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嗨网首页>书籍在线阅读

爱情故事

  
选择背景色: 黄橙 洋红 淡粉 水蓝 草绿 白色 选择字体: 宋体 黑体 微软雅黑 楷体 选择字体大小: 恢复默认

《爱情故事》
作者:陈茜

正文 爱情故事

  “二十岁的时侯,我相信爱情就是两个人互相坠入情网,然后永远在一起。到了三十岁——”
  “得了。你一开始装女中学生就是喝多了。”他说,双手旋转着纸杯,从桌对面望向她。当时已经是午夜,NMRI室里除了他们俩空无一人。
  白天挤在这儿的移民局特工和医生都已经离开,他们甚至把在混乱中损坏的桌椅都换新完毕。走廓上的咖啡机里出人意料地还有些存货。她等事情结束后和他溜到大学城附近的酒吧喝了几杯,问题在于她现在记不清“几杯”到底是个位数还是十位数。谁在乎,她唯一想知道的是他是否还在生气。
  “再说你哪儿来三十岁。”他笑笑,“除非你的脸在说慌。”
  她板起面孔看着对方。“我没喝多少。至少没有多到,”她放下已经捏扁的杯子胡乱打了个手势,又忍不住乐了:“那个程度。”
  “哪个程度?”他双手一撑离开桌子站了起来,“我们可以看一看。”
  她微笑着向后仰倒在椅背上,看着他走进隔壁的控制室。几分钟后墙面变得透明,她能看见他站在计算机台后面。
  “酒精是作用于大脑的哪个区域的,医生?”他问,拿腔拿调。通过播音系统这声音显得可笑极了,她咯咯笑出了声。大脑里有个声音说你今天真是喝多了。
  一种轻微的嗡嗡声响了起来,是NMRI系统充电启动的声音。
  “哦。”他盯着屏幕,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走出控制室重新坐到她对面。
  “我的结果和你的一样,”他说,“我测过自己的。”
  你也测试过我,自从三周前开始。从每天一次到每有机会就测一次。就像我偷偷测试过你一样。我翻看过记录,如果我这将近三十年没活到狗上去,相信你也一样。这个大玩具是每个人都挡住不的诱惑、
  如果没有那该死的,NMRI爱情测试,也许现在我们已经在接吻了。而不是互怀歉疚地隔桌相望。

  “谁会这么晚还在这里。”他突然开口说。走廓里有脚步声。
  她松了口气甚至有点隐隐的感激。“我们出去看看。也许应该先通知保安?”她悄声说,心里却实在紧张不起来。
  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摇头,示意她留在室内,推门出去。

  半分钟后传来猛烈金属撞击声。等他奔回大房间,她倒在地上,脑后枕着一大滩血,头上有个洞,还活着。
  。

  1

  她一向喜欢大学,特别是天气晴好的日子里。Jenna压下变速杆,减速通过校门检查哨。看过证件后,两个军服警卫挥手放行。她重新加大油门,随手把烟头掐灭在车载CD盒里。反正她没在车上听音乐的习惯。
  几个年青人窜过路面,跟据其移动速度判断,他们脚下必定绑着喷气滑轮。这些年来他们又搞出了多少花样,她摇头换回低速自动档。也好,能让她在正式进入战场前多几分钟时间。

