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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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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正文 作者的话

  这不是一本基地、机器人、或银河帝国系列中的故事。它的内容自我独立。我只是想要提醒以免你们有所误导。当然,有一天我也有可能将它与另一部作品连接起来,不过同样地,我也可能不这么做。毕竟,我还能花多久的时间来鞭笞自己以完成这些复杂的未来史呢?

  有关于另一方面。在我所有的写作过程当中,从以前就决定了重要的一项规则——内容要清楚。我放弃了所有诗歌或象征或实验性质的写作想法,抑或是其它可以让我获得(如果我真有那么好的话)普利兹奖的写作型态。我只是想要以清楚的方式建立起读者和我之间的亲切关系,至于那些专业评论家——呃,他们可以去说他们想说的话。

  然而,我恐怕我的故事各自发展,而我也讶异地发现它竟由两道主轴构织而成。一道是发生在故事当时的事件,另一道则是发生在故事之前的事件,不过两方都逐渐驱进到现在的时空。我相信你们可以轻易地跟上这样的发展模式,不过既然我们都是朋友,我想我该先让你们知道。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序章

  他独自一人坐着。

  在外面的是繁天众星,而其中一颗包含了它自己的小小世界。

  他可以在他的心中看到,较他将窗户透明化之后所见到得还要真实。

  一颗微小的恒星,发着粉红的光辉,一种鲜血与毁灭的颜色,并且被赋予适当的名称。

  涅米西斯(Nemesis)!涅米西斯,施予报应的复仇女神。

  他再度地回想起小时候所听到的故事一段传说,一段神话,一个世界性的大洪水将全体罪恶堕落的人们扫尽,只留下一个家族重新开始。

  这一次,没有大洪水。只有涅米西斯。

  堕落的人们再度出现,而涅米西斯会带着公平的审判来访。

  这次不会有大洪水。没有什么比大洪水更简单的了。

  即使有些人可以逃离他们能逃到哪儿去?

  为何他感到如此悲伤?人类无法再繁衍下去。他们将因自己的罪行而慢慢地灭绝。如果换以一种更快速的酷刑死亡,难道就可以令人减轻其悲伤吗?

  在这里,环绕着涅米西斯,是一颗行星。环绕着这颗行星,是一颗卫星。环绕着这颗卫星的,是罗特(Rotor)。

  远古时代的大洪水中有一艘方舟带向安全之所。他对方舟没有任何清晰的影像,不过罗特是它的同义语。它带领着一小群人类至安全之所重新一切的建设。

  但是旧世界——在那儿只有涅米西斯!

  他再次地想起。一颗红矮星,顺着它的残酷路径前进。它与它的世界是安全的。而地球却不然。

  涅米西斯正在它的路途上,地球!

  朝它命定的复仇前进!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一章 玛蕾奴

  1。

  玛蕾奴(Marlene)最后一次见到太阳系是在她刚满周岁不久的时候。当然,她不会记得。

  她读过有关它的种种,但这些阅读都无法让她觉得太阳系是她的一部分,自然她也不是太阳系的一分子。

  在她十五年的生命中,她只记得罗特(Rotor)。她一直认为它是一个很大的世界。毕竟,它的外径有八公里。当她十岁时,至少每个月一次,她偶尔会四处行走并到低重力区的路径上,好让自己可以飘浮滑行。每次总是十分有趣。飘浮或是行走,罗特都是带着它的建筑物,它的公园,它的农场,以及大部分的人跟着它一起旋转。

  这都会花上她一整天的时间,不过她的母亲并不在意。她说罗特十分安全。“不像地球,”她一向都这么说着,但她未曾说明为何地球不安全。“就是这样。”她如此回答。

  玛蕾奴最不喜欢的就是人。最新的一次户口调查中提到,在罗特上已经达到了六万人。太多了。实在是过多了。每个人都带着一张不真实的脸孔。玛蕾奴讨厌那些假面具并知道他们的内在与外表完全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她为何知道。当她还小的时候她曾尝试讲出某些观察,但她的母亲则是十分生气,并且告诉她不准说出那样的话。

  随着年龄增长,她可以更清楚地看透人们的假面具,不过这些都不致于对她造成困扰。她已经视为理所当然,并将她大部分的时间放在她自己的心思上。

  最近,她的心思经常放在艾利斯罗(Erythro),她的大部分生命中所环绕的那颗行星。她不知道这些想法如何进到她的心中,但她会在不固定的时间飘浮到了望甲板上并渴望地盯着那颗行星,希望能到那儿去,就在艾利斯罗上。

  她的母亲会很不耐烦地问她,为何你会想要到一个空无贫瘠的行星上,但她从来没有获得一个答案。她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去,”她会这么回答。

  她现在看着它,独自一人在了望甲板上。罗特人很少来到这里。他们看得够多了,玛蕾奴猜想,而且不知为何他们对艾利斯罗不像她一般感兴趣。

  它就在那儿;一部分在光亮,一部分在黑暗中。她隐隐约约还有段记忆,在很久以前罗特刚来此之时,她见到艾利斯罗缓缓地滑入视野中,一天天慢慢地变大。

  那真的是记忆吗?毕竟,那个时候她才只有四岁,所以应该是吧。

  但现在那段记忆无论是真是假,都被其它的想法给覆盖,这与她逐渐地了解到一个行星到底有多大有关。艾利斯罗的外径有一万二千公里,并不是八公里。她无法领会这尺度。没有办法从萤幕上看到这种大小,而她也很难想像站在上面看着上百,甚至上千公里,宽广的空间会是怎样的感觉。但是她知道她想去。非常地想去。

  奥瑞诺(Aurinel)对艾利斯罗没有兴趣,令人非常失望。他说他有其它的事要关心,比如说准备上大学之类的事。他已经十七岁半。玛蕾奴才刚满十五岁。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她叛逆地想着,因为女孩子总是比较早熟。

  至少他们应该如此。她轻视自己并认为,随着她通常的沮丧与失望,她看起来仍像是个小孩子,矮矮胖胖的。

  她再次地看着艾利斯罗,巨大壮丽并反射着暗红光芒。它的大小足以成为一颗行星,然而她知道,它实际上是一颗卫星。它环绕着美加斯(Megas),而(那更巨大的)美加斯是个真正的行星。这两者,美加斯与艾利斯罗,加上罗特,都绕着涅米西斯公转。

  “玛蕾奴!”

  玛蕾奴听到身后有人叫着她,并且知道那是奥瑞诺。她最近变得愈来愈难和他交谈,而这原因却令她十分困窘。她喜欢他叫她名字的方式。他发音相当准确。三个音节——玛蕾奴——在第一音后有些微的卷舌。光是听到就感到温暖。

  她回过身来喃喃说道。“嗨,奥瑞诺,”她试着脸上不显出红晕。

  他对她笑着。“你又在看着艾利斯罗了,是吗?”

  她没有回答。当然那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每个人都知道她对艾利斯罗的感觉。“你怎么会来这儿?”(告诉我你在找我,她心里想着。)

  奥瑞诺说道,“你母亲要我来的。”

  (喔,这样子呀。)“为什么?”

  “她说你心情不好,而每当你自己觉得难过时,你都会上来这里,我来找你是因为她说这里会让你更加孤僻。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心情不好?”

  “我没有。就算我有的话,也会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不要这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能够表达你自己。”

  玛蕾奴扬起眉毛。“我的表达力很强,谢谢你的关心。我是因为想要去旅行。”

  奥瑞诺大笑。“你已经旅行过了,玛蕾奴。你已经游历过两光年多的距离。太阳系中甚至没有人曾走到一光年。除了我们以外。因此你更没有理由抱怨了。你是银河旅行者,玛蕾奴·茵席格那·菲舍尔。”

  玛蕾奴压制住想笑出的冲动。茵席格那是她母亲方面的姓氏,而每当奥瑞诺说出三个全名时,他会行个礼并摆个表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了。她猜想可能是他现在和一些成年人在一起,不得不学习一些仪态了。

  她说道,“我一点都记不得那趟旅程。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记得,而没有这段回忆就意谓着根本没有什么关联。我们就在这儿,距太阳系两光年,而且不再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

  “少来了,奥瑞诺。你曾听过任何人说要回去的吗?”

  “就算我没听过,又有谁理它?地球是个拥挤的世界,而且整个太阳系也已经变得过度拥挤与资源用尽。我们离开反而更好主宰自己的生存。”

  “不,我们没有。我们调查艾利斯罗,但我们并没有下去变成它的主宰。”

  “我们当然有。我们在艾利斯罗上建设了先进的圆顶观测站(Dome)。你知道的。”

  “并不是为我们所设的。只是为了一些科学家。我说的是我们。他们不让我们下去。”

  “总会有那么一天。”奥瑞诺快乐地说道。

  “当然,到我变成老太婆的时候。或是死后。”

  “事情并没有那么糟。无论如何,离开这个地方进到这个世界之中,好让你妈妈高兴些。我不能留在这儿。我有事情要做。”(朵洛蕾德(Dolorette))

  玛蕾奴讨厌朵洛蕾德,她身材高挑而且很笨。

  但那又有什么用?奥瑞诺一天到晚黏在她身边,玛蕾奴知道,只需要看看他,就知道他对朵洛蕾德的感觉。而现在他是被派来找她,对他来讲是浪费他的时间。她可以辨认出他的感觉,并且她可以辨认出他是多么急切地想要回去找那个朵洛蕾德。(她为何总是能够辨认出来?有时候知道以后反而更令人憎恶。)

  突然地,玛蕾奴想要伤害他,想要用些字眼来让他痛苦。她说道,“我们不会再回太阳系了。我知道为什么。”

  “喔,为什么?”见到玛蕾奴不发一语,他再问道,“秘密吗?”

  玛蕾奴有些迟疑。她并不想要说出口。她喃喃地说道,“我不想说。我不应该知道。”但她已经说了。在这一刻她想要每个人都觉得不好过。

  “但你会告诉我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是吗?”玛蕾奴问道。“好吧,我告诉你。我们不回去是因为地球将要毁灭。”

  奥瑞诺并不如她预期般的反应。他突然大声暴笑。花了一些工夫他才让自己回复过来,而她则是轻蔑地盯着他看。

  “玛蕾奴,”他说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你看了太多恐怖小说。”

  “我没有!”

  “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我可以辨认出来。从人们所说的,不过他们并没有说出来,以及从他们所做的,当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时。还有从电脑所回答我的一些问题中得到。”

  “比如像什么样的事情?”

  “我不会告诉你。”

  “那是不可能的吧?有没有可能是——”他将两根手指头靠近,“你自己的幻想?”

  “不是,不可能。地球不会立刻被毁灭,或许要经过几千年,但它还是会被毁灭。”她谨慎地点着头,面露严肃的表情。“而且没有人能够阻止。”

  玛蕾奴掉头离去,对于奥瑞诺的质疑十分恼怒。不,不是质疑她。尤其更甚的,他认为她不正常。就是如此。她已经说了太多,却没有获得什么。每件事都错了。

  奥瑞诺看着她的背影。在他英俊男孩脸庞上的笑容已经消失,而在他的眉宇之间泛起某种不安的皱褶。

  2。

  前往涅米西斯的旅途,以及到达后的长期停留时间,已使得尤金妮亚·茵席格那(EugeniaInsigna)变成了一位中年妇人。在这几年来她经常提醒自己:这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们孩子的未来。

  这种想法总是令她承担不起。

  为什么?自从罗特离开太阳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该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每个在罗特上的人全是自愿者,早就知道其结果。那些没有下定决心接受永远分离的人都已在他们出发前离开了罗特,而在这些人当中包括了——

  尤金妮亚并未再继续想下去。她常常会忆起这些往事,但总是尽力不再想下去。

  现在他们就在罗特上,然而罗特能称作“家”吗?对玛蕾奴而言这儿是家;她从不知道其它的世界。但对她而言,对尤金妮亚而言呢?家所指的是地球、月球、太阳、火星以及其它伴随着人类历史发展的所有世界。这些世界从有了生命之前就一直存在着。而罗特并非那所谓“家”的想法,至今依然缠绕着她。

  然而,她曾在生命中的前廿八年时间待在太阳系之内,并在廿一至廿三岁间于地球上完成了她的学业。

  为何会周期性地令她想起地球,并且长久无法释怀。她从未喜欢过地球。她不喜欢它的拥挤,它的不良规划,它的政府与组织的混乱状态。她不喜欢它的狂暴天气,它的地面凌散,和它浪费的海洋。当年她十二万分地感激能够回到罗特来,带着她的英俊丈夫,并向他推荐这亲爱的旋转世界,希望他也能与她一般地舒服地在此生活。然而他却仅仅感到厌烦。

  他只在意到这儿的狭小。“你在六个月之内就可以将所有地方走过一趟。”

  她并未将她的热情放在他身上太长的时间。这样也好——

  事情总会自行发展的。尤金妮亚已经永远地迷失在两个世界之中了。但是对孩子们。尤金妮亚在罗特上出生,没有地球也可以活下去。玛蕾奴则是在罗特上出生,几乎在没有太阳系的情况下也可以活下去,除了她有自己是从那儿而来的模糊印象外。她的孩子可能不知道,并且也不会在意。对他们而言,地球与太阳系只是神话中的一部分,而艾利斯罗才是即将迅速开发的世界。

  她希望如此。玛蕾奴已经对艾利斯罗有着奇异的好感,虽然只是最近几个月来的事,而且这种情感也可能同样迅速地消逝。

  总之,如此抱怨就过于忘恩了。没有人想像到会有可居住的世界环绕在涅米西斯。要有可居住环境的条件相当严苛。估算这些可能机率并将太阳系的情况类推到涅米西斯来,你必须拒绝承认它可能发生。

  她回过身来检视每日报告,她的电脑以无限的耐性等待着。

  在她开始工作之前,在她外衣肩上的小型按钮通讯器传来了接待员的话,“奥瑞诺·潘帕斯要求见你。他并没有预约。”

  茵席格那做了个鬼脸,想起她派他去找玛蕾奴。她说,“让他进来。”

  她很快地照了镜子。她的外表看来很适宜。在她看来,她似乎比四十二岁还年轻些。希望别人看来也是一样的感觉。

  因为一个十七岁的男孩要进来而特别在意外表好像有些愚蠢,不过尤金妮亚·茵席格那曾见过可怜的玛蕾奴是如此地看待这个男孩,并知道她的眼光代表什么。茵席格那认为,注重自身外表的奥瑞诺,会曾经在意那已自我遗弃的矮胖的玛蕾奴。然而,假如玛蕾奴必须面对这项失败,就让她感觉她的母亲对此有所贡献吧。

  她将会责怪我的,茵席格那叹息想着,见着这个带着青涩微笑的男孩走了进来。

  “那么,奥瑞诺,”她说道。“你找到玛蕾奴了吗?”

  “是的,女士。就在你说的地方,而且我告诉过她你不要她去那地方。”

  “她觉得如何?”

  “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茵席格那博士,我无法分辨那到底是沮丧还是什么的,不过在她心中有个可笑的想法。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件事,她会不会不高兴。”

  “我也不希望派个间谍在她身旁,但是她常常会有些奇怪的想法令我担心。请你告诉我她说了什么?”

  奥瑞诺摇摇头。“好吧,但是不要告诉她是我说的。真是个疯狂的想法。她说地球将要毁灭了。”

  他期待茵席格那会笑出来。

  她并没有。反倒是她激动地问道。“什么?她根据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茵席格那博士。她是个很开朗的孩子,你知道的,她偶尔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她可能只是想要唬唬我罢了。”

  茵席格那插口说道。“她应该就是在吓唬你。她有奇怪的幽默感。所以,听好,我不希望你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不要这种无聊的谣言开始流传。你了解吗?”

  “当然,女士。”

  “我是认真的。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

  奥瑞诺点点头。

  “谢谢你告诉我,奥瑞诺。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会和玛蕾奴谈谈到底是什么困扰着她,并且我不会让她知道你有告诉过我。”

  “谢谢你,”奥瑞诺说道。“只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

  “地球真的要毁灭了吗?”

  茵席格那紧盯着他,然后挤出一丝笑容。“当然不会!你可以走了。”

  茵席格那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并希望她能做出更强烈的否认。

  3。

  詹耐斯·皮特(JanusPitt)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这也同时对他获得罗特委员长的职权有所帮助。在殖民地形成的早期,有项要求人们身高不要超过平均的运动曾经推行。当时认为这样一来会使得每人需要的空间与资源变小。最后,这项疑虑渐渐变得不需要并被丢弃,不过这个偏移依然留在早期殖民者的基因中,使得罗特公民的平均身高较后期殖民者为矮。

  皮特长得很高,有着铁灰色的头发,一张长脸,以及深蓝色的双眼,他的身材依然保持得不错,尽管他已有五十六岁。

  皮特抬起头来对走进来的尤金妮亚·茵席格那笑着,不过却带着惯常的不安之感。尤金妮亚总是会带来些不安,甚至于厌烦。她总有着重大理由让人难以处理。

  “谢谢你接见我,詹耐斯,”她说道,“在这么短的时间。”

  皮特停住电脑,身向后倾躺入他的座椅中,悠闲地制造出轻松的气氛。

  “别这样,”他说道,“我们之间不需要拘泥于形式。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

  “而且曾共享了很多,”茵席格那说道。

  “是的,”皮特说道。“你的女儿还好吗?”

  “实际上,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们已经做好声音隔离了吗?”

  皮特眉毛弯起。“为什么要隔离?是什么事情,而且要隔离谁的窃听?”

  这个问题提醒了皮特有关于罗特目前的奇妙处境。依所有实际上的情况,它独自处在宇宙中。太阳系在两光年以外,而数百光年内没有其它供智慧生命居住的世界。

  罗特人可以适应孤独与不确定感,但他们也同时自由地离开干扰的任何恐惧。或者说,大部分的恐惧,皮特心想。

  茵席格那说道,“你知道应该隔离什么。你总是一向要求隐密的。”

  皮特启动声音隔离并说道,“我们还要再沟通一遍吗?拜托,尤金妮亚,一切都弄妥了。当我们十四年前离开时一切就安排好了。我知道你一直担心着它并且……”

  “担心着它?为何不呢?那是我的恒星,”她的手指向着外指着涅米西斯的方向。“那是我的责任。”

  皮特紧闭双唇。我们一定要再来重覆一次吗?他心想道。

  他大声说道,“我们已经隔离了。现在,到底是什么困扰着你。”

  “玛蕾奴。我的女儿。不知怎样她知道了。”

  “知道什么?”

  “有关涅米西斯和太阳系。”

  “她怎么可能知道?除非你告诉过她?”

  茵席格那无力地张开双臂。“我当然没有告诉她,但是我并不需要。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然而不知为何玛蕾奴似乎可以听到并看见每件事。从她所见闻的一些细微小事当中,她就可以理解出来。她一直都有这方面的能力,但到这几年事情变得更糟糕。”

  “那么,她用猜的,并且有时她运气好猜中了。去告诉她她错了,并且确定她不要再谈这件事。”

  “但她已经告诉了一个年轻人,他刚才来告诉我这件事。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知道。奥瑞诺·潘帕斯。他是我们家的朋友。”

  “啊,是的。我有注意到他,在某些方面。简单地告诉他不要听信一个小女孩所编的幻想故事。”

  “她不是个小女孩。她已经十五岁了。”

  “对他而言,她只是个小女孩,我向你保证。我刚说我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我感觉到他正困难地进入他的成年期,并且我记得当我还在他的年纪时,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并不值得太过在意,尤其是……”

  茵席格那不悦地说道。“我了解。尤其是那种矮胖平庸的女孩。这跟她的智慧有关吗?”

  “对你和对我?当然有关。对奥瑞诺,当然无关。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和那个男孩谈谈。你和玛蕾奴谈一谈。告诉她那个想法是荒谬可笑的,而且那不是真的,她也绝不能散布这种谣言。”

  “但要是真的呢?”

  “那并不是重点。听着,尤金妮亚,你和我隐藏住这项机率有好几年了,若我们继续隐藏会是个较好的做法。如果消息散布出去,事情将会被夸大,而大众情绪会被提升不必要的情绪。最后只会使我们离开太阳系至今的工作受到不必要的困扰,而且或许将会烦扰我们未来好几个世代。”

  她震惊地,不能置信地看着他。

  “难道你真的对太阳系,对地球,对人类起源地没有任何感情吗?”

  “有的,尤金妮亚,我有着各类的伤感。但那是本能的反应而我不能让它动摇我的心志。我们离开太阳系是因为我们认为现在是人类向外扩展的时候了。其他人,我想也会跟进;或许他们已正在准备中。我们要让人类扩展到整个银河系,我们不应该拘泥于单一一个行星上。我们的工作就在这里。”

  他们互相对望了一阵子,然后尤金妮亚有些无力地说道,“你又再次让我无话可说。这么多年来你一向如此。”

  “是的,不过明年我必须再说一次,还有后年。你不会就此接受的,尤金妮亚,你令我很厌烦了。第一次应该就已足够。”他转过身去,回到电脑前处理他的事情。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章 涅米西斯

  4。

  第一次他用话压倒过她是在十六年前的2220年,银河另一扇门向他们开启的振奋年份。

  当时詹耐斯·皮特的头发还是深棕色,而他也还不是罗特的委员长,尽管每个人都认定他是继任人选。他当时身任探索与交流部门的首长,而远星探测号(Far Probe)是他的职责,更进一步的,也是他推动的成果。

  那是首次将物质使用超空间辅助推进器的尝试。

  据相关人士所知,只有罗特开发了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技术,而且皮特强烈地要求对外保密。

  他在议会上发言。“太阳系已经太过拥挤。有愈来愈多的太空殖民地找不到足够的空间。甚至连到小行星带建设开发也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地那儿将变得过度密集。更进一步地,每个殖民地有它自己的生态平衡,而我们也正朝这趋势发展。由于外人身上的寄生虫或病毒所造成的感染紧张情绪,已使得交流变得更加困难。

  “唯一的解决办法,各位议员先生,就是离开太阳系没有宣告,没有警讯。让我们向外寻找一个新家,在那儿我们可以建造一个新世界,只有我们的人群,我们的社会,以及我们的生活方式。这只有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来完成。其它的殖民地最后将学得这项技术,并且也会离开。太阳系最后将成为蒲公英的种子,它的各个组成成分将散布至外太空。

  “但是如果我们先走,或许,我们会在其他人之前找到新的世界。我们可以稳固地建设自己,所以要是后来其他的追随者,或许有此可能,要来分享我们的新世界,我们就可以强力地将他们送至别的地方。整个银河系是广大的,而他们还有其它的地方可去。”

  当然,会场上激起许多强烈的反对声音。有些人感觉到恐惧,恐惧离开所熟悉的地方。有些人感觉到离开出生行星的心情。有些人争论这过分理想化,将人们终将离开的想法强加到其他人身上。

  皮特几乎也没料到他会获胜。他能在这场争议中得胜是由于尤金妮亚·茵席格那的帮助。是种多么不可思议的幸运眷顾了他。

  她当时相当年轻,只有廿六岁,已婚但未生产。她情绪高昂,脸色红润,并身处一堆电脑报表之中。

  皮特皱起眉头回忆起她的唐突。他是个部长,而她,怎么说呢,她只是个没没无名的研究人员,然而在这之后,她是最后一次当没没无名的人士了。

  在当时,他当然无法理解,并且对于她的强行进入十分不满。他对这个明显兴奋过头的女子感到棘手。无论她手上握有什么,她将使他带入永无止境的复杂之中,并且将迅速地耗尽他的精神。

  她应该先向他的助理做个简单述叙的。他决定如此说道。“我看到你手上有资料了,茵席格那博士,而且你希望引起我的注意。若是依照程序而来的话,我会很乐意地看你的报告。为何你不现在就将那交给我的助理呢?”他手指着门口,强烈地希望她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在后来的几年中,有时候他曾想过要是她真的这么做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想到这种可能性令他的血液中感到股寒意。)

  但她回答,“不,不,部长先生。我必须来见你。”她的语气略带颤抖,仿佛她无法隐藏住她内心的兴奋。“这是没有人所做过的伟大发现,自从……自从……”最后她放弃了。“这是最伟大的发现。”

  皮特怀疑地看着她手上的报表。他们看来是一堆扭曲的线条,而他自己却未感到任何兴奋之处。这些专家们总是以为,自己在一个小小的领域上做了点小小的进步,就可以震撼整个体系架构。

  他认命般地叹口气说道,“那么,博士,你能不能简单的说明一下?”

  “我们已经做好声音隔离了吗?”

  “为什么需要隔离?”

  “我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直到我确定——确定我再次检查后,直到没有任何的怀疑发生。但是,真的,我一点都不怀疑。我很无理,是吗?”

  “不,你真的很没有道理,”皮特冷冷地说道,将手接触身边的按钮。“我们已经隔离了。现在,告诉我吧。”

  “全部都在这儿。我向您解释这些东西。”

  “不。先告诉我。用平常字眼。简短的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部长先生,我一直都在研究邻近的星球。”她张大眼睛并且呼吸急促。

  皮特说道,“最近的恒星是半人马α星,而这早在四个世纪前就知道了。”

  “那是我们所知道最近的星球,但那并不是我们能够知道的最近星球。我找到了一颗更接近的恒星。太阳有一颗遥远的伴星。你相信吗?”

  皮特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这看来十分典型。要是他们过于年轻,过于热情,过于经验不足,他们每次都会发生这种事。”

  他说道,“你确定吗?”

  “我确定。真的。让我向你展示这些数据。这是在天文学史上所发生的一件最令人振奋的事——”

  “假如这是真的。请先不要让我看那些数据。我稍后再看。告诉我。如果真的有比半人马座更接近的恒星存在,为什么在这之前一直没有人发现?为什么会留待你,茵席格那博士,完成这项发现?”他知道自己听来颇为讽刺,不过她似乎没有在意。她实在太过于兴奋了。

  “当然有原因。它在星云之后,一股黑暗星云,一团星尘所组成的气体正好介于那颗伴星与我们之间。要是没有那些星尘的吸收的话,它看起来会是一颗八等星,而且必然早会被人所注意。星际物质将它的光吸收并成为十九等星,并淹没在上百万颗黯淡的星星之中。自然没有理由会注意到它的存在。没有人看到它。它在地球的南天星空中,因此在前殖民地时期的大部分天文望远镜甚至无法标出那个方向。”

  “要是这样,你是如何注意到的?”

  “因为远星探测号。你看,这颗邻星和太阳一直在变更它们的相对位置。我假设它和太阳正以数百万年的周期,绕着彼此的重心缓慢公转。几个世纪前,伴星的位置正好到达星云的一边,而地球可以见到它原来的光度,但是我们还是需要一座望远镜,而望远镜的历史只有六百年而已,在伴星还能见到之前。从现在几个世纪之后,它会再度运行到星云的另一边并可以被观测到。但是我们没有必要等待几个世纪。远星探测号已经帮我们做了。”

  皮特感到自己被点燃,一个遥远的热情核心在他心中升起。他说道,“你是指远星探测号从邻星所在的那个星域拍到照片,并且远星探测号已经远离到足以排开星云遮蔽影响,而观测到邻星的完全光度了吗?”

  “完全正确。我们在不应该有八等星的地方发现了一颗八等星的存在,而光谱分析它是颗红矮星。你无法从遥远的地方看到红矮星,所以它一定距我们相当地近。”

  “没错,不过怎么认定它比半人马α星还近?”

  “自然,我在罗特所见的天空研究了相同的星域,而那颗八等星并不在那儿。然而,在十分接近的地方有颗十九等星并未出现在远星探测号传回来的照片上。我假设那颗十九等星就是那颗被隐蔽住的八等星,而且它们并不在完全相同的位置上必定是平行移动的视差结果。”

  “是的,我了解这点。一个较靠近的物体从不同的观测点,相对于遥远的背景看来是在不同的位置。”

  “就是这样,要是这颗恒星距我们相当遥远的话,依远星探测号离开不到一光年的位置看来,也无法造成有效的位置偏移效应,因此它应该是颗邻近的恒星。以这颗邻星而言,它产生了巨大的偏移;我是指,相对上的。我检查了远星探测号航程中的不同位置所拍摄的照片。有三张是在它在正常空间时所拍的,当远星号从那个角度愈远离星云边缘时,邻星看来就愈亮。从视差原理来估算,邻星只有二点多光年远。这是到半人马α星距离的一半。”

  皮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在这段长时间的沉默中,她变得不耐与不安。

  “皮特部长,”她说道,“你现在想要看这些数据了吗?”

  “不,”他说道。“由你所告诉我的已经足够了。现在我必须问你一些问题。对我而言,如果我对你的了解正确的话,要是有人专心地研究这颗十九等星,而且想要尝试量测它的视差与推算它的距离,这种机率应该是相当的低。”

  “几近于零。”

  “有没有什么其它方式可以注意到这颗遮掩的恒星是相当接近我们的?”

  “它可能会有很大的本质运动(propermotion)。我是指假如你持续地看着它的话,它自身的运动会在天空中以接近一条直线移动。”

  “在这案例中,那运动会令人注意到吗?”

  “可能吧,但并不是所有星球都有很大的本质运动,即使它相当靠近我们。它们以三度空间方式移动而我们只能从二度空间中见到它投影出的本质运动。我可以解释这——”

  “不,我还是相信你用叙述的话。这个星球有很大的本质运动吗?”

  “那必须花些时间才能确定。我是有些那部分星域的旧照片,并且可以测到本质运动。那还需要更多的工作才能完成。”

  “不过你认为这种本质运动有没有可能驱使一个天文学家去研究,假设他刚好注意到这颗恒星?”

  “不,我不认为有可能。”

  “那么,可能就只有我们在罗特上的人会知道邻星的存在,因为我们是唯一送出远星探测船的人。这属于你的专业范围,茵席格那博士。你是否同意我们是唯一送出远星探测号的人?”

  “远星探测号并不是个机密计划,部长先生。我们接受其它殖民地的实验并且公开地讨论那些部分,甚至于地球,虽然他们这些日子来对天文学兴趣缺缺。

  “是的,他们将这领域丢给了殖民地,确实是合理的做法。但是有没有其它殖民地送出远星探测船并一直将其保密?”

  “我并不怀疑这点,长官。他们需要超空间辅助推进才能办得到,而我们对超空间辅助推进技术完全保密。如果他们有超空间辅助推进的话,我们应该会知道。他们无论如何会在太空中做实验并露出这件事实。”

  “根据公开科学协定,所有从远星探测号得到的资料必须被公开发表。这是不是意谓着你已经——”

  茵席格那唐突地插口道。“当然没有。我必须在公开之前找到更多的资料。我现在拥有的是个最初步的结果,虽然我可以十分确定地告诉你。”

  “但你并不是远星号计划的唯一天文学家。我推测你已经向其他人展示过了。”

  茵席格那涨红了脸并将视线移开。然后她带着防卫的口吻说道。“不,我没有。我注意到这个单一数据。我从那开始追寻下去。我发现到它的重要性。是我。而我要确认这是我的功劳。只有一颗最接近太阳的恒星,而我要在科学年会上发表并成为它的发现者。”

  “可能还有其他更接近的星球。”皮特在这次会面中第一次露出笑容。

  “大家一直以来都知道。即使我的星球也是在那不寻常的微小遮蔽星云后。要有另一颗更接近的恒星存在,实在是十分有问题的。”

  “那么就冷静下来,茵席格那博士。仅仅你和我是知道邻星存在的人。是吗?还是有其他人?”

  “是的,长官。只有你和我,到目前为止。”

  “并不是到目前为止。这秘密要一直保持到我准备好告诉特定的人们。”

  “但是那份协定——公开科学协定——”

  “必须被忽视。每件事总是有着例外存在。你的发现牵涉到殖民地的安全问题。要是殖民地的安全被涉及,我们就不能将这项发现公开化。我们也没有将超空间辅助推进公开,不是吗?”

  “但是邻星的存在和殖民地安全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好相反,茵席格那博士。也许你不了解,但你的发现已经改变了人类的命运。”

  5。

  她静止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他。

  “坐下来。我们现在有了共同的秘密,你和我,而我们彼此要友好些。从现在开始,当我们独处时,你对我是尤金妮亚,而我对你是詹耐斯。”

  茵席格那提出反对。“我不认为这样是适当的。”

  “将来会是的,尤金妮亚。我们无法依冰冷正式的头衔来策划事情。”

  “但我不想和任何人图谋任何事,而这件事就是如此。我看不出为何要将邻星的事做这样的保密。”

  “我想你是担心会失去荣誉。”

  茵席格那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可以这么说,詹耐斯。我要我应得的荣誉。”

  “暂时,”他说道,“我们先忘了邻星的存在。你知道,我一直在争取让罗特离开太阳系。你站在什么立场呢?你愿意离开太阳系吗?”

  她耸耸肩。“我不能确定。可以第一次接近去看些天体,听起来很迷人,但却有点令人恐惧,不是吗?”

  “你是指离开家乡吗?”

  “是的。”

  “但是你不必离开家乡。这儿就是你的家。罗特。”他张开双臂。“它会跟随着你。”

  “即便如此,詹耐斯部长,罗特并不是全部的家。我们有邻居,其它的殖民地,行星地球,以及整个太阳系。”

  “那些都是拥挤的邻居。直到最后,我们当中有些人必须要离开,无论我们是否愿意。在地球上,曾有段时间人们必须翻山越岭横渡海洋。两世纪前,地球上的人们必须离开他们的行星到殖民地来。这只不过是重覆踏出历史的另一脚步罢了。”

  “我了解,但还是有人从未离开。地球上还是有人居住。有人在地球上的一个小区域里生活了无数的世代。”

  “你希望成为这些永远不动的人之一吗?”

  “我想我的丈夫克莱尔(Crile)就属这类。他对你的观点十分不以为然,詹耐斯。”

  “呃,我们在罗特上有言论与思想的自由,所以要是他喜欢的话,可以不同意我的意见。当人们逐渐地想到要离开太阳系,不管是在罗特或其它地方,他们会想到哪里去?”

  “当然是半人马座α星。那是大家认为最近的一颗恒星。即使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我们在平均速度上也不可能超越光速,所以那将花费我们四年的时间。而其它的地方,则将花更长久的时间,显然四年对一趟旅程来讲也太久了。”

  “假设有可能超光速旅行,并假设你可以到达比半人马α星更远的地方,你会到哪里去?”

  茵席格那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还是半人马α星。毕竟那儿还是个老邻居。夜晚的星空看来似乎十分相像。那会带给我们一种舒服的感觉。我们可以更靠近故乡,要是你想回去的话。除此之外,半人马α星A,是半人马α三元星系的最大一颗恒星,与太阳几乎可算是双胞胎兄弟。半人马α星B比较小,但还不致于差异太大。即使你忽略半人马α星C,那颗红矮星,你依然有着两个星系,这么说好了,有两套行星系让你选择。”

  “假设一个殖民地朝半人马α星出发,发现有正好可住人并在那儿建立新世界,消息传回到了太阳系,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下一个决定离开太阳系的殖民地,他们会往哪里去?”

  “当然是半人马α星,”茵席格那迟不犹豫地说道。

  “所以人类将倾向于到那些明显的地方去,如果一个殖民地成功了,其他人将迅速地追随而上,直到新世界也与旧世界一般拥挤,直到那儿充满了不同文化的不同个体,以及不同生态系的不同殖民地。”

  “那么到时又是准备移民到另一个星球的时刻了。”

  “但是,尤金妮亚,在一个地方的成功总是会驱动另一个殖民地。一个适宜的恒星,一个良好的行星,将会带来人群聚集。”

  “我想也是。”

  “但是假如我们到一颗只有二光年多的恒星去,只有半人马α星的一半距离,除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我们到了哪里,谁会跟随我们而来呢?”

  “没有人,除非他们发现了邻星。”

  “不过那可能要花很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段长时间内他们会全部聚集到半人马α星去,或是到任何明显的地方。他们永远不会注意到在他们门口的这颗红矮星,若是他们注意到了,他们或许会因它不适合人类居住而忽略,要是他们不知道已经有人类在那儿生活。”

  茵席格那不可置信地紧盯着皮特。“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假如我们到了邻星并且没有人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我们可以拥有这整个世界。要是有颗可以住人的行星。”

  “不会有的。不会有环绕一颗红矮星的行星系。”

  “那么我们可以利用那儿储存的原料建设任意数目的殖民地。”

  “你是指那儿将会有我们的足够空间。”

  “是。比起让他们追随过来,我们会有更大的空间。”

  “所以我们会有较多些时间,詹耐斯。最后我们会填满在邻星中的可用空间,即使我们是孤独地存在。所以那会让我们有五百年的繁荣时间而不是两百年。这又有什么不同?”

  “所有你可能想像得到的,尤金妮亚。让那些殖民地以上千种不同的文化而任意扩张,让他们将自己带入如地球无趣历史中的彼此怨恨与不适应。给我们时间在这儿独立发展建设一套统一文化与生态的殖民地系统。那将会是一个好得多的情况,较少混乱,较少无序。”

  “较少兴味、较少变化、较少动力。”

  “不尽如此。我们会多样化发展,我确定。不同的殖民地会有他们的不同之处,但它们将全部,至少会在共同的基础之上涌现出不同特色。这将会是更好的殖民地体系。而要是我错了,当然你也会见到这是个必要的尝试。为何不献身于一颗星球来从事如此合理的发展,然后看看它是否行得通呢?我们可以利用一颗恒星,一颗别人没有兴趣的红矮星,看看我们是否能建设一个新的社会,而且可能是更好的一个社会。

  “让我们看看我们能做什么,”他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不会将能量在无意义的文化差异,以及全体的生态扭曲上耗尽。”

  茵席格那感到自己有些心动。即使不成功,人类也可以学到一些东西——至少这样是行不通的。然而要真的是成功了呢?

  不过她还是摇着头。“那是无用的梦想。邻星将会被其他人独立地发现的,无论我们如何地保守秘密。”

  “但你的发现中有多少偶然的成分呢,尤金妮亚?老实说吧。你只是碰巧注意到了这颗恒星。你只是刚好与其它星图来做比较。你是不是有可能就此忽略掉呢?而其他人在相似条件下有没有可能也忽视了呢?”

  茵席格那没有回答,不过她脸上显露的表情已经满足了皮特。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几乎是催眠语气。“而要是有一百年时间的延迟。要是我们有着一百年的时间可以独立地建构我们的新社会,我们将会强大茁壮到足以保卫我们自己,要求其他人别来打我们新世界的主意。到时候我们就没有必要隐藏自己了。”

  茵席格那仍然没有回答。

  皮特说道,“我说服了你吗?”

  她摇着头。“并不完全。”

  “那么就好好考虑一番,而我也要请你帮个忙。当你还在考虑当中,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任何有关邻星的一个字,并且为安全考虑,让我保存所有相关的资料。我不会将它们销毁的。我向你承诺。如果我们要前往邻星的话也将需要这些资料的。至少先这个样子好吗,尤金妮亚?”

  “好,”她无力说道。然后她的精神再次提起。“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能为这个星球命名。如果我为它命名,它就是我的星球。”

  皮特微微一笑。“你想要怎样称呼它?茵席格那星?尤金妮亚星?”

  “不。我没有那么愚蠢。我想要称它为涅米西斯。”

  “涅米西斯?N-E-M-E-S-I-S?”

  “是的。”

  “为什么?”

  “在二十世纪晚期有曾讨论过太阳伴星存在的可能性。在当时并未获得什么结果。那时并没有发现邻星的踪迹,不过在文献上曾以‘涅米西斯’来称呼它。我想要纪念那些大胆的假设者。”

  “涅米西斯?是不是一个希腊女神的名字?一个不太令人高兴的名字?”

  “一个司掌报应,复仇,惩罚的女神。这是个较为华丽的用字。当我查字典时电脑将它列为古语。”

  “为什么那些前人要将它叫做涅米西斯?”

  “跟彗星云有关。很显然地,涅米西斯,在它与太阳的运转路径中,会经过星云并引发彗星冲击,造成地球上两千六百万年周期的大量生物灭亡。”

  皮特看来十分震惊。“真的吗?”

  “不,并不尽然。这项假说并未持续很久,但我仍想要延用涅米西斯这个名字。并且要在纪录记载是我所命名的。”

  “我向你保证,尤金妮亚。这是你的发现而且会输入我们的纪录当中。最后,当其余的人类发现——发现了涅米西斯星域——这样称呼对吗?他们会知道谁做了这项发现以及是如何发现的。你的星球,你的涅米西斯,将会是第一颗除了太阳以外的恒星,照耀着人类的文明;而且也将是照耀人类文明种子向外散布的源头。”

  皮特看着她离去,自信满满地想着。她会来到他这一边的。他让她命名会令她产生一种期待完美的情绪。当然她会感到在她的星球边建立合理有序文明的吸引力,一个所有银河系文明继承之源。

  然后,正当他因黄金未来的光辉而感心情轻松之时,他的心里突然受到莫名微弱恐惧的碰触。

  为什么是涅米西斯?为什么她会想到使用复仇女神的名字?

  他几乎因一种不祥的预兆而感到十分软弱。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三章 母亲

  6。

  现在是晚餐时间,而茵席格那却陷入了对女儿的恐惧情绪。

  这股情绪近来愈感明显,而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许是玛蕾奴变得愈来愈沉默,内向,并总是令人觉得她怀着深邃的城府。

  而茵席格那的不安也混杂了某种罪恶感:因她未尽到母亲的耐心照顾而感到罪恶;因她特别在意女孩的外表而感到罪恶。玛蕾奴完全没有她母亲那传统的美丽,或是她父亲那种非传统的粗犷俊脸。

  玛蕾奴很矮而且很钝。这是茵席格那为可怜的玛蕾奴所能找到的形容字眼。

  可怜。这是长据她心中的形容词,但却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字。

  矮小,直钝。有点胖又不会太胖,这就是玛蕾奴。在她身上找不到所谓的优雅。她留着并不算长的棕黑色直发。她的鼻梁短塌,嘴角略向下弯,脸颊很小,而她整体的态度消极没有活力。

  只有她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闪着深色光泽,伴随着其上的深黑色眉毛,而长长的睫毛看来就仿佛是人造的一般。然而,光有美丽的双眼无法弥补全体的感觉,无论有时候它们看来是多么的迷人。

  自玛蕾奴五岁开始,茵席格那就知道她不太可能靠着外表而吸引一个男人的目光,而这件事一年比一年变得更为真实。

  奥瑞诺在她十岁前还会特别注意到她,显然是因为她的早熟与聪明,以及她那迅速的理解能力。而玛蕾奴与他在一起时总是容易害羞和兴奋,好像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一种所谓“男孩”的东西,有点亲密但又不知道确实是什么的感觉。

  在这一两年里,茵席格那似乎了解到,玛蕾奴心中终于看清何谓“男孩”。她几乎来所不拒地阅读各种书籍以及观看各类影片,无疑地帮助她在这方面的成长,不过奥瑞诺也同时在长大,而他体内的激素也开始改变着他们的关系。

  当晚的晚餐上,茵席格那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呀,亲爱的?”

  “马马虎虎。奥瑞诺跑来找我,我想他已经向你报告过了。我很遗憾你要这么大费周张地来捕捉我。”

  茵席格那叹口气。“但是,玛蕾奴,我有时没办法不想到你不快乐,而我这样的烦恼不是很自然的吗?你太过于孤独了。”

  “我喜欢孤独。”

  “你并不是这样。在你独处的时候,你并没有显出任何快乐的表情。有很多人想要对你亲切,要是你开放心情的话你会快乐些的。奥瑞诺就是你的朋友。”

  “曾经是。他这些日子来忙着和其他人在一起。今天就很明显。这更令我生气。他心神不宁地只想到朵洛蕾德。”

  茵席格那说道。“你知道的,不能这样责怪奥瑞诺。朵洛蕾德和他同年龄。”

  “生理上的,”玛蕾奴说道。“多么愚蠢的想法。”

  “在他这年纪,生理上的外表意义很大。”

  “他已经表现出来了。这也显示他是个笨蛋。他愈是对着朵洛蕾德流口水,他的脑袋就会更差劲。我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他会一直长大的,玛蕾奴,当他年纪更大时,他会发现到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而你也会长大,你知道”

  玛蕾奴古怪地盯着茵席格那。然后她说道,“算了吧,妈妈。你不相信自己所说的内容。连一分钟都没有相信过。”

  茵席格那红了脸。突然之间她觉得玛蕾奴并不是在猜测。她真的知道但她怎么知道的?茵席格那已经尽量地谨慎于每个字词,尝试要说服自己。但玛蕾奴毫不费力地就看穿一切。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茵席格那开始感到玛蕾奴观察人们说话的音调,叙述上的迟疑,和各种小动作,而总是能够参透你想隐瞒住她的事情。一定就是她的这种特质,让茵席格那对玛蕾奴的恐惧日益加深。你不希望别人以轻蔑的目光任意地穿透你的内心。

  比如说,到底茵席格那曾说过什么东西,就引领着玛蕾奴相信地球将会毁灭?这件事需要好好地讨论。

  茵席格那突然觉得疲倦。如果她无法骗过玛蕾奴,何必再作尝试呢?她说道,“那么,就让我们直接了当地说吧,亲爱的。你想要什么?”

  玛蕾奴说道,“我看你真的想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我想要离开。”

  “离开?”茵席格那无法理解她女儿口中说出的简单字眼。“哪里有地方让你离开?”

  “一切并不是只有罗特而已,妈妈。”

  “当然不只。但其它的地方都在两光年外。”

  “不,妈妈,不是这样。在不到两千公里外有艾利斯罗。”

  “那几乎不能列入考虑。你没有办法活在那里。”

  “在那里有人居住。”

  “是,不过只有在圆顶观测站中。一群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住在那儿,因为他们在做些必要的科学工作。圆顶观测站比起罗特来,实在小得太多了。如果你住在这儿都已经觉得难过,那么你到那里会觉得怎样?”

  “在艾利斯罗的圆顶观测站外有一整个世界。总有一天人们会散布出去并住在整个行星上。”

  “或许吧。但事情并不能这样肯定。”

  “我确定这将会是事实。”

  “就算是,那也得花上几个世纪的时间。”

  “但那必须有个开始。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开始的一分子?”

  “玛蕾奴,你太荒谬了。你在这里有个舒适的家。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这样的想法?”

  玛蕾奴紧闭双唇,然后说道,“我不能确定。几个月前吧,不过最近变得更加强烈。我就是无法待在罗特上。”

  茵席格那皱起眉头看着她的女儿。她心想:她感到她失去了奥瑞诺,她将永远地心碎,她要离开这儿好来惩罚他。她要将自己放逐到一个不毛的世界去,要让他感到内疚——

  是的,这条思路十分有可能。她回忆起自己在十五岁的时候。那时的心理十分脆弱,一个轻微的挫折都会将它敲碎。青少年复原得很快,但十几岁的小孩总是不相信。十五岁!再过一阵子,到时候——

  多想无益。

  她说道,“艾利斯罗是什么地方吸引你,玛蕾奴?”

  “我不确定。那是个广大的世界。想要到一个广大的世界去,不是件正常的事吗?”

  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接下来的话,但最后还是说了出口:“就像地球一样?”

  “就像地球一样!”茵席格那激动地说道。“你从没有到过地球。你完全不了解地球!”

  “我看过相当多的东西,妈妈。图书馆中有一大堆有关地球的影片。”

  (是的,当然有。皮特曾经想要将这类影片查封甚至销毁。他坚称脱离太阳系就意谓着完全脱离任何关连;对地球怀有制造出来的浪漫想法,本身就是件错误。茵席格那曾强烈反对,但现在她突然想到皮特的观点。)

  她说道,“玛蕾奴,你不能光靠影片。他们将事物给理想化了。他们总是提起地球的长远历史,在那个时候地球有多么好,即使如此,那里从未像影片中所描述的那般美好。”

  “即使如此。”

  “不,不是‘即使如此’,你知道地球现在是什么样子吗?那是一个不能住人的贫民窟。这也是为何人们要离开前往殖民地去。人们从那广大可怕的世界离开,到那较小的文明殖民地去。没有人希望再往反方向回去。”

  “在地球上还有数十亿的人口居住。”

  “这就让它变为更无法住人的贫民窟。在那里的人都想尽快地离开。这也是为什么殖民地愈建愈多,并且很快又住满的原因。这也是我们为什么离开太阳系来到这儿的原因,亲爱的。”

  玛蕾奴低声说道,“爸爸是个地球人。他没有离开地球,虽然说他曾经可以离开。”

  “不,他没有。他待在那儿。”她皱着眉头,想要保持原先的语调说道。

  “为什么,妈妈?”

  “别说了,玛蕾奴。我们来谈谈这点。许多人待在家乡。他们不想要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几乎每个罗特上的家庭都有待在地球上的亲人。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你想要回到地球去吗?”

  “不,妈妈。一点也不。”

  “就算你想要去,那是超过两光年远的地方,你也没办法去。当然你也知道。”

  “当然我了解这点。我只是想说我们在这里有另一个地球。那就是艾利斯罗。那里才是我想去的地方;那里才是我向往的地方。”

  茵席格那无法克制自己。她不可置信地听到自己脱口而出地说着,“所以你也要离开我,就像你父亲一样。”

  玛蕾奴畏缩了一下,然后恢复过来。她说道,“这是真的吗,妈妈,他离你而去?要是你当时表现得不一样,或许事情就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然后她静静地,就好像宣告她吃完晚餐一般地说道。“你强迫他离开,是吗?”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四章 父亲

  7。

  很奇怪,或者说是愚蠢,在经过十四年后,这些想法居然还能够对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克莱尔身高1。8公尺,而罗特男人的平均身高不到1。7公尺。这项特质(就像詹耐斯·皮特一样)给人一种领导威严的气息,而直到后来她才承认,她不应该信赖这种感觉。

  他有着轮廓分明的面容;突出的鼻子与颧骨,以及强韧有力的脸颊——一种悍然野性的外表。他的言行带着强烈的男子气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嗅出这种气息,并立即被其所深深吸引。

  茵席格那在那时还是个天文学的研究生,在地球上完成她的学位,并希望能够回到罗特上通过远星探测计划的资格审核。她梦想远星探测号能带来重大的进展(以及使她成为最有成就的科学家)。

  随后她遇见克莱尔,并困惑地发现自己竟疯狂地爱上这个地球人——一个地球人。好几个夜里她的心里抛弃了远星探测号,只想要和他在一起待在地球上。

  她还记得他惊讶地看着她的模样,“和我待在这里?我比较希望和你一起去罗特。”她无法想像他会为了她而抛下他的世界。

  克莱尔是如何取得进入罗特的许可,茵席格那不清楚,也从未了解。

  毕竟,移民法规定得十分严格。一当殖民地到达一定的人口数时,它就开始限制移民:

  第一,是因它无法供应超出数量的人口并给予人们舒适的生活,第二,是因为它极端地想要保持住它生态系的平衡。从地球上来从事重要商业活动的人、甚至是从其它殖民地来的人都得经过冗长的去污程序,以及某种程度的强制隔离观察期间。

  然而克莱尔是地球人。他曾向她抱怨耽搁他数周的去污过程,而她心里却是暗自欣喜。克莱尔,他必定是极度地需要她,才愿意忍受这些对待。

  有些时候当他看来似乎要撤退以及郁郁寡欢时,她会猜想到底是什么驱使他到罗特来。或许并不是她,而是他必须要逃离地球。他是不是犯了法?他是不是有着仇家追杀?还是因为厌倦了某个女人?她从来不敢问起。

  而他也未曾提及。

  即使他获准进入罗特后,接下来的问题是他能待多久。移民管理局或许会特别给予他完全的罗特公民权,不过却十分困难。

  茵席格那觉得克莱尔·菲舍尔不被罗特人所接受,反而带来某种浪漫的情绪。她发现他的地球出身含着一种不同的魅力。真正的罗特人可能会排挤这个外地人,无论他是否取得公民权,不过她却感到一阵奇异的兴奋。她可以为他对这个充满敌意的世界抗争,然后获得胜利。

  当他开始找工作赚钱,并为自己在社会中安顿时,是她向他提出,若是与一位罗特女子结婚——有三代血统的罗特人——那会对移民管理局的公民申请带来强有力的陈述。

  克莱尔似乎对这项提议十分惊讶,仿佛他从未想过一般,然后他很高兴的答应了。茵席格那感到有些失望。要是他们是为了爱情,而不是公民权结婚的话有多好,但她心里想着:好吧,如果事情就是这样的话

  所以,经过一段传统的罗特订婚仪式后,他们结婚了。

  生活并未有多大的改变。他不是个热情的爱人,但他在结婚前也不曾是。他给予她所缺乏的爱情,持续地带给她接近于快乐的温暖。他从未表现得凶恶或任何的不亲切,而他也已经为了她经过许多的不便,并放弃他的世界来到这里。当然这也可以解释成他的自愿,而茵席格那却十分受用。

  即使他获得了充分的公民权,就在他们结婚后予以核准,他的心中还是存着不满。茵席格知道这点,却完全无法怪他。他可以得到公民权,然而他还不是个土生土长的罗特人,大多数在罗特上的有趣活动与他无缘。她不知道他曾受过什么样的训练,因为他从未曾提起自己的受教育经过。他的谈吐听来不像是没有受过教育,而且也没有一点自学者的不够合宜气息,但茵席格那知道地球上的大多数人未受过高等教育,比不上殖民地人这般的知识水准。

  这种想法困扰着她。她并不在意克莱尔·菲舍尔是个地球人,或是他瞧不起她的朋友或同事。她不知道她自己是否可以接受他是个未接过教育的地球人。

  但从来没有人证实,他耐心地听着她所提到有关于远星探测计划的种种。她从未与他讨论过技术性细节来测试他的程度。然而有时他会问些问题或作些评论,来回应她所谈述的事情,后来她总是设法说服自己那些都是聪明的问题和评论。

  菲舍尔在农场有份工作,一个相当令人尊崇的工作,但并非属于社会的高层阶级。他并未对此抱怨或发过牢骚,至少她如此认为,不过他从未谈及相关的事情,或对此表现出任何乐趣。然而他总是有股不满的气息。

  因此,茵席格那平和地尝试问道:“今天你在工作有发生什么事情吗,克莱尔?”

  她很少问起,只有在刚开始,回答一直都是平板的:“没什么特别的。”如此而已,除了有时伴着不耐的目光。

  最后,与他交谈渐渐令她变得紧张,甚至连办公室琐事也一样。这些对他都可能只是不受欢迎的事情罢了。

  茵席格那必须承认她的恐惧来自于后来的证明,比较起来,她自己的不安更甚于他。当她强迫他加入讨论今天的工作时,菲舍尔并未表露一丝的不耐。有时候他会感到有点兴趣而提出问题,有关于超空间辅助推进等等,但茵席格那却对这方面所知有限。

  他对罗特人的政治有兴趣,并表现出一种对它狭隘观点不屑的地球人情绪。她未带不满地为此而辩护。

  最后,他们之间陷入了沉默的冷战,只是因为他们所看的一部影片中,对于他们所经历过的社会订婚,是否仅是生活上的小小改变,所持的完全不同意见。

  这并未导致彼此的不满。很快就会和解,但是却出现了更棘手的麻烦。

  虽然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在安全严格管制的地方工作,意味着不能对任何人谈论自己的工作,但有多少人在枕边对着妻子或丈夫露一些所谓的机密?茵席格那并未如此,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尝试,也由于她的工作性质和机密几乎扯不上关连。

  但是当她发现了邻星之后,立刻将她紧紧地束缚住,一点预警都没有,她怎么能够处理呢?当然,她该把所采取的行动告诉丈夫,她所得到的重大发现,在人类历史文献上,永远地记载着她对这天体的命名经过。她甚至可能在告诉皮特之前告诉他。她可能蹦蹦跳跳地走进屋子:“你猜猜!你猜猜!你猜想不到我——”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并不认为菲舍尔对这件事情会感兴趣。就如同他可能和农夫或炼钢工人谈论他们的工作,但绝对不是她。

  所以她并不特意想去告诉他涅米西斯。这件事在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不曾提及,不曾存在,直到他们婚姻结束的那可怕的一天。

  8。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忠心地站在皮特那边?

  起初,茵席格那觉得将邻星保密是件可怕的事,对于离开太阳系,除了位置以外,到一个一无所知的地方去,而感到十分不安。她觉得鬼鬼祟祟地排除其他人类,只有自己去建立文明的作法,是在道德上的错误与粗鄙的行为。

  她因殖民地的安全问题考量而暂时放弃,然而她还是要私底下与皮特对抗,要将事情提出来讨论。她在心中反覆地排练过后,直到一切观点都无法被驳倒。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他总是先发制人。

  皮特一开始就说道,“听好,尤金妮亚,你发现了伴星的存在,或多或少是由于运气的关系,你的同事们也可能办得到。”

  “这种机率并不可能——”她开始说道。

  “不,尤金妮亚,我们不能仅以机率做为依靠。我们要将事情弄得很清楚。你必须去特别注意到,再没有任何人会去观察那个方向,没有任何人会去特别地研究,那些可以指出涅米西斯位置的电脑报表。”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很简单。我已经和委员长谈过了,而且从现在开始,由你全权管理远星探测计划的研究。”

  “但那必须要我是领导人才——”

  “没错。那也意谓着责任的提升,另一方面,也是才能的肯定。你对于有何反对意见吗?”

  “我对此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茵席格那说道,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很肯定你可以胜任天文总长的工作,但是你的目标将会是具有高度品质与效能的工作,并且不能与涅米西斯有关。”

  “但是,詹耐斯,你不可能永远完全保密的。”

  “我也不这么打算。一当我们离开了太阳系,我们都会知道我们将往何而去。直到那时之前,会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详情,而这些极少数人必须尽可能地探知更多的细节。”

  她的晋升浇息了她的抗议,茵席格那感到有些可耻。

  在另一个场合,皮特对她说道,“你的丈夫还好吗?”

  “我的丈夫怎么了?”茵席格那立即升起防御态势。

  “我知道他是个地球人。”

  茵席格那闭紧双唇。“他出生于地球,但他现在是个罗特公民。”

  “我了解。我只是想你应该没有向他提过涅米西斯。”

  “完全没有。”

  “你的这位丈夫是否曾告诉过你他为何要离开地球,并这么努力地想成为一个罗特公民?”

  “不,他没有。而我也从未问过。”

  “不过你会不会怀疑呢?”

  茵席格那迟疑了一下后告诉他实话。“会,有时候。”

  皮特微笑。“或许我应该告诉你。”

  而他真的一点一点地告诉她。他从来不曾冒冒失失地提及。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如蜻蜓点水般地在每次对话中谈述。这种方式将她带出理性。毕竟住在罗特上,会让你轻易地就以罗特的思考方式来看待事情。

  不过要感谢皮特,为了他所告诉她的,为了他所建议她看的影片,她开始意识到地球以及在其上的数十亿人,各地区的饥荒和暴动,药物滥用与疏离。她开始以深深的怜悯心情来了解。她不再怀疑为何克莱尔·菲舍尔要离开了。她怀疑为何只有这么少人跟他一样离开。

  殖民地之间也并未好到哪里去。她开始注意到他们是多么地接近,人们是多么地避免到另一个地方。没有任何一个殖民地想要其它地方的动植物。贸易缓慢地萎缩中,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消毒的自动化货船。

  殖民地间争论不休并彼此憎恶。环火星殖民地群是最糟糕的例子。只有在小行星带的殖民地在自由地扩增当口,不过他们对于所有内环殖民地的疑虑也日益增加。

  茵席格那可以感到自己开始同意皮特,即使是狂热地飞越这些混乱,到另一个根绝所有苦难的新世界。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机会。

  然后她发现一个婴孩即将诞生并消退了她的狂热。为了她自己与克莱尔而冒险是值得的。但要让一个婴孩冒险——

  皮特一点都不为所动。他向她道贺。“宝宝将在这儿诞生,而你会有一些时间来适应新的环境。至少还得花个一年半,我们才可能准备好离开。到那时你才会了解到,不需多加等待是多么幸运的事。孩子不会记得那受糟蹋的行星与绝望的人类。他只会知道一个文明的世界。幸运的小孩。我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已经长大了,已经在脑海里烙下了旧事物的印记。”

  于是茵席格那再度开始跟随他的思考方式,在玛蕾奴出生不久后,她十分担心出发的时间受到延误,恐怕小孩会留下太阳系拥挤的失败回忆。

  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完完全全站在皮特那一边了。

  菲舍尔似乎非常喜爱玛蕾奴,这令茵席格那松了一口气。她从未想过他会是个好父亲。然而他时时陪着玛蕾奴并极尽职责地照顾着她。最后,他总算真正地开心了。

  在玛蕾奴刚满周岁前,太阳系遍传着罗特即将离开的谣言。这件事几乎形成了全星系的重大危机,然而即将就任委员长的皮特,却显得十分自得。

  “那么,他们又能怎样呢?”他说道。“他们没有办法阻止我们,那些所有指责我们不忠诚的叫嚣,以及太阳系本位主义者的不满,只会让他们更加抑制超空间辅助推进的研究,而我们正是要靠超空间辅助推进做为离开的工具。”

  茵席格那说道,“但是不知道我们要如何真的离开,詹耐斯?”

  “我不认为有问题。”他微笑道。“在这一方面,我不再反对他们追查我们为何离开的原由,只要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毕竟,我们的离开无法再隐瞒下去了。我们在这方面必须举行一次投票,你知道的,而一当所有罗特人知道我们要走了,太阳系所有的人都会知道。”

  “投票?”

  “是的,当然。想想看。我们不能带着惧怕离开太阳的人们一起去。若是这样我们就永远无法成功。我们只要带着自愿和我们一起去的人。”

  他的说法完全正确。这项获得大家同意离开太阳系的宣传活动,就几乎在消息流出时展开,而这对罗特外——以及对内,都无疑是种缓冲作用。

  有些罗特人对前景感到振奋;有些人则害怕。

  菲舍尔反应如雷,他说道,“这太疯狂了。”

  “这是无法避免的,”茵席格那小心和缓地说道。

  “为什么?没有理由要到太空中去流浪。我们要去哪里?哪里都没得去。”

  “在外边有数十亿个恒星系。”

  “又有多少颗行星?我们都还不知道哪里有可居住的行星,或是其它类型的天体。我们的太阳系是唯一的家。”

  “人类的血液中有探险的因子。”这是皮特爱用的话。

  “简直是浪漫的蠢话。真的会有人赞成将自己从人类世界中隔离,然后消失在太空中吗?”

  茵席格那说道,“据我所知,克莱尔,罗特人大多倾向赞成一方。”

  “那只不过是官方说法罢了。你想大家会同意离开地球?离开太阳?没这回事。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回地球去。”

  她感到心中一痛。“噢,不要。你想要有暴风雪,一团团冰块伴着狂风向你打击过来吗?”

  他扬起眉毛。“没那么糟糕。偶尔会有些风暴,但那是可以预测的。事实上,还十分有趣——要是不会相当严重的话,景色还算迷人——有一点冷,有一点热,有一点雨。令人感觉变化丰富。让人保持活力。然后,想想各地的多样美食。”

  “美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地球上大多数人处于饥饿状态。我们总是运送粮食到地球去。”

  “那是一部分的人。并不是全球的情形。”

  “那么,你当然没有替玛蕾奴考虑过,竟要生活在那种环境中。”

  “在地球上有数十亿的小孩都是这样子的。”

  “而我的小孩不会是其中之一。”茵席格那强烈地回答。

  现在她所有的希望都落在玛蕾奴身上。她已经十个月大了,上排长出两颗新牙,可以抓住围栏蹒跚步行,并以那双聪明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菲舍尔依然非常喜欢他那不怎么漂亮的小孩;事实上,是种前所未有的喜爱。当他抱着她逗弄时,他会特别爱怜地看着她的美丽眼睛。她可爱的双眼似乎就是他所欠缺的一切。

  如果意谓着要永远地离开玛蕾奴的话,菲舍尔绝对不可能会回到地球去。茵席格那,不知为何地,对他是否会因选择妻子而放弃回到地球的念头,并没有多大的自信,然而,玛蕾奴的确对他是个留下来的羁绊。

  果真如此吗?

  9。

  公民投票后的翌日,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发现菲舍尔因为气愤而苍白了脸。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一次作票的公投结果。”

  她回答,“嘘!你会吵醒宝宝。”

  有那么一会儿,他做了鬼脸并平息了呼吸。

  茵席格那放松不少,并压低音量说道,“毫无疑问地,人们希望离开。”

  “你投了赞成票吗?”

  她考虑了一下。没有必要为了安抚他而说谎,“是的。”

  他说道,“我想,是皮特命令你的。”

  她对这句话感到惊讶。“不!我可以完全自主来决定。”

  “但是你和他——”他未再说下去。

  她忽然感到心头一股火气上升。“你是什么意思?”这回轮到她感到愤怒。难道他在指控她的不忠吗?

  “那个——那个政客。他为了当上委员长而不惜任何代价。每个人都知道。而你计划着和他一起晋升。政治的忠诚会让你得到获得高位,不是吗?”

  “我能得到什么?我没有什么官位可待。我是个天文学家,不是个政治家。”

  “你已经升官了,不是吗?你已经成了那群较老练,较有资历同事的领导人了。”

  “透过辛苦的工作,我会这么认为。”(她现在为什么会为自己辩护,而不是告诉他事实?)

  “我确信你会这样认为。不过那还是透过皮特的提拔。”

  茵席格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好!”自从她提醒过玛蕾奴还在睡觉后,他一直保持着低沉的音调。“我不相信所有殖民地的人,都愿意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来做这趟冒险之旅。你怎么知道什么事会发生?你怎么知道会成功?我们都会死在太空中。”

  “远星探测号的成果十分理想。”

  “远星号上有活的生物吗?如果没有,你怎么知道生物在超空间辅助推进状态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你对超空间辅助推进又知道多少?”

  “一点都不清楚。”

  “为什么?你就在实验室里工作。你并不像我,是在农场中工作。”

  (他在嫉妒,茵席格那心想。)她大声地说道,“你刚刚提到的实验室,好像是以为我们全部的人都挤在一个房间里。我告诉你。我是个天文学家,而我不了解超空间推进。”

  “你是说皮特从未告诉过你什么?”

  “有关于超空间辅助推进?他自己都不了解。”

  “你是在告诉我说,完全没有人了解吗?”

