照得无影无踪了;那从未拥有过、痛苦过、心碎过的感觉哪去了?消失了,都消失了。或许一切都将恢复原样,但这些回忆,回忆就足够了。四十八个小时,虽然这些时间正在飞逝。
  穿什么呢?她不知道现在流行时装的祥式,怎么说合适呢?她得意的一笑,用自己的智慧解决了这个难题。
  “我想要一套最迷人、最时髦的晨礼服。”
  装着衣服的昂贵的盒子静静地躺在衣橱里。一个迷人的小帽子,透明的长丝袜摸起来令人兴奋不已。一套白色亚麻礼服,配着活泼的披肩和一件短上衣。白色的长手套柔软光滑,当然了,还有一双优雅的鞋子。
  她穿上衣服,出神地欣赏着整个过程,享受着接触纤维的感觉,和令人着迷的丝绸和皮革的清新气味。
  她欣赏着镜中的自己,身子转过来转过去,不断地改变着姿式。最后戴上手套,拿起手袋,走出房间。
  她在大厅和楼梯处没有见到人,当她来到肮脏的街道时,皱了皱别致可爱的小鼻子。
  “一辆车,”她要求道,“豪华的轿车,很长、开起来很稳的那种,加上高傲的私人司机和一名男仆。”
  “您的车,小姐,”一个高大男仆昂着头笔挺地站在她身旁。
  有好一阵,她对男仆的严肃有点敬畏,几乎想转身回去,好像他已看透了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个伪装。但她并不想让他看出她的畏缩,所以她径直走进轿车,坐到后座上,但仍心有余悸,于是她向后靠在白色的皮座垫上。
  “嗯……啊,公园——詹姆斯公园。”
  “好的,小姐。”仆人坐进前座,对司机说,“小姐要去公园。”
  车开上了街道,通过市区,不久他们就到了公园中心的绿地,她感觉人们都停下来向这里瞧,因为如此可爱的一辆车,而且她知道人们看见车里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忽然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因为她担心司机和仆人知道这不过是个伪装。
  “停下。”她对着话筒说。
  车停在人行道上,她迈步走出车子。
  “我不需要你们了。”她说。
  “好的,小姐,”仆人恭敬地鞠了一躬,上车走了。
  她立即感到轻松了,在车里她一刻也不舒服。现在,独自站在这儿,她不再感到过于显眼,车子开走了,现在路过的行人不过是偶尔瞥一眼路边的一个令人心动的女孩罢了。
  重新感到温暖和快乐,她离开人行道,冒着弄脏鞋子的危险走上草地。她觉得应该在晴朗的天空下的松软的土地上走走,感受一下空气的清新。所以,有近一个小时,她过得很快活。
  接着,她开始意识到时间在流逝。她知道必须让自己的行动有条不紊,好好安排留给她的每一个小时。只有这样她才能积累下更多记忆以排遣余生。
  行车道那一例的湖旁边有一长凳,她觉得那是个很好的思考的地方,所以她她等待车流过去,好穿过街道。
  当她踏步穿过行车道时,忽然传来的刹车的尖叫声和车轮轧进道沟的按击声把她吓得呆在那儿,多亏了司机的高超的驾驶技术,一辆大轿车只差毫厘就撞上她了。
  一个年轻人从车的后门走出来,抓住她的手,扶着她坐进汽车里。她静静地坐在那儿,半张着口,面色苍白。但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惊讶,她从未想到过这种经历,然而这比她所能想到的更好。
  “你伤着了没有?”他问,害羞而且紧张,当他发现自己仍握着女孩的手时,赶忙放下,舔了舔嘴唇。
  她定定地看着他。他很年轻,大概不超过二十五岁、因为皮肤新鲜,眼睛清澈,浑身散发出力量。他的羞涩仅仅是来源于对这场事故的恐惧,为她担心,也敬畏她的美貌。他有六英尺高,眼睛是黑色的,与头发的颜色相同,声音低沉而有教养。
  “有……有什么地方我可以送你去吗?”