  电话是一周前直接打到她床头来的。
  “Jenna,我们碰到麻烦了。”
  “我记得已经换过号码了。”她说。退役半年,时间没长到装出忘掉前顶头上司的声音,也没长到他们忘掉她。新搬公寓的电话号甚至没有登在电话簿上。
  “别介意,Jenna。我知道你已经不干了。但我们实在找不到别人来干,你有医学背景,其他人不行。再说这事跟移民局有关,我想你关心这个。”
  她直起身,短促轻笑一声:“现在什么事都能移民有关。”同时把听筒夹到肩膀与脖子之间,空出手来套上长裤。
  “新星移民的侯选人档案资料在不断泄露,Jenna。他们有的收到书面或电话威胁,有的报告被跟踪,我们现在不能确定泄密范围有多大——”
  她侧头着话筒,在半黑暗的客厅里来回走了二十分钟,不时往线圈便笺本上做些摘记。多年的老习惯回来得顺理成章。
  他们也不能确定泄密的环节到底在哪里。移民计划的摊子铺得太大,全球十多个国家政府,三百多所大学或私立研究机构,不计其数的工厂制造业。电子文档通过万维网飞来飞去,加密密钥一日三变,但如果真有人决心截取——她耸耸肩,差点把话简摔了。奇怪的倒是事情现在才发生。移民局把此事的解决期限定在八月五日之前,第一艘载人模拟船发射升空之前。
  “那么移民的首批名单是已经确定了?”感觉对方差不多讲完时,Jenna插上一句。
  “初步名单吧。可以这么说。”
  “所有第一批跟飞船走的?”
  沉默一阵,她站在落地窗前,想象利安,她的前老板因为不爽而扭曲的下巴。暴雨啪啪敲击的白痕遍布视野。就算大睛天,从北半球也看不到他们打算送人上去的新星,地理位置不对。
  南半球也不行,光污染太严重。
  “当然也不是不能有变动。”
  “确保我在上面。”她说,“明天我就在你办公室里。”
  电话那头咯嗒一声。
  “你得把烟戒了,Jenna。”
  她哈哈笑起来:“我明白,我会戒的。新星政府还不需要抽烟花税。“

  第二天她去了局里。利安的办公室还老样子,地毯换过了。
  “咖啡机呢?”她问。
  “搬走了。除了你没人喝那鬼玩意儿。”

  他们在一周内和最优秀的黑客小组一起工作,检查易受攻击的节点,给整整一个排的局级以上官员做测慌实验。追踪威吓电话,对移民中的重要技术人员采取反跟踪保护,检查他们房子里的食品和药物。她拿到数册和电话黄页一样厚厚的,对反移民激进分子的突击审讯记录,没看完前十页就睡着了。
  睁开眼睛她去找利安:“我觉得这不像是专业恐怖分子干的。”
  “为什么?”
  “看看你们已经泄露出去的名单。如果现在干掉飞船驾驶员和后备人员,或炸掉哪个重要设备的供应厂,移民发射都得推迟个三年五载。下届政府还有没有兴趣照样支持也得打问号。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有了总控计算机系统工程师的地址,却没对他的电脑产生兴趣。所以这些移民计划的关键人物和准备当繁殖基因仓库使用的普通船客的受到的待遇是一样的,”利安为她的用词皱了皱眉,她摆摆手说下去:“只收到了封措词毫无针对性的恐吓信件。他们原本能利用这些名单走得更远。”
  “你的意思是?”
  “重点查外围。那些能接确到名单保密级别又不高的项目组。他们资料不全,知道哪些人是移民侯选人,但不明确这些人的确切身份。”

  排查的结果就是这里。Jenna驶过一大片缀着喷泉的草地,前头有幢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极简风格建筑,而侧翼伸展出一列新近添加的平房。RPI大学神经生理学研究中心,她能马上说出这些新加建筑的奠基日期:全是移民局拔的钱。
  她把车停在大楼左侧的一小片临时停车场上。可以看出为了改建工程将原来十余棵枫树移走了,几辆车都避开地下的积水树坑七七八八勉强停着。一辆甲壳虫,一辆灰色小型福特,还有辆可能是二手的大众,后盖用粉色喷漆画了个大脑简笔画。走近一看下面还有行小字:核桃仁——2021刻板印象研究小组。
  她不由笑出声来。无论这里工作的人是不是在出卖移民名单,他或她都没把钱花在用在上班的车上。

  2

  大厅里冷气袭人,正值暑假没有学生,显得空荡而寂静。她能听到隔壁附属医院里的轮床滑过地板的吱吱声。
  负责接待的是个面孔带亚裔特征的中年男人,白色实验罩袍,动作相当精神利落:“Jenna·Anderson?”
  他们握手, “梅德韦杰夫。叫我杰夫就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我带你去实验室。”他说。

  他们通过安检登上电梯直上三层:“两楼和四楼是设备层,我们把检测室做一个普通房间的样子,核磁装备全藏在夹层里。你已经知道我们在做项目的内容了?”
  她点头:“我看过你们给XYM的报告。”