  “当然我不是这个意思。超空间学家了解。别这样,克莱尔。那些该知道的人会知道。其他的人则不清楚。”

  “除了相关的极少数专家以外,那么,这是属于机密了。”

  “完全正确。”

  “那么你并不是真正地知道超空间辅助推进是否安全。只有超空间学者知道。你怎么认为他们知道?”

  “我认为他们做过实验。”

  “你认为。”

  “这是个合理的假设。他们向我们保证安全。”

  “而他们从来不会说谎,我假设。”

  “他们或许会。除开这些,我确定他们做过实验。”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现在你能够确定了。远星探测号是你的孩子。在那上面有生物吗?”

  “我并未参与过确切的运作程序。我只是处理那些传送回来的天文资料。”

  “你没有回答我有关于生物的问题。”

  茵席格那失去耐性。“你听好,我不愿意接受这种无穷尽的盘问,而宝宝也已经开始感到吵嚷了。我自己只有一两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做?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没有必要去。这次投票前就已明定,要是有任何人不愿意,他就可以不去。”

  “我知道你没有必要,但你会去吗?你当然不会希望使这个家庭破裂。”

  她露出笑容说道,不过却不感到具有说服性。

  菲舍尔冷酷缓慢地说道,“我也不希望离开太阳系。”

  “你宁愿离开我?还有玛蕾奴?”

  “我为什么要离开玛蕾奴?就算你想要冒自己生命危险从事这疯狂计划,为什么要拉着孩子一起去?”

  她慎重地说道,“如果我去的话,玛蕾奴也去。请好好想清楚,克莱尔。你可以带她到哪儿去?到那些建设未完的小行星带殖民地去吗?”

  “当然不是。我从地球来,而我可以随时回去。”

  “回到垂死的行星?太好了。”

  “我向你保证,在那里还有好几年的日子可以安稳地过活。”

  “那么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我想要改变自己。我并未料到罗特会成为一个开往不知名地方的单程列车。”

  “并非往不知名的地方,”茵席格那忍受着心里折磨脱口而出。“如果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的话,你就不会这样地想要准备回去。”

  “为什么?罗特要去哪里?”

  “到群星之间。”

  “到死亡之间。”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然而玛蕾奴此时却睁开惺忪的双眼。菲舍尔低头看着女儿,柔声地说道,“尤金妮亚,我们没有必要分开。我真的不想离开玛蕾奴。你也不想。和我一起来吧。”

  “去地球?”

  “是呀。即使到了现在,我在那里还是有朋友。身为我的妻子和女儿,你们将毫无问题地和大家融合在一起。地球并不太担心生态平衡问题。我们会在一个广大的行星上生活;而不是在太空中的腐朽小泡泡中。”

  “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泡泡,更加的腐朽罢了。不,我不去。”

  “那么,就让我带着玛蕾奴。如果因为你是天文学家而想要研究宇宙,并认为这趟冒险旅行有价值的话,那也是你的事情,但是这个孩子必须要安安全全地留在太阳系。”

  “在地球上可以称得上是安全吗?别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抢走我女儿的手段吗?”

  “我们的女儿。”

  “我的女儿。你走。我要你走,但你不准碰我的孩子。你刚刚说过我认识皮特,是的,没错。这也是说我可以安排将你送到小行星带去,无论你是否愿意,然后你可以自己找路回去那腐烂的地球。现在你离开我的房间,直到你被送走之前,自己去找地方睡。到那个时候,我会顺便送走你的个人行李。而且不要想再能够回来了。这个地方会有警卫等候。”

  当茵席格那如此说道时,她的心情十分激昂,而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她可以说服,劝诱,恳求,争吵。但她没有。她以完全不容忍的眼神,严厉地将他赶走。

  而菲舍尔真的离开了。而她也将他的东西送走了。而他也拒绝和罗特一起离开。而他也真的被强制出境。而她认为他回到了地球。

  他永远地离开她和玛蕾奴。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五章 天赋

  10。

  茵席格那讶异地呆坐在那儿。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有关于这方面的事,虽然她这十四年来,几乎每日生活在这段回忆之下。她也从未想要告诉任何人。她原本以前这段往事将随着她带入坟墓中。

  并非由于这是不光彩的往事——只不过是私人事情而已。

  孩子以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最后说道,“所以你真的将他赶走了,不是吗?”

  “以某方面说来,是的。但当时我非常生气。他想要把你带走。到地球去。”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你了解吗?”

  玛蕾奴问道,“你真的这么需要我吗?”

  茵席格那气愤地说道,“当然!”然而,在对方的冷静目光下,她突然思考着那些从来不敢去想的东西。她真的需要玛蕾奴吗?

  但她还是缓缓地说道,“当然。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玛蕾奴摇着头,脸上显出阴郁的神色。“我想我并不是一个漂亮的小孩。或许他需要我。是否因为他需要我更甚于你,而使得你感到不快乐呢?”

  “你说的是什么可怕的话。绝对不是这个样子,”茵席格那回答道,并不肯定自己是否如此地认为。与玛蕾奴谈论这方面的事情,令她感到愈来愈不舒服。渐渐地,玛蕾奴的言词更加地犀利入骨。茵席格那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然而她并不特别在意,只以为她不过是因情绪不佳并偶尔幸运地猜中罢了。不过这种情形发生的频率愈来愈高,现在玛蕾奴似乎更自在地擅用那把刀刃。

  茵席格那说道,“玛蕾奴。是什么事情,让你认为我将你父亲赶走的?当然,我从未向人说过,或是给你任何理由去这样认定,是不是?”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妈妈。有时候你向我,或是其他人提到爸爸,在你的声音中总是透露着些许的懊悔,透露着些许你希望可以改变的气息。”

  “是这样吗?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而逐渐地,当我得到这些印象之后,事情就愈来愈清楚了。这就是你说话的方式,你看事情的方式——”

  茵席格那盯着她的女儿,突然说道,“我现在正在想什么?”

  玛蕾奴吓了一跳,然后轻声地笑着。如往常一般,她总是格格地笑。“那很容易。你正在想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错了。我没有办法读出别人的心思。我只不过是从一个人的用字、语气、表情和动作来推断。人们总是藏不住他想要隐瞒的事。而我一直以来都在做这种观察。”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你觉得有需要去做这种观察?”

  “因为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每个人都对我撒谎。他们说我长得多么甜美可爱。或是听到别人向你这么说着。他们总是在脸上露出‘我一点都不这么觉得’的表情。而他们也永远未注意到表情就在脸上。一开始我并不相信他们不知道。但后来我告诉自己,‘我猜想,要是他们自认为那是真实的话,他们会感到比较快乐的’。”

  玛蕾奴停下来,突然问母亲道,“你为什么不告诉爸爸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不可以。那不只是我的秘密。”

  “或许你当时告诉了他,他就会和我们一起来了。”

  茵席格那用力地摇头。“不,他不会的。他已经决定好要回地球了。”

  “不过要是你告诉他,皮特委员长可能就不会让他离开了,不是吗?因为爸爸已经知道太多了。”

  “当时皮特还不是委员长,”茵席格那因离题而感到无力。然后她提起精神来说道,“我不会用这种方式让他留下来。换做是你,你会吗?”

  “我不知道。要是他留下来,我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

  “但我知道。”茵席格那感到自己心里在燃烧。她回想起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以及她愤怒地赶走菲舍尔,他必须走。不,这并不是错误。她不想要他成为一个囚犯,被迫成为罗特的一份子。她并未那么样地爱他。就这方面而言,她也并未那样地恨他。

  然后她很快地换了话题,让她没有时间改换脸色。“你今天下午让奥瑞诺感到难过。你为什么要对他说地球将要毁灭了?他忧心忡忡地对我提起。”

  “我是这么告诉过他。你有时候会谈起地球。你会说,‘可怜的地球。’你总是用‘可怜的地球’。”

  茵席格那红了脸颊。她是不是真的这么样地提起地球?她说道,“那么,难道不是吗?那里过度地拥挤,资源耗尽,到处都有憎恶与饥荒。我感到十分同情。可怜的地球。”

  “不,妈妈。你并不是这样说的。当你说——”玛蕾奴举起手来做着一些动作,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然后又无力地放弃。

  “怎么了,玛蕾奴?”

  “我的心看得很清楚,但我不晓得怎么说。”

  “试试看。我一定要知道。”

  “你说到地球的方式,让我不由自主地会觉得某种罪恶感——似乎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你认为我做了什么?”

  “当你在了望室的时候,我曾听过一次。你看着涅米西斯,在那时,对我而言,我感到和涅米西斯混在一起。所以我向电脑查询涅米西斯的意思为何。那是一种冷酷的毁灭,一种复仇的惩罚。”

  “并不是因此而这样命名的,”茵席格那叫道。

  “是你命名的,”玛蕾奴不为所动地静静说着。

  当然,这不再是一件秘密,一当他们离开太阳系后就公开了。茵席格那获得其发现者的功劳,以及为它正式命名的荣誉。

  “就因为我是它的命名者,所以我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那么为什么你会感到罪恶,妈妈?”

  (住口——如果你不想说出真像的话。)

  茵席格那最后还是说道,“你为什么会以为地球要毁灭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知道,妈妈。”

  “我们在做滑稽问答游戏,玛蕾奴,现在我们停下来吧。总而言之,我要求的,就是要让你知道,你不准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些事——有关于你的父亲,以及地球毁灭的无稽之谈。”

  “如果是你要求的话,当然,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但是灭亡这件事并不是无稽之谈。”

  “我说是就是。我们会将它定义为无稽之谈。”

  玛蕾奴点点头。“我想我要去看一下功课,”她事不关己地说道。“然后我会上床睡觉。”

  “很好!”茵席格那看着她的女儿离开。

  罪恶感,茵席格那心想。我感到罪恶。在我的脸上就如一块醒目的招牌。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不,并不是任何人。只有玛蕾奴。她有着这方面的天赋。

  玛蕾奴必须拥有一些东西来做为她无法获得的补偿。只有聪明是不够的,所以她有着解读人们表情、语调、和任何可见的肢体动作的天赋,因此任何秘密对她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已经隐藏这项天赋有多久的时间?她自己发觉到这件事又有多久?是否随她年龄增长会更加强她的能力?为何她现在会将能力浮现出来,从帘幕后静静窥视,到现身出来打击她的母亲?

  是不是因为到了最后,她已从奥瑞诺的内心看出他拒绝了她?是否她因此而盲目地到处攻击?

  罪恶感,茵席格那心想。我为何要感到罪恶?这都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从发现的那一刻起——但我就是不想知道。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六章 趋近

  11。

  她是从多早以前就知道了?是从她为其命名为涅米西斯开始的吗?她是否曾注意到这名字代表什么涵意,以及她是否完全不自觉地如此决定?

  当她第一次定出这颗恒星的位置时,她只有单纯发现者的兴奋情绪。在她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有关于不道德的疑虑空间。那是她的星星,茵席格那之星。她曾尝试要这样命名。听起来是多么的富丽堂皇呀,虽然她的心中对此感到不够端庄而作罢。

  在发现之后,接着就是来自皮特要求保密的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大迁移”的准备。(在未来的历史教科书上,会称他们这次的行动为“大迁移”吗?)

  然后,在大迁移后,有两年的时间内,整艘船持续地跳荡于超空间之间——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装置作无穷的轮回,在她的监督之下,一直在计算与之相关的天文资料。就星际间物质的密度和组成分析——

  在这四年间她无暇去细细思考涅米西斯;至少她看来像是未曾将它放在心上。

  有可能吗?或者是她仅仅是为了逃避她所不愿见到的东西?她是否只是对这些眼前的神秘寻找另一种的避难罢了?

  然后就到了最后一次超空间推动完成的时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们将要透过氢原子团块来做减速,也就是他们要以这种速度冲击四周的氢原子并将其转变为宇宙射线粒子。

  没有任何一种飞行载具可以承受这般撞击,然而罗特却有着为了这次旅行,而特别加厚环于其上的土壤,因此那些粒子将会被吸收。

  超空间学者已经向她保证过,在他们进入后又离开超空间,回到正常的速度下。“假如你一开始就相信超空间理论,”他曾这样说道,“就没有任何新的观念冲突了。剩下的只是工程上的问题罢了。”

  或许吧!毕竟,这些超空间学者已对这类问题感到厌烦了。

  当骇人的事实向她袭来之时,茵席格那匆匆忙忙地去见皮特。在这最后一年里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给了。随着旅途的兴奋逐渐降低,有愈来愈强烈的压力变得更加地明显,当人们了解他们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会到达另一个恒星旁。他就会持续地质疑是否能长期地生活下去,在这颗奇异的红矮星附近,没有任何合理的保证会有行星资源来供给他们的生活所需。

  詹耐斯·皮特看起来再也不像个年轻人了,虽然他的头发依然黝黑,他的皱纹仍未浮现。自从她带给他涅米西斯存在的消息给他至今只有四年。然而,在他的眼中发出折磨的神色,一种他已经抛弃所有世间欢乐,并放弃自己对这世界关心的感觉。

  他现在刚受推选即将担任委员长。或许这能够解释他现在的忧心,但又有谁知道呢?茵席格那从未真正了解权力——或伴其而来的责任——不过她似乎知道那是某些人活力的泉源。

  皮特机械式地显出笑容。他们一开始就被迫共享同一个秘密而亲近。他们能够开诚布公交谈,然而对其他人就并非如此地自由。在大迁移之后,秘密被公开了,他们又再度彼此远离。

  “詹耐斯,”她说道,“有件事情已经快令我受不了了,而我必须来见你。是关于涅米西斯的事。”

  “还有什么新鲜事吗?你总不能说到现在才发现它不在那儿吧。它就好端端地在那边,在不到一百六十亿公里之外。我们都能看得见它。”

  “是,我知道。但我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它是在二点多光年外,我理所当然地将它视为伴星,也就是涅米西斯和太阳绕着它们的重心运转。这么靠近的天体几乎都是如此。这实在太戏剧化了。”

  “好吧。为什么偶尔事情会如你所说的戏剧化?”

  “因为我们愈接近它,愈能够了解它身为伴星的性质。介于涅米西斯和太阳的重力实在太弱了,弱到附近的恒星的重力微扰都能对它产生轨道的不稳定。”

  “但是涅米西斯还是在那儿呀。”

  “是的,而且大致上是介于我们和半人马α星之间。”

  “半人马α星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连?”

  “事实上,涅米西斯距半人马α星比起太阳并非相当地远。它也有可能成为半人马α的伴星。或者这么说吧,无论它属于哪一个星系,另一颗恒星目前都依然在妨碍它,或是已经破坏了它。”

  皮特若有所思地看着茵席格那,而将手指轻轻地敲着座椅的手臂。“涅米西斯绕行太阳要花多久的时间——假设它是太阳的伴星的话?”

  “我不知道。我要花些精力研究它的轨道。这是我在大迁移之前就该做的工作,但当时有太多事情要做。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藉口了。”

  “那么,你就做个臆测吧。”

  茵席格那说道,“如果是个圆型轨道的话,涅米西斯绕行太阳要五千万年,或者更严格地说,是绕行这个系统的重心,而太阳也是做同样的绕行。在它们运行中,它们两者的连线都会通过这个中心点。另一方面,假如涅米西斯是循着高度椭圆的轨道,并且现正位在它的远心点的话——这是必然的,因为要是它运行得更远,那它就当然不是个伴星——那么大概要花二千五百万年。”

  “那么,上次涅米西斯处于这个位置上时,也就是大致介于半人马α与太阳之间,半人马α星一定跟现在这次的位置不同。二千五百万到五千万年的时间会让半人马α星移动多少?”

  “应该不到一光年。”

  “这是否意谓着,这是第一次涅米西斯正被两颗恒星所争夺当中?到目前为止,它有没有可能平静地绕行呢?”

  “没有那种可能性,詹耐斯。就算你不理半人马α星,还有其它的恒星。一颗恒星可能接近了,但令一颗遥远的恒星可能在以前就影响它轨道的一小部分。这轨道是不稳定的。”

  “那又和我们的邻居有什么关系呢,假如它并不绕太阳运转?”

  “没错。”茵席格那说道。

  “你说‘没错’是什么意思?”

  “如果它绕着太阳,它会相对于太阳,以着每秒60到100公尺的速度移动,那要视涅米西斯的质量而定。对于恒星说来这是个十分缓慢的速度,所以它看来会好像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很长的时间。也因此它会长期地留在星云后方,特别是当这星云相对太阳同一个方向移动。以这般缓慢的速度以及如此黯淡的光亮,这也是为何到目前为止没人注意到它的原因。然而——”她停了下来。

  皮特露出一点兴趣都没有的表情,叹口气说道,“那又怎样?你能够直接说出重点吗?”

  “那么,如果它并不绕行太阳,它就是处于独立的运动中,并且是以每秒约100公里的速度朝太阳移动,是它环行速度的一千倍。它只是刚好暂时地成为我们的邻居,但它还是继续前进,而且将会通过太阳系,并永远不会再回头。然而,它还是会待在星云后方,几乎不会离开它的位置。”

  “为什么会这样?”

  “这似乎就是它为何在天空看来几乎没有移动的原因。”

  “不要告诉我它是在来回弹跳。”

  茵席格那的唇边扭曲。“请你不要开玩笑,詹耐斯。这一点都不好笑。涅米西斯很可能或多或少正朝着太阳前进。它可能并不偏左或偏右,所以它看来没有改变它的位置,然而它可能正对着我们;我是指,正对着太阳系而去。”

  皮特惊讶地看着她。“有没有任何证据?”

  “还没有。在我们刚标定它的位置后,并没有特殊的理由去采涅米西斯的光谱。直到我做了视差的光谱分析后才发觉这件事的严重性,然后我一直无法好好地研究。如果你还记得,你将我放到远星探测计划的领导,并告诉我监督每个人远离涅米西斯的注意。当时我不能详尽地审视光谱分析,而直到大迁移——呃,我没有立刻实行。但我现在开始要侦察这件事了。”

  “我来问你个问题。有没有可能这不过是你的多心罢了,要是涅米西斯是离开太阳运动的话?这是一半一半的机率,无论它是朝向太阳或远离太阳,不是吗?”

  “光谱分析会告诉我们答案。光谱的红位移代表着后退;而蓝位移,则代表着趋近。”

  “但是现在也已经太晚了。如果你分析了光谱,那将会告诉你它正在接近中,因为我们现在正接近着它。”

  “就目前而言,我并不打算分析涅米西斯。我打算分析太阳的光谱。如果涅米西斯正趋近太阳,那么太阳也同样正趋近涅米西斯,而我们可以排除掉自己的运动。此外,我们现在正在减速,在大约一个月后,我们移动的速度就会缓慢到无法造成任何观测上有效影响的情况了。”

  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皮特似乎怅然若失,盯着他整齐的桌面,他的手指慢慢地敲下电脑终端机。然后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这是没有必要的观测。我并不要你再去烦恼这件事,尤金妮亚。这不是问题,所以忘了它吧。”

  他挥动手掌示意她离开。

  12。

  茵席格那的呼吸由于气愤而发出沉重的声响。她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怎么敢这么做,詹耐斯?你怎么敢这么做?”

  “我敢怎么做?”皮特皱着眉头。

  “你怎么敢像对着打字员一样地命令我离开?如果我没有发现涅米西斯,我们就不会在这儿了。你就不会是委员长当选人。涅米西斯是我的。我说过了。”

  “涅米西斯不是你的。它是罗特人的。所以请你离开,并让我处理我今天的工作。”

  “詹耐斯,”她提高音量说道。“我再告诉你一遍,在所有可能性中,涅米西斯正朝向我们的太阳系前进。”

  “而我要再告诉你一遍——那只不过是一半一半的机率而已。就算它真正地朝向太阳系——已经不是我们的太阳系了,是他们的太阳系——不要告诉我它会撞上太阳。我不会相信的。在这将近五十亿的历史当中,太阳从未被一颗恒星所撞击,或是与另一颗恒星靠近。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比较拥挤的星系中出现。我不是天文学家,但这些东西我还是知道。”

  “机率只不过是机率,而不是真实,詹耐斯。可以想像得到,无论多么不可思议,涅米西斯会撞上太阳,不过我也认为并不会真正地发生。问题是这种距离的靠近,就算没有发生碰撞,也会对地球形成致命的伤害。”

  “会有多靠近?”

  “我不知道。那要经过十分复杂的计算后才能得知。”

  “好吧。你建议我们应该将这件事列为必须的观测与计算,而且如果我们发现情况真的将对太阳系构成致命的伤害,那又怎样?我们要去警告太阳系吗?”

  “是的。我们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那么我们要如何警告他们?我们没有任何超空间通讯的方式,就算有,他们也没有接收超空间讯息的设备。如果我们送出某种型式的光学讯号——光波,微波,调变微中子——那也要花费两年的时间才能到达地球,并假设我们有足够强力的放射功率,并有着足够有效的同调输出。就算这些都解决了,我们怎样知道他们已经收到了?如果他们接收到并愿意耗工夫回应,那么又要经过两年才能得到答覆。而这项警告的最后结果是什么?我们必须告诉他们涅米西斯在什么地方,而他们也会看到讯息居然来自同一个方向。那么我们所有保守秘密的努力,所有建设涅米西斯文明故乡的计划,全都化为乌有。”

  “无论代价为何,詹耐斯,你怎能不考虑对他们发出警告?”

  “你的考虑是什么?即使涅米西斯朝向太阳而去,那要花多久的时间才会到达太阳系?”

  “它可能在五千年后会到达太阳系的外缘。”

  皮特身子向后躺入座椅中,显出怪异的愉快神色看着茵席格那。“五千年。只有五千年吗?听好,茵席格那,两百五十年前,第一个地球人踏上了月球。两个半世纪过了,而我们现在就在邻星旁边。照这样的速率下去,两个半世纪后会变成怎样?我们可以到我们想去的星球。而五千年后,五十个世纪后,我们会布满整个银河系,为着另类生命型态的存在与否而伤透脑筋。我们会延伸至另一个银河。在五千年中,科技的发展将会到达某种程度,假设太阳系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所有的太阳系殖民地以及它的行星居民都可以迁移到外层空间之中。”

  茵席格那摇着头。“不要认为科技的进展,意谓着你可以挥挥手就脱离太阳系,詹耐斯。想要排除混乱与生命牺牲,而安全平顺地撤离数十亿的人口,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如果他们正面临不可避免的危险,他们现在就应该知道。开始计划永远不会太晚。”

  皮持说道,“你的心肠真好,茵席格那,因此我和你做个妥协。如果我们花费一百年的时间在这里建设,繁衍,并建立自己的殖民地群后,我们就足以茁壮稳定到得已保护自己。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详细侦测涅米西斯的目的地——假如必要的话——并警告太阳系。他们会有将近五千年的时间来准备。自然,这一百年的延迟对整件事来讲并不算太大。”

  茵席格那叹息道。“这就是你未来的图像吗?人类在众星之中无穷尽的争吵?每个小群体总是想要让自己成长得比别人更优越?无尽的怨恨,怀疑,以及冲突,就如我们在地球的数千年历史一般,再将其扩展到银河数千年?”

  “尤金妮亚,我没有所谓的未来图像。人类会做他想要做的。可能会如你所谓的争吵,或者会建立起一个银河帝国,还是其它的型式。我无法命令人类该怎么做,而我也从未如此想。对我而言,我只有这一个殖民地是我所关心的,以及这个殖民地在涅米西斯建设的一世纪。到那时候,你和我都已离开世间,而我们的继任者会处理警告太阳系的问题——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尝试着要理性,而非感情用事,尤金妮亚。你也是有理性的人。好好想想吧。”

  茵席格那接受了。她坐在那儿,阴郁地看着皮特,而他似乎是怀着无穷的耐性等待。

  最后她说道。“好的。我了解你的观点。我们着手分析涅米西斯相对太阳的运动。或许我们可以忘了这件事。”

  “不。”皮特竖起了告诫的手指。“记住我先前说过的。这些观测是没有必要的。如果它是远离太阳系的话,就没有任何危险存在,我们也没有什么获得。我们到时只要将心力放在我所坚持的重点上——持续建设增进罗特的文明。如果,真的如你所发现太阳系存在危险,那么你将持续感受到意识的伤痛与恐惧的罪恶感。这件消息会散布开来并降低罗特人的意志,会有许多人如你一般敏感。到时我们就会损失极大。你懂吗?”

  她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好。我知道了。”再一次地,他挥挥手要她离开。

  这次她离开了,而皮特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愈来愈无法提供帮助了。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七章 毁灭

  13。

  玛蕾奴严肃地看着她的母亲。她很小心地保持自己表情的平静,但在她的心中她却感到高兴与惊讶。她的母亲最后终于告诉她有关她父亲与皮特委员长的事情。她已经视为一个成人。

  玛蕾奴说道,“要是我的话就会不理会皮特委员长,而自己去检查涅米西斯的运动,妈妈,但是你并没有这么做。你的自责感太明显了。”

  茵席格那说道,“我实在不习惯人家说我的额头上贴着罪恶的标签。”

  “没有人能够隐藏他们的感觉,”玛蕾奴说道。“如果你仔细观察,你总是能够分辨出来。”

  (别人没有办法。玛蕾奴很久以后才察觉这回事。人们就是不看,不感觉,而且他们也不在意。他们不注意脸色、肢体、声音、态度,和一些紧张性的习惯。)

  “你实在不应该这样看人的,玛蕾奴,”茵席格那说道,仿佛她的思考循着另一条平行的路径。她将手臂放在女孩的肩上,以免她的话听起来像是斥责。“当你的那双热切深邃的双眼盯着他们时,人们会觉得紧张。尊重别人的隐私。”

  “是的,妈妈,”玛蕾奴说道,毫不费力就知道她的母亲是为了保护她自己。她对她十分紧张,怀疑每一刻自己是否又泄露出多少内心的秘密。

  然后玛蕾奴说道,“尽管你对太阳系是如何地自责,你什么都没有做吗?”

  “有很多理由,莫莉。”

  (不是“莫莉,”玛蕾奴心里不悦地想着。玛蕾奴!玛蕾奴!玛蕾奴!三个音节。第二音节重音。拜托!)

  “有什么理由?”玛蕾奴没好气地问道。(她母亲难道无法感到她语调中的敌意吗?当每次别人使用她的婴孩名的时候。当然她故意扭曲她的脸,郁积她的双眼,震动她的嘴角。为什么人们都不会注意到?为什么人们都看不到?)

  “其中之一,是詹耐斯·皮特是个说服高手。无论他的观点多么怪异,无论你一开始对他的敌意有多强,他总是有办法让你看到,他所持观点有多么正确的理由。”

  “那并不是真的,妈妈,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茵席格那的自我思绪突然中断,并好奇地瞧着她的女儿。“你为何这样说?”

  “每一个观点的背后一定有着相当好的理由。如果有人能够迅速地抓到这些理由,并精准地向你展示出来,那么他就可以和任何人争论任何事,而这是十分危险的。”

  “詹耐斯·皮特有那些习惯,我承认。我很讶异你居然了解这些。”

  (玛蕾奴心想:因为我只有十四岁,而你们总认为我是小孩子。)

  她大声地说道,“从观察别人可以学到很多。”

  “是的,但是记住我告诉你的。控制一下。”

  (才不要呢。)“所以皮特脱服了你。”

  “他让我看到再多等一阵子并没有什么大碍。”

  “而你甚至不会好奇地想去研究一下到底涅米西斯要往哪里去吗?你应该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有,不过那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容易。观测站一直都有人在使用。你必须轮流等候才能使用观测设备。即使我是领导者,我也无法自由地使用。同时,一当有人在使用设备,那就没有任何机密可言。我们每个人都会知道是谁在为了什么原因在使用观测设备。几乎没有机会能让我详细地审视涅米西斯和太阳的光谱,或者是让我使用观测站电脑来做必要的计算,而不让人立刻就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怀疑皮特在观测站里派有少数几个人在监视我。如果我逾越一步,他会马上就知道的。”

  “他不可能对你怎么样的,不是吗?”

  “你所指的是,若他发现我背叛了他,是否会将我枪毙——当然不可能,他连想都别想——不过他可以解除我在观测站的职务并将我派到农场去工作。我可不想要有这种结果。在我和皮特谈过之后不久就发现涅米西斯有一颗行星——或是一颗伴星。在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要怎样称呼它。因为它们两者只相距四百万公里,并且那个天体并不辐射可见光的波长。”

  “你指的是美加斯(Megas)吗,妈妈?”

  “是的。那是一个古老的字,指的是‘很大’的意思,以一个行星而言,它算是十分巨大了,尤其与太阳系最大的木星相比。不过它还是比恒星小。有些人认为美加斯是一颗棕矮星。”她突然中断,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不确定她的吸收能力。“你知道什么是棕矮星吗,莫莉?”

  “我的名字是玛蕾奴,妈妈。”

  茵席格那有些脸红。“是的。我很抱歉偶尔会忘了。你知道这是很难避免的。我曾经有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名叫莫莉。”

  “我知道。下次我变成六岁时,你就可以叫我莫莉了。”

  茵席格那笑了。“你知道什么是棕矮星吗,玛蕾奴?”

  “我知道,妈妈。棕矮星是一个类似恒星的天体,由于质量还不足以产生高温和压力以引发它内部的氢融合反应,不过已经有足够的质量带来二次反应来保持它的温度。”

  “正确。相当不错。美加斯刚好处在边界。它要不是颗高温的行星就是个昏暗的棕矮星。它无法发出可见光,但却发出相当丰富的红外线。它与我们以前所见过的都不同。它是第一颗外太空行星——我是指,第一颗在太阳系外发现的行星——为了详细研究,整个观测站几乎都埋首投入其中。就算我想要,也没有机会可以观察涅米西斯的运动,并且,告诉你实话,有一阵子我自己也忘了这回事。我也和大家一样对美加斯有着浓厚的兴趣,你了解吗?”

  “嗯,”玛蕾奴说道。

  “它被证明是环绕涅米西斯唯一的大行星,但这也足够了。它的质量是木星的——”

  “我知道,妈妈。它的质量是木星的五倍,涅米西斯的三十分之一。电脑在很久以前就教过我了。”

  “当然,亲爱的。而且它也和木星一样,并不适合住人。一开始大家都感到失望,虽然我们并不期望在红矮星系会有个可住人的行星。如果行星想要在涅米西斯星系保有液态水的话,它必须足够接近恒星,而另一方面,潮汐力效应将迫使它的一面永远朝向涅米西斯。”

  “这不就是美加斯的样子吗,妈妈?我是说,一面永远面向涅米西斯?”

  “是的。这是指它有着暖带与冷带,而所谓的暖带的确十分温暖。要不是有厚实的大气做些调节的话,那儿将是处于红热的情况。除了这点,并且由于美加斯的内在高温,即使是在冷带,它的温度依然相当地高。关于美加斯有着许多独特的天文经验。然后我们发现美加斯有着一颗卫星,假如你愿意将美加斯认为是个恒星的话,它就是行星——也就是艾利斯罗。”

  “我知道,它就是我们罗特绕行的星体。但是,妈妈,在处理这堆所有有关美加斯与艾利斯罗的杂事,已经有十一年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内,难道你没有偷偷地看了一下涅米西斯的光谱吗?你不曾做过简单的计算吗?”

  “呃——”

  玛蕾奴急速地接口,“我知道你有。”

  “从我的表情看出来的吗?”

  “从你的各种事情看出来的。”

  “你会是个让人在身旁感到十分不舒服的人,玛蕾奴。是的,我有。”

  “然后呢?”

  “没错,它正朝向太阳系而去。”

  他们彼此之间沉寂了一会儿。然后玛蕾奴低声问道,“会撞上吗?”

  “不,就我计算的结果。我很确定它不会撞上太阳,或是地球,还是任何太阳系的物体。但它并不需要,你知道的。就算它错身而过,也有可能摧毁地球。”

  14。

  对玛蕾奴而言,她很清楚地知道母亲很不愿意谈论地球的毁灭,在她内心里有着这方面论述的禁忌,假如她现在只有一个人,她绝对会闭口不言。她的表情——她与玛蕾奴的距离稍微拉远,似乎很急躁地想要离开;她细细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好像想尝试地将她字句的味道抹除——这些对玛蕾奴都一目了然。

  不过她不希望母亲停下来。她必须要知道得更多。

  她柔和地问道,“如果涅米西斯错身而过,它又怎么会使地球毁灭呢?”

  “我试着解释看看。地球绕着太阳运行,就如同罗特绕行艾利斯罗。如果太阳系中只有地球和太阳,那么地球几乎永远循着相同路径运行。我说‘几乎’是因为随着运转,它将会放出重力波并消耗地球的动量,而这将会非常,非常缓慢地将它带近太阳。我们可以忽略这点。

  “因为太阳系不只有地球,而有着其它复杂的因素存在。月球,火星,金星,木星,每个邻近的天体都会吸引着它。这种引力比起太阳来讲是十分微小,所以地球大致上都遵循着它的轨道。然而,这些微小的引力将以复杂的方式,偏移它的方向与强度,随着这些天体运行至不同的位置,会影响着地球的公转轨道。地球将些许地忽近忽远,它的轴向倾斜偏移一直在改变,而离心率也在做些变更等等。

  “这可以证明出来——事实上已经被证明了——所有这些微小变动都是周期性的。他们并不朝某个方向变动,而是来来往往振荡。对地球绕太阳的轨道而言,它是以数十种模式在轨道上些微振动罢了。所有太阳系的天体都是如此。地球的振荡并不会对它的生物造成影响。最糟糕的情况,只是形成冰河时间的延长,或是冰山消失而造成海水平面升降,然而生物仍然在这上面好好地生存了三十亿年。

  “但是现在让我们假设涅米西斯在一旁呼啸而过,它并不会接近任何天体至一光月以内。那相当于三兆公里的距离。当它经过——而这也需花好几年的时间——它将会对这个星系给予重力影响。它会让轨道的振荡更激烈,不过,当它离去后,所有的轨道又会安顿下来。”

  玛蕾奴说道,“看起来比你所说的还要糟糕。涅米西斯给了太阳系一点小小的振荡——要是最后又安顿下来的话,有什么问题呢?”

  “那么,是否它会安顿到同样的位置上呢?那就是问题所在。如果地球的平衡位置有些不同——远离太阳一点点,靠近太阳一点点,要是轨道的离心率增加一点点,或是它的轴线更加倾斜一些——那将会如何地影响地球上的气候?即使是一点小小的改变也会让它变成一个不可住人的世界。”

  “你能再算得更精确些吗?”

  “不行。罗特并不是个优良的观测地点。它也在振荡,并且更严重。要花费许多时间和计算才能够消除我们自己观测上的偏差,并且去定出涅米西斯的路径——而直到它足够接近太阳系前,我们都无法确定,那是要到我死后很久的时候了。”

  “所以你无法肯定地算出涅米西斯会有多靠近太阳系了?”

  “几乎不可能计算出来。在数十光年之内的所有天体的重力场都必须列入考虑。毕竟,一项未列入计算的效应可以会造成超过两光年的路径偏差,可能算出是接近的情况,在实际上却是完全没有影响。反之亦然。”

  “皮特委员长说过到那个时候,就算涅米西斯要来了,太阳系的每个人可能都有能力离开了。他的说法正确吗?”

  “有可能。但是又有谁能够预测五千年后将发生什么事情?有什么样的历史扭曲会发生,而又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们只能希望每个人都能安全地离开。”

  “即使他们没有接到警告,”玛蕾奴羞怯地对她的母亲说着宇宙的陈腐之言,“他们也会自己发现。他们必须如此。涅米西斯会愈来愈接近,而再过一阵子,事情会愈来愈明显,他们也同时可以更精确地计算出它的路径。”

  “但是他们也会因此而缺少更多时间逃避——假如那是必要的话。”

  玛蕾奴低下头盯着她的脚趾。她说道,“妈妈,不要生气。在我眼里看来,即使每个人都安全地离开太阳系,你还是觉得不快乐。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请你告诉我。”

  茵席格那说道,“我不喜欢所有人都离开地球的想法。即使整个撤离行动十分顺利,有充分的时间与几乎无任何伤亡,我还是不喜欢这种想法。我并不希望地球遭到遗弃。”

  “如果那是必要的。”

  “那么就没办法了。我可以屈服于那不可避免的趋势,但我没有必要喜欢。”

  “你是否对地球存有太多的感情?你在那儿读书,不是吗?”

  “我在那儿完成了天文研究所的工作。我不喜欢地球,不过那并不重要。那是人类发源的地方。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玛蕾奴?虽然我在那儿的时候并未想到这么多,它依旧是永远的生命发展地。对我来说那不只是个理想的世界,是个抽象的意念。为了过去,我要它永远地存在。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够表达得更清楚些。”

  玛蕾奴说道,“爸爸是个地球人。”

  茵席格那抿起双唇。“是的。”

  “他已经回地球去了吗?”

  “记录上是这么写的。我想也是。”

  “那么,我就是半个地球人罗。是吗?”

  茵席格那皱着眉头。“我们都是地球人,玛蕾奴。我的曾曾祖父母一辈子都住在地球上。我的曾祖母在地球上出生。每一个人,都毫无例外地是地球人的后裔。而且不只是人类。在殖民地中的每一种生命体,从病毒到树木,都源自于地球的生命。”

  玛蕾奴说道,“但只有人类知道这回事。而有些人总是比其他人更亲近。你有时候还会想到爸爸吗,就像现在?”玛蕾奴很快地抬起头看着母亲后又退缩。“那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听你告诉我。”

  “那就是我刚刚涌现的感情,不过我没有必要依自己的感情行事。毕竟,你是她的女儿。是的,我偶尔会想念他。”她轻轻地耸肩说道。

  茵席格那接着问道,“你会想念他吗,玛蕾奴?”

  “我没有什么可以想念的。我不记得他。我从没见过任何全息照片,或是其它什么东西。”

  “不,那不是重点——”她的音量逐渐降低。

  “当我还小的时候,我经常想着为何在大迁移时,为何有些父亲和他们的小孩在一起,有些则没有。我想那些父亲离开的可能是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所以爸爸并不喜欢我。”

  茵席格那看着她的女儿。“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那是我小时候的想法。当我长大些,我才知道事情比那更加复杂。”

  “你实在不该这么想的。不是这样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早些知道的话——”

  “你不喜欢谈这件事情,妈妈。我了解。”

  “无论如何我都会跟你谈,要是我知道了你的想法;如果我能够像你一样从你的脸上读出你的想法。他真的爱你。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会不顾一切地将你带走。那都是我的错,真的,让你们分离开来。”

  “也是他的错。他可以和我们一起留下来。”

  “他或许可以,但在经过这么多年以后,比起当年我已经可以更清楚地了解他的问题了。毕竟,我并没有离开家乡;我的世界跟着我一起离开。我可能会离开地球二光年,但我还是待在我出生的罗特里头。你的父亲不一样。他在地球而不是在罗特出生,我想他无法忍受永远离开地球的想法。我偶尔也会想到。我讨厌地球遭到遗弃的想法。必定有数十亿的人对离开地球会感到心碎。”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玛蕾奴说道,“不知道爸爸现在在地球做什么。”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玛蕾奴?廿兆公里是相当相当长的距离,而十四年也是相当相当长的时间。”

  “你认为他还活着吗?”

  “我们也不可能知道,”茵席格那说道。“在地球上生命可能非常短暂。”然后她发觉自己似乎在自言自语,“我确定他还活着,玛蕾奴。当他离开的时候他身体还很健康,而现在他也才只有五十岁而已。”然后她温柔地问道,“你想念她吗,玛蕾奴?”

  玛蕾奴摇摇头。“你不可能想念你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但是你拥有过,妈妈,她心里想道。而且你想念他。)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八章 特务

  15。

  非常奇怪,克莱尔·菲舍尔发觉他竟然极迅速地就适应地球的生活——或者说是重新适应。他从不认为在罗特上的四年会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离开地球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当然,时间并没有长到让他感到地球的变化。

  这就是地球,远方的地平线直接与天空相连,而不是雾蒙蒙地向上升起。有着拥挤的人群,不变的重力,狂乱与任性的大气,急升急降的气温,一切都由大自然所操控。

  他不需要特别去作新的体验。即使身处房间内,他知道外面的野蛮正蔓延至他的灵魂,或说是正侵入着他。虽然他的房间太小、太挤、嘈杂,仿佛他正受到一个拥挤衰退的世界所压迫。

  在罗特上的日子他强烈地怀念地球;而现在,在他回到了地球之后,他却是这么强烈地怀念罗特。他是否正耗费时间在渴望他无法到达的地方呢?

  灯号与门铃声响起。灯光闪灭着——在地球上的一切似乎都如此地闪灭,相对之下罗特则几乎是具备十分的效率。“地球。”他低声地说道,但这已有足够的音量解除门锁系统。

  加兰德·魏勒(GarandWyler)走进来(菲舍尔早知道是他)并面带愉快的神情。“我离开后你有没有自己动一动呀?”

  “到处都晃过了。我吃过了。在浴室里好好洗了个澡。”

  “很好。你居然还活着,虽然你的心好像还不在。”他开阔地笑着,他的皮肤光滑黝黑,他的眼睛黑亮,他的牙齿洁白,而他的头发浓密卷曲。“还在想念罗特?”

  “偶尔。”

  “我一直在问,但还是没有搞懂。这像是没有七个小矮人的白雪公主,不是吗?”

  “白雪?”菲舍尔说道。“在那里我从未见过一个黑人。”

  “在这方面,他们做得不错。你知道他们离开了吗?”

  菲舍尔全身肌肉绷紧并几乎要站起来,不过他还是克制了这股冲动。他点着头说道,“他们说过会离开的。”

  “他们是认真的。而且真的走了。我们尽可能地观测他们的去向;从他们所遗漏出的辐射。然后他们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器加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在我们可以清楚地辨识出他们的前一瞬间,他们就消失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你们有侦测到他们重新回到正常空间时的位置吗?”

  “有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微弱。他们伸伸筋骨后就以着光速移动,而在反覆来回超空间三次后,他们已经远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菲舍尔恨恨地说道,“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将反对者踢开——就像我。”

  “我很遗憾你不在那里。你应该待在那儿的。看着事情发展蛮有趣的。你知道有些死硬派坚称超空间辅助推进是假的,那只是有人制造出的谣言。”

  “罗特人有着远星探测号。他们要是没有超空间辅助推进的话,不可能将它送到那么远去。”

  “假的!强硬派还是这么说。”

  “那是真的。”

  “没错,现在他们总算知道了。所有不管原先是否相信的人。当罗特从所有观测仪器上消失时,没有其它的解释。每个殖民地都在看着。没有任何偏差。它在同一瞬间于所有的仪器上消失。最恼人的是,我们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我想是半人马α星。还有其它的地方吗?”

  “上层却认为不可能是半人马α星,并认为你可能知道。”

  菲舍尔表情不悦地说道。“从月球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被详细地盘问过了。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情。”

  “当然。我们也知道。对此你一无所知。他们要我来和你聊聊,以朋友的立场,并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可能知道却未注意到的东西。某些你从未想过的东西。你在那儿待了四年,结婚生子。你不可能漏失所有东西。”

  “我怎么可能?如果我露出一丝正追求任何事情的迹象,我早就被踢掉了。光是我地球出生的身份就足以让我成为一个嫌犯。如果我没有结婚——证明我打算长久待在罗特——我无论如此都会被踢掉。即使是后来,他们也是避免我接触任何机密或敏感的事情。”

  菲舍尔偏过头去。“而这真的有效。我的妻子只是个天文学家。你知道,我没得选择。我没有办法在全像报上,刊登一个寻求年轻的女超空间专家的征友广告。如果我真的碰见了一位,我会尽一切所能攫取住她的心,即使她长得像只土狼,但我就是没遇见。这项科技太过于敏感,我想他们将主要人员都做了绝对隔离。我猜他们全都隐瞒真正的身份,并且日常都用化名在实验室工作。整整四年——我得不到一点线索,找不到一点东西。而我相信我已经和上层讲清楚了。”

  他转向加兰德感性地说道,“事态发展得很糟糕,而我只能在那儿当个傻瓜。巨大的挫折感让我感到十分无力。”

  在杂乱房间内,魏勒向后翘着椅脚坐在菲舍尔对面。

  他回应,“克莱尔,上层无法容许这种脆弱,虽然这样会让人感到不悦。而我很遗憾接受这项工作,但我必须如此说道。我们认为你的工作失败,而且没有带给我们任何有用的情报。如果罗特没有离开,我们可能会觉得他们没有什么情报价值。但他们真的离开了。他们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而你没有带回任何东西。”

  “我知道。”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说我们想要将你踢掉——或者除掉你。我们希望我们能重新起用你。所以我必须确认你的失败是坦白的。”

  “你是什么意思?”

  “我必须能告诉他们,你并不是因为个人能力而失败的。毕竟,你娶了一个罗特女人。她漂亮吗?你喜欢她吗?”

  菲舍尔大吼,“你是不是想问,由于对一个罗特女人的爱,我自行偏袒罗特并保守住他们的秘密吗?”

  “呃,”魏勒不为所动。“是这样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问?如果我决定成为一个罗特人,我早就跟他们一起离开了。那么这时候我就已经消失在太空中,而你们可能永远找不到我了。但我没有这么做。我离开罗特并回到地球,即使我知道我的失败可能毁了我的职业。”

  “我们欣赏你的忠诚。”

  “比你们想像得到还要高。”

  “我们认为你可能爱着你的妻子,并且因为任务的关系而必须离开她。那就取决于你偏向哪一方——”

  “对我的妻子还不可能如此。反倒是我的女儿。”

  魏勒深沉地看着菲舍尔。“我们知道你有个周岁的女儿,克莱尔。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或许不该有个特别的人质存在。”

  “我同意。但我无法对待自己像个良好运作的机器人一般。事态有时会违背个人的意愿。当孩子生下来而我和她相处了一年后——”

  “那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只有一年。对建立培养亲密关系上尚称太短——”

  菲舍尔面露苦色。“你或许以为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就是不能了解。”

  “那么,说说看。我会好好地听。”

  “你知道,我有一个妹妹。”

  魏勒点头道。“在你的电脑档案里有记载。我记得,叫做罗丝。”

  “罗珊娜(Roseanne)。她在八年前死于一场洛杉矶暴动。她那时只有十七岁。”

  “我很遗憾。”

  “她并不参与任何一方。她只是刚好路过,却受到比肇事者或警方都更强烈的攻击。我们只能发现她的尸体并将她火葬。”

  魏勒半困窘地保持沉默。

  菲舍尔最后说道,“我只有廿七岁。我们的双亲早就过世了”——他将头甩至一边,似乎表示不愿意谈论这件事——“在她四岁而我十四岁那年。我毕业后就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她,注意她是否吃饱穿暖,无论自己的情况如何。我自修电脑编程——然而我的生活也并未因此而丰裕——然后,当她十七岁时,当她的心灵未曾受过伤害时,她甚至不知道打架或争吵是什么的时候,她就被抓住——”

  魏勒说道,“我可以知道你为何自愿到罗特去了。”

  “是的。有一两年的时间我整个人浑浑噩噩。我加入了特务组织,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想让自己有事可以烦心,有一半是因为我认为这工作具有危险性。有一阵子我还宁可寻求死亡——如果我的死亡有所帮助的话。当潜伏到罗特的议题提出时,我立刻自愿参与。我想要离开地球。”

  “而现在你回来了。你会后悔吗?”

  “是的,有一点,但罗特更令我窒息。无论千疮百孔,地球还是有空间。如果你见过罗珊娜,加兰德。你完全没见过。她一点都不漂亮,但她有一对特别的眼睛。”菲舍尔的目光向过去的时光聚焦,眉间皱起仿佛无法看得很清楚。“美丽,但却恐怖的双眼。对我而言,我无法看着她的眼睛而不感紧张。她可以看穿你——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事实上,我不知道。”魏勒说道。

  菲舍尔并不理会。“她总是知道你在说谎,或是隐瞒着任何事实。你会对她的正确猜测而哑口无言。”

  “你不是在告诉我说,她有超能力吧。”

  “什么?噢,不。她总是说她从表情和语调中解读出来的。她说没有人能够隐藏住他心里所想的。无论你如何大笑,你仍无法藏住内心的凄苦;没有任何微笑可以掩盖心理的怨恨。她试着解释,不过我总是无法抓住她所说的重点。她非常特别,加兰德。我敬畏她。然后我的孩子就诞生了。玛蕾奴。”

  “那么?”

  “她有着同样的双眼。”

  “那婴儿有你妹妹的眼睛?”

  “并不全然相似,但我看着她的成长。当她六个月大,那眼睛令我畏缩。”

  “你的妻子也会这样吗?”

  “我从未注意到她受到影响,但是,她不曾有个名叫罗珊娜的妹妹。玛蕾奴很少哭;她相当地安静。我记得罗珊娜还小的时候就像这样。而玛蕾奴也让人感觉她将来不可能是个美女。这一切就仿佛是罗珊娜又回到了我身边。所以你知道最后的结果对我有多痛苦。”

  “你是指,回到地球。”

  “离开他们回到地球。就好像是第二次失去罗珊娜。我永远无法再见到她。永远没有办法!”

  “无论如此,你回来了。”

  “忠诚!任务!不过如果你想要知道事实,我几乎要放弃了。我就站在那儿被撕裂。完全撕裂。我极度地不想离开罗珊娜——玛蕾奴。你看,我将名字混淆了。而尤金妮亚——我的夫人——心痛地对我说,‘如果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的话,你就不会这样地想要准备回去。’在那一刻我真的不想离开。我要求她和我一起回到地球。她断然拒绝。我要求她至少让我带着罗——玛蕾奴。她还是拒绝。然后,当我正打算放弃并留下来时,她愤怒地命令我离开。于是我就走了。”

  魏勒仔细地盯着菲舍尔。“‘如果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的话,你就不会这样地想要准备回去。’她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这就是她所说的。而当时我就问道,‘为什么?罗特要去哪里?’,她回答,‘到群星之间’。”

  “那并不正确,克莱尔。你知道他们要到群星之间,但她却说道,‘如果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的话——’有些事你未察觉出来。你未察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你在说什么?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

  魏勒耸耸肩。“你在简报中曾向上级提到这部分吗?”

  菲舍尔想了一会儿。“我想没有。直到我现在告诉你我差点就要留下来,才想到这一部分。”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不,这是第一次我提到这段事情。这是第一次我让自己回想起这段事。”

  “很好。现在你想一想——罗特要往哪里去?你有没有听过任何推测?任何谣传?任何揣测?”

  “一般的假设都是半人马座α星。还有其它的吗?那是最近的一颗恒星。”

  “你的夫人是天文学家。她有没有对此说过什么?”

  “没有。她从不和我谈这些东西。”

  “罗特曾送出远星探测号。”

  “我知道。”

  “而你的妻子也参与其中——以天文学家的身分。”

  “没错,不过她也从未提起,而我也很小心地不触及这些事情。否则我的任务就可能中断,而可能被监禁——或者处刑,就我所知——如果我太过于公开地表现好奇的话。”

  “但以一个天文学家,她可能知道目的地。她的用词,‘如果你知道——’是不是?她知道,要是你也知道的话——”

  菲舍尔似乎不感兴趣。“既然她不告诉我她所知道的,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什么。”

  “你确定吗?难道没有一些不经意的话,而你却没有注意到的吗?毕竟,你不是个天文研究者,她可能曾说过什么东西——你并未了解其中意义的事。你还记得她曾说过什么令你不懂的任何事吗?”

  “我想不出来。”

  “想一想!有没有可能是远星探测号发现了某个类似太阳或半人马座的恒星系统?”

  “我无法回答。”

  “或是任何一颗行星?”

  菲舍尔耸耸肩。

  “好好想想!”魏勒急切地说道。“她话中带有的涵意,‘你认为我们要去半人马座,但那儿有行星环绕,因此我们要去那儿。’或者她的意思是,‘你认为我们要去半人马座,但我们却是要去另一个更有用的行星。’诸如此类的隐喻。”

  “我猜不出来。”

  加兰德肥大的双唇紧闭了一阵子。然后他说道,“我告诉你,克莱尔,我的老朋友。有三件事情将会进行。第一,你要再做一次报告。第二,我想我们要说服小行星带殖民地,要求他们允许我们使用他们的天文望远镜,去观测每一颗在一百光年内的所有恒星。然后,第三,我们将更尽力督促我们的超空间专家研究发展。你看着事情将会如何地进行吧。”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九章 艾利斯罗

  16。

  在这些年来,偶尔总有那些时日(或许说是他所自认为的),詹耐斯·皮特独自一人静静地坐着,让他自己的心情放松。那时候没有命令需要决定,没有资料需要吸收,没有急切的事情需要处理,没有农场需要参观,没有工厂需要巡视,没有人需要接见,没有人需要报告,没有人需要阻止,没有人需要鼓舞——

  每当这种时刻来临时,皮特总是让自己享受这最少限度的奢侈——自怜的情绪。

  这与他一直以来的预期没有太大的差别。在他长大之后他就计划着要成为委员长,因为他认为没有人经营罗特会比他的表现更好;而他现在已经是委员长了,他还是如此认定。

  不过为何在罗特上的芸芸众生之中,完全没有人可以像他一样有长远的眼光?自从大迁移之后已经有十四年了,还是没有人可以看出那不可避免的命运;即使在他细心地阐述解明之后。

  在太阳系,可能在不久的未来,某个人会发展出像罗特一样的超空间辅助推进技术——可能将会是比他们更好的技术。有一天人类将建立成千上万个殖民地,以数千亿的人口,散布在银河的各个角落,而那将会是个严峻的时刻。

  是的,银河是十分庞大的。他一直都是如此听说。而在那之外还有其他的星系。但是人类不会平和地散布出去。一向以来,总是会有某个星系会比另一个在某些方面具有更佳的条件,伴随而来的是为此的争吵与斗争。假如有十个星系与十个殖民地群,这十个将会归成一个体系,只有单一一个。

  在不久之后,他们将会发现涅米西斯与这些殖民者的存在。到时候罗特还能存活下来吗?

  只有罗特尽可能地获取时间,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文明,并合理地向外扩展。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他们可能会延伸成一个星系群体。要是没有,涅米西斯也就够了——不过它必须先巩固自我。

  皮特并未梦想要征服所有世界,或者任何型式的征战。他所想要的是一个,当银河系到处燃烧着混乱与冲突的时刻,有与其隔离的和平安全岛屿。

  但是只有他看得出这一点。只有他一个人承受着这沉重的负担。他可能还能活四分之一个世纪,并继续保有他的权力,无论是个实名的委员长,或是一个具决定性的资深政治家。然而,最后他还是会死——到时候有谁能继承他的远见?

  皮特感到一股自怜的剧痛。他劳心劳力地工作了这么多年,而且还可能继续烦忧更多时日,但是却未被任何人所了解——真正的了解。而这一切总会结束,因为理想终将被广大的平庸俗众所淹没。

  自大迁移之后已经十四年了,在这个时刻,他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信呢?他每晚睡前总是带着不安的恐惧情绪,担心突然听到另一个殖民地已经来临的消息——涅米西斯已经被发现了。

  他在每日的既定议程中总是将他的一些情绪隐藏在自己内在的深层之下,但他还是会倾听——是否有那可怕致命的消息。

  虽然已经过了十四年,但他们依然不算安全。另一个殖民地已经建立了——新罗特。已经有人住在里头,当然,它还是个新世界。照古老的讲法,在那里还有油漆未干的味道。还有三个殖民地正在不同的建筑阶段。

  很快地——在这十年中——建造中殖民地的数目将会增加,而他们将可以符合古老的谚语:生生不息,欣欣向荣!

  依照地球以前的例子,体认到殖民地狭小与不可扩张的特性,先前作业必须相当严格地控制空间的使用。总是会有固定建筑需要与直觉美感的冲突,最后必然是实质的需求获胜。不过随着殖民地数目的增长,将需要更多的人——相当多数的人口——而这方面的控制是不能轻易地释放的。

  当然,那是暂时的现象。无论有多少殖民地,他们将轻而易举地在每三十五年内,或许更短的时间,倍增它的人口。当殖民地内成长的速率超过它的临界点并开始缩减时,已经松开的瓶口却很难再将它关起来了。

  有谁可以预见到这点,而当皮特过世之后又有谁能处理这些事情?

  另外还有艾利斯罗,那颗罗特环绕的行星,伴着巨大的美加斯与浅红的涅米西斯复杂的起降模式。艾利斯罗!从一开始就是个大问号。

  皮特很清楚地记得,当他们进入涅米西斯星系的那一天。当罗特朝向那红矮星接近时,这个错综复杂的恒星家族就一天天地向他们展示。

  美加斯被发现距涅米西斯四百万公里,只有水星到太阳十五分之一的距离。美加斯获得的能量与地球从太阳所得相当,不过其中较少可见光而较多红外线的辐射强度。

  无论如何,美加斯不适合人居住,即使是从第一眼就可以判定。它是个气态星球,有一面总是向着涅米西斯。它的自转与公转周期都是廿天。它的永夜面只能稍微降低些许温度,因为它自身内部的热度已使得地表呈现普遍的高温。而另一端的永昼面则是令人无法忍受的高热。美加斯的大气完全地保存它的热度,并且,与木星相较之下有更大的质量与更小的半径,造成它的表面重力是木星的十五倍,地球的四十倍。

  涅米西斯没有其它的大行星了。

  然而,当罗特更加靠近它们,美加斯可以看得更清楚时,情况又再度转换。

  是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带给皮特这个消息的。这并非她自己所得到的发现。那不过是从电脑增强照片中所显示的东西,因为茵席格那已是天文总长,因此结果将必然地转呈到她的手上。她很兴奋地将它带到皮特的委员长办公室。

  她直接了当地说道,语调中压抑着情绪上的激动。

  “美加斯有一颗卫星。”

  皮特稍稍地扬了眉毛,不过还是说道,“那不是可以预期的吗?在太阳系中的气态行星都有一群卫星环绕。”

  “当然,詹耐斯,但这是一颗不寻常的卫星。它相当的大。”

  皮特保持他的冷静。“木星也有四颗大型卫星。”

  “我是指,相当的大,差不多有地球的大小和质量。”

  “我知道了。很有趣。”

  “不只这样。还有更多的事情,詹耐斯。如果这卫星直接环绕着涅米西斯,潮汐力会让它一面朝向涅米西斯,那将使它无法适合人住。相反地,它是一面朝向美加斯,这让它比直接面对涅米西斯更凉。除此之外,这卫星的自转轴以很大的角度倾向美加斯的赤道。这也是说在这颗卫星的天空中,美加斯只会以大概一天的时间,从一个半球的北天移动到南天,而涅米西斯则是横越天空,以着一天的周期反覆起落。一个半球有十二小时的黑夜与十二小时的白昼。另一半球也是相同的情况,不过在白昼时经常有半小时的时间会发生恒星蚀,冷却可以达到效果。在这个半球的这段黑暗时刻,黑暗会受到从美加斯的反射所照耀。”

  “那么,这颗卫星有着相当有趣的天空景象。对天文学家来讲实在是奇观。”

  “这不只是天文学家的棒棒糖,詹耐斯。这卫星很可能有着适合人类的温度范围。它可能是适合人住的世界。”

  皮特面露微笑。“这就更有趣了,但毕竟它不会有我们习惯的这种光,是吗?”

  茵席格那点头。“十分正确。因为没有短波光线的散射,那儿看来将是淡红的太阳与昏暗。我想,那里应该也是一片红色的景象。”

  “在这种情况下,既然你已经为涅米西斯命名,而你的一个部下为美加斯命名,我将取回为这颗卫星命名的特权。就叫它艾利斯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个意义为‘红色’的希腊字。”

  自此之后有段时间都有好消息传出。在美加斯—艾利斯罗系统的轨道之后发现了可观的小行星带,而这小行星带正好为建造更多殖民地,提供理想的素材。

  当他们接近艾利斯罗,它可住人的特质似乎更强烈了。艾利斯罗有海洋与陆地,然而透过它的云层所得到的可见光与红外线的初步估算,似乎它的海洋比起地球来较为浅薄,而真的足以称做高耸的山脉却非常罕见。茵席格那根据更进一步的计算,坚称那是一颗完全适合人类居住的行星。

  而当他们更靠近到可以准备研究艾利斯罗的大气光谱时,茵席格那告诉他,“艾利斯罗大气较地球浓,并且它含有自由氧——百分之十六,另外百分之五的氩,其它的是氮气。在那儿必定有少量的二氧化碳,但我们还没有侦测出来。重点是,那儿有可让人呼吸的大气环境。”

  “听起来愈来愈好了,”皮特说道。“当你第一次发现涅米西斯时,有谁能想像到这件事?”

  “对生物学家来说是愈来愈好了。或许对罗特全体来说不是那么好的消息。一个有相当容量的自由氧是代表着生命存在的指标。”

  “生命?”皮特突然陷入了某种思考而惊愕失神。

  “生命,”茵席格那邪恶地加强了这种可能性的压迫。“而且如果生命存在,可能是智慧生命体,或许有着高度的文明。”

  17。

  紧接而来的是皮特的梦魇。他不只体认到,除了有来自旧世界多数地球人的追赶,他们或许有着更高的科技——另外他罗特还得面对随之而来的未知恐惧。无论是什么样的生命实体,如果有的话,对于这靠近侵犯的古老文明,可能会不多加考虑,就在一瞬间扑灭他们,就像人类拍打靠近耳边的蚊子一般。

  他们继续靠近涅米西斯,皮特则是愈来愈忧心忡忡地对茵席格那说道,“需要氧气真的意谓着生物的存在吗?”

  “这是热力学的必然性,詹耐斯。在一个类地行星——而且,我们可以很清楚知道它真的很类似地球——在任何类似地球的重力场下,有岩石开放在大气当中,自由氧不可能存在。如果在大气中一开始就存在的话,氧气会自发性地与土壤中的其它元素化合,并释放出能量。它会持续存在大气中,必须要有某种程序提供能量,并持续地制造出自由氧。”

  “我知道这些,尤金妮亚,不过为什么能量提供程序必须要与生物有关?”

  “因为大自然还未见过任何其它的事物可能执行这件工作,除了绿色植物利用阳光实行光合作用所释放出的氧气以外。”

  “当你说‘大自然还未见过任何事物……’,你是指太阳系。这是另外一个星系,在不同的条件下有着不同的太阳和行星。热力学定律可能有效,但要是有某种化学反应可以在这儿形成氧气,而在太阳系是没有见过的呢?”

  “如果你是在打赌,”茵席格那说道,“不要为这下赌注。”

  所需要的是证据,而皮特等着证据出现。

  涅米西斯和美加斯有着很弱的磁场。这项发现产生比预期更少的冲击性,因为恒星与行星的自转运动都十分缓慢。艾利斯罗,则是有着廿三小时十六分的自转周期(这与它绕美加斯公转周期相等),在强度上与地球磁场相近。

  茵席格那表达着她的满意。“至少我们不用担心强大磁场所造成的辐射伤害,特别是涅米西斯的太阳风比起太阳来是弱了许多。非常好,因为这意谓着我们可以在远距离就侦测是否有生物存在艾利斯罗上面。至少,是科技型态的生命。”

  “什么意思?”皮特问道。

  “具有高度科技的文明不太可能不使用丰富的无线电波辐射,而这将自艾利斯罗朝四面八方散出。我们应该能够分辨出这些与行星本身不规则辐射的不同,当这种自然辐射剂量很小时,我们认为它的磁场很弱。”

  皮特说道,“我已经想过这种必然性了;我们可以推断艾利斯罗没有生命存在,即使它拥有带着氧气的大气结构。”

  “喔?我很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想通了。听好!你是不是说过,潮汐效应使得涅米西斯、美加斯和艾利斯罗的旋转变慢?你是不是说过,最后美加斯会逐渐远离涅米西斯,而且艾利斯罗会逐渐远离美加斯?”

  “是的。”

  “因此,如果我们将时间往回溯,美加斯曾经更靠近涅米西斯,而艾利斯罗曾更靠近美加斯和涅米西斯。这也是说艾利斯罗在当时,对于生命起源说来是太过于炎热,而可能到最近才有适合生命的气候。也因此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一个科技文明开始发展。”

  茵席格那很客气地笑出声音来。“好观点。我不应该小看你的天文才能——但还不够好。红矮星有很长的寿命,而涅米西斯可能只是宇宙中十分年轻的星球——比方说,它在一百五十亿年前形成。当天体比较靠近时,潮汐效应可能在一开始还算十分强烈,而几乎所有的星体远离运动,可能都在刚开始的三、四十亿年间发生。潮汐效应随着距离的三次方递减,在最近的大约一百亿年,情况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这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数个科技文明建立了。不,詹耐斯,我们不要只做猜测。让我们等着看看,是否我们可以侦测到无线电波辐射。”

  ——更加地靠近涅米西斯了。

  从裸视只能看到一颗微小的红色球体,但它的昏暗却无疑地可以辨认。在另一边,美加斯看来是个暗红色的点。在望远镜里,从罗特与涅米西斯的相对角度只能看到美加斯不到一半的“月象”。艾利斯罗只能从望远镜中看到,是个深红色的小光点。

  光度随时间进展愈来愈强,茵席格那说道,“有好消息给你,詹耐斯。没有侦测到任何源自科技的无线电波辐射。”

  “太好了。”皮特感到一股释放的气息,仿佛一阵实体的暖风吹拂他的脸颊。

  “不要太过高兴,”茵席格那道。“他们可能使用比我们预期更少的无线电波辐射。他们也有可能遮蔽住了。他们甚至可能使用某些取代无线电波的东西。”

  皮特的嘴角扭曲成一种微笑的表情。“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茵席格那不确定地耸着肩。

  皮特说道,“因为如果你要打赌,不要对这下注。”

  ——更加靠近涅米西斯,而艾利斯罗已经可以用裸视看出了,美加斯在它旁边,而涅米西斯则在殖民地的另一边。罗特调整了自己的速度保持它与艾利斯罗的步调,然而,从望远镜中可以见到,行星上飘浮着那熟悉的螺旋状云层,证实了它应该拥有某种程度上与地球相似的气候。

  茵席格那说道,“在艾利斯罗的夜半球中没有光线的迹象。这应该会让你高兴,詹耐斯。”

  “缺少光亮并不代表就没有科技文明,我想是这样吧。”

  “当然如此。”

  “那么,让我来扮演恶魔拥护者的角色吧,”皮特说道。“在红色太阳与昏暗光线的条件下,有没有可能发展出一种昏暗人造光亮的文明呢?”

