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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 终末世界幻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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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末世界幻想曲》
作者:SIDE-X

正文 终末世界幻想曲

不管怎么说,我喜欢“日常”这个词汇。
稳定的、平淡的、充满现实感的音色,对于躁动而且性喜幻想的高中生来说,这是个不般配的字眼吧。不过,我只要这样就可以。
一周头五天的清晨被闹钟叫醒,强忍着睡回笼觉的欲望在迟到的边缘赶到学校,和朋友匆匆打过一声招呼,开始杂乱无章的早读时间。一天六节课在平稳中度过,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感觉时光的推移和漂浮着的云彩一样那么悠闲缓慢,每月一次的考试前几天班上才会出现紧张气氛,考试之后是长舒一口气的放松(也有不幸被轰沉的家伙面色惨淡),几天之后又一切如常。一周最后两天是双休日,是运用国家权力保障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假期,再也不用在意闹钟刺耳的叫声可以尽情酣睡。起床后没有特别的事可做的我或者一个人在家里滚来滚去,或者上街闲逛,就近走进一家书店翻翻新出的漫画和小说,坐上一下午。
没有一时好心卷入自动傀儡和傀儡破坏者长达两百余年的恩怨纠葛,没有和所有同班同学一起被拉到孤岛上自相残杀,没有地外生物的入侵濒临灭绝的人类,没有天使没有魔女没有机器人没有魔法没有异常气象没有被淹没都市没有奇迹……
在波澜不惊的现实之中,即使偶尔会被书上廉价的故事感动,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像男主角一样的冒险。一次也没有。因为我满意现在的生活。
但是,在高二即将过去,距离暑假只剩下几天的时候,我迄今为止的人生第一次遭到了质疑。
“你是笨蛋吗,这种无聊的生活有什么好的?”弹奏乐社团社长陈璃右手拨弄着洒在肩上的长发,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我说。
我一时呆住。居、居然这么简单地说出这种话,社会的常识没有教你不能随便否定他人的生存方式吗?为什么年轻人总是那么傲慢和缺少爱心呢。我说:“你、你啊,世界上还有很多受贫穷病痛所苦的人想要普通的生活都得不到……”
“啊,是吗?”陈璃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三点钟放学后,没有参加社团的我等于是完全的自由之身。但马上回家也没有事可做,再加上明、后天都是假日,时间充裕,偶尔去学校里的社团参观一下也不错。我一边这样说给自己听,一边来到了弹奏乐社团进行社团活动的第三音乐室。我们学校的艺术类社团并不算发达,但弹奏乐社团却很有名,因为社长陈璃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视线焦点的美少女。苗条得甚至显得瘦弱的身材,柔软光滑有如月光的黑色长发,细致得好像水晶雕出的五官……但是微微翘起的眼角产生的强烈的气质,消去了让人觉得柔弱和梦幻的印象。不过仅仅相貌这一点并不是形成陈璃名气的全部。怎么说呢,少女的性格刚好和相貌成反比。还是高一的时候,只用了两个月,满怀醉翁之意跟着陈璃一同加入弹奏乐社团的男子们便纷纷退社,到了高二升任社长之后,弹奏乐社团社员更是变成了清一色的女生(后来新闻社团为此做了一期名为《女权主义的兴起》的专刊,介绍校内女生占强势的社团)。于是弹奏乐社团随着陈璃的名声一同上升,成为男子的禁地。如果不是和陈璃有见过几面的相识程度的话,我大概没有勇气走近第三音乐室吧。
部外人士禁止随意入内,想要入部的话我可以马上给你办妥。陈璃看见我,不知为什么开始劝诱我加入弹奏乐社团。不过我当然拒绝,“弹奏乐社团唯一男生”的头衔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那么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来看看吗,真是无所事事的人。陈璃微笑着说。看起来我好像大脑空空的笨蛋一样,那得意的笑容刺激到我的自尊心。我啊,可能是个无聊的货色,不过绝对不是那种对自己所处的状况什么都不去想的单纯家伙。为了证明,我将我对“日常”的想法和盘托出。
结果,陈璃只是一句话就否定了我的想法。
“唉。”我觉得浑身脱力,夸张的叹了口气,转身朝出口走去,“再见,我回去了。”
“你是来找姬零的吧。”陈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停住脚步。
“不,我只是……”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你一进来就四处张望,说起话来心不在焉,找人的企图都写在你脸上了。看见姬零不在很失望是不是,连坐一会都不肯要回去。你很担心那孩子是不是?”
我回过头,陈璃的脸上一瞬间有认真的表情,像是想说什么,不过最后没有理我。干脆将我放置了啊,我又叹了口气,离开了学校。

第二天是假日。日历上用红字标注着“6月24日 星期六”,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家里没有空调,还是去找个凉快的地方吧。冷气;茶水供应;有休息的地方;不至于无聊。我在脑内依次输入关键词,点击“搜索”,返回结果的第一条是……“书店”。
这附近就有一家。规模虽然小,但是环境良好,空调运转正常,各种饮料稍贵不过纯净水免费,角落里的阅览区基本上没有满座过,最重要的是新书的上架速度比较快。对于我家所在的这个偏僻小区来说,是个值得好好感谢的地点。
10分钟之后,我已经坐在书店里。打工的女大学生端着装满纯净水的杯子,脸上写着“这家伙又来白看书”的表情向着我的座位走来……看来平常我来这书店的频率高了点吧,说来搬来这小区也有两年之久了……
等到她将添满水的杯子放在我的桌子上离去,我举起杯子含了一大口,正要咽下时,“喂”,忽然谁在我的背后拍了一下。
“噗——”
一半已经进入食道的纯净水顿时产生逆流现象,喷涌而出。
“呜哇,咳,呜哇哇,咳咳,呜哇哇哇哇,咳咳咳咳。”
呛到的我一边悲鸣,一边咳嗽,慌慌张张地将手上的小说推离受灾区。如果水溅到上面的话,我今天的晚饭就没有着落了。
“你在干什么?”
背后一个呆然的声音响起。
“你以为是谁的错!”
我猛然回头,用锐利的眼神刺向对方。但对方只是耸耸肩,毫不在意的绕到我对面的座位坐下。
我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是你。”
“嗯,是我。”
“小白。”
我露出耀眼的微笑,将禁语宣之于口。对方右边的眉毛“噼”的一跳,不动声色的报于我微笑——
“不要叫我小白。”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的微笑,从他人看来一定是相当诡异的情景。证据是坐在我们四周的人都纷纷起身换到了远方的座位。
带着眼镜显得很文弱的这家伙是我在进入高二后跟我同班的白风君,不知道为什么兴趣爱好性格人品全然不同的我们却很谈得来——不过我们都不承认这一点,这就是所谓的损友么。因为“白风君”这名字太拗口,所以不知被谁起了个爱称叫“小白”。但本人不喜欢这个称呼,理由似乎是因为这个称呼在上个世代的网络文化里是一种蔑称。但是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已经失去了本身意义的化石词汇呢?只是出于人类某种阴湿的天性,小白越是表现得嫌恶,该爱称流传得越是广泛,终成不可逆转之势。
“你在这里干嘛?”