  实际上她和利安都为移民计划中居然包括“爱情测试”项目感到哭笑不得。当然在申报资金的文件上名称更为正式:关于爱情行为的奖赏、动机和情感系统研究。
  她在万维网上花了几个小时,研究了几乎所有能搞到手的相关资料,从正式提交SCI的论文到万维网上标题为“你大脑化学物质的浓度决定是否陷入热恋?”的小道新闻。不过这次除了技术细节外,小道新闻把握住了问题的实质。
  他们正是在干这个。给大批受试者看伴侣的图片或回答有关的问题调查,经扫描,受试者大脑的腹侧被盖区(VTA)和背侧尾状核进入激活状态。而且,受测试者在回答问卷时所描述的爱情体验越强烈,CT图像上大脑相关式域的活动性也越强。设计得很精巧的实验,使用签了合同的志愿者,得出了一些有趣的观察结果,比如说10%的恋人会在20年后依然保持热恋激情。真是些神话般的幸运儿。还有些社会学意交上的讨论,比如说与离婚率,性犯罪率的联系。总而言之,一个学院式的、少有功利意味的小课题。
  在移民局将之纳入行为控制计划以前是这样。

  “移民局想通过这种研究得到什么?”
  “鬼知道。移民局还赞助过一个类人猿心灵感应的项目,他们不缺这点闲钱。”利安耸耸肩,“总之这个项目组的性质符合你的预期,而且他们接触名单的日期也和资料泄露的时间相符。轮到你上了。注意别打草惊蛇,我们时间不多了。”

  电梯外是条光线明亮的走廊。杰夫要求她进入“大房间”前,拿掉身上所有的金属配饰。
  他解释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这就是我们的,NMRI,核磁共振室。如果你——”
  她扬扬眉毛,“我明白。我以前也是医生。”
  如果你身上有什么金属零件走进个大磁场,它会移动起来,路径有时横穿你的身体,非常疼苦的过程。23年磁芯改良后能得到更清晰的图像,但这种金属活动效应却增强到可怕的地步。动了八年开颅手术,,NMRI对她来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玩具了。
  她搞下手表,从包里拿出钥匙、手机和皮夹,放进走廓外侧整排储物柜中的一格。
  “换上这个。”他说。
  是拖鞋。她心里暗叹一声,脱下有金属扣的中跟鞋。我的确还不习惯走进一台伪装成房间的NMRI里。 “你们是怎样向被测试者解释这些手续的?”她问。据她所知当时实验在双盲阶段。
  “他们直接从体检中心过来。”他语调开始生硬,推开房门。她在想像中耸耸肩,现在参与实验的已经全部换成从新星移民侯选人中抽取来的样本,这帮学院自治主义者肯定有所不满。

  进入控制区,窄小的空间里塞了一列计算机操作台和几把椅子。透过落地单向玻璃,可以看到隔壁屋里一个女人正坐在塑胶椅子上接受测试。
  两个同样穿着白色医用外套的人坐在台前,其中一个有着引人注目的及腰金色长发,要走近看才能发现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冲他们抬起头做了个微笑的表情,注意力随即又回到计算机屏幕上。另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手里铅笔头转得飞快。可能是个研究助理,硕士生。她更加热情地向他们露出笑容。杰夫替他们做了简短的介绍。
  那个金发中年女人叫丽卡,男孩叫阿平。她注意到丽卡伸来相握的手上没有结婚指环。他们都是神经生理学方面的研究者。欢迎你,以后合作愉快。

  “小组里的另一个成员在那边,珊迪。”杰夫指了指玻璃墙另一边。受试者果然还穿着体检中心淋浴室的纸质长袍和软鞋,头发因为潮湿而粘成一缕缕。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随便搁在桌面上,目光平视不躲闪,显得相当放松自然。同样穿白袍的提问者背对他们而坐,她只能从背影看出这是个与阿平年龄相仿的女孩,身形苗条挺拔。从这个角度也看不清提问者出示的画片内容。
  “表面上我们正在做一个人像辩认与自由联想测试。”杰夫说,“碰上有心理学背景的受试者就换另一套备用的说辞。那套画片中有一张是她丈夫的照片。看这个。”
  他拍拍研究生的肩,两个低声交几句,随即侧身让出位置:“这里。”
  屏幕上的一幅不断更新的大脑截面扫描图像。不断亮起的兴奋区域集中在左侧海马区。接连不断的短暂闪光像林地中将要熄灭的野火。
  “代表了什么?”她问。
  “她不再爱他的丈夫了。”他说,咧嘴一笑。