  “在可见光下看来或许是昏暗的,但涅米西斯有丰富的红外线,而且我们相信所谓的人造光线应该也是类似地丰富。然而,从我们所侦测到的红外线是全行星性的。在所有行星的表面,从分布的考量上应该认为无论何种人造光线,在人口密集地区应该会比其它地方更丰富。”

  “那么就忘了这件事吧,尤金妮亚,”皮特愉快地说道。“没有科技文明的存在。这样也许会让艾利斯罗看来较为无趣,但你不能希望我们面对和我们一样的,或者是,面对比我们更高等的文明。到时我们就必须离开,并且要到其它地方去,而我们是无处可去的,而且或许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能源供给。就以目前来说,我们可以留下来。”

  “大气中还是有丰富的氧气,所以在艾利斯罗上仍然会有生命存在。只是缺少科技文明罢了。这意谓着我们需要到下面去研究它的生命型态。”

  “为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问呢,詹耐斯?如果在这儿我们有另一种的生物样本,一种独立于地球发展出的生命型态,这对我们的生物学是多么大的革命呀!”

  “我懂了。你是在说科学上的好奇。那么我想,这生命型态不会消失。稍后我们会有充分的时间从事这项工作。要紧的工作还是先做。”

  “还会有什么事比研究全新的生命型态更重要?”

  “尤金妮亚,保持理性。我们必须要先在这儿建立好自己。我们要建造另一个殖民地。我们必须创造一个巨大秩序的社会,一个比起太阳系曾经存在过的,更加同质,更加自我理解,以及更加和平的世界。”

  “为此我们需要原料供应,这将再次将我们带到艾利斯罗上,我们必须先研究它的生态——”

  “不,尤金妮亚。在这个时候面对艾利斯罗的重力,从它的地表起降花费太过于巨大。艾利斯罗与美加斯的重力场强度——不要忘了还有美加斯——太过强大,即使是在太空中。有人帮我计算过。即使从小行星带采集我们的原料也是有问题存在,不过那却比起从艾利斯罗的问题还小。事实上,如果我们停驻在小行星带,原料获取的花费会更少。小行星带就是我们殖民地的建造地点。”

  “你是要忽略艾利斯罗吗?”

  “暂时如此,尤金妮亚。当我们足够强大,当我们的能源供给更大,当我们的社会稳定成长,会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探勘艾利斯罗的生态,还有它的不寻常化学特性。”

  皮特露出体谅的微笑。为了艾利斯罗的问题,已经使得他们的计划延误太久了。如果没有科技社会存在其上的顾忌,那么无论什么样的生命型态或资源,都可以再等待。从太阳系追逐过来的那伙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为什么其他人总是不能看出要做什么?为什么其他人总是轻易地受到一些旁枝琐事的干扰?

  他无法想像在他死后,留下这群无法自保的无知大众应该如何是好?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章 说服

  18。

  在发现科技文明并未存在于艾利斯罗后已经过了十二年,而且没有从地球追赶而来的殖民地出现,破坏他们逐渐新建立起的世界,皮特可以略微感到宽心并享受着偶尔的轻松时刻。然而,即使在这些私人时间里,疑虑依然侵入他的内心。他在想着要是他当时坚持自己的想法——要是他们并未留在艾利斯罗,要是艾利斯罗上的圆顶观测站从未设立,那么罗特应该会有更好的发展。

  他向后埋入座椅内,缓冲力场轻轻地反弹回来,平静舒适的气息几乎要催他入眠,直到铃声响起,才令人嫌恶地将他带回现实之中。

  他张开双眼(他竟不知道自己已经闭上眼睛)看着对面墙上镶嵌的小萤幕。他敲着身旁的按钮,一个全像影像即立刻显现出来。

  当然,那是塞姆因·亚克拉特(SemyonAkorat)。

  秃头的他展现在影像中。(亚克拉特很整齐地修着自己的鬓须,偶有几根黑发横过他的头顶,加上他的明显颅骨外型,让他看来十分严肃。)他总是带着一贯的忧郁眼神,即使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烦恼的。

  皮特发现自己很不高兴,并不是因为效率或自我的失控,只不过是条件反射罢了。亚克拉特总是在皮特的私人时刻中闯入,中断他的思路,驱使他做着自己并不想做的事。简单地讲,亚克拉特专门负责他的约会,并告诉对方谁可以见他与谁不可以见他。

  皮特轻皱眉头。他不记得这个时候和谁约好会面,但是他常常忘记并依赖亚克拉特。

  “是谁?”他认命般地问道。“希望不要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并不是什么真正重要的事,”亚克拉特说道,“不过或许你最好见见这位女士。”

  “她现在听得到我们的对话吗?”

  “委员长,”亚克拉特愤怒地回答,仿佛他因为渎职而受指责。“当然听不到。她在屏幕的另外一边。”他说话非常实在,这让皮特感到心安。从来不需要去质疑他所说的话。

  皮特说道,“女士?那么,我想应该是茵席格那博士。好吧,坚持我原先的指示。必须要事先预约。我已经受够了她,亚克拉特。事实上,在这十二年中已经受够了。随便编个理由。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她不会相信的——就说——”

  “委员长,不是茵席格那博士。如果是她的话,我就不会打扰你。是——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他思索了一会儿。“你是指玛蕾奴·菲舍尔吗?”

  “是的。很自然地,我告诉她你正在忙,而她却说我应该为撤谎而感到可耻,因为我的表情中已经显出正在说谎,从上到下,而且我的语调紧张地不可能是在陈述事实。”他以着男中音的愤懑说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离开。你要见她吗,委员长?老实说,她的那双眼睛让我十分不安。”

  “我也曾经听说过她的眼睛。好吧,让她进来,就让她进来吧。我要看看是不是能从她的目光下存活下来。看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她走了进来。(相当镇定,皮特心想,谨慎却未带着丝毫的叛逆。)

  她坐了下来,双手轻轻地摆在腿上,显然地在等待皮特先开口。他就让她先等上一会儿。在她还小的时候他曾见过她几次,不过现在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未见过她。她以前就不是个漂亮的小孩,而现在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她有着宽阔的颧骨,而且感觉不到一点优雅的气息,但她却有着明亮的双眼,伴着匀称的眉毛与细长的睫毛。

  皮特说道,“那么,菲舍尔小姐,我听说你想要见我。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玛蕾奴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冷冽却又全然轻松自在。她说道,“皮特委员长,我想我的母亲告诉过你,我曾经告诉一位朋友说地球将要毁灭了。”

  皮特压着他的眉头。“是的,她告诉过我。而我想她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是的,她这样对我说过,但是不说并不代表不会发生;而称它为傻话,并不会让它真的变成傻话。”

  “我是罗特的委员长,菲舍尔小姐,而考虑这方面的事情是我的职责,因此你必须将这一切交由我处理,无论会不会发生,无论是不是傻话。你是怎么想像到地球将要毁灭了?是不是你的母亲告诉你的?”

  “并不是直接的,委员长。”

  “而是间接的。是吗?”

  “她完全没有办法防止,委员长。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说话。有各种可以选择的字眼。还有音调抑扬,表情显示,以及闪烁眨眼,清清喉咙等小技巧。有数百种的方式。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完全懂得你所说的。我自己也做着这方面的观察。”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一章 轨道

  19。

  皮特的私人时间已经结束了,但他并不希望结束。相当专横地,他取消下午所有的约会。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好好思考。

  特别是,他要仔细地考量玛蕾奴。

  她的母亲,尤金妮亚·茵席格那·菲舍尔,确实是个问题,并且在这十二年中不断地增长。然而她还是个普通人;她可以受到引导与控制;她可以乖乖地被关入由逻辑所构筑的围墙之中;虽然偶尔可能失控,毕竟还是可以将她控制住。

  玛蕾奴却不是如此。皮特毫无疑问地认为她是个恶魔,而他只能感谢她为了帮助母亲这类琐事,而愚蠢地将她的能力展现出来。毕竟她的经验太浅而缺乏智慧隐藏住她的才能,让她能够在暗中藉此产生更强大的破坏。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让她更加危险,所以现在就必须阻止她。而她可能会被另一只恶魔给击倒,艾利斯罗。

  皮特颇感到有先见之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艾利斯罗是个恶魔。它有着红色的外表——从血红恒星所反射出的不祥光辉。

  当他们到达小行星带,在美加斯和艾利斯罗环绕涅米西斯轨道的数亿哩外,皮特完全自信地说道,“就是这个地方。”

  他毫无困难地预期着。合理的观点也必然如此。在小行星带间,涅米西斯所放出的光和热十分微弱。自然的光与热散失并不算什么,因为罗特本身就靠着微融合技术而自给自足。事实上,这还是项优点。由于红光几乎无法整个地照耀到这个区域,它就无法对心理产生沉重的感受,或是使心情郁闷,或是令灵魂颤抖。

  然后,在小行星带所建立的基地将会使得涅米西斯和美加斯的重力效应变得微弱,这种易于移动的性质,将会造成能量使用更有效率的结果。小行星带更易于矿物开采,并考虑到涅米西斯的微弱光线,将会有丰富的挥发物质可供利用。

  太理想了!

  然而罗特上的人民,以压倒性的多数提出需求,他们想要将殖民地移动到艾利斯罗的轨道上。皮特发动宣传指出他们将会沐浴在令人沮丧的红色光线下,并且他们将紧紧地受到艾利斯罗与美加斯的重力束缚,更何况他们依然要到小行星带去开采资源。

  皮特为此与前委员长谭普尔·布罗森(TamborBrossen)愤怒地讨论。皮特是他的职位继任者。相较之下软弱的布罗森,似乎很满意于他的资深顾问,更甚于委员长的角色。(一般政界评论他缺乏皮特爱下命令的乐趣。)

  布罗森嘲笑皮特对于殖民地地点的过虑观点——当然不是公开地表示,而是在眼神中温和地透露出来。他说道,“没有需要觉得你必须教育罗特人民完全同意你,詹耐斯。偶尔就让殖民地照他们的方式;下次他们就会更乐意地遵照你的方式。要是他们想要环绕艾利斯罗,就让他们环绕艾利斯罗好了。”

  “但是这完全没有意义,谭普尔。你难道不了解吗?”

  “当然我了解。我还知道罗特从开始存在以来,就一直是环绕着一个大型世界。对罗特人来说,他们只不过想要再恢复以前的状态。”

  “我们以前是环绕地球。艾利斯罗并不是地球;它一点也不像地球。”

  “它是一个大小和地球相当的世界。它有着陆地和海洋。它有着充满氧气的大气层。我们可能还要再旅行数千光年才能再找到一个这么像地球的地方。我再次告诉你。就听从人民的意见吧。”

  皮特遵照布罗森的忠告,虽然他对于每个步骤都有着不满意见。新罗特以及其它两个建造中的殖民地,还是绕着艾利斯罗的轨道。当然,小行星带的殖民地已经在蓝图阶段了,然而一般大众明显地对此缺乏兴趣并一直延后计划。

  自从涅米西斯发现以来的一切事情,就只有环绕艾利斯罗,是皮特认为罗特的最大错误。这不应该发生的。然而——他能更强力地驱动罗特遵守他的意思吗?他是否应该实施铁腕政策?而这样是否只会引发另一次选举并造成他的下台?

  思乡情怀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人们总是向后看,而皮特无法总是令他们回过头来向前而去。想想布罗森的例子——

  他在七年前去世,而皮特当时就在他的病床前。只有皮特恰好地听到老人过世前的最后字句。布罗森招呼皮特,无力苍白的手掌抓着他。他沙哑地说道,“地球的阳光多么明亮呀,”随后即过世。

  所以因为罗特人无法忘记阳光曾经有多么明亮,而地球曾经有多么青绿,他们于是恼怒地对抗皮特的理性逻辑,要求罗特环绕一个世界不是那么青绿,阳光不是那么明亮的星体。

  这意谓着十年光阴的浪费。再过个十年之后他们总会朝小行星带而去并重新开始。皮特如此深信。

  这件事就足以令皮特对艾利斯罗反感了,但是与此有关的,还有一件较此更糟糕——远远更为糟糕的事情。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二章 愤怒

  20。

  事情总是这样地发生,当克莱尔·菲舍尔向地球报告了有关罗特去向的第一项暗示后,第二项暗示随即涌现。

  现在他回到地球已有两年的时间了,罗特在他心中的印象亦渐渐变淡。尤金妮亚·茵席格那是个令他感到错综复杂的回忆(他对她到底存着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想起玛蕾奴却令他十分痛苦。他发现在心中无法将她和罗珊娜分离开来。一岁大的婴儿和十七岁的妹妹,他总是将她们合成同一人。

  生活还不算辛苦。他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退职金。他们也同时为他安排了一些工作,做着无关紧要的管理决定。他们原谅了他,至少以某方面说来,因为他想起尤金妮亚的那句话,“如果你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的话——”

  然而他还是感觉到自己受到监视,这令他十分反感。

  加兰德·魏勒三不五时会出现,总是和善地,总是好奇地,总是会将话题带到罗特上。事实上,他现在就出现在他眼前,并且正如菲舍尔所预期地,他们又谈起了罗特的事情。

  菲舍尔不悦地皱眉怒视说道,“已经两年了。你们这些人到底还想要我怎样?”

  魏勒摇头。“我也无法说明白,克莱尔。我们所有的只是你妻子的那句话。很显然这样并不够。在你和她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她一定还说了些其它东西。想想你们曾有过的对话;那些你们一来一往的对谈内容。难道没有了吗?”

  “这是你第十五次问我了,加兰德。我被盘问过。我受过催眠暗示。我也做过心理探测。我已经被榨干了,从我身上已经弄不出什么来。就拜托你们放过我,好让我有做其它的事情的空间吧。要不然就将我弄回原来的工作。还有上百座殖民地,彼此互相信赖到互相潜伏的状态。谁晓得他们知道什么——而且也可能不晓得他们已知道的事情。”

  魏勒说道,“说实在的,老朋友,我们也朝这个方向追查,而我们目标在远星探测号上。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说明了,罗特一定是发现了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东西。我们从未发射远星探测号。其它的殖民地也没有。只有罗特有能力办到。不管罗特发现了什么,一定是从远星探测计划中所得到的。”

  “很好。好好地研究那些资料。这会使你足足忙上几年的时间。至于我,就放过我吧。”

  魏勒说道,“事实上,已经有事情让我们忙上几年了。根据公开科学协定,罗特已经提供了相当大量的资料。特别是,我们得到了他们以各个波长范围所拍摄的天文照片。远星探测号的照相系统几乎可以达到天空的每个部分,我们已经详细地检视,但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完全没有吗?”

  “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但就如你所说的,我们可以继续研究好几年。当然,我们的天文学家却获得相当多的学术发现。这就可以让他们忙得很快乐,但是连一件,一件能够找到他们去向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我认为,不可能去想像在半人马星系会有环绕的行星。也不可能在我们邻近的地方会有其它类似太阳的恒星存在。以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不可能会有这种发现。难道会有什么东西是远星探测号所能看到,而在我们太阳系里却是看不到的吗?探测号也只不过离开了一两光年罢了。它和我们应该没有任何差别。然而我们当中有些人总觉得罗特一定看到了什么。于是我又回来找你了。”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的前妻是远星探测计划的领导者。”

  “并不尽然。她是在资料开始收集一阵子之后,才担任天文总长的。”

  “她虽然在后来才晋升,但在之前一定也算是当中的重要人物。她有没有提起任何有关于远星探测计划发现的事?”

  “一个字也没有。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说过,远星探测号的照相系统几乎可以达到天空的每个部分?”

  “是呀。”

  “你所谓的‘几乎每个部分’是怎么样的程度?”

  “我们从未特别地针对这点研究,所以无法给你正确的答案。我想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吧。”

  “还要更多吗?”

  “可能还更多吧。”

  “我想——”

  “你想到什么?”

  “在罗特上,有位名叫皮特的政务员在处理大部分的庶务。”

  “这点我们知道。”

  “不过我想我知道他是怎样去处理事情。他会一次公开一点点远星探测计划的资料,因为公开科学协定的缘故,但他绝不会很慷慨地公开。不管什么原因,就在罗特离开的时候,还有些资料——不到百分之十的部分——他们没有来得及给你们。而这不到百分之十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你是指那部分能够告诉我们罗特的去向。”

  “或许吧。”

  “但我们却没有。”

  “当然,你们已经有了。”

  “你在说什么?”

  “你就在刚刚提到,你并不认为从远星探测号得到的照片会和从太阳系看到的会有什么差别。那么你们为什么还浪费时间去研究那些他们给你的东西?将他们没有给你的天空重新绘制星图,然后好好地在你自己的星图上研究这一部分。问问自己,是否会有从远星号观点看来不同的东西——以及为什么看来会有所不同。这是我会去做的事。”他的音调突然提高到几近于叫喊的程度。“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他们去看看他们所没有的天空。”

  魏勒说道,“真是高见。”

  “不,并非如此。这完全是直接的想法。只要想到在政府中有个人是靠头脑而非尸位素餐地坐在那儿,你就可能得到不同方向思考。”

  魏勒说道,“就让我们等着瞧。”他向菲舍尔伸出手来,然而菲舍尔并不领情地怒视着他。

  魏勒再度出现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菲舍尔并不欢迎他。他正处于休假当中的平静心情,并且正在读着一本书。

  菲舍尔并不是那种将书本视为廿世纪的不文明产物,那些人总认为影像观看才称得上是文明。在他感觉上,手上捧着一本书,一个肢体上的翻页动作,那种在阅读字词当中陷入沉思的特性,是那种眨眼即逝的影像,所无法比拟的。菲舍尔觉得书本在这两者中反倒显得更为文明。

  他从被打断的慵懒喜悦中,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现在,你又想做什么了,加兰德?”他很粗鲁地问道。

  魏勒脸上的温文微笑并未消失。他露着上下两排牙齿说道,“我们找到了,完全就像你所说的。”

  “找到什么?”菲舍尔完全摸不着边地问道。后然突然间,他了解到对方意图所指为何,连忙说道,“不要告诉我所不应该知道的事。我现在和政府机关完全没有关联了。”

  “太晚了,克莱尔。你被征召了。田名山(Tanayama)要你本人到他面前去。”

  “什么时候?”

  “只要我找到你,就立刻过去。”

  “要是这样,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要没头没脑地去见他。”

  “这也是我正想要做的。我们详细地研究远星号所没有报告出那一部分的天空。很显然地,那些人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就如你所建议的,有什么是远星探测号可以看到,而在太阳系却看不到的东西。答案必然是那些比较接近的星球,它们在不同地点所产生的位移效应。当这个想法被提出来,天文学家们发现了令人惊讶的东西,那简直就不会有任何人预期到的。”

  “是什么?”

  “他们发现了一点多弧秒差的非常微弱的恒星。”

  “我不是天文学者。这很不寻常吗?”

  “这意谓着,这星球只有到半人马α星的一半距离。”

  “不过你说它是‘非常微弱的恒星。’”

  “他们告诉我,那是因为它在一片小小的微尘星云后方。听好,如果你不是天文学者,但你在罗特上的妻子是。可能是由她所发现的。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东西?”

  菲舍尔摇着头。“一句话都没有。当然——”

  “什么?”

  “在最后的几个月里,她心里头似乎非常地兴奋。有某种情绪外溢的感觉。”

  “你没有问她为什么吗?”

  “我以为那是因为罗特即将离开的原因。她高兴地想要离开,几乎让我发狂。”

  “因为你的女儿?”

  菲舍尔点头。

  “这种兴奋也可能是由于那颗新发现的星球。这么一来全都吻合了。理所当然地,他们往那颗新星去了。而且假设是你的妻子所发现的,他们当然就是到她的星球去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她热切地想离开。有没有道理呢?”

  “可能吧。我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很好。这也是为何田名山要见你。他很生气。当然不是对你,但他就是很生气。”

  21。

  由于情势不容迟疑,在同一天稍晚的时候,克莱尔到了地球调查委员会的办公室,对单位的员工而言,应该简单说是老板的办公室罢了。

  田名山胜诸(KattimoroTanayama),领导政府机构三十余年,现在已经相当年迈了。他在几年以前所拍的全息照片(并不常见)中,头发平顺黑亮,身体结实,表情严肃。

  而现在他的头发灰白,不算高的身躯稍微地驼背,而给人一种虚弱的气息。菲舍尔想着,他应该到了退休的年龄,要不是他愿意过分劳累自己至死方休的话。然而菲舍尔却注意到,他狭长的双眼,依旧与往常一样地炯炯有神。

  菲舍尔觉得了解他的话有些困难。英语几乎在地球上是通用的语言,但地球上还是有不同的语系存在,而田名山所操的并不是菲舍尔所习惯的北美腔。

  田名山冷冷地说道,“菲舍尔,你在罗特上的任务失败了。”

  菲舍尔无法反驳这点;更何况,不可能对田名山反驳。

  “是的,理事长,”他平板式地回答。

  “然而你应该还有我们想要的情报。”

  菲舍尔轻轻地叹息,然后说道,“我一直都在反覆不断地向有关单位做简报。”

  “我也这么听说。然而,你并没有被问到所有的问题,而我有个问题,并且想要得到答案。”

  “是的,理事长?”

  “在你待在罗特的日子里,是否曾注意到任何迹象令你觉得,有关于罗特领导人对于地球的憎恶?”

  菲舍尔眉毛高耸。“憎恶?很明显地在罗特上的每一个人,我想所有的殖民地也都一样,都瞧不起地球,认为它衰退,野蛮,暴乱。但提到憎恶?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他们会到这种程度。”

  “我是说领导人,不是一般人民的态度。”

  “我也是在说领导人,理事长。没有憎恶的情绪。”

  “没有其它方法可以解释这件事。”

  “解释什么事,理事长?我可以对这件事发问吗?”

  田名山抬起头来尖锐地盯着他(他的气势使人几乎忘了他身材的矮小)。“你知道这颗新发现的星球朝着我们的方向移动?正向着我们而来?”

  菲舍尔吃惊地转过头去看着魏勒,但魏勒正站在窗口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下,无法看出他的表情。

  田名山说道,“那么,坐下吧,菲舍尔,如果这样能够帮助你思考。我也要坐下来。”他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双脚悬在空中。

  “你知道那颗星球的移动吗?”

  “不,理事长。直到魏勒情报员告诉我之前,我都不知道这颗星球的存在。”

  “是吗?在罗特上应该能够知道这件事。”

  “要是这样的话,根本没有人告诉我。”

  “在罗特要离开之前的一段期间,你的妻子十分地兴奋。你是这样地告诉魏勒情报员的。是什么理由呢?”

  “魏勒情报员认为很可能是她发现了这颗恒星。”

  “也有可能是她知道这个星球的运动,并且乐于见到我们的下场。”

  “我看不出这样的想法会有什么理由令她高兴,理事长。我必须告诉你,我完全不知道她测到这个星球的运动或是它是否存在。据我所知,我不知道在罗特上的任何人知道这个星球的存在。”

  田名山仔细地看着他,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搔痒一般。

  他说道,“我相信,在罗特上的所有人都是欧洲人种,不是吗?”

  菲舍尔睁大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种庸俗的讲法了——从未在一个政府官员口中听过。他回想起刚从罗特回到地球时,魏勒所说的“白雪公主”。他认为这不过是玩笑式的嘲讽罢了,而从未特别在意这件事。

  他不满地说道,“我不知道,理事长。我一点都没去研究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祖先是什么来历。”

  “少来了,菲舍尔。你根本就无需研究。从他们的外表就可以判断出来。你待在罗特的日子里,你曾见过一个脸孔是非洲人种,或是蒙古人种,还是印度人种的吗?你遇过一个深肤色的人吗?或是让你难以分辨的肤色?”

  菲舍尔的愤怒爆发出来,“理事长,你还是处在廿世纪。”(如果他还知道其它更强烈的讲法,他会直接说出口。)“我一点都没有想到这件事,而地球上的任何人都不应该有这样的观念。我很惊讶你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我不认为如此对你的职位会有什么帮助。”

  “不要沉溺在童话世界中,菲舍尔情报员,”理事长摇着支节分明的指头,以训诫的语气说道。“我谈论的是事实。我知道在地球上,我们无视于所有人种的区别,至少在表面上。”

  “只有表面上?”菲舍尔愤慨地说道。

  “只有表面上,”田名山冷冷地说道。“当地球人向外移民到殖民地上,他们根据人种来分类。要是他们无视人种的区别的话,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任一殖民地上,都清一色是单一人种,或者说,即使在一开始有少许不同人种,那些人也会因为数量远远被超越而感到不自在,或者是被灌输这种不自在的想法,然后他们就会移居到另一个同类性质较高的殖民地去。不是这样吗?”

  菲舍尔发现自己无法反驳。确实如此,而他也不知不觉地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说道,“人类天性。物以类聚。这样才形成了——邻居关系。”

  “人类天性,当然。物以类聚,因为同类的人会讨厌与轻视不同类的人。”

  “也有蒙——蒙古人种的殖民地。”菲舍尔结结巴巴地说道,完全了解他可能会冒犯理事长——冒犯一个危险的人物。

  田名山并未在意。“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但近来却是欧洲人种支配这个行星,他们无法忘怀,不是吗?”

  “很有可能,其它的人也可能无法忘怀,他们有更好的理由去憎恶。”

  “但是只有罗特飞离了太阳系。”

  “可能恰好他们发现了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方式。”

  “然后到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邻近星球去,一颗朝着太阳系而来,而且很可能毁灭我们的星球。”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知情,或是说他们是否知道有这个恒星。”

  “他们当然知道,”田名山几乎是吼叫地说道。“而他们不警告一声就走了。”

  “理事长——我很尊重地告诉你——这是不合逻辑的。如果他们为了自己的发展而到一个会毁灭太阳系的恒星去,那么那个恒星系自己也同样会毁灭的。”

  “要是他们建立更多的殖民地,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逃离。我们是一个有八百亿人口需要撤离的单一世界——这是一件困难太多的工作。”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田名山耸肩。“他们告诉我,大概有几千年吧。”

  “这样的时间相当充裕。他们也可能这样认为,所以没有必要特别提出警告。当这星球靠近的话,当然我们会自己发现的。”

  “到那个时候,我们有更少的时间可以撤离。他们发现那颗星球是偶然的。我们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发现它,要不是根据你妻子不经意的那句话,要不是你的建议——相当好的建议——让我们仔细地去研究被忽略的天空。否则我们会延误了发现的时机。”

  “但是,理事长,为什么他们会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只因为那没有道理的憎恶吗?”

  “并非没有道理。这样一来,有太多非欧洲人种的负担的太阳系,可能会灭亡。这样一来,人类可以在同质欧洲人种的基础上重新开始。呃?你认为如何?”

  菲舍尔无力地摇着头。“不可能。无法想像。”

  “要不然他们为何不提出警告?”

  “会不会是他们不知道这个恒星的运动方向?”

  “不可能,”田名山斩钉截铁地说道。“无法想像。除了他们希望看到我们灭亡之外,没有其它的理由了。不过我们会自行找到超空间旅行的方法,我们会到这颗新星去找到他们。我们会得到最后的胜利。”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三章 圆顶观测站

  22。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不可置信地听着她女儿的陈述。

  “你说什么,玛蕾奴?你说我要去艾利斯罗是什么意思?”

  “我要求皮特委员长,而他已经答应要做安排。”

  茵席格那表情木然。“但为什么?”

  耐着性子,玛蕾奴回答道,“因为你说过你想要做精确的天文观测,并且你说过从罗特上无法做到非常地精确。在艾利斯罗上你就可以办得到。不过我看得出来,我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你说得没错。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皮特委员长说他将会做安排?在这之前我已经要求过好几次,而他总是拒绝。他一直都不愿意任何人到艾利斯罗去——除了少数的专家以外。”

  “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罢了,妈妈。”玛蕾奴迟疑了一下。“我告诉他说,我知道他急于摆脱你,而这正是他的好机会。”

  茵席格那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并突然咯咯地笑着而咳了数声。然后她定下来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因为这是事实,妈妈。如果不是真的话我才不会说。我听过他对你说话,我也听过你对他说话,很明显地我也知道你了解这件事。他觉得你十分烦人,并希望你不要再去烦他——无论是什么事情。你知道的。”

  茵席格那紧闭起双唇,“你知道,亲爱的,从现在开始我要小心防范你窃取我的秘密。这些事情从你口中透露出来,实在令人困扰。”

  “我知道,妈妈。”玛蕾奴的眼睛向下看着。“我很抱歉。”

  “不过我还是不懂。你没有必要向他解释他讨厌我。他早就是这样子了。那么,为什么在以前我向他提出来时,就不愿送我去艾利斯罗?”

  “因为他不喜欢任何人和艾利斯罗有所关连,而若只是为了摆脱你的这个动机,还无法胜过他对艾利斯罗的厌恶。只是这次并不仅有你去。是你和我,我们两个人。”

  茵席格那倾身向前,将双手平摆在他们之间的桌上。“不,莫莉——玛蕾奴。艾利斯罗并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不会一直待在那儿。我会做完必要的量测后就回来,而你要好好待在这儿等我。”

  “我恐怕辨不到,妈妈。很明显地他只有在同时除掉我的情况下,才可能让你去。这也是为什么我提出我们两人一起去的要求后,他才同意,而你自己一人去却被拒绝的原因。你不知道吗?”

  茵席格那皱着眉。“不,我不知道。你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在我们交谈中,当我对他说我知道他想同时摆脱掉我们两个人时,他的表情凝结住了——你知道,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隐藏住所有的表情。他晓得我可以从表情和各种小动作知道很多,所以他并不希望我猜测出他的真正感觉。但这也是一种表达方式,并告诉我许多。除此之外,你无法压抑所有东西。你的眼睛会眨动,而我想你们自己可能都不自觉。”

  “所以他也同样地想要摆脱你?”

  “比这更糟。他害怕我。”

  “为什么他会怕你?”

  “我想是因为他讨厌我能够知道他不愿公开的事情。”她阴沉沉地叹口气,“很多人都因此而讨厌我。”

  茵席格那点点头。“我可以了解。你让人们感到他们赤裸裸地呈现出来——我是指,心灵方面的,就好像是一股冷风吹拂过他们的内心。”

  她注视着她的女儿。“有时后我自己有会有这样的感觉。回想起来,从你年纪很小时我想你就惹得我很烦。我常常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因为你特别聪明——”

  “我想我是,”玛蕾奴很快地说道。

  “没错,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但事情并不仅是这样。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谈谈这件事呢?”

  “是的,妈妈,”玛蕾奴谨慎地说道。

  “那么,当你小时候发现你有其他小孩所没有的能力——即使是其他的大人也办不到——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呢?”

  “实际上,我试过一次,但你感到不耐烦。我是说,你并没有说什么,但我可以分辨出你很忙,并且不会在意这种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茵席格那张大眼睛。“我曾经说过那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吗?”

  “你并没有说过,不过你看着我的神情,以及你握住的双手是这样说的。”

  “你应该坚持继续告诉我的。”

  “我只是一个小孩。而你总是不高兴——对于皮特委员长,以及对于爸爸。”

  “算了。现在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只有一件事,”玛蕾奴说道。“当皮特委员长同意我们可以走的时候,有一些迹象让我认为他隐藏住了某项东西——有件事他没有说出口。”

  “那是什么,玛蕾奴?”

  “就只能知道这样了,妈妈。我无法读出别人的内心,所以我不知道。我只能从一些边际的事物中得到某些模糊的印象。然而——”

  “嗯?”

  “我感觉无论他没说出的是什么东西,必定不是令人高兴的事——甚至是邪恶的东西。”

  23。

  当然,为了准备往艾利斯罗花了茵席格那不少时间。在罗特上有许多事情不能中断。在天文部内有许多事必须安排好,向其他人做指示,向委员会提荐代理天文总长的人选,以及向皮特提出最后报告。相当奇怪地,对这件事他却是保持低调。

  在出发前茵席格那将最后报告呈至他的桌上。

  “你知道,我明天就要去艾利斯罗,”她说道。

  “噢?”他从递给他的阅读的报告中抬起头来看着他,虽然她认为他并不是真正地在看报告。(她是否在采行玛蕾奴所说的一些技巧,然而却不知如何地运用。她不应该自欺于相信自己可以穿透对方的内心。)

  她耐着性子说道,“我明天就要去艾利斯罗。”

  “是明天吗?我想,最后你还是会回来,所以这并不需要饯别。好好照顾自己。就将这当做一次度假吧。”

  “我想要观察涅米西斯在空间中的运动。”

  “那件事呀?好吧——”他挥动手掌仿佛那是件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随你的意思。即使你还是持续工作,换换环境也算是一种度假。”

  “我要感谢你的批准,詹耐斯。”

  “是你女儿的要求。你知道她来要求我的这件事吗?”

  “我知道。她在那一天就告诉我。我告诉过她,她没有权力来打扰你。你对她十分容忍。”

  皮特低声说着。“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孩。我并不介意为她效劳。这只不过是暂时性的。结束你的计算后就回来。”

  她心里想道:这下他第二次提到我回来。要是玛蕾奴在场的话他会有什么想法?就像她所说的,邪恶的东西?但是那又是为什么?

  她平板地说道,“我们会回来的。”

  他说道,“我希望,你能带回个消息,说是证明涅米西斯是无害的——从现在起五千年。”

  “那要依据事实才能决定,”她笑着说道,然后离开。

  24。

  非常奇怪,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心想。她远离自己的出生地有两光年的距离,然而她却只曾做过两次短线的太空船之旅——从罗特到地球的来回飞行。

  她还是没有那种在太空中旅行的意愿。是因为玛蕾奴才驱使了这趟行程。是因为她独自一人去见皮特,并以一种奇特的勒索形式,才脱服了他。而且是因为她对着艾利斯罗有着强烈的兴趣,想要登上它的陆地。茵席格那无法理解这种怪异的吸引力,只能将其视做她女儿独特的心灵与感情能力。无论如何,茵席格那想到要离开那小型安全舒适的罗特,来到艾利斯罗这广大的空旷的世界,到处散发一种奇异的威胁气息,并且其直线距离也有五万公里之远(差不多是从前罗特到地的的两倍距离),但也是因为玛蕾奴的喜悦之情增强了她的信心。

  带他们前往艾利斯罗的船称不上优雅或舒适。那只能算是简单的载运设备。它不过是一支顺便用来载人的小型火箭,顺着艾利斯罗的重力场向下降,甚至于不需多花费能量,就能一路到达那柔软温驯的大气圈内了。

  茵席格那并不期望这趟航程会有多快乐。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处于无重力状态,而整整两天的失重无疑将让人受不了。

  玛蕾奴的声音打破她的沉思。“快点,妈妈,他们在等我们。行李都已经核对好托运了。”

  茵席格那开始向前走去。通过空气闸门时她兴起了最后一丝不安的想法——为什么詹耐斯这么希望我们走?

  25。

  席尔瓦·加纳(SieverGenarr)统治着如地球一般大的区域。或者,讲得更精确些,他直接控制着三公里见方的圆顶涵盖的范围,并且逐渐在扩大当中。这世界的其它部分,近五亿平方公里的陆地与海洋,依然未被人类所占领。在微观尺度上这儿也没有散布其它的生命形态。所以若认为一个世界要受到多细胞生命型态来治理的话,住在圆顶区工作的人们就算是统治者了,而席尔瓦·加纳统治着这一切。

  加纳的体型并不壮阔,但他强健的神情却给人深刻的第一印象。当他年轻的时候,这样的外型必然让人感到老成——不过他现在也接近五十岁。他的鼻子很长而眼睛略为深陷。他的头发正已开始变白。然而,他的声音悦耳并有着男中音的噪子。(他曾想要以舞台做为终生事业,不过他的外表判定他这方面不可能的发展,而他的领导才干又十分特出。)

  部分理由——是因为他的才能让他待在艾利斯罗圆顶站将近十年的光阴,看着它从一个三房的不定建筑,发展成今天这种广大的矿场与研究中心。

  圆顶观测站有它先天的缺点。大多数的人都只是短期间的停留。有着轮班交替的制度,因为大部分来这儿的人认为是一种流放,并且人们都或多或少希望能够回到罗特上去。而大部分的人因涅米西斯的粉红光芒而感到阴暗与不安,即使在圆顶站内的每一寸地方都如同罗特一般地明亮。

  然而这里也有它的优点。加纳远离了每下愈况的混乱罗特政治圈。更重要的,他是因为詹耐斯·皮特的关系而离开,由于他们的观点总是相反。

  皮特从一开始就强烈反对在艾利斯罗上建立殖民地——即使罗特绕着艾利斯罗运行。在这一方面,至少皮特是被更强大的舆论所击败了,不过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圆顶观测站的资金短绌,致使其成长缓慢。要是加纳没有成功地将圆顶站发展成为罗特最主要的水源地——因其所提供的水源远远较小行星带运来的便宜——否则皮特早就摧毁这个地方了。

  一般而言,皮特的政策是故意忽略圆顶站的存在事实,因此意谓着他很少去干涉加纳的决策过程——他认为加纳很适合待在艾利斯罗的泥泞土地上。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皮特应该私底下向他知会有两位新来访客的这件事,而不是让这消息出现在一般例行的传签公文里。事实上,皮特曾经细细地讨论过这件事,以他一贯任性强力的风格,不容许有太多的意见交流评述,而且谈话内容也都列入管制中。

  更令他惊讶的是,来到艾利斯罗的这两人当中居然有尤金妮亚·茵席格那。

  曾经,在大迁移前许多年,他们是朋友,而在他们快乐的大学生活之后(加纳总是浪漫地这样回忆着),尤金妮亚到地球去完成她的研究所学位,并与一个地球人回到罗特来。自此加纳就很少见到她——顶多远远地见到她一两次——因为她已经和克莱尔·菲舍尔结婚了。就在大迁移之前不久她与菲舍尔分居,加纳和她都忙于各自的工作中——于是他们就很难再恢复旧有关系。

  或许,加纳偶尔会想起这件事,不过尤金妮亚明显地处在悲伤中,有个婴儿需要扶养,于是他也不好打扰她的生活。然后他被送到艾利斯罗,结束了与她再聚的任何可能性。每隔一阵子他会回到罗特上度假,旧时光毕竟不会再复返。与一些罗特老友的关系还保持着,但只不过是微温的热度罢了。

  现在尤金妮亚带着她的女儿来了。加纳一时还想不起那女孩的名字——要是他知道的话。当然,他从未见过她。现在那个女孩应该已经十五岁了,而他有些害怕地想着,要是她有着任何一丝与年轻尤金妮亚相似气息的话。

  加纳偷偷地从他办公室窗子向外望去。他早已习惯不特别去在意往返于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的交通。这儿是许多男女工作人员暂时的家——只有成年人,没有小孩。轮值人员,短期约聘人员。除了他与其他四个人,基于各自的理由,已经投身在这儿,此外,在这儿没有定居的人。

  没有人会以中规中矩的建筑外型而自豪。基于需求,一切都保持得干净与秩序,不过还是存有某种人造的气味。有太多直线与圆弧,平面与球体。就是缺乏不规则之处,缺乏长久生活上的混沌,然而像是一个房间,一张桌子,可以依照个人风格而加以填充每个空间。

  当然,他自己也是如此。他的桌子和他的房间反应了他锐利与平实的个人特质。或许,这也是为何他觉得艾利斯罗圆顶站比较像一个家的原因。他内在心灵形状与外在环境相附。

  不过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对此有什么样的想法?(他还是比较喜欢使用她的娘家姓氏。)如果她还是他所记得的那个她,那么她将会偏好于不规则,喜欢无法预测的外形,因为她是一个天文学家。

  然而她是否已经改变了呢?人们到最后总是会改变的吗?克莱尔·菲舍尔对她的遗弃是否折磨着她,扭曲了她——

  加纳搔搔他额头前的灰发,想到这些忆测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很快就将见到尤金妮亚,因为他已交待过,一当他们到达后就立即将他们带过来。

  或者他应该私底下欢迎她?

  不!他自己在心中已争论了数十次。他不能太急躁;这与他职位上的严谨态度不符。

  然而加纳事后又觉得这并非全部的理由。他不希望让她感到不自在;他不愿让她认为,在那群高大英俊的地球人面前,他还是那个鲁钝蹒跚的退缩仰慕者。在她见过克莱尔之后,她就从未再看着他——从来没有认真地看着他。

  加纳的目光扫过詹耐斯·皮特传来的讯息——如往常一般的干涸与简短风格,在其后隐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仿佛任何不赞同的意见都没有机会传达上去一般。

  接着他注意到皮特提及这女孩的程度,更甚于她的母亲。皮特特别说到她的女儿对艾利斯罗表现出深刻的兴趣,要是她有意愿想要探勘地表的话,她应给予这方面的许可。

  然而这是为什么?

  26。

  现在她就在这里。从大迁移算起,已经有十五年。从她遇见克莱尔算起,已经有廿年了,回想起当年他们曾一起到C区农场,并爬上通向低重力区的阶梯,在那儿他尝试翻个筋斗,不过当时他用力过猛,以致于最后以腹部着地,滑稽模样使得她笑得合不拢口。(事实上,他很有可能受伤,虽然重量减轻了,质量与惯性却没有变化,因此十分可能撞伤。很幸运地,他还不致于糗到那种程度。)

  尤金妮亚看起来老了些,但还不算太苍老,她的头发变短,不过仍呈现深褐色的活力。

  当她露出微笑走向他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背叛他而加速跳动。她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掌。

  “席尔瓦,”她说道,“我曾经辜负了你,我感到十分可耻。”

  “辜负我,尤金妮亚?你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当然不是指她和克莱尔结婚的这件事。

  她说道,“我应该时常想到你的。我应该捎个讯息,送个消息,并应早该来拜访你的。”

  “然而,你从未想到我!”

  “噢,我还没那么糟。我偶尔会想到你。我真的从未忘记你。不要这样认为。只不过是因为我都脑子没有办法同时处理太多想法。”

  加纳点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所以我已经——离开你的视线,并且,离开你的心中了。”

  “没有这回事。你几乎都没有改变,席尔瓦。”

  “如果一个人廿岁的外表看来就十分老成的话,这就是一项优点。而你也从未改变,尤金妮亚。时光飞逝,你只是年纪增加而脸上几乎看不出皱纹。”

  “少来了,你总是擅于对自己严苛,因此心肠软的女子都会抛弃防卫投向你。这一点也从未改变。”

  “你的女儿呢,尤金妮亚?我听说她跟你一起过来了。”

  “她已经来了。艾利斯罗在她的心中就像个天堂一般,我实在难以想像。她正在整理我们的房间,并解开行李安顿。她就是这样的女孩,认真、负责、实际。她拥有以前我那些不讨人喜欢的特质。”

  加纳笑着说道。“我对这点非常熟悉。如果你知道我以前曾经如何地尝试着去改变,去培养一些迎合众人的特质。我一直都是个失败者。”

  “毕竟,随着年龄增长,我想一个人总是需要更多惹人嫌的个性,少些迎合众人的行为。但是,为什么你就永远地撤退到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里,席尔瓦?我知道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需要人来领导,不过在罗特上你并不是唯一可以胜任这件工作的人。”

  加纳说道,“事实上,我较倾向于认为我是唯一人选。毕竟,在某些方面说来,我喜欢这里,而且我也偶尔会到罗特去度个假。”

  “却从不来看我?”

  “只是因为我的假期并不代表着你也同时放假。自从你发现了涅米西斯之后,我想你远远地比我来得繁忙。不过我很失望。我想要见你的女儿。”

  “你会见到她的。她的名字是玛蕾奴。事实上,在我的心里都是叫她为莫莉,但她却不许我这样叫她。在十五岁的年龄,她对称呼变得无法容忍并坚持自己的名字是玛蕾奴。不过你见到她的时候,不要被她吓着了。说真的,在第一次见面时,我不希望她在场。要是她在身边的话,我们如何能好好地叙旧呢?”

  “你想要叙叙旧吗,尤金妮亚?”

  “在某些方面。”

  加纳感到有些迟疑。“我很遗憾克莱尔没有一起加入这次大迁移。”

  茵席格那的笑容凝结。“关于一些事情,席尔瓦。”她转过身去走向窗口,朝外看着。“以某个角度看来,你这个地方经营得很不错。从许多小地方就可以令人感到印象深刻。明亮的灯光。真实的街道。巨大的建筑物。然而圆顶观测站还是难以比得上罗特。有多少人在这儿居住与工作?”

  “一直都在变动。在这儿曾有过悠闲与繁忙的时光。我们这儿最多曾同时有过将近九百个人。而现在,人口总数是五百一十六人。我们认识每一个在这里的人。这并不容易。每天都有新人来,以及都有人离开。”

  “除了你以外。”

  “还有几个人。”

  “不过为什么要留在圆顶站,席尔瓦?毕竟,艾利斯罗的大气环境可以呼吸。”

  加纳抿起下唇,而且这是第一次他规避她的目光。“可以呼吸,但不代表令人舒适。光线波段不对。当你从圆顶站外出后,你将会沐浴在粉红色的光线里,当涅米西斯高悬在天空时四周则呈现一片橙黄。光度是足够了。你可以在这环境下清楚地阅读。然而,这并不代表那是很自然的。另外,涅米西斯本身看来不够自然。它看来太大,大部分的人认为它看来太过恐怖,而那种红色光芒会令它看来好像十分震怒——这让人感到沮丧。在事实上,涅米西斯在某方面说来也具危险性。因为它不单单只有光亮,有时候要人盯着它并观察它的太阳黑子活动。红外线可以很轻易地伤害视网膜。为了这些理由,那些需要外出的人,都必须穿戴特别的面罩。”

  “这么说来,圆顶站比起防止任何东西外泄出去,更像是要将正常光线给保持在内的设施。”

  “我们甚至都不让空气外泄。在圆顶观测站里循环的空气和水都是从艾利斯罗地表所取来的。自然地,我们对于所排出的东西十分小心。”加纳说道。“我们排离蓝绿藻(prokaryotes)。你知道,就是那种小型的蓝绿色细胞。”

  茵席格那深深地点头。提醒她这是为何在大气中含有充足氧气的原因。在艾利斯罗上一直都有生命存在,甚至是广布在整个星球上,但那却是微小的生命,在太阳系中只能算是最简单的细胞生命型态。

  她说道,“那些真是是蓝绿藻吗?我知道有这种称呼,但我们的细菌也是同样的类型。它们是细菌吗?”

  “如果它们可以从太阳系生命历史来做类比的话,这应该是蓝菌类生物(cyanobacteria)。它们拥有核蛋白,不过在基本结构上却无法胜过我们的生命型态。它们也拥有一种缺少镁元素的叶绿素,而且主要以红外线做为它们的运作波段,因此这种细胞外表看来的绿色较不鲜艳。不同的酵素,以不同的无机物质构成。然而,它们的细胞外观还是相当类似,因此我们称它为蓝绿藻。我知道生物学家想要创造一个‘艾利斯罗藻’的新字,不过对我们这种非生物学家而言,称它们为蓝绿藻就十分适当了。”

  “而且它们也可以完全解释艾利斯罗大气氧分的存在原因?”

  “完全正确。否则没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释了。话说回来,尤金妮亚,你是个天文学家,就最近的研究,你认为涅米西斯的存在有多久了?”

  茵席格那耸耸肩。“红矮星几乎就是永恒了。涅米西斯可能和宇宙的年龄一样老,并且将会以不变的亮度,继续存在数千亿年。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从它的结构细微物质的成分来判断。假设它是第一代恒星而且从一开始就只有氢与氦,那么它大概有一百亿的年纪了——差不多是太阳的两倍时间。”

  “那么艾利斯罗也有一百亿年罗。”

  “当然。行星系统都是在同一时刻形成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对我来说觉得奇怪的是,一百亿年的时间并未让生命进化超过蓝绿藻的阶段。”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席尔瓦。在地球上,在大约生命出现后二三十亿年之间,我们完全就只有蓝绿藻存在,而在艾利斯罗上的阳光照射能量密度远较地球低。需要能量才能形成更复杂的生命型态。这类的事情在罗特上已经充分地讨论过了。”

  “我想也是,”加纳说道,“不过我想这种消息不会传到圆顶观测站来。我们都十分专注在这儿的职责和问题上——虽然你可能会想到这方面的相关事情。”

  “关于这一点,”茵席格那说道,“我们在罗特上很少听到圆顶站的消息。”

  “没错,事情总是倾向于区分开来。不过,圆顶观测站的确没有什么魅力,尤金妮亚。这里只是个工作站,所以我对罗特上没有听说圆顶观测站的报导,并不觉得奇怪。那个新建的殖民地才是大众注目的焦点。你会搬到那儿去吗?”

  “绝对不会。我是个罗特人,而且我想要一直待下去。我根本不会来到这儿——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么说——要不是因为天文观测上需要的话。由于罗特观测站的不稳定基础,让我犯了不少计算上的错误。”

  “我也是听皮特这样说。我收到指示要给你完全的协助。”

  “很好。我确信你会。我突然想到,你刚刚提起圆顶站要将蓝绿藻排出。你们成功了吗?这儿的水可以安全地饮用吗?”

  加纳说道,“显而易见,因为我们都在喝了。在圆顶观测站里没有蓝绿藻。任何进来的水——以及任何进入的东西——完全都会先曝晒在紫外光之中,几秒钟内就可以杀死蓝绿藻。短波长的光子对微小生命而言太过强烈,很容易就可以打断细胞的主要部分。即使有一些混入的情况,就我们所知道的,它们也对我们在各方面都无法造成伤害。我们已经在一些动物上做过测试。”

  “听来令人松了一口气。”

  “这在另一方面也是对等的。在艾利斯罗的条件下,我们自己的微生物也不敌艾利斯罗的蓝绿藻。至少,若我们要在艾利斯罗的土壤上种植我们的细菌,它们也很难在这儿繁衍。”

  “那么多细胞植物呢?”

  “我们试过,不过结果很差。这该归因于涅米西斯光线的品质不同,因为我们在圆顶观测站内使用艾利斯罗的土壤和水分,植物生长情况却十分良好。当然,我们已经向罗特回报过,但是我很怀疑这项消息会引起大众注意。就像我说过的,罗特对圆顶观测站没有兴趣。当然那胆小的皮特对我们更没有兴趣,他所在乎的就只有罗特而已,不是吗?”

  加纳面带微笑地说道,不过他的笑容看来有些造假。(茵席格那在想,玛蕾奴看了会怎么说?)

  她回答道,“皮特并不胆小。有时候他很令人讨厌,但那是不同的。你知道,席尔瓦,在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我总是认为有一天你会成为委员长。你以前总是那么样地开朗,你知道吗?”

  “以前?”

  “现在也是,我能确定,但在当初你太过于政治导向了。我常常入迷地听着你发表的意见。在某些方面,你应该会是一个比詹耐斯更好的委员长。你会听别人所讲的话。你不会坚持照自己的意思做下去。”

  “这也正是我会成为一个差劲委员长的原因。你知道,我在生命中没有精确的目标。我只是在一个时刻会有种欲望想去实行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并仅仅希望最后的结局是可以接受的。现在,皮特了解他所想要的,并以各种手段达到他精确的目标。”

  “你对他的判断不公平,席尔瓦。他有十分强硬的观点,但他是个非常理性的人。”

  “当然,茵席格那。这是他最大的天赋,他的理性。无论他追求什么,他总是会有一个非常好的,非常合乎逻辑的,非常人性化的理由。他能在限定的时间内与某人讨论,并且以认真的态度让人信服。我相信如果你曾经和他接触过,你会听从他所说的去做,即使那是你原先并不打算去做的事,而且他不是用任何命令或是威胁的方式,而是非常地具有耐心,非常理性的讨论。”

  茵席格那无力的说道,“呃——”

  在这时候,加纳刻薄地补充,“我看得出来你的确受够了他的理性。你可以自己看出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委员长。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个好委员长。”

  “我不愿意将话拉到这么远,去评论他的人格,席尔瓦,”茵席格那轻轻摇着头说道。

  “那么,我们就不要再提这件事。我想要见你的女儿。”他站起身来。“晚餐之后我可以去你的房间拜访吗?”

  “非常乐意。”茵席格那说道。

  加纳脸上的微笑在她离开后渐渐消退。尤金妮亚原来想要叙旧,而他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提起她的丈夫——然后她就凝住了。

  他心里叹息着。他总是有着不凡的才能去摧毁自己的机会。

  27。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对她的女儿说道,“他的名字是席尔瓦·加纳,而你可以叫他主任,因为他是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的领导者。”

  “当然,妈妈。如果这是他的职衔,我会这样地称呼。”

  “我不希望你让他感到困窘——”

  “我不会这么做。”

  “你太习惯这样子对待别人,玛蕾奴。你自己也知道。只要完全接受他的话,而不要从他的肢体语言去纠正人家。拜托!他是我大学时期的好朋友。虽然他一直待在圆顶站已经十年了,而且我也一直没有与他见面,但他还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我想他一定曾经是一个男朋友。”

  “现在就正是我所说的,”茵席格那说道。“我不要你观察他,并说出他真正的意思,或是想法,还是任何感觉。而就你刚刚所提的,正确来讲,他并不是我的男朋友,而我们也不曾是对恋人。我们只是朋友,并且互相喜欢——以朋友之间的方式。但是在见到你父亲后——”她摇着头,并做个手势摆开继续说下去。“还有,注意你提到皮特委员长的用词——要是话题转移到这个部分的话。我感觉加纳主任并不信任皮特。

  玛蕾奴对她的母亲投以一个微笑。“你是否研究过席尔瓦主任的下意识行为?因为你所得到的并不是感觉。”

  茵席格那摇头说道。“你知道吗?你一刻都停不下来。很好,那不只是感觉而已。他的确说过他并不信任委员长。你也知道,”她有些自言自语地补充道,“他可能有自己的理由——”

  她面向玛蕾奴突然说道,“我再重覆一次,玛蕾奴。你可以自由地观察主任并尽可能地发掘他的内心,但是不准你说出任何一个字。告诉我!你了解了吗?”

  “你认为这样会有危险吗,妈妈?”

  “我不知道。”

  “我知道,”玛蕾奴像是在宣示般地说道。“当委员长说我们可以来到艾利斯罗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有危险。我只是不晓得那危险是什么。”

  28。

  第一次见到玛蕾奴对席尔瓦·加纳而言是项冲击,更糟糕的是,这女孩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了对方的感觉,并且她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让人看来一点都不会令人想到她是尤金妮亚的女儿,没有她的美丽,没有她的优雅,没有她的魅力。只有那对现在正厌恶看着他的明亮双眼,而这项特色也并不是尤金妮亚所拥有的。这是她唯一超越她母亲的外观。

  然而,他还是逐渐地接受他的第一印象。他与她们共用茶点,而玛蕾奴的举止亦相当合宜。十分淑女,并明显地非常聪明。尤金妮亚曾说过什么?那些不讨喜的特质?没那么糟。就他的感觉,她渴望获得爱,就和普通人一样。就和他一样。突然间一股同病相怜之感涌入他的内心。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尤金妮亚,我想我是否可以和玛蕾奴单独谈一谈。”

  茵席格那探试性地问道,“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席尔瓦?”

  加纳说道,“呃,是玛蕾奴去跟皮特委员长谈论并说服他,才让你们来到圆顶观测站来的。身为圆顶观测站的主任,我必须根据皮特委员长的说法和行为来办事,并且我认为玛蕾奴可以告诉我那次会面的事情。我想要是只有两个人在场的话,她能够比较自在地说明。”

  加纳目送着茵席格那离开,然后转向玛蕾奴,她正悠然地坐在房间角落的一张大桌子上。她的双手轻轻地放在大腿上,美丽黑亮的大眼看着主任。

  加纳试着以幽默的方式说道,“你的母亲好像把你和我留在这儿,感到有些紧张。你会紧张吗?”

  “一点也不,”玛蕾奴说道。“而且,要是我妈妈会紧张的话,那是替你紧张,而不是我。”

  “替我紧张。为什么?”

  “她认为我可能会说一些冒犯你的话。”

  “你会吗,玛蕾奴?”

  “我不敢肯定,主任。我会注意的。”

  “我相信你做得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见你吗?”

  “你告诉妈妈说想要知道我和皮特委员长的会面。那是真的,不过你也想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加纳的眉头微微地皱起。“很自然地,我想要好好地认识你。”

  “并不是这样,”玛蕾奴很快地回答。

  “那么,你认为是怎么样呢?”

  玛蕾奴目光移开。“我很抱歉,主任。”

  “对什么道歉?”

  玛蕾奴因为不开心而脸孔绷紧,她沉默不语。

  加纳温和地说道,“现在,玛蕾奴,到底是怎么了?你必须要告诉我。对我来说,坦白地谈话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母亲告诉你要注意你所说的,请你不要理会。如果她暗示你说我很敏感并且容易受到冒犯,也请你不要理会。事实上,我要命令你自由自在地说出你想说的话,不要考虑是否会有冒犯的这回事,你必须要遵守这个命令,因为我是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的主任。”

  玛蕾奴突然笑了出来。“你真的很想了解我,不是吗?”

  “当然。”

  “因为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你一直在想像我长得是怎么样子。”

  加纳睁大眼睛。“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你没有必要。你是我妈妈的一位老朋友。她只是这样告诉我。但是你爱着她,不过你并没有获得多少进展,并且你预期我会长得像她年轻的时候,所以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退缩了。”

  “我有吗?是不是太明显了?”

  “那是非常细微的动作,因为你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所以你压制下来,不过还是存在。我很容易就看出来了。然后你的目光转向我妈妈后再转向我。然后你对我说的第一个字的音调不同。那非常明白。你心里想着我一点都不像我妈妈,并且你感到失望。”

  加纳倾入他的座椅。“但是这太神奇了。”

  一股相当愉悦的表情闪过玛蕾奴的脸上。“你说的是真的,主任。你说的是真的。你并没有觉得受到冒犯。你并没有感到不自在。这让你感到高兴。你是第一个人,第一个人。即使是妈妈也不喜欢我这么做。”

  “喜欢与否并不重要。当问题变得太奇特的时候,那就一点都没有关系了。你可以这样地读出别人的肢体语言已经有多久的时间了,玛蕾奴?”

  “一直以来都是,不过直到最近才能做得比较好。我认为每一个人都办得到,只要他们用心看——用心思考的话。”

  “并非如此,玛蕾奴。我就办不到。你也不要这么想。而你刚刚说我爱你的母亲。”

  “这点无庸置疑,主任。当你靠近她时,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句,每一个动作总是不一样。”

  “你想她注意到了吗?”

  “她有这样的怀疑,不过她并不希望你这么想。”

  加纳转向另一边。“她对我从未有这种想法。”

  “是因为我的父亲。”

  “我知道。”

  玛蕾奴有些迟疑。“不过我认为她错了。如果她能够像我这样地看着你——”

  “很不幸地,她没有办法。然而,这让我感到非常高兴。你真漂亮。”

  玛蕾奴红了脸。然后她说道,“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

  “但是——”

  “我没有办法对你说谎,不是吗?所以我一点也不想对你说假话。你的脸庞并不漂亮。你的身体并不漂亮。但是你真的很漂亮,而这才是重要的。并且你可以看出我真的是这样认为。”

  “是的,”玛蕾奴说道,脸上露出真实开心的笑容,并在深沉中展现一股美丽的气质。

  加纳也笑了,“我们可以开始谈论皮特委员长了吗?现在我知道你是如此精明的一位女士,这更让我感觉事情的重要性。你愿意吗?”

  玛蕾奴双手轻轻地抓着大腿,有些羞赧地笑着说道,“是的,席尔瓦叔叔。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一点也不介意。事实上,我还感到非常荣幸。现在——告诉我有关于皮特委员长。他下达指示要我提供所有可能的协助给你的母亲,而且我要让她自由地使用这儿的天文观测仪器。你想这是为什么?”

  “我妈妈想要精确地观测涅米西斯的相对运动,而罗特的观测基础太过于不稳定。艾利斯罗的情况就好多了。”

  “这是她最近的一项计划吗?”

  “不,席尔瓦叔叔。她为了想取得必要的数据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她是这样地告诉我。”

  “那么你的母亲很久以前为什么不提出要求?”

  “她要求过,但是被皮特委员长拒绝了。”

  “现在又为什么同意?”

  “因为他想要摆脱她。”

  “我确定如此——如果她用天文问题不断地烦扰他的话。不过他也早应该这么做了。为什么直到现在?”

  玛蕾奴的音调放低。“他想要除掉我。”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四章 钓鱼

  29。

  自从大迁移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克莱尔·菲舍尔却感觉时间过得更久,似乎是相当久远的事了。罗特仿佛未成为他的过去,好像只不过是别人的事。他真的在那儿居住过吗?他真的有过一个妻子吗?

  他只能清楚地记得他的女儿,即便如此他还是常会混淆,因为这总是会令他想起那十几岁的妹妹。

  当然,最近三年来他的问题,亦伴随着地球发现邻星之后的狂热活动。他已经到过七个不同的殖民地上去。

  那些殖民地的居民或多或少都和他的肤色接近,操着相似的语言口音,有着类似的文化习俗。(这是地球多样化的一项优点。地球总是能够送出与殖民地当地相符的情报员。)

  当然,他能融入该地的程度,还是有着先天上的限制。无论他怎样努力地使自己在外表上与别人相似,他还是有着不同的口音,而且在重力变化情况下他也无法使动作保持得十分平稳,他怎样也无法如他们一般,在低重力下轻松地浮游。以十几种不同的方式,每个殖民地总是不欢迎他,他经常要待在隔壁检疫所与医疗中心一段时间后,才能获准进入。

  当然,他在每个殖民地上所待的时间从几天到几个星期。他从未预期要半永久性地待在一个殖民地上,或者是如他在罗特上建立一个家庭。不过当时罗特有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技术,而当时地球正寻求这项既定的目标,于是就指派他实行这项目标。

  他回到地球已有三个月了。没有接到新派任的工作,而他也并不着急。他已经厌倦四处奔波,厌倦融入别人的社会,厌倦总是佯装成观光客。

  加兰德·魏勒来看他,他的老朋友与同事,正从某个殖民地回来,以疲惫的眼神看着他。他将袖口放到他的鼻子前嗅了一会儿,他修长黝黑的手掌皮肤在光线中更显黑亮。

  菲舍尔也露出笑容。他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常这么做。每个殖民地都有它们自己特殊的气味,根据他们所种植的农作物,他们所散布的香料,以及他们的机械与润滑等物的自然性质。这种气味很快就能够适应而不会令人注意,但只要一回到地球,一个人身上所带回来的殖民地地气味很快就会被旁人所感觉到。虽然本人已经沐浴更衣,别人或许已不会注意,但自己还是会注意到这股气味。

  菲舍尔说道,“欢迎归来。这次的情况如何?”

  “老样子太可怕了。田名山老人说的是正确的。殖民地所惧怕与痛恨的就是多样性。他们不愿在外表,口味,以及各方面的生活有太多的不同。他们要让自己整齐归一,并且瞧不起其它不一样的东西。”

  菲舍尔说道,“没错。真糟糕。”

  魏勒说道,“这是一种不经意的态度。‘真糟糕。’‘唔,我的盘子掉了。噢,真糟糕。’‘哇,我盖章盖歪了。噢,真糟糕。’我们现在在谈论人类。我们在谈论地球长久以来找寻一个共同生活的方法,无论所有的文化,所有的种族。现在并不完美,不过与一个世纪之前比起来,我们现在算是天堂了。然而,当我们有机会移向太空之后,我们将所有表面上的理由全部抛弃,回到了黑暗时期的观念。就如你所说的,‘真糟糕。’这是对巨大悲剧的一种简单反应。”

  “我同意,”菲舍尔说道,“但是除非你能告诉我一些实际的事情,否则我们在这儿争辩又有什么用?你去过亚库鲁马(Akruma),不是吗?”

  “是的,”魏勒说道。

  “他们晓得邻星的事情吗?”

  “当然。据我所知,这件消息已经传遍每个殖民地了。”

  “他们关心吗?”

  “一点也不。他们为什么要担心?他们还有上千年的时间。在邻星接近之前还有很长的时间,而且要是真的有危险的话,你知道现在还没有人可以完全确定其危险与否,他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他们所有人都可以飘离到别处。他们羡慕罗特,而且也正在等待机会离开。”魏勒严厉地皱眉说道。

  他继续说着,“他们全部都会离开,而我们将被困在这儿。我们如何去建造一堆总共可容纳八百亿人口的殖民地?”

  “你的口气真像田名山。我们去追踪他们,处罚他们,或者是摧毁他们,对我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我们还是会在这儿,并且被困在这儿。如果他们全都像乖小孩一样,留下来陪我们面对邻星,我们就会比较好吗?”

  “你真冷酷,克莱尔。田名山十分愤怒,而我与他看法相同。他的愤怒足以将全宇宙翻转过来,要是能让他找到我们自己的超空间推进技术的话。他希望我们可以藉此追寻罗特,并将他们轰成星屑,不过就算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我们还是需要超空间辅助推进,来尽可能地让更多人逃离地球。所以田名山所做的事是正确的,虽然他的动机可能错误。”

  “而假设我们有了超空间辅助推进,然后发现我们只有时间和资源可以让十亿人离开。这十亿人能到哪里去?而要是那些负责这件事的人员,只想拯救他们自己的同种族人呢?”

  魏勒不悦地说道,“现在没有办法考虑这么多。”

  “是没有办法,”菲舍尔同意道。“很高兴在这项计划开始之前,我们都早已作古了。”

  “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魏勒的音调突然降低。“这项计划可能已经开始了。我怀疑我们现在已有超空间辅助推进,或者说是刚要拥有这项技术了。”

  菲舍尔还是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冷冰冰表情。“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作梦吗?还是直觉?”

  “不。我认识一个女人,她的姊妹认识老人幕僚中的一位。你听说过吗?”

  “当然没有。你要告诉我吗?”