先收起笑容的是小白。
“乘凉。”
我也跟着收起笑容。
“啊……我还以为你被毒电波洗脑,开始发奋了。”
“别说傻话,碰到有趣的小说啊漫画啊我也会有兴趣找来看看,当然阅读范围和阅读量不如你就是了。”
“啊?我的那点读书量算不了什么,说出去只是贻笑大方罢了。”
有些莫明其妙的卑屈的家伙。
“是吗?”
“嗯,你会认为我读的书多只是因为你自己读的太少了。”
而且非常没神经。
我耸耸肩。小白自己转换了话题:“说来你一个人住在这附近。”
我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小说:“你跟我的晚饭有什么仇恨?”
“啊?”
“要是我被强卖这本书的话,我就没钱吃晚饭了……饿着肚子入睡的滋味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我用痛恨的眼神看着他。
“哈……一个人生活真辛苦。”
“怎么会,辛苦的只是没钱而已。”
“没想过打工吗?”
“没有,大学之前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我们就这样闲聊起来,直到服务员过来提醒我们安静为止……我们居然忘了这里是书店。
我和小白离开书店,走在街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说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记得你住在西区,离这里够远的。”
“嗯?我在找一本书……大概因为出版比较久,家附近的书店早都卖完了,所以到城里其它地方的书店来碰碰运气。”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用这种麻烦的方法,为什么不上网找呢?”
小白默默地走了一阵,最后说:“我不能上网。”
到我理解他的意思需要一段时间。“不能上网”,现在这个时代的网络普及率达到99.5%,我们这里又不算太过偏僻的地方,硬件上不存在这种可能性。那么这意味着……我脱口而出:“网络自我扩散症。”
小白苦笑地点了点头:“你不会想象现实中真有人患这种病吧?”
“网络自我扩散症”,发病原因凭现代医学尚无法解明,只是推测为一种精神疾患。发病的共同特点是患者在浏览网络提供的信息时,轻者会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重者会因为严重的晕眩失去意识,抢救不及时的话可能变成植物人。就好像……患者的意识被网络浩瀚的信息之海给吞没一样,这也是“网络自我扩散症”这俗称的由来。虽然已经判明的病患只有极少数人,但对这个严重依赖网络,离开了高速的情报运转就意味着崩溃的社会来说却是致命的诅咒,理所当然的引起来了医学界的高度重视。不过这种病状的全体像都还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别说发病原因和根治方法,甚至连医学上的正式名称都还在争论之中。
在现在这个世界,无法使用网络意味着什么呢?网络成为了人们便利的耳目,触摸世界的双手和生活中理所当然的存在。失去耳目、双手,割舍掉理所当然的存在,无异于是被宣判终身残废。
“……什么时候得这种病的?”
“可能你不知道,我是比你早一届入学的学生,不过在上完高一后办了一年的休学,所以现在和你同级……这病就是在休学期间诊断出来的。当时我昏倒在电脑前,被送进医院诊断了两个星期,然后确诊患了这种病。”
“……或者,我可以帮你上网找那本书。”
“不,不用了。”
出乎我的意料,小白摇了摇头,干脆地拒绝了我的提议。
“为什么?上网找的话,一定比你这样一家一家找要有效率,找到的可能性也更高。”
“因为啊,‘网络自我扩散症’还没有自然治愈的先例,在找到治疗方法前,我可能一生都是这样。但是,但是我不能一生都因为自身有缺陷,而一直依靠着别人吧。如果到最后连自己的愿望都要由别人来达成,那么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不能让你帮我,或许确实这样做要更好,或许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不能养成依赖他人的惰性,我不能!”
最后三个字的语气之强,好像是同时说给自己听的。这家伙,如果科技铸造的便利的世界拒绝你的话,你就毫不留恋的将它们舍弃,然后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处吗?
小白恢复了正常的语调,继续说:“不用为我担心。曾经我也觉得痛苦,为什么偏偏是我患上这种怪病,但是现在已经想开了。这就是我的群青色。”
“群青色?”
“意思是人的身上不能顺利溶入社会的部分。这一部分每个人都有,只是程度的深浅有不同而已。御宅族(OTAKU)的这一部分尤其明显,有些甚至呈现出病态。”
“这么说我的身上也有了?”
“有的。比如你一直宣称的‘日常’,其实只是学校制订的强制程序,必要但不有趣,你却强迫自己装出很满意的样子,强迫自己一丝不苟的去执行它。像故意要伤害自己似的。这种精神上的自残就是你的群青色。”
“……真是的,不要说得已经完全了解我一样。”
然后一直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分手道别为止,我们都没有说话。

第三天还是假日。
仍然没有事可做的我,一个人走到了街上。今天的天气比起昨天要凉爽许多,因为阴天的关系。空荡荡的街道,让人很难想象这是曾经人口数量占世界第一的国家的城市街道。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告诉我这里并不是被遗忘了。
记得在以前,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走过当时还很繁华的商业街,人与人的森林。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不想待在家里。期待着能在前方遇到什么不同的事,但那究竟是什么事,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用周围人们在我眼中无意义的喧闹,来感受自身的孤独。尽管这孤独是那么的渺小,我却乐在其中。
又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自然丧失了这个兴趣。现在只有偶然才走上街,没有目的,没有压力,一边走着一边不自觉地想起过去的事。平淡的,强烈的……已经失去的人生的碎片。
今天想起的是那个午后发生的事。当时刚刚升上初一的我回到家里,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家里只住着我和爸爸两个人。而且自从爸爸和妈妈离婚后,爸爸就不大开口说话了。家里始终被沉默支配着,放学后的我不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看书,就是来到街上演城市流浪记,导演剧本演员观众全部只有一个人的独角戏。晚饭时间回到家在冰冷的空气中度过。晚饭后继续关在房间里看书,或者无聊地写写作业,然后洗漱睡觉。
那一天我用钥匙打开家的大门,看了一眼旁边的鞋架,皱起眉头。鞋架上没有爸爸的鞋,这没什么,有时候工作繁忙的话会很晚回来,很正常。但是,取而代之的,鞋架上放置的一双红色的小小布鞋,又是怎么回事呢?小偷吗?这也太扯了。还没听过小偷盗窃时将鞋整齐放在门口鞋架上的。而且这分明是个小女孩的鞋。可是我的家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小女孩呢……这究竟是谁的鞋?