  “我……并不准备去哪儿,”她说,“你真好,很抱歉我让你担心了,我没看……”
  “这都是我们的诺。”年轻人说,“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我是托马斯·克兰多。”
  “我是梅雷迪斯·史密斯。”
  “这……这不太合适——用这种方式自我介绍,”他结结巴巴地说。然后冲她轻轻一笑,两人都笑了起来。
  笑声使他们轻松下来,忘记了刚才尴尬的经历。
  车开了一会儿,他们互相谈得越来越投机,他转过脸对她请求道:“如果我请你与我共进午餐是不是非常冒失,但这是我应补偿你的。”
  “如果你不邀请,我才会失望的。”她回答道,“这……这有点不像一个淑女应该说的话,但我的确很愿意与你共进午餐。”
  他冲她微笑示意他不胜荣幸。原来的羞涩已渐渐消失了,他向前倾倾身子向司机说:“蒙特玛恩酒店。”
  “要知道,”过了一会,当他们坐在屋顶花园的小桌旁时他说,“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在昨晚我还梦想过。你相信梦想吗,我认为梦想有时会成真的,是吗?”
  她楞了一下,以为他发现了她的秘密,但马上意识到这不可能。柔和的弦乐缓缓地停下来,她冲他笑笑,心中的恐惧随之慢慢地消失了。
  他会怎么想,当他发现—』,她不必细想那些事情,她不必考虑结果。
  他笑起来是那么的迷人,他真令人着迷。
  然而,恐惧的利刃还是刺着她的心,他一定不会知道,在他们幸福地度过每一分钟以后,以后,她
  “这是香槟,”他说,“里面含有酒精,喝一点,但别太多。”
  她喝了一口,感觉很好,她几乎忘了——
  他们去看午后的演出,但她根本无法把精力集中到舞台上,演出的戏剧对她来说支离破碎,托马斯·克兰多才是真正的主角,他就坐在她身边,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当演出结束后,他仍握着她的手。他好像对每一步的进展都有些犹豫不决,她感觉他像是害怕触到她,或会伤害她。
  “你家里会怎么想?”当他们来到外面,他说,“你已经出来一个下午了,有人一定在某处思念你,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当然会有人牵挂。”
  她感到有些紧张和愧疚,“噢……噢,我……我不是纽约人,我从波士顿来,是的,波士顿。而且——我的父母都已经故去了。我来这儿是为了看一场演出。”
  “哈,所以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你的使命。”他咧嘴一笑,看来我可以有幸再邀请你与我共进晚餐,这里有许多俱乐部,舞厅,今晚还会有月亮……”他的脸突然红了。
  “我喜欢月亮。”她说着靠在了他的肩上。“嗅,但我必须回酒店去换件衣服。”
  “告诉查尔斯哪家酒店。不,还是告诉我,让我告诉他,我也应该换件衣服。”
  “是……是阿斯特酒店。”
  “我一个小时后回来。”他站在路边对她说,然后,大轿车开走了。
  她浑身不自在地独自站在那儿,对于这类事情她知之甚少,肯定会出错的。但她估计靠她的美貌和男人的殷勤会把一切解决的。
  “我想要,”当她站在登记处签名时,轻声对自己说,“在我的皮包里有一百美元。”然后对微笑着的服务员说,“一间套房,一间大的套房,我的行李一会儿送来。”
  搬行李的工人拎着带有她名字的新行李包走进门来。

  一个小时后,托马斯·克兰多在过道上停下来,向电梯上下来的女孩致意。她发光的栗色头发披在棵肩上,优雅的绿色礼服滑过她的身体,飘垂到地板上,美得不可思议。托马斯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住了喉咙——他赶忙上前帮她穿上貂皮披肩,引着她通过长廊来到停车处,好像他是在护卫着一个太阳。
  “你……你真美。”他说“不,只这么说是远远不够的。你——噢。”他放弃了赞美的努力,“你想在哪儿吃晚饭。”
  “去你想去的地方。”她说。
  他笑了,俩人一起笑了起来。然后,他们去吃晚饭。
  世界变成到处是明亮的玻璃,有着旋转着的色彩和音乐的神奇世界,一个奢侈的感官世界,人们一起笑着,侍者安静而和蔼。
  “别喝太多,”他提醒她,“这是香槟,里面有许多神奇的东西,杯子里有欢笑,城堡,或者月亮。”
  他们一起跳舞,香摈开始起作用了。
  她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大厅几乎空下来了。清洁工已开始打扫地板,一个男人在收拾桌椅。当托米①要求再奏一曲时,乐队已经困得无法演奏下去了。没有香槟,也没有音乐了。屋顶花园的边缘已经泛起灰白,月亮也早已落下去了。
  【① 托米是托马斯的昵称。】
  当他挽起她时,她打了个哈欠。等他们进到汽车里,她几乎要睡着了。她舒适地蜷伏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
  他冲她笑笑,然后非常严肃地说:“如果我认为……如果……好吧……我想要和你结婚。”
  “为什么不呢。”她说。
  “为什么不——”这是什么意思。噢,不,你认识我的时间很短,你……”
  “我已经了解你了,我们这就去结婚!”