  “我不是处在那种职位的人。听好,克莱尔,我是你的朋友。你知道我帮你弄回你原先的职位。”克莱尔点头。“我知道,并且也十分感谢你。而我也会找个机会回报你。”

  “你已经报答过了。现在我要给你一些机密的情报,我想你可能会觉得有用。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随时都可以。”

  “当然,你知道我们已经做过了什么。”

  菲舍尔说道,“是的。”这是一种无用的修辞性问题,根本不会有其它的答案。

  五年来的情报员生活(菲舍尔只有最近的三年间),让他们在各殖民地的垃圾情报堆中搜查找寻。或者说是在四处拾荒。

  每个殖民地都在尽力地发展超空间辅助推进,和地球一样,自从罗特传出他们拥有这项技术,自从罗特证明了它的实用性并离开了太阳系。

  可能大部分的殖民地,或是全部,都或多或少地获得些罗特曾经完成的零碎结果。依据公开科学协定,每一个零碎成果都在那些表格当中,而假如能将所有的片断汇整起来,就可能意谓着实用的超空间辅助推进。然而,这却是不太可能相互交流的情报。没有人能够肯定其副作用,而且没有人愿意放弃他们成为第一个自行开发成功殖民地的机会,这意谓着他们能首先脱颖而出。因此要是有任何成就的话,他们就立即隐瞒,使得没有人能够拥有足够的资讯。

  而地球,有着整个行星规模的巨大调查机构,能够不分青红皂白地到处挖掘殖民地的成果。地球是在钓鱼,而菲舍尔本人,也正是渔翁之一。

  魏勒缓缓说道,“我们已经搜集庞大的资料,而且我想应该足够了。我们能够作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旅行。要是能够成行的话,你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为什么我会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加兰德?要是真的可能的话,虽然我十分怀疑。”

  “我相当确定会有。我无法告诉你我的情报来源,不过相信我,这是可信的。当然,你会希望搭上这趟旅程。你希望见到你的妻子。如果不是她的话,你会想见到你的孩子。”

  菲舍尔听了,感到无法平静下来。他似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自己不再回忆起那双眼睛。玛蕾奴现在应该六岁了,说话的方式应该就像罗珊娜。看着别人的方式应该就像罗珊娜。

  他说道,“你在胡说,加兰德。就算有这样的旅行技术,为什么会让我这种人上去?他们会找专家或是什么的。除此之外,那老人要第一个剔除的人选,应该就是我。他可能让我回到情报局并指派工作给我,但是你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失败者的,而在罗特上我的确是失败过了。”

  “是的,不过也正是这一点,就让你称得上是一个专家了。如果他想要追逐罗特,他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个曾在罗特上生活四年的地球人?有谁会比你更了解罗特,并知道如何处理罗特人呢?向他问一问。指出这一点,但是记住,你不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有超空间辅助推进技术。只能用可能性的叙述,使用假设的语气。还有不要将我牵连进去。我也不应该知道这回事的。”

  菲舍尔皱眉深思。有可能吗?他不敢抱存任何希望。

  30。

  翌日,当菲舍尔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冒险去和田名山会面时,这项决定权马上脱离他的手中。他受到召唤。

  一个基层的情报员很少直接受到理事长的召唤。在这当中有太多中间主管的层级。而要是一个情报员受到老头子的召唤,大多都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因此克莱尔已经有心理准备,可能要接到指派去督察肥料工厂了。

  田名山从桌子的另一方抬起头来看着他。自从三年前地球发现邻星之后,菲舍尔就很少再见到他,而他却丝毫未变。他矮小枯萎的身躯好像没有多少空间能有生理上的生长。他锐利的眼神一点也没有减弱,而干涸坚毅的双唇亦毫无退让。他可能还是穿着三年前的那套外衣。

  不过,要是他那沙哑的声音还是相同的话,他的语调就令人觉得十分吃惊。很显然地,老头子似乎是为了称赞而召唤他来。

  田名山操着古怪的英语腔高兴地说道,“菲舍尔,你做得很好。我希望你能知道我想这样对你说。”菲舍尔站着(他还没有受邀坐下)想要压制心里的惊讶。

  理事长说道,“对此,我们不会有公开的庆祝活动,没有激光烟火,没有全息游行。这是事情的机密本质。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

  “这样就相当足够了,理事长,”菲舍尔说道。“我感到十分荣幸。”

  田名山细长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他说道,“这就是你想要说的吗?你没有问题要发问吗?”

  “我想,理事长,你会告诉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你是一个情报员,一个能干的人材。你自己有发现什么吗?”

  “完全没有,理事长。除了我受命去找寻的东西,我并没有特别想去发掘什么。”

  田名山轻轻地点头。“很恰当的回答,但我希望有不同的答覆。你猜猜看是怎么回事?”

  “你似乎对我很满意,理事长,这有可能是我带回了某些情报,事后证明是有用的。”

  “在哪一方面?”

  “我想对你而言,没有什么是比超空间辅助推进更有用的了。”

  田名山弄出点声音来:“啊哈哈。”他说道,“然后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然后我们接着要做什么?”

  “航向邻星。找出罗特。”

  “没有更好的想法吗?只是这样吗?你可以看得更远吗?”

  在这个时刻,菲舍尔心想要是不赌一赌就显得太愚蠢了。“还有更好的事;要是我们真能办到的话,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由地球出发,飞出太阳系的第一艘太空船内,我希望是当中的一员。”菲舍尔不敢说这次打赌输了,不过至少没赢。田名山的脸色沉下。他用命令式的语气说道,“坐下!”

  菲舍尔可以听到他身后椅子轻轻移动的声音,藉着田名山的声音控制,那简单的电脑驱动马达缓缓地将座椅接近至他的身后。

  菲舍尔并未回头确定椅子是否在适当的位置,随即坐了下来。这个动作看来似乎带有轻侮意味,然而此刻,都已经无所谓了。田名山说道,“为什么你想成为太空船的一员?”

  菲舍尔保持语调的沉稳,“理事长,我在罗特上有个妻子。”

  “你五年前遗弃的妻子。你认为她会很高兴见到你回去找她吗?”

  “理事长,我有个小孩。”

  “你离开的时候她才一岁。你认为她会记得有这个父亲吗?或是根本早已不在乎?”

  菲舍尔保持沉默。这些问题他自己已经反覆想过无数次了。

  田名山等了一会儿后说道,“但是,并没有要飞往邻星的航行计划。也没有可以让你搭乘的太空船。”

  再度地,菲舍尔压制他的惊讶。他说道,“很抱歉,理事长。你刚刚并没有说我们已经拥有超空间辅助推进。你只是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注意到你的用词。”

  “你应该注意到的。无论如何,我们的确有超空间辅助推进。我们现在可以穿越太空,就跟罗特一样;或者说,至少在未来能够办到,只要我们设计并建造好一个适当的飞行载具,所有的功能都能正常地运作,这也意谓着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但那又如何?针对带你到邻星去的这件事,你是认真的吗?”菲舍尔小心地说道,“当然这是你的选择,理事长。”

  “一项无益的选择。年轻人,想一想。邻星距离我们有两光年。无论我们如何地精巧地设计超空间辅助推进,我们也要花费两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到达。我们的理论学家告诉我,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只能让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以超越光速移动,我们移动的愈快,能够允许的时间愈短。最后的结论是,我们永远无法用比光线更快的速度行进。”

  “要是这样的话——”

  “要是这样的话,你就会与其他的船员,共同挤在狭窄的舱房当中两年。你认为自己能够忍受吗?你知道小船只没有办法做长途的旅行。我们需要的是一座殖民地,一个可以提供足够广大空间的建构体就像罗特一样。你认为这要花多久的时间?”

  “我不清楚,理事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得花上十年要是没有障碍与灾难发生的话。记住,我们已将近一个世纪未建造过殖民地。如果突然间我们开始建造,我们必然会引起其它殖民地的注意,而这是我们所要避免的。还有,假设这个殖民地建造完成,并且完整地配备超空间辅助推进系统,并在两年多的时间飞到邻星,那将会发生什么事?以一个殖民地而言,它必定是脆弱的,它会轻而易举地遭到摧毁,如果罗特有战舰的话,我相信他们会有。罗特将会拥有比我们能派出的护送船只更多的战舰。毕竟,他们现在已经在那儿有三年了,而在我们到达前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他们一见到我们的殖民地,就能立刻开火击沉。”

  “要是这样的话,理事长——”

  “不要再猜测了,菲舍尔情报员。在这情况下,我们必须要有真正的超空间航行方法,这样我们才能在我们希望的短暂时间内,到达任何想到达距离外的地方。”

  “抱歉,理事长,不过这有可能吗?即使是在理论上?”

  “这就不是你我所能够说的。我们需要科学家来专门研究这件事,而我们现在没有这些专家。在一个多世纪以来,地球已经搅尽脑汁研究殖民地了。所以现在我们要反过来。我们必需向殖民地搜捕,以某些方式,说服最好的物理学家和工程师来到地球。我们可以丰厚地提供他们所要的东西,不过这件事要细心地实行。我们不能做得太公开,你知道的,否则殖民地一定会防堵我们。现在——”他停了一下,好好地端详菲舍尔。

  菲舍尔感到混身不自在地说道,“是的,理事长?”

  “我所看中的物理学家叫做T·A·温代尔,有人告诉我她是全太阳系最好的超空间学家。”

  “是罗特上的超空间学家发现了超空间辅助推进。”菲舍尔无法克制在他语调中的冷讽意味。

  田名山不以为意。他说道,“发现新事物可能只是凑巧碰上罢了,而建立强固的基础才是真正内在的革新。这在历史上经常发生。此外,罗特最后只是证明了超空间辅助推进,一种光速引擎。我要的是超光速引擎,一种能超越光速的系统。所以我需要温代尔。”

  “所以你要我去将那位先生带回来给你吗?”

  “那位女士。黛莎·亚妮塔·温代尔(TessaAnitaWendel),殖民地亚得利亚人(Adelia)。”

  “噢?”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执行这件任务的原因。很显然地——”这时田名山眼中散出一种自娱的神情,虽然他的面部表情不变:“你对女人不会抗拒。”

  菲舍尔的表情木然。“我很抱歉必须提出反驳,理事长,但我从来就不这么认为。”

  “报告书上的资料可信度很高。温代尔是个中年妇人,刚满四十岁,离婚两次。她应该不难说服。”

  “说实话,长官,我觉得这项指派十分可憎,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找更适当的人执行这项任务。”

  “但是基于相同原因我需要你。要是你接近她会有想要转头过去的念头,或是你担心无法用调情言语吸引她的话,我就不会找你了,菲舍尔情报员。你在罗特上失败了,不过在这之后你的表现,或多或少都能够弥补回来。现在你可以完全弥补上次的失败。无论如何,假如你无法将这个女人带回来,那将会是比罗特更大的失败,而且你永远没有机会再做弥补了。当然,我不希望你只是依压力行事。我将给你一些未来的报酬。要是带回温代尔并且超光速太空船可以朝邻星出发的话,你可以依自己的意愿搭上太空船。”

  “我会尽力办到,”菲舍尔说道,“不论有没有压力或是报酬,我都会全力以赴。”

  “回答得不错,”田名山露出微笑。“应该曾做过许多回答的排练。”

  然后菲舍尔离开,全然了解他在这场钓鱼竞赛当中,扮演了一个最关键的诱饵。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五章 瘟疫

  31。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在用完晚餐点心后取笑加纳。“你们在这儿的生活看起来挺不错的。”

  加纳也笑着回答。“相当不错,就是太过于幽闭了。我们居住在一个广大的世界中,但是我却仅能受限在圆顶观测站内。在这儿的人都愈来愈封闭。当我发觉某些有趣的人,他们就可能离开。通常,这里的人通常都觉得我很烦人,虽然我也可能这样想。这也是为什么你和你的女儿来临的消息,成为这里全息电视的头条新闻,即使你不是这种身份。当然,既然你身为——”

  “真会说话。”茵席格那不开心地说道。

  加纳清清喉头。“玛蕾奴告诉过我,你还没有完全调适过来——”

  但茵席格那不等他说完。“我很难说我完全不在意这种注目。”

  加纳无可奈何。他说道,“只是一种交谈上的方式罢了。我们正计划明天晚上开个小型派对,你将会受到正式的邀请,而每个人都有机会可以了解你。”

  “然后讨论我的长相,穿着的品味,并七嘴八舌谈着我的各种事情。”

  “我确信将会如此。不过玛蕾奴也将受到邀请,我想这也是说,你将可以更加地了解我们,远远超过我们所能了解的你。你将会获得更加可靠的情报。”

  茵席格那看来有些不自在,“玛蕾奴表现出来了吗?”

  “你是指,她是否读出我的肢体语言吗?是的,女士。”

  “我叫她不要这样做。”

  “我不认为她有办法无视于她眼前的事情。”

  “你说的对。她是没有办法。但是我告诉过她不要说出来的。我想她跟你说过了。”

  “没错。我要她照实说出。事实上,我是以观测站主任的身份命令她这么做。”

  “我感到十分抱歉。对你造成了这样的困扰。”

  “没这回事。至少对我而言。尤金妮亚,请你了解这点。我喜欢你的女儿。我相当喜欢她。我有种感觉,认为她的生活处在一种知道得太多,知道没有人喜欢她的日子下。于是她就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你所谓那些不讨人喜欢的特质,并在某些方面造成了奇迹。”

  “我警告你。她对你很快就会厌倦了。她才只有十五岁。”

  加纳说道,“我想有一种定律,说母亲会忘记自己曾在十五岁时的情形。她偶尔会提起一个男孩,而你可能会知道那无法得到任何回报的爱,痛苦的折磨有多么严重,无论是十五岁还是廿五岁。虽然你的少女时代可能相当快乐,请想想你的外表。也请你想想玛蕾奴是处于多么不利的条件。她知道自己的外表平庸,也知道自己相当聪明。她觉得聪明应该足以弥补她所欠缺的美丽外表,不过她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因此她只能无助地感到愤怒,这两方面都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席尔瓦,”茵席格那尝试以轻松的口吻说道,“没想到你是个心理学家。”

  “一点也不。只是我刚好知道罢了。我自己也曾渡过这种情况。”

  “噢——”茵席格那若有所失地回答。

  “没有关系,尤金妮亚。我并没有自怜的意思,而且我也不想诱使你对一个可怜受伤的心灵感到同情,因为我并非如此。我已经四十九岁了,不是十五岁,而我早已处之泰然。要是我在十五岁是个英俊愚蠢的少年,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是,虽然我这样的希望,我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再被称为英俊了,然而我将还是一样的愚笨。所以,长久下来,我还是赢了,因此,我相信玛蕾奴也将如此——如果是长久下去的话。”

  “你指的是什么,席尔瓦?”

  “玛蕾奴告诉我,她和我们的好朋友皮特谈过话,并且她刻意地激起皮特的反抗意识,好让他为了将玛蕾奴给排除,而愿意将你们送到艾利斯罗来。”

  “我不相信这回事,”尤金妮亚说道。“我不是指操控皮特,因为我不认为皮特是那么好操控的人。我是指她这样的尝试。玛蕾奴大概认为她有办法将木偶操控绳给绑在别人身上,这会让她陷入大麻烦当中。”

  “尤金妮亚,我不想要吓唬你,不过玛蕾奴现在正面临着大麻烦。至少,这会是皮特所希望发生的事。”

  “这是不可能的,席尔瓦。皮特可能是个专制傲慢的人,但他还不致于是个邪恶的人。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对他玩愚蠢的游戏,而想要清除掉她。”

  晚餐已经结束,不过加纳整洁房间内的灯光稍微变暗,然后茵席格那皱起眉头,看着他倾着身去启动隔离装置。“机密吗,席尔瓦?”她面露苦笑。

  “没错,尤金妮亚。我必须要再扮演一次心理医师的角色。你并不比我了解皮特的为人。我曾和他竞争过,也就因此我才在这儿。他想要摆脱我。毕竟,在我的情况下,隔离开来就已经足够了。不过对玛蕾奴而言可能还不够。”

  又是一张苦笑。“少来了,席尔瓦。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好,这样你就会知道皮特这个人。皮特是个隐蔽一切的人。他对任何知道他意图的人有显著的反感。这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掌控权力,使所有的人遵循一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密路途行事。”

  “你说的可能没错。他对涅米西斯的事保密,并强迫我也要守住秘密。”

  “他还有很多秘密,远超过你我所能知道的。但是玛蕾奴出现了,对她而言,所有的动机和想法都像摊在阳光下一般清晰。没有人喜欢这样,至少皮特如此。所以他将她送到这儿来——还有你,因为他不可能只送她来一个人过来。”

  “好吧。那又怎样?”

  “你不会认为他想要她回去吧?永久性的?”

  “太过偏执了,席尔瓦。你不可能真的认为皮特会将她永远流放在外吧?”

  “他可以,以某种方式。你知道,尤金妮亚,你不会比我更了解圆顶观测站早期的开发历史,但皮特却知道,而我想大多数的人都不可能有所耳闻。你知道皮特喜欢隐藏事情,而这正是一件。你必需了解我们为何局限在圆顶观测站中,却不努力地去拓垦艾利斯罗。”

  “你说过了。是由于光线的性质——”

  “这是官方说法,尤金妮亚。我们可以逐渐去适应接受这种阳光。想想我们所拥有的:正常重力的世界,可以呼吸的空气,宜人的温度,气候循环与地球相仿,没有超越原核生物的生命型态,而那些原核生物在各个方面也不会对人们造成不良的感染。然而我们却不踏出去开垦这个世界,无论是多么小型的规模。”

  “那么,为什么呢?”

  “在圆顶观测站成立的早期,人们自由地到外头去探险。他们并未做任何特殊的防护,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喝水。”

  “是吗?”

  “接着就有些人感到不舒服。心理上的,永久性的,并非是严重的精神错乱,而是与现实脱离。有些人会随时间逐渐好转,但是,据我所知,没有人能完全复原。很显然地,这不具有传染性,而他们已被送回罗特上接受治疗不向外公开。”

  尤金妮亚锁紧眉头。“这不是你自己杜撰的吧,席尔瓦?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我再次提醒你皮特喜欢隐藏事情。这不是你应该要知道的事。因为你不属相关的部门。这是我必须要知道的,因为我被派来处理这件事。如果我失败了,我们可能早就要遗弃艾利斯罗,并且恐惧与厌倦的感觉会降临我们所有人的头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不应该告诉你的。在某方面,我已经违背了我对政府的誓言。然而,为了玛蕾奴——”

  尤金妮亚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虑。“你在说什么?皮特他——”

  “我在说皮特可能认为,玛蕾奴会感染上这种所谓的‘艾利斯罗瘟疫’。这并不会要了她的命。她也甚至可能不会以平常的方式受到感染,不过这将足以混乱她的神志,或许,会让她的天赋能力无法运作,而这正是皮特所乐于见到的结果。”

  “但是,这太可怕了,席尔瓦。实在令人无法想像。只是为了一个小孩——”

  “我并不是说这将会发生,尤金妮亚。皮特所想要的,并不全然代表是皮特能得到的。我一来到这儿,我就采取了严厉的防范措施。我们不再外出到开放空间,除非我们穿着相当的防护服装,并且我们不会在外头多待。圆顶观测站的过滤系统也都加以改进。自从我实行了这些方式之后,我们只有发现两件病例,而且都相当轻微。”

  “但这到底是怎么引起的,席尔瓦?”

  加纳轻轻一笑。“我们不知道。这点最糟糕。我们无法更增强我们的保护了。详细的实验显示空气或水都似乎无法解释瘟疫的来源。土壤更是不可能,毕竟,我们圆顶观测站就在这土壤上;我们无法与土地分离。我们也有空气和水,经过适当的过滤。然而,许多人还是呼吸着艾利斯罗原始空气,并喝着原始的水,但却完全没事。”

  “那么一定就是原核生物了。”

  “不可能。我们都不可避免会偶然地吸入它们,而且我们也用动物做过实验。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此外,如果是原核生物的话,瘟疫必然具有传染性,然而就如我所说的,它并不具有传染性。我们也检视过涅米西斯的辐射,而那似乎也是无害的。更进一步地,有一次,就只有那么一次,有个人从未踏离出圆顶观测站,却受到感染。到目前为止,这还是相当神秘的事件。”

  “你没有什么理论吗?”

  “我?没有。我只能对病情看来已经停止的趋势,而感到相当满意了。然而,只要我们对于瘟疫的性质和原因依旧懵懂未知,我们永远不能确定何时会再暴发。有一个迹象——”

  “什么迹象?”

  “一个心理学家向我报告了这个迹象,而我将这份报告转呈给皮特。他宣称那些精神错乱的病患,在感染之前的想像力较其他人丰富。更为聪明,更具原创力,更加不凡。他提出无论原因为何,愈是杰出的头脑就愈无法抵抗。”

  “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不知道。问题是没有其它的意见了。两性都差不多,没有发现任何年龄,教育程度,生理特征上的偏好。当然,瘟疫受害者的样本很少,所以不具统计上的有效分布意义。皮特认为我们可能都是平常人,所以最近几年,都只有无聊乏味的老粗才会来到艾利斯罗,并非不够聪明,你知道的,而都是一群只知道苦干的家伙。就像我一样。我是一个理想的瘟疫免疫者的例子,一颗普通的脑子。不是吗?”

  “别这样,席尔瓦,你不是——”

  “另一方面,”席尔瓦不等她的抗议而插口说道,“我敢说玛蕾奴的头脑必然超越一般人的程度。”

  “是的,”尤金妮亚说道。“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很有可能是皮特发现了玛蕾奴的能力,并且她正要求到艾利斯罗,他立刻同意她的请求,在他很快地认定她所具有的潜在危险后,想要藉此来排除掉她。”

  “那么,很显然地,我们必须离开回到罗特上去。”

  “是的,不过我很确定皮特可以耽误一段时间。他可以坚称你所要做的量测是件重要的工作,必须要完成,而且你不可能用瘟疫来做为藉口。如果你这样尝试,他可以让你去做一连串的心理状态检查。依我的意见,你应该尽可能迅速地完成你的工作,至于玛蕾奴,我们会采取所有可能的防护措施。瘟疫已经完全消失了,而异于常人脑子的推论,毕竟只是一项推测罢了。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我们无法对付这个情况。我们可以保护玛蕾奴的安全,并让皮特无话可说。你等着看吧。”茵席格那盯着加纳,开始感到腹部绞痛。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六章 超空间

  32。

  亚得利亚是个相当舒适的殖民地,远比罗特舒适多了。

  除了罗特以外,克莱尔·菲舍尔已经到过六个殖民地。(菲舍尔突然停下来算算那些殖民地的名字后,不禁叹了口气。总共有七个殖民地,不是六个。他搞混了。或许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他到过几座殖民地,亚得利亚是克莱尔所到过最舒适的一个。不只是外观上的。罗特曾是个老殖民地,是一座结合了许多传统来维持的殖民地。到处都有效率,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工作与地位,并能够成功地做好。当然,黛莎就在这亚得利亚上,黛莎·亚妮塔·温代尔。克莱尔还没有开始行动,或许是因为田名山对他的评论,动摇了他的内心。尽管他所发表的关于对女人不会抗拒的言论是幽默(或是挖苦),这毕竟是违背了他的意愿,使他不是很迅速地开始展开行动。无论别人私底下是怎么认为,引诱女人这件事对他而言简直是个噩梦。

  在殖民地安顿后两个星期,菲舍尔才开始设法会见她。他在想为何在任何殖民地上,总是可以安排见到任何人。在他的经验中,总是不习惯殖民地的狭小,以及人口数目的稀少,每个人总是能够在自己的社交圈中认识每一个人以及自己社交圈外的每一个人。

  然而他却很惊讶地见到了黛莎·温代尔。田名山说过她是个中年妇人并且离了两次婚——这段嘲讽使得他的嘴唇翘起,让菲舍尔感到这是件令人不愉快的工作,使菲舍尔在印象中描绘出一张讨厌的脸孔,粗鲁的表情,精神紧张,排斥男人或是对男人饥渴。

  在他见到黛莎的第一眼就完全粉碎原有的印象。她和他差不多身高,浅黑肤色的白种人,垂着柔软的长发。她看来有些警觉并自然地微笑,他分辨得出来。她的衣着清爽单纯,似乎她排斥所有的装饰品。她保有苗条的身材,体态是令人吃惊地感到年轻。

  菲舍尔不知道她为何为离婚两次。他只能假设她厌倦了男人,除此之外其它的原因似乎都说不过去。

  他需要安排自己在她必然会出席的社交场合中出现。地球人的身份产生了一些麻烦,但在每个殖民地上总会有与地球有所关连的场合。当然菲舍尔出现在这种仪式中就不足为怪了。

  当机会来临,他与温代尔面对面,而她仔细地打量着他,她的眼光从上到下,然后再从下到上,不可避免地说道,“你从地球来,不是吗,菲舍尔先生。”

  “是的,温代尔博士。我很抱歉突然闯到你面前,如果这会冒犯你的话。”

  “一点也不。我想你应该做过去污过程了吧。”

  “没错。那几乎要了我的命。”

  “那么你为何要忍受这种去污过程来到这儿?”

  菲舍尔避免直视对方,但却很留心于对方反应地说道,“因为我听说亚得利亚的女人特别美丽。”

  “那么我想,现在你就可以回去否认这项流言。”

  “恰好相反,我要回去证实这项传说。”

  她说道,“你真是个诡谲者,你知道吗?”

  菲舍尔不清楚“诡谲者”在亚得利亚俚语中代表什么意思,不过从温代尔的微笑,菲舍尔认为第一次接触的情况不错。

  是不是因为他对女人从不抗拒呢?他突然回想起自己从未抗拒过尤金妮亚。他只是寻求一种融合罗特社会的方式罢了。

  菲舍尔心想,亚得利亚的社会并不太困难,但他最好驳斥自己对女人不会抗拒的说法。然而,他只能悲哀地笑着。

  33。

  一个月后,菲舍尔和温代尔已经能够轻松地相处,一起到低重力健身房去。菲舍尔几乎可以说是很喜欢这种锻练,但只能说是几乎罢了,因为他一直无法完全适应,在低重力的情况下还是会感到晕眩。在罗特上,他都不曾遇到这种情形,因为非罗特本地人的身份,而一直被排除在这些活动之外。(这并不合法,但习俗通常会较法律对人更有影响力。)

  他们搭上电梯到高重力区,而菲舍尔感到自己的胃部下沉。他和温代尔都穿着最少的服装,他也感到她注意到他的身体,如同他注意到她一般。

  在淋浴过后,他们围着浴巾到了私人房内,要来了一些餐点。

  温代尔说道,“以一个地球人而言,你在低重力区时还不赖。你在亚得利亚过得快乐吗?”

  “你知道的,黛莎。一个地球人永远无法完全适应生活在一个小型世界里,不过有你在的话就足以平衡许多了。”

  “是的。这正是一个诡谲者会说的话。亚得利亚和罗特比起来如何?”

  “罗特?”

  “或是其它你曾待过的殖民地?我可以说出所有的名字,克莱尔。”

  菲舍尔感到挫败。“你做了什么?调查我吗?”

  “当然。”

  “我那么有趣吗?”

  “我对于对我有兴趣的人,会觉得有趣。我想要知道是什么原因。当然,除了性以外。在这方面施与受是相等的。”

  “那么,为什么对我有兴趣?”

  “我想你应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到罗特?你在那儿待上一段相当长的时日,结过婚并有了孩子,然后在罗特溜掉之前匆匆忙忙地离开。你是不是怕自己一生就这样地被钉在罗特上呢?你不喜欢那儿吗?”

  菲舍尔从挫败感转成了困扰。他说道,“的确,我并不是很喜欢罗特,因为他们不喜欢我——一个地球人。你说的没错。我并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钉在那里成为二等公民。其它的殖民地对我们比较好。就像亚得利亚。”

  “毕竟,罗特有个秘密,所以它一直防范着地球,不是吗?”温代尔的目光闪烁着愉快的神情。

  “秘密?我想,你是指超空间辅助推进。”

  “是的,我想这就是我所要说的。而且我想那就是你所追寻的东西。”

  “我?”

  “是的,当然是你。你拿到了吗?我是指,这就是你为何娶一个罗特女科学家的原因,不是吗?”她将脸低下朝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倾身向着他。

  菲舍尔摇头,谨慎地说道,“她从未对我提起有关超空间辅助推进的任何一个字。你误会了。”

  温代尔不理会他的答覆说道,“然后现在你要从我手中夺取。你是怎么计划的?你要和我结婚吗?”

  “如果我和你结婚的话,我会拿得到吗?”

  “不会。”

  “那么结婚似乎就有问题了,不是吗?”

  “太糟糕了,”温代尔微笑说道。

  菲舍尔说道,“你问我这些问题,是因为你是个超空间学家的缘故吗?”

  “是谁告诉你我是超空间学家的?是在地球上,在你来到这儿之前?”

  “你列在亚得利亚名人簿当中。”

  “啊,你也在调查我。我们是多么奇怪的一对。你注意到我也列名在理论物理学家当中吗?”

  “上面也列有你的论文,而有些论文的标题有‘超空间’的字眼,对我而言你较像是个超空间学家。”

  “是的,但我也同样是个理论物理学家,所以我处理超空间问题,是用理论的方式。我从未尝试将它转化成实用上的东西。”

  “但是罗特办到了。这会令你烦恼吗?我想,毕竟在罗特上有人超前了你的研究。”

  “这为什么会令我烦恼?理论十分有趣,但应用却不是。如果你阅读过我的论文内容,而不光只读标题的话,你就会发现我在说什么了,这么说吧,超空间辅助推进根本就不值得花时间研究。”

  “罗特人能够发射太空船进入太空,并研究天文现象。”

  “你说的是远星探测号。那可以让罗特获得许多远方恒星的视差量测,不过那值得如此大的花费吗?远星号可以飞得多远?只不过几个光月罢了。那一点都不能算远。就银河的尺度而言,远星号最远的位置和地球之间的连线,只不过一个小点而已。”

  “他们不只发射了远星探测号,”菲舍尔说道。“他们整个殖民地都离开了。”

  “他们当然可以这样做。那是2222年的事,所以距现在已经有六年了。而我们所知道的,就只有他们已经离开了。”

  “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他们到了哪里?他们还活着吗?他们能够活下来吗?人类从来就没有孤独地存在于一座殖民地上。他们总是与地球相伴,其它的殖民地也是。那几万个人类可以在宇宙中,孤独地在一座小小殖民地中存活下来吗?我们对于心理上的可能性所知极少。但我想结果是否定的。”

  “我猜他们的目的是找寻一个可以居住的世界。他们不会一直待在殖民地中。”

  “可能性极小,他们能够找到什么东西?他们已经离开六年了。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他们现在只能到两颗恒星去。半人马α星,一个三元星系,四点三光年远,其中有一颗是红矮星。另一个是巴那德星(Barnard star),单一的红矮星,五点九光年远。在这所有四颗恒星里:一颗类太阳恒星,一颗近类恒星。”

  菲舍尔保持沉默。他知道她没听过的事情。他知道邻星,不过那也是颗红矮星。他说道,“那么你认为星际飞行是不可能的吗?”

  “在实际上,是的,如果只用超空间辅助推进的话。”

  菲舍尔说道,“你的说法好像是,并非只有超空间辅助推进而已,黛莎。”

  “可能真的只有超空间辅助推进可用而已。不久之前我们都认为不可能。然而,我们至少可以梦想真正的超空间飞行,以及真正的超光速速度。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依我们的希望移动,要多快就有多快,然后银河,或许是整个宇宙,就变成如同一个太阳系一般,这样说好了,我们可以做到。”

  “很不错的梦想,但是有可能吗?”

  “在罗特离开后,我们已经开过三次泛殖民地会议。”

  “只有殖民地?那么地球呢?”

  “有地球观察员列席,但这些日子来,地球从来就不是物理学者的天堂。”

  “会议中达成了什么样的结论?”

  温代尔面露微笑。“你不是学物理的。”

  “姑且不论艰涩的部分。我感到很好奇。”她只是笑而不言。

  菲舍尔握紧他的拳头。“不管我到底是不是你所谓的秘密特务。我有个女儿在那儿,黛莎。你说她可能已经死了。如果她还活着呢?有没有机会”

  温代尔的笑容消失。“我很抱歉。我没有想到这点。不过请你现实一点。以目前而言,在六光年半径的球体空间当中,根本不可能找到一座殖民地。我们花了一个世纪才发现第十颗行星,而且那比起罗特巨大许多,而且是在更小的范围内。”

  菲舍尔说道,“希望可以是永恒的。真正的超空间飞行到底有没有可能?你可以回答是或不是。”

  “大部分的人会说不,如果你要听实话。可能会有少数人说他们无法肯定,但他们只敢低声地说着。”

  “有没有人大声地说是?”

  “我知道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你认为有可能?”菲舍尔无法隐藏他的惊讶。“你是公开地说,还是你在暗夜中的自言自语?”

  “我发表了论文。就在那些你只读过标题的列表当中。当然,没有人敢同意我的论点,以前我认为是我错了,但现在我认为我是对的。”

  “为什么其他人都认为你错了?”

  “这就是最困难的部分。那是诠释上的问题。罗特的超空间辅助推进模型,其技术现在都已经普遍让人了解,也就是说,根据太空船移动速度对光速的比例,乘上时间,是一个常数的事实,而这个比例常数是大于1的数字。”

  “那代表什么意思?”

  “代表当你移动超过光速愈多,你所能维持在这个速度的时间就愈短,并且你必须花愈多的时间好让自己能再次地加速。最后的结果是,你在一段路途上的平均速度不可能超过光速。”

  “那么呢?”

  “这听起来就像是牵涉了测不准原理,而测不准原理,我们所有人都接受,是不能违反的。只要牵涉到测不准原理,那么真正的超空间飞行似乎在理论上是不可能成立的,于是大部分的物理学家都会停息这方面的争论,而其他少数人则是胡扯一通。然而,我的观点则是看起来像是违反了测不准原理,但实际上却不是,因此,在理论上,真正的超空间飞行是不受限制的。”“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定论?”

  “不太可能,”温代尔摇头说道。“殖民地方面很明显地不愿只靠着超空间推进四处漫游。没有人想要重覆罗特的实验,并花数年时间航向死亡。另一方面,也没有任何一个殖民地,愿意花下巨额的经费与资源,去投资一项绝大多数专家所认为理论上不可行的技术。”

  菲舍尔倾身向前。“这令你感到烦恼吗?”

  “当然令我十分烦恼。我是个物理学者,我希望证明我的宇宙观点是正确的。无论如何,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因为这研究花费过巨,而殖民地却什么都不可能给我。”

  “但是,黛莎,即使殖民地不感兴趣,地球方面却不然,无论要付出多少。”

  “真的?”黛莎温和地笑着,并伸出手,缓缓温柔地拍着菲舍尔的头发。“我想我最后会到地球去。”

  34。

  菲舍尔抓着温代尔的手掌,并慢慢地将手移开他的头上。他说道,“你已经告诉了我,有关于超空间飞行的真相,是吗?”

  “完完全全。”

  他说道,“地球需要你。”

  “为什么?”

  “因为地球想要超空间飞行,而你则是可能将它实现的重要人物。”

  “如果你早知道这点,克莱尔,为什么你要这般反复追问?”

  “除非你告诉我,否则我不会提出要求。我所有的资料中,只知道你是当今所有世界中最杰出的物理学家。”

  “噢,没错,我是,”温代尔戏弄般地说道。“而你是被派来找我的?”

  “我被派来说服你。”

  “说服我做什么?到地球去?拥挤、肮脏、贫穷,未受调节的气候。这是多么诱惑人的条件呀。”

  “听我说,黛莎。地球并不是一个小地方。它可能有你所说的负面印象,不过还是有许多部分是美丽与宁静的,你将会见到。你并不是真正地了解地球。你从未到过那儿,是吗?”

  “从来就没有。我是亚得利亚人,在这儿出生与成长。我曾到过其它的殖民地,但我从未去过地球,谢谢你。”

  “那么你就无法知道地球是怎样的地方。你无法知道一个巨大的世界是怎样的情况。一个真实的世界。你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地方,一个玩具箱中,只有几公里见方的地表,只有少数的人口。你生活在一个长久以来习惯的小人国当中,而它却无法提供什么给你。相反地,地球是一个拥有超过六亿平方公里的地表。在上面有八十亿的人类居住。它含有无穷的多样性,有许多是坏的,不过也有许多是好的。”

  “而普遍上都是非常贫穷。并且你们没有科学。”

  “因为科学家们以及他们所有的科学,都移到殖民地来了。这也是为何我们需要你和其他人的原因。回到地球去吧。”

  “我看不出来为什么。”

  “因为我们拥有目标,抱负,渴望。殖民地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那些所有的目标,抱负和渴望又有什么好处?物理学是项昂贵的追求。”

  “地球的个人财富相当低,我承认。以个人而言,我们是贫穷,但我们有八十亿人,每个人从他的贫穷中贡献一些,就可以汇聚成巨大的结果。我们的资源,一直以来都受到不当的利用,但还是蕴含丰富,而且我们可以较所有的殖民地筹措更多的财源,更多的劳力。如果我们觉得那是绝对的需要。我向你保证,地球强烈需要超空间飞行。来地球吧,黛莎,然后你将受到最宝贵人才的对待,成为一个我们所拥有的最优秀的头脑,这是我们所无法自己提供的。”

  温代尔说道,“我不确定亚得利亚是否会愿意让我走。这里或许是个自我满足的殖民地,但它也知道人才的价值。”

  “他们无法拒绝你参加地球上的科学会议。”

  “你是说,一当我到了那儿,我就不用回来了?”

  “你不会对你将受到的招待产生抱怨。在那儿你将会有比这儿更舒适的生活。你的每项需要——更重要的,是你可以领导超空间飞行计划,你将会有无限制的预算执行各种测试,实验,以及观测——”

  “你提供我帝王般的贿赂。”

  菲舍尔认真地说道,“你还想要求什么吗?”

  “我在想,”温代尔说道。“为什么派你来?一个像你这般具吸引力的男人?他们是否期望你会将一个老的、神经质的、绝望的女物理学者拉回去,用你的身体当作钓鱼的鱼钩?”

  “我不清楚那些派我来的人心里怎么想,黛莎,但在我心中你并非如此。自从看了你第一眼之后。你并不老,其实你知道。我从未有任何一分钟认为你是神经质或是绝望的人。地球提供你一个物理学家的梦想。这与你的性别,年龄大小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可耻!要是我冥顽不灵,就是不想到地球去呢?在你说服的最后一步会怎么做?压制你的恶心并和我做爱吗?”温代尔的双臂横在饱满的胸前,揶揄地看着他。

  菲舍尔小心地挑选字眼,“再说一次,我不知道派我来的人心里怎么想。做爱与否并不是我受到指示的一部分,也不是我意图上的一部分,即便如此,我向你保证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恶心。无论如何,我觉得从一个物理学家的观点,你应该看出当中的益处,而我也不会认为你会贪求更多其它事物,来玷污自己的名声。”

  “你错了,”温代尔说道。“从一个物理学家的观点,我很乐于接受你们所提供的,让超空间飞行的空中花蝴蝶能够真正实现,但是我也不希望放弃你在说服过程中所能提供的最好项目。我全都要了。”

  “但是——”

  “简单地说,如果你需要我,你就必须付出。就当我是个冥顽不灵的人来说服我,尽你的能力,否则我不会去地球。别这样,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到私人房来?你认为私人房是做什么的?在我们运动,淋浴,饮食,交谈过后,经历了这些事情的乐趣,现在是经历其它事情乐趣的时候了。我这样坚持。说服我到地球去。”

  她的手指一碰旁边的开关,私人房内的灯光暗了下来,充满了诱惑的气息。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七章 安全

  35。

  茵席格那感到不安。由于席尔瓦·加纳坚持玛蕾奴本人也必须了解这回事。

  他说道,“你是她的母亲,尤金妮亚,而你不自主地会以为她是还是个小孩。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让一位母亲体认到自己并不是绝对的主人,而她的女儿也不是一件财产。”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避开他的目光。她说道,“不要对我说教,席尔瓦。你自己没有小孩。对别人的孩子总是可以讲得冠冕堂皇。”

  “我听起来像是冠冕堂皇吗?我很抱歉。这么说好了,由于我没有你印象中的那个小婴孩,因此我不会被情绪所限。我非常喜欢这女孩,而在我印象中只存在着一位成长中的聪慧小妇人。她非常重要,尤金妮亚。我总感到她远比你或我预期中还重要得多。她必须知道。”

  “她必须受到安全的保护。”茵席格那反击。

  “我同意,不过她必须知道怎样对她才是最安全的。她相当年轻,她缺乏经验,不过她可能比我们更知道怎么做最好。让我们以三个成年人的角色来谈论这件事。答应我,尤金妮亚,你不会滥施母亲的权威。”

  茵席格那的声音绷紧,“我怎能做这种承诺?不过我们会好好地谈一谈。”

  于是他们三个人聚在加纳的办公室里,而房间已做过隔离。玛蕾奴目光迅速地看过四周,噘起嘴很不高兴地说道,“我不喜欢这样。”

  茵席格那说,“我恐怕有件坏消息要告诉你。关于……我就坦白地说吧。我们正考虑要回到罗特。”

  玛蕾奴看来十分惊讶。“但是你还有重要的工作,妈妈。你不可以就这样子放弃。不过我看出你并不想这么做。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玛蕾奴,”茵席格那慎重地缓缓说道。“我们正考虑要送你回罗特。只有你一个人。”

  接着是一段沉静的气息,玛蕾奴从他们两人的脸上寻找迹象。然后她几乎是低声地自言自语,“你们是认真的。我不相信。我不会回罗特。我不要回去。永远不要。艾利斯罗是我的世界。我想要待在这儿。”

  “玛蕾奴!”茵席格那尖声叫道。

  加纳举起手掌,摇着头对她示意。她闭口不言,听任加纳说道,“为什么你这么想留在这里,玛蕾奴?”

  玛蕾奴断然地回答,“因为我想要留在这儿。有时候你会特别想要吃某种食品,你就是想吃。你无法说明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就是想要。我就是这样地想要待在艾利斯罗。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要。我不需要说明原因。”

  加纳说道,“就让你母亲告诉你,我们知道了什么东西。”

  茵席格那握起玛蕾奴冰冷无回应的手说道,“你还记得吗,玛蕾奴,在我们来艾利斯罗之前,你告诉过我关于你和皮特委员长的会谈——”

  “是的?”

  “当时你告诉我说,当他提起艾利斯罗时,他似乎隐藏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你说那是令人不愉快的、一种邪恶的事情。”

  “是的,我还记得。”

  茵席格那停顿下来,而玛蕾奴的一双大眼正穿透她的内心。她喃喃自语,仿佛她完全不自觉地说出她心中的话。“眨动眼睛。抚按太阳穴。转过头去。”声音并未真的传出来,不过她的嘴唇已因此摆动。

  然后,她很不悦地大声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已经精神异常?”

  “不,”茵席格那立即回答。“完全相反,亲爱的。我们知道你的心智十分杰出,而我们希望你永远能够如此。在这儿有段故事……”

  玛蕾奴似乎是半信半疑地听完这段艾利斯罗瘟疫的童话故事,最后说道,“我看出你完全相信这回事,妈妈,不过这可能是有人对你说谎。”

  “她是从我这儿听到的,”加纳说道,“而我要告诉你,出于我的个人经验,这是件事实。现在由你来告诉我,我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玛蕾奴显然接受这件事,并接下去说道。“那么,为什么我会特别受到威胁?为什么我就会比你或是妈妈来得危险?”

  “就如你母亲所说的,玛蕾奴,这瘟疫被认为是特别容易攻击那些富有想像力,特别不凡的人。因此令人相信拥有特别心智的人,对瘟疫的抵抗力较弱,至于你,则是我所遇过最特别的人,我觉得你最有可能受到感染。委员长传达一项指示,说你可以在艾利斯罗上自由行动,我们必须提供你所想要看的,所想要经历的,甚至我们必须准许你离开圆顶观测站,到外头做探勘活动,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听来十分慷慨,不过是否他就是故意要你曝露在外,好让你增加感染瘟疫的机会呢?”玛蕾奴面无表情地仔细考虑。

  茵席格那说道,“你看不出来吗,玛蕾奴?委员长并不是想要杀你。我们不会这么指控他。他只是要让你的心智错乱。你可以轻而易举地了解他内心里真正的意图,而他不想要这样。他是个喜欢隐密的人。”

  “如果皮特委员长想要伤害我,”玛蕾奴拉长语气,“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将我送回去?”加纳扬起眉毛。“我们已经说过了。你待在这里相当危险。”

  “我在那里,和他在一起,也同样会有危险。接下来会怎样?如果他真的想要毁掉我?如果他认为我会在这儿发狂,那么他就会忘掉我。他就不会再来烦我了,不是吗?只要我待在这里的话?”

  “但是在这里有瘟疫,玛蕾奴。瘟疫。”她伸手抱住她。

  玛蕾奴挣脱开拥抱。“我一点也不担心瘟疫。”

  “但是我们说过了……”

  “无论你们说过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在这儿不会有危险。一点都不会。我心里头知道。我这一生都和它生活在一起。我了解它。一点危险都没有。”

  加纳说道,“理性点,玛蕾奴。无论你心里觉得有多平稳,我们所谈论的是疾病和毁灭。你可能会感染脑膜炎,癫痫症状,脑肿瘤,或者是过度老化。你可以这么平静地面对这些病症,仅凭你自己现在的感觉吗?”

  “我不是说那些东西。我说的是瘟疫。这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你不能这样地确定事情,亲爱的。我们甚至都不清楚这瘟疫到底是什么。”

  “无论它是什么,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你怎么知道,玛蕾奴?”加纳问道。

  “我就是知道。”

  茵席格那觉得她的耐性已经用尽。她双手抓住玛蕾奴。“玛蕾奴,你必需听话。”

  “不要,妈妈。你不了解。在罗特上,我感到一股拉向艾利斯罗的力量。它强烈地吸引我过来。现在我就在这里。我在这里很安全。我不想要回去罗特。在那里我更不安全。”

  加纳举起手阻止茵席格那所要说的话。“我建议我们来做个妥协,玛蕾奴。你母亲要做一些必要的天文观测。这会花费她一段时间。答应我,当她在忙的时候,你必须好好地待在圆顶观测站内,并在我认为有需要的时候采取一些防范措施,并且你必须定期做心理测试。如果我们看不出你心智功能有异常的迹象,你就可以待在圆顶观测站中,直到你母亲完成工作。到时候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同意吗?”

  玛蕾奴慎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说道,“好吧。但是妈妈,不要在还没做完就假装已经完成了工作。我会知道的。并且不要因为要加快速度而随便工作。我也会知道的。”

  茵席格那皱眉说道,“我不会耍把戏,玛蕾奴,并且不要以为我会轻慢科学上的工作,即使是为了你。”

  玛蕾奴说道,“我很抱歉,妈妈。我知道你觉得我很烦人。”

  茵席格那深深地叹息。“我不想否认,但是无论是不是烦人,玛蕾奴,你是我的女儿。我爱你,而且我希望你能够安全。就刚刚所说的,我有说谎吗?”

  “没有,妈妈,你没有说谎,不过请相信我是安全的。自从我来到艾利斯罗,我一直都很快乐。我在罗特上从来没有感到过快乐。”

  加纳说道,“为什么你觉得快乐?”

  “我不知道,席尔瓦叔叔。不过快乐就足够了,就算你不知道原因,不是吗?”

  36。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尤金妮亚,”加纳说道。

  “不是身体上的,席尔瓦。只是经过两个月的计算后,让我感到精神十分疲惫。我实在无法想像太空时代开始之前,那些天文学家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在这一方面,刻卜勒(Kepler)只用了对数表就推算出行星运动定律,而他还提起那时候对数的发明,感到自己的幸运。”

  “原谅我不是天文学家,不过我以为现在的天文学家,只是将他们的仪器对准目标,然后就跑去睡觉了。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们醒来收拾桌上已经印好一切结果的报表。”

  “我也希望如此。但这件工作不同。你知道我必须要将涅米西斯对太阳的相对运动速度,计算到多么精确的程度吗?这样我才能够知道它们将在何时何处到达最近点。你知道只要有多么微小的计算误差,就会将涅米西斯摧毁地球的情况,误判成彼此无害的结果?反之亦然。”

  茵席格那继续说道,“如果宇宙当中就只有涅米西斯和太阳,情况就已经相当麻烦了,更何况还有其它邻近的星球,所有东西都在移动。至少有十几个恒星质量大到足以影响涅米西斯或太阳。虽然非常地微弱,不过它们却已经大到足以造成数百万公里的误差。如果你要得到正确的结果,你就必须将每颗恒星的质量、位置、以及速度列入考虑。

  “这是十五个物体的动力学问题,席尔瓦,极端复杂的问题。涅米西斯将会朝向太阳系移动,并会对几个行星产生某种影响。这完全视涅米西斯通过时,行星所在的轨道位置而定,当然,也视涅米西斯的重力对它们造成的效应而定。另一方面,美加斯的效应也同样必须列入计算。”加纳严肃地听着。“那么底线在哪里,尤金妮亚?”

  “当事情发生时,我相信所有的效应总和,将让地球轨道的离心率略微增加,并且半长轴将比现在还要短。”

  “那是什么意思?”

  “这意谓着地球将会变得更热而无法住人。”

  “而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美加斯与艾利斯罗?”

  “不会有任何感觉。涅米西斯星系比太阳系小,因此相互吸引力较太阳系强。在这儿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是地球就不同了。”

  “这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在五千零廿四年后,误差为正负十五年,涅米西斯会到达距太阳的最近点。当涅米西斯从靠近到分离这段期间,其效应将持续廿到卅年。”

  “会不会有类似碰撞或什么之类的事情发生?”

  “这机率几乎是零。没有任何主要天体会有碰撞的情形。当然,太阳系的小行星可能会撞上艾利斯罗,或者是涅米西斯星系的小行星会撞上地球。这种机率很小,虽然说真的发生的话,也会对地球造成灾害。然而,我们没有办法计算出这些事情出来,一直要到它们足够接近后才有可能。”

  “无论如何,地球上的人们还是要撤离。不是吗?”

  “噢,没错。”

  “不过他们还有五千年的时间。”

  “对于安排撤离八十亿人口来说,五千年一点都不算多。他们应该收到警告。”

  “他们会不会自己发现这回事,即使我们没有警告他们?”

  “谁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而且就算他们现在就发现了,我们也该提供他们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技术。他们到时候会需要的。”

  “我相信他们自己也会拥有这项技术,或许就在不久之后。”

  “要是他们没有呢?”

  “我自己也相信在不到一个世纪之间,罗特和地球就能够建立通讯联系。毕竟,如果我们有超空间辅助的运输,最后也会有这种通讯系统。或者我们可以派遣一座殖民地回到地球,到时候还会有时间。”

  “你说话的方式就跟皮特一模一样。”

  加纳清清喉咙。“他也不会总是错误的,你知道。”

  “他不会想要通讯系统的。你也知道。”

  “事情总不会如他所愿。我们在艾利斯罗这里建立圆顶观测站,虽然他极力反对。而即使我们现在不反击他,他最后也会死去。我说真的,尤金妮亚,现在不要太过于为地球忧心。我们有身边更紧要的事情要做。玛蕾奴知道你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吗?”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很明显地,我工作进展已经表露在我甩动袖口或是梳理头发上了。”

  “她感觉愈来愈灵敏了,不是吗?”

  “是的。你也注意到了吗?”

  “我确实有发现到。即使在我认识她这段不算长的时间内。”

  “我想一部分原因是她长大了。她变得更敏锐,或许就跟她的心绪开始成长一样。以前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试着隐藏她的能力,因为她不知所措,也因为这总是让她陷入麻烦。现在她一点都不怕了。”

  “或者是因为,就如她所说的,她喜欢待在艾利斯罗,并且这股喜悦增长了她的敏锐。”

  茵席格那说道,“我自己也曾考虑过这件事,席尔瓦。我不想用傻话来增加你的烦恼。我的确是为了玛蕾奴,为了地球,为了所有的事情而累积太多的忧虑——你认为艾利斯罗是否已经使她感染?我是指,反过来想一想?你认为瘟疫稍微一碰触到,就会使她变得更敏锐?”

  “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尤金妮亚,不过要是她感觉敏锐的提升与瘟疫有关,那么这似乎不会对她的心智平衡造成不良影响。而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待在这儿受到感染的那些病患当中,没有人显出如玛蕾奴天赋的症状。”

  茵席格那深深地叹息。“谢谢你。你很会安慰人。并且也为了你对玛蕾奴这么好而感谢你。”

  加纳嘴角一歪,露出一个笑容。“很简单。因为我喜欢她。”

  “你好像十分自然地这么表现。她不是个令人喜爱的女孩。我知道,即使我是她的母亲。”

  “我觉得她很令人喜爱。我总是欣赏一个女人的头脑,更甚于她外表上的美丽——除非我两者都能得到,就像是你,尤金妮亚——”

  “或许,是廿年前的事了,”尤金妮亚说再度叹气。

  “我的双眼一直看着你,尤金妮亚。在我眼中你一点都没变。不过对我来说玛蕾奴是否漂亮一点都无所谓。她相当聪明,而且她的感觉敏锐。”

  “是的,就是这样。即使我对她感到烦恼时,一想到这里就令我宽慰许多。”

  “至于这点,我担心玛蕾奴可能要再开始令你操心了,尤金妮亚。”

  茵席格那抬头看着他。“哪一方面?”

  “她很明白地表示,她觉得待在圆顶观测站里是不够的。她想要到外面去,就在你完成工作后,她要踏上这个世界的土地。她相当坚持!”茵席格那恐慌地看着他。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八章 超光速

  37。

  在地球度过的三年让黛莎·温代尔进入中年。她的外表看来变得粗糙。她的体重增加。在她的眼睛下方生出了明显的眼袋。她的胸部变得下垂而且腰部变粗。

  克莱尔·菲舍尔知道她已经四十多岁,比他大了五岁。不过她的外表并不像她的年纪。她看来还是个成熟的女人(他曾听到有些人这样地评论),不过她再也无法比得上她的卅岁时代,当他们第一次在亚德利亚的会面。

  黛莎自己也察觉到,而在一个星期之前没好气地对他说道。

  “都是你,克莱尔,”有一晚她在床上说着(很显然地她那时特别注意到自己年纪的增长)。“都是你的错。你把我卖给地球。你形容的‘壮丽,多彩多姿。总是有新奇的事物。活力不绝。’”

  “难道不是吗?”他了解对方的不耐,不过还是愿意让她好好地发泄一番。

  “都是重力的关系。在这整个庞大的飘浮行星上,你们就只有完全相同的重力吸引。在空中,在地底,这里,那里,到处都一样,1G、1G、1G。这样的单调几乎会要你的命。”

  “我们不这么觉得,黛莎。”

  “你应该发觉到。你在殖民地上待过。在那里你可以选择最适合你的重力。你可以在低重力区运动。你可以偶尔让身体组织负担减轻。你们怎么有办法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我们在这儿也会作运动。”

  “噢,是啊!你们是在这种引力下,这种永远束缚着你们的引力。你们一辈子都在对抗重力,而不是让自己的肌肉偶尔获得休息。你们不能跳,不能飞,不能浮游。你们无法身处在更强或更弱的重力环境。而这种单调的引力,拉扯,拉扯,不断地将你们所有一切向下拉扯,因此你的身体就会变得松弛,易生皱纹,老化。看看我!看看我!”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菲舍尔平稳地说道。

  “不要看我。如果你看了我,你就会抛弃我。要是你这么做的话,我就要回亚德利亚去。”

  “不,你不会回去的。如果你回去,除了可以在低重力环境运动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呢?你的研究工作,你的实验室,还有你所带领的工作小组?”

  “我会重头开始,然后成立一个新的工作小组。”

  “而亚德利亚是否可以给你我们所提供的支援?当然不能。你必须承认地球丝毫不吝惜给你任何支持,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不是吗?”

  “不是吗?背叛者!你并未告诉我地球拥有超空间辅助推进。你也没有告诉我他们发现邻星的事。事实上,你让我嘲讽罗特人的远星探测计划,认为他们无法在几个秒差距离内找到任何东西。你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笑话罢了。”

  “我事前当然可以告诉你,黛莎,不过要是你不愿意来地球呢?这不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机密。”

  “那么我来到地球又如何?”

  “一当你开始工作,真正进入工作时,我们就告诉你了。”

  “是他们告诉我的,这让我感到震惊,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你可以给我一些暗示,好让我不致于像个白痴一般地来到这儿。我应该杀了你,不过我又能做什么呢?你太容易让人上瘾了,自从残酷的你诱惑我来到地球开始。”

  这是她一直在玩的游戏,菲舍尔知道他所应扮演的角色。他说道,“诱惑你?这是你所坚持的。否则也不会发生。”

  “大骗子。你强迫自己如此对我。这是强暴!以错综复杂的方式。而你现在又要这么做了。我可以从你那双充满色欲的恐怖双眼中看出来。”

  她玩这种游戏已经有一个月了,而菲舍尔知道这代表她在工作上有了进展。他接着说道,“你的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我想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她喘口气。“我明天要向你们衰老的地球人田名山,做项成果展示。他一直都毫不留情地逼迫着我。”

  “他一向都是这样的人。”

  “他是个蠢蛋。你想,即使一个社会不懂科学,他们至少也该有些科学的观念,知道要如何做事才对。如果他们早上给你一百万环宇信用的资金,他们不能期望在当晚看到什么成果。他们至少该给你整个晚上的时间工作,好让隔天早上能获得某些成果。你还记得上次我向你提过,在我有东西要向他展示前,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没有,你并未对我说过。他说过什么?”

  “你应该可以想到他这样对我说:‘你能在三年之内得到这么多新奇的成果真是令人吃惊。我们应该提供给你更多的经费,因为比起我们的感谢,金钱实在是微不足道。’这就是他所对我说的。”

  “不,就算再过一百万年,田名山也不可能说这种话。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过了三年,最后你总算有点东西出来了。我早该想到的。你认为我还能够活多久?你认为我这样支持你,支付你庞大的助手群和工人,只是让你在我死后才能做出什么东西来吗?’这是他所说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争一口气,我很想把这项成果展示一直拖延到他死后,不过我想工作还是第一。”

  “你真的有东西可以满足他?”

  “也就只有超光速飞行而已。‘真正的’超光速飞行,不是超空间辅助推进那种无用的东西。我们现在拥有开向宇宙的一道门。”

  38。

  黛莎·温代尔意图震撼全宇宙的研究团队所在的地点,早在她尚未来到地球之前就已备妥。那是在一座巨大的山腹地堡,这对地球无穷人口与广大的地方而言,自然可以轻易地建设出这么一座名符其实的城市。

  现在田名山就坐在里头,在一张配有动力辅助的椅子上。只有他的细小双眼,看来还是炯炯有神,锐利地紧盯住他的目标。

  在地球官员当中他看来一点也不高,不过他一直以来,即使在将来,在任何场合中都能展现出强大的气魄,因而格外引人注目。

  只有温代尔不为所动。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我将会看到什么,博士?一艘船吗?”

  当然,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一个像船的物体。

  温代尔说道,“没有任何船舰,理事长。船舰还要许多年后才有。我只有一项展示,但却是令人振奋的展示。你将会看到第一次公开的真正超光速飞行,一种远远超越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方式。”

  “我怎么看得出来?”

  “就我所知,理事长,你应该已经听过简报了。”

  田名山断断续续地咳嗽着,然后停了一会儿调整呼吸。“他们想要对我说,”他说道,“不过我要从你的口中听到。”他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是负责人,”他说道。“这是你的计划。解释给我听。”

  “我无法解释理论部分。因为那将会花费很长的时间,理事长。我想你会感到厌烦。”

  “我不要听理论。我将会见到什么东西?”

  “你们会看到两个玻璃立方容器。这两个都是超真空。”

  “为什么要弄成真空?”

  “超光速飞行只能在真空环境下启动,理事长。否则要移动的物体将会拉扯其它物质,于是将增加能量的消耗与控制能力的降低。它也必须结束在真空环境,否则结果会造成极大灾害,因为——”

  “不要对我说‘因为’。如果你的超光速飞行必须在真空中启动和结束,我们要怎样利用它?”

  “首先,我们必须要用普通的飞行方式到达外太空,然后再转移至超空间并待在那儿。你达到目的地附近后再转移到一般空间,最后再以普通飞行方式到达目标。”

  “相当费时。”

  “即使是超空间飞行也没有办法瞬间办到,但是假设你想从太阳系到四十光年远的星球,你就可以花四十天的时间到达,而不是四十年。对于这样的时间比较,多作抱怨就显得太不知足了。”

  “好吧。你现在有这两个立方容器。然后呢?”

  “这是立体投射的影像。事实上,他们相隔三千公里,位在地球不同的地方,各在一座山腹的堡垒中。要是光速可以在完全真空中传递,那将花费1/1000秒也就是一毫秒的时间才能自一个立方体到另一个立方体。当然,我们不使用光线。悬浮在左边的立方体里,用强力磁场维持的空间中,有颗小球,它实际上是个微小的超原子马达。你看到了吗,理事长?”

  “我看到某个东西,”田名山说道。“就是这样而已吗?”

  “如果你更仔细地看着,你将看到它会消失。倒数计时已经在进行中。”

  每个人的耳中都听到了计数声,然后,数到零,那颗小球就从一方消失并出现在另一方。”

  “请记住,”温代尔说道,“这两个立方体实际上是相距三千公里。计时系统的量测显示,小球从离开至到达的间隔大约是十几个微秒,意谓着这趟行程几乎较光速快了一百倍。”

  田名山抬起头。“我们怎么知道?这整件事可能只是用来戏弄一个无知的老人罢了。”

  “理事长,”温代尔坚毅地说道。“在这儿有数百名科学家,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名誉,其中也有地球人。他们会提供任何你想要看的东西,向你解释这些仪器是如何运作的。在这儿除了诚实的科学外,你不会发现其它东西。”

  “就算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说,又代表什么意思?只是一颗小球。一颗乒乓球,移动了几千公里。这就是你花了三年的结果吗?”

  “你所见到的或许该比别人的预期更多,理事长,我诚恳地向你解释。你见到的可能只是一颗乒乓球大小的球,而且它也不过移动了三千公里,但这却是真正的超空间飞行,让你比光快上一百倍的速度,从这里驾着太空船到大角星(Arcturus)去。你所见到的是人类历史上首次超空间飞行的公开展示。”

  “但我要看到的是太空船。”

  “那么你还要等待。”

  “我没有时间了。我没有时间了,”即使田名山的刺耳声音也变成了无力的嘶吼。另一波的咳嗽再度来临。

  而温代尔低声地说着,可能只有田名山本人听到,“即使是你的意志也无法移动宇宙。”

  39。

  非官方命名的“超空间都市”(HyperCity)接待了官方三天之后,那些妨碍人士总算离开了。

  “即使是这样,”黛莎·温代尔对着克莱尔·菲舍尔说道,“我们还得花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完全回复到专心工作的状态。”她看来疲惫地说道,“真是个糟老头。”

  菲舍尔无意附和她对田名山的说法。“他是个病人。”

  温代尔气愤地向他看了一眼。“你在为他辩护吗?”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黛莎。”

  她训诫式地举起一支手指头。“我确信那个可怜的僵尸早在他没生病的日子,就是这样的疯狂与不讲理,或者,早在他还没变老之前就是这样。他担任理事长有多久了?”

  “他是政坛的不倒翁。已经超过卅年。在这之前他一直是担任首要次长,经历了三到四任理事长。无论他变得多老或病得多重,他都会是理事长,一直到他死后或许还要等个三天,大家确定他不会再从坟墓里爬出来为止。”

  “我想你一定认为这很可笑。”

  “不,但是对于这个没有公开权位,不为一般大众所知道的人,竟能让政坛所有人士都感到戒慎恐惧长达半个世纪的奇观,除了一笑置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他显然握有每个人的不名誉秘密,并且会毫不犹豫的利用罢了。”

  “而大家都忍受下来了?”

  “噢,是的。在政府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牺牲掉自己的职位,让自己面对那注定的下场,即使是将田名山这个人给拉下来这回事。”

  “就算是现在,他也无法抓住许多事情的实权了。”

  “你说错了。他手上的权利可能随他死去而逝去,不过那要等到他的意志变淡之后才可能完全结束。他要在心脏停止跳动后一段时间,才有可能松手。”

  “什么事情会将他驱使到这种程度?”温代尔不悦地问道。“难道他不会想早点放手,好让自己可以平稳地离开人世?”

  “田名山不是这种人。永远都不是。我不会说自己与他相当亲近,不过在这将近十五年的时间里,我偶尔会和他有所接触,没有一次不是浑身狼狈而回。在他还具有相当活力的日子里我就认识他,并且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松手。回答你早先的问题,不同的东西会驱使不同的人,但在田名山的情况,这种驱使的因素是仇恨。”

  “我早该想到的,”温代尔说道。“十分明显。怀有仇恨的人永远不会放弃。不过田名山憎恨着谁?”

  “殖民地。”

  “噢,是吗?”温代尔以代表亚德利亚殖民地人的脸色说道。“我也不曾从一个殖民地者的口中听到一句对地球友善的字眼。而你也知道我对于固定重力环境的感觉。”

  “我不是说‘不喜欢’,黛莎,也不是‘不合意’还是‘轻视’。我说的是血红色的仇恨。几乎所有的地球人都不喜欢殖民地。他们拥有最先进的一切。他们那儿平静,舒适,中产阶级的生活。他们有充足的食物,充足的娱乐,没有严苛的气候,没有贫穷的烦恼。他们在视线外有机器人帮他们料理好一切事物。很自然地,这里的人会认为自己受到剥夺而讨厌那些拥有美好事物的人。但是田名山,却是带着汹涌的仇恨。我想他很乐于见到殖民地遭到毁灭,一座接着一座。”

  “为什么,克莱尔?”

  “我自己的想法是,他并非基于我刚刚所列的那些事情才如此。他所不能忍受的是殖民地的文化同质性。你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殖民地上的人选择自己的组成分子。他们挑选与他们相近的人。他们拥有共同的文化,甚至在某些方面,在一座殖民地中的人有着相同的生理外观。另一方面,地球,在历史中一向都是广杂各种文化的混合,彼此充实,彼此竞争,彼此怀疑。田名山以及其他地球人包括我自己都认为这种混合才是力量的来源,而感到殖民地文化的自我同质反而使自己衰退,并且长久下去,会使他们的生活扩展能力枯竭。”

  “好吧,那么为什么要仇视殖民地,既然对方有着你们所认为的缺点?田名山是否认为我们比较强势或是比较差劲?这一点都没有意义。”

  “没有这种必要。如果有理由,谁会先去考虑是否有意义之后,才会去憎恨一个人?或许这只是假设田名山害怕见到殖民地可以相当成功地证明,文化同质性毕竟是件好事。可能他认为殖民地也跟他一样,急切地想要摧毁地球。发现邻星这件事激怒了他。”

  “罗特发现邻星,并且未告知我们的事实吗?”

