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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格每秒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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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格每秒天堂》
作者:潘海天

正文 24格每秒天堂

  扉

  不,不,我发誓,长着马脸的苍白汉子急切地辩白,我他妈的和这一切没有关系,轰隆一声,他的脑门被炸得四分五裂啦,血像油彩一样喷溅到肮脏的墙上;真相是什么,光头的黑脸大佬低头说,此刻,我猜你一定觉得,象爱丽丝梦游到了仙境——;如果我死了,你不要为难他们,衣带上斜佩着两柄刀的没落武士疲倦地挥着手,对站在对面的敌手说。我会的,我会的,现在,过来吧。他对面的年青人挥舞着水一样泓亮的白刃,因为压制即将到来的激情而嘶哑的嗓音低声说道,现在,来吧。

  淅淅沥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有些凉飕飕的东西不断敲打在他的身上。那些东西冰冷,密集,充满力量。

  他嘀咕了一声,睁开双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他左右摇晃头颅,水滴像利箭一样四处飞散。

  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

  万物的开端缘于黑暗。

  他眨了眨眼,甩掉眼眶里的雨水,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灰色的钢索在他的视野里笔直地伸展,然后消失。他整个人正平挂在一根粗大的钢索上,下面黑黝黝的看不见底,仿佛是个深谷。夜色很浓,狂风扑面,豆大的雨点直往他的眼睛里钻。

  在黑暗的水中悬吊在不见天地的混沌之中,这就是开端吗?世界是这样开始的吗?行于水上的灵从何而来?如果从来没有光,他了解光是什么吗?

  雨水顺着他发烧的额头往下流淌,他扶住头上的钢索等待了一会,等一些基本的数据流写入自己的大脑。他正在进入角色。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梦里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伸展了一下他的胳膊,它在夜色中隐约可见,那是只陌生的强健的手;他眨巴了一下他的眼睛,它们还有点发涩,然而它现在敏锐坚定;他没办法看一下自己的心,要知道,他的心现在坚强镇定,充满信心了。这一刻,他成熟起来了——只是过了三秒钟,他已经完全准备好了。

  他把腮帮子贴到枪托上,暗绿色的夜视镜荧光里,黑十字套住了一张年轻的苍白的脸,那上面的一对眼睛里写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

  他明白自己将要杀死这个人。

  他带着杀人和破坏阻挡在眼前的一切事物的决心来到这个世界上,别无所求。

  他付了钱,签了字,所以这个世界属他所有了。

  我的生活是失败的——《火车上的男人》法国2002

  一

  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叫嚷着闯进了办公室,一架纸飞机飘飘忽忽地落在路夜的桌上,那是一个信号,宣告着下班时间的到来。大人们一起吐出嘴里的茶叶渣子,放下手中的报纸,匆匆收拾东西,粗门大嗓地呵斥拿粉笔乱扔乱掷的孩子。粉笔落在了办公室主任光溜溜的脑门上,报架被撞落在地。他们提遛起孩子奔赴菜市场而去。

  “你的杂志。”老孟过来说,把一本电影杂志和几封信扔在路夜的桌上,他走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灯拉了,于是办公室沉浸在一片朦胧的灰暗调子里。路夜看了看信封上铅印的地址和姓名,没有拆它们,把它们叠成一摞,收入抽屉中。那本新到的电影杂志已经被许多人看过,皮已经翻破了,里面夹着的大幅海报还在,路夜展开了它,就看了一张美丽明媚的脸。安吉利娜·朱莉,性感轻佻的电影宝贝,金发披散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的腿长得不可思议,神情中仿佛带着一丝挑逗意味,仿佛在海报上动了起来。“怎么了,不想来认识我吗?”她在黑影中对路夜轻轻开口说道。路夜收藏有许多这样的海报。

  有人在外面喊:“喂,打卡机要关啦。”路夜冲海报耸耸肩膀,“你看。”他说,“总是有其他事。”把海报和杂志折起来揣入裤兜,冲出门去。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又碰到了隔壁办公室的年轻姑娘,她束着马尾,穿着运动短外套,白色短袜和耐克鞋,露出健康颀长的大腿,提着一个网球包,仿佛一个运动健将。“不去打球吗?今天是周末啊。”她冲他友好地微笑,问道。

  “不了,还有事。”路夜有些慌乱地回答,不自然地把头扭向一边,仿佛在观察电梯里的其他人。每天这个时候,这些钢铁框子里总是挤满了疲劳的人。他们夹着公文包和手机,夹着网球拍和音乐会的请柬,所有的人都很忙。每个人都在圈内,好女孩都在圈内,而他仿佛被遗漏在一切之外。

  “我仿佛永远也无法融入这种状态中去。”路夜对田勇说,“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田勇也许是路夜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好友了。可是他也很忙,他着急去参加一个网友聚会。

  “不可能每次都遇到恐龙吧?”他悲叹着说,“我这次会成功的——”

  “那些美丽的女孩,为什么总在别处晃动?我看得到,但是我接触不到……”

  “所以一定要主动。你有口香搪吗?木糖醇?”

  “我有。你要吗?”

  “我问你当然就是要了,全都给我吧,你反正用不着——你知道吗?你的问题就在于你不交往,哪怕聊天你都不愿意。明天到我们聊天室来混混吧……”

  “我不知道……”

  “就这么说好了,下次来吧,我介绍个漂亮美眉给你认识……对了,借我两百块钱怎么样?”