我的这个疑问在十秒后走进客厅的时候解除了。我的家里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互握,放在并拢的膝上,垂着的头因为我进来的声音抬起,我的目光刚好和她漆黑的双瞳相遇。熟悉的没有生活感的家里,陌生的陶瓷般的小女孩,一瞬间仿佛绘画中的风景。
新的疑问迅速膨胀,我吐出这几个字:你是谁。然后小女孩开始哭了起来。
……说来,这是我和那家伙的第一次相遇。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打断了回忆,将我拉回现实。我抬起头,看见阴沉的空中落下愈来愈多的银线。不一会儿,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奔跑起来,向着家的方向。抱着对未来默然的不安,无为地消耗着生命的可能性,即使明天世界毁灭,只要自己毫不知情,也就继续随波逐流。对于我来说,这一定也是一种必要吧。

第四天不是假日。但是我的身体状况却变得不容乐观。
昨天应该跑到最近的公共汽车站坐车回来的,结果我直接跑回家,在大雨中淋了约有40分钟之久。今天出现感冒的初期症状也是必然的。头好晕,身体好重。
不过我还是举起书包,走出家门。不知道为什么不想休息,大概是以往的习惯所致。但是小白的声音一瞬间在脑里响起:“自残就是你的群青色。”
我叹了口气,继续往学校走去。
星期一有照例的早会。全校学生在第一节课之前聚在体操馆里,听学校的管理层大同小异的演讲。
“怎么了,气色很差啊?”
站在后面的小白担心地问我。我摇了摇头,现在没有精神答话。
校长的报告迟迟没有结束的迹象。我强忍着头晕,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无意识的将视线转向高一的方阵,彷徨了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对准焦点,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等我意识到是因为我寻找的对象并不在队列中时,旁边的骚闹声突然像隔了数光年似的遥远,焦躁的心情一下子放大了好几倍,头晕倒变得不怎么在意了。
好不容易等到早会结束,我从队列里一跃而出,来到高一方阵的第二个队列,抓住一个女生说:“姬零呢?你们班的姬零出什么事了?”
女生惊惶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我不知道……只听到今天早上班上在议论,说姬零转校了。”
“转校?转去哪了?”
女生摇摇头。“英国。”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放开手,那女生连忙逃也似的跑开了。我转过身,看见的是陈璃复杂的表情。
“你说什么?”
“英国。姬零去英国了。”
“你骗我吗?”太过飞跃的回答,我一时甚至感觉到怒意。
陈璃举起右手,手上拿着一封信。说:“早上在进音乐室时看见的……”
我接过来,从中取出信纸展开。
“一直以来谢谢你的照顾。妈妈因为工作的关系要去英国,我跟着去生活一段时间。 ——姬零。”
信很短,只有一行。不过熟悉的笔迹,是那家伙没错。只是,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虽然这两年多来我们甚至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就像陌生人一样,但是一直能感觉到对方就在身边。而现在忽然说我失去了这个重要的存在,这巨大的丧失感要由什么来填补呢?
我踏着主教学楼的楼梯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上走。想离清澈的天空更近一点,这样会好受一些吧。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了,不过这种事怎样也好。
主教学楼是一座四层建筑物,并不算高。不过因为是在一条坂道上方,所以视野很好。站在天台上,能够居高临下看到坂道下方一条商业街的全景。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期,街道上并不拥挤,却充满着看不见的活力。商店街内有名的欧风咖啡厅的女招待生穿着店里的制服坐在喷泉边的长椅上休憩。入口处是商店街管理方为到来的盛夏筹备的“清凉一夏”活动尚未完成的舞台布景,相信再过几天进入暑假的时候就可以搭建完成。
再将视线放远,二十一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的城市扩张计划的壮观成就顿时平铺在眼前,呈不规则几何图形的建筑物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地平线。在鳞栉次比的摩天大楼组成的钢筋水泥的森林之中,有一只迷途的飞鸟穿梭而过。在这“森林”植根的大地上,有无数的人经营着他们的日常。
突然,一阵刺骨的风吹拂过主教学楼的天台。
远处的飞鸟坠落下去,再也没有飞起来。
银色的火焰从大地上升起,将一切生命活动和有形的物体吞噬。高耸的楼宇就像被树脂捕捉住一样,成为透明的琥珀中静止的景观。偏偏是这个时候,阳光和地上的无数反光溶合在一起,焕发出强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神圣光芒,仿佛是为这个世界唱的无声的安魂曲。
青白的炎燃尽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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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我喜欢“乐园”这个词汇。
不是因为那里有受自然恩惠而丰润的物质,也不是因为那里有田园如画、百鸟啁啾的美丽景观,而是因为那里没有悲伤,也没有苦痛,是从各种束缚中解放的世界。我向往的正是这种完结的世界。
不过,这一定是不能实现的梦吧。因为那同时也是从现实切离的领域,是我这种现实中的居民怎样追求也得不到手的东西。
所以,我只能背负着自身所犯的“罪”,在日常之间永久的轮回吧。
又一个平凡的一天结束了。

第二天是假日。日历上用红字标注着“6月24日 星期六”,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家里没有空调。没有经过多想的我直接走到了街上,发现自己正暴露在强烈的紫外线和热辐射照射下,这样的话还是家里舒服一点……不,想起房间里又湿又闷又重的空气,我觉得差不多吧。
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随着平常的习惯培养出来的归巢本能来到了学校。烈日下爬上校门前的那条坂道是相当的重劳动。等看到校门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吁吁了。
虽然是假日,但是各个社团照常活动,校园里依然有不少人。不过,比平时上课的时候多了几分轻松的气氛。我在操场的树荫下看着田径社团的社员们在那里跑着、跳着、笑着,忽然觉得加入一个运动类社团也不错。项目就选短跑吧,速度决定胜负、与风为伍的世界,在充满汗水和泪水和友情的热血青春剧场中,挑战着自身的极限……
我站起身,朝主教学楼走去。随着一个阶梯一个阶梯从我的脚下离去,背后的喧闹声越来越远。很快的,我站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楼梯口,往上看去,通往四楼天台的铁门紧闭着。沉淀的空气说明这里少有人来。从楼梯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透过的微弱光源无法完全破除黑暗,只看见朦胧的阶梯浮在视界中。
又踏过十三个阶梯,巨大的沉重的铁门就在我眼前,我握住把手,扭动,往外推。意外的,没有上锁,随着铁锈“吱——”的一声,铁门打开了,光瞬间突破境界线,溢入刚刚还被黑暗主宰的空间。
踏入天台空旷的空间。
一面的青空从头顶延伸到彼方的大地,带着夏日气息的凉风一次又一次的吹拂而过。
忽然,仿佛听到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过头,看见高大的供水塔耸立在出口上方。我绕着供水塔走去,在正前方的角度所看不到的阴影位置,一个少女坐在地上。
“啊……”我们同时惊呼出声。
少女剪着流利的短发,因为惊讶睁大的双眼,半张的娇小的嘴唇。当我明白对方也跟我一样隐藏不住动摇的时候,我强迫自己做出余裕的表情来。
我说:“姬零,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我……是来参加社团活动的。”
“但第三音乐室不在这栋楼啊。”
“嗯,呜……那个……”
“……是来这休息的吗?”