  “还有更进一步的。他们甚至都不愿意警告我们,邻星正加速朝向我们而来。”

  “我想,他们可能不知道。”

  “田名山才不会相信。我确信他感到对方知情却故意不提出警告,希望我们一点都没有防备,到最后地球,或者说地球的文化,都将遭到毁灭。”

  “有没有人证明邻星将接近到足以对我们造成破坏?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据我所知,大部分的天文学家认为它将会与我们保持相当的距离,大体上几乎对我们没什么影响。难道你听过不同的说法?”

  菲舍尔耸耸肩。“不,我没有听说过,不过我想仇恨使田名山认为会有灾难发生。由于这点,顺着逻辑你就可以注意到,我们必须要用超光速飞行,来找寻一个新类地行星的方法。这样我们才能够尽可能地将地球人口移送到其它的新世界——要是出现最糟糕的状况。你必须承认这是有意义的。”

  “没错,不过你们没有必要想像到毁灭,克莱尔。就算地球可以长保安全,人类必需向外扩展是件很自然的想法。我们现在已经扩展到太空殖民地,而到达繁星所在是合乎逻辑发展的下一步骤,为了这一步骤,我们必须要有超光速飞行。”

  “是的,但田名山是以冷酷的观点来看待。我相信殖民银河是他想要留给下一代去执行的事。他自己想要的是找到罗特并惩罚它,为了它无视其他人类的死活而抛弃了太阳系。他想要活着见到,这也是他不断逼迫你的原因,黛莎。”

  “他为了自己的愿望会逼迫所有人,但这并不能帮助他。他是个垂死的老人。”

  “我很想知道。现代医疗可以展现出许多神奇,并且我想医师会随时待在田名山身边。”

  “就算是现代医学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我问过医师了。”

  “他们怎么回答?我想,田名山的健康状况是国家的机密。”

  “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我的机密,克莱尔。我去找过老头子的医疗小组,问他们我很急于建造一艘能够载运人类到恒星的太空船,并且希望能在田名山去世前完成。我问他们,我有多少时间。”

  “他们怎么说?”

  “一年。这是他们告诉我的。最大的限度。他们告诉我最好再加快脚步。”

  “你能够在一年内建造完成吗?”

  “一年内?当然不能,克莱尔,并且我还为此感到高兴。我觉得那个恶毒的老人无法活着见到太空船的完成,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事。你这是什么表情,克莱尔?你讨厌我这种讲法吗?”

  “毕竟,这样讲太过于心胸狭窄,黛莎。无论老头子有多么恶毒,倒也做了这么多事。他让超空间都市能够成立。”

  “是的,但却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可不是我的。并且也不是为了地球或是所有人类。而我也愿意维持我的狭窄态度。我确定田名山理事长对任何他所列名的敌人,不会存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或者是松开对方的喉头有一达因的压力。而且我猜他也不会期望别人的任何同情或怜悯。他会将这种举动视为懦弱。”

  菲舍尔看来还是不高兴。“还要花多少时间,黛莎?”

  “谁能说得准呢?可能要永远吧。即使一切都进展顺利,我想也不可能少于五年的时间。”

  “为什么?你已经拥有超光速飞行技术了。”

  温代尔坐直身子。“不是这样,克莱尔。不要太过天真。我所有的只是实验室中的展示。我可以让一个轻的物体就像乒乓球,在当中的微型超原子马达运用其百分之九十的质量,来做超光速飞行。无论如何,一艘载人的船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必须确定每一件事,而五年算是最乐观的估计。我可以告诉你,在现代电脑与模拟方式尚未实用化之前,五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五十年都有可能。”

  克莱尔·菲舍尔摇头,不发一语。

  黛莎·温代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烦躁地说道,“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也是这样地急切渴望吗?”

  菲舍尔安慰式地说道,“我相信你也和别人一样希望能够完成这件事,不过我的确是渴望实用的超空间太空船。”

  “你,比别人还要希望吗?”

  “我,的确非常希望。”

  “为什么?”

  “我希望能到邻星去。”

  她盯着他。“为什么?你还梦想能和你抛弃的妻子团圆吗?”

  菲舍尔从未对黛莎·温代尔详细地提起过尤金妮亚,而他现在也不打算跳入这个陷阱。

  他说道,“我在那儿有个女儿。我想你可以了解,黛莎。你有个儿子。”

  她的确生过孩子。他现在应该已经二十出头,就读于亚德利亚大学,而他偶尔会来信。

  温代尔的表情和缓下来。“克莱尔,”她说道,“你不应该让自己陷入不实际的梦想当中。既然他们发现了邻星,我保证那一定是他们的目的地。无论如何,光靠超空间辅助推进,这趟旅程也得花上两年。我们无法确定他们是否能够存活下来。就算他们成功到达了,在一颗红矮星旁发现一个适宜的行星机率相当渺茫。在经历了这么长久的旅程之后,他们可能还要再出发找寻适合的行星。到哪儿去?而我们如何找到他们?”

  “我猜他们早知道,不可能在邻星旁找到环绕的适合行星。因此,他们是否只准备将罗特安置在邻星的适当轨道上?”

  “即使他们在旅程中活下来,即使他们环绕恒星的轨道,那也将会是没有发展的生活,并且也不可能维持下去任何形式的文明。克莱尔,你要让自己调整过来。要是我们真能组成一支探险队到邻星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最多是罗特残留下来的碎屑,你要怎么办?”

  菲舍尔说道,“要是这样,也就如此了。但是他们还是有存活下来的机会。”

  “那么你要到那儿找回你的女儿吗?亲爱的克莱尔,寄托在这种期望上是否稳当?就算罗特和你的孩子活下来,她在你2022年离开时只有一岁。如果她现在出现在你面前,她也已经十岁了,而且要是我们尽我们所能,迅速地到达邻星,她也已经十五岁。她不会认得你。同样地,你也不会认得她。”

  “十岁,或是十五岁,还是五十岁。如果我见到她,黛莎,我会认得她,”菲舍尔说到。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十九章 留下

  40。

  玛蕾奴有些犹豫地对着席尔瓦·加纳露出微笑。她现在已经习惯随意地出入他的办公室。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席尔瓦叔叔?”

  “不,亲爱的,我的工作不会很忙碌。这是皮特设计要排除我的方法,而我也接受这项安排,这同样也是我摆脱他的方法。我不会向每个人都承认这回事,不过由于你有洞悉谎言的能力,我只会对你说实话。”

  “这样是否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席尔瓦叔叔?这已经让皮特委员长吓一跳,而且这也会吓坏了奥瑞诺,如果我曾告诉过他我有这种能力。”

  “这并不会让我感到不舒服,玛蕾奴,你知道,因为我早就放弃了。我早就下定决心不再费力地套上假面具。事实上,这还令我心情感到宁静。当你停下来好好思考的话,你就会发现编织谎言是件很困难的事。如果人们真的那么懒惰,那么他就——就永远不会说谎。”

  玛蕾奴再次微笑。“这就是你为什么喜欢我的原因吗?因为我让你可以偷懒?”

  “你看不出来吗?”

  “不。我只能知道你喜欢我,但我无法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你的动作只显示出你喜欢我,不过真正的原因却是深藏在你的内心之中,我所能得到的只有某些模糊的感觉。我无法更加深入。”

  “很高兴你办不到。人的内心是相当肮脏、阴暗、令人不快的地方。”

  “你为什么这样说,席尔瓦叔叔?”

  “经验。我没有你的天赋,不过我处在人群之中的时间远比你长。你喜欢你自己真正的内心吗,玛蕾奴?”

  玛蕾奴看来十分惊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喜欢你想到的每个念头吗?每一个想法?每一个冲动?说实话。虽然我无法读出你的动作,不过请你说实话。”

  “有时候我会想到愚蠢的东西,或是卑鄙的东西。有时候我会气愤自己,竟会想做某些我并不会真正去做的事。但是这并不常有,真的。”

  “不常有?别忘了你很习惯于自己的内心。你很难察觉到。就像你身上穿的衣服一样。你不会感觉到与衣料的碰触,因为你已经习以为常。你的头发卷垂到你的脖子,不过你没有注意到。如果别人的头发触到你的后颈部,你会觉得很痒并无法忍受。别人内心的想法不见得会比你自己更糟糕,不过那毕竟是别人的想法而且是你所不喜欢的。比方说,你可能不会喜欢我喜欢你,如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仅仅接受我喜欢你的这件事情存在,将会是比较好的结果,而不要搜查我内心的真正理由。”

  不能避免地,玛蕾奴说道,“为什么?理由是什么?”

  “我喜欢你,是因为我曾经是你。”

  “那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说我曾是拥有美丽双眼以及洞察天赋的年轻女孩。我是说我在年轻时认为自己长像平庸,并且每个人都因我的外貌而不喜欢我。而我知道我很聪明,我就是无法了解为什么每个人不会因我的聪明而喜欢我。由于一项不好的特质却忽视其它好的特质,以致于轻视某一个人,似乎是件不公平的事。

  “我心里受到伤害并且感到愤怒,玛蕾奴,而且发誓我绝不会像别人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别人,不过我没有多少机会实现。后来我见到你。你长得并不像我以前那样地平庸,而你却比从前的我更加聪明,不过我并不在意你比我更强。”他开怀地笑着。“这就像是给我第二次机会,更好的机会。不过算了,我不认为你是来和我谈这些事情的。我或许没有你那般敏锐,不过我还是多少看得出来。”

  “那么,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

  “噢?”加纳突然皱起眉头,显然地表现出因兴趣而增加的困扰。“她怎么了?”

  “她已经快要完成在这里的工作计划,你知道的。如果她回到罗特,她会要我和她一起回去。我一定要回去吗?”

  “我认为应当如此。你不想回去吗?”

  “一点都不想,席尔瓦叔叔。我觉得我待在这儿相当重要。所以我想请你告诉皮特委员长,你愿意将我们留在这儿。你可以提出一个听来很合理的理由。至于委员长,我很确定他将乐意让我们留在这里,特别是,如果你告诉他,妈妈发现涅米西斯将摧毁地球。”

  “她这样告诉过你吗,玛蕾奴?”

  “不,她没有说过,不过她没有必要说。你可以向委员长解释说,妈妈可能会不断地烦扰他,坚持说太阳系有必要接收到我们的警告。”

  “你有没有想过,皮特真的会这样地热心帮我吗?如果他知道我想要将尤金妮亚和你留在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的话,他有可能立刻命令你们回到罗特,好故意来和我作对。”

  “我十分肯定,”玛蕾奴平静地说道,“委员长会希望我们留在这儿,更甚于故意和你作对。除此之外,你也希望妈妈留在这里,因为你——你喜欢她。”

  “非常喜欢她。似乎是我这一辈子最喜欢的人。不过你的母亲不喜欢我。你不久之前曾告诉过我,她的心中时常还想念你的父亲。”

  “她愈来愈喜欢你了,席尔瓦叔叔。她现在非常地喜欢你。”

  “喜欢并不代表爱情,玛蕾奴。我想你本人应该也发现到这两者的差异。”

  玛蕾奴红了脸颊。“我是在说你们大人。”

  “就像我,”加纳仰头大笑。然后他说道,“很抱歉,玛蕾奴。大人们总是认为年轻人不懂得什么是爱;而年轻人总认为大人忘了什么是爱;而你知道,两方面都错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认为留在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是件相当重要的事,玛蕾奴?当然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我。”

  “当然我喜欢你,”玛蕾奴认真地说道。“非常喜欢。但是我想要待在这里,因为我喜欢艾利斯罗。”

  “我解释过这是个危险的世界。”

  “对我不是。”

  “你还是很确定瘟疫不会影响你?”

  “当然不会。”

  “不过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即使我还在罗特上的时候。我没有理由不这么想。”

  “不,你之前当然不会这么想。不过在你知道瘟疫这件事之后呢?”

  “那并不会改变任何事情。我在这儿感到完全的安全。比起罗特更加地安全。”

  加纳缓缓地摇头。“我必须承认我完全不懂。”他详视着她平静的脸孔,她那双深黑色的明亮大眼半隐在长长的睫毛后头。“无论如何,让我读读你的肢体语言吧,玛蕾奴,如果我能办到的话。你是指你有自己的方法,无论任何代价,就是要待在艾利斯罗。”

  “是的,”玛蕾奴断然地说道。“并且我认为你将会帮助我。”

  41。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的双眼闪着怒光。她的声音不大,不过却十分强烈。“他不能这么做,席尔瓦。”

  “当然他可以这么做,尤金妮亚,”席尔瓦平静地说道。“他是委员长。”

  “但他并不是绝对的统治者。我有公民权,其中之一就是行动自由。”

  “如果委员长发现一种紧急情况,为了这件事的处理,就可以限制一个人的行动,而其公民权将被暂时中止。这大概是行动授权第廿四条的要旨。”

  “但那不过是罗特在创建时代,所留下来的老掉牙约法罢了。”

  “我同意你的说法。”

  “如果我大声疾呼,皮特会发现他的立场——”

  “尤金妮亚,请听我说。就这样子吧。以现在的情况而言,为什么你和玛蕾奴不愿意留下来呢?我们十分欢迎你们待在这儿。”

  “你在说什么?这就像是未经指控,未经审理,未经判决的监禁。我们被迫无限期地留在艾利斯罗”

  “请你不要为反对而反对。不会这么糟的。”

  “不会有多糟?”茵席格那以不尊重的语气说道。

  “因为你的女儿,玛蕾奴强烈地希望留下来。”

  茵席格那表情木然。“玛蕾奴?”

  “上星期她来找过我,谈论了许多驱使委员长命令你们留在艾利斯罗上的建议。”

  茵席格那几乎快从座椅上跳起,看来十分愤怒。“而你就照她的话去做?”

  加纳迅速地摇头。“不。好好地听我说。我所做过的,只不过是通知皮特,你在这儿的工作已经完成,并且询问他是要你和玛蕾奴回去罗特,或是继续待在这里。这是完全中立的陈述,尤金妮亚。在送出讯息之前我曾让玛蕾奴看过,而她却十分满意。她这么样地说着‘如果你给他选择,他就会将我们留下来。’结果,很显然他真的这样做了。”

  茵席格那倒入座椅中。“席尔瓦,你真的遵照一个十五岁女孩所说的吗?”

  “我并不认为玛蕾奴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不过告诉我,为何你急于回到罗特去?”

  “我的工作——”

  “没有了。如果皮特不要你的话,在那儿不会有你的工作。就算假设他许诺你们回去,你会发现自己的职位更动。另一方面,留在这里你可以使用各种仪器设备,而你也确实在这儿不受限制地使用。毕竟,你在这儿完成了你无法在罗特上做到的工作。”

  “我才不管我的工作!”茵席格那不能自持地大叫。“你看不出来我要回去的理由,就跟他想要留我们在此的理由一样吗?他希望毁掉玛蕾奴。如果我在离开之前知道这种艾利斯罗瘟疫,我们永远都不会来到这里。我不能拿玛蕾奴的心智做赌注。”

  “她的心智不是我们能拿来冒险的,”加纳说道。“我宁可拿自己来做赌注。”

  “但是留在这儿就是在冒险。”

  “玛蕾奴并不这么想。”

  “玛蕾奴!玛蕾奴!你似乎认为她是女神。她知道什么?”

  “听我说,尤金妮亚。让我们理性地谈谈。如果玛蕾奴真的面临危险,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你们弄回罗特,不过先听我说。玛蕾奴并未出现任何妄想的征兆,不是吗?”

  茵席格那颤抖不停。她的心情尚未平复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是否曾宣称出现不合理的妄想,或是任何荒谬的言论?”

  “当然没有。她非常敏感。你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她不会没有道理地说——”

  “这并不能证实什么。我知道。她从未对自己的洞察能力而大肆吹嘘。那或多或少都是在被迫的情况下才会表达出来的。”

  “是的。不过那又如何?”

  加纳平静地继续说道,“她是否曾宣称自己感受到某种奇异的力量?她是否曾确定地表示什么事情将发生,或是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完全由于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理由?”

  “不,当然没有。她会坚持实证。她不会没有证据随意瞎猜。”

  “然而就某一方面而言,或是只有这一方面,她的确是如此。她确信瘟疫不会影响她。她表示过她完全地感到这种确定性,确信艾利斯罗不会伤害她,即使她还在罗特上就有这种感觉,而这种感觉随着她来到圆顶观测站后愈来愈强烈。她很确定,或者说是完完全全地确定要留在这儿。”

  茵席格那睁大眼睛,伸手掩住嘴巴。她含含糊糊地发出声音后说道,“在这情况下……”随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嗯?”加纳机警地说道。

  “你看不出来吗?这种瘟疫正在攻击着她?她的人格开始改变。她的心智已经受到感染。”

  加纳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一阵子,然后说道。“不,不可能。在所有瘟疫的病例中,没有这方面的征兆被发现。这并不是瘟疫。”

  “她的心智和别人不同。她可能受到不同方式的感染。”

  “不,”加纳绝望地说道。“我不能相信。我不会相信。我相信要是玛蕾奴自称她能够免疫,那么她就不会被感染,而她的免疫性将帮助我们解开这个谜。”

  茵席格那的脸色变得苍白。“这就是为何你要她待在艾利斯罗的原因吗,席尔瓦?利用她当作对抗瘟疫的工具?”

  “不。我并不是为了要利用她而要她留下来。无论如何,她想要留下来,而且她可能会是个工具,这与我们单方面的利用她是完全不同的事。”

  “而就因为她想要待在艾利斯罗,你就很乐于随她的兴?就因为她出于一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连你或我都看不出任何合理或逻辑的渴望。你难道真的认为她这般地希望,就允许她留下来吗?你敢这样告诉我吗?”

  加纳有些费力地说道,“事实上,我正朝这方向来思考。”

  “你的确很容易就朝这方向来思考。她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我的孩子。她是我唯一的——”

  “我知道,”加纳说道。“她是你唯一从——从克莱尔那儿留下来的。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一直无法从失去他的打击中完全回复。我了解你的感觉。”他以和缓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温柔地看着她,仿佛要伸出双手抚摸她低垂的头,来安慰她一般。

  “同样地,尤金妮亚,如果玛蕾奴真的想要探勘艾利斯罗,我们终究无法阻止她。而且如果她一直自认为瘟疫不会影响她的心智,或许这种心灵能力可以防止感染的发生。玛蕾奴的进取意志与信心,可能是她心理免疫的机制。”

  茵席格那抬起头来盯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抑郁的神情。“你在胡说八道,而你没有权利将你突如其来的浪漫情怀,投入到一个孩子的身上。她对你而言是个陌生人。你不爱她。”

  “她对我而言并不是陌生人,而我的确爱她。更重要的是,我钦佩她。爱并不会让我有如此深的信心敢冒这种危险,但钦佩的心情却可以。请你好好想想。”

  然后他们坐着,彼此静静地盯着对方。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章 证据

  42。

  田名山·胜诸,维持他一向以来的顽固,活过了他被允许的一年时光,然后在第二年初始,他长期的抗战终于结束。当那一天来临时,他未留下只字片语或是一声惋惜,静静地离开战场。

  这件事在地球引起的骚动不大,在殖民地间更是毫无感觉,因为老头子总是在大众眼光之外,并且他是以此而起家的。只有那些与他有所接触的人才会知道他的权力,并且也只有那些依赖他力量与政策的人才会因他的过世而感到解放。

  这个消息早就传到黛莎·温代尔的耳中,透过连接她的总部与世界城的特殊频道。事实上,她早于几个月前就预期事情即将发生,然而她听了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十分震惊。

  现在到底会怎样?谁会是田名山的继任者,而且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她很久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但直到现在她才体认这件事的真正意义。很显然地,无论之前作过什么样的发言,温代尔(以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们)都并未真正想到老头子的死亡。

  她转向克莱尔·菲舍尔寻求慰藉。温代尔自知她的中年身体(再过不到两个月,她就要进入无法想像的五十岁)无法吸引菲舍尔。而他现在也已经四十三岁,他的年轻外观似乎也逐渐消去,不过对男人而言却不是那么明显。无论如何,他抱着她,让她感到自己还是有所吸引力。

  她对菲舍尔说道,“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菲舍尔说道,“一点都不令人意外,黛莎。早就知道这天一定会来临的。”

  “我承认,但现在真的发生了。而这一切只不过是由于他顽强的决定才进行的计划。现在该怎么办?”

  菲舍尔说道,“当他还在世时,你一直希望他死去。现在你反而开始烦恼了。不过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担心。计划还是会继续进行。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有初步的成果了,不可能停止计划。”

  “你有没有估算过这项计划花了多少钱,克莱尔?将会有个新任的地球调查委员会的理事长,并且环球议会也自然而然地将抓取一些控制权。在可见的未来,不会再有另一个田名山出现。然后他们就会看紧预算,并且不用担心田名山那只可以瞒天的双手,他们会将预算给要回去。”

  “他们能怎么做?到今天为止已经花费了这么多。他们会说停就停,而不想从中获得一些成果吗?如此一来将只不过是留下个烂摊子罢了。”

  “他们可以将一切归咎于田名山。他们可以说,‘他是个疯子,一个独裁的顽固家伙’以某些观点看来这的确是事实,你我都知道。而现在他们没有任何人需要为这件事负责,他们可以将地球带回理性,并且放弃这个成为全球巨大负担的计划。”

  菲舍尔笑着说道。“亲爱的黛莎,你对政治的洞察力可能就和你的第一流超空间学识一样地卓越。政府组织当中的理事长职位——在理论上,以及大众所认知的范围里——是个权责相当有限的官员,并理所相当地要接受大总统以及国会的控制与监督。那些理所相当地拥有强大权力的,经过选举所推出的官员,却永远也无法解释他们为何让田名山控制,躲在墙角深怕自己的心脏不被田名山允许而跳动。他们只证实自己的懦弱无能,并且不敢冒险以防止自己在下次选举中失去已有的职位。他们会继续这项计划。他们只会作象征性的经费删减罢了。”

  “你怎么能够这样肯定?”温代尔喃喃说道。

  “经过长期观察民选官员的经验,黛莎。除此之外,要是我们喊停的话,我们将会让殖民地赶过我们让他们如同罗特一样进入深空之中,远远地将我们抛到后头。”

  “噢?他们会怎么做?”

  “根据他们已有的超空间辅助推进知识,你难道不认为进一步发展出超光速飞行是不可避免的趋势吗?”

  温代尔嘲讽地看着菲舍尔。“亲爱的克莱尔,你对于超空间科学的洞察力可能就和你第一流的攫取机密能力一样地卓越。你就是这样认定我的工作吗?那就是超空间辅助推进发展的必然结果吗?你有没有想过超空间辅助推进是相对论理论的自然结果?它仍然不能使人超越光速旅行。要以超光速移动必须要在理论与实际上,有真正的空间跳跃。这种结论不会自然地发展出来,而我也早已向许多政府官员解释过。他们抱怨进度缓慢以及花费过巨,而我必须向他们解释困难的地方。他们可能会想起,然后会毫不吝惜地根据这一点而停止这项计划。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他们,我们可能会被别人所超越。”

  菲舍尔摇头说道。“当然你可以这样对他们说。并且,他们会相信你,因为这是事实。我们会被别人轻易地赶上。”

  “你有没有听懂我所说的话?”

  “我听得懂,但你遗漏了一些事情。想想一般常识,特别是你刚刚所提到的第一流攫取机密的能力。”

  “你在说什么,克莱尔?”

  “从超空间辅助推进跳跃到超光速飞行是巨大的一步,对于刚要踏出第一步的人而言,就像你一样。然而,殖民地现在还未踏出这第一步。你真的认为他们对我们的计划,对超空间城市等等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吗?你认为在整个太阳系中,只有我和我的地球同僚在攫取机密情报吗?殖民地也有他们自己的情报系统,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努力辛勤地工作。就这件事而言,几乎从第一天开始,他们就知道你在地球上了。”

  “那又怎样?”

  “就这件事情来说。你认为他们没有电脑可以查询你曾写过与发表过的论文吗?你认为他们无法获取那些论文吗?你认为他们无法努力详尽地读懂那些内容,然后无法发现你的超光速想法在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吗?”

  温代尔紧闭起双唇,“那么——”

  “是的,好好想想。当你写下超光速的想法时,你只不过处于想像阶段。你只是在众多理论想法当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没有人会认真地去审视。但是现在你到了地球并待在那儿。你突然从眼前消失,并且不再回到亚得利亚。他们可能无法详尽了解你在做什么,因为田名山偏执的态度可以让这项计划保持在高度机密下进行。然而,就你已经消失的这件事实就可以得出许多推论,毫无疑问地,从你出版的著作,从你一向以来的工作领域,就可以得出许多线索。

  “就如超空间城市无法完全保密一样。难以想像的巨额投资必定会留下某些踪迹。因此每座殖民地一定都在四处抓寻线索并拼凑成认知的一部分。而每项拼凑都指示他们能够更迅速地超越你的情报。你就这样告诉他们,黛莎,如果有任何想要结束这项计划的提议。如果我们停下来,我们就会在这场竞赛中被人超越。这种想法会比起田名山的方法,更让人提起劲来行事,而这也是真象的价值。”

  温代尔沉默了好一阵子,仔细地看着菲舍尔。

  “你说的没错,亲爱的机密探测员,”她最后说道。“我一直将你视为爱人而非顾问,真是一件错事。”

  “这两者为什么无法同时并存?”菲舍尔问道。

  “虽然,”温代尔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有自己的动机。”

  “那又有什么关系,”菲舍尔说道,“就算真的如此,我的动机也可以与你同时进行。”

  43。

  议会代表团最后终于到访,新任的地球调查委员会的理事长,伊戈尔·哥罗帕茨基(IgorKoropatsky)亦随行而来。

  他是个沉默的男人,留着平顺短灰色的头发,有着大鼻子与双下巴,体态丰足。无疑地,他是个精明的人,但却没有田名山那种近乎病态的强悍。

  当然,议员们与他一起,仿佛在展示这位继任者是他们的所有品,并且受他们的控制。他们一定很希望能长期保持这种情势。田名山是个太过于长久的痛苦经验。

  没有人提议将计划结束。相反地,一般都认为计划应该加速推行。

  如果可能的话。温代尔很小心地指出殖民地可能超越地球的压力,而众人都几乎无异议地接受这种观点,似乎是迫在眉睫的事实一般。

  哥罗帕茨基以承担责任的发言人身份说道,“温代尔博士,我并不需要在超空间城市做趟长期的正式参观。我以前已经来过了,而我的首要之急是花时间在重整政府组织上。我无意对我的前任理事长表示任何的不敬之意,但是任何重要领导人的变更,总是需要相当大的组织变革,特别是前任的任期过长。在实质上,我现在并非是正式受命的身分。所以,就让我们非正式地自由谈谈,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并且希望你的回答,让对科学造诣不够的我能够了解。”

  温代尔点头。“我会尽力的,理事长。”

  “很好。你预计什么时候会有真正运作的超光速太空船?”

  “你必须要先了解,理事长,这是一个相当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们无法预期到所有的困难与意外。”

  “假设只有那些合理的困难,而且没有意外发生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既然我们已经完成了科学部分,剩下来的只有工程方面的事务,如果幸运的话,或许,我们在三年内会完成一艘太空船。”

  “换句话说,是在2236年。”

  “当然不可能再快了。”

  “能够搭载多少人?”

  “或许是五到七人。”

  “它能航行多远?”

  “随我们的意思,理事长。这就是超光速的美妙之处。因为我们是穿过超空间来移动,在那里一般的物理定律并不适用,如能量守恒,对它而言,航行一千光年的花费与航行一光年无异。”

  理事长不自在地皱了眉头。“我不是物理学家,不过我个人很难接受那种毫无限制的环境。你们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吗?”

  “我们有限制。如果要做超空间的转移时,我们需要真空的环境,而且重力必须在某个强度之下。透过经验,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发现其它的限制条件,而这需要靠数次的测试飞行后才能得知。这些结果可能会降低真实的飞行能力。”

  “一当这艘船完成,你们的第一个航行目标是什么?”

  “以保守的态度而言,第一趟旅程不应该远于冥王星,不过那可能会被认为是在浪费时间。既然拥有恒星飞行的能力,真正的航行目标应该更具有震撼性。”

  “就像是邻星?”

  “那是个合于逻辑的目标。前任理事长田名山希望目标在那儿,不过我必需指出还有其它更有趣的恒星。天狼星只有四倍的距离远,而那儿可能有机会观察到近距离的白矮星。”

  “温代尔博士,我认为邻星必须要定为目标,无论田名山的理由为何。假设你到了其它的星球——无论哪一颗——然后回来。你怎么能够证明你真的到过那些地方?”

  温代尔露出吃惊的表情。“证明?我不懂你指的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你如何提出反驳,针对那些宣称航行是个骗局的指控?”

  “骗局?”温代尔站起身子。“这真是侮辱。”

  哥罗帕茨基突然语调显出优越的气息。“请坐下,温代尔博士。你并没有受到任何指控。我只是尝试对付预期会遭遇的情况,并帮你对抗这些问题。人类大约在三个世纪前移向太空。在这些历史发展中产生了许多小插曲。当第一座人造卫星脱离地球而升空后,有些人宣称那些人造卫星所传回来的每样东西都是假的。第一张月球背面的相片被指控是伪造的。即使第一张从太空向地球拍摄的相片,对那些相信地球是平坦的人而言,也是个骗局。现在要是地球说拥有超光速飞行,我们很可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理事长?为什么会有人认为我们会对这种事情撒谎?”

  “亲爱的温代尔博士,你太天真了。在这三个世纪中,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被认为是发明宇宙学的神圣人物。一个世代又一个世代的人们,早就习于光速是个绝对极限的概念。他们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即使是因果律——没有人认为效应会发生在原因之前的基本概念——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也违反了。这是其一。

  “另一方面,温代尔博士,殖民地方面可能利用它的政治利益,说服他的人民,包括地球在内,指称我们在说谎。让我们陷入混乱,辩论,浪费我们的时间,然后让他们有机会赶上来。所以我问你:有没有一个简单的证明,可以让你的飞行有真实的合法证据?”

  温代尔冷冷地说道,“理事长,一当我们回航后,我们可以允许科学专家检查。我们可以接受调查,就像是利用——”

  “不不不。拜托你。不要再说下去了。这样只能够说服和你一样拥有知识的科学家而已。”

  “那么,我们会拍摄在邻近的星图,从相对恒星分布的变异上,我们可以计算出相片离太阳的距离。”

  “还是只能说服科学家。对一般民众完全不具说服力。”

  “我们会拍摄我们所到达恒星的近距离照片。这将会在各个方面上都和太阳不同。”

  “不过这类东西,在每个简单的全像星际航行程式中都能够得到。那可能不过是‘银河船长’游戏的科幻相片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温代尔咬紧牙关说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了。如果人们不愿意相信,那么他们就是不会相信。这是你必须去解决的问题。我只不过是个科学家而已。”

  “现在,博士。请你保持耐心。当哥伦布七百五十年前横渡海洋回来时,没有人指控他在说谎。为什么?因为他从到达的新海岸带回了当地土人。”

  “很好,不过找到一个世界拥有生物并带回样本的机会很小。”

  “或许不需要如此。你知道,一般认为罗特靠着远星探测号发现了邻星,并且之后就离开太阳系前往那儿去。既然它一去不回,很有可能它已经到了邻星,并且一直留在那里。”

  “这也是田名山理事长所深信不疑的。无论如何,以超空间辅助推进,也要花费两年的时间。它中途可能遭到意外,科技上的误差,心理上的问题,然后无法完成那趟旅程。这也可以解释它为何一去不回的原因。”

  “然而,”哥罗帕茨基坚定地说道,“他们也可能已经到达那里。”

  “就算他们到了,他们也可能只是进入星球轨道,在一个无法住人的世界里。在隔离环境中,心理上的紧张,并不在旅程当中,而是在他们停留在那个世界时发作。很有可能现在只有一个死亡的殖民地永远绕着邻星运转。”

  “那么你现在可以看到,那就是我们的目标,因为你一到那儿,你就要去找寻罗特,无论死活。不管结果为何,你一定要带回某些毫无疑问是罗特人的东西,这样一来也可以很容易让每个人相信你到过另一个星球并且成功地返航。”他面露笑容。“甚至我自己也会相信,并且也能够回答我刚才问你是否能证明超光速飞行的问题。这将是你的任务,而且基于这点,地球方面会继续弄到你所需要的金钱资源和人力。”

  在整个晚宴中没有提起任何技术上的问题,哥罗帕茨基以友善的语调,但却是冷冰冰的气息,对温代尔说道,“同样地,记住你只有三年。不能再多了。”

  44。

  “所以,我那小小的手段并不需要,”菲舍尔带着一丝遗憾说道。

  “不。他们并不是担心被人超越而决定计划持续进行。唯一困扰他们的,那也是田名山似乎未曾想过的,就是与骗局指控的争议。我认为田名山只不过想要摧毁罗特罢了。只要毁掉它,这个世界想要如何宣称,就随他们自己喜欢了。”

  “不可能。他一定要命令那艘船带回某些东西,证明罗特已经遭到摧推毁的证据,这同时也向这个世界做了证明。另外,新任理事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和田名山完全相反的个性。他看来温和,几乎可算是很谦卑的样子,不过我有种感觉,环球议会最后将会发现他与田名山一样难缠。他现在必须先安顿好他自己的工作,就是这样。”

  “从你告诉我的那段会谈,他好像比田名山多些人情味儿。”

  “是的,不过还是令我火冒三丈,当他讲到骗局的事情。竟然会有人认为太空旅行是假的。可能就是地球人对太空的一般观点。一点感觉都没有。除了相当极少数的人之外,你们的人待在这个看似广大的世界中,然后一辈子都不想移动。”

  菲舍尔笑道。“我就是你所说的那些极少数人。而你自己是个殖民地人。所以我们两人都不会被行星给束缚。”

  “没错,”温代尔斜眼看着他。“有时候我以为你不记得,我是个殖民地人。”

  “相信我,我从未忘记。我不会一天到晚对自己提醒,‘黛莎是个殖民地人!黛莎是个殖民地人!’不过,我知道你是。”

  “那又怎样!”她挥挥手仿佛想摆开环绕在她身旁的聒噪声。“在这个超空间城市里,受到令人难以想像的安全限制,为什么?防范殖民地。一切都是为了想要赶在殖民地开始行动前,先将超光速飞行带入实用化的阶段。而由谁来完全主持这计划?一个殖民地人。”

  “这是你在五年中第一次想到这一点吗?”

  “不,但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特别想起。我还是无法理解。是否他们不敢对我信任?”

  菲舍尔大笑。“不会这样。因为你是个科学家。”

  “那又如何?”

  “因为科学家被认为是,一群不受任何社会团体所束缚的佣兵部队。给一个科学家一个具有吸引力的问题,然后供给所有的金钱,设备,以及其它解决问题所需要的东西,那么科学家就不会在意他的资助者是谁。事实上你不在乎地球,或是亚得利亚,还是殖民地,甚至不是为了全体人类来考量。你只是想要完成超光速飞行中的大大小小工作,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效忠的对象。”

  温代尔骄傲地笑着,“老套了,并非每一个科学家都适用。我可能就不是那种人。”

  “我确定他们也了解这点,黛莎。某些在你工作中经常接触到的人,他们的重要工作之一也包括对你的观察,并且定时地向政府回报。”

  “我希望,你不是在说你自己。”

  “不要告诉我你从未想过,我留在你身边完全只是为了刺探你的机密。”

  “事实上,我是这样想过,偶尔吧。”

  “不过那并非我的工作。我怀疑由于我与你太过亲近,致使他们也无法完全对我信任。实际上,我也经常回报,而我的活动也具关键影响。只要我能让你长保愉快——”

  “你真是个冷血动物,克莱尔。你怎么能以谈论这种事当作幽默?”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我想要将事情实际化。假如你对我感到厌烦,我就失去了作用。不快乐的黛莎可能代表着没有动力的黛莎,所以到时候我就会从你眼前消失,然后交由我的继任者来取代。毕竟,你的满足远远超过我的价值,而且我认为这也是必要的。”

  温代尔突然伸手抚摸克莱尔的脸颊。“不要担心。我想现在我已经太习惯你了。在我年轻热血的年代里,我可能会对我的男人感到厌倦并将他抛掉,不过现在——”

  “十分困难,是吗?”

  “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我最后可能也陷入了爱情之中,以我的方式。”

  “我了解你的意思。爱情在理性的血液当中是相当平静安闲的。但我想现在不是证明这点的好时机。你首先要详细思考的是哥罗帕茨基的继任,以及你建立整个系统的信赖程度。”

  “总有一天我会证实的。不过还有件事。我刚才告诉过你地球人没有太空的感觉。”

  “是的,我记得。”

  “现在就是个例子。哥罗帕茨基没有感觉——一点都没有——关于空间的大小。他提到去邻星并寻找罗特。那要如何才办得到?每一时刻,我们标定出了一颗小行星后,在还没有计算出轨道之前它就已经飘走了。你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再将失去的小行星给重新定位吗?有时要花上数年。太空是广大的,即使是在恒星附近的空间,罗特相形之下简直渺小得微不足道。”

  “没错,如果我们想要在数十万颗小行星中寻找特定的一颗;而换个角度看,只有罗特是在邻星附近的唯一物体。”

  “是谁这样告诉你的?就算我们认为邻星没有行星系统,也不可能完全没有陨石之类的天体环绕着它。”

  “但那是没有生命的陨石,就像我们那些没有生命的小行星群。既然罗特是个功能正常的殖民地,它必定会放出宽广的辐射波段,而我们可以轻易地侦测出来。”

  “如果罗特是个功能正常的殖民地。要不是这样呢?那么它只不过跟其它小行星一样,而寻找它又是件庞大的工作。在可能的期限内我们不可能成功找到的。”

  菲舍尔无法掩饰他痛苦的神情在脸上浮现。

  温代尔走近他,将手臂环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地说道。“噢,亲爱的,你知道真正的情况。你必须要面对它。”

  菲舍尔发出郁郁的声音,“我知道。但他们也有可能还活着。不是吗?”

  “是有可能,”温代尔刻意轻快地说道,“要是这样,对我们也方便多了。就如你所说的,我们可以轻易地侦测到他们的输出辐射。更重要的——”

  “嗯?”

  “哥罗帕茨基要我们带回某种我们接触罗特的证明,只在几个月内航行过数光年的距离,进入深空中并成功返航的证据。除非——我们到底带什么东西回来才具有说服力?假如我们找到一些金属碎片或混凝物体。这类东西怎么样都不行。一块即使可以被我们认定是罗特的金属都不行——虽然某些手工艺品只存在于殖民地上

  那还是会被质疑是赝品。

  “如果说,罗特还是一个正常运作的殖民地,我们就可以说服一些罗特人和我们一起回来。一个罗特人的身份可以被唯一认定。指纹,视网膜纹路,DNA分析。在其它的殖民地或是地球上,已经有了相关记录的罗特人。那将是一个确凿无疑的证据,足以塞住任何人的悠悠之口。

  “当然,”温代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带回的人数相当有限。有一天我们或许会有一艘如殖民地大小的太空船,但我们的第一艘太空船却是十分地狭小,我保证要是用将来的标准而言,那简单就是原始的产物。我们可能只能设法带回一个罗特人;再多一人就会超过我们的能力,所以我们必须挑选合适的人。”

  “我的女儿,玛蕾奴。”菲舍尔说道。

  “她可能不想回来。我们只能找愿意跟我们走的人。在上千人——或许更多——当中只能有一个人,要是她不想回来——”

  “玛蕾奴会想要回来。你让我和她谈谈。不论什么方法我都会让她愿意跟我们回来的。”

  “她的母亲或许不这么认为。”

  “无论如何我会和她谈谈,”菲舍尔顽固地说道。“我一定办得到。”

  温代尔再度叹息。“我无法让你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想法当中,克莱尔。你难道看不出来就算她本人愿意,我们也不可能带回你的女儿吗?”

  “为什么?为什么?”

  “在罗特离开的时候,她才只有一岁大。她对太阳系没有任何记忆。所以太阳系中也不会有人认识她。非常可能在其它的任何独立系统中,她的身份完全无法被确认。不,我们应该可以带某些处于中年年纪的人回来,并且他是曾经到过其它殖民地,最好是曾经到过地球的人。”

  她停了一会儿后吃力地说道,“你的妻子相当合适。你曾有次告诉过我,她在地球上完成部分的学业。在这里一定有些纪录可以查询并且辨认她的身份。虽然,老实说,我比较希望是其他人。”

  菲舍尔沉默不语。

  温代尔有些胆怯地说道,“我很抱歉,克莱尔。我不希望这样。”

  而菲舍尔悲伤地说道,“只要让我的玛蕾奴活着。我们再看看能怎么做。”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一章 大脑扫描

  45。

  “我很抱歉,”席尔瓦·加纳低着头望着这对母女,眼中无言地乞求宽恕。“我才跟玛蕾奴说过这并不是个十分繁忙的工作后,立刻就接到动力供应系统出了些小麻烦的通知,因此我必须要将这次会谈延后几个小时。无论如何,那个问题应该已经解决,而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你们是否肯原谅我?”

  “当然,席尔瓦,”尤金妮亚·茵席格那说道。她明显地感到不安。“虽然,我不敢说这三天来过得很轻松。我觉得待在这儿的每一小时,都在增加玛蕾奴的危险。”

  玛蕾奴说道,“我一点都不怕艾利斯罗,席尔瓦叔叔。”

  茵席格那说道,“而且就算在罗特上,我想皮特也无法对我们做什么。他知道这点,否则他也不会将我们送到这儿来。”

  加纳说道,“至于我会尝试扮演一个诚实的经纪人,并让你们两人都能够满意的角色。无论皮特可以公开地做或者不能公开地做什么,他总是有很多间接的方式,所以那反而是更危险的情况,尤金妮亚,由于你对艾利斯罗的恐惧,低估了皮特的决心与聪明。就这么说好了,如果你们就这样地回到罗特,你们将违反他的紧急处份决定而遭到拘禁,或者流放到新罗特,或者再将你们送回这里。

  “关于艾利斯罗,我们也不敢低估瘟疫的危险性,即使早期强烈的病例好像已经消声匿迹。我跟你一样反对让玛蕾奴冒险,尤金妮亚。”

  而玛蕾奴却是恼火地低声说着,“一点危险都没有。”

  茵席格那说道,“席尔瓦,我想不应该在玛蕾奴面前讨论这些东西。”

  “你错了。我是要在她面前讨论。我猜想她应该比你或我,都还要清楚她要怎么做。她是她自己心灵的守护者,而我们的工作是尽量不去干涉地带领她。”

  茵席格那在喉部咕哝了几声,但加纳却是坚定地继续说道,“因为我想要她加入讨论。我要她的观点。”

  茵席格那说道,“但是你早就知道她的观点了。她想要到外面去,而你竟然说我们必须让她做想做的事,因为她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

  “没有人提到魔力,也没有人说出这种类似的话。我只是建议我们做个实验,以我们所有的防范措施。”

  “以什么方式?”

  “首先,我想要做个大脑扫描。”他面向玛蕾奴。“你能够了解吗,玛蕾奴,这些措施是必要的?你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吗?”

  玛蕾奴轻皱眉头。“我已经做过了。每个人都做过大脑扫描。在开始上学之前都要做大脑扫描。还有在每次完成医疗检查后——”

  “我知道,”加纳温和地说道。“我在这三天里也没有浪费时间。在这里,”他的手伸到书桌左侧的一堆电脑板上“有你曾做过的所有大脑扫描的资料。”

  “不过你没有说出一切事实,席尔瓦叔叔,”玛蕾奴平静地说道。

  “啊,”茵席格那带点胜利的语气说道。“他隐瞒了什么事,玛蕾奴?”

  “他对我有一点点紧张。他并不是完全相信我很安全。他自已也不确定。”

  加纳说道,“这怎么可能,玛蕾奴?我对你的安全完全肯定。”

  不过玛蕾奴仿佛突然顿悟地说道,“我想这也就是你为什么等了三天的时间,席尔瓦叔叔。你要向自已证明你的肯定,好让我看不出你心中的不确定。但那没有用。我还是看得出来。”

  加纳说道,“如果这种心境都显现得出来,玛蕾奴,那么就只是因为我太重视你,以致于发现那些令人不快的细微危险。”

  茵席格那愤怒地说道,“如果你发现那些令人不快的细微危险,那你认为我会怎么想,身为一个母亲?因为你的不确定,你就要求大脑扫描,违反玛蕾奴的医疗隐私?”

  “我必须要找出来。而我也如此做了。但那些是不充足的。”

  “在哪方面不充足?”

  “在圆顶观测站的早期,当那瘟疫一次又一次地侵袭,我们所想到的一点就是发展一种更精密的大脑扫描器,以及更有效率来解译资料的计算机程式。这种技术从来未转移给罗特。皮特对于隐藏瘟疫的夸张态度,让他拒绝突然改进罗特上的大脑扫描器。因为那可能会引起某些谣言。真是荒谬,不过就这点,就跟其它许多事情一样,表现出皮特的行事作风。因此,玛蕾奴,你从来没有接受过适当的大脑扫描,而现在我要你接受我们的设备。”

  玛蕾奴向后退缩,“不要。”

  茵席格那的脸上露出希望的神色。“为什么不要呢,玛蕾奴?”

  “因为当席尔瓦叔叔这么说的时候,他更是不确定了。”

  加纳说道,“不,不是这样!”他举起一支手臂阻止他自己的话,然后无力地放下。“我是何苦呢?亲受的玛蕾奴,如果我突然地显出忧心的神情,那是因为我们需要尽可能地获得扫描的各项细节资料,好做为心智正常的标准。然后,如果当你曝晒在艾利斯罗下,并受到任何一点点的心智扭曲,大脑扫描就可以侦测出来,即使没有人观察到或询问出来之前。至于,当我刚刚提到大脑扫描的细节时,我想到的确有可能测到其它平时无法侦测的心灵改变,那突如其来的自发性念头。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来吧,玛蕾奴,你能看出多少不确定性?”

  玛蕾奴说道,“不多,但还是存在。问题是,我只能分辨出你的不确定。我无法说出那是为什么。或许这种特殊的大脑扫描是危险的。”

  “怎么可能?它已经用了——玛蕾奴,你知道艾利斯罗不会伤害你。你难道无法知道大脑扫描不会伤害你吗?”

  “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它会伤害你吗?”

  停顿一会儿之后,玛蕾奴很不情愿地说道,“不知道。”

  “那么你怎么能够对艾利斯罗肯定,而对大脑扫描无法肯定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艾利斯罗不会伤害我,不过我不知道大脑扫描会不会。”

  加纳的脸上露出微笑。并不需具有特别的能力,就可以看出他的心里总算放松了下来。

  玛蕾奴说道,“为什么这会让你感到高兴,席尔瓦叔叔?”

  加纳说道,“因为如果你靠着你的直觉而胡说——出于希望,或者出于浪漫情怀,还是其它任何自我欺骗——那么你就会套用到一切事情上。但是你没有。你做了选择。有些事情你知道,而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这让我比较倾向于相信你所说的,有关艾利斯罗不会伤害你的这回事,而我也不再担心大脑扫描会显出什么干扰资讯了。”

  玛蕾奴面向她的母亲。“他说的对,妈妈。他觉得好多了,而我也是一样。这一切都那么明显。你也看出来了吗?”

  “不管我是否看出来,”茵席格那说道。“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比较好。”

  “噢,妈妈,”玛蕾奴抱怨道。然后,她高声地对加纳说道,“我接受扫描。”

  46。

  “这一点都不令人惊讶,”席尔瓦·加纳低声地说道。

  他看着错纵复杂的电脑图形,具有万朵花蕾的图样,他们慢慢地转变图上的虚拟颜色。尤金妮亚在他的身旁,仔细地盯着,不过却一点都看不懂。

  “什么东西不令人惊讶,席尔瓦?”她问道。

  “我没有办法很适当地告诉你,因为我也不清楚他们的专用术语。如果由我们这儿的权威,瑞内·道比森(RanayD‘Aubisson)来解释,无论是你或我都听不懂。不管怎样,她向我指出——”

  “这看起来像是蜗牛壳。”

  “是由于颜色的关系让它显示出来。瑞内说过,那代表着复杂程度的量测值,更甚于物理型式的直接表现。这一部分是不规则的。我们在一般的大脑中没有发现过。”

  茵席格那的嘴唇颤动。“你是说她已经受到感染了?”

  “不,当然不是。我说不规则,并不是说异常。我不需要用专业科学家的口吻来解释。你必须承认玛蕾奴和别人不同。在某些方面,我很高兴这蜗牛壳在那儿。如果她的大脑完全如典型的一般规则,我们反倒要问为什么这样;她那出色的洞察能力到底从何而来。是她很聪明地假装,还是说我们都是傻瓜?”

  “但是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某种、某种东西……”

  “疾病?那怎么可能?我们从她的婴儿时期开始,收集了所有的大脑扫描资料。这种不规则一直都在那儿。”

  “我从来没接到这类报告。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当然没有。那种早期的大脑扫描,是十分原始的方式,并且无法显示出来,至少显示不出我们眼前的这种图像。但是,一当我们拥有这种合适的扫描设备,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细节,我们可以回溯那些早期的资料并重新绘出。瑞内一直都在做这种工作。我告诉你,尤金妮亚,这种先进的大脑扫描技术应该成为罗特的标准。皮特对这方面的抑制,是他最愚蠢的行动之一。当然,这开销挺大的。”

  “我会付钱的,”茵席格那低声说道。

  “别傻了。我会从圆顶观测站的预算中拨出来的。毕竟,这对于我们解决瘟疫谜题可能相当具有帮助。至少,在我受到质询时会这样地宣称。那么,你已经看到了。玛蕾奴的大脑已经用更详细的程度记录下来。要是她受到一点轻微的感染,那将会在萤幕上显示出来的。”

  “你不知道那有多么令人恐惧,”茵席格那说道。

  “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知道的。不过既然她如此具有信心,使我不得不和她站在一起。我相信她那种坚实的安全感背后必定有所涵意。”

  “怎么可能?”

  加纳指着图上的蜗牛壳。“你没有这一部分,而我也没有,所以我们都没有能力分析她如何得到安全感。不过既然她拥有,因此我们必须要让她到地表去。”

  “我们为什么要拿她做冒险?你能够向我解释为什么要拿她来冒险?”

  “两个原因。第一,她心意坚决,而我有种感觉,她会得到她所想要追求的,只是时间的迟早罢了。因此,我们只能保持和她一样的快乐情绪,并且让她出去,因为我们无法永久阻止她的期望。第二,非常有可能,我无法明显地解释,无论是多么细微的东西,那也将具有代价,以显示出关于瘟疫的情报。”

  “不要用我女儿的心智做为代价。”

  “不会如此。针对这一点,即使我相信玛蕾奴,并且相信她不会有危险,我会为了你而减少它的效应。首先,我们不会一下子就让她到地表上。比如说,我会带她飞行艾利斯罗的上空。她会见到湖泊和平原,山丘,峡谷。我们还可能直飞到海岸边缘。这一切都具有野性之美。我自己曾看过一次,不过那些都是不毛之地。那儿她见不到任何生物,仅在水里有原核生物,当然,那是看不到的。很有可能在这千篇一律的贫瘠当中,会令她倒尽胃口,而她也因而失去到外头的兴趣。

  “无论如何,如果她还是坚持想要出去,以自己的脚踏上艾利斯罗的土壤,我们会要求她一定得穿上E服装。”

  “什么是E服装?”

  “艾利斯罗服装,那是我们的简称。就像是太空服,只不过它无法在真空中维持空气罢了。那是种塑胶与纤维的合成致密材质,重量轻到不会妨碍正常活动。头罩具有阻挡红外线的功能,而整体上有空气供应与气体循环系统。总而言之,一个穿着E服装的人不会直接与艾利斯罗的环境接触。我们所需要的,是一个和她共同经历这场冒险的人。”

  “谁?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不相信任何人。”

  加纳笑道。“我想我能提供一个合适的人。你对艾利斯罗一无所知,而且你害怕艾利斯罗。我也不敢让你出去。你看,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你?”茵席格那张口盯着他。

  “有何不可?在这儿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艾利斯罗,而且如果玛蕾奴对瘟疫免疫,我也是。在艾利斯罗上的十年当中,我一点也没有受到感染。更重要的,我会驾驶飞机,这意思是说我们不需要多一个驾驶员。并且,如果我陪她一起去,我将可以好好地看住她。要是她一有任何异状,无论多么细微,我会跑得比光速还快,将她带回圆顶观测站,做一次大脑扫描。”

  “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不。不尽然如此。你不应该将瘟疫看做是有或没有的两种状态。曾经有过一些十分轻微的病例,受到感染的人还是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她不会有事的。我十分肯定。”

  茵席格那坐在她的椅子上沉默着,好像无力再予辩驳。

  加纳感情冲动地将手臂环绕着她。“别这样,尤金妮亚,将这件事情忘记一个星期。我保证她至少一个星期内不会想要再出去,如果我能够在空中向她展示艾利斯罗,就可以削弱她的心意。而且在飞行当中她会被关在飞机里,那会跟在这里一样的安全。至于现在,我要告诉你,你是个天文学家,不是吗?”

  她无力地看着他,说道,“你知道我是。”

  “那么你就从来没有看过星星。天文学家都是如此。他们只看他们的仪器。现在圆顶观测站的外头已经是黑夜,所以我们就到了望甲板去看看吧。今晚的天气晴朗,没有任何事比起观星更能使人心情平静了。相信我。”

  47。

  这是真的。天文学家并不直接看星星。没有那种必要。一个天文学家只需要对望远镜,照相设备下指令,然后透过电脑设定光谱仪,接下来的一切,就依照事先程式好的流程进行。

  当设备停摆,分析与图像模拟失败,天文学家只是提了些问题,然后研究问题的解答。也就因此,他们不需要真正地看星星。

  不过,她心里想着,怎么会有人呆呆地看着星星?如果他又刚好是个天文学家呢?光想想就会令人感到不舒服。还有工作要做,有问题需要发掘,困扰必须解决,最后,他一定要回到他的工作室里并使仪器正常地运作,然后读读小说或观看全像节目来解脱紧绷的心情。

  席尔瓦·加纳到他的办公室,在离开前检查有无遗漏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对着席尔瓦·加纳如此抱怨。(他一直都是个散乱的人,茵席格那从年轻时代就知道。想到这儿就不由得令她恼火,不过或许她也应该羡慕这点。她心想,席尔瓦有许多特质,而在另一方面,克莱尔却是——)

  她毫不留情地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

  加纳说道,“事实上,我自己也不常使用了望甲板。因为总是有些事情要做。而当我上去时,每次都发现我只有一个人。如果有人陪伴的话会比较快活些。来吧!”

  他带她到了升降梯。这是茵席格那第一次来到圆顶站的升降梯,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罗特。除了她感受不到变动的虚拟重力吸引,而且也没有将她轻轻抛向一旁内壁的柯氏力效应,如同在罗特上的那般。

  “我们到了,”加纳伸手示意要茵席格那步出升降梯。她好奇地照着做,走进了宽广空旷的空间,然后猛然地向后退缩。她说道,“我们曝露在外吗?”

  “曝露?”加纳不解地问道。“噢,你是指,我们处在艾利斯罗的开放大气当中吗?不不。不要害怕。我们罩在一个封闭的,钻石涂布的半球玻璃内,而在玻璃表面一点刮痕都没有。当然,陨石有可能会将它打碎,不过艾利斯罗的天空几乎是没有陨石的。我们在罗特上也有这种玻璃,你知道的,但是,”他的语气中露出了骄傲的声调,“没有这样的品质,也有没有样的尺寸。”

  “他们在这儿对你不错,”茵席格那说道,伸手轻轻触摸玻璃并确认了它的存在。

  “他们应该多派些人下来。”他看着玻璃外的气泡,“当然,这儿偶尔会下雨。一当天空晴朗,这些水珠就立刻干涸。有些残留下来的,到了白天,它们就有种特殊的清洁功效,能够清洗这些气泡。坐下来,尤金妮亚。”

  茵席格那坐在一张倾斜的柔软舒适座椅上,发现她自己正向上望去。她可以听到在另一张椅子上有人坐下来的声音。然后,一盏恰好仅可令人视物的小夜灯亮起,座椅旁浮出一张小桌子。在这个无人居住世界的黑暗之中,无云的天空宛如一张黑色的绒布,其上烧着点点火光。

  茵席格那屏着气息。她早就知道天空是这般的景象。她在表单上与星图上见过,以及在模拟影像与感光照片上。除了未曾亲眼直接见过外,在各个方面都是那样地熟悉。她觉得自己并不如往常一样,挑出一个感兴趣的天体,发现某些困惑的议题,然后将它转换成一件需要解决的工作。她并非望着任何一个特定物体,只是看着整体的景象。

  她心想,在朦胧的史前时代,人们就是在研究整体的星象,而非研究星体本身,于是才产生了像星座之类的古老学问,而那也正是天文学的开端。

  加纳说得对。平静,如同一张细致的蜘蛛网,将她轻柔地包住。

  过了一会儿,她几乎舒服地感到睡意,“谢谢你,加纳。”

  “为什么?”

  “为了你愿意与玛蕾奴一起去。为了你愿意为我女儿冒险。”

  “我并不是在冒险。我们两人都不会有事的。此外,我对她拥有一种——一种身为父亲的感觉。毕竟,尤金妮亚,我们一起走过那么长的时日,你和我,而我想——我总是这么想——我对你相当地重视。”

  “我知道,”尤金妮亚说道,心里激起一些罪恶感。她一直都知道加纳的心意,他永远不会隐瞒。她一直都十分感动,直到遇见了克莱尔。

  她说道,“如果我曾经伤害了你的感情,席尔瓦,我真的十分抱歉。”

  “没有必要,”加纳轻声地说道,随后,这股平静逐渐地加深,茵席格那希望不要有任何人来打破这股宁静的咒语。

  然后加纳说道,“关于为何人们不常到这了望甲板上来,我有个理论。在罗特上也是一样。你有没有注意到罗特的了望甲板,也同样很少人在使用?”

  “玛蕾奴很喜欢到那儿去,”茵席格那说道。“她告诉我她经常一个人在那儿。在最近这一两年中,她说她喜欢看着艾利斯罗。我早该注意听出她所说的——”

  “玛蕾奴非常特别。我想,那个就是让人们不愿来到这儿的原因。”

  “是什么?”茵席格那问道。

  “就是那个,”加纳说道。他伸手指着天空中的一点,不过房间内的暗淡光线,无法让她看出他的指头指向何处。“就是那颗亮星;天空中最亮的一颗。”

  “你是指太阳——我们的太阳——太阳系的那个太阳。”

  “是的。那个碍眼的星体。除了它以外,天空的景象几乎都跟从地球所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半人马α星不够清楚,而天狼星的位置只移动了一些,但我们也不会特别注意到这点。除开这些,你现在所看到的天空,与五千年前苏美尔人所看到的一模一样。除了太阳之外。”

  “所以你认为由于太阳出现在那儿,使得人们不喜欢到这了望甲板上来?”

  “是的,或者不是出于意识,但我想这种景象会让他们感到不自在。因为这会让人想到太阳是那样的遥远,在远不可及的地方,属于那不同宇宙的一部分。然而它还是存在空中,明亮得引起人们的注意,并在心里激起自己曾抛弃它的一种罪恶感。”

  “不过为什么我们的年轻人和小孩不到了望甲板去?他们对太阳和太阳系所知不多。”

  “我们所有人都在做负面教材。当我们都过世后,当所有在罗特上的人都与太阳系没有关连时,我想天空会重新属于罗特人的,而这个地方将会相当地拥挤

  要是还存在的话。”

  “你认为到时候这个地方不会存在?”

  “我们无法预见未来,尤金妮亚。”

  “我们似乎在渐行渐远了。”

  “没错,不过我担心那颗亮星,那个天空中最碍眼的东西。”

  “我们的老太阳。它又能怎么样?它无法来到我们这里。”

  “当然它可以。”加纳盯着西方天空中的亮星。“我们丢下的那些在地球与殖民地上的人,最后一定会发现涅米西斯。或许他们已经发现了。或许他们在我们刚走之后,就已经开发出超空间辅助推进。我们的消失必定对他们造成相当大的刺激。”

  “我们已经离开了十四年。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儿?”

  “可能他们想到二光年的飞行就退却了。他们知道罗特做过尝试,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成功了。他们可能认为我们的残骸散布在太阳与涅米西斯间的太空中。”

  “我们勇敢地尝试。”

  “这个当然。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皮特的话罗特会做这种尝试吗?是皮特鼓动我们所有人,而我怀疑在其它殖民地或是地球上会有另外一个皮特。你知道我不喜欢皮特。我不同意他的办事方法,他的冷血无情,并且为了想毁掉一个像玛蕾奴的女孩而将她送来这里,然而我们就结果而论,他可能会在历史上会是个伟人。”

  “一个强大的领导人,”茵席格那说道。“你才是个伟人,席尔瓦。这两者完全不同。”

  接着是一段沉静,之后加纳说道,“我一直在等着他们追过来。这是我最大的恐惧,当我见到这颗碍眼的星星时,这种恐惧更为加强。我们离开太阳系已经十四年了。他们在这十四年内做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尤金妮亚?”

  “从来没有,”茵席格那半睡半醒地回答。“我的忧虑都是眼前的。”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二章 小行星带

  48。

  2235年八月廿二日!这个日子对克莱尔·菲舍尔而言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那是黛莎·温代尔的生日。说得更精确一点,是她的五十三岁生日。她一点都不愿提及这个日子,或者感到有什么重要意义——可能是她在亚德利亚上对她的容貌外观相当自信,也可能是她过于在意自己比菲舍尔大了五岁吧。

  不过他们年龄的差距对菲舍尔一点都无关紧要。

  即使菲舍尔不再被她的才能或外貌所吸引,黛莎还是掌握着通往罗特的钥匙。

  现在她的眼旁多了五道皱纹,手臂肌肉松弛,不过这个密而不宣的日子对她而言是个胜利,因为她摇摆着双手走进那日益华丽的公寓里,面带满意的微笑,将整个身子埋入力场安乐椅中。

  “星际旅行的成果十分平顺。简直是太完美了。”

  “我也希望能够在场目睹这一切。”克莱尔说道。

  “我也这么希望,克莱尔,不过根据这件事的严格机密性质,我不应该将你带到这类麻烦当中。”

  这次的目标是小行星——海帕涅斯特拉(hypermnestra),一个没有特色但却刚好位于适当地点的小行星,在那个时刻它与别的小行星的相对距离不算近,并且最重要的,是它距木星足够远。它也未被任何殖民地所宣示拥有权,也未曾有人迹到访。另外还有一件,就是它名字的前两个音节,无论其象征义意是多么无聊,似乎仍是个将物质带入超空间里的绝佳目标。

  “我想你让太空船安全地飞起来了。”

  “飞过几万公里的航程。我们应该可以将它带得更近些,但是我们不想要冒着重力场扰动的危险,无论它的效应有多细微。当然,也是为了方便预先准备好地点。在那附近有两艘一般的太空船待命。”

  “我猜想殖民地应该也会看到这件事。”

  “当然,不过他们只能见到那艘船突然消失,而无法知道它到了哪里;无法知道它是否接近光速移动,还是有任何特别的情况;最重要的是,他们无法得知怎么办到。因此他们是否观察到我们的实验,对我们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们在海帕涅斯特拉附近星域没有什么东西吗?”

  “就算我们的安全系统出了纰漏,他们一点也没有办法知道目的地,很显然地这并没有发生。假如他们知道了,或是猜到了,这单独的结论也没有什么帮助。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完美,克莱尔。”

  “巨大的一步。”

  “我们还得面对更多巨大的进步。这是第一步,有能力承载人类的超光速飞行器具,但是,你知道的,那是透过——不知这个字眼用得对不对——机器人的操控而完成的。”

  “机器人的操作方面成功吗?”

  “相当完美,不过那还不够,除非我们确定能将相当大的质量在来回传送之后,仍能保持完整的形态——至少是巨观上的完整。还得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确认在微观尺度上,没有任何可能造成的伤害危险会产生。当然,这也将代表我们去建造一艘更大的船,设置维生系统以及确保所有功能正常,并且预估各种安全上的设备考量。一个机器人可以承受人类无法负荷的压力。”

  “这一切的进程还在时间表的预计当中吗?”

  “到目前为止。还要一年或者一年半的时间——假如没有灾害或其它意外事件——那么我们就可以过去让罗特人吓一跳,如果他们活下来的话。”

  菲舍尔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而温代尔略带悔意地说道,“我很抱歉,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这样说,不过偶尔还是会顺口溜出。”

  “别在意,”菲舍尔说道。“可以确定我在第一批航向罗特的成员之中了吗?”

  “如果任何事情都可以确定的话,我们就不会多花这一两年的时间了。我们无法预见突然的人事异动。”

  “就现在的情况呢?”

  “很明显地,田名山留下了一份备忘录,曾提到保留一席位置给你——这比我预期的还要慷慨许多。在这次成功的试航之后,今天哥罗帕茨基很好心地向我提到这份备忘录,因为这一切看来是该再向前推进一步的时候了。”

  “很好!田名山曾经口头上答应过我。我很高兴他将这件事记下来。”

  “你介意告诉我他为何会答应你吗?田名山总是逼迫着我,就像是我贪得无厌,却一点都没有成果给他似的。”

  “你说得没错。我想这是由于我将你带回地球来,埋头研究超光速飞行的缘故。你应该记得我成功地达成这项任务。”

  温代尔哼了一声。“我怀疑这就是推动你们政府运作的作风。哥罗帕茨基说他可以不需要在意田名山的承诺,在一般的情况下。但你曾在罗特住过一段日子,并且也是身边拥有这项知识的人。我自己的感觉是,你的所谓这些知识在过了十五年之后,可能已经黯淡不明了,不过我可不会这么表达,这次试飞之后我的心情是如此舒畅,而且就在那一刻我是如此感觉到我对你的爱。”

  菲舍尔微笑道,“我感到舒服多了,黛莎。我希望你也能在第一次航行中。你有没有这样直接地宣称过?”