  “上次……”

  “上次的五百明天就还,明天,可是这次是这次……一,二,要不你今天就来吧,今天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会来的。”田勇说。

  田勇提着他的手提电脑和蓝牙手机在大厦的阴影里跳上一辆出租车,摸着黑跑掉了,把大楼的影子擦出了一溜火星。现在只剩下路夜一个人无聊地站在灯红酒绿的街上。他站下来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味的空气。这个城市的私人汽车将很快超越100万辆,这证明它的喧闹、拥挤和繁忙已经成为一种气质,让喜欢步行的行人走在街上感到局促不安。每一次漫步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路夜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一切就像某种幻像,随时随地都会从眼前消失,而他也不叫路夜,根本就是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一个人。

  霓虹灯不停闪烁,在路边的橱窗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又高又瘦,两手插在兜里,落寞无聊。

  也许他应该改变一次自己,融入到这片生活里去。从虚幻走入现实,这不会像想象的那么困难。好吧,他想,今天就找田勇要那个聊天室的地址。

  他拐了个弯,沿着静悄悄的公园西路向前走去,又闪进了一道黑暗的巷子。一条暗绿色的堆满了垃圾的河陪伴着他,一种陈旧的、百年之前的气息从河里浮起来。这儿仿佛是被都市遗忘的另一片地域。

  当然啦,太黑的地方也不能去,那儿有小偷,扒手和打闷棍的强盗。于是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一道红色的广告灯正打在湿漉漉的街心上,仿佛一道指引方向的箭标,箭标直指一栋三层高的破旧洋楼。

  二

  不管天色多么糟糕,额头上永远架着那付墨镜的胖老板老白正坐在破洋楼前的躺椅上,手里提着他的老青岛,他是个从摇滚的一代中挣扎出来的半成品中年人,已经把长头发剪成了短板寸,刮得光光的下巴分成三层叠在一起。他喜欢翻眼睛,露出下眼白看人,还是喜欢坐在屋顶上冲马路吐唾液的那种人。每到周末,他就拖出一辆价值2000块钱的自行车狂踏上4、5个小时,骑到乡下那一片连绵的矮山丛中发上一阵呆,到天黑才回来。

  看着路夜慢悠悠地穿过暗黑的巷子走过来,他翻起眼皮,露出黄梅季节里难得一见的笑容。

  三

  路夜看见远处一位老头骑着单车的身影滑过,随后河里传来一声响。考虑到河里的泡末丰富程度,那不可能是鱼。

  胖老板手里的酒瓶没了,他把一根手指塞进嘴里,响亮地咂了一下:“嘿,今天八折。”

  “今天我想去网吧。”路夜低着头不太高兴地说。

  “今天你哪儿也去不了。绝对大片,刚到的。”

  “为什么我每次经过这儿,你就有新片?”

  “为什么你要经过这儿呢?你走公园东路回家更近。”老白用更加迷惑不解的表情望向他,把一叠单据隔着桌子扔了过来,“19块八,打八折是15块八毛四,加保险是20块八毛四。发票,证明,放弃责任单,保险单——203房,B铺。我马上上去招呼你。”

  路夜顺从地在单据书签过字,顺着摇晃黑暗的木扶梯往上走去。黑暗的楼梯上堆满了危险的什杂物品,一个罐子顺着楼梯滚了下去,他的脚下什么东西的碎片在咯吱作响。

  每一次他都要签那份保险合同。

  危险吗?总有点。老白说:“不比你决定去追哪个漂亮姑娘更危险。”那个姑娘卷走了老白一半财产,还让剩下的部分在一场官司中消耗殆尽。

  但是签那个保险,总让他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他跨过了一道走廊,两侧都是黑着灯的屋子。里面也许空着,也许躺满了人。有时候他有一种冲动,想走入这些屋子去看个究竟。他怀疑这些黑房间里存满了胖老板的啤酒和旧家具,其实并没有其他的客户,他是这所古怪影院招待过的孤独的,唯一的顾客。他有过许多冲动,但没有一件实现过。

  房间里很暗,谈不上装修,被黑暗约束成一个圆的灯光打在一张海报上,当然了,还是安吉利娜·朱利,无处不在的电影宝贝。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极了的白衬衣,歪戴礼帽,露着光溜溜的大腿,盘坐在式样古旧的扶手椅上,冲他微笑,抛媚眼。

  路夜关上消音门,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深洞。他上下打量屋里唯一的家什,那具黑沉沉的棺材一样不祥的长方形怪家伙,仿佛来自吸血鬼的一个暗夜引诱。为什么要把这东西做成一个棺材状呢,路夜伸手扶了一下那件设备,塑料外壳冰凉冰凉的,带着出人意料的寒意。

  “有多少人愿意成为吸血鬼呢?”他好象看到达库拉伯爵正从箱子后面探出头来,还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挤皱了英俊的面容,露出了一小点獠牙。

  “来吧。”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吓了他一跳。“是时候了。”他说,冲他挤了挤眼,小小的眼睛在射灯下发亮。他斜披了一件白大褂,挽着袖子,露出满是毛的胳膊。他太胖了,所以不像技术员,倒像位屠场里的大师傅。他轰隆一声推开镶嵌着“EcapsDog公司梦工厂制造”铭牌的箱盖,路夜分明看到一股云气从中蒸腾而起。“梦工厂,多好的名字啊,”胖子用一种夸张过头的语气感叹说,“盛装着巨大的梦。虚拟现实电影。21世纪的东西,我真搞不懂这些新玩意儿。”

