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感觉
《黑暗感觉》 作者：郑军 正文 黑暗感觉(1) 一 杀手很职业 山城湖滨市的火车站不是大站，但每晚XXXX次慢车路过这里都要停上十五分钟，给快车让路。这天，火车一停，乘客们纷纷走下站台放松腿脚，采买食物。一个三十来岁、身穿休闲服的男人也走下来。昏暗中，他趁人不注意离开站台，闪身钻进一段维修中的地下通道，顺着通道跑上另外一处无人站台。那里已经是站区边缘，远处的灯光照不到这里，更没有监控录像。这人左右望望，认定无人注意，便飞身跃出栏杆！ 湖滨市的房舍贴山而建，道路这处陡、那处缓，小巷为了顺应山势，像羊肠般错综复杂。这人显然提前踩好路线，不用东寻西找，飞快地穿胡同、过小桥、翻矮墙、跳过平房屋顶，贴在暗处飞跑。最后，他登上一幢旧居民楼的三楼，按动左面一户的门铃。 “哪位？” “周总，是我，实验室有点麻烦。” 一个中年人忙打开门把他让进屋，趁户主转身之际，来人突然右手扣住他的脖子，左手一刀下去，深深地割开他的喉咙，再顺势把他推开，以防血溅到自己身上。 户主发不出声音，但是摔倒时碰翻了茶几，浴室里传出一个女人的惊叫声，“啊，什么事？” 来人马上学着户主的声音回答：“没啥，我……喝得有点高。” 等了十几秒，看那女人没有再问，来人又学着户主的声音请她打开浴室的门。门缝一开，来人猛地挤进浴室，扭臂、锁颈、割喉，动作一气呵成。 又过了半分钟，来人已经奔跑在回车站的路上。他以刘翔都望尘莫及的身手飞跨着那些障碍物。等他回到自己的卧铺，开车时间还没有到！这期间，他还来得及从站台上买几只卤鸡翅，一袋水果，并努力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 二 平凡的神功 射击是警校学员的必修课，不过某警校的学员今天在射击课上却遇到了一群特殊的教官。他们是公安部派来的心理学家，组成心理训练课题组，在这所学校研究如何通过心理训练提高警员的专业技能。 训练场上，课题组长给大家讲解着心理训练的原理。 “人类有八种感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指向外界，给大脑提供了百分之九十五的信息，这五种感觉大家从小就会用。还有三种感觉，机体觉、平衡觉、内脏觉，它们指向身体内部。除了饥饿、生病、晕车等特殊时刻，人们很少体验到它们，更没练习过主动去运用，所以心理学家把它们叫‘黑暗感觉’，意思是沉睡在黑暗中，没有清晰起来的感觉。我们进行的这个研究，便是要帮助大家挖掘这些黑暗感觉，提高对身体内部运动情况的敏感程度，进而提高技能训练水平。” 接下来，心理专家给每个人发了眼罩和耳麦，要他们闭着眼射击！每次射击后，心理学家会通过耳麦提示命中的环数以及命中点所在的位置。比如“三环，右下方”，学员就要通过机体感觉微调手臂的位置，让枪口指向左上方一点点。 大家从小就习惯用眼睛寻找目标，结果少的打了几枪，多的打了十几枪，都是一无所获。成绩越来越差，甚至频频脱靶。 “这样训练真行吗？没听说过啊？” “杂技演员蒙上眼睛练飞刀，那是表演，警察学这个有什么用？” “我看过《星球大战》，别是让我们练习什么原力吧？” …… 一片怀疑声中，学员们纷纷表示，请课题组的专家们来演示一下。几位心理学家年过半百，都没摸过枪，他们把目光同时对准同来的一位年轻女警官。那一头假小子般的短发，让她显得很干练。有的学员把她当成了特警部队的高手。 那正是杨真，被李文涛强行剃去的一头秀发还没有恢复。调来高科技犯罪调研室之前，她曾经是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教师。李汉云为了让她能再恢复一段时间，没安排重活给她，而是让她随这个部里的专家组外出，打打下手。小组里其他心理学家都来自公安院校，只有她练习过射击。 杨真站到射击位置上，戴好眼罩，站定、调息、举枪。第一发只打了两环。学员队伍里传来窃笑声。 杨真根据提示音再作调整，第二发打了六环！学员们不笑了。 第三发打了十环！接下来发发穿过靶心！ 杨真揭下面罩说道：“这种潜力你也有，只是没开发过。面对歹徒，当然不需要你闭起眼射击，但是开发你的黑暗感觉，肯定会大大提高训练成绩。” 小小的湖滨市出了一起大案，一个名叫周国林的保健品商被人杀死在住所里。周国林卖过人体增高器、减肥磁疗仪，还有许多莫明其妙的东西。每样东西的销路靠广告宣传能火一阵，然后就成了泄气的皮球。不过，他总能搞到新的“高科技”来推销。 靠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周国林在湖滨多少也算是个纳税大户，地方名人。他自己住在豪华社区，那里保安密布，监控全面。不过，他又在偏僻居民区给情人买了套二手房。为了避嫌，买房时还专门挑了个位置很偏僻的地方。平时这里只有情人自己居住。凶手专挑他留宿的时候下手，显然很熟悉他的行踪。 市刑警队长梁浩明亲自担任专案组长。他马上就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周国林以前的合伙人张高伟。张高伟和周国林一起创业，本来很要好。这一两年翻脸成仇，不光分了股，张高伟还逢人就说周国林黑过他的钱，扬言要买凶宰了他！ 很快张高伟就被拘留。他自幼留下残疾，两条腿不一样长。现场采得的凶手脚印显示，凶手和张高伟身高、体重基本相仿，而且右脚的力度比左脚大，非常符合张的身体特征。 因为无法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张高伟被严密审查。他反复申辩说，自己确实恨周国林，但只是说说气话，不会真杀他。口袋里有几百万块钱的人，谁会因为一时气愤就毁了自己前程呢？ 专案组通过调查又发现，客厅和浴室两处现场都没有打斗痕迹，凶手一击致命，邻居谁也没听到呼救声。这足以说明凶手作案方法干脆利索，不像是初次作案的人。所以张高伟虽然嫌疑最大，但肯定不是亲自作案，无法定论。 三 意外收获 当头发能盖住杨真耳廓的时候，心理训练课题结束了。分到实验组的警校学员和对照组学员同时起步，射击和格斗水平却超过了百分之五十多。课题总结会上，警校领导对专家们表示了感谢。 正式发言后，大家随便聊天。警校校长扬扬手里的烟，笑道：“大家瞧，我这烟戒了几年就是戒不掉。你们的课题让我有个想法，什么时候心理学家发明一种方法，让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绝不做什么，那可就太好了。人们戒烟、戒酒、戒赌、戒毒，只要想到就能做到，绝不复发。反过来要是想练习什么技能，一学就会，一练就成，练两天就能开车，练三天就能格斗，打上十枪就能练到发发十环，那我们训练公安人员就容易多了。” 杨真是公安系统的小字辈，警衔低，听领导这些海阔天空的话不好说什么。座中一位心理学教授开口了。他告诉校领导，人类行为改造的潜力天生就有限度，成年人的训练潜力又比孩子差了许多。体工大队训练射击专业的运动员，都是从少年体校就开始选取苗子，才有希望拿冠军。公安部门不可能去训练几岁的孩子当警察。 离开学校，心理专家们坐在返回市区的专车上聊着天。他们议论起警校领导的话，都不以为然。 “人的认知中枢和行为中枢根本不在一处。外行不明白这一点，以为主观上有什么想法，身体就能做什么动作。” “要真有那种一想就会的方法，中国的小学生都可以考托福了。语言无非也是一门心智技能。哪门技能不需要苦练呢。” “我看如果邱璐还在学校，让他接这个课题最好。”一个中年学者顺口说出一个名字。他的话引来一阵笑声。 杨真很好奇，便向前辈们请教邱璐是谁，有人回答说那是一个心理学博士生。他最喜欢研究训练潜力问题，平时总在思考，怎样让五十岁的下岗职工学会程序设计，怎样让一个人两周内学会模仿他人笔迹，怎样让一名语言学家掌握几十种快要失传的方言。 这些课题过于离奇，根本申请不下课题经费。邱璐一气之下离开大学，现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为了侦破周国林案，省公安厅向湖滨市派来“码踪技术”专家。码踪技术是中国警察的独门绝学，解放前由内蒙一位叫马玉林的文盲创立。