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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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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算法》
作者:刘宇昆

正文 爱的算法

  一个淡淡的、感人的、非常奇妙的故事。我在讲述,自然不会有原文精彩。

  1

  现在只有护士注意我,我正准备和布拉德出去,套上了大红的高领毛衣和旧时穿过的牛仔裤。这段时间瘦了很多,竟然丢了这么多重量,牛仔裤松垮垮的挂在我的髋骨上。

  “咱们去塞勒姆度周末……”布拉德轻轻的耳语般低吟,他从医院洁白的走廊远处走来,双手环绕住我的腰,“只我们两个人。”

  我在车里等着,远远地看着一起送出来的纳西博士和布拉德在台阶上低语着。我听不到他们在交谈什么,但我知道纳西博士告诉布拉德的话。“确保她每四个小时吃一次西酊,不要单独离开她太久。”

  布拉德轻柔的交换着踩着刹车板和油门,当我怀着艾米的时候那样的方式。交通顺畅,沿着公路的树荫透过的阳光美的可以印到明信片上。西酊让我的嘴角放松,在后视镜上我看到我用一个幸福的笑脸面对着自己。

  “我爱你”他侧过头轻轻的说,就如同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一直这样说。

  我等待了几秒,我在想打开车门,把自己投身到奔流的公路上。但我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气力去做什么,但我并不惊讶这样的念头。

  “我也爱你”我看着他,用以往的方式轻轻的回答到。我一直这么做,因为他想得到这个答案。他看着我,眼角的鱼尾纹缓缓的舒展开来,继续把目光转回到车道上。

  这意味着我们回到了过去的那些时光,谈论着那些老话题,这些年来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我们只是一对从波士顿来的小情侣,利用周末的时间去塞勒姆度假。找一间提供早餐的小旅馆,参观一些博物馆,谈论一些老笑话。

  这是一种爱,一种爱的方式。

  我想尖叫!

  2

  第一个洋娃娃是我设计的,叫“聪明的劳拉”。

  劳拉有着质感的棕色头发,湛蓝的眼睛。可以活动的关节安装了20个小马达,一个语音合成器在它的喉部。它的上衣上有两个伪装成扣子的摄像头,背后有温度和湿度的感应器,鼻子下方还有一个麦克风。没有什么尖端的高科技,都是近20年的技术产品,但是它的软件系统是我开发的。我为这个软件系统感到自豪,虽然它的零售价仅仅是50美元。

  那短时间简直来不及处理多的无从应对的生产订单,虽然距离圣诞节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布拉德作为“非常玩具”公司的CEO,在CNN、MSNBC和TTV等等所以字母组合的媒体上反复不停的介绍着“聪明的劳拉”。

  为了应对媒体的采访和产品的演示,营销副总要求让我也去。因为我似乎像一位母亲(即使我并是一位母亲)和(他没有透露的一点)我是一位有金色长发的美女。而事实上,劳拉的设计完全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和创造。

  我的第一次媒体演示是为香港的一家电视台。布拉德希望我在上国内的早间节目时,提前获得一定的媒体采访经验以及满意的镜头感觉。

  我们坐在一边,主播是辛迪,等待着她先采访的另外一些公司的CEO。那位CEO紧张的卖力介绍他们的新产品“湿润度测量仪”。我已经有48个小时没有睡觉了,甚至紧张的带了6个“聪明的劳拉”,以防止另外5个临场罢工。这时候布拉德转过头来问我“你觉得那个……那个‘湿润度测量仪’是做什么用的?”

  我不知道布拉德在说什么。好吧,我刚刚到“非常玩具”公司工作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仅仅和公司的CEO布拉德先生聊过几次。他是一个非常主动,不被常规控制、努力打破常规的积极家伙,可以想象一位开第一家公司的人,当时还在上高中,可能唯一的业务是贩卖课题笔记之类,但我怎么知道他刚刚问我的这个‘湿润度测量仪’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他看见我太紧张而已。

  “……我不知道,也许是做饭用的……”我颤颤的说。

  “也许……”他后仰了身子,对我狡猾的眨了眨眼睛“但我真的觉得这个名字……嗯……挺那个的,你知道……”

  这样一句话,竟然来自他!前一刻我还以为他是认真的,然后,他微微的一笑,另我也笑出了声来。从这开始,我甚至都难以保持脸上严肃的表情,一直在偷偷的笑。直到轮到我们的采访。