“不,不是的……”
“……”
这家伙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想起往事,我心里一酸,说:“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啊,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吗?”
姬零垂下头,说:“不,没有……。”
虽然看上去很柔弱,但是这家伙却有意外的顽固的一面。我知道再问也是无济于事,叹了口气,抬头像天空看去。天空像被刚刚清洗过似的没有一丝云彩。如果再凉快一点的话倒是郊游的好天气,或者这座城市临海的话现在去海边也不错。可惜现在正是最热的季节的开始,这座城市离海很遥远。
我将视线收回地面,看着我的姬零连忙转开头。
我说:“有事吗?”
“……没有。”
“姬零。”
“……嗯?”
“和我约会吧。”
“咦?……呃,咦!?约、约会!?”
意料中的,我的话完全出乎姬零的意料。
“你明天有空吗?”
“等,等等!”
“那就明天早上十点在站前广场的喷泉边见,我会提早半小时到。”
“等等!那个……咦?咦?”
趁姬零还陷在混乱之中,我离开了天台。并且马上离开了学校,直接往家里走去。
路上,我一直觉得脸颊发热。虽然说对象是那个家伙,这毕竟是平生第一次邀女孩子约会。

第三天还是假日。
早晨在八点之前起床。洗漱,用餐,检查仪容仪表,检查昨晚准备好的装备(主要是资金和纸巾)……一切能想到的准备工作都做完后,还有一小段时间。我拿起一本平常不怎么看的小说翻了起来,等到时间差不多,我走出了家门。
今天的天气比起昨天要凉爽许多,因为阴天的关系。等我来到站前广场的时候,差不多是9:25左右。不过喷泉边已经伫立着我熟悉的身影。一个晚上和路上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来的担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迎上去,说:“约好的时间是十点哦,这位女士。”
姬零瞪了我一眼,说:“你不是说会早半小时到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说:“那么,走吧。”
“要去哪里?”
“这个时候,果然还是进行王道的选择——游乐园。”
“王道?”姬零的头上浮现了个问号。
……虽然是情侣约会场所的王道,这里还是伏下吧。另外电影院虽然也是王道,但是那地方和我们的相性太差了。和很多人一起呆在一个黑暗的封闭空间里,对姬零来说是很糟糕的情况。不过我却不知道,假日的游乐园同样人山人海。
游乐园里,我看着眼前的人潮,不禁哑口无言。因为几乎没来过这地方,没想到现代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喜欢这种古典的场所。只凭模糊的知识进行选择真是失策。
看看旁边姬零苍白的脸色,我提议换个地方。但姬零摇摇头,勉强笑着说:“现在我知道你这两年来还没有交过女朋友了。”
真是的,这种时候就不要逞强了啊。我伸出左手,握住姬零的右手,低声说:“觉得不能忍耐的话要马上告诉我。”
姬零开始一阵迷茫,不过很快下定了决心,使劲点了点头。我的左手明确传来回握的力道。
然后在游乐园的设施中,我们都一直尽量牵着手,甚至在餐厅里也没有放开。看着餐厅里捂着嘴对我们笑的人们,我在心底暗暗叹气,啊啊,被当成笨蛋情侣了。
不过看着姬零变得柔和不少的脸色,觉得这一切算不了什么。
“哪?”姬零对我说。
“什么?”
“啊~~~~”姬零张开嘴。
“……什么?”
姬零举起自己的右手,上面还握着我的左手,说:“我不习惯用左手吃东西。”
“所以说你把手放开,然后就可以自己用右手吃了!”
这家伙真的一点都没变。虽然害怕人群,胆怯和人的交流,但是如果对着从心里信赖的人的话,就会无限制的依赖下去。真的是个软弱的家伙呢。
最后,姬零说想坐摩天轮。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我们乘上了摩天轮。这时候姬零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在摩天轮的小小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的摩天轮离大地越来越远,向着天空升去……
“今天……”姬零注视着窗外,忽然开口。
“嗯?”
“今天谢谢你。”只能看到的侧脸上,露出了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的神情。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这种表情实在太过哀伤,我忍不住问。
但姬零果然还是摇摇头,说:“今天很快乐,真的。”
我们的摩天轮升到了最顶端。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打在玻璃上,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见阴沉的空中落下愈来愈多的银线。不一会儿,下起了瓢泼大雨。
“啊。”我叹了口气,再次为自己的失策后悔。
姬零看着我说:“你没看天气预报吗?”
“嗯……”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彼此彼此
我说:“这么说,你带伞了吗?”
“锵!”姬零得意的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
我又叹了口气。
摩天轮回到了地面。我们离开摩天轮,我举着伞带着姬零来到了游乐园的入口。
我将伞交给姬零,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但姬零没有接过来,说:“那你怎么办?”
“我现在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大概两站的地方”,我看了一眼入口旁边的公车站,说,“所以没关系的,下车后跑回去洗个热水澡就行了。”
但姬零还是一动不动。在伞隔开的雨幕中,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姬零?”
“我……不想回去。”
“你说什么?”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即使在这里也没有一件事是完全做成功的……再叫我到那么陌生的地方……我……”
“姬零……”
“哪……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回去……”
“你说什么……这是不行的,妈……你妈妈会担心你……”
“可以的!妈妈她根本……根本就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那种地方,我才不想去!”
姬零的感情忽然变得激昂,但是随后双手交叉抱在自己胸前,垂下头,弱弱地哭泣起来。
真是的……这是第几次看到这家伙哭泣了。
“真是的……”
结果从一开始到最后,我都敌不过这家伙的眼泪。
一路上,姬零和我都没有说话。那把折叠伞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小了点。到了我住的公寓,我们身上都淋了一些雨。我取出两条浴巾,一条交给姬零,说:“放好热水,你先去洗吧。不过这里没有你替换的衣服该怎么办?”