他可以通过脚印判断出某人的步法特点，并且能一路跟踪下去。最绝的时候，他从现场看到一个脚印，脑子里就能闪现出那人的身材和走路姿势。 马玉林早已去世，不过几十年下来，全国各地公安部门都有他的传人。最初正是派来湖滨的码踪专家根据现场脚印判断张高伟有重大嫌疑。那个极像张高伟留下的足迹在楼下消失了，码踪专家判断他是上了某种车辆逃离现场。 不过，在张高伟反复申辩后，码踪专家又勘察了现场。一来始终找不到车辆痕迹，二来又在附近找到了另一个脚印。从鞋底花纹来看，和疑似张高伟的足迹完全一样，但从痕迹上判断，那应该是个瘦小的人，和张高伟在体重上相差几十斤，而且腿部并没有残疾。 会不会有人模仿张高伟的脚步去行凶，嫁祸于人？梁浩明向码踪专家请教。后者表示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几率极小。 “赵本山在舞台上模仿过残疾人走路，但那只是模仿一类特定人群的步法。专门模仿一个特定对象的步法，这种事还没遇到过。如果真有这个人，他也必须和张高伟很熟才行。每个人的步法都有许多细微特点，陌生人要模仿起来很困难。” 案件很快取得突破性进展。码踪专家去跟踪那个可疑的脚印，发现那人爬过陡坡、翻过栏杆、趟过草皮，明显在走一条常人不走的路线。 梁浩明马上派人拉开大网，搜索这串脚印出现的沿途各处，结果在一段矮墙后找到一部摔坏的手机。经查实，机主是一个叫邱璐的外地人。 脚印在火车站月台上消失了。梁浩明马上推测神秘人可能从列车上来，作案后又回到列车上去。由于此人只是乘车途经此处，从偏僻处翻进翻出，没人记录到他下过车。 为了证实这点，梁浩明找来刑警队两个身体素质最棒的警员，让他们作现场模拟，从车站沿脚印的路线跑到凶案现场，再跑回来。结果反复跑了几次，两个警察最短能在十七分钟里从火车站到周国林家跑一个来回，作案怎么也得一两分钟时间，总共需要十八九分钟。 接下来，梁浩明又查清了列车班次，发现只有XXXX号慢车晚上的停车时间接近这个数字。在铁路警方的协助下，证明一个长得很像邱璐的人当晚曾经坐过那趟车！ 被暂时羁押的张高伟也想到了邱璐。原来，前两年他与周国林的合伙企业遭遇低谷，两人都想找个新项目翻身。一个叫邱璐的心理学博士生找上门来，说他能开发一种“超级心理训练”技术，可以通过特殊器械开发人的心理潜能。人们接受这个训练后，想再学什么技能会比别人快许多倍。如今就业市场这么严峻，谁不想多学几门本事。这个项目一定有商机。 不过邱璐也如实告诉他们，他对此只有理论上的探索，科研院所都不重视他的研究，没人出课题经费。他希望两个商人能出钱建一个心理实验室，他先拿自己做实验。如果成功了再将它发展成商业项目盈利，专利权则属于两位商人。 “你们以前卖的那些东西我都知道，全是忽悠人。我这可是真本事。如果研究成功，从城市到乡村，从中国到外国，几十亿人都需要，市场大得不可想象。” 听邱璐一番介绍，周国林和张高伟都觉得这个项目可行，便合伙出了钱，按照邱璐的设计建了一个实验室，让他用自己作被试，研究超级心理训练法。 当然，商人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他们同时还在找其他项目。一晃快一年了，邱璐的自我训练始终没什么具体成果。两个商人也对此发生了分歧。张高伟平时和邱璐交流得多，认为他的方法确有价值，只要耐心等待出成果就行。周国林却慢慢怀疑邱璐只是个空谈家，想撤资。再后来，两人又因为其他生意上有矛盾，搞得很僵，邱璐那里反而没人过问了。 “他好像有两个月没消息了。不过在那以前，他的模仿训练很有起色。”张高伟向警方介绍说，邱璐为了争取他的支持，常拿他当模仿对象，学习他的笔迹、口音，能够以假乱真。有一段模仿张高伟的录音，连他的老婆孩子都分不出来。 邱璐认为这正说明他的方法真有效。试想，如果一个人很短时间就能模仿他人口音到乱真的程度，那他学习任何一门外语的口语岂不是手到擒来。 邱璐马上被列为重大嫌疑人，警方也进入了邱璐的实验室。他们在那里发现许多莫明其妙的仪器。梁浩明和刑警队的人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张高伟虽然为这些设备出过资，但他文化程度低，也说不清楚它们都是什么用途。 市公安局长告诉梁浩明，公安部刚成立一个高科技犯罪调研室。地方公安部门如果遇到涉及高科技背景的案件，可以请他们支援。于是，这个案件便被提交到了高科技犯罪调研室。 四 狂人实验室 论年纪，李汉云比科员们大不少。因此工作之余，他把这几个部下当成晚辈来关心。尤其是那些在北京没有家的外地科员们，每逢节假日，李汉云会把他们叫到家里，大家一起做饭、聊天，沟通感情。 作为全室年纪最小的一员，杨真是大家的小妹妹，更像是李主任的半个侄女。李汉云很早就认识杨真的母亲于丽华，所以当他组建新科室需要人手时，便把老朋友的女儿调了过来。 这天，杨真和韩悦宾、陈剑等几个外地科员来到李汉云家。李汉云夫妻有一个儿子，名叫李星，正在科技大学就读，这天也放假在家。碰到这么多客人，李星有点不好意思，便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结果被妈妈叫到了厨房里。“来了这么多客人，你也待得住。” 杨真正在厨房那忙着。她是南方人，身材瘦小，加上一头短发，看上去像个女学生。李星看惯了父亲那些表情严肃的同行，遇到杨真，眼睛一亮，难得地主动过去攀谈。李汉云的妻子转了一圈，发现儿子和杨真能聊到一起去，很高兴。“星星，杨真姐姐是学心理学的，可以帮你改改那些坏习惯。” 李星不好意思，杨真笑问是什么坏习惯。没等儿子开口，母亲便滔滔不绝数落起来。什么半夜不睡早上不起啊，零食吃得太多啊，电脑一开就是一天，等等。 在漂亮姐姐面前丢了面子，李星更尴尬了，忙把妈妈往外推。“妈，我是学机械设计的。在我们那个圈子里，老师们都这样，师哥师姐们哪个不这样。您知道什么啊。” 等母亲走了，李星才向杨真承认，妈妈说得都对，自己也很想改，但就是改不掉。 “没有什么坏习惯是改不掉的，你真的想改吗？”杨真笑着问。 “真想改，其实我早知道这些毛病不好。” “那我教你些心理训练的方法吧。改变自己的行为不仅要持之以恒，还要有正确方法。” 通过公安部内部信息网络，周国林案件的图文资料第一时间提交给了高科技犯罪调研室。杨真也正好完成了警校心理训练的课题，回到单位。李汉云把这个案子交给她来处理。看到视频录像中邱璐实验室里那些仪器，杨真再熟悉不过了。天啊，他简直照搬了一个大学心理系才有的专业实验室！而且还对仪器作了不少改造。 知道这个案件正落在杨真的专业范围内，李汉云马上派她和韩悦宾前去协助湖滨市警方进行侦查。 邱璐的心理实验室离湖滨市区数公里，建在一处风景区里。虽然偏僻，但水、电、网络、通讯、交通一应俱全。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将来研究出心理训练技术，也应该把训练场地设置在这种远离大城市的地方才有效果。大城市嘈杂混乱，诱惑太多，不利于受训者精神集中。 实验室并不大，只是买了当地一户村民的宅基地，盖了个两层小楼，还挖了一个地下室，里面仔细地敷上隔音材料，以便取得超静效果。周围有不少城市居民来这里买下房子，开办“农家乐”，所以又多一个城里人来买地建房，村里也没谁在意。 走进邱璐的实验室，几乎每件东西杨真都既熟悉又陌生。这是高精度计时计数器，那是反应时测定仪，左面墙角有台动觉方位辨别仪，楼上小屋有台暗适应仪，还有深度知觉测试仪，时间知觉测试仪…… 然而，几乎每样仪器邱璐都作了改装，既提高它们的效能，又缩小它们的体积。有的仪器干脆被拆开外壳，机芯摊在实验台上，看来还没有改造完。看得出邱璐不仅精通心理学，还钻研了机械设计和计算机应用，真下了不少工夫。 这里所有房间都贴着隔音材料，虽然风景区比城市已经安静了很多，但邱璐显然还希望能更安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间地下室，里面放着一个圆形金属水箱，至少三个衣柜那么大。看样子，肯定是在修建房屋时就把它抬了进来。水箱上安装有电热器，可以让水温保持恒定。有一具呼吸机通向里面，像是用潜水员的面具改装的。这东西看起来阴森森的像个刑具。 “不知是什么怪东西，邱璐大概就是让这东西搞魔障了吧？”