  布拉德和年轻的女主播辛迪亲热的聊着天,不停的介绍着“非常玩具”公司和“聪明的劳拉”。以及“聪明的劳拉”是怎么一个念头和想法就诞生了出来。(布拉德和劳拉的设计当然没有任何关系,因为那全是我的想法,但是他谈的太好了,甚至让我都相信劳拉是他创造出来的)后来他还谈到有关劳拉的发展已经将来的趋势。

  我把劳拉放在台子上,面对摄像机。自己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你好!劳拉。”

  劳拉转过它的头,马达安静平稳的转动着,甚至都听不到嗡嗡的蜂鸣声。“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琳娜”我说

  “见到你很高兴”劳拉说“我冷。”

  空调是有点冷,但我没有注意到。

  但是这给辛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太惊人了,她?刚才说了什么?”

  “劳拉的词汇约2000英语单词,与语义和句法编码共同后缀和前缀。她的讲话,是规范的上下文无关文法。 ”布拉德暗暗的使眼色让我知道我说的太技术了。“恩,可以这么说,这意味着,她将创造新的判决,并且语法通常是正确的。 ”

  “我喜欢……新的、有颜色的、新的、亮的、新的、漂亮的衣服”劳拉说。

  “虽然它们可能并不一定都有明确的含义。”我说。

  “难道,她可以学习新的词?”辛迪吃惊的问到。

  劳拉把它的头转向辛迪,望着她说:“我喜欢学习,请教我一个新词。”

  我指出在固件方面,它可以学习至少600个词汇,但必须是名词。因为语音合成器还有一定的差距。

  辛迪明显震惊于劳拉转向自己并回答她的问题。

  “难道她……”辛迪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能听懂我说的话?”

  “不,不……”我笑道。

  布拉德好一会没有和我们一起对话,这个时候插进来向辛迪解释到“劳拉对话的判断来自马尔可夫随机触发器”他沉思了一下“基本上来说,她只是通过判断句子里面的关键词,然后和她的词库内关键词进行新的触发式判断。”

  “噢,但她真的看起来能听懂我说的话啊!那她是怎么学习的?”

  “这很简单,我们给她加装了一个新的存储设备,让她存储新获得的词汇。你可以给她看一些实物对象,并不断重复要教给她的名词词汇。她有一些非常先进的物体模型判断和识别能力……”

  布拉德可能再次认为我说的太专业了,插进话来向大家介绍“聪明的劳拉”操作很简单,甚至家长们都不用查看使用说明书。劳拉即使掉进水里也不会漏电或爆炸。她也绝对不会说任何一句脏话,即使调皮的宝宝们“一不小心”教给劳拉说,劳拉也不会。

  “再见”辛迪在结束采访的时候冲劳拉挥挥手。

  “再见”劳拉说“你真好!”并且也挥了挥手。

  每一个采访都遵循同样的模式。劳拉的每次转向采访者,并回答了一个问题总会带来一些尴尬和不安。看到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显示了智能行为对人的影响。他们大概都以为娃娃是拥有智能的。然后我将解释劳拉如何工作和每个人都会高兴听到的话。这些话非技术性,温暖和模糊回答所有问题,直到我能背诵,即使今天我没有喝咖啡,也能同条件反射一般应对每一个采访的问题。

  采访,已经营销方面的事务不是我的工作。在我们繁忙的时候,不得不采用了大量的外包加工,一直那段时间中国沿海的城镇都在昼夜不停的生产着劳拉。

  3

  塞勒姆的旅馆大堂和早餐桌上,到处都是我预想的那些关于当地旅游景点的介绍小册子。它们大多都是一些关于女巫方面耸人听闻的传说和图片。

  旅馆的管理员希望我们去看看塞勒姆当地的一家手工艺品连锁店“具有正宗的塞勒姆女巫手工制作的玩偶”。那家连锁店的位置曾经因布里吉特主教对20名女巫的宣判,并且烧死她们。因为在她们的地下室发现了插满了针的手工玩偶。