  “但如果,如果我变成了一个酒鬼呢?”
  “那我也变成一个酒鬼。”
  他看了她一会,“你的确爱我,是吗?就像我爱你一样。”
  她拉下他的头,去吻他。
  一阵目眩之后,他对司机说:“这一定有可以很快结婚的地方吧。”
  “很快。”她喃喃地说。
  “是的,先生。”司机说。
  “送我们去那儿。”托米说。
  突然她害怕起来。她不应该答应他这么做,因为——在二十六小时后她将——但她更害怕他不这么做。
  她又一次蜷缩进他的怀里,还有二十六个小时,只有二十六个小时她是完美的,幸福的。然后她将不得不面对以后的事情,面对失去他——她打起瞌睡来。
  她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凝视着屋顶的横梁。下午的阳光在那儿洒下了物体的斑驳倒影。他说要打几个电话,六点钟要举行一个晚会,整个城市——城市里的每个重要人物——都将到场。她忽然记起她知道托马斯·克兰多,听说他是个获得巨大成功的剧作家。
  这是他的家,一座他幻想中的宫殿。到处是象牙、枫树、袖木。有许多对她充满了敬畏、路手蹬脚、勤快的仆人。
  她并未要求这些,然而却发生了。这都是托米的主意——和她结婚,带她来这儿,开盛大的晚会。
  她没有勇气去想在客人到来之前这一切都将姻消云散。因为时间是如此珍贵,她厌恶浪费每一分钟去想如此扫兴的事情。但她现在必须去想,十六个小时后,她就是一个六十六岁的衰老病弱的者妇人,而托马斯·克兰多……
  她开始抽泣,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不能解决问题。她能要求留下得到的东西吗?她无法乞求他的爱永不改变,她知道一旦他了解真相,他会憎恶她干枯的身体及巫术。她不敢想像那时他看她的眼神。他不能承受如此冷酷地滥用爱。因为他的爱并不是愿望的一部分。如果一切只是愿望的一部分,或许他会忘记——
  另一支利刃刺进她的身体,她——托马斯·克兰多夫人,真能愉快地重归那个肮脏街道上的陋屋里,只凭着幸福的回忆活下去吗?她开始明白那永远不可能了。
  他的脚步已经迈进了大厅,后面跟着一队仆人,抱着装着衣服和鲜花的大箱子和一些装着更珍贵东西的小盒子。
  她陷入一片狂喜之中,吻他时,甚至忘记了那些天鹅绒的小盒子。
  “托米,如果一切能永远继续下去……”
  “会继续下去的,永远永远。”但他似乎感觉到她有些异常,黑眼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托米——别离开我。永远!”