一个当地警察说道。 杨真向大家介绍说：“这叫感觉剥夺实验箱。被试要用眼罩消除视觉刺激，用耳塞消除听觉刺激，呼吸机提供的气体要除臭，以消除嗅觉刺激，水温要长期控制在生理零度，以消除温觉刺激和冷觉刺激。实验时人要裸体全身浸没在水里，消除对重力的感觉。心理学家用这个仪器把人的感觉刺激尽可能排除，再观察人类的心理活动。” 附近村民告诉警方，邱璐平时很少出门。如果出来，除了购买日用品，就是到风景区入处口看那里的艺人做雕刻活。本地盛产木刻工艺品，有的艺人现刻现卖，以此招揽生意。邱璐会向艺人请教雕刻方法。他为人和气，说话文明，大家都对他有好印象。 梁浩明向两个北京来的专家介绍了案情。邱璐有重大嫌疑，但刑警队不光找不到他的人，也找不到他杀人的动机。虽然周国林不相信他的研究，嘲笑过他，还想撤资，但这似乎也构不成杀人动机。杀了周国林对他的实验并没有任何好处。他想请调研室的专家分析这个实验室有什么秘密，以及邱璐可能会去哪里。现在就是邱璐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杨真思考了一阵，请梁浩明不要把这里的东西搬到公安局。“既然他刻意要在这里建实验室，那么实验室原貌和周围环境对我分析邱璐的工作很有帮助，我要留在这里分析这些仪器，有必要的话还得亲自试试。” 五 饱学之士 “大鹰爪拳三十六式我都演完了。” 民间拳师邹立坚说完，向来客一抱拳。邹立坚是鹰爪门传人，经常有人来学拳。眼前这位自称唐健的来客每招开价五十元，但只练两天时间。邹立坚自然很高兴就接待了。 “听说贵派还有小鹰爪拳七十二式？”唐健练了一上午，兴致很高。“时间还充裕，请您再演一下吧。” “唔……”邹立坚有点犹豫。 “怎么了？一招我出五十块嘛。今天你演完一百零八式，我给你五千四百块！不够吗？”来客边说边拍着提包。 “钱不是问题。不过我一下子教给你这么多，你都能记住？当年这一百零八式我可是练了四年才学全。” 邹立坚住在郊区农家小院里。来客早上九点大驾光临。接下来，邹立坚每一式自己先比划一下，再让来客以自己为靶子拆一下招。每式用两分钟便教完。加上休息时间，来客总共学了不到三个小时。 唉，现在的人就是浮躁，这么贪图进度能有啥效果，简直瞎胡闹。邹立坚暗想着。 “你用心教就是了，我学会学不会是自己的事！”唐健不以为然。他看上去有三十来岁，并非愣头青。看他如此执着，邹立坚也不好说什么，何况这人带着现金，不像是乱开玩笑。 鹰爪拳以擒拿为主。这一百单八式就是一百零八招擒拿手。天色将晚，邹立坚又教了三十多式，约好第二天再教剩下的三十来招。来客当场按学的招式数量交了钱。邹立坚教拳多年，一天收入这么多还是第一次，看来今天遇到了冤大头！ 第二天上午唐健又来到邹家。邹立坚把他带到屋前空地，说要考考他昨天学的东西。两人一交手，邹立坚一招青蛇吐芯把唐健扣住！冷笑道：“你是不是叫邱璐？” 原来，本地公安局已经贴出缉拿邱璐的通缉令。上面的照片是从他过去与同事的合影中用电脑技术剪切下的，很模糊。邹立坚昨晚上街时发现这张通缉令，觉得这个唐健有几分像邱璐，但又吃不准。自恃武功高强，便想趁唐健再来时让他自投罗网。即使搞错了也没什么，道个歉就行。 唐健二话不说，一翻腕一伸腿，一招古树盘根反而把邹立坚制住。邹拳师大惊，没想到才一天，他就能把鹰爪拳练了个八九不离十。 好在他也只教了一天，自己还有几十招没露呢。当下右脚紧扣，贴身近前，想用脱袍卸甲式拿下对手。这招是鹰爪拳绝技，非十年八年苦练而不可得，只有遇到强敌邹立坚才使出它来。 甫料刚一近身，邹立坚全部力量都反转回来，身体跌了出去。还未落地，下阴又挨了重重一腿，疼得他全身弓成虾状，闷声说不出话来。前一招是太极功夫，后一招完全是韩国跆拳道。来人毕竟还不熟悉鹰爪拳，危急时刻只好使出自己更熟悉的功夫。 唐健扑上来，死死扣住邹立坚的喉咙。邹立坚挣扎着，后悔自己太托大，早早报警就没事了。此人一天里能学会几十招擒拿术，自然也可以在一天里学会拳击，一天里学会柔道，一天里学会军警格斗术。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杨真留在邱璐的实验室里摆弄着那些仪器。桌面椅面灰尘很厚，说明主人这两个月都没有回来过。张高伟最近被生意搞得焦头烂额，也不清楚邱璐去了哪里。 韩悦宾当年学的是工程技术专业，不懂心理学。他被李汉云留下来配合行动，帮助杨真分析那些仪器是怎么被改装的。实验室里有几台电脑，当地公安局信息专家反复检查过，没从里面找到邱璐的实验数据，那些电脑只用来控制实验室里的仪器。看来邱璐走以前精心删除了实验记录。 慢慢地，杨真搜索到了邱璐对仪器进行改装的原则。本来是一台测定反应时的仪器，经他改装后用来提高自己的反应时。本来是一台测定空间知觉的仪器，经他改装后用来提高自己的空间感受能力。据张高伟提供的资料，为了改装这些仪器，同样的仪器邱璐通常要买上几台，如果改坏了就扔掉。 “你能猜出他在搞什么名堂吗？”韩悦宾望着四周堆得杂乱无章的仪器，看得一头雾水。 杨真指着一台深度知觉测试仪解释说：“假如有两个人，分别站在离你几十米远的前方，那么谁离你更远呢？这就要靠你的深度知觉去感受。人们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很难判断清楚物体远近，最多时会出现几米误差。邱璐或许是在用这台仪器训练自己的深度知觉。” “练这种知觉有什么用？” “射击技能就包含着深度知觉！” “很酷啊！当年你们读心理学，就是天天练这些玩意？” 杨真摇摇头，“心理学家只用它测深度知觉，没用它练深度知觉。看来邱璐确实有些天才，他的思路一般心理学家都没有。” 这时，杨真又回想起了实验课题组的专家们对邱璐的不屑。在想入非非和天才之间，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通过公安部门的侦查系统，杨真又拿到邱璐以前发表的正式论文。那些论文虽然帮他得到各种学位，但没什么人关注。从本科毕业论文开始，邱璐研究的主题都一样，就是如何提高人的学习潜力。他在论文里提了许多人们不注意的问题。 “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我们学了那么多知识，可技能又学了多少呢？ “如果一个动作普通人要练五百次才能掌握，通过某种方法让人们练一百次就能掌握，那一生会节省多少练习时间！ “王XX，男，七十岁，自小不会做饭。妻子去世后，他要么在孩子家吃饭，要么自己煮挂面。须知，烹饪技能并不需要多少体力，又事关生活质量，是什么阻止他学会这门技能呢？ “乔丹在他篮球生涯巅峰时期，曾经退役去打棒球，但没取得什么成绩，只好又回来打篮球。其实无论篮球、棒球，还是足球、排球、乒乓球，基本动作都不超过五十个，为什么没人可以在哪怕两个项目上都达到世界水平呢？ “所有技能都可以分解为一些基本动作：转头，伸手，抬臂，弯腰，举腿……技能无非是这些动作的排列组合。一定存在着某种‘母技能’、‘总技能’或者‘终极技能’。自古以来人们都是一样样地去练具体技能，谁也没怀疑这样做是否正确。其实，更应该找到那种根本技能。学到它，再来学特殊技能就快多了。这样人可以在一生中学会几百种本领。 “设想有这样一个超人，他并不会飞，不会放电，不会穿墙，不会耳朵听字，不会预测未来。不，他没有任何一样违反自然规律的本领，只不过学会了普通人十辈子也学不到的技能。难道不能培养出这样的超人吗？” 一下子读了好几篇论文，杨真看得有些头晕，便到室外散步。村头有一所初中。农村地区学校的操场往往没有围墙，农忙时就是村里的晒粮场。操场上，体育老师正带着一个班的学生练习跳箱。这位老师教学方法简单生硬，凡是跳不过去的学生就命令到一边罚站。不一会，便有七八个孩子乖乖站到篮球架下晒太阳。 杨真看着看着，忽然想起那位警校校长的话。如果发明一种方法，让人省去训练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该多好啊。 心理学家不认为有这种捷径，邱璐看来不信邪，可他找到了吗？ 六 破网之鱼 邱璐已被确定有重大作案嫌疑，全国通缉。很快北方某小城的便衣警察就发现了他的踪影。当地公安局一下子派出几百名警察和协勤人员进行围捕。 