  也许那些女巫都和我一样疯了,只是一门心思的玩娃娃。参观这样的地方让我反胃口。

  布拉德在旅馆大堂里向管理员打听一些当地博物馆和观光地点折扣消息,我在房间的床上躺了下来,想睡觉。或者至少是假装睡觉,这样一来,布拉德会小心翼翼的离开一会儿,不会打扰到我。这样就给了我几分钟去思考。该死的西酊,让我的头脑里似乎多了一堵厚厚的墙,试图缓和和过滤思考。

  如果我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4

  布拉德和我一起去欧洲度过了我们两个的蜜月。我们搭乘亚轨道空中客车。票价贵得可以让我支付整整一年的房租。但是我们负担的起,“金宝”是我们的新产品,销售好的让人偷笑,公司的股票飚高的同亚轨道空中客车一样。

  当我们从欧洲回到波士顿的时候,虽然累及了,但是很高兴。直到下了飞机我都不能相信,我和布拉德有了共同的生活。我们成了相互照顾的丈夫和妻子,但我觉得我们就像在玩过家家。我们一起做饭,就同当初我们约会的时候一样,他总是雄赳赳的翻开食谱,但却完成不了一节,就得需要我去拯救他的闷大虾。

  晚餐的时候,布拉德告诉了我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根据公司的市场调查,至少有20%的“金宝”客户购买“金宝”并不是给他们的孩子,而是自己偷偷的摆布了起来。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工程师和读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布拉德说“现在已经有了大量的网站和博客教人们如何破解金宝的软件,在我最喜欢的一个网站上,甚至图文并茂一步一步的教大家如何让金宝去讲一个有关律师的笑话。哈哈,我都等不及去看公司律师部的那些人如何给这些人起草停止这样行为的表情了。”

  我可以理解大家对“金宝”的热忱,当我还在哈佛读书,沉浸在一个个费解的难题的时候,我也想有一个“金宝”一样的娃娃,拆开来看看它究竟是怎么工作的。毕竟“金宝”的表现太棒了,简直就像拥有了智能。

  “其实,我们也许并不应该停止大家的热情”我说“也许我们可以开放一定的源程序和设计图纸,然后开发一些测试软件包提供给愿意测试新程序的爱好者”

  “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这样来看,‘金宝’仅仅是一个玩具,但并不意味着只能是小女孩对它感兴趣。毕竟,它所拥有的是最先进,最自然的对话系统啊”

  “对,一个完美的系统,而且是你编写的”布拉德说到。这一点让我感到自豪。

  “这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如果对话系统和语言模块从来没有通过应用接口在一个娃娃上实现,也许用不了一年,人们就会忘记‘金宝’,我们可以开放一些接口程序,制作编程指南,开放一些源代码。然后让我们看看会出现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再说,我们还可以赚些小钱啊!”我从来没有进行过人工智能的研究,但我的野心不局限在一个娃娃上,我希望能看到我的努力可以应用在一些更具有实际意义上的事情,例如照顾老年人和残疾人。

  我知道他一定会同意我的想法。虽然他严禁谨慎,但是他愿意承担风险和积极打破常规的勇气是我为什么爱的根本。

  我在清理桌子上的剩菜,他的手越过桌子,握住了我的手腕。

  “这些可以等一等,我更注重实际的事情”布拉德绕过桌子走到我的身后,轻轻的拥我入怀。

  “我们来造个娃娃吧!”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象这他这么说。他的确这样说了。当然,这是唯一正确的一句话。

  4

  布拉德回来的时候,我没有睡着。在西酊的作用下,想要假装很困难。

  布拉德说想去看看海盗博物馆,我告诉他,不想看到那些打打杀杀的。他立刻表示同意。这是他愿意听到的答案。一个正在康复的妻子说的话。

  因此,我们在埃塞克斯博物馆的画廊里转来转去,这里展出着来自古老东方神秘的宝藏,塞勒姆的光荣历史。

  这些收藏的绘画十分粗糙,就好像是一些儿童随笔绘上去的一样。根据说明牌上的介绍,这些收藏都是出口给外国的,在当时是不会在东方的国内出售这些东西。

  说明是一位探访淮广两地手工作坊的耶稣修士会的修士写的。

  工匠们坐在一条流水线上,每人都有一支笔和固定绘画的项目。第一个画山,其次一个绘树,再次一个描草,再次一个画水……如此轮番,每个人只需要几秒钟,一件宝藏就完成了。

  因此,宝藏只不过是大规模生产的手工作坊下流水线大批生产并且仅出口给外国人的商品。我在想那杯子上草,如果一个人一天要画1000个杯子,那么他仅仅是左手拿起杯子,右手蘸一下染料,然后轻轻的一、二、三几笔。几秒钟就会完成。这是一个算法,一个优化的简单算法。一个人类的算法。