  “永远不会,过一会儿,管家和我就会知道谁将出席婚宴,在喜宴开始之前,我想你一定要吃些东西。我们有雉鸡和……和热气腾腾的鸟舌……”
  他一下子抱起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假装要把她从窗子扔出去。
  就这样一个小时溜走了,像一支逐渐消逝的歌。
  早晨四点了,不该来的黎明宣告着夏日早晨的来临。托米在她身边静静地睡着,头发篷乱,一只手臂环抱着她。鸟儿开始喊喊碴喳地叫着,在远处的河的方向一艘船正沙哑地低吼着。屋子里的一座钟滴答地走着,大声地走着。她只能看到钟发光的指针,知道现在四点了。她只剩下四个小时,四个小时。
  她不能相信自己,她必须逃走,她不能相信自己以后不再回来。除了回忆,她所有被赐予的一切都将被拿走。
  回忆。
  现在她知道仅仅回亿是不够的;回忆将是她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她可以读到他的剧作,可以听到他以后的成功,然而她——她不能接近他——她不可能离家外出。即使回来他也不会相信她,他会把她推开,她会看见他的脸上的表情——
  她打了个寒战。
  她突然知道她该做什么,所以她不寒而栗。
  她轻轻地、缓慢地移开他的手臂,爬下床,他微微动了动,似乎要醒过来,接着又睡着了。她弯下腰,吻了一下他的面颊,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冷酷的黎明中闪闪发光。他又动了动,在睡梦里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他的眉皱了皱,又睡着了。
  她抱起她的衣服,踮着脚走进起居室,迅速穿好衣服,向仆人要来笔和墨水。

亲爱的:
  所有一切都像梦一样,非常感谢,你不必再想念我,因为我不值得去思念。我明知道我不能陪你度过这个黎明,然而我却允许你对我的爱不断增加。亲爱的,请你原谅我,我将一无所有,不要以为我骗了你,因为我将非常痛苦,但我只有四十八小时的自由,现在,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将死去,不要找我,不会有结果的。非常感谢你,我爱你。

    梅雷迪斯

  六点钟,托米·克兰多在噩梦中醒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隐约听见一个远去的声音在向他哭泣。梅雷迪斯走了。他掀开被子,跳起来疯狂地寻找她,一个男仆奇怪地看着他。
  “克兰多夫人是二小时前离开的,先生。她是坐出租车走的。她说她给您留下了一个纸条——纸条在这儿,先生。”
  托米读了一温,然后,颤抖着又从头读了一遍,他在屋子中间转着圈子,突然明白了一切,他发疯似的抓过衣服,迅速穿上。
  “准备车。”他对仆人吼道,“噢,上帝,准备车,我要找到她,我必须找到她。”
  他没有去打扰阿斯特酒店,因为纸条提示一个紧急的情况,指引他的脚步直奔了警察局。
  在陈尸所,他看见一个睡眼惺忪的警官。警官打着哈欠说:“你可以看看,可是我们这儿没有你找的人。两个人在船上烧死了,两起车祸在黎明时分发生,但我们没见到过漂亮女人,先生,在这儿并不经常见到漂亮女人,她们太漂亮了,不会让自己……”
  托米转身想离开,突然又转回身问:“我怎么才能找到检尸员?”
  “让我想想,”警官打个哈欠,“给总部打个电话,他仍会给你值班表。”
  当托米找到检尸员时已是八点钟了。这个人仍在为刚发生的事困惑不安,混身不自在。他是个矮小、神经质的人。
  他把一个手指伸到领子下面,瞪着站在门口的那个疲惫不堪的年轻人,“好吧,我想这不太合乎常规,但那是我的职责,而且也没有任何谋杀的迹象,所以我就签署了死亡证明……”
  托米的脸色变得惨白。“那么——那么说她死了。”
  “是的,一件荒诞的事情,”检尸员不舒服地说,“她到这来找到我说要一道走走。要知道,她是那么美的女人而且看起来相当富有,我就与她一起出来。当我们走到这个琅仅室,进到里面,她说她自己有二百二十美元,她特别强调那是她自己的钱,然后她……”
  “你肯定她死了。”
  “噢,当然,她安排好了一切,她要求死后立即埋葬,不发任何讣告并支付了现金,然后——她倒下死了。”
  “你怎么能确认……”
  “兄弟,当一个人死了,他就死了。我的仪器不会说谎,也没有任何谋杀或毒死的迹象,她也不想进行尸检因为她说她不能忍受死后被切开,她不想做防腐处理,所以他们就带走她,把她埋葬了……”
  “在哪儿能找到殡仪员?”托米粗暴地说。
  “我给你他的地址。”检尸员说。
  殡仪员正慢条斯理的工作,托米冲了进去,“今天早只是不是有个叫梅雷迪斯·史密斯·克兰多的女人到这里来了。”
  “是的,”忧伤的绅士说,“是的,这是真的,”他看起来有些难过,“有什么麻烦吗?”