  温代尔将他的头向后推了些许,仿佛要仔细地看着菲舍尔。“那就困难多了,孩子。他们非常高兴送你去冒险,不过对我,他们说我无法取代。‘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有谁能继续带领这项计划?’他们这样说着。所以我就说:‘只要我的属下有廿岁以上,并且和我同样一直在研发超光速飞行,又比我年轻机灵就行。’当然这是谎言,因为没有人像我一样,不过这也让他们好好地思考一番。”

  “你知道,他们的话也有些道理。你一定要冒这种危险吗?”

  “是的,”温代尔说道。“第一个理由,我想要成为第一艘超光速太空船的船长而留名。另一个理由,我很好奇想要见到另一颗恒星,并且愤恨竟然是罗特人第一个到达,假如——”她猛然抑止自己接下来的话。“最后一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我想要离开地球。”她佯装愤怒地说道。

  后来,他们一起躺在床上,她说,“当那个时候来临,最后我们都到了那儿,到底会有多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

  菲舍尔并未回答。他想着拥有一双深邃大眼的孩子,和他的妹妹,以及昏昏沉沉的感觉笼罩着他。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三章 飞行

  49。

  在大气中作远程的空中飞行,对殖民地人而言这并非一件易事。在殖民地上,由于各地之间的路程不长,以致于电动梯,双脚,以及电动车就成了经常使用的方式。殖民地之间的来往,又都是搭乘火箭。

  许多殖民地人——至少,对那些在太阳系中的人——对经历太空飞行的感觉,就平常地如同步行一般。然而,却很少有殖民地人到地球上,现在就只有那儿还有大气中飞行的存在,只有在那儿才需要使用飞机。

  殖民地人十分熟悉地面对真空,却难以领会狂风从他们交通工具一旁呼啸而过是什么模样。

  然而大气飞行,偶尔在艾利斯罗上是必要的。就和地球一样,这儿是个广阔的世界,就和地球一样,这儿有浓厚(而且可供呼吸)的大气环境。在罗特上找得到关于飞机的参考书籍,甚至还有些具有航空经验的地球移民。

  因此圆顶观测站上拥有两架小型飞机,有点粗糙,有点笨拙,不具强力推进的高速功能,不能做急翻滚的动作——但却可以使用。

  事实上,罗特对于航空工业的忽视态度在这方面竟有所帮助。圆顶观测站上的飞机相较之下远比地球上的同型机种,其电脑化的程度更加地高。事实上,席尔瓦·加纳更倾向于认为,这种飞行器具是个精巧的机器人,只是刚好被制成如飞机一般的外型罢了。艾利斯罗的天气远较地球温和,由于涅米西斯的辐射强度不足以引起强大的暴风,因此一架飞机——机器人面对那些紧急情况机会很少。机率实在小得太多了。

  最后,几乎在圆顶观测站中的每个人都能够驾驶这原始灰暗的飞机。你只需要告诉飞机你想做什么,它就会帮你办到。如果指令下达不够清楚,或是飞机上的电子脑认为具有危险性质时,它会再度要求确认。

  加纳关心地看着玛蕾奴爬进座舱里,而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则是满脸愁容远远地站在一旁。(“不要再靠近了,”他曾严厉地告诉过茵席格那,“尤其是你的表情就好像是在目睹一场灾难的发生。你会吓坏小孩的。”)

  对茵席格那来说,她有忧虑的缘故。玛蕾奴年纪太小,根本无从记得在那个世界中飞机是相当普通的交通工具。她曾经很平静地搭乘火箭来到艾利斯罗,不过对这种从未听过的空中飞行,她要如何去反应呢?

  玛蕾奴爬进座舱,坐好定位,脸上露出平静的神色。

  担心玛蕾奴完全不清楚将会发生些什么,加纳说道,“亲爱的玛蕾奴,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知道,席尔瓦叔叔。你要向我展示艾利斯罗。”

  “是从空中,你知道吗?你要飞到半空中去。”

  “是的。你之前已经告诉过我了。”

  “想到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害怕?”

  “不会,席尔瓦叔叔,不过这倒是令你感到十分害怕。”

  “这都是为了你,亲爱的。”

  “我完完全全都不会有事的。”她平静地面向他,见他爬进座舱坐好。她说道,“我可以了解妈妈很担心,不过你比她还要担心。你一直都保持自己不要明显地表现出来,不过要是你可以看到你自己频频地舔着嘴唇,你就会感到十分困窘的。你觉得要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一切都会是你的错,而你无法承受这种想法。还是一样,不会有事情发生。”

  “你十分确定吗,玛蕾奴?”

  “完完全全地确定。在艾利斯罗上没有东西会伤害我。”

  “你以前说的是瘟疫,不过我们说的是现在。”

  “不论我们说什么都一样。在艾利斯罗上就是没有东西会伤害我。”

  加纳出于不相信与不确定而轻轻地摇头,不过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对方能够轻易地解读出来,就像是阅读电脑萤幕上出现的方块字一般地明显。但那又怎样呢?要是他抑止了这个动作,而强制自己犹如青铜塑像一般地生硬,她还是会看得出来。

  他说道,“我们要到气舱中并在那儿待一会儿,我才能检查电子脑的所有反应是否正常。然后我们会通过另一道门,飞机就要起飞。将会有一种加速度效应,你会感到一股向后的压迫,然后我们就将在空中移动,到时后我们的下方就是空无一物的情况。你了解了吗?”

  “我一点都不害怕,”玛蕾奴静静地说道。

  50。

  飞机在不毛的岩石小山丘上保持着它的航道。

  加纳知道在地质学上艾利斯罗是个活行星,并且从研究结果中得知它的历史中曾有一段高耸山脉林立的时期。现在,面对美加斯的半球仍然到处都是山脉,在那个半球里,艾利斯罗环绕的那颗行星,几乎都是静止地悬在空中。

  然而,在目前这背对美加斯的另一面里,两个大洲中的主要地型特色还是平原与山丘。

  对于玛蕾奴,从来没有见过山脉的她,即使只见到小山丘也相当兴奋。

  当然,在罗特上有小溪流,然而从他们现在所观看艾利斯罗的高度下,这些河流看起来与前者并没有什么两样。

  加纳心想:要是靠近过去看,玛蕾奴一定会相当惊讶的。

  玛蕾奴很好奇地看着涅米西斯,现在它已过了正午并位于西方的天空。她说道,“它有没有在动,席尔瓦叔叔?”

  “它有在动,”加纳说道。“或者说,至少艾利斯罗相对着涅米西斯转动,不过它一天只自转一次,不像罗特每两分钟自转一次。相较之下,从我们在艾利斯罗上看来,涅米西斯的移动只有罗特移动速率的七百分之一。因此它好像静止在那儿,不过它还是在动。”

  然后,很快地瞥了涅米西斯一眼,他说道,“你从未见过地球的太阳,那个太阳系里头的太阳,你知道的;就算你见过,你也记不得了,因为在那时你还是个小婴儿。在当时罗特上所见到的太阳还比现在的涅米西斯小。”

  “还要小?”玛蕾奴意外地说道。“电脑告诉我涅米西斯比较小。”

  “实际上是这样没错。然而,比较之下,现在的罗特距离涅米西斯,还比以前距太阳要来得近多了,所以看起来会比较大。”

  “我们距涅米西斯四百万公里,不是吗?”

  “但我们过去离太阳一亿五千万公里。如果我们现在是这么远离涅米西斯,我们将得不到百分之一的光与热。如果我们当时像现在这么靠近太阳,我们早就被蒸发掉了。太阳比涅米西斯更大,更亮,更热。”

  玛蕾奴并未看着加纳,不过他的音量已经足够了。“从你讲话的方式看来,席尔瓦叔叔,我想你希望能够回到太阳附近去。”

  “我在那儿出生,偶尔我会引起思乡情怀。”

  “但是太阳太热太亮了。那可能很危险。”

  “我们不会盯着它看。你也不应该一直看着涅米西斯。看看周围,亲爱的。”

  无论如何,加纳还是再看了涅米西斯一眼。它悬在西方的天空中,又红又大,它的外径有四弧秒,是过去从罗特上所看到的太阳的八倍。它散发着静静的红色光辉,但是加纳晓得,在非常偶尔的情况下,它会突然闪耀,长达数分钟的时间里,在那平静的表面上会产生一块白色斑点。

  他低声地向飞机下了指令,使机身转向,并将涅米西斯抛在他们的后方。

  玛蕾奴最后再仔细地瞧了涅米西斯,然后将目光移到下方的艾利斯罗风景。

  她说道,“你能够适应所有东西是粉红色的。经过了一阵子之后,东西看来不再感到那么样地呈现粉红了。”

  加纳自己也发现了。他的眼睛已经可以分辨出色调与色阶的不同,于是这个世界看来不再那么地颜色呆板。河川与小湖比地表更加红润与深暗,而天空是灰暗的。涅米西斯的一些红光静布在艾利斯罗的大气中。

  然而,艾利斯罗最令人感到沮丧的一件事,就是地表上一点生气都没有。罗特上无论是多么小的地方,还有绿色的草皮,黄色的谷物,多彩的水果,各种型态的动物,以及人类与建筑物所展现出来的各种颜色和声音。

  在这儿只有寂寥与沉沉的死气。

  玛蕾奴皱起眉头。“艾利斯罗上还是有生命的,席尔瓦叔叔。”

  加纳不知道玛蕾奴是在做一句陈述,问个问题,还是在回答他的思考。她是在坚持什么或是在寻求确认什么呢?

  他说道,“当然。有很多生命。它们到处散布。它们也不仅仅是存在水中。在水中以及在土壤里也有原核生物。”

  过了一会儿,海洋从地平线渐渐出现,一开始只不过是一条深色的直线,然后随着飞机趋近,它逐渐加厚形成一个带状区域。

  加纳小心地侧眼瞧着玛蕾奴,看着她的反应。当然,她曾读过关于地球上的海洋,也必定在全像电视中看过它的影像,但是实际体验却是没有办法预先准备的。加纳到过地球上观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曾经看过海岸。然而,他不曾飞到海洋的上方,看过它的全景,而他也不确定自己的反应为何。

  海洋就在他们的正下方,而陆地此刻则是呈现一道明亮的线位在他们的后方,最后,那条线渐行渐远以致于消失。加纳往下看去,在胃部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起古代叙事诗中的一句话:“如酒一般深的海。”在他们下方的海洋看来的确像是翻滚的红酒,处处泛着粉红色的海沫。

  在这片巨大的水中没有任何物体可供标定,也没有可以降落的土地。所谓的“位置”概念已经消失。然而他知道只要想回去,所需要的不过是向飞机下个指令,他们就可以回到陆地去。飞机上的电脑一直记录着他们的轨迹,从精确的速度与方向就可以计算出陆地的位置——甚至于是圆顶观测站的位置。

  他们经过一片浓厚云层的下方,于是海洋受影遮蔽而呈黑色。加纳说了一道指令,机鼻上扬而飞机穿透云层。涅米西斯再度照耀,而海洋却从他们的视野中被隔离。取而代之的,是到处涌起的粉红小水滴,随着云雾的移动,不时地经过他们的窗边。

  然后在他们面前的云层分开,于是那如酒一般深的海又可以见到。

  玛蕾奴半张着口看着,她不敢大气地呼吸。她轻声地说道,“那全都是水,是不是,席尔瓦叔叔?”

  “在各个方向的几千公里内,玛蕾奴——并且有些地方有几十公里深。”

  “如果掉进去,我想应该会淹死的。”

  “你不用担心。这架飞机不会掉进海里的。”

  “我知道,”玛蕾奴平铺直述地说道。

  加纳心想,前方又有特别的景像了,玛蕾奴应该好好地瞧瞧。

  玛蕾奴打断他的思绪。“你又开始紧张了,席尔瓦叔叔。”

  加纳已经渐渐地习惯玛蕾奴的洞察力并感到有趣。他说道,“你从来没见过美加斯,而我在想是不是该展示给你看。你知道,艾利斯罗只有一面朝向美加斯,而圆顶观测站建在艾利斯罗的另一面,所以美加斯从来不曾出现在我们的天空中。如果我们一直朝这个方向前进,我们将进入面对美加斯的半球,并且你会看到它从地平线升起。”

  “我想要看。”

  “你会看到的,不过,要做好心里准备。它很大。真的相当地巨大。看起来就比我们刚刚见到的涅米西斯还要大上两倍。有些人无法承受那种景像。虽然,它不会真的掉下来。试着记住这点。”

  他们提升了高度并加快速度。在下方的海洋呈现起皱的同质景观,并偶尔被云朵所遮掩。

  最后,加纳说道,“如果你朝右前方看去,你会见到美加斯开始从地平线中露出。我们要朝着它过去。”

  一开始它看来像是地平线上一块明亮的补缀,但却逐渐开始向上膨胀。然后在地平线上慢慢构成深红圆球的一道宽广弧线。它比起涅米西斯更显深暗,然而还是可以从飞机右方窗中,明显地见到它位于天空的下方。

  随着美加斯的逐渐成型,很快地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它并非呈现出一个圆型的发光体,而是有点半圆的外观。

  玛蕾奴感到相当兴味地说道,“现在,那就是他们所说的‘月相’,是不是?”

  “完全正确。我们只看得见它从涅米西斯反射过来的部分。随着艾利斯罗绕着美加斯,涅米西斯似乎愈来愈接近美加斯,于是我们所能看到它受到光线反射的半球部分就愈来愈小。然后当涅米西斯在美加斯后面时,我们只能见到一道很细的圆弧,那是从美加斯外围边界所漏出的光。有时涅米西斯刚刚好位在美加斯的正后方,这就成了涅米西斯的日蚀,这个时候所有夜空当中的星星就会出现。在恒星蚀发生的期间,你可以见到天空中会有一个大圆型区域里没有星星存在,那就告诉了你美加斯所在的位置。当涅米西斯从另一端重新出现时,你又可以再次看到一道光亮的圆弧了。”

  “多么神奇呀,”玛蕾奴说道。“就好像是天空的表演剧。看看美加斯——有一道道移动的条纹。”

  “它们延伸过球体的明亮区域,厚重的红棕色,中间夹杂着橘色的点缀,缓缓地盘绕移动着。那些是暴风带,”加纳说道,“在那儿是狂风吹拂的方向。如果你看仔细点,你会看到圆点形成并扩展,随着整体而飘移,然后散开而消失。”

  “好像是全息电视表演,”玛蕾奴着迷似地说道。“为什么人们不喜欢看?”

  “天文学家会看。他们从朝那方向的电脑化仪器中观察。我自己也曾经从我们的观测室中看过。你知道,我们在太阳系里也有这么样一颗行星。它叫做木星,并且它还比美加斯大。”

  到现在,行星已经完全地离开地平面,就好像是一个充气的大气球,而在左方有一些塌缩的样子。

  玛蕾奴说道,“它太可爱了。要是圆顶观测站设置在艾利斯罗的这一边,每个人都可以见到。”

  “不尽然,玛蕾奴。不太可能这么做。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欢美加斯。我告诉过你,有些人印象中觉得美加斯好像会掉下来。”

  玛蕾奴不耐地说道,“只有少数人会有这种愚昧的联想。”

  “一开始只有少数,但愚昧的联想具有传染性。恐惧会散布,一些起初不会害怕的人,因为他的邻人都是这么说,而会开始觉得害怕。你有没有经历过这类的感觉呢?”

  “有,”她触动了心底的痛苦回忆。“如果一个男孩认为某个没大脑的女生很漂亮,他们都会有同样的感觉。他们就开始竞争——”她停下来,感到有些困窘。

  “这种恐惧的传染,是我们在另一半球里建立圆顶观测站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要是美加斯一直都在天空中,天文学家们的观测就会变得更加困难。不过我想我们应该要回去了。你知道你的母亲。她会十分不安的。”

  “呼叫她并告诉她我们都很好。”

  “没有这种必要。这架飞机一直都持续地送讯号回去。她知道我们没事——物质上的。但这并不是她所担心的,”他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

  玛蕾奴用力地将身子躺入座椅中,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真是痛苦。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说,‘这都是因为她爱你,’但这真的很烦人。为什么她不能相信我的话,我不会有事呢?”

  “因为她爱你,”加纳说道,然后指示飞机回航,“就像你爱艾利斯罗一样。”

  玛蕾奴的表情顿时开朗。“噢,我是。”

  “是的,是的。从你对这个世界的每个反应,都可以明显地看出来。”

  而加纳想像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对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51。

  她的反应为愤怒。“你是什么意思,她喜欢艾利斯罗?她怎么可以喜欢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你是不是给她洗了脑?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尤金妮亚,冷静下来。你真的相信有可能对玛蕾奴洗脑吗?你曾经成功过吗?”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我尝试让她陷入不悦或恐怖的情境中。若要说的话,我尝试让她接受讨厌艾利斯罗的想法。我知道从罗特人的经验当中,自殖民地的封闭小世界中出身,会讨厌艾利斯罗的无尽感觉;他们不喜欢红色的光线;他们不喜欢大片的海洋;他们不喜欢厚厚云层的遮蔽;他们不喜欢涅米西斯;而最重要的,他们不喜欢美加斯。这一切都应该使他们消沉与恐惧。而我一一地向玛蕾奴展示过。我带她越过海洋,甚至远到足以看到整个美加斯。”

  “然后呢?”

  “然后并没有任何东西烦恼着她。她说她适应了红色光线,并看来不再那么可怕。而海洋一点也不令她害怕,而更进一步地,她还觉得美加斯相当有趣。”

  “我实在不敢相信。”

  “你必须相信。这是事实。”

  茵席格那陷入沉思当中,然后她无力地说道,“或许这是一个讯息,她已经感染了——感染了——”

  “感染了瘟疫。我们在回来之后立刻安排了一次大脑扫描。我们还没有得到完整的分析结果,不过从初步的检验当中并未显示任何变化。即使是在瘟疫症状最轻微的初期,心智模式图也会有显著的变动。玛蕾奴没有受到感染。无论如何,我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点子。我们知道玛蕾奴有很强的洞察力,她可以注意到各种事情。别人的感情流向她。但你是否曾发觉到反向作用?她的感情是否会流向别人?”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知道当我感到不确定或是紧张的时候,还是平静无疑,无论我怎样隐藏住心里的想法。然而,有没有可能,她可以加强我或是鼓舞我的内心,变得更不确定或是更紧张——还是更加深自己的平静心境?如果她能够侦测,她能不能也加以影响呢?”

  茵席格那紧盯着他。“我想你太疯狂了!”她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可能吧。但你有没有注意到玛蕾奴的这类影响。想一想。”

  “我不用想。我从来没注意到这种事。”

  “不,”加纳喃喃地说道,“我想没有。她自然不会让你对她感到紧张,而她当然无法办到。无论如何——这是真的,如果我们讨论到玛蕾奴的洞察能力,自从她来到艾利斯罗后更为加强了。同意吗?”

  “同意。”

  “不过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她现在有强烈的直觉。她知道她对瘟疫免疫。她确定在艾利斯罗上没有东西会伤害她。她向下看着海洋时知道飞机不会坠落并淹死她。她以前在罗特上会有这种态度吗?她会因为某种理由而感到不确定或不安全吗,跟其他的年轻孩子比起来?”

  “是的!当然。”

  “但她完全是新来的。完全相信她自己。为什么?”

  “我不知道。”

  “艾利斯罗影响了她?不不,我不是指瘟疫这回事。有没有其它的效应?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我告诉你我为何这么问。我自己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一种对艾利斯罗的乐观态度。我不在意这里的荒芜或其它种种。并不是说我以前会对它感到沮丧,也不是说艾利斯罗会让我让到很不舒服,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颗行星。然而,在这趟与玛蕾奴的旅途中,我感到一股在这儿居住十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愉快感觉。我认为,有可能是玛蕾奴的愉快传染了我,或是她可能以某种方式增强我的感情。还有可能是,艾利斯罗无论以什么影响了她,也同样地影响了我——透过玛蕾奴的存在。”

  茵席格那挖苦似地说道,“我想,席尔瓦,你最好自己去做个大脑扫描。”

  加纳扬起眉毛。“你认为我没有吗?自来到这儿之后我定期做过扫描。除了因年纪老化之外,没有任何改变。”

  “不过从那趟飞机旅行回来后,你有没有检查过你的心智图?”

  “当然。那是第一件事。我不是傻瓜。完整的分析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初步的分析中,并没有看到什么改变。”

  “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合乎逻辑的事情。玛蕾奴和我将出去圆顶观测站,到艾利斯罗的地表上去。”

  “不!”

  “我们会做好预防措施。我以前自己就出去过。”

  “你或许可以,”茵席格那顽强地说道。“她不行。她永远都不准。”

  加纳叹口气。他转动自己的座椅,看着办公室那扇假的窗户,仿佛想看穿外头的红色世界。然后他回过头来面向茵席格那。

  “在外头是个完全崭新的世界,”他说道,“一个除了我们之外,不属于任何人的广大世界。我们可以从所有旧世界的一切愚蠢行为的经验当中,利用它来重新发展。这一次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秀丽的世界,一个干净的世界,一个优雅的世界。我们可以习惯它的红色景像。我们可以将自己的植物和动物带过来。我们可以利用海和陆地,并开始发展行星自己的演化过程。”

  “那么瘟疫呢?怎么样?”

  “我们或许可以消灭瘟疫,并使艾利斯罗适合我们居住。”

  “如果我们可以消灭热与重力,并改变化学成份,我们也可以使美加斯适合我们居住。”

  “是的,尤金妮亚,不过你必须承认,瘟疫和热,重力,以及全球的化学性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但是瘟疫却同样是致命因素。”

  “尤金妮亚,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玛蕾奴是我们当中最重要的。”

  “对我而言她当然是最重要的。”

  “对你,由于她是你的女儿而重要。对我们其他人,她是因为她能做的事而重要。”

  “她能做什么?诠释我们的肢体语言?玩玩把戏?”

  “她认为她对瘟疫免疫。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以——”

  “如果她是的话。你知道那不过是小孩子的幻想罢了。不要陷溺在其中。”

  “在外头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我要试试看。”

  “最后你还是跟皮特一样。为了这个世界,你要牺牲我的女儿?”

  “在人类历史中,有许多事是需要冒险尝试的。”

  “多么丑陋的人类历史。无论如何,那是我的决定。她是我的女儿。”

  而加纳则是充满着无限怜爱,轻声地说道,“我爱你,尤金妮亚,但我曾一度失去你。我曾梦想能够再重新拾回以前所失去的东西。不过现在我恐怕要再失去你一次,并且是永远地。因为,你知道,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由你决定。当然也不是由我决定。是由玛蕾奴来决定。无论她如何决定,她会以某种方式去做。并且因为她非常有可能为人类赢得一个世界,我将尽力帮助她完成她想做的事,无论你怎么想。拜托你,接受这件事,尤金妮亚。”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四章 飞行

  52。

  克莱尔·菲舍尔目瞪口呆地看着超光速号(TheSuperluminal)。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并向黛莎·温代尔看了一眼,他看出在她微笑之下带着拥有者的骄傲。

  它静静地待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里头有三层安全防护网。四周看得到人们在工作,不过大多数的工作还是靠着(非人型化的)电子机器人在操作。

  菲舍尔见过许多太空船,为着各种不同的功能而有各种不同的设计模型,不过他从未见过一艘像超光速号的外型——从未见过这令人退避三舍的外观。

  若他事先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光是用猜的,他绝不可能认为那是一艘太空船。要怎么说呢?在一方面,他不想激怒温代尔。另一方面,她明显地在等待他的评论,而她期待的正是赞美。

  于是他柔和地说道,“这真是一种奇异的优雅——外型好像黄蜂一样。”

  她对“奇异的优雅”这种形容微微一笑,菲舍尔庆幸他选对了用词。不过她接着说道,“你所谓的‘黄蜂外型’是什么意思,克莱尔?”

  “我指的是一种昆虫,”克莱尔说道。“我知道你们在亚德利亚上对昆虫所识不多。”

  “我们知道昆虫,”温代尔说道。“我们可能没有像地球上那样种类丰富——”

  “你们可能没有黄蜂。一种会蜇人的昆虫,外型就像——”他指着超光速号。“它们在前方也有膨起的部分,另一个膨起部分在后方,中间是个狭窄的单元连结。”

  “真的?”她突然闪烁新的兴趣,转头看着超光速号。“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找张黄蜂的图片。我或许可以从这昆虫得到船身设计的启发。”

  菲舍尔说道,“为什么是这样的形状,假如你不是从黄蜂所得到的灵感?”

  “我们必须从几何结构中,找出将船身整体移动的最大机率。实际上,超空间力场倾向于圆柱状地将物体拉向无穷,在某些方面,你必须让它朝这方面而去。另一方面,你也不希望完全顺着这种趋势。事实上也办不到,因此你必须将它密封成凸起的形状。力场只存在于舱内,靠着强大的交流电磁场来维持与包覆,然后——你并不是真的很想听这种理论,是吗?”

  “我想,不要再说下去了,”菲舍尔微笑说道。“我已经听得够多了。但既然我获准看到——”

  “听了不要生气,”温代尔说道,将她的手环住他的腰。“这完全还是属于机密性质。有时候他们会讨厌我在这儿碍手碍脚。我想,他们一直在抱怨,这个可疑的殖民地人真是爱管闲事,希望我不是设计超空间力场的那个人,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把我从这儿踢出去了。无论如何,现在事情已经进行到相当明朗的程度,而我也可以安排你过来看看了。最后你会搭上它的,而我希望你能够喜欢它。”她迟疑了一下,补充说道,“也喜欢我。”

  他看着她并说道,“你知道我喜欢你,黛莎,就算没有眼前的这一切。”他将手环在她的肩膀上。

  “我愈来愈老了,克莱尔,”她说道。“这种过程不会停止的。而且我也愈来愈不能令你满意。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七年了,正进入第八个年头,而我也没有往昔那种想换换另一个男人的感觉。”

  菲舍尔说道,“这是悲剧吗?或许是因为你太投入这项计划了。现在这艘船已经完成,你可能会感到解脱,并且有时间再度开始挑选男人了。”

  “不,我没有那种想法。我没有必要。不过你还好吗?我知道我经常忽略了你。”

  “没有问题。当你因为工作而忽略了我,我也相当满足。我和你一样急于见到这艘船的完成,亲爱的,我做过的一个噩梦是当一切都准备好之后,你和我都已经老得不准上船了。”他再次微笑,这次是带着明显的悲叹。“你在意到你的年纪,黛莎,别忘记我也是一样不再年轻。再过不到两年,我就五十岁了。不过我有个问题,虽然可能会令人失望,但我还是想问。”

  “问吧。”

  “你安排让我搭上这艘船,让我获准进入这圣堂中的圣堂。要不是计划近于完成阶段,哥罗帕茨基是不会同意这件事的。他对于安全的病态顾虑和田名山同出一辙。”

  “是的,如果仅考虑超空间力场这方面,这艘船已准备好了。”

  “开始运作了吗?”

  “还没有。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不过那都和超空间力场没有关连。”

  “我想,还有测试飞行要做。”

  “以一群船员登船测试,当然要。若是无人测试的结果,则无法知道维生系统是否可以运作。就算是以动物测试也无法保证什么。”

  “谁会搭上这第一趟旅程?”

  “从计划中的志愿者选出合格的人。”

  “那么你呢?”

  “我是唯一不需志愿测试的人。我一定要去。我不信任其他人在紧急状况下做的决定。”

  “那么我也去?”克莱尔说道。

  “不,你不用去。”

  菲舍尔脸上突然隐隐出现恼怒的神情。“那项安排说——”

  “并不是在测试飞行上,克莱尔。”

  “那么,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很难讲。要看什么样的问题会发生。如果事情一切都顺利的话,二到三次飞行应该就足够了。那要花上几个月。”

  “第一次测试飞行在什么时候?”

  “这我就不知道了,克莱尔。我们还在建造这艘船当中。”

  “你说它已经可以飞了。”

  “是的,光是考虑到超空间力场这方面的话。不过我们正在安装神经侦测器。”

  “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过这东西。”

  温代尔并未正面回答。她看看四周,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引起注意了,克莱尔,我想别人对你在这儿感到有些紧张。我们回家吧。”

  菲舍尔不为所动。“我认为你不想和我讨论这件事。即使那对我是重要的东西。”

  “我们再讨论这件事——回家之后。”

  53。

  克莱尔·菲舍尔的愤怒持续加温。他拒绝坐下,并直挺挺地站在黛莎·温代尔的面前,而她却是无可奈何地坐在白色组合式沙发上,皱着眉头昂首看着他。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克莱尔?”

  菲舍尔的嘴唇颤抖。他使尽全力地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爆发出来。

  最后他终于说道,“一当队员编整完毕,而我没有在其中,那就会变成一种惯例。我将永远搭不上去。直到我们到达邻星——罗特之前,我必须要参加每一次的出航活动。我不要被留下来。”

  温代尔说道,“你为什么要直接跳到结论?在重要的时刻你不会被忽略的。这艘船甚至都还没有完成。”

  菲舍尔说道,“你说过这艘船已经准备好了。你突然提到的神经侦测器是什么东西?那是让我冷静下来,好让我迷惑心智,然后在我未发觉之前偷偷将船开走的装置吗?那就是他们现在正在做的。而你也在跟我玩这种把戏。”

  “克莱尔,你疯了。神经侦测器是我的主意,是我所坚持的,是我所要求安装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的主意!”他爆发出来。“但是……”

  她伸手仿佛要他停口。“那是我们与这艘船同时进行的工作。这并不属于我熟悉的专业范畴,不过我要尽力地驱策神经生理学家完成它。为了什么?就是因为我们往邻星去的时候,我要你也一起在船上。你晓得吗?”

  他摇着头。

  “想一想,克莱尔。要不是你被愤怒遮蔽了双眼,你就会理解。理由非常直接。那是‘神经侦测器’,它能够在远距离就侦测出神经活动。复杂的神经活动。简单地讲,它能侦测智慧生命体的存在。”

  菲舍尔盯着她。“你指的是医院中医师所用的那类东西吗?”

  “当然。在药学与心理学常用来侦测心智扭曲的器具——不过那只能用在几公尺内的距离。我需要的是天文学上的侦测范围。那称不上是什么新鲜事物。那是种旧器材,但却大大地增加其有效距离。克莱尔,如果玛蕾奴还活着,她会在殖民地上,在罗特上。罗特会在那儿的某个地方,环绕着那颗恒星。我告诉过你标定出他们的位置将会十分困难。要是我们无法很快地找到他们,我们能够确定他们不在那儿吗——还是我们错过了他们的位置,就像是在广大海洋中错过了一座小岛,在大空中错过了一颗陨石?我们难道要花上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找寻,然后才知道他们并不在那儿,而并不是错过了他们的存在位置?”

  “那么神经侦测器——”

  “会帮我们找到罗特。”

  “它会不会将其它东西误判成——”

  “不,不会有这回事。宇宙中充满了各种光与无线电波,还有各种的辐射,而我们会将一种来源从成千上万的波段中区隔出来。这是办得到的,但不容易,而且很耗费时间。无论如何,从神经复杂活动中所散发的电磁辐射是相当独特的。我们不太可能发现太多类似的来源——除非罗特建造了另一座殖民地。那么你还是可以找到他们。我和你一样热切地想要找到你的女儿。而要是你不搭那艘太空船的话,我为何要坚持安装这种侦测器?”

  菲舍尔十分感动。“所以你强迫这个计划必须同时加上这项工作?”

  “我还是对他们拥有一些权力的,克莱尔。更重要的,这是高度机密的事;也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在那里告诉你这回事的原因。”

  “噢?那会怎么样?”

  温代尔柔声地说道,“克莱尔,我比你所认为的还要更加想着你。你不知道我多么强烈地要免除你的失望。要是我们在邻星找不到什么呢?要是经过地毯式的搜索之后,却发现附近星域没有任何智慧生命体的存在呢?难道我们就是回到家来报告说我们找不到罗特的踪迹吗?现在,克莱尔,不要自己胡思乱想。我不是说在邻星找不到智慧生命,代表罗特以及那些人并未存活下来。”

  “那么还代表什么?”

  “他们可能不满意邻星的环境,并决定离开到别的地方去。说不定他们远离到某个小行星带去采集资源,并为他们的微融合引擎重新填充燃料。然后他们又可以上路了。”

  “要是这样,我们怎么找到他们?”

  “他们已经离开了十四年。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他们最多只能以光速航行。如果他们到达任何一颗恒星并在那儿安顿下来,那也只可能距我们不到十四光年内的范围。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太多选择。靠着超光速航行,我们可以一一去找寻。有了神经侦测器,我们可以很快地确定他们是否在那附近的星域中。”

  “他们在那个时刻可能还在星际间漫游当中。到时候我们怎么找到他们?”

  “找不到,不过要是我们用神经侦测器在六个月中探寻十几个恒星附近星域,至少可以增加发现的机率,而不是花费太多时间在恒星之间做漫无目标的搜寻。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们必须面对可能失败的结局——至少我们返航时可以获得十几个恒星的资料,白矮星,蓝白炙热的星球,类太阳恒星,双子星等等。我们不太可能在这辈子做超过一次旅行,所以为何不好好地来一次,并在历史上留下划时代的名字呢,嗯,克莱尔?”

  克莱尔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我想你说的对,黛莎。在十几个恒星附近搜查却一无所获已经够糟了,但是找寻单一恒星系统之后却认为罗特还在其它地方,只是没有时间再去搜寻,这样结果更是糟糕。”

  “完全正确。”

  “我会记住这点,”克莱尔悲哀地说道。

  “还有一件事,”温代尔说道。“神经侦测器也有可能发现不源自地球的智慧生命。我们也不想错过。”

  菲舍尔表情惊讶。“但那不太可能,不是吗?”

  “的确不太可能,不过若是遇到了,最好不要错过它。特别是它距地球不到十四光年。宇宙中没有什么事比发现另一种智慧生命更有趣——或者说是更危险。我们想要知道这点。”

  菲舍尔说道,“要它不是源自地球的生命体,发现的机率有多少?神经侦测器应该只是对人类型态的智慧有所反应。对我而言,我们可能根本就辨认不出真正的奇怪生命型态,更不用谈是否是智慧生命了。”

  温代尔说道,“我们可能辨认不出来,不过我们并不会误判智慧生命体,在我的观点,我们不是找寻生命而是找寻智慧生命。无论是什么型态的智慧生命,不管有多么奇特,总是有复杂的结构——至少像人类大脑一般复杂。更重要的,它必然要经过电磁作用的运作。重力效应太小;强力与弱核力范围太短。对于我们现在超光速飞行所用的超空间力场,它并不是自然地存在于任何我们所知的领域,只存在于像我们这种智慧生命体的设计。

  “神经侦测器可以侦测出精巧复杂的电磁场,有效地指出任何智慧可能发展的型态或化学机制。并且我们也将边看边学。针对非智慧型生命体,不太可能对像我们这般文明的科技构成威胁——虽然说任何外星生命型态,即使是像病毒,可能都是相当有趣的。”

  “为什么要保守机密?”

  “因为我怀疑——事实上,我知道这是真的——环球议会希望我们尽可能迅速地返回,这样他们才可以确定计划的成功,并根据这艘原型船的经验,建造更好的超光速太空船。至于我,在另一方面,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会希望能够好好地观察这个宇宙,就让他们慢慢地等吧。我不是说我一定会这么做,但我希望还有这项选择。如果他们知道我的计划——或是怀疑到我有这方面的想法——我想他们会去找一个愿意服从命令的家伙担任船员的。”

  菲舍尔无力地笑着。

  温代尔说道,“有什么问题,克莱尔?假如没有任何罗特与那些人们的迹象,你难道希望就这样伤心地回地球吗?宇宙就在你的指尖,却要放弃它?”

  “不。我只是在想那些侦测器,以及其它一些事情,还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全部结束。再过不到两年,我就五十岁了。到了五十岁,政府的情报员照例要解除职务。他们从此就会待在地球上做些办公室工作,不再允许做太空飞行。”

  “然后呢?”

  “再过不到两年,我就失去了这次航行的资格。他们会告诉我,我太老了,而宇宙从此也不会在我的指尖了。”

  “无聊!他们要让我上去,而现在我早已超过五十岁了。”

  “你的情况特殊。那是你的船,”

  “你的情况也是特殊的,因为我坚持。除此之外,他们将很难去找到志愿搭乘超光速号的人员。我们现在是尽可能地说服任何人志愿参与;因为我们不能冒险将船交给一些非志愿者的手上。”

  “他们为什么不志愿参与?”

  “因为他们是地球人,我亲爱的克莱尔,而对大多数的地球人而言,太空是个噩梦。超空间更是恐怖,这就使得他们退避三分。将来一定有我和你,而我们还需要其他三个志愿者,我可以告诉你相当难找到。我已经鼓动了许多人,不过有两个不错的人差不多要答应了:吴昭礼(Chao-LiWu)以及亨利·贾洛(HenryJarlow)。我还没有找到第三个人选。就算如此,还是有十几个志愿者,他们绝对无法根据任何人的好恶而将你排除在外——要是需要的话,我将坚持你是代表我与罗特人沟通的大使。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我保证这艘船会在你五十岁之前上路。”

  现在菲舍尔面露释怀的微笑说道,“黛莎,我爱你。你知道的,我真的爱你。”

  “不,”温代尔说道,“我不知道,特别是你用这种语调说出,就好像这种承认是出于惊讶而发出。非常奇怪,克莱尔,但近八年来我们彼此了解,住在一起,相互做爱,你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我没有过吗?”

  “相信我,我一直听着。你知道还有什么奇怪的吗?我也从未说过我爱你,然而,我爱你。这不应该是这样子进行的。你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菲舍尔低声地说道,“可能是我们彼此陷入情网之中,慢得让我们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偶尔会发生这种事,你认为呢?”

  他们彼此害羞地相对微笑,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五章 地表

  54。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看来十分担心。

  “我告诉你,席尔瓦,自从你带她上飞机之后,我从来就没有一天能够安眠。”她的语调中充满了哀切和怨怒。“难道整整一天带她搭飞机飞越空中,穿过海洋,这样对她还不够吗?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我为什么不阻止她?”席尔瓦缓缓地说道,仿佛在细细思索她的问题。“我为什么不阻止她?尤金妮亚,到了这个阶段,我们已经无法阻止玛蕾奴了。”

  “太荒谬了,席尔瓦。简直就是懦弱到了极点。你被她蒙蔽了,你假装她是无所不能。”

  “难道不是吗?你是她母亲。你可以命令她待在圆顶观测站中。”

  茵席格那紧闭双唇。“她已经十五岁了。我不想要太过于专制。”

  “刚好相反。你想要专制地命令她。不过要是你这么做,她就会用那双眼睛清清楚楚地看透你,然后对你说‘妈妈,你因为剥夺了我的爸爸而感到罪恶,所以你觉得这个宇宙会将我从你身边夺走,来做为一种惩罚,这实在太迷信了。’诸如此类的话。”

  茵席格那皱起眉头。“席尔瓦,这是我听过最无聊的话。我并没有,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然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但玛蕾奴却不是这样。她会知道你所困扰的事情,从你拇指的颤动,或肩膀的移动,还是其它的一些东西,然后她会告诉你,而那竟是真实却又令人羞赧的事,我想,你将会忙于自我防卫,并且无法阻挡她穿刺你的内在心理。”

  “不要告诉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至于这方面还好,因为她喜欢我,而我也试着和她保持良好的关系。不过要是我蓄意欺骗她,我实在难以想像她将如何让我下不了台。听好,我一直设法拖延。请你相信这一点。在那趟旅程回来之后,她立刻就想要出去。而我总算暂时让她不再提起这件事。”

  “你怎么办到的?”

  “算是一种诡辩术吧。现在已经十二月了。我告诉她再过几个星期就是新年,至少根据地球标准时间的算法。我问她,要怎样才算是庆祝2237年最好的方式,为了探险新时代与艾利斯罗殖民的来临?你知道,她认为她的洞察能力代表着这个行星新时代的开始。这让情况变得更糟。”

  “为什么?”

  “因为她并不认为这是个人的任性,而是某种对罗特,或可能是全体人类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没有什么比满足自己的喜悦,看做是为大众贡献更令人振奋的事了。这是一切东西的藉口,我自己这么做,你也是,每个人都一样。皮特是我所见过表现最昭彰的人。他或许自认为吐出的二氧化碳是为了帮助罗特上的植物。”

  “所以,为了满足她的狂想自大,你让她等待。”

  “是的,而这也让我们多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虽然,我的藉口可能并未愚弄她。她同意过一段时间后再说,不过她告诉我,‘你认为要是延后时间,至少能够获得我妈妈的一点点喜爱,不是吗,席尔瓦叔叔?因为你对于即将到临的新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

  “真是无礼到了极点,席尔瓦。”

  “也是正确到了极点,尤金妮亚。或许吧。”

  茵席格那偏过头去。“我的喜爱?我怎么能说——”

  加纳立刻接话,“为什么要说?我以前已经告诉过我爱你,而我觉得年龄的增长,并未改变这种心情。不过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从来没有公平地待我。你从来没有给我希望的依凭。要是我傻到无法接受否定的答覆,你会怎么想?”

  “我想你会为任何理由而不高兴。”

  “听到这样,至少比完全都没有要好得多了。”加纳刻意露出微笑。

  茵席格那再度避开他的目光,故意将话题再度转回玛蕾奴。“但是,席尔瓦,要是玛蕾奴看出你的动机,她为什么同意延后?”

  “你可能不会想听,不过我还是告诉你事实。玛蕾奴对我说,‘我会等到新年过后的,席尔瓦叔叔,可能这样做会让妈妈高兴,我是在你这一边的。’”

  “她这样说?”

  “请你不要为难她。我为她的智慧与体贴而十分着迷,而她也认为自己在为你着想。”

  “真会安排。”茵席格那又爱又恨地说道。

  “我想到要是你对我表露出一些关怀之意——并且是真实的情感,否则她会看得出来——我们就可能说服她不要再进一步向她原先的兴趣走下去。假如情况就是如此,她就不会觉得自己有必要再为这件事而成为牺牲者了。你了解吗?”

  “我了解,”茵席格那说道,“如果不是因为玛蕾奴的卓越洞察力,那么你接近我,不过是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的作法罢了。”

  “你讲得太严苛了,尤金妮亚。”

  “那么,我们为何不直接一点呢?把她关起来,并且强迫带她上火箭回到罗特去。”

  “我想,还要将她的手脚紧紧地绑起来。摒开这些不谈,我觉得自己已经逐渐认同玛蕾奴的观点。我开始考虑到殖民艾利斯罗——在这整个广阔的土地上。”

  “吸着外星细菌的空气,将那些东西带到我们的食物和饮水当中。”茵席格那露出挖苦的笑容。

  “那又怎样?我们的呼吸饮食当中,都有它们的存在——以某种观点而言。我们没有办法完全将它们隔离开来。就这方面,我们在罗特上的呼吸和饮食也有这类东西的存在。”

  “是的,不过我们适应了罗特的生态。但在这儿的却是不同的生命体。”

  “那么就更加安全了。如果我们不能适应它们,而它们也不能适应我们。既然没有任何可能寄生的迹象,那么它们对我们而言,只不过是许多无关痛痒的灰尘罢了。”

  “还有瘟疫。”

  “当然,这就棘手多了,即使是让玛蕾奴出圆顶观测站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我们理所当然地会做好预防措施的。”

  “什么样的预防措施?”

  “首先,她必须穿上一套保护服。另外,我会和她一起去。我会充当她的金丝雀。”

  “你说的‘金丝雀’是什么意思?”

  “那是几个世纪前地球上的做法。采矿工人会带着金丝雀——你知道的,那种黄色羽毛的小鸟——一起下到矿坑里去。如果空气开始变糟,金丝雀会在人类还未受到影响之前就死去,到时人们就知道情况不对劲,就会立刻离开矿坑。换句话说,如果我开始行为举止异常,我们很快就会被带回来。”

  “不过要是她在你之前就受到感染呢?”

  “我并不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玛蕾奴自认为免疫。她说过许多次,而我也开始相信她了。”

  55。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从来没有这么痛苦地望着日历,看着新年的来临。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类的事。关于这一点,日历这种东西是以前所留下来的时代残留品。

  在地球上,一年的开始代表着季节的更换,而许多假日也和季节相关——仲夏,中秋,播种,丰年祭——无论叫什么名称。

  克莱尔(茵席格那回想到)曾向她解释过历法的错综复杂,以他的阴郁语气说道,仿佛一切都在使他怀念起地球。她以热情与忧虑聆听着;热情是因为她希望分享他的兴趣,似乎这样会让他们彼此更加亲近;忧虑是因为她害怕他对地球的兴趣将会使他离开,而最后的确如此发生了。

  她奇怪地感到心里头依然痛苦——不过现在是否变得较和缓些?她似乎已经无法想起克莱尔的确切长相,她现在只是想到自己的回忆中的回忆。而现在她和加纳之间是否也只是回忆当中的回忆呢?

  然而她现在回忆起罗特上的日历。罗特从来没有季节之分。当然,罗特同样在记年,而方式完全配合地球绕行太阳的路径(在地-月系统的殖民地也是如此,只有一些少数绕行火星与设在小行星带的殖民地有它们自己的方式)。没有了季节,年度就毫无意义了。而伴随的还有月份和星期。

  罗特也有日夜,以人工的方式固定在廿四小时的周期内,一半时间让阳光照入,另一半的时间阻隔阳光。它可以设定成任何时间,但它还是遵循地球的日夜,并分成一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分钟有六十秒。(不过白天和夜晚却都是准确的十二小时。)

  偶尔在殖民地间会发起一些运动,提议将计时方式改成十天为一个单位,或是以十的倍数;也就是分成如旬日,百日,千日;而在另一方面分下去则是寸日,厘日,微日;但那却是不可能办得到的事。

  殖民地无法自订他们的计时系统,因为那将造成贸易的萎缩与通讯的混乱。也不可能有一套完全不理会地球的统一系统,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依然活在地球上,而其馀的百分之一仍有传统习惯的连系。与罗特以及其它殖民地连结的回忆,和复杂的历法一点关联都没有。

  但现在罗特已经离开太阳系并到了一个完全隔离的世界。地球的日,月或者年的观念已不复存在。甚至没有阳光代表日夜的分别,因为罗特的人造照明以十二小时的周期反覆。而这种精确控制甚至在日夜交替过程当中,依然以渐进式的方式进行着,来模拟清晨的曙光与黄昏的薄日。似乎没有必要。而在各个殖民地中,不同的殖民地以自己的喜好或需要而有不同的照明风格,不过都是以殖民地时间——以地球时间来计日。

  即使目前在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上,有着天然的日夜之分,被用来做为工作上的一般计日方式,不过在官方的正式使用上,还是用着不能与周遭状况相符的殖民地时间,也就是地球时间。

  现在的一切活动,都相当怪异地将日夜视为只不过是基本的时间量测方式。茵席格那知道皮特十分愿意将计时改成十位法,只是没敢公开发表,因为担心引起强烈的反弹。

  但这情况可能不是永远的。传统上不规则的星期与月份单位,似乎愈来愈不重要了。传统节日也愈来愈不被重视。茵席格那以天文学家的观点,认为日只不过是个有效的使用单位。总有一天旧历会结束,然后在远不可见的未来,新的标定时间方式会被确立——或许称作银河标准历吧。

  不过现在她发现自己也是随随便便地过着新年。至少在地球,新年是开始于至日——北半球的冬至,以及南半球的夏至。新年与地球绕行太阳的轨道有关,而这种事只有罗特上的天文学家会清楚地记得。

  不过现在——即使茵席格那是个天文学家——新年也就代表着玛蕾奴到艾利斯罗地表的冒险——一种席尔瓦·加纳所编造可信的延期理由。

  茵席格那从她深刻的思绪中摆脱出来,发现玛蕾奴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她是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走进房间来的,还是说茵席格那太沉溺于自我思绪中,以致于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茵席格那无力地说道,“你好,玛蕾奴。”

  玛蕾奴平静地说道,“你感到不快乐,妈妈。”

  “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玛蕾奴。你还是决定要踏上艾利斯罗的土地吗?”

  “是的。完完全全确定。”

  “为什么,玛蕾奴,为什么?你能不能用我能理解的方式告诉我?”

  “不能,因为你并不想要理解。它正在呼唤我。”

  “谁在呼唤你?”

  “艾利斯罗。它要我到外面去。”玛蕾奴平日阴郁的脸上堆满愉快的笑容。

  茵席格那咬着下唇,说道,“当你这样地谈话,玛蕾奴,这给我一种感觉,好像你已经感染了——感染了——”

  “感染瘟疫?我没有。席尔瓦叔叔刚刚才对我做了另一次扫描。我告诉他没有必要,不过他说在我们离开之前,需要保留这方面的记录。我完全正常。”

  “大脑扫描没有办法告诉你一切,”茵席格那皱眉说道。

  玛蕾奴说道,“妈妈的担心也没有办法。”然后,她以更加轻柔的语气,“妈,拜托你,我知道你想要再将时间延后,但这次我不会接受的。席尔瓦叔叔答应过。就算是下雨,或者天气不好,我还是要出去。在一年当中的这个时间,从来不会有风暴或气温的激烈变化。其实一年到头几乎也不会有这种情况。这是个美妙的世界。”

  “不过这是个不毛的——死气沉沉的世界。除了一些微生物之外,”茵席格那没好气地说道。

  “不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将我们自己的生命带到上面去。”玛蕾奴向旁看着,她的目光焦点陷入自己的想像当中。“我非常确定。”

  56。

  “服装十分简单,”席尔瓦·加纳说道。“因为没有必要抵抗压力。这不是潜水服或是太空服。这是头盔,里头有压缩空气并有自动循环功能,还有小型的热交换器可以保持在舒适的温度。很显然地,这是一套密封的服装。”

  “我穿得合身吗?”玛蕾奴问道,看到厚重材质的服装外观后不由得面露厌恶的表情。

  “一点也不时髦,”加纳眨眨眼说道。“这并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实用的设计。”

  玛蕾奴有些恼怒地说道,“我对漂亮的外表一点兴趣也没有,席尔瓦叔叔,但我不要穿这么笨重的服装。这会让行走相当困难,而且没有必要。”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插口。她一直都以苍白的脸色在一旁看着。“这套服装对于你的保护是必要的,玛蕾奴。我不管它穿来有多么笨拙。”

  “不过也没有必要让自已觉得不舒服,妈妈。要是能再合身一点,那也同样能够保护我。”

  “事实上,这套衣服已经相当适合了,”加纳说道。“这是我们所能找到最适合的一套。毕竟,我们只有成人尺寸的服装。”他面对茵席格那。“近来我们已经很少在使用。在瘟疫平息过后有一段时间,我们同样地外出探勘,不过我们现在已经确定这附近没有问题,而且我们比较喜欢搭乘密闭的E汽车出去。”

  “我希望你现在就使用密闭的E汽车。”

  “不要,”玛蕾奴说道,显然对这项提议感到强烈不满。“我已经搭过交通工具了。现在我想要行走。我想要——感受土地。”

  “你疯了。”茵席格那不悦地说道。

  玛蕾奴回嘴,“你能不能不要再说——”

  “你的洞察力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说瘟疫。我只是说你疯了,以一般的常识认为你疯了。我是说——拜托,玛蕾奴,你也要将我逼疯了。”

  她停了一会儿后说道,“席尔瓦,如果这些E服装已经很旧了,你怎么知道它们没有漏气?”

  “因为我们做过测试,尤金妮亚。我向你保证它们一切正常。记住,我同样也会穿这种服装和她一起出去。”

  茵席格那还想要反驳。“假如你突然觉得想要——”她无意识地挥挥手。

  “小便?你指这件事吗?虽然不太舒服,不过这种衣服还是可以解决。不过这应该不会发生。我们已经先去上完厕所,这应该可以持续好几个小时。并且我们不会离开到很远的地方,所以要是有什么紧急状况,我们就立刻回到圆顶观测站来。我们现在该走了,尤金妮亚。现在外面的状况良好,我们应该趁这个机会动身。开始吧,玛蕾奴,我帮你穿上这套衣服。”

  茵席格那厉声说道,“不要讲得那么高兴的样子。”

  “为什么?告诉你实话,我自己也想要踏到外面的地上。你知道,圆顶观测站很容易让人觉得像是一座监牢。要是我们多多往外头去走走,我们的人员可能就能忍受更长时间的职务轮调了。就是这样,玛蕾奴,现在我们只剩套上头盔了。”

  玛蕾奴迟疑了一会儿。“等一下,席尔瓦叔叔。”她笨拙地走向茵席格那,握着她的手臂。

  茵席格那悲伤地看着她。

  “妈妈,”玛蕾奴说道。“再一次告诉你,请你平静下来。我爱你,而且我不会为了自己的高兴而做出让你不安的事情来。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一切都不会有事,所以你不需要感到不安。我猜你也想穿上E服装,然后跟我一起出去,好让我不会离开你的视线之外,不是吗?”

  “为何不呢,玛蕾奴?要是你发生了什么事,我如何能够饶恕自己不能够在场帮助你?”

  “不过我不会有事的。而且要是真的有什么事,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你又能做什么呢?此外,你太过于害怕艾利斯罗了,以致于你的内心可能对各种异常情况没有抵抗能力。要是瘟疫不攻击我而是你呢?你怎么能想像那到底会如何?”

  “她说得没错,尤金妮亚,”加纳说道。“我会在她身边,你所能做的最好是待在这里保持冷静。所有的E服装都配有无线电。玛蕾奴和我彼此都可以听到对方的话,而我们也会和圆顶观测站保持通讯。我向你保证,要是她的举止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即使是无法确定的怀疑之处,我会马上带她回圆顶观测站。而且要是我自己感觉到异常,我也会立刻回到圆顶观测站,并带着玛蕾奴一起。”

  茵席格那还是无法释怀地摇摇头,看着玛蕾奴的头盔套在头上锁住,然后是加纳的头盔。

  他们靠近圆顶观测站的主气门,然后茵席格那看着它的操作。她知道气门的状况十分良好——对一个殖民地人而言是再清楚不过了。

  整个过程非常巧妙地控制气压,好让空气可以缓缓地从圆顶观测站向外流出,而无法从艾利斯罗流入。电脑化的监测系统测试着每一刻的状况,确保没有任何气漏。

  然后内门打开。加纳踏步走进气门中并向玛蕾奴招手。她跟着走进后,门就关上了。于是他们两个人就从她的眼前消失。茵席格那觉得自己仿佛没有心跳。

  她看着控制指示,并确切地知道外门何时会滑动开启,然后,见到它再度关上。全像萤幕弹出,她可以见到两个穿着特殊服装的人形,站在艾利斯罗的不毛地表上。

  一位工程师将耳机递给茵席格那,她立刻将其套上。一个小型的麦克风附在她的头上。

  在她的耳中听到,“无线电接触,”然后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你听得到吗,妈妈?”

  “听到了,亲爱的。”茵席格那说道。音调异常干涩。

  “我们已经在外面,这里真是太棒了。”

  “是的,亲爱的。”茵席格那重覆说道,她感到自己内心的空乏,想像自己是否能在身边再次看到她的女儿。

  57。

  席尔瓦·加纳轻松愉快地步上艾利斯罗的大地。倾斜山坡上的圆顶观测站在他身后,不过他仍然背对着它,因为这种不属于艾利斯罗的景像,将会破坏这个世界的风味。

  风味?形容艾利斯罗的奇怪字眼,因为在此刻没有任何意义。他还是活在头盔里的保护当中,呼吸着圆顶观测站的空气,或者说,至少是在圆顶观测站里净化的空气。他在这层外在屏蔽之下,无法嗅出,或是尝到这颗行星。

  然而他却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他的靴子踩在地上,虽然艾利斯罗的地表不全都是岩石,不过到处都见到细小的砾石,而在这之间的东西他只能解释成土壤。当然,这儿有丰富的水切开这原始的岩地,而或许,那无所不在的原核生物,以无法计算的数量,耐心地在这几亿年中静静地工作。

  土壤相当柔软。在前一天下过雨,艾利斯罗上有稳定的绵绵细雨——或者说是在艾利斯罗的这一区域里。地上有些湿泞,而泥沙与土壤上皆覆有一层水膜。在这层水膜里,原核生物细胞快乐地生活,接收涅米西斯的能量,将简单的蛋白质化合成复杂的型态,而其它的原核生物则是无视太阳能,利用着无时无刻都在死去的生物残余。

  玛蕾奴在他的身边。她向上望去,加纳则是温和地对她说道,“不要盯着涅米西斯,玛蕾奴。”

  玛蕾奴语气十分自然。她一点也不紧张或担心,反倒是充满了愉悦之情。“我在看云,席尔瓦叔叔。”

  加纳也向上望去看着黑暗的天空,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他可以见到黄绿色的光辉。在云层的毛状边际反射了涅米西斯的光线,呈现出橙黄的光芒。

  艾利斯罗有股怪异的平静。没有任何东西会发出声响。没有任何生命型态会鸣叫,咆哮,狂吼,——,吱喳。没有树叶发出丝沙声,没有昆虫发出嗡鸣声。在相当偶然的风暴中,可能会有打雷的隆隆声,或者是强风吹过岩隙所造成的呼鸣。然而,在和平宁静的日子里,就像今天一样,一切就只有寂静。

  加纳要确定自己不会产生耳鸣而开始说话。

  “你还好吗,玛蕾奴?”

  “我觉得好极了。在那儿有道小溪。”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以奔跑的方式,要不是E服装滞延了她的行动,使得她只能蹒跚地步行。

  他说道,“小心,玛蕾奴。你会滑倒的。”

  “我会注意的。”她的声音并未因为距离拉长而变小,当然,因为那是无线电通讯的声音。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的声音突然在加纳的耳边响起。“玛蕾奴为什么要跑,席尔瓦?”然后她立刻补上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跑,玛蕾奴?”

  玛蕾奴无暇回应,不过加纳说道,“她只是想看看小溪或是什么在那上头的东西罢了,尤金妮亚。”

  “她还好吗?”

  “当然。这儿不可思议的美丽。待了一阵子之后,在这儿就不会再感到荒凉——反而更像是幅抽像画一样。”

  “不要跟我扯艺术评鉴,席尔瓦。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身边。”

  “别担心。我一直和她保持通讯。现在,她听得到你和我之间的对话,如果她没有回答,那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要被不相关的东西干扰。尤金妮亚,放轻松点。玛蕾奴相当开心。不要扫她的兴。”

  加纳完全相信玛蕾奴非常开心。因为他自己似乎也是一样。

  玛蕾奴沿着溪边向上跑去。加纳觉得没有严重到必须追随着她。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吧,他心里想道。

  圆顶观测站本体建设在一大型岩块的顶端,不过那个区域有几条小溪流过,所有的溪流都在大约三十公里外汇集,然后流向大海。

  当然,溪流是非常重要的。它们供应圆顶观测站的自然水源,只要其中的原核生物已经移去的话(实际上,“消灭”是较贴切的字眼)。这儿在早期有些生物学家,曾反对杀灭原核生物,不过那简直是太荒谬了。这种微小的生命在这行星上有难以计算的庞大数量,在任何个体消失的地方又会相当快速地激增,为了纯化水源而实行的消灭过程,对它们根本造成不了有效的伤害。接着,瘟疫爆发,一种模糊但却强烈对艾利斯罗的敌意升起,于是,之后就没有人关心对原核生物应该怎么做了。

  现在瘟疫似乎不再具有威胁,人道主义(加纳自认应该称为“生物主义”)的感受可能又将引起效应。加纳同情这种感觉,但到时候圆顶观测站的水又要怎么处理?

  迷失在自己的思想中,玛蕾奴已经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然后刺耳的声音响起。“玛蕾奴!玛蕾奴!席尔瓦,她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来,一边要向她安慰没什么事时,他也一边走过去,正好看到了玛蕾奴。

  有那么一会儿,他无法知道玛蕾奴要做什么。他只是在涅米西斯的粉红阳光下看着她。

  然后他了解了。她正在解开头盔的卡榫并将头盔脱下。现在她正在除去E服装的其它部分。

  必须要阻止她!

  加纳想要对她大喊,但紧急状况的恐怖让他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要跑向她,但他感到双脚沉重,几乎无法反应他思考中的紧急情况。

  他突然对现在发生的事情,陷入可怕的梦魇之中,而他一点也无法阻止事情的进行。或者,在这事件的压力下,他的思想已经与身体分离了。

  是瘟疫吗,瘟疫正在攻击我?加纳惊讶地想着。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玛蕾奴将会发生什么事,尤其她正在将自己的身子曝露在涅米西斯的光线与艾利斯罗的大气当中。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六章 行星

  58。

  克莱尔·菲舍尔在这三年中只见过伊戈尔·哥罗帕茨基两次,他被认为是在田名山之后,继承这项计划的实际领导人物。

  然而,在玄关的光感测影像亮起后,他立刻就认出他的身形。哥罗帕茨基仍然相当魁梧并带着温和的面容。他穿着讲究,身前配着一条新式的大绒巾。

  菲舍尔原本正轻松惬意的度过一个早晨,虽然他的居家衣着看来还不至于太失礼,不过任何人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之下见到哥罗帕茨基突然来访,依然会感到有些慌张。

  菲舍尔立刻按下了“保留”按钮,然后门外一个卡通人物扮演着主人(或是女主人)的角色,举起手来表示着全宇宙共通的欢迎动作,无言地代表着“请稍候”的意思。

  菲舍尔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梳理头发与整理衣服。他应该要刮胡子的,不过他觉得再耽搁下去可能会让哥罗帕茨基感到不悦。

  大门应声滑开,哥罗帕茨基随即走进屋内。他温和地笑着说道,“早安,菲舍尔。打扰了你的早晨。”

  “没这回事,理事长,”菲舍尔试着以严正的表情说道,“不过若你是来见温代尔博士的话,我恐怕她现在正在船上。”

  哥罗帕茨基轻哼了一声。“我早知道这回事。不过,除了和你谈谈之外,我毫无其它选择。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请坐,理事长,”菲舍尔说道,他懊恼自己刚刚竟忘了邀他坐下。“你要来些茶点吗?”

  “不用。”哥罗帕茨基轻拍他的小腹。“我每天早上量体重,这样或多或少可以克制自己的食欲——大概吧。菲舍尔,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谈谈,以男人对男人的立场。我现在想要和你交换一下意见。”

  “这是我的荣幸,理事长,”菲舍尔含糊地说道,他开始感到有些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个星球欠你很多。”

  “请不要这么说,理事长,”菲舍尔说道。

  “你在罗特离开之前待在那儿。”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理事长。”

  “我知道。你在那儿结婚并有个小孩。”

  “是的,理事长,”菲舍尔低声说道。

  “有人告诉过我——而我希望你能亲口对我说——是你的一项提议而让地球才能发现到邻星的存在。”

  “是的,理事长。”

  “而且是你从亚德利亚殖民地将黛莎·温代尔博士带回地球来的。”

  “是的,理事长。”

  “是你的功劳让她在这儿工作了八年多,并且让她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是吧?”

  他的内心仿佛在暗自窃笑,而菲舍尔发现对方的身子挨近过来,就像真的是男人之间的密谈。

  菲舍尔小心地说道,“我们之间相处得很好,理事长。”

  “不过你从来没有结婚。”

  “我已经结过婚了,理事长。”

  “而且分居了十四年。在这种情况下,离婚手续很快就可以办妥。”

  “我还有个女儿。”

  “就算再婚,她依然还是你的女儿。”

  “当然,正式的手续并无多少意义。”

  “或许吧。”哥罗帕茨基点点头。“或许这样会比较好。你知道超光速太空船已经准备好出发的各项工作。我们希望在2237年一开始就能够发射。”

  “我听温代尔博士也是这样说过。”

  “神经侦测器已经装设完成,而且功能正常。”

  “我也听说了,理事长。”

  哥罗帕茨基将手拍拍对方的大腿,并重重地点头。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菲舍尔,说道,“你知道那是怎么运作的吗?”

  菲舍尔摇头说道,“不,长官。我对太空船的实际运作方式一点也不懂。”

  哥罗帕茨基再度点头。“我也不懂。我们必须相信温代尔博士和那群工程师。毕竟,还少了一样东西。”

  “噢?”(菲舍尔心里凉了一半。还要再延期吗?)“少了什么,理事长?”

  “通讯。我认为要是有这么一种装置,可以让太空船移动得比光速还快,那应该还有另一种装置可以让我们将载波,或是其它可以携带讯号的东西,传递得比光速更快。对我而言,传递超光速讯号比驱动超光速太空船要容易多了。”

  “我不清楚,理事长。”

  “然而温代尔博士却告诉我,在理论上的确如此;不过现在还没有超光速通讯的有效方法。她说将来可能会有,但现在还办不到,她不愿意再花很长一段时间等待这种超光速通讯的实现。”

  “我也不想再等待,理事长。”

  “是的,我也相当热切想要见到事情进展的成功。我们已经等了好几年,而我非常希望看到这艘太空船出发并安全返回。但是一当船离开之后,就意谓着我们将会失去联络。”

  他深深地点着头,而菲舍尔还是保持沉默。(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头北极熊到底想说什么?)

  哥罗帕茨基抬头看着菲舍尔。“你知道邻星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而来吗?”

  “是的,理事长,我听说过,但一般普遍认为,它通过我们的最近距离,仍然远到无法对我们造成有效的影响。”

  “那是我们希望一般人民这么认为的。现在告诉你事实,菲舍尔,邻星的接近将足以扰动地球的运行轨道。”

  菲舍尔因突如其来的震撼而停顿了一会了。“然后行星将会毁灭?”