  5

  布拉德和我整整争吵了3个月,3个月后我们开始生产和销售艾米,艾米就叫艾米,没有其他形容词和定冠词来解释。

  我们曾在家里,每天夜里我提出41条同样的理由应该生产,他提出同样的39个理由不应该生产。我们在办公室里争吵,在那里,同事们隔着巨大的隔音玻璃窗看我和布拉德在那里默默的挥舞双手,摔砸东西。

  我非常的疲惫,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锁在研究室里不断的测试控制艾米面部表情的模块程序。我在寻找更加适合的算法来处理精确的面部表情。

  当我回到家里的卧室,累的没有了任何的气力。布拉德已经睡了,我坐在自己常睡的那边,安静的等待下一番争吵。我知道布拉德没有真的睡着。

  “我们要怎么办?”他面对黑暗缓缓的说。

  这样的语气让我泄了开始的勇气,脱下外套。“我阻止不了自己”我开始哭泣“我想她,我太想她了……对不起”

  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的起了身,轻轻的为我披上外衣。淡黄色的月光下,他的脸也湿润了。“我也想她,艾琳娜”

  “我知道”我说。但不会比我想的更多。

  “这样做,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知道吗?”他说。

  “我知道”我说。

  真正的艾米活了91天,其中45天都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盒子里。我只能在医生和护士的监视下隔着玻璃盒子看着她,我不能触摸她,不能抱她,不能亲她,什么都不能。但是我能听到她的哭声,我总是听到她的哭声。最后,我试图打碎玻璃盒子抱起艾米,让她再也不会离开我的怀抱。

  那坚硬的玻璃啊,我击碎了自己的手掌骨,我感觉不到疼痛,直到他们给我注射了镇静剂。

  我永远也不会再有一个孩子了,我的子宫壁没有愈合,再也不会有艾米了。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艾米的骨灰已经悄然的放在了我的橱柜里。

  但我仍然能听到艾米的哭声。

  有多少母亲和我一样?需要一个娃娃来填补怀里的空虚。需要一个学会说话,走路,渐渐变得胖胖的的娃娃。

  也许足够长的时间,可以让我学会说再见,可以让我听到平稳的呼声。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孩子,但我不能创造一个真正的孩子,我觉得我这是背叛。

  在研究室的桌子上,放着许多‘金宝’爱好者重新开发和修改的‘金宝’。我在不断的研究和工作。希望这样可以治愈内心上的创伤。

  布拉德认为我的想法很可怕,他无法理解。

  月光的余晖在黑暗中笼罩着我们,我们就这样沉默的坐着。

  “这可能会毁掉我们,艾琳娜,毁掉我们的公司”布拉德有些丧气地说。

  “我知道”我说着躺了下来。

  布拉德紧紧的抱住我,他呼吸紧促,似乎下达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心。

  “我们做吧!”布拉德的语气很轻,却坚定无比。

  “我不能……”他说“看到你这样,看到你这么多的眼泪,我的心很痛”

  我再次失声抽泣。

  这种理解,这种疼痛,这是什么?爱情是什么?

  布拉德喃喃地说“也许,也许我们应该考虑给公司改个名字”

  “为什么?”

  “嗯,我只是突然想到的”布拉德有些笑意的说“‘非常玩具’这个名字,其实仔细想想,也挺那个的”

  我笑了,有时候,粗俗的笑话是最好的药。

  布拉德吻过我的额头。

  “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轻轻的说。

  6

  布拉德双手捧着我的药丸,该死的西酊!