  路夜点了点头,想起了那些热烈的欢呼和那些温暖的嘴唇。这种回忆令人颤抖。EcapsDog公司就是虚拟电影的创始者,这家公司野心勃勃,正在制定虚拟电影格式标准提交至欧洲标准组织ECMA,它不但掌控整个虚拟电影应用领域,他们已经买下了梦工厂,还在谈判收购派拉蒙公司和华纳兄弟公司,想鲸吞虚拟电影的制作领域。

  虚拟现实电影是一次技术革命。它的主要设备就是这副棺材一般的37度恒温感官丧失箱。感官丧失,正如这个怕人的名词所言,它会剥夺你一切本体感受器的感觉——光、声和温度方面的知觉,取而代之的是电脑通过电子脉冲刺激大脑直接产生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你脑活动也会被一一截获,反馈到电脑中枢中去,再产生与之相应的脉冲流,告诉大脑发生了什么。换而言之,电脑和你的大脑合伙蒙骗了你。让你进入一个离奇的虚拟世界。

  唰地一声,一条白布被抖了开来,挡开了路夜的所有妄想。屠夫老白把它铺在棺材底部,仿佛在准备一次大餐。他回过头来对路夜温柔地微笑。“好了。来吧。在这躺下。”

  “喂。”

  “什么?”他说。

  “你忘了告诉我这是什么片子?”

  “啊,这可是EcapsDog公司首部独立制作的电影,”他微笑着,“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交流器里联上它——两小时内紧张点高达40个,多重线索,开放式结局……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片子——”他傻呵呵地张开嘴,望着远方的某个点想了半晌,然后回过神来,得意地斜睨着路夜,“我不能剧透呀,这不符合我们的职业道德。”

  “好啦,我知道了,”路夜在箱中仰望着那三重下巴,充满苦恼。去***职业道德。毫无疑问,除了经常喝醉和走神之外,胖子是个绝对敬业的老板。

  “老白,我刚才在楼梯上看到好像有张停电通知。”

  “哦,那个不相干。线路检查,到明儿早上八点还有14个小时呢,你在电影里至少有七天。七天足够你找到结尾了。”

  虚拟电影里的时间当然和现实不同,他说不清里面的道道——但是十分钟的浅层睡眠时间,足够做梦者去完成许多件环游世界的历程了。在虚拟电影里,他们充分利用了这一特性,时间几乎能被拉长12倍,所以14个小时也就大致相当7天。7天。路夜在心里盘算着,熬一个通宵,在其中度过虚拟的7天。他有7天的时间去体验次新生活,值得。“什么样的结尾?”他坚持问道。

  老白诡秘地笑着:“足够离奇的结尾,你会把它捧在心里,犹豫来犹豫去,仿佛拿不定主意——真是个帅呆了的结局。怎么样,玩不玩?”

  路夜决定听天由命。他躺了下去,无数密集的气柱从箱子底部吹了出来,使他漂浮在柔软的气垫上。

  四

  《电影启示录——视觉心理学分析》

  电影的史前史几乎和文明的历史一样长。

  一定会有野人注意到,一根燃烧着的火把在被挥动时会变成一条火带,是火在挥动时变长了吗?

  飞鸟划过天空时候,它的影子在地上飞快掠过,是影子也在飞翔吗?

  在古中国的战国时期,却有一位贫苦的门客,望着地上的影子说:“飞鸟之景未尝动”。这位门客的名字叫公孙龙。

  据文字记载,在更早之前,墨子就首先探讨了光与影的关系,他细致地观察了运动物体影像的变化规律,提出了“景不徙”的命题。也就是说,运动着的物体从表观看它的影也是随着物体在运动着,其实这是一种错觉。因为当运动着的物体位置移动后,它前一瞬间所形成的影像已经消失,其位移后所形成的影像已是新形成的,而不是原有的影像运动到新的位置。如果原有的影像不消失,那它就会永远存在于原有的位置,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所看到的影像的运动,只是新旧影像随着物体运动而连续不间断地生灭交替所形成的,并不是影像自身在运动。

  这正是电影所需要的所有理论——自然,电影没有这么容易产生。

  13世纪,一种来自神秘东方的“灯影戏”和“走马灯”的视觉游戏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东、欧洲、东南亚等地,引起了民众的广泛兴趣。

  1829年,比利时一位拥有献身精神的物理学家约瑟夫·普拉托为了进一步考察人眼耐光的限度,多次长时间对着强烈的日光凝目而视——这导致他后来双目失明——发现太阳的影子深深地印在了他的眼睛里。他终于发现了“视觉滞留”的原理,即:当人们眼前的物体被移走之后,该物体反映在视网膜上的物象不会立即消失,会继续短暂滞留一段时间,实验证明,物象滞留的时间一般为0.1-0.4秒。

  但是在那之前,东方和西方就都有一种游戏叫“飞鸟入笼”,那不过是在一把圆扇上,一面画有鸟笼,另一面画有一只鸟,把圆扇柄放在手心,快速旋转,就会产生“鸟在笼中”的感觉。这个幻影圆盘正是利用了视觉暂留原理制造的。

  于是他发明了一种游戏“诡盘”,那是一只画有一系列动作分解图形的圆盘,操纵者把眼睛通过一个小孔对准圆盘边缘,转动圆盘,于是寂静的画上世界活动了起来,火把变成了火链,鸟儿拍打起翅膀,马儿向前飞奔……几乎是在同时,奥地利教授西蒙·里特玛·斯普弗尔发明了“圆筒动画镜”。到了1834年,威廉姆·乔治·霍尔纳又发明了“活动连环画转盘”,它对“飞鸟入笼”、“诡盘”和“圆筒动画镜”进行了一些改革:在一只圆筒状的内环里贴上画有一系列分解动作的纸片,用机械带动一个旋盘,旋转起圆筒时你就可以连续不断地看到活动的人和动作。