  “不是实体上的。然而,整体气候将会有巨大的变动,所以,到时候地球就不再能够居住了。”

  “确定吗?”菲舍尔不可置信地说道。

  “我不知道那些科学家们是否能够完全确定。不过他们认为这种可能性,早己足够让我们好好地考虑这个问题。我们有五千年的时间,而且我们也发展出超光速飞行技术——假如真的能运作的话。”

  “如果温代尔博士说它能运作,我也相信,理事长。”

  “就让我们承认你的信心吧。无论如何,在这五千年中,即使有了超光速飞行还是不够。我们必须建造一万三千座像罗特一样的殖民地,来容纳地球上八十亿的人口以及足够的动植物。就算从现在开始,每年要有廿六艘诺亚方舟。这必须要假设在未来五千年中,地球上的总人口数不增加的情况下。”

  “或许,”菲舍尔留心地说道,“我们整体平均可在一年中建设廿六座。我们的经验和技术将逐年增长,而我们的人口控制也能在几十年内达成稳定。”

  “很好。现在告诉我:要是我们利用地球,月球以及火星的所有资源,将地球上所有人类撤离到一万三千座殖民地上,为了逃离邻星的重力影响而遗弃太阳系,所有这些殖民地能够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理事长,”菲舍尔说道。

  “我们必须找到相当类似地球的行星,并能毫无麻烦地将它给地球化,才足以容纳我们广大的人口。我们现在必须要考虑这些,就是现在,而不是在五千年后。”

  “即使我们找不到适当的行星,我们也可以将殖民地安置在适合的恒星系上。”菲舍尔不自觉地用手指在空中画出圆圈。

  “亲爱的先生,那是行不通的。”

  “恕我冒昧,理事长,这种方式在太阳系运作得不错。”

  “一点也不。即使是现在,除开所有的殖民地,我们在太阳系毕竟有个包含百分之九十九物种的行星。我们这儿才是人类的世界,那些殖民地不过是一些环绕我们的小苍蝇罢了。这些小苍蝇能够独自存活下来吗?我们没有证据,不过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您或许是正确的,理事长,”菲舍尔说道。

  “或许?这是毫无疑虑的,”哥罗帕茨基似乎有些激动。“殖民地瞧不起我们,但我们却是他们所有思考的源头。我们是他们的历史。我们是他们的典型。我们有一切丰富的资源,并让他们无数次地回来重新补充活力。若没有我们,他们将会萎缩凋零。”

  “您或许是正确的,理事长,不过这种试验从来没有证实过。我们还没有过那种在行星旁的殖民地——”

  “不过我们曾有过这种情况,至少在型态上是相似的。在地球的早期历史中,人类曾经移居到小岛上并和主流完全隔离。爱尔兰人到了冰岛;挪威人到了格陵兰;波利尼西亚人到了复活岛。而结果呢?殖民地人口萎缩,有些到了最后甚至完全消失。所有的情况都是发展停滞。没有文明是从那些地方发展出来的,除了从大陆地区,或是从邻近大陆的岛群。人类文明需要空间,巨大性,宽广性,多样性,要有地平线,以及拥有边境的新领域。你懂吗?”

  菲舍尔说道,“是的,理事长。”(他顿首表示赞同,有必要与他争论吗?)

  “所以”——哥罗帕茨基将左手握住右手,一幅教导学生的姿态——“我们必须找到一颗行星,至少要有一颗来当做开始。这代表我们要找到罗特。”

  菲舍尔扬起右眉表示不解。“找到罗特,理事长?”

  “是的。自他们离开后已经十四年,他们现在到底怎样了?”

  “温代尔博士的意见,认为他们可能无法存活至今。”(他心里痛苦地说着。每当想起这件事总是令他十分痛苦。)

  “我知道她的意见。我和她谈过,在她面前我也接受这种说法。不过我想要有你的看法。”

  “我没有什么看法,理事长。我只是强烈地希望他们还活着。我在罗特上曾有过一个女儿。”

  “你现在可能还有拥有一个女儿。想一想!会有什么东西能摧毁他们?机器故障?罗特并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五十年间没有发生过严重故障的殖民地。它从这儿穿过虚无的空间到达邻星,而在虚无的空间中能有什么东西会对他们造成损害?”

  “一个小型黑洞,一颗没有侦测到的陨石——”

  “有什么证据?那些都只不过是机率极低的猜测罢了,某些天文学家这样告诉过我。是不是什么超空间的内在性质摧毁了罗特?我们到今天已经做过许多关于超空间的实验,并不曾发现任何内在的危险。所以我们可以假设罗特安全地抵达邻星——如果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而且没有比这更合理的其它目标了。”

  “我也希望他们平安地到达。”

  “但是问题才刚开始:如果罗特安全抵达邻星,那他们目前在做什么?”

  “活下来。”(这是一句介于陈叙和疑问之间的话。)

  “要怎么做呢?环绕邻星运行?一趟单程的孤独旅行就只是为了绕行一颗红矮星?我不这样认为。他们可能会萎缩,而且不出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这点。我相信他们正迅速地在萎缩当中。”

  “然后消失?这就是你的结论吗,理事长?”

  “不。他们可能会放弃而返回故乡。他们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后,想要平安回到原来的世界。无论如何,他们一直都没有这么做,而你能知道我的想法吗?我想他们在邻星星系发现了一颗可住人的行星。”

  “但是在红矮星旁不可能会有可住人的行星,理事长。能量不够,除非你能足够靠近恒星,并且又能解决潮汐力的问题。”他停了一会儿后感到有些羞愧地补充说道,“温代尔博士是这样告诉我的。”

  “没错,天文学家也是这样对我说。但是”——他摇摇头——“经验告诉我,无论科学家对自己的想法有多么肯定,大自然总是有办法让他们吓一跳。无论如何,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让你踏上这趟旅行吗?”

  “是的,理事长。前任理事长答应过我,要将这件事做为长年为政府服务的报偿。”

  “我有更好的理由。前任理事长是个伟大,受人尊敬的人,但在最后也是个生病的老人。他的政敌认为他是个偏执狂。他确信罗特早就知道地球的危机,并且不通知一声就离开,是为了要让地球灭亡,因此,罗特必须接受惩罚。无论如何,他已经过世了,现在是我在这儿。我并不老,不病,也不会偏执。假如罗特现在平安地处在邻星,我们的意图并不在于伤害他们。”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不过你是否该和温代尔博士讨论这方面的事,理事长?她是这艘船的船长。”

  “温代尔博士是个殖民地人。而你是个忠诚的地球人。”

  “温代尔博士为了超光速计划忠诚地工作了这么多年。”

  “她为这项计划的忠诚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对地球的忠诚呢?我们可以依赖她把地球的真正意见,忠实地传达给罗特吗?”

  “我能够发问吗,理事长,地球对罗特的意见是什么?我认为不会是为了他们的不告而别,而表示指责或惩罚的意见?”

  “没有错。我们现在想要的是相互联合,以同为人类文明的关系,表达友善的意图。只要建立起友谊,马上就有可能得到罗特以及其行星的相关资料。”

  “如果温代尔受命——如果能向她清楚解释这些的话——她一定会传递这种讯息的。”

  哥罗帕茨基低声轻笑。“一般都会这么想,不过你应该知道得更多。她不再是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具吸引力的女人——我毫不怀疑——不过她已经五十岁了。”

  “那又怎样?”(菲舍尔自觉受到冒犯。)

  “她知道一当她回来之后,以珍贵的超光速飞行成功经验,她会变成一个极端重要的人物;也因此她将会设计更新,更好,更先进的超光速太空船;她也必然要训练年轻人成为超光速飞行员。她也很确定自己不能够再去尝试超空间飞行,因为她太过于重要而无法再次冒险了。因此,在回来之前,她可能会更进一步地探险。她无法抗拒观察新星球的吸引力,也无法抗拒机器条件极限的尝试。不过除了她找到罗特并获取相关资料之外,我们不能再让她做多余的冒险。我也无法负担时间的浪费。你了解吗?”他的语气变得相当严厉。

  菲舍尔吸了口气。“当然你没有理由要她——”

  “我有完全的理由。温代尔博士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状态——一个殖民地人。我希望你知道。在所有地球人当中,她是我们最依赖的人,然而她是个殖民地人。她一直是我们心理分析的对像。不管己知或未知的情况下,她已经被详细地研究过,而且我们十分地肯定,要是有机会的话,她会放手下去探险。她会和我们断绝通讯。我们无法知道她在哪里,做什么。我们也无法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那么你为什么和我讨论这些,理事长?”

  “因为我们知道,你对她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对于她所坚持的——只有你的引导能够改变。”

  “我想你可能高估了我的影响力,理事长。”

  “我很确定这点。你也受到详细地研究,我们有良好的医师作过你的分析——可能比你本人还要了解你。我们也知道,你是地球的忠诚子民。当年你可以和你的妻女一起跟着罗特离开,不过你却以失去他们的代价回到地球来。更进一步地,你知道前任理事长,田名山先生,会认为你未带回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情报,而视作任务上的严重失败,并代表你的工作也将从此丧失。这一点就让我觉得,我可以完全信赖你,在一旁观察温代尔博士是否能够保持控制,并尽快地将资料带回来,而这一次——就在这一次的旅程中——你能带回我们所需要的情报。”

  “我会试试看,理事长,”菲舍尔说道。

  “你说得挺没信心的,”哥罗帕茨基说道。“请你体会我所要求事情的重要性。我们必须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否强大,并且那颗行星是什么模样。只要我们知道这一切,我们就能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以及我们必须壮大到什么样的程度,还有我们必须要准备怎样的生活。菲舍尔,因为我们必须要有一颗行星,而且现在就要拥有。除了利用罗特的行星外,我们毫无其它选择。”

  “假设它存在的话,”菲舍尔悲凄地说道。

  “它最好存在,”哥罗帕茨基说道。“地球的存亡就全靠它了。”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七章 生命

  59。

  席尔瓦·加纳慢慢地睁开眼睛并眨动双眼以适应外在的光线。有那么一会儿,他无法看清眼前的任何景物。

  第一个他认出的身影是瑞内·道比森,圆顶观测站的神经生理科主任。

  加纳无力地说道,“玛蕾奴呢?”

  道比森看来面无表情。“她应该很好。现在我只担心你的状况。”

  加纳觉得自己已经回复活力,试着想要表现出他的黑色幽默,“如果瘟疫天使降临,我现在一定比预期的还要糟糕吧。”

  然而道比森却是沉默不语,加纳直接问道,“我已经受到感染了吗?”

  她总算有所反应。身材高大细长,她弯下腰来斜视着他,这使她蓝色眼睛旁的皱纹看来更加明显。

  “你觉得如何?”她问道。

  “疲倦。非常疲倦。好吧,到底如何?”希望对方能够回应他的前一个问题。

  她说道,“你已经睡了五个小时。”还是没有回答问题。

  加纳低声咕哝。“无论如何我非常疲倦。现在我要去洗个澡。”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道比森做了个手势,一个年轻人很快地走了过来。他恭恭敬敬地将手扶住加纳的臂膀,但被加纳却恼怒地将对方甩开。

  道比森说道,“请帮帮你自己吧。我们还没做完诊断。”

  十分钟后加纳回到病床上,他悲伤地说道。“不需要诊断了。你有没有帮我做过大脑扫描?”

  “当然。立刻就做过了。”

  “那么?”

  她耸着肩。“我们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你那时睡着了。我们要在你清醒的时候再做一次。并且我们必须用其它的方式观察。”

  “为什么?大脑扫描还不够吗?”

  她灰色的眉毛扬起。“你认为呢?”

  “不要和我玩游戏了。你们到底得到了什么结果?直接说出来。我不是小孩子。”

  道比森叹了一口气。“在以前瘟疫患者的大脑扫描图形中,显示了某些有趣的共通特性,但我们从来就没有个感染瘟疫前的标准来做为比较,因为在患者在这之前根本没做过扫描。我们现在为圆顶观测站的所有人员,建立起一套例行与全体通用的大脑扫描程序,再没有瘟疫的误判情况发生了。你知道吗?”

  “不要设陷阱,”加纳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我知道这些。你以为我的记忆消失了吗?我推测——你看,我还能够推测——既然你已经有我早些日子的扫描,然后再与你们刚刚得到的结果做比较,你们找不到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是不是?”

  “你并没有任何显著的异状,不过我们认为可能有潜在的病情。”

  “既然你们都找不到异常。”

  “在我们没有特别注意到的地方,可能会有细微的变化。毕竟,你昏倒了,而在一般情况下你不是个容易昏迷的人,主任。”

  “那么,就在我清醒的时候做次大脑扫描,然后要是只有你所谓看不出来的细微变化,那么我就要这样子生活下去。另外,告诉我玛蕾奴怎么了。你确定她没事吗?”

  “我说过她应该很好,主任。不像你,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她没有昏倒。”

  “现在她平安地在观测站里头吗?”

  “是的,在你完全不省人事之前,她就将你带回来。你不记得了吗?”

  加纳脸红地低声含糊发了些声音。

  道比森挖苦似地说道,“主任,既然你说你的记忆正常,告诉我们事情发生的一切经过。无论什么可能都非常重要。”

  加纳愈是回想就愈感到不舒服。好像是很久之前,已经快要忘掉的事情,就好像要回忆起梦中的情节一般。”

  “玛蕾奴脱掉她的E服装。”然后,他无力地说道。“是吗?”

  “是的。她并没有穿回来,而我们必须再派人出去回收那套衣服。”

  “呃,当然我想要阻止她,在我注意到她要这么做的时候。我想起来了,茵席格那博士大叫,引起我的警觉。玛蕾奴离开我有段距离,就在河边。我想要大喊,但是,在那种震惊下我居然无法发出声音来。我想要跑到——到——”

  “跑到她那儿去,”道比森完成他的话。

  “是的,但是——但是——”

  “但是你发现自己跑不动。你几乎是处在一种麻痹的状态。我说的对吗?”

  加纳点头。“是的。相当正确。我想要跑,但——你有没有做过噩梦,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追逐,而你却不能移动的感觉?”

  “是的。我们都会有。那通常是你的手脚被睡衣给纠缠住的关系。”

  “感觉上就好像是梦一样。至少,我想要对她大喊,但是她没了E服装,我确定她听不到。”

  “你感到昏眩吗?”

  “并不会如此。只是种无助与困惑的感觉。好像想尝试奔跑是没有用的。然后玛蕾奴看到我并跑了过来。她一定发觉我不大对劲。”

  “好像她跑过来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困难。是不是?”

  “我没注意到她是否有异状。她好像跑到我身边。然后我们——说实话,瑞内。在这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你们两人一起进到圆顶观测站,”道比森平静地说道。“她扶着你走进来。一进到观测站后,你就昏倒了,然后现在——你就在这儿了。”

  “你认为我感染了瘟疫吗?”

  “我认为你经历了不寻常的事情,不过我无法在你的大脑扫描中发现什么,所以我感到非常不解。你在那儿的确有些状况。”

  “见到玛蕾奴处在危险中让我觉得震惊。她为什么脱掉她的E服装,要不是她——”他突然停口。

  “要不是她屈从在瘟疫之下。你想这样说吗?”

  “我的确有这种想法。”

  “但是她似乎一切良好。你还想再睡一会儿吗?”

  “不。我清醒得很。再做一次扫描,然后我想将只有阴性反应,因为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而且我也完全知道所有的事情发生经过。然后我要回去做我的工作,你这个贪婪的女人。”

  “就算大脑扫描的结果正常,主任,你还是要躺在病床上廿四小时做为观察期,你知道规定。”

  加纳夸张地呻吟。“你不能这么做。我没有办法躺在这儿看着天花板廿四小时。”

  “不会这样的。我们可以为你架个观赏台,这样你就可以读书或是看全像节目。你还可以接受访客。”

  “我想那些访客是要来观察我的。”

  “很有可能他们会问你关于这件事的种种。现在我们要再次设定大脑扫描的设备。”她转身背对着她,然后她近似微笑地再转过身来。“你相当有可能是正常的,主任。你的反应对我而言是正常的,主任。但我们还是得确认,不是吗?”

  加纳低声咕哝,然后当道比森转身走开后,他对她做个鬼脸。他觉得,这也是正常的反应。

  60。

  当加纳再度张开眼睛时,他见到尤金妮亚·茵席格那伤心地看着他。

  他觉得相当惊讶并坐起身子。“尤金妮亚!”

  她露出笑容,不过并未让她舍弃伤心的神情。

  她说道,“他们说我可以进来,席尔瓦。他们说你没事了。”

  加纳松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自己没事,不过听到他的意见受到别人的确定才是更好的消息。

  他虚张声势地说道,“当然没事。睡眠时,大脑扫描正常。清醒时,大脑扫描正常。永远地,大脑扫描正常。不过,玛蕾奴的情况怎样?”

  “她的扫描结果完全正常。”即使如此还是未让她的心情变好。

  “你看到了,”加纳说道,“我是玛蕾奴的金丝雀,就和我承诺的一样。我在她之前就受到那不知什么东西的影响。”随后他的心情也沉了下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机。

  他说道,“尤金妮亚,我要怎样才能向你道歉?我一开始就没有看好玛蕾奴,后来又因为过度惊吓而做不了什么事。我完完全全地失败,虽然我在之前对你信誓旦旦要照顾她。说实话,我没有任何藉口。”

  茵席格那摇摇头。“不,席尔瓦。一点都不是你的错。我很高兴她将你带回来。”

  “不是我的错?”加纳讶异地张口。当然都是他的错。

  “一点也不。还有比玛蕾奴愚蠢地脱掉保护服更糟糕的事,或是比起来不及阻止她这么做还要更糟糕的事。太糟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加纳感到心头冷了一半。还有什么事情更糟糕?“你要告诉我什么?”

  他摆动身子下床,然后发现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病袍,使得双腿露在外头。他慌慌张张地拉了条毯子围住身体。

  他说道,“请你坐下来告诉我。玛蕾奴还好吗?你心里隐藏了什么话吗?”

  茵席格那坐下来严肃地看着加纳。“他们说她没事。大脑扫描结果完全正常。那些清楚瘟疫的人说她丝毫没有症状出现。”

  “那么,为什么你看来像是世界末日的表情?”

  “我认为真的是世界末日,席尔瓦。真的。”

  “什么意思?”

  “我无法解释。我脑子一片混乱。你必须要和玛蕾奴谈谈,让她了解。她一直依照自己的方式行动,席尔瓦。她一点都不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感到愧疚。她坚称穿着E服装无法好好地探险艾利斯罗——‘体验’艾利斯罗,这是她的用词——所以她再也不想穿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被允许外出。”

  “噢,但是玛蕾奴说她会出去。相当自信。她说,只要她想要的任何时刻。而且是自己一人。她指责自己当时不应该让你一起出去。你看看,她对你所遭遇的事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她相当难过。她庆幸自己还能及时赶到你身边。真的,当她谈到假如要是没有立刻带你回观测站的时候,她的眼中含着泪水。”

  “这让她感到不安全吗?”

  “不。这就是最奇怪的一点。她现在确定你相当危险,所有人都面临危险。除了她之外。她十分肯定,席尔瓦,我实在无法——”她摇头喃喃地说道,“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她一直是个对自然乐观的女孩,尤金妮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

  “不是这样的乐观。这就好像说她知道我们无法阻止她。”

  “或许我们能够。我会和她谈谈,而要是她对我说像是‘你无法阻止我’这类的话,我会送她回罗特——立刻地。我站在她那一边,不过在圆顶观测站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我恐怕我的态度要转趋强硬。”

  “但你做不到。”

  “为什么?因为皮特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做不到。”

  加纳盯着她,然后不自然地笑着。“噢,别这样,我并不会受她的魔咒操控。我可能会是个好好先生,尤金妮亚,不过我不会好到让她走入危险当中。凡事都有限度,你会知道我设下的限度在哪里。”他停了一会儿,感叹地说道。“我们好像交换了阵营。今天之前是你坚持要阻止她,而我却是说那办不到。现在竟然是颠倒过来了。”

  “那是因为在外头发生的事吓坏了你,而自那时起的经历也吓坏了我。”

  “从那时候开始你经历了什么事,尤金妮亚?”

  “我想要对她设限,在她回圆顶观测站之后。我对她说,‘这位年轻的女士,不要再跟我说你要离开圆顶观测站,或是想要到哪里去,因为从现在起你不准离开房间。你将被禁足,若是需要的话你会被绑起来,我们将搭最近的一班火箭回去罗特。’你看看,我已经愤怒到这样地威胁她。”

  “那么她的反应是什么?我打赌她不会就这样地嚎啕大哭。我猜她应该是紧咬牙根表达抗拒的意思。是吗?”

  “不。我的话还说不到一半就说不出口了。一股晕眩恶心的感觉突然涌现。”

  加纳皱着眉头说道,“你是想告诉我玛蕾奴有某些催眠的力量,好让我们无法违反她的意图吗?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在这之前你曾注意到有这类事情吗?”

  “不,我当然不曾有过。即使现在我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异状。她和这件事无关。在想要威胁她的那个时刻,我看来一定相当糟糕,而这也吓坏了她。她看来非常关心我的状况。她不可能对我引发这种现象后又如此反应。而且,当你们两人在圆顶站外面,她脱下E服装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看见你。她那时正背对着你。我一直都仔细看着,所以我很清楚。然而你发现你无法以任何行动来阻止她的时候,她也立刻知道你有了麻烦,她很快地转身跑到你身边。她不可能故意视若无睹,然后再迅速地反应。”

  “不过那时候——”

  “我还没说完。在我威胁她之后,或者应该说,在我无法威胁她之后,我几乎不敢再对她说话,那并不是什么迷信,不过你应该可以想像我只是盯着她,并且尽量不让她看出我的想法。在那之后,她和你的一个警卫交谈——你在所有的地方都设有警卫。”

  “理论上,”加纳喃喃地说道,“圆顶观测站是个军事前哨。警卫只不过是在维持秩序,在有需要的时候帮助——”

  “是的,我敢说,”茵席格那意带轻视地说道。“那是詹耐斯·皮特要确保一切都在他的观察与掌握之中,不过别理这些。玛蕾奴和警卫交谈了一会儿,好像在争论什么。在这之后我走向警卫,在玛蕾奴离开之后才问他,刚刚他和玛蕾奴在谈什么。他很不愿意提起,但我强迫要他回答。他说她想要申请安排某种可以自由进出圆顶观测站的许可证明。

  “我对他说,‘你怎么告诉她?’

  “他说,‘我告诉她,那要经过观测站主任的核准,不过我会帮她办理一些手续。’

  “我相当生气。‘你说你会帮她办手续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同意?’

  “他说,‘我必须要做些事情,女士。每次我告诉她不准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不舒服。’”

  加纳毫无表情地听完所有叙述。“你在告诉我,玛蕾奴可能无意识地做了某些事情,只要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思就会感到不舒服,并且她本人也不知道她和这些事有所关连吗?”

  “不,当然不是。我看不出来她怎么办得到。如果这是她无意识的能力,那应该在罗特上就展现出来,不过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不是对所有违背她的事情。昨天晚餐时她想要多拿一份饭后甜点时,我也忘了之前我对她的恐怖感觉,我强硬地说,‘不行,玛蕾奴。’她的眼中表现出相当叛逆的神色,不过还是退了下来,并且我自始至终都未感不适。不,我想只有那些和艾利斯罗有关连的,人们才无法违背她的意思。”

  “但你为什么为这样假设,尤金妮亚?你应该有些意图或是什么的。如果我是玛蕾奴,我会像读书一般地看出那些意图然后告诉你,不过既然我不是玛蕾奴,你必须要告诉我。”

  “我并不认为是玛蕾奴发出这种效应。而是——是这个行星本身。”

  “行星!”

  “是的,是艾利斯罗!这个行星。它在操控玛蕾奴。还有什么其它的东西,会让她如此自信认为对瘟疫免疫,并且她一点都不会受到伤害?它也操控着我们其他人。当你想要阻止她的时候,你受到伤害。我也是。警卫也是。圆顶观测站早期有许多人受到它的伤害,因为这行星觉得遭受侵略,所以它制造了瘟疫。然后,当一切看来似乎你们都满意地留在圆顶观测站里头,它就放过你们,于是瘟疫停止。看得出来这假设十分吻合现实情况吗?”

  “那么,你认为这行星希望玛蕾奴外出到它的地表上去吗?”

  “很显然如此。”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无法假装自己知道。我只是告诉你应该是这个样子。”

  加纳语气温和地说道,“尤金妮亚,当然你知道这颗行星无法做什么事。这里只不过是一堆石头和金属罢了。你太相信神秘事物了。”

  “一点也不,席尔瓦,不要油腔滑调地将我视为无知的女人。我是第一流的科学家,而且在我的想法中没有任何神秘的事物。当我说这个行星的时候,我不是指岩石和金属。我指的是这行星上某种强大有力的渗透型生命型态。”

  “那么,它应该是看不见的。这是一个不毛的世界,除了原核生物外,再没有比这更进一步的生命了,更别说是智慧型生命。”

  “既然你这么称呼,你又对这个不毛的世界了解多少?这里曾被详细地探险过吗?地毯式的仔细调查?”

  加纳缓缓地摇着头。他的语气中带着恳求的意味,“尤金妮亚,你太沉溺于自己的狂想当中了。”

  “是吗?你自己好好想想,然后告诉我你能否找到其它的解释。我告诉你在这行星上的生命——无论它是什么——都不需要我们。我们也只能任它宰割。而它想要的是玛蕾奴”——她的声音颤抖——“我实在无法想像。”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八章 出发

  61。

  在官方记录上,它应该有个更好听的名字,不过现在那些少数地球人提到它时,都叫它第四号太空站。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以前曾经有三座类似的太空站——这三座太空站早就不再使用,以某些观点看来,它们早被当做废铁给拆掉了。还有一座第五号太空站,不过它的建造从来没有完成,现在也等于是荒废在那儿。

  可能绝大部分的地球人都不知道第四号太空站的存在,虽然它在月球后方的地球轨道上,一直缓慢地运行着。

  早期的太空站是用来当做第一批殖民地建造的发射台,然后,自从殖民地人民接下了建造新殖民地的工作后,第四号太空站就被用来当做前进火星的发射基地。

  然而,只曾经有过那么一次往火星的飞行,因为到后来,殖民地人在心理上更能胜任这种长时间的飞行工作(由于他们可以说是一直生活在大型的封闭式太空船世界当中),而地球对于他们的接手也如释重负。

  现在第四号太空站几乎不再被使用,而它的维持只是为了充当地球方面在太空的一个立足点,代表着在大气圈外不仅是殖民地人才拥有这片天空。

  但现在第四号太空站正在忙碌。

  一艘大型的货船,满载着(殖民地的)谣言正准备出发,谣传它正尝试——廿三世纪来头一遭——将一群地球人员安置到火星上。有些人说他们只是为了到那儿探险,有些人说他们是去火星殖民,以超越那些少数已经环绕行星轨道的殖民地;还有些人说,他们是去未被任何殖民地做过领地宣示的某个大型小行星去建立前哨基地。

  那艘货船实际上搭载的是超光速号,而其船员的目的是要将她推向群星之间。

  黛莎·温代尔,即使她已经待在行星上有八年之久,还是很平静地度过太空旅行,就仿佛是殖民地人的天生特性。在基本上,太空船和殖民地十分相似。也因为如此,克莱尔·菲舍尔,虽然已曾在太空船上待过许多次,却还是显现出不安的神情。

  这次待在货船中更加增添某些紧张的气氛。菲舍尔说道,“我等不及了,黛莎。到达今天这种地步,已经花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时间,而现在超光速号已经准备完毕,我们却还是要等待。”

  温代尔仔细地看着他。她未曾想到要和他相处如此之深。她曾想到让自己的心情休息一下,好超越对于这项计划的种种复杂情绪,结果却还是回到努力的工作上去。她曾经想要的比这些还要更多。

  现在她无助地发现自己紧紧地和他连系在一起,因此他的问题也就变成自己的问题。他多年来的等待可能落空,而她不愿见到菲舍尔的失望表情。她曾用冷水浇息他的梦想,浇息他与女儿团圆的过热情绪,但没有成功。在过去一年来,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至少他没有告诉过她——使他逐渐对未来的梦想增加乐观的期望。

  最后黛莎也感到满足(并且也松了一口气),克莱尔想要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女儿。更正确来说,她从来无法体会,在最后一眼中的婴儿会对他产生这般的渴望,不过他并未自愿地说出原因,而她也不想要探究其中的内情。那又有什么用?她确定他的女儿已经死去,所有罗特的一切都已死去。如果罗特就在邻星那儿,它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悬浮墓园,永远地飘荡在太空中——而且若非碰巧,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它。克莱尔·菲舍尔必须要面对这项事实。

  黛莎以甜美的语气安慰他,“最多只要再等两个月。既然我们都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两个月也算不了什么。”

  “就是因为等了好几年,才使得这两个月更加难耐,”菲舍尔抱怨说道。

  “用另外一种观点来看待,克莱尔,”温代尔说道。“学着屈就那些官僚行为。环球议会就是不允许我们更早出发。殖民地方面有他们的眼线,而我们无法确定他们是否都认为我们要航向火星。根据地球以往的太空航行记录,很难相信我们能这样轻易地离开。如果我们这两个月内什么事都不做,他们会以为我们遭遇了一些麻烦——让他们松一口气,让他们感到满意——并降低对我们的注意。”

  菲舍尔恼怒地摇头。“谁管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出发然后离开,他们就算在这几年内也没有办法模仿成功——就算到那时候我们也有了一支超光速太空船舰队,然后持续地向广大的银河前进。”

  “不要认为太理所当然。模仿并超越原型是很容易的事。还有地球政府,考虑到以前殖民地成熟后的太空飞行历史,可能会因心理因素而对这方面的发展感到迟疑。”她耸耸肩。“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点时间,为超光速号在低重力状态下做些测试。”

  “测试好像永远不会结束,是吗?”

  “别这么不耐烦。这是一种全新未尝试过的技术,和人类曾经拥有的都不相同,非常容易就想到还有哪些测试尚未做过,特别是我们还未在这样的重力影响下做过超空间的转移。认真些,克莱尔,你不能指责我们太过于小心。毕竟,在十年以前,超光速飞行在理论上还被视为无稽之谈。”

  “就算是小心也可能是太过多虑。”

  “可能吧。最后,我会合理地做些应该做的测试,然后我们就出发。我向你保证,克莱尔,我们不会毫无理由地等下去。我不会太过多虑而延误发射的时间。”

  “我希望如此。”

  温代尔怀疑地看着他。她必须要问。她说道,“你知道的,克莱尔,最近你一点都不像你。这两个月来你好像一直被烦恼所燃烧。有一会儿你会冷静下来,然后你又会再度激动。你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菲舍尔突然平静下来。“没什么。还能有什么事发生呢?”

  对温代尔而言,他的平静似乎太过于迅速,不禁怀疑他是否扭转自己的内心而装作正常的模样。她说道,“我是问你可能发生什么事情。我试着警告过你,克莱尔,我们不太可能发现正常运作中的罗特,或者就根本无法发现它。我们可能无法找到你的——我们可能找不到任何存活的居民。”他们之间保持了一阵子沉默后,她再度说道,“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这种机率。”

  “常常,”菲舍尔说道。

  “然而现在的你,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快乐的家族团圆。期待无法实现的希望是相当危险的,你将一切系在针头之上。你是怎么会转变成这样的态度?你是否和哪个过于乐观的人谈过话?”

  菲舍尔脸色变红。“我为什么要和谁谈过话?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得到关于这方面,或是其它方面的结论?因为我不懂理论物理,而你懂得,难道就代表我是低能或是没有大脑。”

  温代尔说道,“不,克莱尔。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没有这种意思。告诉我你对罗特的想法。”

  “不需要过于惊慌或是想得太多。对我而言,在虚无的太空中根本就没有可以毁坏罗特的事物。光说那儿只有罗特的残骸是很容易,如果它最后终于抵达邻星,不过在路途当中或是到达之后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摧毁它呢?我不同意你告诉过我的毁灭剧本——碰撞——外星智慧生物——或是其它一些东西。”

  温代尔郑重地说道,“克莱尔,我无法告诉你。我没有神奇的法力可以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只是因为超空间辅助推行的技术本身。那是种精巧的技术,克莱尔。相信我这些话。超空间辅助推进并非稳定地利用正常空间或是超空间,而是在这介面当中不断地滑行,在这端摇晃振动了短暂的时间后,又跳到另外一端去,在一分钟内可能有好几次从正常空间移动到超空间,然后再从超空间回到正常空间。从这里到邻星去的旅途当中,可能要经过几百万次这样的转移。”

  “然后呢?”

  “然后,在这种转移过程的危险性远远高过在正常空间或超空间的飞行。我无法详尽地知道罗特人建立什么样的超空间理论,不过很有可能只是另一种技巧性的技术,否则他们早就开发出超光速飞行了。在我们的计划中,我们十分详尽地发展出超空间理论,建立起物体从正常空间到超空间,及其反向的各种效应。

  “如果物体是一个点,那么在转移过程中不就会有应力。然而,物体不会是一个点——如果它是含有质量的延伸物,就像是任何太空船——那么必然总是会有一段时间里,它的一部分在正常空间而另一部分在超空间中。这就产生了应力——应力的大小取决于物体的尺寸,它的物理外型,它的转移速度等等。即使像罗特这般大小的物体,在单独一次转移当中——实际上,就算是十几次——其危险性是小到可以忽略的。

  “当我们用超光速号航行,以超越光的速度到达邻星,我们有办法靠十几次转移过程,也许只需要两次就能够到达。这种飞行法是安全的。在另一方面,若只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在同一趟旅程中则要经过一百万次转移过程,你看看,致命的应力累积将十分惊人。”

  菲舍尔看来心惊胆战。“这种致命应力是确定的吗?”

  “不,没有什么事是确定的。这是统计学上的问题。一艘船可以经历数百万次——或数亿次转移——而不会有任何事发生。另一方面,它也有可能就在前几次转移当中就毁坏。无论如何,转移的次数愈多,危险的机率就愈大。

  “所以,我怀疑罗特对危险性知道不多,即展开了那趟旅程。如果他们知道得更详细些,那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离开。非常有可能,他们会受到较弱的应力,让他们一跛一跛地到达邻星,或者是遭到强大的应力将他们给完全摧毁。因此,我们可能找到残骸碎片,也可能什么都找不到。”

  “我们还可能发现一座依然健在的殖民地,”菲舍尔反驳说道。

  “我同意,”温代尔说道。“有可能我们自己就运气不好受到扭力冲击,然后毁灭,这么一来我们同样找不到什么东西。我请求你不要将机率当做确定的事情。并记住那些考虑事情的人,若没有丰富的超空间理论知识,是不太可能得到合理的结论。”

  菲舍尔不发一语,明显地陷入深深的沮丧之中,温代尔不安地看着他。

  62。

  黛莎·温代尔觉得第四号太空站是个奇怪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建造了一座小型太空殖民地,不过里头除了实验室,了望室,以及发射平台外,其它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农田,庭园,与任何小型殖民地的附属设施。甚至连产生虚拟重力场的自转装置都没有。

  事实上,这儿顶多只能称做一艘原始的太空船罢了。虽然,这里可以让人永久地居住,有着少量但持续供应的食物,空气,以及水(虽然有着循环系统,但效率不佳),就算是单身员工也无法在这儿待得太久。

  克莱尔·菲舍尔刻薄地评论道,第四号太空站就像是早期太空时代的产物,竟然不可思议地存活到廿三世纪。

  虽然以某种观点看来,这儿十分特别。在这儿展示出地球□月球系统的全部景观。从环绕地球的殖民地,很难看出这两个天体关系的真实全貌。然而,从第四号太空站向外望去,地球与月球从来未分离超过十五度,由于第四号太空站环绕着系统的重心(几乎就是绕着地球公转),两个世界的交替,两个世界的位置与周相,以及月球大小的变化(决定于月球是其与地球的同一侧或反侧)是场永无止境的奇观。

  太阳自动地被亚铁克(Artec)装置所遮蔽(温代尔问过后才知道,那代表“人造日蚀”(ArtificialEclipse)装置),而只有当太阳过于靠近地球或月球时,上述那些奇妙景观才会受到影响。

  温代尔的殖民地背景在此刻显现出来,因为她很喜欢看着地球-月球交替的表演场景,(据她自称)因为这总算让她感到离开了地球。

  她兴高采烈地与菲舍尔聊天,而他只能微微地苦笑。他注意到她左顾右盼地似乎有所顾忌。

  他说道,“我知道你愿意告诉我一些事情,即使因为我是地球人的身份,可能并不太喜欢那些东西。但是不用担心,我不会向其他人提起的。”

  “不论什么事我都愿意相信你,克莱尔。”她高兴地笑着。自从他们刚来到太空站的那段严肃对谈后,他已经变得冷静许多。没错,他还是十分郁闷,但不再像之前那般狂热地预期那无法实现的梦想。

  他说道,“你真的认为游戏到了这个阶段,他们还是对你的殖民地人身份而觉得反感吗?”

  “当然如此。他们从来没忘记过。他们就和我一样小心眼,就像我也从来没忘记他们是地球人。”

  “你显然忘了我是个地球人。”

  “因为你是克莱尔,除了克莱尔之外就不再是其它的身份。而我是黛莎。就是这么简单。”

  菲舍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否曾经想过,黛莎,你是为了地球而努力超光速飞行计划,并不是为了你出生的殖民地,亚得利亚,而完成这件事。”

  “但我并不是为了地球,也不曾在别的情况下为了亚得利亚。无论是在哪一方面,我都是为了我自己。我有问题需要解决,而且是我成功地完成工作。现在我将成为超光速飞行的发明者而留名历史,这是我为了自己所做的事。这样说来好像颇为自负,不过我也同样是为了全体人类。你知道,究竟在哪个世界做了这项发现并不重要。某些人,或是某些在罗特上的人发明了超空间辅助推进,不过我们现在都拥有这项技术,所有殖民地全都如此。到最后,所有的殖民地都会有超光速飞行技术。无论在某个特定之处产生了进步,到最后全人类都会蒙获其利。”

  “然而,地球却比殖民地更需要这项技术。”

  “你指的是当邻星接近时,殖民地能够轻易地逃离,但地球却无处可逃的这件事吗?那么,我会将这问题留给地球的领导人。我提供工具,而他们可以去想想如何最有效地去利用它。”

  克莱尔说道,“我知道我们明天就要出发。”

  “是的,终于。他们会拍摄全像纪录并且热情款待我们。虽然,没有渠道可以发表,不知道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向大众以及殖民地公开这件事。”

  “除非我们回来,”菲舍尔说道。“如果他们无法确定我们是否安全归来,公开这一切就没有意义。这也令他们相当苦恼,因为他们一点都无法和我们联络。当太空人第一次踏上月球时,他们一直和地球的各个角落保持着联系。”

  “没错,”温代尔说道,“不过当哥伦布横越大西洋时,那些西班牙贵族们,一直等到他七个月后的返航才有消息。”

  菲舍尔说道,“现在,地球下的赌注远比七个半世纪前的西班牙还要大得多。虽然我们有了超光速飞行,不过少了超光速通讯还真的是相当遗憾。”

  “我也这么认为。哥罗帕茨基应该也一样,他压迫我要开发出超空间通讯。但是,就像我告诉过他,我没有神奇的魔力可以满足任何人的需求。在超空间推动物质是一件事,在超空间推动某种辐射传播又是另一件事。它们即使在一般空间里也是遵循不同的规则,也因此在牛顿完成了他的重力方程式两个世纪之后,马克斯韦尔才推出他的电磁方程式。谈到这儿,在超空间里质量和辐射也是遵循不同的规则,而我们对于辐射的研究仍未成功。或许将来某一天我们可以发展出超光速通讯,不过现在还没有。”

  “太糟糕了,”菲舍尔若有所思地说道。“没有超光速通讯,超光速飞行可能不实际。”

  “为什么?”

  “缺少了超光速通讯就像是切断了脐带。有没有可能殖民地能够远离地球——远离所有其他人类——并存活下来?”

  温代尔皱起眉头。“你又开始有了什么样的新理论?”

  “只是个想法。身为一个殖民地人,黛莎,并且适应那种生活,你可能一点都不会认为,住在殖民地上并不是自然的人类生活。”

  “真的吗?对我而言一点都不觉奇怪。”

  “那是因为你就住在里头。你住在一个拥有数十亿人口的行星之上,在所有众多殖民地群系当中的一座。有没有可能,在罗特到达邻星之后,发现住在完全隔离的世界而感到不满意?在这情况下,他们可能会回到地球来,但他们没有。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颗可住人的行星,并移居到上头去?”

  “一颗绕着红矮星的可住人行星?相当不可能。”

  “大自然有它愚弄我们的方法,并打击我们对事情的自信。假设那儿有一颗可住人的行星。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探究它呢?”

  温代尔说道,“啊,我开始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觉得当太空船抵达邻星后,发现那儿有某种型态的行星。到时候我们注意到它,从远距离研究它是否可住人,然后我们更进一步地去探索。你希望我们降落到上头,并做彻底的搜寻,这样至少我们就可以找到你的女儿。不过要是我们的神经侦测器,在整个邻星星系的范围内,测不到任何智慧型生命的讯号呢?难道我们要一个个行星寻找吗?”

  菲舍尔迟疑了一会儿。“是的。如果显示出任何可以居住的讯息,我们就必须要研究它,至少对我而言。我们可能在不久后要开始撤离地球,所以我们必须知道可以到哪里去。你们可以轻轻松松地旁观这件事,因为殖民地可以任意地飘离到——”

  “克莱尔!不要像对待敌人一样的语气!不要突然想到我是个殖民地人。我是黛莎。如果那儿有行星,我们会尽力地调查,我向你保证。但要是真的有,而且也已被罗特人所占有,那么——你在罗特上待过一段时间,克莱尔。你一定知道詹耐斯·皮特的为人。”

  “我知道他。我从来没与他会过面,不过我的妻子——我的前妻为他工作。据她的说法,他是个非常能干,非常聪明,非常强势的人。”

  “非常强势。我们其它殖民地也知道他。通常我们都不太喜欢他。如果他的计划就是要将罗特带向远离其他人群的地方,那么他最好的选择就是邻星,因为它足够靠近我们,并在当时也只有罗特知道它的存在。而且,无论为了什么,他想要整个星系都是为他所拥有,对詹耐斯·皮特而言,他会害怕别人的跟随而破坏他的垄断情势。如果他碰巧发现一颗可让罗特利用的行星,他会极端强烈地讨厌遭受别人打扰。”

  “你的结论是什么?”菲舍尔感到心意混乱地问道,仿佛知道她的结论。

  “那有什么奇怪,明天我们就出发,然后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到达邻星。要是那里有颗行星,就像你所说的,并且发现那里已经被罗特人占有,我想我们到了地表之后,应该不会听到他们说,‘哈罗,吃惊吗?’我恐怕第一眼见到我们,他就会以他的方式向我们说声‘哈罗’,然后将我们炸得消失无踪。”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二十九章 敌人

  63。

  瑞内·道比森,就像所有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的工作人员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到罗特。这是必要的——一种回家的感觉,重新补充自己的活力泉源。

  然而,这次道比森却比预先排定的时间要提早“上去”(这个用词通常指从艾利斯罗回到罗特去)。原因是,她接到皮特委员长的召唤。

  她坐在皮特的办公室里,经过许多年后再次见到他。当然,即使是在从前,她的工作职务中也很少机会能见到他。

  然而,他的声音听来依然那样坚强,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并且她感受不到对方的意志因年纪增长而有所减弱。

  皮特说道,“我接到你送过来的,关于圆顶观测站外的事件报告,而且也看过你对一切病情的所做的诊断结论。不过现在,撇开正式的文件,特别是加纳的真正状况如何?这个房间已经做好声音隔离,你可以自由地说出来。”

  道比森不为所动地说道,“我恐怕在我的报告当中的一切所有描述,应该就足够忠实与完整了。我们并不清楚加纳主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脑扫瞄没有显示变化,除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变化,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那些微小变化很容易就会再度反转,事实上,也真的是如此。”

  “但是真的有某种事情发生过?”

  “噢,是的,但就是这点。我们除了称之为‘某种事情’外再无法多说什么了。”

  “或许是,某种和瘟疫有关的事?”

  “在这件病例中,一点也侦测不到过去曾出现过的症状。”

  “但在过去瘟疫爆发的日子里,大脑扫瞄的技术在相对上还非常粗糙。你们现在可能会侦测到以前未见到的症状,所以它也有可能是种较为温和的瘟疫,有没有可能呢?”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无法证实这种效应的真正状况,无论如何,加纳现在已经正常了。”

  “他好像正常,我想该这么说,但不能肯定不会有病情复萌的情况。”

  “也没有理由认为会病情复发。”

  有一抹不耐烦的神色扫过委员长的脸上。“你太过轻视这件事了,道比森。你完全知道加纳的职位相当重要。圆顶观测站的情况一直都是不稳定的,因为我们从来无法知道瘟疫是否会再度流行。加纳的价值在于他好像对此免疫,不过现在我们不能再做此想法了。发生了某些事情,我们必须要准备撤换他。”

  “那是你的决定,委员长。我身为医疗人员,无法对人员调职表示意见。”

  “不过你要严密地观察他,而且我希望你能将这种可能性谨记在心。”

  “我会将那视做我医疗上的义务。”

  “很好。既然可能要有人事调动,我也一直在考虑你的状况。”

  “考虑我的状况?”在尚未自我抑制之前,她还是不禁露出兴奋的神色。

  “是的,有何不可呢?人们普遍都知道我对殖民艾利斯罗没有太大兴趣。我一向认为人类应该保有机动的移居能力,而不是再度像奴隶一般,受限于一个巨大的行星。无论如何,如果我们不是为了将行星当作广大人口的殖民地,而是为了巨大的资源场——就像是老太阳系对于月球的方式,我想这种开发方式是相当聪明的。但要是瘟疫阴影悬而不去,我们就无法这样做,不是吗?”

  “不行,我们不能无视于这件事,委员长。”

  “所以我们的首要工作,就是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从来没有解决过。过去瘟疫消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也接受它似乎已经消失的想法——但最近的事件表示危险并未解除。无论加纳是否只是受到瘟疫边际的接触,他还是遭遇了某种东西,而我要这件事列为优先考量。自然地,你应该是这项计划领导人的适当人选。”

  “我很乐意接受这项责任。无论是什么职位,那仍然是我一直以来在努力的方向,但却有更大的权力可以放手去研究。对于是否该接受成为艾利斯罗圆顶观测站的主任,我还是感到有些迟疑。”

  “正如你所说,那是我的决定。如果任命下达,我想你不会拒绝接受这项职位吧?”

  “不会,委员长。我会倍感荣幸。”

  “是的,我确信如此,”皮特冷冷说道。“另外那个女孩发生了什么事?”

  有那么一会儿,道比森似乎有些困难地让自己跟上话题的突然转变。她结结巴巴地重覆着,“那个女孩?”

  “是的,那个和加纳一起步出圆顶观测站的女孩,那位将她的防护衣脱掉的女孩。”

  “玛蕾奴·菲舍尔?”

  “是的,那是她的全名。她发生了什么事?”

  道比森有点迟疑。“为什么提到她,她一点事都没有,委员长。”

  “报告上也是这么写。但我现在问你。一点都没有?”

  “从大脑扫瞄或是其它方面都看不出异常。”

  “你的意思是在同一时刻,加纳穿着E服装,突然昏迷不醒,而那个女孩,玛蕾奴·菲舍尔,没有穿E服装,却一点事都没有?”

  道比森耸耸肩。“一点都没有,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你不会感到奇怪吗?”

  “她一直都是个奇怪的年轻女士。她的大脑扫瞄——”

  “我知道她的大脑扫瞄。我也知道她的特殊能力。你曾经注意到吗?”

  “噢,当然。”

  “而她的能力如何地让你大吃一惊?在某种机会下读出你的内心?”

  “不,委员长。那是不可能的。精神感应只不过是幻想传说的产物。事实上,我倒希望那是读心术,因为那还不致于那么危险。因为思考可以受到自己的控制。”

  “为什么你认为她比读心术更加危险?”

  “很明显地,她解读肢体语言,而那并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说话。”她有些恼怒地说道,皮特并不会忽略她内在的情绪起伏。

  他说道,“你自己曾经历过这种事情吗?”

  “当然有。”道比森表情严肃。“在那年轻女士身边,经常因她的洞察力习惯,而感到一些不自在。”

  “是的,发生什么事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感到厌烦罢了。”道比森红着脸紧闭双唇,仿佛想起抗拒那位质询者的回忆。不过只有一会儿。她几乎是低声地说道,“在我检查过了圆顶观测站主任加纳之后,玛蕾奴问我他怎么了。我告诉她并不严重,应该可以很快地完全复元。

  “她回答,‘你为什么感到失望?’

  “我愣了一会儿说道,‘我并不失望。我很高兴。’

  “她说,‘但你真的感到失望。非常明显。你觉得不耐烦。’

  “这是我第一次受到这样无礼的话,我只想要反击她。‘为什么我要觉得不耐烦?什么原因?’

  “她用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睛,静静地盯着我看。然后她说,‘好像关于是席尔瓦叔叔——’”

  皮特打断她的话。“席尔瓦叔叔?那是他们的关系吗?”

  “不,我想那只是她的昵称而已。她说,‘好像是关于席尔瓦叔叔的事,而我猜你是想取代他圆顶观测站主任的位置。’

  “听她这么说,我气得掉头就走。”

  皮特说道,“你对她的宣称感受如何?”

  “自然地,我十分生气。”

  “因为她诽谤你?还是她说中了?”

  “呃,以某种观点——”

  “不,不。不要规避,医师。她说错了还是说对了?你是否对加纳的复元情况表现失望而引起那女孩的注意,或是说这整件事只是她无聊的幻想?”

  道比森的话好像难以出口。“她察觉到某些存在的事。”她不服气地看着皮特。“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会有些冲动的想法。而你自己现在也可能提供我职位升迁的机会,这意谓你认为我有资格。”

  “我确定你的心里遭到了中伤——应该就是如此。”皮特不带幽默地说道。“不过想想——你有这样一位特别的年轻女士,表现奇异,无论在大脑扫瞄或行为举止都相当特别——另外,她似乎没有受到瘟疫的影响。很显然地,在她的神经模式与她的瘟疫抗拒之间,应该具有某种关联。她有没有可能用来作为研究瘟疫的工具呢?”

  “我不敢说。我认为那是值得考虑的。”

  “该不该试试呢?”

  “或许吧,不过要怎么做?”

  皮特平静地说道,“就让她尽可能地曝露在艾利斯罗的影响之下。”

  道比森深思地说道,“那一直是她想要做的事,而加纳主任似乎也同意。”

  “很好。那么你就为她做医疗上的协助。”

  “我了解。而要是这位女士得到瘟疫呢?”

  “我们必须记住,解决问题本身比起单一个人的福利更为重要。我们可能赢得一个世界,为了这个理由我们可能要付出残酷但却必要的代价。”

  “而如果玛蕾奴整个人格毁坏,但却无法帮助我们了解或反击瘟疫呢?”

  皮特说道,“我们必须面对风险。毕竟,也有可能她完全不受感染,而这种不被感染的原因要好好地研究,那可能对瘟疫的研究上是项巨大突破。若是这样,那么我们就只赢不输了。”

  之后当道比森回到她罗特的房间时,皮特自己一人再度独处,确认自己是玛蕾奴·菲舍尔的敌人。真正的胜利是玛蕾奴的人格摧毁,而瘟疫问题仍然无解。否则未来某一天,这女孩可能会生下和她一样麻烦的年轻人;否则大部分的人口将要被束缚在一颗不方便的星球上,就如同地球一样麻烦。

  64。

  审慎的席尔瓦·加纳,忧心的尤金妮亚·茵席格那,以及不耐的玛蕾奴·菲舍尔,三人坐在圆顶观测站中。

  茵席格那说道,“听好,玛蕾奴,绝对不要直接盯着涅米西斯看,我想你应该注意到红外线,不过那也是因为涅米西斯是个拥有着温和日焰的恒星。每隔一段时间在它的表面会突然产生烈爆,并放出白色光辉。它只会持续一到两分钟,不过那就足以伤害你的视网膜,而且,你还无法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

  加纳说道,“难道天文学家就不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至少到现在还办不到。那是自然界中许多混沌现象之一。我们还无法理出星球表面扰流的规律,并且有些人认为那些规律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它们太过于复杂了。”

  “很有趣,”加纳说道。

  “还不得不将这儿的情况归功于那些日焰。艾利斯罗接受来自于涅米西斯的能量中,有百分之三是由于那些日焰的结果。”

  “听来好像不算多。”

  “事实上,相当多。要是没有日焰,艾利斯罗会是个冰寒的世界,无法像现在这般容易居住。日焰也同时对罗特造成麻烦,因为它必须相当迅速地调整对于阳光的利用,并增加它粒子吸收场的强度。”

  玛蕾奴看着他们彼此之间一来一往的交谈,“你们还要聊多久?而我就只是坐在这里发呆等待。”

  茵席格那慌忙地说道,“当你到外头去时,你会去哪里?”

  “只是在附近转转罢了。到那条小溪旁,或是其它一些地方。”

  “为什么?”

  “因为很有趣。看着在开旷的空间中流动的水,你看不到尽头,不过你知道它又将重新被汲回起点。”

  “不过,”茵席格那说道,“那是由于涅米西斯的热。”

  “那无所谓。我是指人类并没有为这些东西做了什么事。除此之外,我只是想站在一旁看着。”

  “不要喝那里的水,”茵席格那严厉地说道。

  “我没有这打算。我可以一个小时不喝水。如果我感到饿,口渴——或是其它什么事情——我会回来的。你太过于庸人自扰了。”

  加纳露出微笑。“我想你要让所有圆顶观测站的一切,都保留在里头循环。”

  “是的,当然。谁不会这么想呢?”

  加纳的笑容更加开阔了。他说道,“你知道,尤金妮亚,我确定住在殖民地里已经永远改变人类的习惯。循环系统的需要已经深固在我们的心中了。在地球上,你只是将东西丢掉,认为它会自行地遵照大自然的循环,然而,有时候却非如此。”

  “加纳,”尤金妮亚说道,“你是个梦想家。很有可能人类是在压力之下养成好习惯,但当压力解除后坏习惯又立刻回来了。走下坡远比走上坡容易。那就像热力学第二定律,而要是我们真的开发艾利斯罗,我预料到最后我们还是会任意抛弃东西的。”

  “不,我们不会,”玛蕾奴说道。

  加纳礼貌地问道,“为什么不会呢,亲爱的?”

  而玛蕾奴却是略有不耐地说道,“因为我们不会。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加纳看看茵席格那后说道,“我们可能要让她去做了,尤金妮亚。我们无法永远束缚住她。此外更要紧的,刚从罗特回来的瑞内·道比森,从玛蕾奴所有过去的资料分析,她的大脑扫瞄结果一直相当稳定,并认为玛蕾奴在艾利斯罗上应该可以毫发无伤。”

  原本正打算走向气门的玛蕾奴,突然回过身来。“等一下,席尔瓦叔叔,我几乎忘记一件事。你必须要小心道比森医师。”

  “为什么?她是位优秀的神经生理学者。”

  “我不是这意思。上次你到外头出了状况时,她感到高兴,当你的情况好转时,她却感到失望。”

  茵席格那讶异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知道。”

  “不过我不了解。席尔瓦,你和道比森相处得不好吗?”

  “当然,我们处得很好。从来没有争吵过。不过既然玛蕾奴这么说——”

  “有没有可能玛蕾奴说错了?”

  玛蕾奴立即接口,“但我没说错。”

  加纳说道,“我相信你,玛蕾奴。”然后他面对茵席格那,“道比森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我发生什么事,理所当然地她会是我的继任人选。她在这儿已经有相当丰富的经验,而且要是瘟疫再度爆发,她会是处理这些事的最佳负责人。更进一步地,她的年纪比我大,不可能有太多时间能够浪费了。我不能责怪她急于取代我的位置,就算在我昏迷中她曾有过这股念头。非常可能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心中的念头。”

  “是的,她察觉到了,”玛蕾奴以不祥的语气说道。“她知道得很清楚。你要当心些,席尔瓦叔叔。”

  “我会的。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准备好了。”

  “那么就让我陪你到气门去吧。你也和我们一起来,尤金妮亚,还有脸色不要那般忧虑。”

  最后,玛蕾奴终于踏上艾利斯罗的地表,第一次未着防护服装独自一人。根据地球时间,这一刻是2237年一月十五日下午九点廿分。根据艾利斯罗的时间,现在是早上。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三十章 转移

  65。

  克莱尔·菲舍尔想要抑制他的兴奋之情,想要和别人一样保持表面上的宁静。

  他不知道现在黛莎在哪里。她不可能离得太远,因为超光速号很小,虽然整体的分离设计可能会使人看不见待在另一区里头的人。

  其他三位船员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们每个人都正忙于自己的工作。只有菲舍尔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或许该注意不要站在碍着别人的地方。

  他偷偷地看着其他三人(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都很年轻。当中年纪最大的是吴昭礼,卅八岁,是个超空间学家。接下来是亨利·贾洛,卅五岁,以及队员中最年轻的梅丽·布兰寇维

  (MerryBlankowitz),才刚拿到博士学位证书的廿七岁。

  温代尔在相较之下,五十五岁算是高龄了,但她是这次飞行的创造者,设计者,而且几乎可称为女神。

  只有菲舍尔在当中算是最特殊的成员。他再过不久就要五十岁了,而他没受过特别的训练。不管以年纪或是知识的资格评论,他都没有权利踏进这艘船。

  不过他曾经待在罗特。这就够了。而温代尔也要求他同行,更有了充分的理由。田名山与哥罗帕茨基也是如此同意,理由完全充足了。

  太空船正要出航,慢慢地进入太空之中。即使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指标,菲舍尔还是感觉得出来。他可以感受到内心的起伏。他猛然地想起:我待在太空中的日子比其他人加起来都还要多,以更多的时间待过更多的太空船。我凭感觉就可以说这艘船没有任何优雅可言。

  超光速号缺乏优雅。仅用来在真空中推进的一般动力源,将整体船身外型切开分离。也必须如此,这艘船最重要的是超空间引擎。

  这就好比海鸟笨拙地在地上蹒跚步行,因为它原本就是为了海洋而设计的。

  温代尔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的头发有点散乱并流着汗。

  菲舍尔说道,“一切都还好吗,黛莎?”

  “噢,很好,太完美了。”她将臀部靠在些微倾斜的墙壁上(考虑到船内的些微虚拟重力,这样的设计挺有用的)。“没有问题。”

  “我们多久以后要进入超空间?”

  “再过几个小时。我们想要——想要在合适的状况下,精确地计算出重力源造成的空间扭曲后,再进入超空间。”

  “所以我们从那时能开始启动?”

  “没错。”

  菲舍尔说道,“听来超空间飞行还是有些不实际。如果你不知道一切东西在哪里呢?如果你急得无法等到重力扭曲的计算完成呢?”

  温代尔抬头看了菲舍尔后,露出微微一笑。“你以前从未问过这些问题。现在为什么突然提出来?”

  “我以前从来没有真正地做过超空间飞行。你知道,问题就在压力之下自然地浮现出来。”

  “你的这类问题,对我而言已经自然浮现出来有许多年的时间了。欢迎加入读书会。”

  “但是请你回答。”

  “非常乐意。首先,有些设备用来量测所有的重力场强度,无论你知不知道附近的情况为何,依然可以得到在空间中任一点的纯量与张量值。如果要比较这种结果,与将一切重力源叠加所得的痛苦计算相比,当然其准确度会相差很多,不过那已经足够了

  因为时间太珍贵。并且,要是时间过于紧迫,而你必须要立刻按下超空间按钮时,那么就请相信运气吧,相信重力变化不是重要的因素,相信只会有一点点误差,然后转移就可以摇摇晃晃地大致完成

  就好像是脚趾头被门槛卡到一样。如果我们能够避免这些,很好,但就算不能避免也不会致命。很自然地,第一个转移的目的地,为了让自己心理舒坦些,我们希望尽可能平顺地进行,要是没发生什么事的话。”

  “要是你相当紧急,觉得重力是可以忽略的,那又会如何?”

  “你就得希望不会发生不好的结果。”

  “你曾经说过转移中的张力。这是说即使不管周围的重力场,我们第一次的转移还是有致命的危险。”

  “有可能,但是在任何一次转移中发生致命危险的机率不大。”

  “就算不会致命,有没有可能会令人相当不快?”

  “很难说,因为那要靠主观的判断。请了解在这当中并未产生加速度。在超空间辅助推进中,一艘船必须将自己加速到光速,靠着低能量超空间场,甚至在很短的时间内要些微地超越光速。效率低,速度高,危险大,坦白说,我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在我们这型的超光速飞行,使用高能量超空间场,我们用一般速度作空间转移。我们可能在某一瞬间的速度是每秒一千公里,下一瞬间到达每秒一亿公里,而这当中并没有产生加速度。既然没有加速度,我们就不会有所感觉。”

  “当你瞬间加速到几亿公里的速度,怎么可能没有加速度?”

  “因为在数学上,空间转移就等价于加速度。无论如何,你的身体会受到加速度的影响,但空间转移却不会。”

  “你怎么知道?”

  “靠着传送动物穿过超空间,从一点到另外一点。它们只在超空间里经历不到一微秒的时间,不过我们只担心从一般空间转移到超空间当中的过程。”

  “真的做过动物传送的实验?”

  “当然。当它们到达接收地点,它们无法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如何,不过它们完全没有受伤,而且十分平静。很显然它们并未受到任何方面的伤害。我们试过几十种不同的动物。他们甚至尝试过猴子,它们都活得很好。除了一次事件。”

  “啊。那次事件发生了什么?”

  “那只动物死了,相当复杂的奇怪情形,不过那是由于操作程序上的错误。和转移本身一点关联也没有。像这种事情我们都会发生。是不太可能,但还是会发生。就像是跨过门槛,脚趾头会被绊到,跌倒,然后摔断你的颈子。这种事情的确可能发生,不过我们并不会认为,自己每次跨过门槛都会遇到这种事情。可以吗?”

  “我想我别无选择,”菲舍尔冷冷地说道。“好吧。”

  两小时廿七分钟后,太空船安全地跨入了超空间,船上没有任何人有特别的感觉,而这是第一次人类以低于光速做超光速飞行。

  根据地球时间,这次空间转移是在2237年一月十五日下午九点廿分。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三十一章名字

  66。

  寂静无声。

  玛蕾奴相当喜欢这种气氛。她弯下腰来拾起一颗小石子,将它掷向身旁的一块岩石上。小石子发出清亮细微的声响,然后滚到地上停了下来。

  她身上除了平日在罗特上的穿着外,再也没有其它的特殊配备,令她感到十分轻松自在。

  她毫不留意在身旁的地标,迳自背着圆顶观测站走向小溪。

  她母亲最后的叮嘱成了无力的恳求,“拜托你,玛蕾奴,记住你答应过要待在圆顶站可以看得到的范围内。”

  她微微一笑,不过并未多加在意。她可以待在附近,也可以不这么做。她不愿只留在附近打转,无论她当时为了防止争吵而作了什么承诺。毕竟,她身上带着一具讯号发射器。任何时候,她都可以被人标定位置。她自己也可以从接收端感测出圆顶观测站的方向。

  如果她遭到任何意外,假设她跌倒或是受到某种伤害,他们也能够找到她。

  如果有一颗陨石砸中她,那么,她死定了。到时他们也无能为力,就算她留在圆顶观测站旁也是一样。排开陨石的想法不谈,艾利斯罗上是平静又美妙的。罗特上一直都很吵嘈。无论你到什么地方,空气中总是有各种音波震荡着你疲惫的双耳。在地球上一定更糟,有着八十亿人口,数以兆计的动物,天空与海洋有着狂乱的雷电与风暴。她曾经听过一段“地球的噪音”的录音,她很快就受不了并不想再度尝试。

  但是在艾利斯罗这儿,只有和平的寂静。

  玛蕾奴来到了小溪旁,听着水流发出潺潺的轻柔声。她拾起一颗凹凸不平的石块并丢入水中,激起了小小的溅纹。声音在艾利斯罗上并不是被禁止的,它们只是偶尔用来点缀,并且衬托出周遭的安静罢了。

  踏上溪边的黏土,听到沉闷的声音,然后留下了模糊的脚印。她曲着身子,用手舀起水来泼向她身前的土壤上,使得地面在粉红色的环境中更染出深红的斑块。她淋上足够的水,将右脚放到深红斑块上,向下压去。当抬起脚时,一个深刻的脚印于是形成。

  河床上有些岩石,她用来做为踏脚石横过溪流。

  玛蕾奴继续走着,摆开双手,深深呼吸。她知道空气中氧的比例较罗特上略低了一些。如果用跑的话,她很快就会感到疲倦,不过她并不想奔跑。要是奔跑,她会更快地耗费这个世界。

  她想要看看所有的东西!

  她向后望去,看得到圆顶观测站所在的山头,尤其是在那建筑物上,天文观测设备的圆顶。这令她感到不舒服。她想要更加地远离这里,想要环顾到四周都只有完美的地平线,至少是不规则的自然弧线,并且在各处都见不到任何人类的踪迹(除了她自己以外)。

  (她是否应该呼叫圆顶观测站呢?她是否该告诉母亲,她要离开圆顶观测站看得见的范围之外呢?不,那只会带来一场争辩。他们可以收到由她所发射出来的讯号。他们会知道她还活着,而且,还在四处活动。她心里决定,如果他们呼叫她,她将不予理会。真的!他们必须要让她自己一个人。)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涅米西斯的粉红色光线,以及地表上各个方向的颜色。不是只有粉红色;有着各种不同的深浅,有呈现紫色与橘色的地方,以及在某些地方几乎带有黄色。再过不久,这儿就会呈现出全新的色调,就像在罗特上的多彩多姿,不过是种比较平顺的方式。

  要是有一天人们殖民艾利斯罗,引进其它生命,并建设城市呢?他们会不会糟蹋这一切?还是说他们会从地球的发展经过,学习朝往不同方向的道路,将这未开发的处女地带向他们心中的渴望?

  谁的心中渴望?

  这是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见,他们将会彼此争论不休,走向无法互相容忍的结局。那么就保持艾利斯罗的原状是否会比较好呢?

  当人们喜欢上这一切之后,是否会产生同样的想法?玛蕾奴知道她一点都不想离开。待在这个世界上令她感到温暖。她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这儿比起罗特更像个家。

  这是不是地球记忆的遗传?在她的基因中,是否存有广大无际世界的渴求;一种狭小人造旋转都市所无法满足的渴求?这怎么可能?地球除了与艾利斯罗的大小外,没有任何相类似的地方。而要是地球存在她的基因当中,为什么它不会存在于每个人类的基因里头?