邱璐几乎立即就察觉到警察的包围圈，他通过菜市场钻入小巷，攀过高墙，越过铁栅，专找复杂的地形逃窜，把追捕的警察远远甩在后面。现场的警察就像看到了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或者杂技演员。蹿房越脊，无所不能。 不过当地出动的警员很多，邱璐刚甩掉一批，马上又围上来一批。邱璐初来乍到，对小城的地理也不算熟。几十分钟过去，仍然有几个警察能跟在后面，报告说邱璐进入城东一片废厂房里。这是一座化工厂，因为污染严重已被停产，准备清理出来开发成住宅区。如今尚未动工拆除，杂草丛生，门窗破旧。 目击者报告，邱璐攀着厂区外一处电线杆，跃过围墙。警察便从那里开始搜索，可是却找不到脚印。厂区里面有不少金属架、物料堆、反应塔，只有从那上面绕来绕去，才不会留下脚印。但那需要极强的平衡能力，稍不留神就会摔下来。 几十名警察进入厂区，东翻西找，警犬也被调到这里。但这家化工厂遗留的污染物很多，空气里还飘着刺鼻的味道。警犬的嗅觉也失灵了。 晚上，警察和协勤人员将厂区围住，以防邱璐乘黑暗逃出来。但厂区里面一片安静，周围也未见动静。第二天、第三天，邱璐的身影都没出现。当地警方开始怀疑自己搞错了，邱璐并没有进入这里，已经远走高飞。 “这里污染这么重，他能藏上三天，不饿晕也呛死了。”一名警官作着判断。 又过了两天，警方决定撤掉警戒线，周围一切恢复正常。当天下午，一个本厂的下岗工人偷偷进入厂区，想找点废钢铁去卖钱。他在这家工厂待了二十年，熟悉那里的一切。 很快，下岗工人来到旧配电室，想卸下机箱的门。他刚打开铁门，便吓得往后跳开，摔了个屁股墩。原来，一个人一动不动蜷在里面！ 好半天，此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下岗工人镇定了一下，喊了几声，此人还是一动不动。他伸手去拉，结果摸到一个冰凉的身体！ 啊！一定是那个传说中的逃犯，看来已经死了。下岗工人狂奔出厂区去报警。十分钟后警察就来到了现场。那个机箱只有半个衣柜那么大，表面锈迹斑斑。当初搜查的时候谁也不认为它里面能藏一个人。 现在那里面也没有人了，只有一小块被挂撕的布片留在金属门上。 这个逃犯在里面隐藏了五天之久，而且还能迅速地离开，体能显然没受影响。警察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天不吃饭可以，五天不喝水，人已经到了脱水边缘。而且这里气味刺鼻，待两小时就流泪，咳嗽，难道这个逃犯能像机器人那样把自己暂时“关闭”？ 杨真继续研究着邱璐的论文。在后期的文章里，邱璐反复提到“黑暗感觉”。 “人类对自己内部世界的感觉太迟钝了，骨骼、肌肉、内脏，你听说过它们，但你感觉得到它们吗？或许只有唤醒这些黑暗感觉，才能最终打通理智和行为之间的岔路。以后人想学什么技能，只要听一遍要领，看几遍演示，再练习几遍就行了！” 通过发展黑暗感觉来提高技能训练效果，这种研究杨真刚刚参与过，对它的原理非常熟悉。不过那只是在进行普通训练时让学员加入一些内部感觉，最终还是要靠眼、耳、鼻这些对外的感觉器官来完成，最终效果也只是比一般训练方法提高百分之几十的成绩。邱璐又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神乎其神呢？ 不读论文的时候，杨真便楼上楼下到处转，挨个去检查那些仪器。她的脚步停在那台感觉剥夺实验水箱旁。是啊，水箱能剥夺的都是朝向外界的感觉。人体接收不到外部信息，内部感觉会不会因此大幅提高呢？ 别看感觉剥夺实验箱的原理不复杂，但全国也没有几台，因为进行这种研究似乎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就是杨真不久前参与的心理训练课题，也只是教警员如何闭眼来体会“黑暗感觉”，没有让学员钻这种水箱去“泡澡”。杨真本人更是从未进过这种水箱，只是在心理学资料中看到过它的照片。而且这个实验箱是邱璐自己设计的，改进了好多细节。在机械电子专家韩悦宾的帮助下，杨真折腾一天才搞懂全部使用程序。 杨真把韩悦宾请到外面回避，然后脱光衣服，戴上软式头盔，打开呼吸器，把全身泡在温水里。平时身体上唯一永远裸露在外面的部分现在要包起来，其他地方却要裸露出来，她忽然觉得这种训练很好笑。 很快，杨真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挖出了肉体，抛进虚空，身躯像是融化在水里。再往后，她开始觉得心跳像鼓一样响，呼吸像在拉风箱，在水里一举手，一弯膝，身体内部都能传来极其敏锐的感觉。 接下来几天里，杨真一边研究邱璐的论文，一边每天好几次进入水箱训练。她发现自己的内部感受确实敏锐了许多，仿佛有盏灯在身体里亮起来。肌键、关节、各种内脏，以前这些都只是文字概念，现在她真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以及每一块的位置。 甚至，自己体内有639块肌肉，她能逐渐把其中较大的肌肉区别开，一块块地感觉到它们，位置、大小、形状。是啊，为什么不能感觉呢？每块肌肉都通过神经系统最终和脑相联，人脑既然能控制它们，自然也应该感觉到它们。只是平时谁也不专门地去感觉它们罢了。 邱璐在实验室里留了台电视，不过没装有线电视，而是用来播放资料光盘。在电视机旁堆着上百张光盘，都是他从市场上收集的。什么“杨式太极拳”、“军警实用搏击术”、“简明交际舞大全”、“教你学刻章”、“魔术世界探秘”……五花八门，无奇不有。邱璐仿佛想学会天下所有技能。 这天，杨真从水箱里钻出来，穿好衣服来到外面。她让韩悦宾随便挑一张光盘放给自己看。“你不用管是什么技能，动作越难越好。” 韩悦宾翻了翻，找出一张《芭蕾舞入门》，放到影碟机里。笑说：“估计这个你以前没学过。” “上中学的时候很想学，但学校里舞蹈老师说我体形不好，胳膊外翻。麻烦你先回避回避。” 韩悦宾上街转了几个小时，接到杨真的电话才返回。等他进屋后，杨真便给他跳了一段优秀的芭蕾舞。 韩悦宾看得直了眼。他又蹲在光盘堆里，挑来挑去，挑出一张《精细厨艺之刀功版》，里面是几位大厨在展示他们的刀功。“天啊，这个他也要练？” 两人跑到厨房，这才注意到里面有不少精致厨具，都是饭店专用的。显然邱璐不仅要填饱肚子，他对一切操作技能都有兴趣。 从论文中可以看出，按照邱璐的理解，世上所有技能都相通，因为在它们之上存在着某种“母技能”。但它只是包含在各种具体技能里面的“要素”，只有更多地掌握具体技能，才能一觑它的庐山真面目。 杨真选了两把刻刀，让韩悦宾出去买几只青萝卜，自己返回去看光盘。几个小时后，杨真面前摆上了一盘精巧的萝卜花。她看着它们，自己都发呆。 韩悦宾开起玩笑，“看来你可以辞职了，作大厨的工资可比当警察高。” 杨真没有笑。她本能地意识到，问题不会这么简单。邱璐为什么去作案？和他这样疯狂地学习各种技能没有关系吗？ 七 神功初成 这天晚上，杨真又一次从水箱里爬出来。眼前晃着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那是自己身体内部的某些地方，这些天的练习让她好像长出了“内眼”。 杨真拿着快餐，走到楼上吃起来。韩悦宾正在实验室一层中厅里看电视。他不懂心理学，待在这里只是给杨真打下手。杨真进入水箱时，他就看电视解闷。 杨真坐到他身边。电视上正播放一档访谈节目。主持人正在采访《集结号》的主演张涵予。张涵予告诉大家，他在扮演男主角“谷子地”的时候感情过分投入，有时候说梦话还在背台词，甚至会从梦中哭醒。他真把自己当成剧中人了。 “会有这种事吗？”韩悦宾问，“他是不是太夸张了？” 杨真脑子里闪过一条定律，它叫“詹姆斯·朗格定律”，阐述了情绪与表情的关系，大意是“我们并非因为高兴才笑，因为悲哀才哭。相反，我们因为笑起来才感觉高兴，因为哭起来才感觉悲哀”。 如果一个运动员输了比赛，教练员要他离场时必须扬头、挺胸，走路时用力摆臂，他的心里就好过一些。总之，人先有动作，后有相应的情感。这和人们的常识完全相反。 想到这里，杨真回答说：“真有这种可能，不少演员入戏后出不来。只是你我这些普通人缺乏这种体验，因为咱们不需要扮演别人！” 实验室里有一台压塑机，可以将塑料原料压制成各种小器具。这东西不新鲜，不少乡镇小厂里都有。