  电影之路就此迈开大步向前飞奔。

  从法国人爱米尔·雷诺的“光学影戏机”,到那个神秘失踪的电影发明人路易·艾梅·奥古斯坦·勒潘斯;再到天才发明家汤姆斯·爱迪生的“活动电影视镜”;从莱罗伊和德米尼的“奇异摄影机”到安舒兹的“快速视镜”,再到斯克拉达诺夫斯基兄弟的“活动放映机”……直到最后,1895年12月28日,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卡普辛路“大咖啡馆”第一次公开放映大银幕电影——他们把关在魔柜里的影像解放出来,从此,一个银色的世界,一个无穷可能的电影世界,迅猛地闯入了我们的生活,让无穷多的人为之疯狂,为之着魔。

  回过头来冷静地想想,充其量,这些世界不过是以每秒24格掠过我们眼底视网膜的飞鸟入笼而已。

  五

  老白坐到椅子上,在眼前的键盘上一阵乱敲,他说:“今晚通道可真够挤的,幸好我早预定了一个空频道。”

  “你知道我会经过这儿?”

  “我知道你会经过这儿。”

  “算你狠。”路夜说。

  “准备好,送你进去了。”老白把手放到一个红色按键上。

  路夜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袖子,“喂,告诉我一点点,在你的道德允许范围内给点线索,至少我得知道这是部搞笑片还是爱情片吧?”

  胖老板一脸诡笑。他挤了挤眼:“你放心,里面什么都有——混乱之极,混乱之极。有女孩,甜得象哈瓦那雪茄;有坏人,杀起人来如同砍瓜切菜;有正义,硬邦邦的像五毛钱的硬币……哈哈,反正我不能说太多……”

  “还是拯救世界吗?”

  “拯救世界。当然。”

  “好吧,我喜欢拯救世界。”路夜闭上眼,满足地说,可是随即意识到自己还是不清楚任何情况

  “等一等——”他还要说些什么,但老白把墨镜往下一推,很酷地说道:“Goodluck!”,然后飞快地压下了红键。

  没有动静。

  老白骂了一句什么,伸腿在脚边狂转的机器上踢了一脚。

  一团暗影移动过来,笼罩住路夜。他闭上双眼,全身放松,享受另一个世界逼近而来的喜悦。

  狂欢的季节到了。
  第二章 舞蹈时刻
  一个音乐剧中,不会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情——《黑暗中的舞者》美国2001

  一

  淅淅沥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有些冰冷的东西不断敲打在他的身上。那些东西冰冷,密集,充满力量。

  “开始了没有呢?”他嘀咕了一声,睁开双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可危险的气味和呼啸的大风警告他,此刻已经身处完全不同的地点了。他发觉那些不断敲打在身上的冰冷东西是些水滴,或者说,是倾盆的大雨。一瞬间里,他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是躺着还是坐着。他左右摇晃头颅,水滴像利箭一样四处飞散。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

  万物的开端缘于黑暗。这里确实够黑,黑如混沌的宇宙初始,但毕竟有些灰蒙蒙的图象开始显形了。

  他眨了眨眼,甩掉眼眶里的雨水,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灰色的钢索在他的视野里笔直地伸展,然后消失。

  他发觉自己整个人正平行地面地挂在一根粗大的钢索上,下面黑黝黝的看不见底,似乎有些粼粼的水反光,大概是个深谷。夜色很浓,狂风扑面,豆大的雨点直往他的眼睛里钻。

  在黑暗的水中悬吊在不见天地的混沌之中,一个新的世界就这样在他面前展开了。

  虚拟电影会让有心征服奥斯卡的导演们发疯,因为它摈弃了所有的景别、镜头剪切、机位、构图和叙事方式,这些象征导演风格的电影特征在虚拟电影里全都一去不复返了,它们被电影游历者自己的视线和触觉、听觉及嗅觉所代替。而这正是EcapsDog公司大肆宣扬的一面,他们声称虚拟电影游历者拥有更强的自主性、更多的自我选择、更为广阔的自由。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现在一千个游历者眼里则有一千部电影。

  路夜努力睁大双眼,试图搞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路夜算是一名饶有经验的电影游历者了,各种类型的影片使用的那点伎俩他都心知肚明。好莱坞的惊险片总是在开头安设一个惊心动魄的刺激场面,把人们的胃口先吊起来——枪战,大爆炸,或者怪兽扑击,死上十来个人,几条街道化为乌有,一切皆有可能。

  一阵狂风吹来,路夜听到自己头顶上的绳索嘎嘎做响,他整个人都晃悠了起来。一个声音在他耳朵里尖叫:“LookOut!”