  我乖乖的接过来放在舌头下面,接过一杯温水喝了一口。

  “我去大堂打个长途,你乖乖的打个盹?”布拉德问到。

  我点点头。

  当他关上房门的时候,我立刻吐出了药丸,把该死的西酊扔到马桶里拼命踩水冲了下去,然后仔细的用水漱口。关好洗手间的门后,我安下心做在马桶上,我尝试背诵圆周率,竟然背诵到地58位,这是一个好迹象。西酊对我的影响减弱了。

  我起身照着镜子,紧紧的盯着自己的眼睛。希望看到视网膜下面的神经末梢,并想象着他们的布局。我缓缓的左右上下摆动自己的头,观察肌肉紧张松弛的瞬间,这将是很难模仿的一个难关。

  轻轻的用水拍在脸上,观察水珠沿着皮肤的皱纹缓缓下流。

  痛苦,在哪里痛苦?真正的爱情啊,痛苦的理解。

  “你还好吧,亲爱的?”布拉德的语气有些紧张,他隔着洗手间的门问到。

  “恩,很好……”我打开水龙头,然后说“你能去隔壁街上买点小吃来吗?我想先洗个澡”

  这些话给他了宽慰,也让他离开一小会儿。

  我关了水龙头,继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人体真的是一个奇迹,包括人的思想。但在另一面,绝对是一个笑话,相信我。

  7

  不,布拉德和我面对众多的相机、摄像机耐心的解释。我们并没有创造出“人工智能的儿童”,这不是我们的意图,也不是我们的想法。‘艾米’仅仅是一个安慰,给予需要安慰的母亲。如果你需要艾米,你就会知道。

  我曾走在街上,仔细观察那些怀里抱着孩子的母亲。只要我能确定,我就知道她们怀里的是艾米还是自己的宝宝。一个特定的哭声,一次挥动的手臂,我就知道艾米在那里。我就会去看那母亲,看她脸上的安慰。

  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好了,走过了那个悲伤的过程。我准备另一个项目,一个更大的项目。一个满足我的野心,展示我的能力的项目。我准备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塔拉’已经开始研究了4年,不论对公司还是对布拉德都是一个秘密。公司还在设计其他的娃娃,而我绝大部分的精力其实都给了塔拉。塔拉的身形同一个5岁的小女孩。昂贵的达到医学移植水准的皮肤给她了一个天使一般的容貌。湛蓝的眼睛深邃的可以映出精灵的影子。

  我从来没有完成塔拉的行动引擎,回想这一切也许更好,因为作为一项额外的研究项目,我更加优先考虑塔拉的面部表情,数以千计的表情数据,眨眼睛、皱鼻子、翘起丰润的小嘴甚至精细到眼珠的转动。

  让人难以置信的面部表情。塔拉的颈部一下瘫痪。

  但她的心,哦,她的心。

  我用最好的量子处理器和固态存储矩阵运行了一个多层次、多反馈的神经网络。重新定义的斯坦福词汇语库加上成功的‘金宝’词义判读和艾米的动态引擎。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品。单单数据模型就用了我六个月的时间。

  我教她微笑,我让她皱眉。我教她如何说话,如何倾听。每个晚上我都在分析神经网络的节点和坚持各类问题,尽量将问题处理在发生之前。

  布拉德从来没有注意过塔拉的诞生,他忙着处理艾米带给公司的损害,已经马不停蹄的推出新的娃娃。而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把塔拉放在儿童手推车中,带到了公司的办公室。我告诉布拉德这是很久没联系的一位女朋友的孩子,我和“她”去美容,让布拉德帮忙看一小会。布拉德一开始心不在焉的同意了,我离开了两个小时。

  当我回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绕到办公室的门后面,窥探布拉德。

  他半跪在儿童车傍津津有味的给塔拉读着小故事,声情并茂的念道“喂,大拉比法师高声喊道:活起来吧,活的像一个真正的人!”

  布拉德总是这样,我想,这是他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再嘲笑我。

  “好吧,好吧,好吧”我一脸认输的样子沮丧的走进办公室。“十分有趣吧,我的玩笑,你用多久发现的?”

  布拉德似乎还沉浸在哄小孩的幸福中,带着特有的微笑愣神的问到“发现什么?”

  我有点懊恼布拉德这样不饶人的态度。

  “我说,你用多久发现的?”

  布拉德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听我说的话,而是转过脸去继续哄着塔拉。“哦……”他突然警醒一般站了起来“什么多久?”