“你以前的旧衣服就行了。”
这是姬零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我们两人分别洗过热水澡,坐在电视机前。姬零穿着我以前买小了不能穿的白衬衫,看着电视机的液晶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结果晚上,姬零睡在我的卧室里。
“真是的……”
而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我,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问姬零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四天不是假日。但是看着姬零的样子,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学校。
今天醒来的时间比平时早,看卧室里姬零还没起来,说来那家伙有点低血压。我洗漱完毕,去楼下的早市买来早餐。看见姬零从卧室里睡眼惺松的从卧室里走出来。
“嗯,洗漱台在这边。”
就像过去一样,成功的诱导姬零洗漱完毕。我们坐在桌上开始用早餐。
“我啊,要去英国了。”吃到一半,姬零放下筷子,忽然说。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的飞机”
“啊,那你还在这?”
“因为我不想去。”
“为什……”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门铃响起了。
我从椅子站起来,走到门后,通过小孔向外看去。身体情不自禁的一震,忍不住回头向姬零看去,姬零好像知道是谁来了似的,表情僵硬。
我打开门,一个30岁后半、给人以严厉印象的女子站在外面。对我连看都不看,直接将目光移到室内,很快就定焦在餐桌旁的姬零身上。“你在这里干什么?”低低的声音问道。
“妈、妈妈……”姬零的声音充满胆怯的颤抖。
“下午就要出发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不想去……”
“你现在还在说这些……姬零,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不可以再任性了。”
我忍不住插嘴说:“等,等等。”
姬零的母亲终于将视线转到我身上,不等我开口,说:“我不问你姬零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不要再和我们有任何瓜葛了。”
“但是,你没听到她说不想去吗!?”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但是!”
“等等!”这次打断我的是姬零,只见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低着头说,“妈妈,我跟你走就是了。”
姬零的母亲叹了一口气,不再理我,转头走去。但是没走几步停下来,回头对我说:“你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说完继续离开。
“妈妈!”姬零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头跟着离开了。
我被姬零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完全夺走了追赶的力气,颓然回到客厅的沙发上。
“你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经过了多少时间呢?姬零已经登上了飞机吗?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离开家朝着一个地点走去。
当我来到学校的时候,天空已经被黄昏染成了红色。
我踏着主教学楼的楼梯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上走。仿佛是被已经失去的乐园的蜃景魅惑着似的,我打开了天台的铁门。
当然,天台上一个人也没有。
向外远眺,以赤色的天空为背景,呈不规则几何图形的建筑物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地平线。在糜烂的背景色上,有着人类文明烂熟的果实。
但是这个世界,充其量只是乐园的代用品。就像有形的物质一定会化为灰烬一样,不完美的世界也一定会崩溃。
赤色的天空降下了赤色的雪,飘飘荡荡的,无休无止的,落在罪恶深重的大地上。
赤色的雪覆盖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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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我不喜欢“真实”这个词汇。
如果现代有人说他知道宇宙的真实,他要么无知,要么企图诈骗。现在已经不像过去,凭着宗教或者权力就可以控制人们的思想的时代。如果我们连置身其中的宇宙都无法了解,那么“真实”这个保证究竟有多少含金量呢?假如有一天,在遥远的未来,人类知道了宇宙的真实,我想那时产生的哲学,一定会远远高于迄今为止一切的相互对立的哲学,那么,用现行任何一种哲学的观点将自己束缚住又有什么意义呢?
——常常,会有这样的疑问产生。
小白说:“不过,哲学本身就不会一成不变,是在争论中发展,受时代的影响形成,又反作用于时代的。”
“我并没有说哲学没有意义,只是说将哲学奉为僵死的教条没有意义。”
“嗯……啊,我真是对你改变看法了。”
“所以说,我不是那种对自己所处的状况什么都不去想的单纯家伙啊。”
真是的,这家伙以前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啊。
我说:“结果,一下课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探讨哲学?”
“不,比起真实的宇宙,我对虚构的宇宙要更感兴趣。”
“虚构的宇宙?”
“虚构的作品中的宇宙哦……或者说是个人的封闭的世界。”
小白交给我一本笔记本,示意我打开来。里面是文字和数字和符号的罗列。
我说:“这是什么?”
“我的研究成果……你知道AT分类法吗?这是民俗学中用来对模式相近的民间传说进行分类的方法。我觉得很有趣,将其运用在过去黎明期的2000年以后的作品整理中,发现每年至少平均有一部作品使用了相同的模式,虽然它们的故事上完全没有联系。”
“……”
据说御宅族(OTAKU)有时候会说些平常人听不懂的话,原来是真的。
我适当的回应:“那么,是什么模式来着。”
“在特定的天数里,主角们不停的轮回着。经历着同样的时间,经历着同样的事件,根据中间所选择的一点小小分歧产生完全不同的剧情走向。”
“抱歉,我完全听不懂。”
“比如说今天是6月23日,明天是6月24日,后天是6月25日,三天后是6月26日……四天后呢?”
“6月27日?”
“如果四天后回到了6月23日,所有的状态都被重置——26日结束的时候一切粒子全部扩散,再收束回23日的状态——你觉得怎么样?”
“……这怎么可能?”
“你的否定只是源于你通常的认识。但是如果所有状态都被重置,这其中当然包括你的记忆。在26日你四天来的记忆全部消失,回到了23日,到时你会认为昨天是22日而不是25日;又过了四天,你会认识到现在是26日,再过一天是27日,但是当你回到23日的时候,这种认识也会消失。这样,只要你自己不意识到自身处于一个轮回之中,即使循环无数次,你也不会有违和感,依然会认为时间在直线向前,26日之后是27日——尽管你永远体验不到27日。”
“但是,怎么会产生这种现象呢?”
小白看着笔记本,说:“嗯……宇宙人啦魔法啦之类的姑且不提,2000年、2003年的作品都是用量子力学的理论为基础做出了不断循环的世界观。”
“量子力学……薛定谔的猫?”
“经典的联想。总之,这个世界的存在是因为有我们的观测而确定的。那么,拥有特殊的‘眼睛’的观测者,‘观测’出和他潜意识的愿望相符的世界,也是可能的。”
“可是,你说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即使他的世界在特定的时间中不断的轮回……难道你想说,我们也是一样的吗?”