  英语单词像一根鱼刺扎进他的心里。这个死老白,他担心地想,LookOut!没有翻译——这表明了他可能是以非正规的渠道进入了这部电影。

  好在没有翻译不会是大问题。在虚拟电影中,大部分的数据是以形象化符号直接传递给大脑的,而当EcapsDog世界储存的语言内码与他的右脑掌管语言的海马区完全融会贯通后,语言篱笆就会被弃置脑后。况且,那些笨蛋美国人坚持在一区的服务器上同时安设多种语言声道,这只是给蓬勃发展的解码软件提供了用武之地。路夜猜想老白这会正忙着捣鼓他的烂电脑,寻找着合适的语言声道呢。

  雨水顺着他发烧的额头往下流淌,他扶住头上的钢索等待了一会,等一些基本的数据流写入自己的大脑。

  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路夜正在进入角色,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梦里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伸展了一下他的胳膊,它在夜色中隐约可见,那是只陌生的强健的手;他眨巴了一下他的眼睛,它们还有点发涩,然而它现在得敏锐坚定啦;路夜没办法看一下自己的心,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变得坚强镇定,充满信心了。这一刻,他成熟起来了——只是过了三秒钟,他已经是一位身经百战时刻准备着拯救世界的职业特工了。

  二

  路夜身上套着一个DL-30三挂点全身安全带,双肩和胯部各有一个挂点,双腿交叉着保持平衡,但双手则可以解放出来自由操作。

  他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烟雾手雷、震荡弹、战术刀、短枪长枪一应俱全,还有一些其他古怪装备。路夜不由得轻轻地吹了声口哨。真不赖啊,要拯救世界,好装备总是必不可少。他想着,伸了伸手,从额头上拉下一具夜视镜,暗绿色的荧光顿时充满了视野。他看到前方晃晃悠悠的钢索上还有一位全副武装的人,梦中得到的知识告诉他,那是他的搭档,克罗斯·博——刚才在耳机里提醒他小心的人。

  克罗斯正扭头向路夜看来,他有一张异常凶恶的脸,在半夜看到能让狗熊做噩梦,那是5年前在一次炸弹事件中烧毁的。路夜微微一笑,冲他翘了翘大拇指,示意一切正常。

  路夜放开吊带的滑轮,向前滑去。背景知识正在轻快地注入他的脑中。这儿是犹他州东部麦克穆朗山脉中的一条大裂谷,头上是两条3千米长的高空缆车滑索,一条上行一条下行。在滑雪季节,这会是一条繁忙的空中通道。但是现在,充斥在山谷中的,只有呼啸的山风和瓢盆大雨。

  夜色之中,危机四伏。

  克罗斯突然停止了移动。他向后竖起手掌。路夜放慢了下滑的速度,在快接近搭档的时候刹住了滑轮。在这里,越过前方那排高大的雪松梢尖,能看到一块林中空地灯火通明,数十辆警车顶上的蓝白灯光闪烁不已,一架黑鹰直升机正在低空盘旋。他摘下夜视镜,看到几道探照灯柱的焦点——一个孤零零的缆车车厢。

  克罗斯悬在前面空中,他举起了红外望远镜,“Target.”他在耳机里轻声说,“活靶子。”路夜听懂了他的话,情况越来越好啦。

  路夜摘下肩上的狙击步枪,被雨淋过的枪把又湿又滑。同样是梦里来的知识,他很熟悉手中的武器,操作自如。这是把PSG-1专业狙击步枪,有效射程800米,装置ZF6×42型光学瞄准具,自带消音器,所有的机件经过的特殊设计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标——长射程精度射击。

  他打开微光瞄准镜的保护罩,把枪抵在肩上,透过瞄准镜向前看去。车厢里晃动着几个人影,他们若隐若现。路夜慢慢上移瞄准镜,看到了车厢顶上那个黑色的侧影。太好了。对付人会比对付怪兽容易很多。

  “好啦,让直升机上来吧。”克罗斯对着话筒轻声说。那架黑色直升机开始哀鸣着爬升,仿佛一架巨大的上升的管风琴,它掠过雪松的梢尖,径直朝缆车扑了过去,用它那令人恼火的眩目探照灯光直射到车厢里头。

  现在从带着十字线的瞄准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名哨兵了,灯光照亮了他那张紧张苍白的脸。他紧握着一把AK74(拿着这把倒霉的枪,无异于在宣布自己是恐怖分子),蹲坐在车厢顶上,神情慌乱地盯着那架直升机。车厢里的人注意力也一定都被那架嚣张的直升机吸引过去了。这正是路夜他们想要的。

  桨叶卷起的风晃动了滑索,雨点不断地泼进路夜的眼里。

  克罗斯在耳机里轻声问道:“杰克?”

  没问题,路夜在心里咬着牙说。虽然他还有一点漂浮感,仿佛一个气球,漂浮在这个世界的上端,无法完全沉入它——但他仍将拯救世界。

  十字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滑过。他屏息扣动了扳机。目镜里爆出一蓬血花,子弹穿进了哨兵的头颅,打得他向前一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跪在了车厢顶上。路夜使用的子弹特别减了装药量,不会击穿人的头颅,否则巨大的伤口就会不可收拾。干得漂亮,车厢里的人不可能发觉。克罗斯向他翘了翘大拇指,松手让自己滑了下去。

  他们很快松开了吊带,悄无声息地站到了缆车顶上。克罗斯轻轻地把死人放倒,他小心地让弹孔朝上,并且把一个绷带包扎在了上面——不是要救治这位死人,而是不让流出来的血很快地滴下车顶。

  路夜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死人。当然不需要怜悯,死去的人都是没有真实生命的电影人物,而且他们是坏人。

  毫不留情地去打击这些坏角色,就像上帝把怒火降在所多玛一样吧。他对自己说,捏紧了枪把,带着一种控制世界的狂喜。

  直升机腾空而起,灯光照亮了飞舞的雨丝,他们能看到驾驶员那张绷得紧紧的脸。车厢里的恐怖分子在冲着外面大声叫嚷,然后冲直升机扫了一梭子,子弹打在防弹玻璃上乒乓作响。黑鹰驾驶员冲着话筒说了一句什么。直升机很快拉起机头,侧身下滑,消失在夜空中。