  她张开嘴上下摇动脑袋,做出“真神奇”的典型表情。杰夫,丽卡,阿平,加上还在观测室里的那个女孩。一共四个。
  凭第一印象,她看谁都不像会是出卖档案情报的人。第一印象从不可靠,她提醒自己。

  3

  “听着,这给我的感觉就像闯进普通人家里强行抽血做DNA亲子鉴定然后把召集个家族聚会结果告诉他们。”杰夫说。
  “你的类比不恰当。”她说,“第一,他们全是成年志愿者,在加入移民计划时就签了合同。第二,他们有权利选择要不要知道测试结果。我们会单独为每对夫妇或情侣提供详尽的,针对这个测试的科学解释。你们测试的只是大脑中某种化学物质浓度的高低,这跟爱与不爱或他们的婚姻状况没有直接的线性联系。”
  他歪着脸笑笑,重复:“志愿者。”

  他们坐在大学城中心的餐厅里,处处可以看到穿着新星移民宣传广告衫的大学生和研究员。壁挂式电视播放着有关模拟载人飞船筹备上天的新闻。有些人脖子上绑着绷带,还有穿着其大无比裤子的,这些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他们各自的特殊饮食穿过人流。
  “他们当志愿者时就知道自己要被安上一根尾巴?”杰夫用筷子指点一个站着用餐的男人说。他特制的裤子后头不停颤动,活像关了只猫。四周不断有人看他,冲他竖大拇指。男人也不时停下吃饭微笑回应。
  “等神经系统整合完成后这条尾巴可以和手臂一样灵活。在星际零重力环境下非常有用。”她说,“是的。他们知道要进行身体改造。有不同限度的改造合同。那边,”她侧头示意几个从下颚到腰部都埋藏在层层包裹物里的人:“一旦呼吸系统改造完毕后他们甚至不能在地球大气中生存。他们是适应太空种植温室的特种人。”
  “如果下届政府不再支持移民计划了,他们是不是得带着尾巴或戴个特种气体呼吸面罩回家?”他说,笑着扒拉盆里的水培蔬菜块,“你有没有听说过,用于移民到新星的钱都够让全世界人民吃饱一年了。”

  他在续继挑衅。她想,他不会真的把这些随处可见的稚气反移民理由当回事。
  她原以为自己差不多已经被他们接受了。看来友善的前提是别触及学院与政府,移民局扯皮的那条红线。
  共同的医学背景使她和项目组成员之间的共同语言不难找,再说她擅长这个:在交谈中让人放松戒备。她的娃娃脸和看似爽朗的性格都是这种天赋的一部分。而且那天偶尔撞破的小秘密也让她和珊迪迅速拉近了关系。
  她发现他们之间互相以测试VTA值为乐。扫描方向很容易覆盖测试人员与被者两者。值班时她发现珊迪在测试阿平的数值。
  Jenna早看出他们俩年青研究生之间也有些别别扭扭。金发丽卡第一印象是冷淡的,试下来反是最容易撬开的蚌壳。她从丽卡那里得知阿平和珊迪原先是情侣关系,后来不知何故分开了。
  “你知道我们已前是一对吧。我跟他。”她眨眨眼睛,“丽卡肯定跟你八卦过了。她是个大嘴巴。”
  Jenna笑而不答。屏幕上脑截面图像不断刷新,Jenna凭几周的经验也能看出阿平在“热恋中”。
  “他数值没我高。尽管我以前也明白我喜欢他胜过他喜欢我。但真的拿实实在在的数据一衡量我就受不了。”珊迪鼓起脸做个鬼脸,“觉得不公平。进这个项目组做NMRI没几天我们就崩了。不过我还是想偶而偷偷看一眼他的数值。”她拉开抽屉找纸巾。