  “不,没有——没有麻烦,我只想问问,事情是怎么回事?”
  “她走进来,为了能死后立即埋葬预付了钱,我们就埋葬了她,当然,她付的是现金,是我们这最便宜的葬礼的价格的二倍,她坚持说这是她自己的钱,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整个事情是合法的,我们有证书。”
  “带我去墓地。”托米极其痛苦地叫道。
  “当然可以,”殡仪员礼貌地说,“但她是被合法埋葬的,而挖掘尸体的条例……”
  “带我去那!”
  他们驾车经过两侧是松树的马路时已是九点四十分了。殡仪员向他指了指刚植上草皮的坟墓的位置,一个工人正在清理,将草泥铺在上面,另一个则将多余的土扫干净。
  托米立即抓起一把铁锹开始挖开泥土。殡仪员吃惊地看着他,工人们也都目瞪口呆,他们上前试图阻,止他,他拿起工具把他们赶开,继续挖着。或许被他的疯狂吓住了,他们帮他从泥土中抬出廉价的已封好的棺材。托米用铁锹橇开盖子。
  一个瘦小的老妇人躺在里面,穿着体面,如果不算那件破旧的外套的话。一头灰发在她卵圆形充满皱纹的脸上面形成一个圆环。她并没把双臂放在胸前,也没有带着微笑。她是如此瘦小以致于可以在棺木中翻个身。她躺在那里,脸上带着青肿和血污,划破的手紧攥着放在身旁。她的表情表明她并不是平静地死去的。
  现在是十点钟。
  工人们突然从托米身边逃开了,殡仪员急促地喘着气,不情愿地在身上划着十字,因为紧抓着他哭泣的托米不再年轻,已变成一个至少有六十岁的老头。刚才还穿着昂贵的外套,现在成了虽经过精心保存但仍破旧不堪的衣服。他的头发也已经灰白了,眼泪沿着面颊淌下来,流进了干枯孤独的皱纹里。

  你瞧,在那天乔治娅同时发出了两个邀请。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

作者简介

  拉斐德·罗恩·哈伯德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非凡写作生涯中,取得了巨大的文学成就,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虽然他首先是一名作家,但他的人生体验与足迹遍及全球,广泛而丰富。强烈的好奇心和坚持人应当过一种职业生活的信仰促使他取得了人生辉蝗的成就。他同时也是探险家、人类学家、航海家、飞行员、电影制作人、摄影家、哲学家、教育家、作曲家和音乐家。
  他在至今仍崎岖不平的边疆地区蒙大拿州长大。六岁时,便第一次驯服了一匹野马,并与一位“黑脚”印第安医生结为生死兄弟。
  一九二七年,当他还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时,就曾到当时还很遥远的亚洲旅行。第二年,为进一步满足冒险的渴望并扩大自己对其他文化知识了解,他离开了学校,又返回到东方。
  在这次旅行中,他担任航行于日本和爪哇之间的沿海商船的商船事务负责人和舵手。他开始了解了旧上海、北京和西山,那时能来中国的西方人寥寥无几。当他还只有十几岁时——也就是我们众所周知的商业航海到来之前,他水陆旅行的里程数已达到了二十五万余英里。
  一九二九年,他返回美国,继续完成先前的学业。他曾就读于华盛顿特区的乔治·华盛顿大学。在那儿,他学习了工程学和最早开设的课程之一——原子和分子物理学。除进行研究外,他还担任工程协会和飞行俱乐部的主席并为校报撰写文章、小说和戏剧。同期,他还飞行游览了美国中西部,成为当时最有名的飞行杂志《运动宇航员》的国家通讯员和摄影师。