  随着轰鸣声的远去,缆车上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抱歉,”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官的声音,“目标反应强烈,我们只好让直升机暂时撤离。下面靠你们自己了。”

  路夜置之一笑,在危险时刻,英雄总是要独自处理危机的。

  克罗斯重新戴上夜视镜,飞快地在缆车吊钩上检查了一下。

  “狗屎,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麻烦,这是什么?”他在耳机里轻声说,“灵敏炸弹?他们在这装满了这东西。”

  “没办法拆除吗?”路夜问。

  “它们很讨厌拆弹专家,我可不想碰它。”克罗斯咧了咧嘴,话虽这么说,路夜却看见他粗短的手指在那些缠绕的线圈里头飞快地动来动去。某条分支线路直接通进路夜的大脑里,告诉路夜面前这人是个如假包换的炸弹专家。在索马里,克罗斯通过精心策划,在A-10雷电攻击机出发前就连续炸毁了整整十条街道,把艾迪德的嫡系部队包围在了方圆3公里的街区里;在阿富汗,克罗斯利用一支别在衣领上的钢笔里装着的炸药把一个反叛部落首领的头炸飞了,而保镖还以为他是被狙击手做掉的。

  总的来说,克罗斯喜欢精巧的,出乎意料的攻击方式,而路夜不是。

  他喜欢直接的,面对面的攻击。

  “那就别管它了。”路夜说。

  “嗯,我还是可以做点什么。”克罗斯继续忙碌。

  路夜蹲在湿漉漉的车顶边缘,慢慢地探出头去,他把一根像蛇一样弯曲的长管子贴着边向缆车车厢里伸去。那是根带小小微光摄像头的光纤导管,它缓缓地扭来扭去,把车厢里的情景尽数传送到路夜的眼镜片上。

  为了防止狙击手狙击,恐怖分子把车厢里唯一的一盏灯打碎了,他们蹲在车厢地板上,神情紧张,却不知道厄运已经降临到了头上。

  借着摄像镜,路夜看到车厢里有三名枪手,他们都低着头蜷缩在窗户边上,其中两个家伙正在互相大声叫嚷,不知道他们用的是哪国语言,听上去,他们象是在互相埋怨。另一名恐怖分子紧贴在一个角落里,不时神经质地拉着枪栓,还狠命地啃自己的手指头,看他的神情,仿佛正希望自己远在千里之外。

  路夜慢慢地转动光纤导管,看到了那名人质。

  恐怖分子犯了一个错误,他们远离了人质,让她独自呆在车厢中间。他们自以为吊在半空中很安全,警车的威胁遥不可及。

  错了吧,路夜在车顶上觉得自己很酷地想,危险往往来自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他蹲在那儿等待,顺手在湿漉漉的铁皮车顶上摸到了一个公司铭牌,不由得又轻轻地笑了一下。

  EcapsDog公司在电影里的任何地方都不会忘记给自己做广告的,只是美国联邦法院有项裁定,虚拟电影有义务让用户分清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所以在电影里,他们会把公司的名字倒过来写,于是缆车顶上的公司铭牌变成了“God-Space荣誉出品”。路夜猜想,其实这个名字才符合这家公司的野心吧。

  人质看上去累了,她那张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脸现在显得又老又皱。一些资料又悄悄溜进他的脑子里。路夜记起在电视上看到过她,那时候,她有一双锋利的绿眼睛和一张尖酸刻薄的嘴。不过,即使是现在看过去,他想,她还是象那种无事生非,斤斤计较的女人。

  “我能设法让它延迟十秒起爆,”克罗斯说道,“只能做到这一点了。十秒。”

  路夜的心轻动了一下,这不会是个无缘无故的数字,但他扮演的是个大大咧咧的角色,于是很快将它抛到脑后。

  克罗斯回到路夜身边,缓缓伸出头去看了一眼,“他们看上去好像很疲惫,和那个女人呆足了三天,真够难为他们的。”

  路夜咧嘴一笑,伸出两个手指,低声说:“九点钟方向。我先下去。”

  克罗斯不满地哼了一声:“为什么总是你?”

  “嗨,啊哈。嗯。”路夜说。

  那是一个魔咒,他无法这样回答——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电影,克罗斯,你是个虚构人物,而我是主角。

  他不能这样说。

  他们在电影中永远永远也不能说出真相。

  虽然大部分电影人物——也可以称为NPC,会装作不明白游历者的话,但非常严重的事故——场景程序混乱导致的严重逻辑锁,仍有可能发生。虽然不是百分百,但确有这种可能,游历者们会被瞬间产生的大量循环运算拥堵在电影场景里。

  所以EcapsDog公司在所有服务器里都安装上了警示系统,监视一切可能违禁的谈话,并且用一些引人注目的方式来警告大家。所有的电影游历者很快就明白了,最好的方式,就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

  电影人物克罗斯不再罗嗦。他和路夜一起松开腰上的绳索,把扣锁分别搭在车厢两端的钢架上。

  路夜放下长枪,从肩下的枪套里抽出那把口径11.18沙漠之鹰手枪。这把枪由以色列军事工业公司荣誉出品,不但威力巨大,声响也大得吓人。它被上千部影视剧选作道具,在现今的世界上,没有哪种手枪比它上镜率更高啦。在电影里,使用者多半是那些冷酷无情,爱以枪代口说话的人──正合路夜之意。