  Jenna拍拍她削瘦的肩膀。
  “对了我也要八卦丽卡一下。”阿丽抽抽鼻子恢复正常嗓声,笑了,“以前我跟阿平一起偷偷测过她一回。她VTA值高得离谱,不知在跟谁约会。”

  经过这件事后,轮到她当测试员与受试者一起坐在大房间里,总有点不自在。

  处于她的地位,能收集到的任何信息都是有用的。从“大嘴”丽卡那里的确能套出不少信息,比如某天她不经意地说其实杰夫也交了移民志愿者申请表,不过一直没有回音。

  也许他现在的愤怒是由于他的项目组被列入理论研究部分。他只能留在地球上以科研人员的身份参与。他可能是妒忌那些即将飞向新世界的探路者们。
  可以成为某种报复式的动机。她半心半意地将这条记下。
  移民侯选人们依然不断收到信件。其中一名喷气实验室工程师的汽车上有发现炸弹,不过还不能确定是否是独立事件。如果与名单泄密事件有关,证明“他们”已经开始学会如何利用到手的资料,令人不安。
  利安抱怨她的调查进展缓慢。你不会把宝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的,她回答,我呆在这里花不了纳税人几个钱。

  “至于我为什么约你到这里吃午饭。”他换了个话题,“我们之间谈过了。他们希望我跟你谈谈。”他从餐盆里抬起眼睛瞟了她一眼,她明白“我们”指的是除她之外的人:“我们不喜欢有心理学家参与进来找实验者谈谈他们的实验结果。”
  “为什么?”
  “再跟我解释一遍,为什么你们移民局非得在这个项目里插上一脚。”
  “他们希望能用一种科学的方式确定首批移民里的性别比例。”她说,大学城共公餐厅的喧闹使她有点疲倦了,不断扮演一个移民局计划的辩护者也让她觉得累。“还有是带上已婚夫妇还是未婚的,各带多少。他们想要至少在一代里非常稳定的社会关系,如果全部由感情稳定的夫妇或伴侣组成,这是理想情况。”
  “他们指望我们找出哪些生理特征对应着稳定长期的婚姻或伴侣关系?”他耸耸肩,好像听到了个笑话。
  “所以必须有心理学家的加入。他们会建立每对实验者的生活史。”
  “生活史。你们会把事情搞糟的。”他摇头。
  “我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她犹豫了几秒钟:“来这里以前,我在遗传病筛检部门负责门诊接待。”
  “那么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你们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而你是处理这些麻烦事的专业人士。”他说。
  他们沉默着吃了一会儿。

  一个表面上看不出哪儿动过手术的准移民晕倒在餐厅门口。大群人火速围上去并开始大声嚷嚷找医生。
  “你是医生。”他说。
  “他身上的监护系统已经通知医疗中心了。”她说,续继用餐:“他的生理系统跟我们不一样,通常的急救程度反而可能有害。会马上有人来的,一个特种移民值十多万呢。”

  “你们对移民的婚姻状况也保持这样的不懂就别干涉态度该多好。”他说,望着两个保安赶开围观者,将移民抬上几乎立刻出现的救护车。
  她装做没听到。昨天晚上得到这次进餐邀请时的那种愉快心情已经烟消云散。她原本指望着能谈点别的,某些八小时工作以外的事。
  对一个有25%犯有间谍罪(在这种非常时期甚至能成为叛国罪)的男人产生好感,这不在她的计划内。
  但VTA值不在她能控制的范围内。

  4

  事态的发展没杰夫想像中那么糟糕。
  心理学家们的工作室跟他们隔了好几个校区,而移民们的受测试程序是先来“大房间”接受扫描,跟据结果再去心理学家的躺椅上倾谈。这样即使他们有要吐槽的内容,也绝大部分由心理学家们承受了。除了几个关于“这测试到底准不准?”的情绪激动的半夜电话外,项目组的成员没遇到什么麻烦。而心理学家组的人果然如杰夫所预料到的,叫苦连天。
  “他们拿工资就是干这事儿的。”杰夫说。