“不,虽然通过一点小把戏,可以让我们‘看起来像’是在一个时间里不断循环,但是,我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事象发生。拥有特殊的‘眼睛’的观测者毕竟只是作品中的SF设定,在我们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至于‘时间循环’系统的作品,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作者可以在之前的时间中不断让故事进入BAD END,把真正的主题留给最后一个结局,在表现的力度上可以不断挖掘;同样的人物同样的环境可能演绎出不同的结局来,可以从多个角度立体的观察一个故事,对创作的束缚大大减少。这也是我为之着迷的原因。”小白的语调越来越热,“根据我整理的资料来看,这种模式的作品最早可以追溯到1999年,但是我没有找到1999年的作品,因此我们从2000年开始讲起吧。00年的作品的主角们为了准备大学论文的资料到了一座孤岛之上,在那里陷入了为期七天的循环,情节比较简单;01年的作品的主角们是美术社团的学生,在暑假的最后几天在学校合宿进行社团活动,循环期限也是七天,已经具有该模式的一切基本要素;02年的作品使用了该模式的开放式特点,循环期限是四天;03年的作品的主角们来到了一个只有他们存在的世界,重复着失败和死亡,循环期限是七天;04年的作品有很典型的恐怖要素和解谜要素,这都是该模式作品的擅长领域,循环期限是三天;05年的作品是一个外传,除掉一些无关紧要的附属外,主要还是解谜要素,循环期限是四天;06年的作品的主角们来到了一个建在海上的大型主题公园,在那里陷入了过去和现在的时空交错之中……”
“等、等等!”在小白完全失控之前,我慌忙打断他,“你说我们‘看起来像’在一个时间里不断循环,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像是处在一定时间的循环之中,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愿闻其详。”
“下星期再告诉你。”
“……”我叹了口气,“你啊……”
“什么?”小白一副无辜的表情。
我想了想,自己转换了话题:“你对量子力学很感兴趣吗?”
“嗯。”小白点了点头,“小时候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常常会想我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吗,尤其是在听完那些超现实的故事之后更是如此。可是每当我回过头,看到的总是白色的墙壁。这样确认了无数次,我仍然无法消除想看看后面有什么东西的想法。后来有一次我忽然想到,说不定我的背后‘没有任何东西’,没有白色的墙壁,也没有墙壁外的风景,只有当我要转头去看它们的前一瞬间才出现。于是我想到我看不到的地方都‘没有任何东西’,直到我去看它们的前一秒钟它们才会出现,而我移开眼睛的地方在一秒钟后就消失了,不见了,世界搞不好就是这样有着的。我觉得这样很好玩,就一直快速的四处看,想看到来不及完全消失的东西,看看那是什么样子,到最后我的头都晕了……大概因为有这样一段经历,所以当我接触到量子力学的一些概念时,马上就被迷住了。现在我想,将量子力学引入到神话中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比如,一般的神话中,一开始世界都是一片混沌,于是神通过各种手段创造出明确的物质。如果将混沌视为存在/不存在的叠加态,观测者是我们所称的神,那么他/它的观测就是产生我们世界的根源。”

第二天是假日。日历上用红字标注着“6月24日 星期六”,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今天早上很早就醒来,而且再也睡不着。估计这跟昨天听到的一大堆令人头痛的理论有关。
吃完早饭,自然向学校走去。反正也没事干,去假日的学校看看也不错。
因为时间尚早,虽然各个社团都有活动,但是还没来多少人。在有人但不吵杂,平静却不死寂的空间中,我信步走着,享受着悠闲的时刻。等到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我走进了第四教学楼。
第四教学楼里主要是文艺类社团和部分的多媒体教室,第三音乐室就在这栋楼的三层。我从一层沿着楼梯往二层走去,走到一半看到陈璃站在二层往三层的第二个楼梯上一动不动,根据身体的方向判断是要下楼。然后听到二层走廊这里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争吵声。
“所以说,陈璃学姐不是那样的人。”这是姬零的声音。音调颤抖,好像情绪十分激动。
另外还有两个女生的声音响起,大致都是说陈璃的不是。大半算是空穴来风,还有一小半……按照陈璃的性格推测倒是很有可能。最后其中一个女生冷笑了一声,说:“哼,你都已经失宠了,还在帮她说话。”
几秒钟的沉默后,听见小跑的脚步声响起。陈璃从走廊那里出现,抬头看到楼梯上的陈璃,“啊”的一声,低头看到楼梯下的我,又“啊”了一声,向着楼梯的那一边跑去了。只是一瞬间,我看见陈璃的眼圈有点发红。
接着是那两个女生从走廊那里走出来,看见陈璃,脸色一变,从我的身边往楼下走去。
“喂。”陈璃叫住她们。
两个女生停住脚步。
“下次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时候记得躲远点。”陈璃继续说。
两个女生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开了。嘴上小声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这时陈璃才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我叹了口气,走上二楼,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学校里有些人看不惯我而已,常有的事,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没想到那孩子在附近听到了,居然出来和她们理论。真是的,明明最不擅长做这种事的……我们最近还吵了一架的……”
“吵……你和她吵架了?为什么?你是她唯一能够保持平常心说话的人的!”
“你错了。”
“哪里错了!”
“据我所知,那孩子肯打开心扉说话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我?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是那孩子的哥哥吧。”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抬起头,陈璃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喂……不要做出那么可怕的脸色啊……”
“啊,对不起。”我回过神来,斜开视线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不管怎么样,那孩子是真心信任你的。那孩子在精神上一直拒绝着别人,害怕和他人的交流,这绝不是正常的状态,但是她信任你,你可以帮助她克服这个缺陷的。”
“不行的。”
“为什么这么说,你……”
“难道你没有想过,她会变成这样就是我造成的!”
沉默在走廊徘徊了47秒之久。
“你们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陈璃的话,反问道:“那家伙的钢琴弹得还好吗?”
“啊、啊啊,那孩子比我有天分多了。”
“那就好。”我说完离开了。
过去是已经确定下来的事实,即使再搬上台面也无法改变什么。在回家的路上,我捏紧右手的拳头,狠狠向左肩捶去。

第三天还是假日。
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我在家里待了一天。
下午天空降起了大雨,沙沙沙沙,雨水沿着窗户玻璃呈波状滑落下来。

第四天不是假日。我无精打采地向学校走去。
在星期一例行的早会上发现姬零不在,出了什么事?夏季感冒?只是不小心睡过了头?心底泛起隐隐的担心,但是双腿却无法动弹。
——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结果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放学后,我踏着主教学楼的楼梯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上走,来到最顶层的天台,看着呈不规则几何图形的建筑物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地平线。
身后的门开了,我回过头,看见小白站在那里。
“怎么了?没什么精神啊。”
我将视线移回前方,摇了摇头。
小白走到我的旁边,一同看着城市的景观。
“……有事吗?”