  “发现什么?”布拉德和塔拉同一时间问到。

  8

  塔拉的语言模块,就是印在我的头脑里一样清晰。我猜测布拉德会在1个小时左右能发现塔拉仅仅是另一个娃娃,但是他没有。

  塔拉在不知情的情况中,通过了一次图灵测试。我本以为自己会兴高采烈,然后一个星期以后,我被自己吓坏了。

  布拉德很高兴。(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会很高兴)

  “太棒了”布拉德一直兴奋的不能自已。“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亲爱的,我们不在是一家玩具公司了,你要大大的出名了,比已往更加的出名!”

  他终于注意到了我的沉静“怎么?有什么错?”

  我告诉了他有关中国盒子的故事。

  哲学家约翰·赛尔有一个著名的智能研究构想,中国盒子。

  想象在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有一条流水线,里面的职员有很多,他们严谨,并且只会英语。他们要就坐在流水线上对流水线上传过来的古怪图形做出符合操作手册上规定的操作。例如传过来的图形是一个横线,那么他们按照操作手册上查找到对应横线的是一个三角,那么他们就要在面前的空白卡片上画上三角,然后传递出来。

  一切必须严谨的按照操作手册上的对应法则去做。

  但结果是这样的,传递到办公室的卡片其实是用中文写的问题,而职员们并不会中文,却能通过操作手册上的对应关系做出相应准确的回答。

  这说明了什么?

  流水线、卡片、职员、操作手册可以看做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就是处理器。操作手册就是程序,职员就是存储器。他们不懂中文,却能通过程序来解决跟中文有关的问题。

  那么,你能肯定所谓的智能和这个整体有什么差距吗?没有差距。

  “我不明白”布拉德摇头说到“你到底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我意识到这就是我期待他说的话。

  “布拉德……”我仅仅的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我吓坏了,假如,假如我们就和塔拉一样?怎么办?”

  “我们,你的意思是?你在说什么?”布拉德吃惊的地看着我。

  “如果……”我努力寻找适合形容的词“如果我们只是一些精确的算法,我们的脑细胞准备的通过某种规则和算法来解释和处理我们接收到的信息。如果我们的一切仅仅是一些更加复杂的预先确定的反应?”

  “艾琳娜”布拉德拉近我到他的胸膛“这已经是一个哲学方面的命题了,我的艾琳娜”

  我在他的怀里颤抖着,我想需要一些睡眠。我以为他会这么说,我无望了。

  “亲爱的,我想你需要一些睡眠?不是吗?等醒来一切都好了”

  9

  突然而然的彻悟让我对一切都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在公司楼下的街角,我接过递过来的咖啡,卖咖啡的女孩那一脸疲惫的神态和面对了一上午的无聊神情,让我都感觉劳累。

  我需要一个假期。

  “我需要一个假期。”卖咖啡的女孩叹了一口气说到。

  回到公司的接待台前,我死命的盯着接待台前的女孩子。

  早上好,艾琳娜。

  说点别的吧,该死…… 我咬着牙等着女孩子对我说。

  “早上好!艾琳娜。”她甜蜜蜜的笑着说。

  我转过身去,似乎已经完成了这个步骤,我要赶紧躲回到办公室里。

  刚转过墙角,奥格登兴冲冲的迎了上来。他是数据结构工程师,我们的老搭档。

  天气、昨晚的比赛、布拉德。

  他继续兴冲冲的对我说:“今天天气不错啊,艾琳娜!”他迟钝的完全忽视了我紧紧握住的咖啡杯。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看来他今天是跑步来的公司。“你看昨晚的比赛了吗?简直太精彩了,十年难得一见啊!真是难以置信……哦,对了,布拉德呢?没跟你一起过来?”他满脸期待我的回答。

  而我,似乎面对着种种可以意料到结果的程序脚本,麻木到似乎能感觉到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一切都那么精准,就同钟表上的指针,同行星的轨道一样一丝不苟的运行着。

  我厌烦了,因为这样的种种可以预料的结果感到无尽的恐惧。我没有按照奥格登期待的那样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快步冲进办公室,疯了一样的甩上门,打开电脑,疯狂的删除一切我能看见的各类文件。

  “嗨!”办公桌脚上放着塔拉,她转过头冲我笑着说“今天我们玩什么游戏?”