  他和克罗斯拉下头套,只露出嘴和眼睛在外面。

  他们在车厢顶上侧身躺下,相对而视,雨水不断地泼打在他们的身上。克罗斯缓缓张口,作出了“One”的口型,然后是“Two”,路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罗斯作到“Three”的时候,他们同时猛地一推身下的钢板,倒悬着滑了下去。

  三

  谷底那些晃动的灯光迎面扑来,仿佛就在眼前。搭扣在车顶上“当”的一声扣紧了,路夜向下滑动的身子猛地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两个满脸惊惶的恐怖分子面前。隔着满是水珠的车厢玻璃,他能看清楚他们没刮干净的脸。

  “惊喜!”他说道,然后扣动了扳机,巨大的枪声在山谷中轰鸣,碎裂的玻璃满天飞舞。有一枪正中一名恐怖分子的眉心,打飞了他的半个脑袋;还有一枪打在另一名枪手的胸部,在枪弹的猛烈打击下,他转了半个圆圈后才倒在了地上。

  在玻璃碎裂声中,他还听到了从对面传来的另一声枪响,那是克罗斯那把小型点22柯尔特伍兹曼的枪声。克罗斯的风格一贯温柔。

  一秒钟不到的工夫,车厢里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透过满是玻璃茬子的窗户,路夜能看到克罗斯吊在另一边晃荡,冲路夜打了一个“安全”的手势,他翻身爬上了车顶,开始呼叫直升机。

  路夜把枪塞回枪套,放松绳子,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玻璃渣,爬进了车厢。随着他的动作,车厢摇晃起来。他看见那位女部长脸色煞白地缩在一边,完全符合一个吓傻了的人质角色。

  路夜晃晃悠悠地穿过车厢,走到她的面前。他走路的样子一定很帅。哎呀,这些都是老一套了,拯救世界是多么地轻松。他伸出手去,但那位老女人没有回应,她的眼睛直楞楞地穿过他的身体瞪着前方。路夜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他拔枪转身,速度快如闪电,正好来得及看到一名恐怖分子——就是那名不断紧张地拉枪栓的家伙,他半爬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向某个方向扑去。

  “喂!”路夜喊了一声,把枪里的子弹全打了出去,铁皮制的车厢壁都几乎要被炸飞了,那家伙向前摔倒在一具同伴的尸体上,手指还在竭力向前伸去。

  路夜不开心的走上前去,爬进车厢后,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检查这些恐怖分子是否真的死了。很低级的错误。这让他有点脸红,不过好在没有出什么岔子。路夜漫不经心的用靴子把那家伙的头踢转了个方向。他只看到了半张脸,好吧,至少这次看来那家伙是死定了。他又用靴子踢了踢被压在下面的那具尸体,想检查下那个爬起来的家伙在找什么,却听到靴子下传来一声不祥的咔嗒声。见鬼,路夜仿佛听到了自己的每根头发直立而起的声音——他踩到了那个鬼东西。

  克罗斯在车厢顶上狂吼了起来:“炸弹警报,撤退!立即撤退!”

  那十秒钟原来用在这。路夜的耳朵里传来了清晰而又疯狂的倒计时声,他甩掉空枪,一把抓起瘫倒在地的部长夫人,把她拖到窗前。

  直升机正在迅速赶来,还有几秒?八秒?七秒?来不及了。他飞快地翻上车顶,然后从车厢顶上探出头来,冲下面喊道:“把手给我,快!”

  克罗斯在他身后吼道:“见鬼,你要干什么,她太重了,你拖不动她!”

  “上对面的缆索去,快,克罗斯!”路夜也冲着话筒吼,一边从身后的皮带中抽出一把式样古怪的鱼枪,一边催促下面那位还在发呆的夫人。她终于把手伸了过来,它发抖的幅度是那么大,要抓住它可真不容易,但他还是抓住了。

  克罗斯已经掏出了他的鱼枪,对着二十英尺外的下行缆索发射了。带倒钩的鱼叉穿过缆索,并在上面绕了两圈缠住了。他拉紧了系在鱼叉尾端的长索,向空中荡了出去。缆车猛地晃了一下,那个女人的手从路夜的手中滑了出去。克罗斯说得对,她确实太重了。他再次伸长手臂去够她的手,汗水混杂着雨水不断地冲进他的眼里,克罗斯在远方喊道:“快跳!杰克,跳啊!”

  三秒,两秒,一秒。

  来不及了,路夜抓住了她的手,将那女人从车厢里拖了出来,拎着她向漆黑的夜空跳了出去。

  就在这时,车厢顶部在他们后面猛烈地炸了开来,尖锐密集的碎片刺穿了纷飞的雨幕,一条飞舞的断缆从他们的身边呼啸着擦过。有人在路夜耳边尖叫,让他的耳朵很不好受。他在空中扣动了鱼枪的扳机,鱼叉滑出一道弧线,向另一道缆索飞去。它从缆索上方擦过,好象已经错过了缆索,可是地球重力拽住了它,把它拉了下来。绷直的长索拌到缆索时猛地一折,在上面绕了几圈。

  路夜和人质下坠的趋势被突然地拉住了,右手的重负几乎让路夜窒息。绳子在缆索上发出碜牙的摩擦声,绳端的鱼叉令人毛骨悚然地滑动着,终于,上面的倒钩卡住了。

  冒着火的缆车厢正朝地面飞速坠去,那里面装着更多的炸药,而它的落点正对着下方深谷里那些聚集成团的警车。耳机里传来慌乱的呼喊声,三辆车撞在了一起,一些黑黑的人影开始从车里跳出来逃命。