“嗯。”小白点了点头,说:“上个星期说好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会‘看起来像’在一定时间的循环之中。
“你知道我们其实生活在一个非常巧妙的世界中吗?生命的存在需要满足及其严格的条件,只要这个宇宙的形式稍微有一点不同,任何一个数值稍有偏差,生命很可能就不会存在。但生命却确实存在着,这真是不可思议。于是有一种观点认为,事实上在无穷无尽的永恒中,有着无限个宇宙存在着,而我们只是恰好生活在其中一个允许像我们这样的生命存在的宇宙之中。
“于是我想,在这无限个宇宙中,又存在着无穷个和我们的这个世界条件相近的宇宙。因为任何一种可能性都会有一个宇宙与其对应,而可能性是无穷无尽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分歧都会产生复数的可能性。在这些宇宙中,又有无数个宇宙会在2084年6月26日的今天毁灭。因为,虽然这些世界产生了生命,但不代表生命会永远延续下去,宇宙对于生命并不友善。这个星球可能突然变得极为寒冷成为冻土,也可能突然被无数燃烧的陨石群撞击。这些可能性在宇宙严酷的环境中都是存在的。只要将这些世界中至少在6月23日之前都沿着同样的脚本发展,到26日毁灭的世界筛选出来,在23日到26日之间以你的视点将发生的事纵向排列在一起,就会产生我们在4天之间不断循环的假象。
“小说犹如魔术,现实何尝不是如此。只要知道了手法就毫不稀奇。其实……”
声音到这里蓦然而止。我向身边看去,旁边没有任何人。我回头看去,整个天台上没有一个人,铁门紧闭着,没有开过的痕迹。
我转回前方,我看见了——在世界上滑过的无数龟裂。
现实就像一块脆弱的玻璃,掉到地上,碎了,无数的景色一片片剥落,露出虚无。现实的碎片渐渐被吸入这片虚无之中,直到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我看到了,神将他/它的目光从这个世界移开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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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这个国家,家族是联系整个社会结构的纽带。
在长达数千年的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中,家族是这个社会基层的坚固的堡垒。一个大宗族就像一棵大树,盘根错结,枝叶繁茂。
然而,时光流转,来到了20世纪,这个国家因为人口的急速增长而面临着危机。人们通过限制生育的方法度过了危机。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进入21世纪,人们终于开始发现这个国家的家族的涵义变得稀薄起来。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子女,却很难找到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同辈人。因为他是独生子女,他的父母也是独生子女,他的祖父母一般也是独生子女。如果再往上追溯,或许他可以找到和他相隔了几代的拥有相同来源的人吧。但是在现代这个高速运转的社会里,有多少人能花费时间、精力和兴趣来做成这件事呢?而且找到后又能怎样呢,对方是和自己血缘关系已经相当稀薄的陌生人,却要以此为理由强行让自己介入对方的生活和让对方介入自己的生活,怎么想这都是弊大于利的事情。所以,在现代的家族观念之中和自己同辈的人,一般都是通过婚姻关系缔结的。
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我没有兄弟姐妹。
“妹妹”这个概念,是通过电视剧得知的。这个概念和我的感觉是那么遥远,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变得憧憬吧。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成天想象如果我有一个妹妹的话会怎么样呢?但是想着想着,我真的开始希望有一个妹妹。
然而当我真的被告知我要有一个妹妹时,我反而不知道该以什么感情去对待她。
在那个初一的午后,看着眼前还在哭泣的小女孩,听着刚刚回到家的爸爸的说明,我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爸爸要再婚了。所以我将拥有一个妹妹。啊,为什么?因为再婚的对象以前结过緍,有一个女儿。所以,这个小女孩将成为我的妹妹。两个人年龄相仿,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最后一句话是爸爸的再婚对象说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看起来有点严厉的女人——以后我要叫她“妈妈”的。但是我完全没有实感。对于我忽然多出一个妈妈和一个妹妹的事实完全没有实感。
只是看着不断哭泣的小女孩,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怒意:大人们总是只为了自己的方便,就做出各种决定,完全不管我们的意见,甚至没有问过我们的感受,认为我们是小孩子所以只要把决定好的事告诉我们然后让我们去遵守就行了。可是你们没有看到她在哭泣吗?没有看出她在疑惑、害怕吗?
大人们总是错误的认为他们很了解我们,然后根据自己的方便随手做出各种解释。就这样,在我被视为默认的情况下,我多了一个妈妈和一个妹妹。妹妹的名字叫姬零。
共同生活开始不久,我发现姬零常常在有生人来家里时躲在房间里,和人说话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总是像一个小动物一样受惊害怕。原先我以为这只是性格上的内向,但是总觉得有一些异常的东西在里面。
直到后来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父母的谈话,才知道妈妈在和姬零的生身父亲在离婚之前一段时间里不断吵架,姬零是在那之后才开始改变的。
“原来姬零是更活泼的孩子的。”妈妈咬着嘴唇说。
“这不是你的错……过去的失败已经铸成那也没办法,应该多想想现在。”爸爸安慰道。
妈妈点点头,忽然将话题转到我身上,说:“看来重野那孩子还是不大能接受我。”
“这是需要时间的,那孩子只是还觉得疑惑而已,再过一段日子会好的。”
不要随便决定别人内心在想什么啊,我想。这件事更增加了我对大人的不信感。
现在想想,那时候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有了一个妹妹,每天的三餐在妈妈的调理下丰盛美味了许多,爸爸在餐桌上也不再冰着脸孔沉默不语,而是变得谈笑风声,没有生活感的家里变得忙碌和热闹起来……但是那时的我正处在反抗期,还是个无法老实接受别人好意的乳臭未干的小孩。
所以到最后,才会将局面弄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有一天,父母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姬零两个人。姬零怯生生的找到我,伸出双手,手上有一只淡黄色的小鸟。我问:“在哪里找到的。”
“那边的阳台上……”
我仔细观察了那只鸟一会儿,只见它倒在姬零的手上,嘴一张一合,看上去状况很糟糕。我说:“它好像快死了。”姬零身体一颤。我想了一想,说:“这附近有个兽医诊所,我们去看看。”
于是我们两个锁上门,跑下楼,来到诊所,将鸟交给兽医。兽医诊治了一会儿,说:“左边翅膀受伤了,还有因为肚子饿,所以这孩子很没精神啊……这只鸟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照实说了。兽医点点头,说:“这孩子大概是被人抓来卖,偶尔逃出来的吧。这个地方可没有这种鸟……啊,伤口我已经处置好了,你们只要注意喂食,这孩子很快就会恢复精神了。”
“但是诊费……”我迟疑道。
“先欠着吧。过几年等你们有钱了再还我不迟。”兽医继续整理着手边的书类,毫不介意的说。
我们走到门口,“等等”,被兽医叫住。我们回过身,兽医取出一个鸟笼,说:“这是没用的,给你们吧。”我们接过鸟笼,向兽医鞠了一个躬,捧着鸟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对姬零说:“这只鸟的事情,不要告诉爸爸和妈妈。”
姬零点了点头。
在阳台有一个堆积用剩的废料的角落,那里有个没用的纸箱子,我们将鸟藏在里面,在不容易注意到的一面打了几个孔用作透光和换气。每天等爸爸妈妈上班还没回来的时间里想办法喂食,饲料是用两人的零花钱买的。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姬零开始变得主动跟我说话了。
“哥哥,我们该给它取个名字。”
“嗯……就叫‘鸟’吧。”
“呜哇,什么,这么随便的名字。”
“但是我们连它是什么鸟也不知道。”
“唉,如果哥哥学习更用功一点的话就好了。”
结果,我们还是将它叫作“鸟”。
然后,“鸟”死了。
那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和姬零回到家里,打开门,室内传来猫的叫声。我们几乎同时往阳台跑去,姬零惊叫一声,只看见“鸟”倒在血泊里,破掉的纸箱和鸟笼倒在一边,妈妈手里提着一只猫,呆呆的站在原地。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问我们:“为什么会有一只鸟在这里?”