在这里，它的产品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块状物。每个直径有几厘米，都能握在手里。没有一个呈现标准的几何形状，乍看上去像一堆彩色土豆，上面都刻着一些没有规则的数字。 压塑机的模具由一台电脑控制。韩悦宾搞了好久，终于调出了控制模具的程序。“这是个随机程序，压塑机随机地制造出这些大土豆块，形状和上面的数字每次都不同。你能看出它们有什么意义吗？” 在心理实验中，随机排列的材料不是用来研究记忆，就是用来研究感知。但杨真回忆良久，又查阅了有关资料，始终猜不出邱璐用它们做什么。 每天杨真都要把塑料土豆摆在桌上，翻来覆去地研究。训练智力？邱璐这把年纪，不需要再提升智力。训练观察力？这种固定的对象很容易观察。训练记忆力？用这些小块远不如在速示器 （注）上显示随机符号方便。 这天，杨真又望着这些小块发呆。她一手一只，轻轻抚摸着、抚摸着，脑子里揣测着邱璐的思路。突然，杨真脑海中一亮，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摸着那些小块。 韩悦宾碰巧走进来，看到她那神神叨叨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怕干扰她的研究。等杨真睁开眼睛，才问她有什么发现。 “这是用来训练触摸觉的。闭上眼睛，单凭触摸感知它们的外形，还有上面的花纹、符号。” “训练触觉？” “不，准确的概念是触摸觉，它并不只是触觉。如果你躺着不动，有什么东西落到你皮肤上，被你感觉到，那才是纯粹的触觉。但是在生活中，大部分情况下我们要通过抚摸或者触碰来感知物体表面。这就叫触摸觉，它是触觉和动觉的综合活动。” “这有什么可训练的呢？孩子都能做到。” “但我们做不到像盲人那样，单凭触摸便能感知一个人的长相，那是触摸觉的最高境界。” 韩悦宾凑过来摆弄着那些小球，“我的触摸觉肯定没有盲人厉害，但邱璐的眼睛可没问题，他练这个有什么用？莫非他想潜入一个漆黑的金库里面，不开灯，全凭借触摸来作案？” “不，刚才我说过，触摸觉是触觉和动觉的综合。通过练习触摸觉，他可以提高对手指肌肉的动觉感知能力。这样他便……”杨真恍然大悟，声音也突然高起来，把韩悦宾吓了一跳，“你来写一行字。” “哦……呵呵，我的字可像狗爬。” “没关系，我就学学你的狗爬体。” 韩悦宾写下一行字。杨真接过笔，先没有写，而是闭上眼睛，凝神静思，右手上那些细碎的小肌肉开始在脑海里浮现，她似乎能感觉到其中的每一块，进而能控制其中的每一块。 杨真睁开眼，慢慢地复写那行字。韩悦宾看后吓了一跳，“天啊，真像，你要是不当警察，当诈骗犯应该没问题。不是笔迹专家，一般人真分不清楚。” 杨真没说话，继续闭目养神，用黑暗感觉搜寻了一遍手指的肌肉，再重新写那一行。这次又逼真了许多。 “你拿这个去公安局找找笔迹专家吧，可能他们也分不出来。”杨真转了转右手的每根手指，“真奇妙，现在我感觉能用它做任何动作。” 公安部门继续在全国搜捕邱璐，可是邱璐却像石沉大海一般。从履历表上看，邱璐几乎是从校门到校门，一路读到博士，没什么社会经验，更谈不上具备那些犯罪老手才擅长的反侦查手段。他怎么就能把自己隐身呢？ 这天秋高气爽，杨真从水箱里钻出来，到附近散步。走到风景区入口处，她和一个雕刻竹雕的女艺人聊了起来。这些天她和附近的艺人们已经混熟了，杨真拿起刻刀，在一块废料上雕着。一会，杨真就像老尼入定一般，周围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脑子里只有指关节和肌肉传来的细微感觉。 这里人流车流不算少。有辆小货车停住，一个瘦小的司机走下来，用纯正的湖北方言和同伴聊着天，可能是等着拉活的出租货车司机。杨真没在意，她刻完一个部分，回了回神。左右看看，视线正落在那个司机脸上，乍一看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谁。 接着她又屏气宁神，雕刻剩下的部分。一会工夫居然刻了个八九不离十。 “姑娘，不错啊。”女艺人夸道，“以前从那个院子出来的老师手也这么巧，简单的样式他一天就能学会！” 看来邱璐真找到了提高训练水平的方法，杨真至少解出一个近似的答案。她往回走去。刚到院子门口，突然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正是那个讲湖北方言的司机。 两人在近距离对视一下，杨真猛然醒悟过来，他就是邱璐本人！但仔细看又有几分不像，是因为留了胡子？还是……她来不及多想，一伸手拉住对方胳膊，结果被腾云驾雾般甩了出去。 等她爬起来，邱璐已不见踪影。杨真赶快跑进屋里，发现韩悦宾倒在入口处，手腕和脸上都中了招，伤他的是飞镖游戏中使用的镖。并不致命，但足以让对手失去抵抗力。看来邱璐平时把这个当成防身武器。 再往里面看去，实验室已经腾起大火。 注：速示器，一种心理仪器，可以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向被试显示符号或图片。 《黑暗感觉》 作者：郑军 黑暗感觉(2) 八 从易容到易心 王新平是某化妆品公司驻外片区经理，他被委派到小城市阳川来搞推销。为了方便给当地客户送货，他雇了一个福建口音的司机。货场里有不少司机在等活，这人因为和他长得很像，被他一眼看中。 王新平没带助手，有时候去和客户谈生意，福建司机就帮他拎拎箱子，坐在一边听他讲产品性能、批发价格之类的信息。有天福建司机和他开玩笑，说他那套产品说明自己都背下来了，哪天穿上他的衣服也能去推销，这样两人每天可以多跑一倍地方。 王新平被逗笑了，虽然两人的身材、相貌特别像，但要说气质那就差远了，福建司机举止邋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爱随地吐痰，一看就没受过什么教育。 “你那口福建话和外语一样，谁听得懂啊。” 福建司机呵呵一笑，没说什么。过了几天，客户发现王新平换了一个本地司机，不过谁也没留心这个变化。 王新平身在外地，长期不回家，夫妻感情一直不好。爱人怀疑他有了外遇，于是通过网络从阳川市找到个私人侦探，偷偷跟踪他。眼下中国私人侦探可不是福尔摩斯，也就只能调查配偶有没有外遇，或者跟踪孩子有没有早恋。这天，私人侦探看着王新平走进一幢写字楼，便待在附近小摊上等他出来。没想到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王新平！ “我知道你是我老婆雇的，我也雇你做件事！” 私人侦探脸色煞白，发现对方不怒不急，才镇定下来。王新平友好地说：“一会我找家发廊，和小姐亲热，你就拍下来给我老婆。我早想甩了她，正愁怎么开口，这样就容易多了，你也好给我老婆交差。” 说着王新平甩了几张大票给私人侦探。这种家庭纠纷私人侦探见得多了，但他不明白这位仁兄为什么这么做，“老哥，那样一来，你就算过错方，离婚时要吃亏的。” “我不在乎，只求她以后别缠我！” 几小时后，王新平和小姐鬼混的照片就被从网上传给他妻子。十分钟后，王新平接到妻子田娟的电话，当然先是一通河东狮吼。王新平听了几句就说：“你不用骂我，咱们马上离婚，一切财产都归你，只求你不来烦我。离婚协议你先写好，让律师带来找我就行。我业务忙，没空理你！” 听他这么说，田娟倒软了下来。后来又打了几次电话，告诉他只要悔过，两人还能在一起，更准备来阳川见他。王新平说什么也不见，只同意见对方的律师。 几天以后，签着王新平名字的离婚协议送回田娟手里。 亲眼看着疑犯逃走，还毁了证据，杨真别提多沮丧了。李汉云没责怪她，毕竟没人想到邱璐还敢回到实验室。 周末，李汉云的妻子又出面，请杨真等几个外地科员来家里做客，尤其专门安慰了杨真。李星看到这位姐姐，非常高兴，坐到她身边，讲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原来，他按照杨真提供的方法，已经改变了不少坏习惯。 “改变自己的感觉真好。像不停咬牙这个毛病我都有十年了，自己一边咬一边着急。多谢杨姐。” “祝贺你啊。一个人读完大学，能学几十门课，但四年里却未必改得掉一个坏习惯。” 