  跟据谈话整理出的生活史档案会转回NMRI中心。半个月后测试顺序调换,先进行个人生活资料的收集,再将受试人送来做扫描。她看出这批受试人背景与前一期实验对象不同,不再是做为普通移民的技术人员或低级军官。等级明显增高了,她试探着暗示杰夫要加强资料的保密性,杰夫重重点头说明白,Jenna发现他后来没动真格采取什么措施。
  空闲时他们开始以阅读生活史档案和猜测那些夫妇或情侣间的“爱情指数”为乐,甚至会赌上一杯咖啡或可乐的钱。

  “记得那对在生存培训班认识的夫妻吗。我们上星期看过档案的。”阿平轻声说。她点点头拉把椅子在控制台边坐下。透过单向玻璃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接受测试。“这个就是那位男主角。”
  “噢。”Jenna有印象。夫妻双方都是移民侯选人,最先报名的一批积极分子。男方是太空建筑水循环系统专家,女方是数学教授。两人都未有过正式婚姻史。在移民局为侯选人开办的紧急情况应对训练课上相识,数月后登记结婚。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夫妻双方在对结婚理由的陈述上惊人一致:有内部消息已婚且夫妻双方都为第一批报名者的情况下,被选入移民名单的机率将大大提高。
  “我记得你赌的是双方VTA值都不高。”阿平说。
  “杰夫也是。丽卡赌其实他们都深爱对方不过为结婚找个看似理性的借口。”Jenna说。
  “丽卡一直是爱情至上主义者。我跟阿丽都赌一方VTA值超过平均线一方没有。”阿平用铅笔头敲敲屏幕,“上午他妻子来过了。”
  “谁赢了?”
  “你跟杰夫。晚上的三明治我们请客。”阿平吐吐舌头笑了。
  “还有一对呢,我记得我们也下过注。”Jenna翻看测试名录。
  “就是那对丈夫是空军预备役,妻子是还没毕业大学生的那对。她自述在没确定她丈夫不会抛弃她前不会跟他去新星移民生孩子。”阿平点头,“我记得。我们好像都下注她的VTA值比她丈夫高。”
  “只有杰夫赌他们相爱。”Jenna笑起来。
  “结果谁都没赢。”阿平敲敲键盘调出记录,“看。”
  她VTA在线下,她丈夫远超标。
  Jenna侧头仔细想了想,笑着摇头,果然世事难料。
  “不过我们终于碰上了一对结婚超过二十年的,夫妻双方都深爱对方的例子。就在昨天,杰夫和我值班的时侯。”阿平拍拍玻璃,示意测试室里该换人了,“丈夫是移民局航天发射基地官员,妻子在大学里认识的,显型的郊区家庭主妇。证明还是传统的社会结构稳定啊。”他站起身来穿实验罩袍准备换班,“对了,这些人都分在“被告之实验结果”那组里。我们倒还能为他们知道测试结果后的反应下个注。赌注是谁整理实验报告好吗?”
  Jenna一愣。

  “利安,事情再不结束就要失控了。”
  “怎么了?”
  “一团糟。如果那个泄露情报的人真的是这个实验组的成员的话,按以前的实验程序,他们只能知道哪些人是移民。现在心理学组的加入使他们什么都知道了,职位,在哪个部门工作,跟妻子或丈夫的关系怎么样,想不想去新星对飞船点火那一刻紧张到什么程度。刚才我们就围在一起拿这些东西当《读者文摘》消遣。下一步他们还得把测试结果告之当事人并追踪结果,这样连移民的对应住址都保不住了。”她又想抽烟,喉咙口直痒痒,“我想这里的发生的事我们至少得有个优先权。先让移民局别管那些可笑的挑选和睦百年夫妻上新星的事了,让心理学组的人走开。”
  “上次那个喷气实验室的炸弹的来源查出来了。”
  “嗯?”她停止在外套的每个口袋搜索。
  “跟威吓信有关系。具体的细节不能在这里说,这条线路的保密级别不够。总之局里同意你的假设成立的可能性非常高。”
  “就在这四个人里?”她无声叹了口气。天台上阳光明媚,没有风,一片寂静。从楼顶高空俯视校园是一片片交织的绿色。她还能听到脚底下设备运行传来的轻微嗡嗡声与震动感。接触几周后,你就很难把他们当成嫌疑人ABCD了,就像你很难对自己的熟人下刀做手术。
  她也就干这最后一次。
  “至少和项目组的人有关系。”
  “现在送来的受测试人都是什么身份?”应该早点想到的,她感觉自己迟钝了。资料泄露案当然比某个行为控制项目重要。这几天来NMRI的人可能都是经验老到的特工,双向玻璃墙两边不知道是谁观察谁。
  “都在控制范围内,Jenna。”利安说,声音嘶哑,“他们已经派出一个行动小组待命了。你可以参加。”