  “哦哦哦哦。”路夜眨了眨眼,呻吟了一声。缆车如同一颗火流星落了地,瞬时间一道剧烈的闪光刺痛了整个山谷,巨大的橘红色火球升上了天空。眨眼之间,底下深谷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

  本来是个多完美的结果,被他搞砸了一半,路夜痛苦的咧了咧嘴。不过不管怎样,他仍然赢了这一战吧。

  克罗斯正吊在在远处的绳索上荡悠,他哈哈笑着说:“嗨,杰克,你的样子不错,就象天行者卢克飞跃天桥那一段,帅极啦!”

  路夜单手拖着人质,望着燃烧的山谷,轰鸣着飞近的直升机,还有浑身湿漉漉地吊挂在缆索上的克罗斯,忍不住放声大笑。噢,老天啊,我喜欢这种生活。

  四

  人质几乎是一落地就被一大群守侯着的医生和护士抢走了。他们随后下到地面,很快被围上来的几名警察带上了一辆封闭的面包车。空中有两架直升机在盘旋,把雨水甩到到处都是,四面都是警笛声,对讲机的呼叫声,一团混乱。要是在普通的片子里,正是出片名和演员表的最好时机。路夜想着,几乎都可以感觉到脚下字幕的滚动。

  那些警察真年轻啊,他们夸张地在那儿奔忙,同时还分出了几个人带着点惊惧和羡慕地看着这两个英雄。在上车前,一个小家伙忍不住问道:“天,你们真行,哪个部门的?SWAT吗?”

  克罗斯把他那张可怕的脸转过去紧盯着那家伙说:“伙计,这是O级机密——要是我告诉了你,就得杀了你。”年轻人不满地撇了撇嘴,掉过头去看燃烧的缆车。表情非常流畅自然。讲究的美国大片,配角都挺有水准。路夜在心里头暗想。

  他们把门关上,开始洗脸上的迷彩,脱下身上的装备和湿衣服。

  “这种轻松的活计不应该让我们来干,”克罗斯一边换衣服一边埋怨说,“老天,让我从夏威夷飞过来。昨天晚上你在哪?”

  路夜耸了耸肩膀:“不是很清楚,大概是中国。”我在厦门市建筑设计院当个低级描图员。路夜在心里头说。

  他们从全反射玻璃的车窗里望出去,还能看到谷地中央依旧满是浓烟与火焰,消防队员和军人在尘土里忙乱地来来去去。一支激昂的进行曲在火焰上空盘旋,所有的人都露出他们白色的牙齿和笑脸。

  我的天,路夜说。他还在树丛中看见了两辆簇新漂亮的坦克。太过分了吧,即便是高成本电影也不该如此奢侈呀。

  一位少校分开人群朝他们走来,他个儿瘦高,面色严肃,整个人就仿佛一根绷紧的钢丝。

  “这人我见过。”路夜说。

  “什么?”克罗斯说。

  “在电影里,”路夜说,“他是个挺有名的配角。”

  点烟器嗤地一声冒出了团白烟,什么东西在车厢里回旋了一下,顺着玻璃下滑的水珠都停顿了0.1秒。

  克罗斯哈哈一笑,狡猾地避开了那个逻辑锁。“你是个幽默大师。”他说。

  门拉开了,少校站在那儿问道:“埃德?杰克?”

  “我们没打算逃跑。”克罗斯说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帮我把门拉上,我正在换裤子呢。”

  少校没搭理他的幽默,他用冷淡的灰色眼睛挨个看了看车里的人,把两个信封放在了地板上。“克罗斯·博和杰克·奈夫收。你们的车子在转弯道的灌木里。”他平静地说完,后退了一步,拉上车门转身大步走了。克罗斯唰地一声拉上拉链,走过去捡起了两封信。

  “来得真够快的啊。”他说,把一封厚厚的信扔了过来。“是新任务吗?你将去哪?”

  路夜接过了信,看到上面一个“O”形的红色标记,他把它展示给克罗斯看。

  “哦,”克罗斯悲叹了一声,“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因为在被你干掉之前,我还想吃次火锅。”

  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信,那上面同样有一个红色标记。“看来这次他们要把我们分开了。”他说着,把自己的那封信揣进兜里,转身拉开车门,跳了下去:“走吧,让我们去兜兜风。”

  路夜和克罗斯很快在灌木丛里找到了树枝遮盖着的车——两辆民用型悍马2,样子看上去虽然不如早期悍马那么杀气腾腾,性能却要更好。“真不错。”克罗斯吹了声口哨,打开车子的引擎盖检查了一下。太阳正在山谷的一端升起,把金灿灿的阳光直射到路夜的眼睛里,让他什么也看不见。这种感觉和真实如此接近,那一瞬间里路夜突然有点迷茫。他问:“克罗斯,我是叫杰克·奈夫吗?”

  “你叫什么都行,这不关我的事。至少你现在叫杰克·奈夫。”克罗斯说,依旧避开了陷阱,“很好,没有爆炸物,却有8个汽缸。”他说,轰隆一声盖上了引擎。他转过头望着路夜。“看样子我们要说再见了,我们会再见面的。”他快乐地说道,玩笑式地冲路夜敬了个礼,跳上车子绝尘而去。

《24格每秒天堂》 作者:潘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