平时爸妈都很忙，李星有许多烦恼想讲却没人听，现在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姐姐，高兴得不得了。整个晚上大家就看着他缠坐在杨真身边，讲着自己的生活琐事、感情波折。按照心理工作者的习惯，杨真安静地听着，不时给他点小鼓励。 “今天真是太痛快了。”临别的时候，李星眉飞色舞，“真希望你能经常来。” “算了吧，人家的时间多紧张啊。陪你聊天，你又不给咨询费。”李星的妈妈看出点苗头，给孩子适当泼了点冷水，不过这远不足以降低李星心里的热度。 九 瞒天过海术 邱璐毁掉了实验室，不过杨真已经初步找到那些神奇的感觉。为了进一步核实自己的摸索是否准确，她要拿自己再做一次实验。这次，她找到在某公安医院工作的老同学，请对方给自己作一次核磁共振检查。 “你哪里不舒服？做一次核磁共振挺贵啊！” “就照右腿吧。” 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了，老同学指着屏幕告诉杨真，她的胫骨以前骨裂过，愈合得不算好，左脚跟腱有点发炎，但不影响做动作。 杨真看完，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张素描图。世界上没有两枚相同的指纹，也没有两条相同的右腿，更何况是腿的内部结构。老同学一看就知道那正是杨真的右腿。 “咦？这是根据什么画的？你照过一次了？那为什么还来照？” “我没有照过，这是我凭自己的感觉画的！” 老同学拿过素描，仔细对比着核磁共振片，“天啊，你有特异功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以后你要是有病，不用照X光，不用核磁共振，你能看到自己体内的一切。瞧，这条肌腱的走向，你怎么能画这么准？” “不是特异功能，这叫黑暗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有。如果多练习，你也能感觉到它们。” “这个人你们都熟悉，看看他是谁？” 湖滨市公安局与高科技犯罪调研室专家一起召开有关邱璐案件的联席会议。会上，杨真请大家传看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个英俊的中年男性白人，西装革履，好不潇洒。帅是帅，但谁也不认识他。 “是个作家？” “这么有风度，是搞金融的？” “看样子挺精神，是个政客吧？” 看大家都认不出，杨真揭开谜底，“这就是查理·卓别林的生活照。电影里他只加了小胡子，改了衣服，大家就认不出来了，因为他是在行为、气质上改变了自己。邱璐可能也有这个能力，而且他更胜一筹，他不是把自己变成一个虚构的人物，而是生活里存在的某个人。那个人和他身材、长相差不多。我们查不到邱璐，是因为他模仿那个人太像了，甚至盗用那人的身份生活着。” 这个推测谁也不同意，经验丰富的老警察认为邱璐要么整了容，要么藏在哪座深山里。杨真又拿来声频分析仪，请大家听一个模仿秀演员的表演。这人一会模仿赵本山，一会模仿单田芳，一会模仿郭德刚，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杨真把他的表演和赵本山、郭德刚、单田芳本人的声音输入仪器进行比对，大家发现，听着很像的两个声音，其实波长和振幅都有明显差别。 “一般人模仿别人说话，只能做到神似。如果要让发出的声音完全像另外一个人，连仪器都能骗过，那得要求对喉部与口腔肌肉进行非常精确的控制。正常人都做不到，因为那超过了人们控制这些肌肉的极限能力，但是你们听这个……” 杨真输入了张高伟的声音，还有邱璐模仿他说话的声音。这两个音频文件一直保存在张高伟那里。经过比对，两者波形几乎一致。 “邱璐是浙江人，和张高伟口音差得很大，但他模仿起来就像是湖滨本地生活多年的人。那天我听他讲湖北话也很像，正因为湖北口音重，我才没辨认出他来。我想，他有可能几天内就学会一种方言。加上其他模仿能力，他会很快模仿成另外一个人。” “他花一年时间练这个有什么用？难道以后要靠模仿秀混饭吃？”马上有人质疑。 杨真解释道：“最初他不是想模仿谁。要知道，学习的本质就是模仿。学习驾驶、射击、体操就是模仿教练员这方面的技能，学习某人生活习惯也是模仿。邱璐可能是找到了一种方法，大幅度提高自己对内部感觉的体验能力，把对肌肉、关节、骨骼甚至内脏的控制能力提高许多倍。那以后他想学什么都会很快。” 普通刑警都无法接受她的推测，这怎么可能呢？模仿一个人，外人可能看不出来，那人的老婆孩子难道也分不出？张高伟的老婆孩子只是没分清邱璐的声音。假设邱璐和张高伟长得很像，装扮成张高伟和她们生活在一起，在很多细节上都能暴露自己。比如夫妻间有一些共同经历，只有当事人知道，伪装者并不知道。还有，无论那人在哪里工作，时间久了同事也会发现不对头嘛。 杨真感觉大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提醒大家，“他怎么处理这些难题我还没想清楚，但如果他真要靠模仿一个人隐蔽下来，那人肯定凶多吉少！” 十 碧空惊魂 刚结束维持多年的婚姻，田娟很悲伤，过了几天她就觉得不对劲，电话里还是丈夫的声音，协议上也是丈夫的笔迹，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或许是丈夫的行事风格改变了？以前丈夫可不这么雷厉风行。 然而行事风格可不像声音、笔迹那么客观，那只是一种感觉。田娟凭直觉认为，前夫要么遇到不可思议的麻烦，要么根本不是他！为了核实自己的猜测，她又拜访了以前的公婆。老两口挺开通，虽然知道他们已经离了婚，但还是客气地接待了她。通过分析，老两口也觉得有些不对头。最近儿子往家打电话少多了，他们打过去，也是支支吾吾的。有些往事儿子还不如老两口记得牢。 田娟决定偷偷去看看前夫。她来到阳川，在王新平租住的旅馆外守着。很快王新平就出来了，他招呼服务员，打电话，叫出租车，举止动作那么熟悉，连摇头晃脑的样子都和以前一样，不是他是谁。 接着，王新平陪客户去舞厅应酬，田娟也悄悄跟进去。看到舞池里翩翩起舞的前夫，她又起了怀疑。不，这不是他。这么多年新平和我就去过两次舞厅，每次都是老踩我的脚，后来就不去了。才一个月不见他怎么能学得这么快？ 就这样一会怀疑，一会肯定，田娟在这里守了两天，终于决定不管这人是不是前夫，也要当面说几句话。是又怎么样？多年夫妻，难道连句话也不能说了？ 田娟目睹王新平走进一家餐厅，便跟进去坐在他面前。出乎意料，王新平看到一个女人坐到自己面前，莫明其妙地望着她。 他不认识我！田娟恍然大悟，尖叫道：“你是哪个？你不是我老公！你把他弄到啥子地方去了？（注）” 听到她这么说，那人脸上立刻释然，眼珠一转，猛拍桌子。“哼，我当然不是你老公，别忘了咱们已经离婚。你扯个圈圈！你就是个泼妇，做你几年老公，我那才叫该背时！” 周围的人看到两口子在吵架，都不以为然地背过身去。田娟心里说不出的惊恐。她已经分辨清楚，这人真的不是王新平，新平一定出事了！但他是谁？我怎么能让别人相信这事？ 田娟回到家，马上去询问王新平的公司。对方被搞得莫明其妙。“什么？你老公被人顶替？不会吧。他隔两天就寄来收货单据，上面都是他的签名。公司一天还要给他打几个电话。如果是外人，他怎么能熟悉公司业务？再说人家顶替你老公做什么？他又不经手货款，都是客户直接打款给公司。” 田娟确实搞不明白这些业务细节，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可只是凭感觉，她连报案都不行。无奈中，她想到自己一位老同学的丈夫是刑警，便请老同学牵线，请教对方是否遇到过这种离奇的情况。 如果换成别人，对方肯定觉得她疑神疑鬼，保不住还建议她找找心理医生。可这位老同学的丈夫正好是梁浩明！ …… 梁浩明闻讯亲自来到阳川，在当地公安部门配合下对王新平布控。杨真也赶到那里。不过，邱璐因为长得一般，自小不爱照相，几乎没有留下清晰的单人全身照。他们只能从合影上找到他以前的样子，加上身份证上的照片。用这些模糊的死照片和眼前这个行动中的活人比对，就是刑警老手梁浩明都不敢确定。他只能说此人很像邱璐，可他不是也很像王新平吗？ 他们又从远处录了一些王新平的影像，带回给张高伟看。张高伟也不敢确认。