  5

  第二天大房间的日程安排是给“模范夫妇”中的丈夫做扫描。她很晚才到,进控制室时其他三人都已经坐下了。丽卡不在,杰夫说她去拿备用电源:计算机某个插座有点小问题。
  昨夜她整理了这几周来的工作成果。不是扫描一对对移民以证明爱情的存在与否,而是一堆窃听磁带,通过银行查到的项目组成员的信用卡帐目信息,上网记录,零零总总全都打包成文件。既然打算下手抓人,这些资料估计利安也不会看重。但总得证明自己工作过了罢,她无奈地笑笑,希望他们出动时别惊吓到两个学生,几乎还是孩子呢。

  “拿来了,后勤处明明有两个不给我们领,说要留给附属医院。”丽卡回来了,手里晃着一只电源盒。他们开动了机器。

  十点差五分时局里的人马到了楼下。她借故出NMRI室与利安通话。
  “他们要上来了,直接冲进去。人全在里面吧。”
  “全在。”她说,“还有个受测试人也在。他不是你们的人吧?”
  “什么?”利安捂住话筒与人交谈了几句,“当然不是。我们会注意的,我们带的全是麻醉类 ** 。”
  “枪?”她失笑:“NMRI室里不能出现金属物体,那个屋子其实是个核磁扫描筒。你们只能空手进来。”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阵,“你熟悉程序,如果突然断电中断扫描会不会引起——”
  “这里的设备很值钱,他们有断电保护系统。”
  “好吧。你回去,照常工作,我们一会儿进来时配合一下。”

  她回到NMRI,正赶上对“模范丈夫”的扫描开始。人都在,丽卡在玻璃幕墙那边为受试人出题。
  杰夫给她让出屏幕前的位置:“看看爱情的奇迹。心理学组的人坚持要我们重复做一次,他们想把这对做为典范来重点分析。”
  她的目光跟随着数值曲线一路上升,这时行动小组冲进来了。

  事情结束得非常快,他们果然没有带枪,几分钟后“模范丈夫”就被按在地下,上的是隐形拇指拷,衣袖一拉下来就看不见了。移民局出了内奸还是得保留点面子。塑料桌椅在混乱中发出“咣”一声巨响,不知谁踢的。不过有裂缝的桌椅马上由局里的人换新了。
  丽卡捂着嘴一直靠墙站着,吓呆了。其余三个等冲突结束后才拧开观察室的门跑进NMRI室,眼睁睁看着一队人把受试人押走。杰夫上前想说什么,利安拿出证件低声说了几句,他茫然看到Jenna跟着警查头子走出去了。

  “你们早就知道。”她说,“你们就是要找一个顺理成章让他身上没有武器的时间地点。他是什么人物?”走廓前头走着行动小组,中间是还穿着白袍光脚的犯人。她没几分钟了。
  “反移民激进组织的炸弹专家,有内线情报说他身上永远自杀性炸弹不离身,模拟飞船上有他的作品。我们一直在怀疑他,直到两天前确定了他的身份,得抓活的。那你是什么时侯知道的。”利安摸出烟,递给她一支。
  “你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你说要找一个有医学背景的人,当时你们应该对这个实验室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明白有事不对劲了。”她挥挥手,烟自燃起来,香得她快掉泪了,她真想狠狠吸一口,一直吸到肺叶深处,“为什么连我都瞒。”
  “你知道局里做事原则的。你要管的是抓这里的内线。”
  她无奈地笑:“是啊。我没必要知道。”
  利安竖起一根手指:“还差最后一步,我们的交易成交。摸拟船发射成功后会公布第一批移民名单。”
  她掐灭烟,笑起来:“我已经六周没有抽烟了。”