  一九三二年他重返课堂后,又领导了两次探险:一次是加勒比海动作电影探险队,在一艘美国过去使用的四桅商船上航行;第二次是对波多黎各的矿物考察。因出色的成就,他被吸收为著名的探险者俱乐部的会员,并随即悬挂着他们引以自豪的会旗又进行了两次旨在探险和发现的航海。作为一名被批准可以在任何海洋操纵船只的优秀水手,他对海洋的终身热爱反映在由他当船长的诸多船只中和他所训练出来的海员的高超技艺上。二战期间,他作为美国海军官员也表现杰出。
  所有这些,甚至更多的东西都在他的写作中得到体现并为他的小说增添了引人入胜的真实意味,吸引了全世界的读者。一九三四年,他在《恐怖探险》杂志上,发表了处女作《绿色上帝》,是关于一位美国海军情报官员被中国解放前的那种神奇、诡异迷住的故事。由于对世界及其人民丰富的了解以及具有可用任何风格和模式写作的能力,他很快便以写探险、西部、神秘和悬念故事而闻名。同时,他得到了其他作家的单敬。当他被选为《美国小说纽约篇导读》的负贵人时,仅仅才二十五岁。
  他不仅是杰出的小说家,还是好莱坞成功的电影剧本作家。他为哥伦比亚、电影制片厂写了一九三七年曾轰动一时的连续剧《宝岛的秘密》原作。他为哥伦比亚,通用和其他主要电影制片厂的许多电影撰写过剧本,或是提供故事提纲。他还做过剧本顾问。
  一九三八年,他得到了久负盛名的纽约大街史密斯出版社的《惊险科幻小说》出版商的青昧。他们想利用现有读者对拉斐德·罗恩·哈伯德的热衷来吸引更多读者对这种新兴体裁的热爱。他们想买下他写的所有科幻小说。当他抗议说只写人不写机器和机械时,他们告诉他:他坚持的东西也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他的小说和故事对科幻小说的冲击和影响力之大促使了这一写作模式的转变。正是他首先把有吸引力的因素——人带入了这种新的模式中,才奠定了它日益受到全世界欢迎的基础。
  拉斐德·罗恩·哈伯德的一惯作风是:在不减慢小说节奏的情况下,使读者窥入主人公的内心和惜感世界,极大地增强阅读感受。这种写作水平很少有人能与之媲美。
  运用这种风格创作出的最杰出的作品中,有且部小说是他在非凡多产的一九四○年一年中创作出来的。它们是:《物竟天择》,为读者展示了一个战争连绵的、恐怖的未来世界,描绘了主人公的超人胆识。罗伯特·海恩林称此书为“前所未有的一部完美的科幻小说”;《天上打字机》——一部充满了天才想像力的冒险小说,被克里夫·卡斯勒称作“运用伟大的风格写出的冒险故事”;源于平凡的日常生活却充满了叩人心弦的心理悬念,令人胆战心惊的原型小说《恐惧》也被众多的作家诸如斯蒂芬·金、雷·布雷德伯里①等研究着。
  【① 雷·布雷德伯里(1920~)美国著名的科幻小说作家。】
  正是由于拉斐德·罗恩·哈伯德先生在一九三八年到一九五○年间,领导了这一领域的潮流性工作,才扩大了科幻小说和幻想作品的范围和想像领域,也使他永远成为这一写作体裁黄金时期的创始人之一。
  他曾荣获多项殊荣——意大利恐怖剧创作奖和一项特殊的古登堡奖。除了这些荣誉之外,《战场》已被译成十二种语言并轻而易举地成为这个体裁的历史上最长的一部科幻小说,长达一千○五十页。
  《大地行动》全集受到了同样的赞誉,被法国读者评为宇宙二○○○年奖,被意大利国家科幻小说委员会评为众人仰慕的诺瓦科幻小说奖。该书已经用六种语言售出七百万余册。十卷中的每一卷发行后,都成为国际畅销书。此外,拉斐德·罗恩·哈伯德还创下了连续发表二十一本畅销书的记录。
  他的文学作品创作总量包括二百六十多部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及电影剧本。

  【-全书完-】

《恐惧》 作者:L·罗恩·哈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