“前段时间邱璐和我在一起，总是副书生样。这人一看就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你看他吸烟的姿势……对了，邱璐根本不吸烟，这人一看就是老烟民。总之，看模样很像，但感觉他就不是邱璐。” 梁浩明还想使用DNA进行调查。无奈虽然王新平的DNA容易取得，可邱璐在湖滨失踪很久，实验室里已经找不到他任何活体细胞。 如果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没有理由拘捕这个王新平，因为他没有犯任何案子。 几天后，王新平接到公司命令，让他去上海开年会。杨真自告奋勇，跟着他上飞机。杨真在公安大学执教过几年，别人一直说她不像公安人员，更像学者。对于邱璐的研究，她深有体会，邱璐使用那些仪器长期训练后，对他人的行为细节会变得相当敏感。如果此人真是邱璐，派便衣警察跟踪他，可能会被发现。 身着便衣的杨真果然更像一位老师。她跟着王新平走进机舱，坐在他后面隔着几排的位置上。不一会飞机就起飞了。 飞着飞着，王新平扭过头来，环视一下后面的乘客，正好和杨真眼神相对。杨真觉得对方的眼神好锐利，心里一惊，马上命令自己镇定下来。王新平没说什么，又转过头去。 客机进入平流层飞行。两位空姐推着饮料车给乘客送饮料。车子来到王新平身边时，他突然伸左手夺过空姐手里拿的玻璃壶，顺势在食品车上敲碎，右手扣住空姐的胳膊，把她挡在胸前，左手握着壶柄，用连着的碎玻璃片直指她的喉咙。 变故发生在一秒钟里，杨真一下子冲不过去，正不知道怎么办好，突然过道中部座位上一个男乘客伸出手，从下面直托邱璐拿着玻璃片的胳膊。杨真知道，那是穿便衣的空中警察。每架飞机上都配有一名便衣，以防意外事件发生。 王新平遭遇袭击，并不惊慌，心理控制能力十分惊人。他把身子一扭，推开空姐，另一只手扣住便衣警察的腕子。空中便衣受过严格训练，不过他对面的这个歹徒更是学习过六年散打、七年鹰爪擒拿、八年柔道、九年跆拳道、十年拳击，还有好几年的击剑和射击。 当然，他只花了两个月就学到了这一切！ 当下王新平将对手扭住，从警察腰间摸出电击枪，顺手将空中警察电倒。在乘客惊呼声中，他又把空姐抓住。虽然他并没有火器和爆炸物，但周围几个男乘客看他这番身手，知道不能惹麻烦，都往一边躲。 “这就对了，你们看看我身上，没有雷管、炸药，只要你们不乱来，我炸不了这架飞机！最多只能切开她的脖子。当然，那样的话，飞机就是马上降到最近的机场也救不了她！” 说完，王新平拖着空姐往驾驶室走去。机长在他的威胁下只好打开驾驶室的门，劝告他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把通讯信道都打开了，你可以和地面对话。” 王新平自然就是邱璐。他用手按住人质的头，另一只手把玻璃片抵在她的颈部血管上。“我要你驾驶飞机盘旋一周！” “什么？”机长受过反劫机训练，知道一般歹徒会提什么要求，但这个要求大出意外。 “按我说的做！”邱璐大喝道。机长只好原地盘旋几圈，又按照他的要求演示了爬升、下降等飞行动作，再按照他的命令解释从哪里打开驾驶室的应急门。 “你到底要做什么？”机长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想法，“你可别乱来，我实习过几百小时才能上客机，你只看我演示几下不可能学会驾驶它。” “我倒想试试！” 说完，邱璐用电击枪将机长、副驾驶和空姐击昏，将他们一一扔出驾驶室，把舱门反锁，驾驶飞机离开航线。这时，地面控制台已经发现飞机行踪有问题，接连提问。邱璐只听不答。 这时，乘务组长从后舱打来电话，她希望邱璐明白眼下的形势，“你驾驶飞机要去哪里？” “放心，我不会制造下一次‘911’，我的命很值钱！” 乘务组长放了点心，“这就好。不过你无法控制飞机着陆的，那要练习很长时间才行。你硬要着陆，会把飞机毁掉。生手进入空中有不少固定习惯需要改……” “你是说熟悉驾车的人，不习惯用脚蹬转弯舵吧？放心，我没有任何旧习惯，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在飞机驾驶室里，转弯舵设置在脚下。习惯开车的人常做错这个动作，把它当油门来踩。 “可你会有空间方位错觉，没几百个小时的训练克服不了。”在空中没有地面参照物，新手很容易看错飞机的空间位置，导致坠毁。 “那你就祷告吧，我正想用这架飞机练练！” 然后邱璐和地面指挥台联系，让他们指点附近有没有无人的废旧机场。警方反恐特别小组已经到达地面控制台，听到邱璐这个要求也是大出意外。 “你不要乱来。不管有什么要求，你都应该让驾驶员控制飞机，在燃料许可范围内早点着陆。其他要求可以继续谈判。我们查过你的记录，你没有接受任何飞行训练，根本不行的。” 邱璐对此毫不理会。他得不到机场的消息，索性往下面看去，见有一条高速公路蜿蜒在群山间，便驾驶飞机滑翔过去。后面机舱里，机组人员看到窗外的情形，脸都吓白了。一个从未驾驶过飞机的人，居然要在山间的高速公路上迫降！ 高速公路可以在应急时迫降飞机，对于客机来说，它几乎等于无限长的跑道。一阵震颤后，邱璐驾驶飞机在高速公路上降下，又弹了起来。经过几起几落，终于稳稳地滑行起来。不过，这段高速路完全修建在丘陵地带，前面一段更是从一座劈开的小丘陵中经过，两侧的石质山坡相隔只有三十来米。 飞机在邱璐驾驶下硬闯过去，两边的翼尖同时被山坡刮掉，剩下的航空燃料从机翼中漏出，被摩擦发生的电火花点燃，一路跟着飞机燃烧。好在飞机被邱璐当成教练机，在空中折腾了半天，存油没剩多少，漏光后又滑行了许久才停在公路上，后面甩下一道长长的火焰！ 邱璐打开驾驶室舱门，径直离开。机舱里，已经清醒的空中警察打开紧急门，招呼乘客一个个离开。杨真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空中警察因为没有完成任务，内心很不安。 “没关系，这个对手的情况很复杂。”杨真安慰道，“我也失职了。” 此处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几公里。他们让乘务组人员把乘客安顿好，等待救援，因为在空中执行任务，两个人都没有武器。近距离和邱璐徒手较量，两人加在一起都未必是对手，但他们又不能让邱璐消失掉，只好硬着头皮跟踪着。 空警知道这是个传说中神出鬼没的通缉犯，不仅担心起来，“听说几百个警察都抓不着他，就我们两个人行吗？” “他也有弱点。”杨真知道传闻会怎样地夸大事实，便解释道，“他虽然有超强的学习能力，但以前从未进行过力量训练，一两个月时间里无法训练出多么强大的绝对力量。他能在大城市里逃走，是因为能模仿别人的习惯。在这里我们不会被迷惑。你受过多年训练，只要贴到他的身边，搂住他缠住他就行。” 十一 大海捞针 虽然邱璐也只靠步行逃走，但他先行一步，杨真和空警又没学过码踪技术，很快就追丢了。 飞机迫降在边境附近一个县级市的境内。李汉云、梁浩明都来到这里。他们和当地公安局领导一起协商围捕方案。这里距国境不到一百公里，梁浩明和当地公安人员认为邱璐一定会潜出国境，杨真却认为邱璐会潜伏下来。根据这段时间调查，这种外来人口很多的地方正是邱璐喜欢潜伏的。在这里，人们彼此不问对方来历，生面孔很多，容易隐蔽。 “以他的模仿能力，只要半个月，他就会像一块冰扔到水里，融化在这里找不到。” 专案组和当地公安局接受不了杨真的猜想，仍然组织警力沿途往国境线追去。李汉云却支持杨真留下来，并派韩悦宾协助他，自己回到北京处理调研室的日常事务。杨真白天带着韩悦宾，穿着便衣在县城里搜查，晚上便找间宿舍，用生物反馈仪进行训练。她要保持自己心灵的敏感。 转眼已经半个月了，杨真两人在当地警察的帮助下，排查了旅馆、出租屋、浴室、发廊以及所有可以隐藏流动人口的地方，但一无所获。拖了这么久，远在北京的李汉云只好命令他们离开。杨真有着强烈的直觉，却无法用语言描述，“我觉得他正待在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方。在那里，他和以前的身份反差一定相当大。” 他们向当地公安局长辞别。乘车刚离开大门，杨真忽然叫司机停下来，望着远处一个拾荒的中年人。那人骑一辆三轮车，一身旧破的牛仔服，驼背，不时用当地方言吆喝着。