我当时很震惊,结结巴巴的将事情说了。刚说完,“啪”地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回过神来才知道被妈妈打了一巴掌。我抬起头,看见妈妈将手按在我的肩上,眼泪从眼睛里滚落下来,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们呢?”

“后来我知道,那只猫是妈妈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买回来的。当时我们还没回家,于是妈妈将猫放在客厅自己进厨房准备做饭。那只猫闻到了‘鸟’的味道,跑到了阳台……然后等妈妈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件事让姬零的性格变得更封闭,家里的气氛也产生了裂缝。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终于爸爸和妈妈也离婚了。追究一切的罪魁祸首,如果当时我能和大人沟通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姬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长舒了一口气。
“你太过自责了。这些事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电话听筒里传来小白的声音。
“一个小小的零件出错,会使整个齿轮发狂。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
“……重野,出什么事了吗,你以前从来没有谈过自己过去的事,今天却突然打电话给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我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我遇见姬零的妈妈了。”
“也是你以前的母亲?”
“嗯……那个人还是一点都没变,外表看起来很严厉,本质上却有着温柔的地方。她告诉我,姬零马上要和她到英国去了。”
“为了给你们一个道别的时间吗?”
“她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要转到英国去的,因为那里学校的钢琴教育要比这里完善,所以想把姬零也一起带去。你知道那家伙的钢琴很有天分的,以前‘鸟’没精神的时候,她就弹钢琴给‘鸟’听,直到‘鸟’恢复精神为止……”
“你不想让她去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不想维持着现在这种状况和那家伙分开,什么都暧昧不清,这样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何况那家伙不擅长和人交流,不知道能不能适应那边的环境。”
“重野”,电话对面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继续说,“姬零因为小时候一些不好的记忆而产生和人交流的障碍,到现在为止一定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可能我没跟你说过,其实我是‘网络自我扩散症’的患者,我不敢说完全了解她的感受,但至少面临着和她相似的境遇。我们都是被‘正常的规则’拒绝的人。所以,我不希望你用这个理由束缚着她,让她再继续失去她本来可以得到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啊啊,我明白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由你自己决定,已经没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挂断电话,默默在心里感谢这位朋友。我已经不再迷惑了。

我在周日来到了学校,直奔第三音乐室。陈璃看见我,皱了皱眉:“你在干什么?”
“姬零在哪里?”
“她……大概在主教学楼的天台上吧。”
我转身就跑。“喂,等等!”背后似乎传来陈璃的喊声,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通往天台的铁门“吱”的一声打开了,站在天台正中的少女身体一颤,回过头来,“啊……”,听到了惊讶的叹息声。
我双手扶住膝盖,等冲刺后的喘息平静下来后,说:“姬零。”
“为、为什么你在这里。”
“你真是无情的家伙啊,要去英国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啊……”姬零往后退了一步。
疑惑是必然的。这两年多——我们不再是兄妹以来的两年多,我们甚至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现在我忽然直接将这家伙正在烦恼的事说出来,动摇是显而易见的。
姬零低着头,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即使在这里也没有一件事是做成功了的,被哥哥你讨厌了,又被陈璃学姐讨厌了。我无论做什么都不行,却在这时候叫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我完全没有自信。”
“啊?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这两年多来,哥哥几乎都没和我说过话。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哥哥不用再勉强自己来顾虑我了?当然了,像我这种性格灰暗的女孩子,本来就没有人会喜欢的。”
“不是的,我这样是因为‘鸟’那件事都是我的错,我觉得没资格再和你说话。”
“什么……那件事我虽然很伤心,但是我并不恨哥哥啊。”
“真是的……在钻牛角尖这一点上,你们两兄妹还真是一模一样。”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回过头,看见陈璃站在那里。
“平常以为你很冷静,没想到也是个急性子。”陈璃对我说。
“姬零说你讨厌她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说。
“……我和学姐吵架了。”姬零说。
“是啊。因为你一直在逃避。明明不喜欢自己的性格,想普通的和人交流想得要命,但是别人一接近你,你又逃了开去。看见你这个样子就让我感到焦躁不安。明明有很多关心你的人,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呢?”
“……因为你感到焦躁,所以和姬零吵了起来?”
“我也是不成熟呢,没法将自己的心声真实的传达给对方,到最后只能选择这种方法。但是,姬零”,陈璃对着姬零说,“不管怎么样,我并不讨厌你。”
“那么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误解吗?”姬零抬起头,说,“学姐只是担心我才和我吵架的吗?我继续留在弹奏乐社团也可以吗?”
陈璃点了点头。
“不行,姬零,你还得去英国。”我说。
“为、为什么,难得一切忽然都变得顺利起来,为什么在这时候要我离开呢。”
“你啊……在不顺利的时候说没有自信,顺利的时候又想要无止境地依赖下去。这样你永远都只能在原地打转。你一直都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才会畏惧和人的交流,你应该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而且你不是喜欢钢琴吗,在那里有更好的条件供你发展……”
“钢琴在这里也可以学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令我烦恼呢?你只要一直对我好就行了,我自己的事情由我自己操心就行了。”姬零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早就知道这家伙非常软弱。可以的话,我也想一直温柔的对待她,接受她的一切任性,但是——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是你的哥哥啊。”

我向学校请了假,去机场为姬零送行。在机场,姬零哭得很厉害,并且一再要我保证每周都要和她通电话和写信,看着周围投向我们的异样目光,我在心底暗暗叹气,啊啊,被当成笨蛋情侣了。妈妈,不,姬零的妈妈在旁边看着我们直摇头。请一定要在英国把姬零的这种依赖体质给改掉啊。我在心里想。
飞机起飞了……
傍晚,我回到学校,踏着主教学楼的楼梯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上走,来到最顶层的天台。
夏日的风从远方带来了海潮的气息,在金色阳光的普照下,呈不规则几何图形的建筑物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地平线。
或许,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也会灭亡吧,或许,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前,我们就已经化为尘埃。
不过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努力生活在这一刻之中。和身边的人一起。

《终末世界幻想曲》 作者:SID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