  6

  睁开眼睛是明亮的光。她伸手摸到床侧的升降按键,让自己半坐起身。头沉甸甸的,伸手摸摸是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纱布,没有疼感。他们把头发全剃光了,这她倒不在乎,只希望头上的这个洞在移民飞船起飞前愈合好。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既使在NMRI冰凉的地板上感觉血和脑组织往外流的时侯就知道。当了八年每周做开颅手术的神经外科医生,这点对伤势的判断力总是有的。更何况附属医院就在隔壁。

  第一个来看她的是利安。杰夫一直等到他离开后才进来。

  “我问过医生,你不会有事的。下周就可以出院了。”他在床边坐下。
  “谢谢你来。”她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花和卡片,“花很漂亮。”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金属片是计算机电源上的一个零件。不知怎么会跑到大房间里去的。应该是个意外,我们打算以后搞一个金属物预警装置——”
  “让丽卡不用担心。”她打断他,“她不会有事的。”
  杰夫的脸白了。
  “我是安全局的人,你已经知道了。或者说以前是,我两个月前退役了,这次他们只是让我临时回来帮个忙。”她提醒自己注意语速,钟就挂在对面墙上,“这几周来我窃听了你们了电话,你们的E-MAIL我先看过,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事,为了查出移民名单是从谁哪儿泄露出去的。”
  “他已经被捕了。”
  “那位模范丈夫。是,他是航天发射基地的中将。他和他妻子的VTA值很高,丽卡的VTA值也很高。你的也很高。看,”她将一只手举到面前,像孩子数数一个挨个弯下手指,“你爱丽卡,丽卡爱的是那位中将,中将爱的是他的妻子。丽卡一直以为中将爱的是她,所以配合将在项目组实验中接触到的名单泄露给他。你们实验的有个致命弱点,只能看出谁在热恋状态,测不出爱的到底是谁。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第一批移民者的名单正式下来,丽卡发现她的名字不在上面。中将和他妻子的在上面,中将对名单有影响权,而他最终决定还是带她走。于是丽卡出于怨愤带着一个金属片进了NUIY,可能是借故拿备用电源时带进来的,想趁检测时干掉中将。没料到机器没开动几分钟行动小组就冲进来 ** 了他。”
  “她在混乱中将金属片拉在实验室里。这天剩下的时间我们都没再开动机器,直到我们打算玩个调情小游戏。”她指指头上的包扎物,“我头上的这个洞的确是意外。”
  杰夫搓着手,若有所思的样子:“你跟刚才出去的那个老头儿都说了?他是警查。”
  “都说了。丽卡可以没事。”她说,又瞟了一眼时间:“只要你说出模拟飞船上的炸弹在哪里。还有五十分钟,应该足够拆弹了。”
  他一下站起来,她直视他:“你跟中将和丽卡一个月中通了一百六十分钟电话,用的是保密线路。我还保存着你们之间的邮件。你也是他们的人。利安就在门外头。告诉他炸弹在哪儿,你们都会没事的。”
  “你凭什么想保住我们俩。”
  “我的VTA值很高,我该死的喜欢你。”她毫无笑意。
  他在窄窄的病房里转了几圈:“我能相信你们么。我怎么知道不是一说出来之后照样被捕。”
  “利安欠我一个情。我退役是因为一件事故,他保住了职位,我担了所有责任提前退役。按受这笔交易算他清了债。”她说,“再说你也只能试一试。”

  结局

  他愣了一会儿后猛然推门出去了。她闭上眼睛靠到枕头上。
  等他回来,她会告诉他说,他现在也上了第一批移的名单,丽卡没有。这也包括在与利安的交易中。她会担任船医,登陆新星后她会开一个小诊所,需要一个有医学背景的助手,他非常合适。Jenna知道他喜欢她,虽然没有对丽卡的感觉如此强烈。他们以后会相处得不错的。
  昨夜的那句话她没有机会说完:二十岁的时侯,她相信爱情是两个人互相坠入情网,然后永远在一起。到了三十岁,她相信爱情就是占有。

《爱情故事》 作者:陈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