“收——瓶儿。”字正腔圆。 “不会吧，难道这个会是他？”韩悦宾下意识就想跟过去，杨真一把拉住他，“别，靠得太近他会认出来。” 然后杨真问当地干警，本城的垃圾场在什么地方，打听清楚后，杨真带着警察事先在那里埋伏好。那片垃圾场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里面有不少棚户，住着各地来收废品的人。这个县级市物流发达，废弃包装物也很多，养活了不少拾荒人。 “如果真是他，会不会逃走？” “不会，他会把这里当家。”杨真自信地说，“这样他就根本不用潜逃。” 太阳偏西的时候，那个拾荒人骑着三轮车，载着满车废纸、废电器回到这里。等他进入包围圈，一个当地警察用扩音器喊道：“邱璐，你已经被包围了，站在原地别动！” 埋伏在四周的警察们一拥而上，远远地用枪指着他。垃圾场里不少人探头向这边张望。那个疑似邱璐的拾荒人也停下来，茫然地望着警察。 “妈的这小子还挺能装！” “我看不像是装，是不是搞错了？” …… 几个当地警察悄悄议论。这些天他们如临大敌，难道就是要抓这个捡破烂的？ 这时候，邱璐已经差不多是个真正的拾荒人了。他从一个离开的拾荒人那里租了间棚子，住在酸臭的空气里，穿着、打扮、饮食习惯，样样都像一个拾荒人。脸晒得黑黑的，胡子更是凌乱不堪，哪里还有学者或者业务员的形象。 只有那双手，半个月里还没法磨得太粗。 “邱璐，你的实验完成了，该写实验报告了！”杨真一句话，似乎把邱璐从浑浑噩噩中唤醒过来。他的眼神停在杨真身上，吐出一句话，“你练了多久？” 谁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除了杨真。有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 “半个月，后来你就把实验室破坏了。” “呵呵，如果你练够九个月，你就通关了！你会感觉拔掉脑子里的一个塞。那以后你想学什么，一学就会！” 这次邱璐没有杀害任何人。谁也不会注意垃圾场里多出一个外地拾荒人，他只在那里待上两天，学会拾荒人翻找废旧物资的技能，再找身旧衣服就行。他知道，这会儿当地警察正在寻找一个貌似专家学者或者业务经理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在一两天里就适应垃圾场的生活。 看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一个警察掏出手铐走了过去。脸上胡子拉碴，身上油脂麻花，这么个人很难让当地警察谨慎起来。杨真刚要提醒，邱璐已经闪电般扣住警察的手，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用一个杂技动作从警察头上翻过去。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一招，所有警用格斗术都失了效，那个警察被邱璐拉倒在地。等两人从地上爬起来，邱璐已经将警察的胳膊反扣在背后，另一只手握住枪，顶在他的头部。 包括杨真在内，警察们全部用枪指着邱璐，可谁也不敢动手。 普通歹徒劫持人质，总是情绪紧张，心浮气躁。邱璐则不同，他控制呼吸和心跳的工夫已到化境。只见他环顾四周，像个教练员那样，一字一顿地发布着命令：“你—们—把—枪—放—下—转—身—退……” 突然，旁边响起了田娟的声音，“新平，你啷个在这里嗦，你在做啥子嘛，快跟我回家噻！” 是田娟？她怎么在这儿？咦，新平是谁？我是谁？邱璐眼里再次闪出茫然呆痴的目光。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杨真扣动扳机，子弹打飞了邱璐手里的枪。被他劫持的警察顺势前扑，接着一连串子弹从周围射来，把他打成了筛子！ 一切都安静下来，警察们才握着枪，慢慢围上去。韩悦宾悄悄对杨真说：“听你学田娟讲四川话，我都吓了一跳，你学得太像了。” “和他比还差得远，我最多能达到模仿秀演员的水平。” 杨真完成任务，回到调研室，向李汉云汇报案件的处理情况。案情基本清楚，李汉云只是有一事不明，那也是专案组梁浩明等人不理解的地方。 “经调查，邱璐确实做了这些案子，但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邱璐已经死无对证，杨真只好根据自己的研究进行推测，“通过心理训练，可以将人的学习能力提高几十个百分点，这样很有益处，但像邱璐这样无限度地学习任何行为，结果会很可怕。我们之所以有个性，就是因为有很多不易改变的习惯。写字、口音、脚步、睡眠、饮食、办事方法、专业技能，许多这样的习惯造就了我们的个性。如果一个人能够随意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看似灵活，但却很容易失去自我。 “譬如，邱璐想伪装成一个农民来躲避警方追捕，他要学农民的劳动技能，生活习惯，农村方言。很快他就有了农民的思想感情，农民的爱与恨。如果他想模仿商人，他也很快就从心理上成为一个商人。他的学习速度太快，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他总是很快进入角色，成为要模仿的那个人。我想这就是他杀周国林的原因。离开湖滨市云游天下以前，他对张高伟模仿得太深入了，也模仿了后者对周国林的仇恨心理。” 李汉云沉思了一会，说道：“也许你是对的，不过张高伟对周国林的仇恨可并没有那么严重。他本人更没杀过人，没有前科，最多只是和人打过架。模仿得再好，总不会模仿出连榜样也没有的习惯吧？” “是啊。”这一点杨真也想到了，“不过邱璐从离开实验室到发生周国林凶案，前后有两个月时间。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找到了谁，又模仿了什么。” 十二 谜底 杨真又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假期。还没等离开调研室，李汉云便把她叫到办公室，说话却有些支吾，“你……这个假期有安排吗？” “唔，您有什么事？” “我没有什么事，是李星想约你出去。他不好意思直接和你提，让我转告你。” 杨真愣在那里，好半天没说话。在她眼中，李汉云身兼上级、长辈、师傅多重角色，但她不想做他的儿媳妇，她对那位小兄弟一点感觉都没有。 在李汉云眼里，杨真是好部下、好学生，甚至是忘年交，但他也没想去做她的公公，“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直接告诉我就行。他现在还小，根本没有能力让一个女人幸福。” 杨真坚决地摇头，说：“我不想和一个学习自然科学的人生活，至于为什么，请恕我不想解释。” 李汉云大概知道杨真的生活经历，于是摆了摆手说：“没关系，不管因为什么，你不愿意就不是愿意。我代你拒绝他。他已经是个男人了，受点挫折没什么。” “不，还是我直接拒绝他吧。”杨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小弟弟彻底死心。 在赴约前，杨真构思了好几种情形。对方这样求爱，自己这样拒绝；对方那样开口，自己那样接茬。结果李星一开口，便出乎杨真的所有预想。 “姐姐，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你是心理学家，你说我怎么才能知道她的想法？” 杨真准备的所有预案都失了效，好在她早有合适的答案，“如果你对她的生活很重要，她就会选择和你在一起。” “那……”这句话戳中了李星最不自信的地方。他刚刚离开大学，还没找到工作，“如果我对她的生活不重要呢？” “那你就什么都不必讲了。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和对她不重要的人一起生活呢？” 李星还小，不懂得女人心，但他至少有足够的智力，听得懂杨真话外之音。从那以后，他再没有打扰过这个姐姐。 《黑暗感觉》 作者：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