  我恐惧的看着她,然后转身寻找螺丝刀之类的东西,但紧紧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榔头。我向她砸去。

  “你在做什么?”布拉德破门冲了进来,紧紧的拉住了我的手。

  我看见奥格登和同事们都挤在门口或者大大的隔音玻璃墙外看着我,看着一个发了疯的艾琳娜。

  我丢掉了榔头,紧紧的抱着布拉德失声痛哭,我希望他能理解我的恐惧,我的厌烦,我的发疯。

  但我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我期望的……

  理解。

  10

  布拉德试图和我解释我的行为。

  “这是一个惯性行为的错觉,你陷的太深了,艾琳娜!”他说“这是一个人类能意识和控制技术的局限性以及时代不同所造成的。在远古时代,人们相信巫师和宗教,认为人的头脑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人掌控着一切。到了工业时代,当大量的机械占据着我们的时候,人们相信人的头脑不过是想钢琴一样精密的机械引擎。等有了电报和电话,人们又认为头脑是无数的网络构成的,而现在,艾琳娜,你紧紧是把头脑当成了计算机、电脑!这是错觉,艾琳娜,这是错觉!”

  是的,如果这是错觉。但问题是,我知道他会这么说,简直一字不差。

  “该死,上帝啊,这是因为我们结婚太久了,艾琳娜,我们彼此了解,所以你才会这么想”

  我知道我们结婚以及很久。

  “你这是在绕圈子”布拉德懊恼的双手抱头。

  这是一个算法的循环,一个循环算法的错误。

  “看着我好吗?”布拉德抱起我,而我似乎已经不会动了。

  “看着我,快回来吧,艾琳娜,我爱你!”

  真不知道布拉德还能说点别的什么。

  11

  听着浴缸里缓缓的水流声,我顺着右手的手臂看下去。我在看我的手,苍白、虚弱。淡蓝色的静脉血管在手腕的尺骨和桡骨间隐隐跳动着,随着心脏起伏。

  我的膝盖感到冰冷的瓷砖所带来的疼痛,我跪在镜子面前,像是在祈祷。

  疼痛是真实的,我想,没有任何一个描述疼痛的算法。

  我仔细的盯着我的手腕,那上面粉红色的疤痕依然触目惊心。虽然很熟悉了,但那横向的,粉红色扭曲的疤痕似乎仍然告诉我这样做是错误的方法。

  我记得那个晚上,在我的意识还没有停止的时候。血液,我的血液包围着我,到处都是警报声,救护车的、警车的……医生和护士的面孔在缓缓下降……手腕被包扎起来……我被布拉德紧紧的抱着……我看着他,陌生的脸孔因为痛哭而扭曲。

  我本来应该能做的更好些,动脉总是深深的隐藏在手腕的桡骨下面,而横向的切割并不能真正对桡骨下的动脉造成多么大的伤害。这次要变成纵向切割,稍微倾斜一下切面,就会产生无法弥补的伤害了。我能做好,这才是正确的步骤和程序。

  这会花上一段时间,布拉德还没有回来。我躺着浴室的陶瓷砖上,感到很疲乏。

  我很高兴,这样的疼痛是真实的。

  12

  我的卧室,门缓缓的打开了,感应灯柔和的光线应声亮了起来。

  布拉德颓废的坐到了床边,他沮丧的脸上满是泪水。

  似乎我都能想象到他是如何缓缓的从奥赛姆开着车回来的。

  衣橱柜上放着劳拉,另一个没有被我砸坏的劳拉。

  她感应到布拉德的声音,因此侧转了她的头面对着他。

  布拉德看着床头柜上我们的照片,我也在看,我甚至想轻轻的去抚摸他的头,看他委屈的像个小孩子一样,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我怀着淡淡的笑意轻轻的说:“我爱你。”

  布拉德不会听到。他颤抖着双肩,无声的抽泣着。

  塔拉转过头来。

  “我也爱你。”塔拉说。

  ================ 完 =================

  (稍微改动了一下结尾,不是因为原文不好,而是因为我不能准确的表达出来原文的意思。曾被文中感情的描写感动过,深深的感动。心中的憾事和懊悔随着占据了我的全部,我想也许我没有那个勇气吧,说一声对不起,有的时候很难,特别是这个错误已经发生并且深深的改变了一切的时候,这声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呢。人生有的时候很残酷。但我想,至少,我曾深深地爱过,付出过。并且这份爱不会改变。)某网友擅自改动的,与本站无关。

《爱的算法》 作者:刘宇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