  一定还有其它的解释。玛蕾奴摇着头,仿佛要清理自己的思绪,并一次又一次地回旋身子,想要确定自己处在一个无边世界的中央。非常奇怪地,艾利斯罗并不荒凉。在罗特上,你可以见到种植着谷类与水果的田地,显露青绿与琥珀色的景象,以及各式人造建

  物的不规则外型。然而,在艾利斯罗上,你只见到起伏的地面,有各种大小的岩石点缀其中,就像由一只巨手所任意堆塑出来的模样。在寂静的外型中,各处都以溪水流经其间。除了微生物以外,看不到任何生命,也感谢涅米西斯红色光线的能量供应,令这些无数的微生物细胞,得以产生大气中充足的氧气。

  至于涅米西斯,就和任何红矮星一样,将会持续地在这几千亿年内提供能量,细心地照看艾利斯罗以及它的原核生物,让它们在生命中获得充分的温暖与舒适。即使在地球的太阳以及其它恒星死亡后很长一段时间,涅米西斯仍将恒久不变地散放它的光辉,因此艾利斯罗和美加斯也不会改变,而原核生物生生不息,基本上也不会有所改变。

  当然人类没有权力来改变这个不变的世界。然而要是她一个人在艾利斯罗上,她还是需要食物——以及同伴。

  她可以偶尔回到圆顶观测站去作些补充,或是和人们接触,不过她还是可以将大部分的时间独处在艾利斯罗上。但别人会跟着她这么做吗?她怎么阻止其他人呢?至于其他人,无论人数有多少,是否将破坏这伊甸园的和平呢?而她自己来到这个伊甸园是否也正在破坏它呢?

  “不!”她大声喊着。她突然想要大声喊叫,让这外星的空气传送出她的音波。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过在平坦的地势上听不到回音。它的叫喊立刻消逝无踪。

  她再度转动身体。圆顶观测站现在只剩下地平线上的一抹短影。几乎快要让人看不到了。她希望能完全消失。除了艾利斯罗外,她什么都不想看到。

  她听到风声微微地叹息,并知道空气加速地流动。然后逐渐增强到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气温虽未降低,也不致令人有所不适。

  那就像是轻轻喊着“啊。”

  于是她高兴地模仿着:“啊。”

  玛蕾奴好奇地盯着天空。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是不是可能突然出乎意料地刮起暴风?起风之后是不是会让人觉得更不舒服?乌云是否将迅速地遮蔽天空,在她赶不及回到圆顶观测站前就下起雨来?

  这种想法太愚蠢了,就和陨石的想法一样。当然艾利斯罗会下雨,但现在天空只有稀疏的几片粉红云朵。它们正慵懒地在深红天空背景之前缓缓移动。一点暴雨的迹象都没有。

  “啊——,”风声持续低呼。“啊——耶。”

  似乎有两个声音,玛蕾奴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这些声音?当然风不会自动地发出声音来。它必定是穿过某种障碍物,才能引出呼哨声。不过在附近看不到任何可能的物体。

  “啊——耶——乌。”

  现在是三个声音了,而在第二个声音有稍微加强。

  玛蕾奴十分不解地四周张望。她无法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要发出声音,必须要有某个东西震动,但她看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艾利斯罗看来是空空旷旷的。它不可能发出声音来。

  “啊——耶——乌。”

  又一次。比上次更加清楚了。好像是在她的脑子里,想到这一点,她的心跳加速而身子颤抖。她感到一阵冷战。

  她的脑子一点都没有问题。一点都没有!

  她再次地等待着,然后那股声音再度出现。声音更大。更加清楚。突然有阵权威的铃响,好像是它正在练习,并做得愈来愈好。

  练习?练习什么?

  很不愿意地,她完全不愿意地想到:似乎有人无法发音准确地,在喊着我的名字。

  仿佛有了联想,还是她的想法让她的疑惑释怀,或者是她加强了自我印象,她听到——

  “玛——蕾——奴——”

  她完全不自觉地举起双手掩住她的耳朵。

  她心中暗想,玛蕾奴。

  于是那声音模仿,“玛——蕾——奴——。”

  再度响起,这次可算是自然地发出。“玛蕾奴。”

  她一阵毛骨悚然,并认出了这声音。这是奥瑞诺的声音,在罗特上的奥瑞诺,自从告诉他地球将要毁灭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的奥瑞诺。在那之后她很少再想过他,但每当想起时,心里总是疼痛不已。

  为什么在这儿听到他的声音?又为什么在这里听到声音?

  “玛蕾奴。”

  她放弃了。这就是她一直确信不会碰触她的瘟疫。

  她盲目地朝向圆顶观测站跑去,也不敢停下来确定它的位置。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正大声地叫喊。

  67。

  他们将她带进来。他们观测到她快速地接近,应该是以奔跑的方式。两个身着E服装的警卫立即到外头去,听见了她的叫声。

  但叫声就在他们碰面之前停了下来。奔跑的脚步也渐趋缓慢,到最后完全停止;也就在这之前,她也感觉到他们的靠近。

  当他们面对面时,她竟平静地看着对方,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急忙地想要抓着她回去。

  “不要碰我,”她说道。“我会自己回圆顶观测站,如果这是你们所希望的话,我自己会走。”

  随后她静静地跟在他们后头。她看来十分沉静。

  68。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脸色苍白,并克制自己不要显出慌乱的神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玛蕾奴?”

  玛蕾奴张开她那双深不可测的大眼睛说道,“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不要这么说。你刚刚边跑边叫。”

  “可能有那么一会儿,但也就只有那么一会儿而已。你看看,一切都那样平静,所以有一阵子我觉得自己聋了。你知道,太过安静了。所以我用力踏动双脚奔跑,只不过为了想听到一些噪音,而我大叫是因为——”

  “只是想听到一些噪音?”茵席格那皱眉说道。

  “是的,妈妈。”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玛蕾奴?我一点都不相信。我们侦测到了喊叫声,而那些声音听来并不像是故意的。那是恐惧的叫声。有东西吓坏你了。”

  “我告诉过你。太过安静了。可能会使人觉得耳聋。”

  茵席格那面向道比森。“医师,有没有可能当你听不到声音,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你的耳朵会感到某种听不见的幻音?”

  道比森勉强露出微笑。“那是比较耸动的说法,不过当人的听觉受到剥夺时,的确会产生某种幻觉。”

  “我想就是那使我困扰。不过在我听到自己的喊叫与脚步声之后,我立刻就平静下来了。问问那两位来接我的警卫。当他们见到我的时候,我还是非常平静的,而且我毫无困难地跟着他们进到圆顶观测站里来。问问他们,席尔瓦叔叔。”

  加纳点头。“他们告诉过我。除此之外,我们也看到了。没错,那时候情况就是如此。”

  “并不仅仅是这样,”茵席格那的脸色依旧苍白,由于惊吓或是愤怒,还是两者皆有。“她不准再度外出。实验到此结束。”

  “不,妈妈,”玛蕾奴生气地说道。

  道比森仿佛预料到母女之间即将爆发一段争吵,于是她提高音量地说道,“实验还没有结束,茵席格那博士。无论她是否再度外出,并不是现在的重点。我们现在还是要处理这件事的后续结果。”

  “什么意思?”茵席格那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很容易解释,听到幻音是由于耳朵无法适应完全安静的环境,但是另一个听到幻音的理由是心理情况不稳定的前兆。”

  茵席格那受到打击。

  玛蕾奴大声地说道,“你指的是艾利斯罗瘟疫吗?”

  “我并没有这样说,玛蕾奴,”道比森说道。“我们没有证据;只有可能性。所以我们需要再做一次大脑扫描。这是为了你好。”

  “不要,”玛蕾奴说道。

  “不准拒绝,”道比森说道。“这是必须的。我们没有其它选择。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事。”

  玛蕾奴用深黑的双瞳看着道比森。她说道,“你希望我感染了瘟疫。你想要我感染了瘟疫。”

  道比森愣了一下,然后她的声音带着怒火。“太荒唐了。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但加纳却直盯着道比森。他说道,“瑞内,我们已经讨论过关于玛蕾奴的这一点,要是她说你想要她感染瘟疫,你应该要做些解释。也就是说,假如玛蕾奴是认真的,而非激于一时的气话。”

  “我是认真的,”玛蕾奴说道。“她正源源不绝地冒出希望的兴奋之情。”

  “那么,瑞内,”加纳语带冰冷的气息。“你真的是这样吗?”

  “我知道这女孩的意思了,”道比森皱着眉头说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研究过瘟疫的临床病例。在以前的那些日子里,圆顶观测站才刚刚成立,一切设备都是那么原始,我一点也没有办法好好地研究。在职业上,我会十分高兴能在现代的科技与设备辅助之下,有次好好研究的机会,或许,可以发现真正的病因,以及真正的治疗方式,还有预防感染的方法。是的,那就是我感到兴奋的原因。这是一种对于职业上的兴奋之情,也就是这位无法读心的年轻女士,在遭遇了这些事情之后,所解释出来的喜悦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

  “可能并不简单,”玛蕾奴说道,“不过那是带有恶意的。我不会弄错。”

  “你错了。无论要用什么其它的方式,你都必须再做一次大脑扫描。”

  “不要,”玛蕾奴几近大喊地说道。“你必须要强迫我或是用其它使我安静下来的方法,然后那些扫描结果将是无效的。”

  茵席格那的声音颤抖,“我不愿意她受到任何违反她意志的对待。”

  “这件事的发展已经和她的意志无关了,无论她是否合作——”道比森将手按在腹部,摇摇晃晃后退一步。

  加纳问道,“怎么了?”

  不等待她的回答,茵席格那立即挽着道比森走向最近的一张沙发,扶着她平躺了下来。加纳看着这一切,急忙地转向玛蕾奴说道,“玛蕾奴,同意接受这项检查。”

  “我不要。她会说我感染了瘟疫。”

  “她不会。我向你保证。除非你真的受到感染。”

  “我没有。”

  “我很确定你没有受到感染,所以大脑扫描会证明这一点。相信我,玛蕾奴,拜托你。”

  玛蕾奴的视线从加纳到道比森,然后再转回来。“然后我还可以再次到艾利斯罗的地表去吗?”

  “当然。随你的意思。假如你是正常的你确定你相当正常,不是吗?”

  “当然。”

  “那么大脑扫描将证明这点。”

  “是的,不过她会说我不能再次外出。”

  “你的母亲?”

  “还有那个医师。”

  “不,他们不敢阻止你。现在,就说你愿意接受大脑扫描。”

  “好吧。她可以帮我做扫描。”

  瑞内·道比森奋力地站起。

  69。

  道比森仔细地检视着大脑扫描所得的电脑化分析结果,席尔瓦·加纳在一旁看着。

  “有趣的结果,”道比森自言自语。

  “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加纳说道。“她是个奇特的女孩。重点是,有没有特殊的变化?”

  “没有。”道比森说道。

  “你语气听来有些失望。”

  “不要再来这一套,主任。我当然会感到些微职业上的失望。我想要有个实例来做研究。”

  “你觉得如何?”

  “我刚刚说过——”

  “我是指身体上的。在你昨天突然不寻常地昏倒之后。”

  “那不是昏倒。只不过是神经紧张。我几乎未被指控希望别人感染重病,以及让其他人相信我就是这种人。”

  “发生什么事?消化不良所引起的不舒服吗?”

  “可能是。无论是什么原因,就是腹部疼痛。以及昏眩。”

  “你偶尔会这样子吗,瑞内?”

  “不,没这回事,”她厉声说。“我也不常受到非专业性的不实指控。”

  “只不过是个容易激动的女孩罢了。你为什么要太过认真呢?”

  “你介意我们换个话题吗?她的大脑扫描结果并没有改变的迹象。如果她在之前是正常的,她现在还是正常。”

  “在这情况下,根据你的专业观点,她还可以继续在艾利斯罗上探险吗?”

  “既然她没有受到感染,很显然地,我没有理由禁止。”

  “你愿意再进一步地鼓励她外出吗?”

  道比森的态度出现敌意。“你知道我曾经见过皮特委员长。”这句话听来不像是个问题。

  “是的,我知道,”加纳平静地说道。

  “他要我主持一项研究艾利斯罗瘟疫的计划,并且这计划将会有充分的经费预算。”

  “我想由你担任这项计划的主持人,是个相当不错的点子。”

  “谢谢你。无论如何,他并没有要求我取代你观测站主任的位置。因此,这由主任来决定,是否准许玛蕾奴·菲舍尔再次外出。我将会继续担任我的医疗协助角色,只有当她的大脑扫描有不同结果时,才会提出建言。”

  “我倾向于同意玛蕾奴自由地探勘艾利斯罗的任务,只要她本人愿意的话。我是否与你达成了一致的共识?”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医疗观点,她并未感染瘟疫,那么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这件事,但是决定权完全在你一人手上。如果要签署什么样的证明,你将自行签署。”

  “但你不想要阻止我。”

  “我没有理由阻止。”

  70。

  晚餐结束后,轻柔的音乐响起。席尔瓦·加纳在对忧心忡忡的尤金妮亚·茵席格那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最后还是将谈话带到他们心中的主题,“话虽然是由瑞内·道比森所说的,不过在这一切的背后还是由詹耐斯·皮特所控制。”

  茵席格那的忧虑加深。“你真的这样认为?”

  “是的你应该也知道。我想你比我更了解皮特。太糟糕了。瑞内十分能干,相当聪明,也是个不错的人,不过她有野心。我们都一样,以某些角度看来,而她可能因此而堕落。她真的想要击败艾利斯罗瘟疫,然后在历史上留名。”

  “所以她乐于见到玛蕾奴去冒险?”

  “并不如你想像中的那样乐意,或是那样殷切地期望,并且是乐于见到的感觉。呃,没有其它方法形容了。”

  “一定还有其它的方法。将玛蕾奴当作工具送入危险当中,是十分恐怖的作法。”

  “不是从她的立场,当然也不是从皮特的立场。一个人的心智可能失去,但却能够拯救一个世界,并让它成为几百万人口适合居住的地方。这么看来好像有些冷酷无情,不过未来子孙可能将瑞内的冷酷视为一位女英雄,并同意她让一人或数千人心智丧失的作法

  如果那是必须花费的代价。”

  “是的,只要受害的不是他们自己。”

  “当然。在所有历史中,人们随时都准备牺牲别人。自然地,皮特就会这么做。你不同意吗?”

  “对于皮特。是的,我同意,”茵席格那提起精神地说道。“想到我和他共事了这么多年。”

  “那么你知道他会将这件事以完全道德的观点来看待。‘最大多数人的最大福利,’他会这样说。瑞内承认她在最近一次回到罗特时见过皮特,而我相当肯定他曾如此对她说过,或许运用了不同的类似字眼。”

  “而他会怎么说,”茵席格那厉声地说道,“要是玛蕾奴曝露在瘟疫的威胁下,并且人格遭到摧毁,而瘟疫还是同样无解呢?要是我女儿的生命只剩下一具无用的躯壳的话,他会怎么说?道比森医师会怎么说?”

  “瑞内不会感到高兴。我非常确定这点。”

  “因为她并未找到治疗方法而获取名声吗?”

  “当然,不过她会为玛蕾奴而感到伤心。我敢说,有着罪恶感。她并不是恶魔。至于皮特——”

  “他是个恶魔。”

  “我不敢这么讲,不过他有自我隐遁的观点。他只见到他为罗特规划的未来计画。从他的立场看来,如果什么事出了差错,他无疑地会告诉自己,玛蕾奴将在某些方面影响他的计划,因此他会认为那样才是对罗特整体最好的方式。这不会对他的内心造成太大的负担。”

  茵席格那微微地摇头。“我真希望,我们误认了皮特与道比森有罪。”

  “我也这么希望,不过我愿意相信玛蕾奴以及她洞悉肢体语言的能力。她说瑞内对于她可能有机会研究瘟疫而感到高兴。我接受玛蕾奴的说法。”

  “道比森说她是由于职业上的兴奋,”茵席格那说道。“事实上,我在某方面也相信这种说法。无论如何,我也是个科学家。”

  “当然你是个科学家,”加纳严肃的脸上显出微笑。“你愿意离开太阳系接受一次未曾尝试过的旅行,来到这几光年外获取天文知识,即使你知道这可能意谓着全体罗特人民的死亡。”

  “对我来说,这机率很小。”

  “小到足以拿你一岁大的孩子冒险。你可以将她留下来给待在家乡的丈夫,以保证她的安全,即使这意谓你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不过,你却拿她的生命冒险,并不是为了更多罗特人的福利,而是为了你自己的福利。”

  茵席格那说道,“不要说了,加纳。太残酷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凡事都可以从两个相反的观点来看待,只要足够聪明的话。是的,道比森能够研究病例,而称它为职业上的兴奋,不过玛蕾奴说过这医生是有恶意的,而再一次地,我相信玛蕾奴所选用的字眼。”

  “那么我猜,”茵席格那的嘴角下沉,“她急于让玛蕾奴再次外出到艾利斯罗上。”

  “我想她是,不过她非常小心地坚持由我作决定,并提出要我自己签下白纸黑字的文件。她要确定如果事情出了什么差错,是我,而不是她应该受到指责。她的想法愈来愈像皮特。我们的朋友詹耐斯还真有传染性。”

  “在这情况下,席尔瓦,你不能将玛蕾奴送到外面去。为什么要被皮特玩弄于股掌中。”

  “完全相反,尤金妮亚。这并不单纯。我们必须送她到外面去。”

  “什么?”

  “没有其它选择,尤金妮亚。而她不会有危险。你看,我现在相信你的假设是正确的,这个行星上有某种具穿透性的生命型态,能够发出某种能力影响我们。你指出我的心理曾被它伤害过,还有你自己,以及警卫,都曾因为想要违逆玛蕾奴而受到影响。而我们不久前才亲眼见到瑞内所遭遇的事。当瑞内有意想强迫玛蕾奴做大脑扫描时,她就感到肚子不舒服。当我说服玛蕾奴接受扫描时,瑞内立刻就会恢复过来。”

  “照你所说,席尔瓦,如果在这行星上有攻击性的生命型态的话——”

  “等一下,尤金妮亚。我并没有说具攻击性。就算这生命型态,无论它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你所谓的瘟疫症状,那么它已经停了下来。你说那是因为我们似乎已经满足于留在圆顶观测站之中,而要是这生命型态具有攻击性,它早就将我们扫荡殆尽,而不是对我们作出某种型式的妥协。”

  “我并不认为,去考虑这完全不同生命型态的情绪或意图是安全的。我们该考虑的是它完全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

  “我同意,尤金妮亚,不过它并未伤害玛蕾奴。它所做的每件事似乎都在保护玛蕾奴,防止她不受干扰。”

  “如果是这样,”茵席格那说道,“她又为什么受到惊吓,她为什么大叫着跑回圆顶观测站来?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所说大声喊叫是为了制造些声音来打破四周的寂静。”

  “的确令人难以相信。无论如何,重点在于她的那次惊慌事件,非常迅速就消退下去。在那两个救援人员到达时,她似乎相当冷静。我会猜想那生命型态做了什么令玛蕾奴感到惊吓,我会认为它无法了解我们的情绪,正如同我们无法了解它。但是,见到所产生的后果,它立刻又抚平了她的情绪。这就可以解释发生了什么,以及那生命型态再一次地表现出友善性质。”

  茵席格那皱起眉头。“席尔瓦,你的麻烦在于,你太强迫自己认为每个人都是好人以及每件事都是好事。我无法相信你的解释。”

  “不管是否相信,你将发现我们无法违逆玛蕾奴。无论她想做什么,她会去做,而反对的人将被摆脱,若不是紧抓着痛苦就是毫无意识地平躺下来。”

  茵席格那说道,“不过这种生命型态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尤金妮亚。”

  “更令我担心的是:它到底要玛蕾奴做什么?”

  加纳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尤金妮亚。”

  他们两人无助地对望。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三十二章 迷途

  71。

  克莱尔·菲舍尔望着远方的一颗恒星。

  起初,它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恒星。他偶尔会直盯着它,以致于眼中产生了虚影。心烦气燥的黛莎·温代尔,不时地申斥着他,这样做会有视网膜伤害的危险,于是,他降低了视窗的透明度,好让那颗恒星的亮光减到可以容忍的程度。这也同时使得其它星光更加黯淡无光。

  当然,那颗亮星就是太阳。

  它现在处在所有人类曾见过的最远距离(除了那些离开太阳系的罗特居民之外)。现在它的距离比到冥王星还要多出两倍,因此看不出它的球状外形,只不过是一个点状的光辉。无论如何,它的亮度仍然是从地球看到满月亮度的一百倍,而这一百倍的光亮却是浓缩到一个小点之中。难怪没有人能够不眨眼地直视着它。

  这令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太阳在平常是不容易让人感到惊奇的。它太过明亮而无法注视,地位太过特别而无法匹敌。它光芒的一小部分从蓝色的大气反射,就足以掩盖住其它所有的众星,群星与太阳相较之下简直是微不足道。

  在这儿,只有遥远的太阳,黯淡的太阳使得其它星星足以显现出来。温代尔说从这里看过去,太阳比第二亮的天狼星,其亮度还要高上十六万倍。可能是由于在这儿距其它恒星的距离,至少还多上两亿倍。这令太阳依旧如此特别。

  而除了看着天空以外,他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因为超光速号现在正在飘行当中。这种的情况已经有两天了以一般的火箭航行速度飘荡了两天。

  照这样下去得花上三万五千年才能到达邻星,假如他们方向正确的话。但实际上却非如此。

  就在两天之前,黛莎·温代尔脸上露出绝望的苍白脸孔。

  在那以前,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当他们刚要进入超空间时,菲舍尔担心是否可能会感到任何痛苦,突然穿入的刺痛,或是一种永远陷入黑暗当中的感觉。

  不过那些情况完全没有发生。一切过程进行得太快,以致于感受不到任何体验,他们几乎在同时进入与脱出超空间。星空的分布图只不过在一瞬之间,整片天空就就转变成不同的图像。

  他松了一口气。并不只是因为他还活着,而且他还晓得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就没命了,而那种死亡是迅速到让人来不及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种解放感过于强烈,使他未注意到黛莎脸上浮出困扰与痛苦的表情,她很快地转头朝向轮机室。

  她外表看来一团糟,这并不是说她的头发散乱,而是她的内心十分焦燥。她目光猛烈地盯着菲舍尔,就像她从来不认得他。

  她说道,“星空图不应该改变。”

  “不应该吗?”

  “我们并没有移动到那么远的距离。否则就不会是这样的星空。我们只不过移动了一又三分之一微光年。那并不足以用目视就看得出整个星空的改变。无论如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情况似乎还没有那么糟。我想我们刚刚可能滑行了数千光年。”

  “有可能吗,黛莎?”

  “当然有这可能。如果我们的旅程并没有在完全的控制之下,移动一千光年就像移动一光年一样容易。”

  “在这情况下,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

  温代尔知道他要下什么结论。“不,这样我们反倒回不去了。要是我们的控制能力不够准确,每次都落在一个随机的地点,这样我们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菲舍尔皱起眉头。那种穿越超空间并平安回去的安乐景象,开始变得破碎。“但当时你们传送测试的物体时,你们可以将它安全地带回来。”

  “比较起来,它们的质量非常小,而且传送的距离非常短。但是,就像我所说的,还没那么糟糕。看来我们的方向正确。星空还是呈现正常的图象。”

  “不过它改变了。我看到它改变了。”

  “因为我们的方位角变了。船身的长轴转动大概超过了廿八度。简单地说,我们不知是什么原因,在两点间的直线路径中以弧线航行。”

  从视窗内看到的星空,正缓慢稳定地移动。

  温代尔说道,“我们面向邻星,只不过是为了在心理上,感觉朝正确的方向移动,不过我们还是得找出为什么我们会以弧线行进的原因。”

  一颗亮星,特别明亮的一颗星星进入视窗并缓慢地飘移。菲舍尔眨动并眯起眼睛看着它。

  “那就是太阳,”温代尔说道,回答菲舍尔惊讶的表情。

  菲舍尔说道,“关于太空船为何呈弧线移动,有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如果罗特也是弧线前进,我们也就知道它到了哪里。”

  “或是说我们会到了哪里。因为我没有合理的解释。至少现在没有。”她看着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如果我们的假设正确,那们我们应该只变动了位置而不是角度。我们应该走直线,一条欧几里德直线,与相对论性的时空曲线无关,因为我们不是在时空线中。可能在电脑的程式中出了差错

  或者是我们假设上的错误。我希望是前者。因为那可以很容易地修正。”

  经过了五个小时后。温代尔再度走进来,揉着自己的双眼。菲舍尔不安地抬头看着她。他一直在观看影片,不过完全没有观赏的兴趣。后来他看着众星,让星空催他入眠,使他渐失知觉。

  他说道,“怎么样,黛莎?”

  “程式没有任何错误,克莱尔。”

  “那么就是假设出了差错罗?”

  “是的,不过究竟是怎样的差错?在我们的假设当中,有太多数字了。哪一个是正确的?我们无法一个一个尝试。我们没办法完成,我们迷路了。”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温代尔说道,“如果程式出了问题,那一定是个愚蠢的错误。我们就可以修正它,不需要再去学任何新的东西,不过那还是安全的。而现在,假如我们还得重新回到基础,我们可能会发现一些真正重要的因素,但要是失败了,我们可能永远回不去。”

  她抓住菲舍尔的手。“你了解吗,克莱尔?事情出了差错,要是我们无法解决的话,除非是微乎其微的巧合我们就永远回不了家。无论我们如何尝试,我们还是会一直到达错误的位置,然后发现我们错得愈来愈离谱。最后,这意谓着死亡,一当我们的维生循环系统停止运作,还是我们的动力供应枯竭,或者是绝望感吞噬我们活下去的意图。是我对你造成了这种结局。但最大的悲剧还是梦想的破灭。如果我们无法回去,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艘船成功了。他们所能得到的结论,就是空间转移技术是危险的,永远不应该再度尝试。”

  “不过要逃离地球,他们就必须要这么做。”

  “他们很可能放弃;他们可能无力地坐着,等待邻星接近并呼啸而过,然后看着生命一点一滴地失去。”她抬头看着,疲惫的双眼无力地眨动。“而你的梦想也结束了,克莱尔。”

  克莱尔紧闭双唇不发一语。

  温代尔几乎是胆怯地说道,“不过这些年来,克莱尔,你有了我。如果你的女儿——你的梦想——消失了,我是否已经足够?”

  “我会问:如果你的超光速飞行消失了,我是否已经足够?”

  这似乎不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不过温代尔还是说道,“你是第二好的,克莱尔,但一直都是很好的第二。谢谢你。”

  菲舍尔情绪激起。“你对我而言也是一样,黛莎,虽然从一开始我不太敢相信。如果我不曾有个女儿,我将会只有你一人。我几乎希望——”

  “不要这么希望。第二好就已经够了。”

  他们互相握住对方的手。静静地。向外凝视着星空。

  玛丽·布兰寇维兹在门口探头探脑。“温代尔船长,吴有一些意见。他说他有话要和你说,不过他一直都不敢告诉你。”

  温代尔向她从头打量到脚。“为什么他不敢说?”

  “他说他曾经有一次向你提出那种可能性,而你当时却要他别傻了。”

  “是吗?他怎么知道我永远不会犯错?我会听听他怎么说,而要真的是个好主意,我会扭断他的脖子,因为他居然不早点说出来。”

  她匆忙地向外走去。

  72。

  菲舍尔只能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天半。他们总是都在一起用餐。菲舍尔不知道他们是否曾睡过觉。他只是零零碎碎地睡了一会儿,每次醒来总是再次感到失望。

  我们还能这样过多久?在之后的第二天,他心里想道。看着那颗美丽不可及的明星,温暖着他并指引他回到地球的路。

  迟早,他们都将死去。现代太空科技可以延长寿命。循环系统仍十分充足。如果他们愿意接受无味的藻类糕饼,食物方面还可以让他们支撑很长一段时日。微融合引擎缓慢地运转也可以维特相当长的时间。当然没有人愿意以这种方式来延续他们的生命。

  拖延,迷惘,绝望,寂寞,以及最后必然的死亡,最合理的方式可能就是调整体内抑制新陈代谢的机制。

  这在地球是个深受喜爱的自杀方法;为什么在太空船不配备这种设备?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在某一天调整好剂量,过得尽可能地快乐、愉快的最后一天。在这一天结束时,你将会自然地感到困倦。你会哈欠连连并放松全部精神,进入平静与安眠的睡梦之中。睡意逐渐加深,梦境逐渐褪去,然后你永远就不会醒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死亡了。

  然后,黛莎就在太空船以弧线航行后的第二天,在船内时间五点之前冲进室内。她的目光强烈并大声喘息。她那头在去年变灰的发丝,看来十分凌乱。

  菲舍尔惊愕地站起身来。“坏消息?”

  “不,好消息!”她将整个身子投射到一张座椅重重地坐下。

  菲舍尔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否正确,不确定那是否只是讽刺的说法。他紧紧地盯着看到她逐渐地回复神色。

  “好消息,”她重覆地说道。“太好了!太棒了!克莱尔,我真是个白痴。我不敢想像我会是这样的人。”

  “发生了什么事?”

  “吴昭礼有了答案。他一直都有。他告诉过我。我记得他告诉过我。几个月前吧。也可能是几年前。我完全不予理会。我甚至没有好好地听,真的。”她停下来好好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她的兴奋之情打乱了平常说话的节奏。

  她说道,“问题在于我太相信自己是超光速飞行的权威,所以我认为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所不知道或我没有想过的东西。要是有人提出我觉得奇怪的意见,那么,这个想法就是错的,甚至是愚蠢的想法。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菲舍尔冷冰冰地说道,“我见过像这样的人。”

  “每个人都会这样,偶尔吧,”温代尔说道,“在某些情况下。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年轻勇敢的科学革命者,过了几十年后就成了古代化石的原因。他们的想像力受到自我满足外壳的包覆,而这就代表他已经结束了。现在也是我的结束……够了。那花了我们整整一天才将它弄清楚,调整方程式,重新程式化电脑,设定需要的模拟,傻呼呼地做下去直到最后的结果。这应该需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过我们彼此都像疯子一样地将它完全搞定。”

  温代尔停下来,好让她重新调整呼吸。菲舍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点头表示称许并伸手握住她。

  “那非常复杂,”她继续说道。“我来解释给你听。看,我们在时间为零的时候,从空间中的一点穿过超空间到达另一点。但我们要走一条路径来完成这个动作,而且每个时间都是条不同的路径,根据你的起始点和终点来决定。我们无法观察这条路径,我们无法经历这条路径,我们并不是真正地遵照时空的方式。它存在于一种更无法理解的方式。这是我们所称的‘虚路径。’我自己完成了这种观念。”

  “如果你观察不到,经历不到,你怎么知道它在那里?”

  “因为它可以从我们用来描述超空间运动的方程式中计算出来。方程式可以给我们路径。”

  “你怎么能够从方程式中知道它是否代表任何真实的情况?如果那只是数学上的形式。”

  “可以。我认为它可以。我忽略了它。是吴提出它的有效性质,那可能是在一年之前吧,而我就像是个白痴,居然完全不理会。我说过,虚路径只是虚拟存在的东西。如果它无法量测,那它就不在科学的范畴当中。我太过短视了。每当想到这点,我就更加无法忍受自己的愚蠢。”

  “好吧。如果虚路径拥有某类存在的性质。然后呢?”

  “在这情况下,如果这条虚路径被拉向一个具有大小的物体,这艘船就会感到重力的效应。这就是第一项令人屏息的事实,并且是个全新实用的观念:重力可以沿着虚路径产生影响。”温代尔愤怒地挥动拳头。“在某些方面,我看出来了,不过我的解释为,一艘船若以光速数倍的速度移动,重力将没有足够时间产生任何量测上的影响。根据我的假设,旅途应该就会是一条欧几里德直线。”

  “但却不是这样。”

  “很显然并非如此。吴解释了这一点。想像光速是个原点。所有比光速慢的为负值,而所有比光速快的为正值。因此,在我们居住的一般宇宙里,所有的速度都是负的,事实上,就数学习惯,它们必然为负值。

  “现在,宇宙是由对称定律所建构的。如果某种基础物理量,如移动速度,总是负的,那么,某种基础物理量应该总是正的,而吴提议这物理量就是重力。在一般的宇宙中,重力总是只有吸引力。每个物体吸引着其它每个物体。

  “无论如何,如果物体移动速度超过光速,那么它的速度就为正值,于是其它物理量就会变成负值。换句话说,在超光速的重力是排斥力。每个物体将会排斥着其它每个物体。吴很久以前向我提出这个想法,而我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刚刚才敲入我的鼓膜。”

  克莱尔说道,“但那有什么不同,黛莎?当我们增加超过了光速,重力吸引来不及影响我们的运动,重力排斥应该也同样来不及才是。”

  “啊,不是这样,克莱尔。这就是当中最美妙的地方。这部分也相反。在一般宇宙的负值速度,当相对于吸引物体的速度愈快,运动方向的重力吸引影响就愈小。在正值速度的宇宙中,也就是在超空间里,相对于排斥物体的速度愈快,运动方向的重力排斥影响也就愈大。这对我们来讲没有实际感,因为我们习惯于一般宇宙中存在的情况,但只要你强迫将正负号对调,你就会发现这些东西都很符合了。”

  “数学上的。不过你们可以相信方程式到什么程度?”

  “你可以将计算与事实作比较。重力吸引是所有作用力中最弱的,而重力排斥在超空间中也是一样。船内以及我们体内,在超空间当中每个粒子都排斥其它的粒子,但这排斥力无法比得上所有维持住我们的其它作用力,于是没有必要变号。无论如何,我们从第四号太空站到这儿的虚路径非常靠近木星。它沿着超空间虚路径的排斥力,就像在一般路径中的吸引力一样地强烈。

  “我们计算木星重力排斥对我们经过超空间所产生的影响,然后那条路径就像我们所观察到的一样弯曲。换句话说,吴对我的方程式做的修改不只是让它更为简单,还让它真的成功了。”

  菲舍尔说道,“而你有没有扭断他的脖子,黛莎,就像你之前说过的?”

  温代尔想起她之前所说过的话后,大声地笑着,“没有。事实上,我亲了他。”

  “我不怪你。”

  “当然,现在我们能够平安返航是最重要的事,克莱尔。超光速飞行的这项巨大进展一定要发表出来,吴也必须受到适当的表扬。我承认,他是建筑在我的基础之上,但他继续发展了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我是指,想到最后的结果。”

  “我可以看得出来,”菲舍尔说道。

  “不,你看不出来,”温代尔尖锐地说道。“现在,好好听我说。罗特没有重力的问题,因为它只是掠过光速,一会儿在它之下,一会儿在它之上。所以重力效应,无论是正是负,吸引或排斥,都产生不了足以量测出来的效应。是我们真正的超光速飞行才让重力排斥产生影响。我自已的方程式没有用了。他们能够让太空船进入超空间,但却不是正确的方向。还不只如此。

  “我一直在想,脱离超空间时可能会有某种不可避免的危险,就是在第二次的转移当中。如果你脱离超空间的地方,刚好是一个已经存在的物体时怎么办?那可能会是一个奇幻的爆炸,在几亿分之一秒之内就摧毁太空船及里头所有的东西。

  “很自然地,我们不会将终点定在一颗恒星当中,因为我们知道它的位置并且可以预先排除。再过不久,我们甚至可以知道它的行星位置并预先防范。但在每个星系附近都有几万颗陨石与彗星。如果我们刚好与当中的一颗重叠,将会发生致命的危险。

  “在今天之前我想要唯一能够拯救我们的方法,就是以机率方式处理。太空十分广大,以致于要撞击任何大于尘屑物体的机率相当小。然而,要是有足够多次的超空间旅行,撞击物体的灾难还是在等候我们。

  “不过在我们现在所知的情况下,这种机率已经变成零。我们的太空船以及任何具备规模的物体,将使得其它物体排斥而趋离。我们不太可能与任何致命的东西互撞。它们彼此将会在路途中自动地分离开来。”

  菲舍尔搔搔额头。“到时候,我们不也偏离了预定路径吗?若目的地超出预期不也是件令人困扰的事?”

  “是的,但微小物体不太可能改变我们的路径太多,而那些是我们可以补偿的,为了安全所付出的小小代价。”

  温代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舒服地伸展四肢。“我感到棒透了。当我们回到地球之后将会造成怎么样的轰动。”

  菲舍尔抿嘴低笑。“你知道,黛莎,在你走进来之前,我病奄奄地想到,我们那种无能为力的迷途惨状:我们的太空船可能会永远地飘荡,而船里头有五具尸体;可能在哪一天会有某个智慧生命体发现,并哀悼这出太空悲剧。”

  “那不会发生,你可以相信这点,亲爱的,”温代尔微笑说道,然后他们二人相拥入怀。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三十三章 心灵

  73。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满脸愁容。“你真的要再一次到外头去吗,玛蕾奴?”

  “妈妈,”玛蕾奴有些不耐地说道,“你的语气好像是认为,我在经过长久时间考虑后才突然在五分钟前决定。我一直都确定要到艾利斯罗的地表上去。我从来没改变过主意,而且将来也不会更改。”

  “我知道你相信自己不会发生任何危险,到目前为止也没有过什么意外,但是——”

  玛蕾奴说道,“我在艾利斯罗上感到安全。我被它所深深吸引。席尔瓦叔叔了解。”

  尤金妮亚看着女儿,仿佛想要再予以反驳,不过她还是无奈地摇头。玛蕾奴已经下定决心,而且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了。

  74。

  这回在艾利斯罗上比较暖和,玛蕾奴心里想着,温和得刚好让呼吸感到舒畅。浓厚的灰色云朵在天空迅速地飞驰。

  气象预报说明天将会下雨,而玛蕾奴觉得要是能够在雨天外出,看着一切是如何进行,那该会有多么美好。溪流应该会溅起缤纷的水花,并让所有岩石与土壤变得泥泞与浓稠。

  她来到小溪旁平坦的岩顶上。她用手轻拍石面,然后小心地坐在上头。她看着流水环绕岩石顺流蜿蜒而下,并想像雨天就好比是淋浴。

  就像是从整个天空降下淋浴的雨水,所以你无法踏出一步。她突然想到:这样会不会令人难以呼吸?

  不,不会。地球一直在下雨,应该说,经常下雨。她从未听说有人因此而溺毙。不,那只会像是淋浴。在淋浴中你还是能够呼吸。

  虽然,雨水一点都不热,而她比较喜欢温热的洗澡水。她懒洋洋地想着并平躺在岩顶上头。外边这样地安静,这样地祥和,而她可以安稳地待在这儿,没有人看着她,没有人监视她,她也不需要去解读别人。不用在乎别人的感觉太棒了。

  到时候气温会变得如何?也就是说,在雨天的气温。也许不会如罗特上的淋浴般感到舒适?当然,她身上会变得湿淋淋的,当洗完澡未擦干身子出去总是会觉得冷。雨水也会弄湿她的衣服。

  但在雨中穿着衣服就太傻了。你不会在淋浴时穿衣服。如果下雨了,你就会脱掉你的衣服。这是唯一合理的做法。

  只是,你要将衣服放到哪儿去?当你洗澡时,你会将衣服放到清洁器内。在艾利斯罗这儿,也许你可以将衣服放到岩石下,或许可以建造一间小屋,在下雨时将衣物留在里头。毕竟,要是下雨时为什么要穿衣服呢?

  如果在晴天呢?

  当然,假如天气寒冷的话你会想要添加衣物。但在温暖的日子里……

  不过话说回来,罗特上的人为什么要穿衣服?在那儿随时都是暖和与清爽的天气。只有在游泳池,这让玛蕾奴回忆起那些拥有苗条身材与良好曲线的人,他们总是最先脱去衣服、并且是最后穿衣的人。

  像玛蕾奴这样的人并不在公开场合中脱去衣服。这也许是人们为何穿衣服的原因。要隐藏住他们的身体。

  为什么心理没有可以让人炫耀的实体外型?要是他们这么做,别人就不会喜欢。人们喜欢看到良好的身体外型,而瞧不起良好的心灵。为什么?

  但在无人的艾利斯罗上,只要气候暖和,她就可以除去衣物的束缚。没有人会对她指指点点或嘲笑她。

  事实上,她随时都可以这么做,因为她拥有一整个暖和的世界,一个空空荡荡的世界,环绕着她,并且如同一张巨大柔软的毛毯拥抱着她,只有和平的宁静。

  她觉得自己心情解放。只有宁静。她的心里低声轻语,以致于任何细小的干扰都能够发觉。

  宁静。

  然后她坐直身子。宁静?

  她渐渐又听到那股声音。这次她不再惊叫。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声音是在哪里?

  仿佛她呼喊着,仿佛她召唤着——

  “玛蕾奴!”

  她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她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身子。没有必要显出任何惊吓或慌乱的神色。她只是看着四周,然后,努力以相当冷静的情绪说道,“拜托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没有必、必要震、震动空气、才能说话。”

  是奥瑞诺的声音,但一点都不是奥瑞诺的说话方式。听来好像非常难以把话说出口,不过已经愈来愈好了。

  “会再更好的,”那股声音说道。

  玛蕾奴没有说话。她现在没有必要说话。她只是想着一些字句:“我没有必要说话。我只要用想的。”

  “你只要改变模式。你现在正这么做。”

  “但我听到你说话了。”

  “我正在改变你的模式。就像你听到我一样。”

  玛蕾奴轻舔双唇。她不能让自己感到害怕,必须要冷静。

  “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听来已经不太像奥瑞诺的声音了。

  她心想道,“你听到一切东西,是吗?”

  “这样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会。”

  “为什么?”

  “我并不希望你知道所有的事。我想要保留自己的私人想法。”(她尽量压抑自己不去联想到,别人也是对她有这样的反应,想要保留一些私人的感情,不过玛蕾奴立刻知道,她所抑制的这种想法必然也向外泄漏出去。)

  “但是你的模式和别人不同。”

  “我的模式?”

  “你的心理模式。别人的、纠结不清、混杂无章。你的、太卓越了。”

  玛蕾奴再次舔着自己的嘴唇并露出微笑。当她的心灵被感应到,那看来将会是卓越的。她洋洋得意,并产生一般女孩所拥有的自满。

  在她心中的声音说道,“这想法也是私人的吗?”

  玛蕾奴大声地说道。“是的。”

  “我可以感应到不同的地方了。我不会对你的私人想法有所反应。”

  玛蕾奴感到激赏。“你可以看到许多模式吗?”

  “我看过非常多,自从你们人、体来了以后。”

  “用错字了。”玛蕾奴心里想道。而那声音并未对此有任何反应,这让玛蕾奴感到惊讶。由于那是个私人的感觉而感到惊讶,现在她才想到这点,但她未公开地表示那是私人感觉。隐私就是隐私,无论她有没有想到。在她心中的声音说过它可以感应到不同点,而它现在正明显地表现出来。就在模式当中。

  那声音依然未做任何反应。她可能必须明白地询问,表示现在并非私人的想法。

  “请你告诉我,真的在模式上表现出来了吗?”她不需特别表明出来。那声音应该会知道她所指为何。

  “在模式上表现出来了。整件事都在你们的模式中表现出来,因为那些都是精巧设计出来的。”

  玛蕾奴感到自豪。她受到了称赞,应该要回以恭维才对。“不过你也一定是精巧设计的。”

  “那不相同。我的模式是向外伸展的。每个单一点都是简单的,只有当整体共同运作时才是复杂的。你们从一开始就是复杂的。在当中没有任何简单可言。而你又和你的其他同类不相同。其他人的、杂乱无章。不大可能和他们交错连结、和他们联系。重整化动作具有破坏性,因为模式纠结不清。我在一开始并不知道。我的模式并不复杂。”

  “我的模式纠结不清吗?”

  “不。你会自行调整。”

  “你以前尝试和别人联系,不是吗?”

  “是的。”

  那就是艾利斯罗瘟疫。(对方没有反应。这想法是私人的。)

  她闭起眼睛,将她的思绪向外延伸,想要找寻接触她内心那股声音的来源。她以自己都不了解的方式进行着,或许做错了,或许她什么都没有做。对方可能嘲笑她的笨拙

  如果它可以表达嘲笑的动作。

  没有反应。

  玛蕾奴想道,“想一些事情。”

  不可避免地,那股想法反弹。“我为什么要想?”

  它不是从什么地方出来。它不是从这儿或是那儿还是其它地方。它就从她心里头传来。

  她想道(并对自己能力不足而感到恼怒),“你什么时候感应到我的心理模式?”

  “在那个新来的人类容器当中。”

  “在罗特上?”

  “在罗特上。”

  她豁然开朗。“你要我。你呼叫我过来。”

  “是的。”

  当然。否则为何她这样地想来到艾利斯罗?否则当奥瑞诺受母亲所托来找她的那天,她为何如此渴望地看着艾利斯罗?

  她咬着牙。她一定要再问下去,“你在哪里?”

  “就在四周各地。”

  “你是这个行星?”

  “不是。”

  “展现出你自己来。”

  “这里。”突然声音有了方向。

  她盯着小溪,并突然地了解到,当她在与自己心理的声音沟通时,溪流是唯一她可以感应到的东西。她一直未注意到环绕着她的任何东西。这就好像是她的心受到自己围绕,好让自己对某件事情更加敏感与专注。

  现在面纱已经揭开。溪水延着岩石流动,在水面激起泡沫,在许多地方产生涡漩。小水泡旋转破裂,即使是新产生的泡沫,在实际上的产生演进模式并未改变,但细小的细节却从来没有重覆过。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泡沫嘈杂地破裂,水面又变得平坦无特征,不过还是流动着。要是没有特征的话,她怎么能够看得出它在转动呢?

  因为在涅米西斯的粉红光线下,它有着细微的闪烁反光。因为随着它的转动与合并,闪烁光所形成的线条呈螺线细纹而回旋。她的目光跟上它的运动,慢慢地形成一张像是脸孔的漫画,两个深黑的眼睛,一道代表嘴巴的斜线。

  她一直看着,影像更加清晰,更加有趣。

  然后脸型特征更加清楚地转变成一张脸孔,以一双空洞的眼睛瞧着她,不过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

  那是奥瑞诺·潘帕斯的脸。

  75。

  席尔瓦·加纳仔细思考后,努力让自己平静地缓缓说道,“所以你就在那时候离开了。”

  玛蕾奴点头。“上一次我是因为听到奥瑞诺的声音才离开的。这一次我看到了奥瑞诺的脸。”

  “我不怪你。”

  “你在跟我开玩笑,席尔瓦叔叔。”

  “那我该怎么做?打你屁股?我开开玩笑,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的话。如你所说的,那个心灵,很显然地从你的心中截取奥瑞诺的声音和脸孔。这些一定在你心中非常地清晰。你与奥瑞诺有多接近?”

  她疑心地看着他。“你指的是什么?多接近?”

  “我不是指什么可怕的事。你们是朋友吗?”

  “是的。当然是。”

  “你喜欢他吗?”

  玛蕾奴紧紧抿着双唇。然后她回答道,“我想我以前应该是。”

  “你用了过去式。现在就不是了吗?”

  “那有什么用?他认为我只是个——是个小孩子。或许,是个小妹妹吧。”

  “在这情况下算是自然的想法。但你还是想着他,也就是为什么你会听到他的魔音,以及见到他的魔象。”

  “你所谓的‘魔音’与‘魔象’是什么意思?那是真实的声音和脸孔。”

  “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

  “你有没有告诉过母亲关于这些事?”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为什么?”

  “噢,席尔瓦叔叔。你知道她。我就是无法忍受她的异常紧张。我知道。你要告诉我,那一切都是由于她爱我,不过这并不会让我更加好受。”

  “你却愿意告诉我,玛蕾奴,而我当然也喜欢你。”

  “我知道,席尔瓦叔叔,但你不是那种容易激动的类型。你只会合逻辑地看待它。”

  “我可以将这视作恭维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让我们看看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以合乎逻辑的方式。”

  “好吧,席尔瓦叔叔。”

  “好。首先,在这行星上有某种东西是活着的。”

  “是的。”

  “而那却不是星球本身。”

  “不是,绝对不是。他自己否认了。”

  “不过,很显然地,那是一种活的生命体。”

  “我所得到的印象是,他是个活的生命。问题是,席尔瓦叔叔,我所得到的并不像是精神感应之类的东西。不像是以读心术来交谈。还有另一种印象是,它都是一下子就来到你的心理,就好比观看一张完整的图画,而不是只瞧见其中组成的一小块明暗区。”

  “而这印象是来自于某个活的生命?”

  “是的。”

  “而且是具有智慧的。”

  “非常拥有智慧。”

  “但并不是相当文明的。我们从未在这行星上发现任何文明的迹象。这生命体不容易看见,不明显,只是星球上的一群小型生命,会思考、有理性,但却不是什么其它的具型物体。是这样吗?”

  玛蕾奴迟疑了一会儿。“我没办法分辨得很详细,或许你说的是正确的。”

  “然后我们再想想。你认为它什么时候意识我们的到来?”

  玛蕾奴摇着头。“我不知道。”

  “亲爱的,它在你还身处罗特时,就意识到你的存在。它一定在我们距涅米西斯星域很远时,就开始意识到智慧生命入侵的事情。你有没有得到这种印象?”

  “我不这么认为,席尔瓦叔叔。我想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们,直到我们登上了艾利斯罗。这引起他的注意,然后他四周寻找并发现了罗特。”

  “可能你说的对。然后它测试着这些来到艾利斯罗上的外来心灵。这是它们第一次接触到与它们不同的心灵。它存活了多久,玛蕾奴?有任何想法吗?”

  “没什么特别的,席尔瓦叔叔,不过我得到的印象是,他活了很长的时间,可能就和这行星一样久。”

  “或许吧。无论如何,不管它活了多久,这是它第一次发现自己陷入了许多其它的心灵当中,完全和它们不相同的种类。你认为这样说对吗,玛蕾奴?”

  “是的。”

  “因此它开始尝试接触这些新来的心灵,因为它对此所知甚少,于是它伤害了这些心灵。那就是我们所说的艾利斯罗瘟疫。”

  “是的,”玛蕾奴突然高兴地说道。“他并没有直接地说出瘟疫的字,不过这股印象十分深刻。那些起初的尝试就是引发的原因。”

  “然后当它了解到自己所造成的伤害后,它就停止了。”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没有艾利斯罗瘟疫的发生。”

  “从这里可以看出,这心灵是相当和善的,它有我们可以理解的道义感,所以它并不希望再伤害到其它的心灵。”

  “是的!”玛蕾奴十分高兴地说道。“我非常确定。”

  “但那是什么样的生命型态?灵魂?非物质的东西?某种超出我们感官的东西?”

  “我不知道,席尔瓦叔叔,”玛蕾奴叹息。

  加纳说道,“好吧,让我重覆它告诉过你的东西。如果说错了就告诉我停下来。它说它的模式‘向外延伸’;它在‘每一点简单,只有当整体一起才是复杂的’;它‘并不脆弱。’我说的对吗?”

  “是的,没错。”

  “而我们在艾利斯罗上所能发现的生命是原核生物,那些细菌状的小型细胞体。如果我不想要灵魂或非物质的解释,我就会认为是那些原核生物。有没有可能这些细胞,在外观上看来是独立个体,但实际上却是散布全世界有机组织整体中的一小部分?心理模式就可能向外延伸。它可能在每一个单位点都是简单的,而在整体却是复杂的。它可能并不脆弱,因为即使一大部分被毁灭,对全世界的有机组织说来却只是一点小擦伤罢了。”

  玛蕾奴紧盯着加纳。“你是说,我一直在和细菌说话?”

  “我无法确定,玛蕾奴。那只是假设,不过却和事实配合得很完美,而且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方法了。除此之外,玛蕾奴,如果我们仔细观察,构成你大脑的数千亿个脑细胞,每一个细胞单位,实际上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当所有脑细胞一起运作时才构成了你这个有机体。如果你和别人的脑细胞交谈,好比说,靠无线电波与那些独立且相互连结的脑细胞交谈,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不知道,”玛蕾奴思绪混乱地说道。

  “不过让我问个问题,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这个生命型态——无论它是什么——它想要你做什么?”

  玛蕾奴表情惊讶地说道。“他可以和我交谈,席尔瓦叔叔。他可以将意见向我传达。”

  “那么,你认为它只是想要有个交谈对象吗?难道你认为一直到我们人类来到这儿,它才知道自己是孤独的吗?”

  “我不知道。”

  “没有其它的印象吗?”

  “没有。”

  “它能够摧毁我们。”加纳自言自语地说道。“只要它对你开始感到厌烦,它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摧毁我们。”

  “不会,席尔瓦叔叔。”

  加纳说道,“但是当我上次想要干扰你与这个星球心灵联系的时候,它的确伤害了我。它也伤害了道比森医师,伤害了你的母亲,还有那个警卫。”

  “是的,不过他只是刚好做到阻止你们干扰的程度而己。他没有再多加任何的伤害。”

  “它所做的这一切,就仅仅是为了让你外出并与你交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理由不够充分。”

  玛蕾奴说道,“可能这是我们无法了解的部分。可能他的心灵和我们相异,以致于无法完全理解,或许,就算他有所解释,那对我们也是无意义的。”

  “但它的心灵并非相异到无法沟通的程度。它的确接收到你的想法,并向你传达想法,不是吗?你们两边的确有过交谈。”

  “是的。”

  “而它也了解你,也因此采用奥瑞诺的声音来取悦你。”

  玛蕾奴低头看着前方的地板。

  加纳轻柔地说道,“既然它了解我们,我们也可能了解它,要是如此,你一定要找出为何它想要你的原因。找出原因对我们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它有什么计划。除了你,我们当中没有人能够办得到,玛蕾奴。”

  玛蕾奴身子不由得一颤。“我不知道怎么做,席尔瓦叔叔。”

  “就和平常的你一样。这心灵似乎对你相当友善,它可能会有解释。”

  玛蕾奴抬头仔细看着加纳。她说道,“你在害怕,席尔瓦叔叔。”

  “当然。我们正与一种远较我们强大的心灵接触。如果它决定不要我们,它可以将我们通通消灭。”

  “我不是这个意思,席尔瓦叔叔。你害怕我。”

  加纳有点迟疑。“你还是确信自己在艾利斯罗上是安全的吗,玛蕾奴?你和这心灵交谈安全吗?”

  玛蕾奴几乎是傲慢地抬腿说道,“我当然确定。完全不会有危险。他不会伤害我。”

  她的声音听来极具自信,但加纳的心情却十分沉重。她的想法很难再被采信,因为她的心智已经受到艾利斯罗心灵的调整。他现在还能像往常一样地信任她吗?他不敢说。

  毕竟,为何这些由亿万个原核生物构成的心灵,没有它自己要执行的工作,好像皮特为他的事业忙碌。又假如这心灵会因急于想完成工作,而表现出像皮特一样的表里不一呢?

  简单地说,如果这心灵为了自己的理由而欺骗了玛蕾奴呢?

  在这情况下,他派玛蕾奴外出是不是正确的?

  但无论正不正确,他还有选择吗?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三十四章 接近

  76。

  太完美了,”黛莎·温代尔说道。“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她仿佛想要紧紧地抓住墙上的某个东西。“简直是太完美了。”

  克莱尔·菲舍尔知道她在说什么。已经两次了,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穿过超空间两次。克莱尔看着星空分布图改变了两次。他第二次辨认出太阳,第一次感觉比较黯淡,而这次却显得明亮多了。他感觉好像在观赏一出老式的超空间武侠剧。

  他说道,“我认为太阳应该没有影响到我们。”

  “噢,实际上是有所影响,不过是在计算上才看得出的效果,所以物理上的干扰是心理上的满足,如果你知道我所指的意思。”

  菲舍尔刻意地唱反调,“你知道,太阳距我们相当遥远。重力影响效果几乎是零。”

  “当然,”温代尔说道,“但接近于零并不是等于零。效应还是能够量测出来。我们第二度穿越超空间,所走的路径先经过太阳的偏斜,然后再转回原来的角度。吴在此之前就已经做过计算,而我们所走的路径与计算之间的误差值,只在小数点下好多位的量级。这个人十分聪明。他设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捷径,交给电脑在最短时间内得到足够精准的计算。”

  “我相信如此。”菲舍尔喃喃说道。

  “所以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克莱尔。我们明天就能够抵达邻星。而今天我们会很忙碌。我们可能要特别细心计算,得花上一段时间回旋滑入恒星的轨道。除此之外,因为我们还不能精确地得到邻星的质量,所以无法冒冒失失地靠过去。我们并不想做一次抛摆之后就被迫回家。”她摇着头赞美说道,“那个吴。我很高兴有他在这儿,我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

  菲舍尔好奇地说道,“你不会感到一点点困扰吗?”

  “困扰?为什么?”她惊讶地看着菲舍尔,然后说道,“你认为我应该感到嫉妒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那个吴昭礼,在他获得了超光速航行成功后的声誉——我的意思是,在一切发生细节公开后——有没有可能你会被大家所遗忘,或仅仅以一个先驱者的身份被人纪念?”

  “不可能,克莱尔。很高兴你为了我着想,不过事实相当明显。我的工作被完整地纪录下来。超光速飞行的基础数学是我建立的。我也对于工程上的细节有许多贡献,虽然其他人会认为最大功劳是船身的设计。吴所做的是在基础方程式上多加了一些修正因子。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修正因子,我们也看得出来要是没有它,超光速飞行就不可能有实用价值,不过那些只算是在蛋糕上的糖霜。原来蛋糕仍然是我做的。”

  “很好。如果你这样肯定的话,我也感到开心。”

  “事实上,克莱尔,我现在希望吴能够接下超光速飞行研究领导者的地位。真正的情况是,我已经过了我最好的岁月,科学上的。只有在科学上,克莱尔。”

  菲舍尔笑着。“我知道。”

  “但在科学成就上,我已经过了山峰。我所做的工作,一直是从我研究生时代概念的不断挖掘而己。我花了廿五年的光阴来绘制开发计算,而我已经达到我所能做到最好的程度。现在需要的是全新的概念,完完全全新鲜的想法,向未知领域的开拓。我的能力再也做不下去了。”

  “别这样,黛莎,不要贬低你自己。”

  “那不是我的错,克莱尔。我们对年轻人要求的是新观念。并不是年轻人才有年轻的头脑,我们要的是全新的头脑。吴表现出人类未曾有过的潜力。他拥有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经验。他可以拥有新想法。当然,他是站在我的基础之上,而且他也必须归功于我的教导。他是我的学生,克莱尔,他是我知识智慧延伸的下一世代。他所完成的一切都反应出我的师承。嫉妒他?我以他为荣。怎么了,克莱尔。你看来并不高兴。”

  “只要你高兴,黛莎,那么我也同样开心,无论我外表看来如何。问题是,我觉得你太沉迷于科学进步的理论中。在科学史上不是有些事件,就和其它领域一样,只要嫉妒存在,老师就可能嫌恶学生并打压他们?”

  “当然。我可以立刻地举出十几件恶名昭彰的例子,但那些情况是非常稀少的例外,而现在的情况中我并未产生这方面的感觉。我并不是说我将来永远不会对吴以及整个宇宙失去耐性,只是说现在并未发生,而我想要保持这一刻的心情。噢,现在又怎么了?”

  她压下“接收”按钮,玛莉·布兰寇维兹的稚嫩立体影像出现在传送幕里。

  “船长,”她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们在这儿做过一些讨论,而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征询你的意见。”

  “飞行出了什么状况吗?”

  “不,船长。只是飞行方针的讨论。”

  “了解。好吧,你们不用挤进这儿来。我会到引擎室和你们会合。”

  温代尔面无表情。

  菲舍尔低声说道,“布兰寇维兹的语气很少会这样认真。你认为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想随便预测。我现在出去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示意菲舍尔和她一道过去。

  77。

  三个人坐在引擎室里,虽然现在处于无重力的状态下,每个人还是小心地坐在座位上。他们或许可以坐在不同的墙上,但对于这种严谨的场合却不太适宜,此外,这也表现出对舰长的不尊重。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发展出一套无重力状态下的礼仪规范。

  温代尔不喜欢无重力状态,而要她想运用舰长的特权,她可以要求太空船随时都处于自旋的状态,好让离心力的效应产生或多或少的重力感。她也完全了解要是船身在静止的情况下,航行轨道的计算将会容易些,无论是相对整个宇宙的平移与转动方面,不过就算船身处在固定的自旋下,计算也不致于造成太大的困难。

  然而,要求这类的举动亦会被认为是对于电脑计算者的不尊重。又是礼仪规范。

  黛莎·温代尔坐在她的位子上,而克莱尔不由自主地发现到(他暗自地笑着)她稍稍地倾晃身子。就算她拥有殖民地人的背景,显然地她从未生出一双太空脚。而他(这一次,他再度满意地暗自微笑),虽然是个地球人,却能够在无重力状态下自由地移动。

  吴昭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颊宽大,看来像是属于身材较矮的类型,不过他站起身子,看来要比平均身长要来得高。

  他轻声地说道,“舰长。”

  温代尔说道,“怎么回事,昭礼?如果你想要告诉我程式出了什么问题,那我就会掐死你。”

  “没有问题,舰长。一点问题都没有。事实上,就是因为没有问题,我才会想到,既然我们解决了问题,就应该返航回地球去。我希望能向你做这样的建议。”

  “回地球去?”在温代尔能够再度开口之前停顿了好一会儿,花了些时间才让她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为什么?我们还没完成我们的任务。”

  “我想我们已经完成了,舰长,”吴面无表情地说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知道我们的任务为何。但我们已经完成一套可以实际运作的超光速飞行系统,而这是我们在离开地球之前所不曾拥有的。”

  “我知道,不过那又怎样?”

  “我们没有任何和地球通讯的方法。如果我们现在仍朝着邻星而去,要是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意外,地球就无法知道这种实用的超光速飞行方式,也不能肯定他们将来是否会知道这些事情。在邻星朝地球接近的关头,这对于地球的撤离行动将产生严重的影响。我认为我们应该回去,向他们解释我们所学到的新东西。”

  温代尔表情严肃地听着。“我知道了。至于你,贾洛,你的意见呢?”

  亨利·贾洛身材高大,拥有金发与阴沉的表情。由于他面容上所表现的忧郁,会令人对他的个性产生错误的印象,而他细长的手指(看不出有任何精巧之处)在船上大部分的电脑内部与任何仪器保养修护时,简直就如同魔法一般纯熟。

  他说道,“坦白说,我认为吴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我们拥有超光速通讯,我们就可以将讯息回报,然后继续我们的旅程。那么在此之后我们所发生的事仅只对我们有所影响。但目前的情况是,我们不能坐视重力修正项的效应。”

  “你呢,布兰寇维兹?”温代尔静静地问道。

  玛丽·布兰寇维兹不安地颤动着。她是个有着深色长发的娇小年轻女子,发沿在眉毛上整齐地修剪开来。在发际与精细的颧骨间,所流露出的紧张神情,看来仿佛有埃及艳后的缩影。

  她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这几位男士和我谈过。你不认为向地球回报资讯,是非常重要的吗?我们在这次航行中解决了致命的效应,因此我们需要更好的船只,配备将这重力修正项列入计算的电脑。我们可以在太阳系与邻星间,只做单独一次的转移就可以到达,并且可以在更大的重力场下,在更接近太阳的地方当起点,更接近邻星的地方当终点,如此一来我们还可以省下更多的时间。”

  温代尔说道,“我知道了。我所获得的重点是,现在立刻回地球传达重力修正的效应才是明智之举。吴,难道真的如你所说的这么要紧吗?你并不是到这艘船上才得到修正的想法。我记得好像你在几个月前和我讨论过。”她想了一会儿。“差不多是一年前吧。”

  “我们并没有真正地讨论过,舰长。我还记得,你对我感到不耐,而且根本没有听进去。”

  “是的,我承认那是我的错。但你的确有写下来。我告诉你做成一篇正式的报告,直到我有时间,我会好好地详读一番。”她举起一只手。“我知道我从来没时间可以好好详读,而且我也不记得曾经拿到报告,但我猜想,吴,你应该准备好一篇详细的报告,里头尽可能地陈述它的理由与数学。你有没有这么做,吴,那篇报告有无列在纪录中呢?”

  吴紧抿双唇,不过他的语调依然没有改变。“是的,我准备了报告,但那只是一种臆测,我认为大家根本不屑一顾,甚至不会比你多看上一眼,舰长。”

  “为什么不会呢?并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愚蠢,吴。”

  “就算他们注意到了,除了纯粹的臆测外,那根本就不算什么东西。只要我们回去,我们就能够获得实际的证明。”

  “只要有臆测存在,总是会有人得到它的证明。你知道科学是如何进展的。”

  吴低声地说道,“总是会有人。”

  “现在我们知道你关心的东西了,吴。你并不是担心地球是否能获得实用的超光速航行方法。你担心他们终有一天能得到同样的结论,而那功劳却不是为你所有。是吗?”

  “舰长,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科学家有权利得到第一发现者的荣耀。”

  温代尔沉郁下来。“你是否忘记了,我是这艘船的舰长,而决定是由我来下的呢?”

  “我并没有忘记,”小吴说道,“但这并不是十八世纪的航行船。我们都是科学家,大部分都是,而我们必须以某种民主的方式来做决定。如果大多数决定要返航——”

  “等一下,”菲舍尔严正地说道,“在我们继续进行这类讨论之前,你们是否介意我能够说些话?我是在场之中唯一没有发言的人,如果我们要采取民主的方式,我希望能够轮到说话的机会。可以吗,舰长?”

  “请说,”温代尔说道,她的手掌不断地握紧与放松,仿佛正在掐紧谁的喉头。

  菲舍尔说道,“就在七百五十年前,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从西班牙向西航行,最后,发现了美洲大陆,虽然他本人从未了解他所完成的功业。在途中,他发现了罗盘的指针偏离了正北方,也就是所谓的‘地磁倾斜’,会随着经度而改变。事实上,这是件重大的发现,并且是首件航海史中的纯科学发现。

  “现在,有多少人知道地磁倾斜的变化,是由哥伦布所发现的?几乎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所以我们假设哥伦布,在发现了地磁倾角的变异后,在途中就决定立刻返航,兴奋地向斐迪南国王与伊沙贝尔皇后,宣示他为这现象的的第一发现者?这项发现可能会因大众的兴趣而受到欢迎,然后贵族们最后会派出另一支探险队,好比说,由亚美利哥·唯斯普吉(Amerigo

  Vespucci)所带领,然后到达了美洲。在这情况下,有谁会记得哥伦布发现罗盘的现象?几乎没有人知道。有谁会记得唯斯普吉发现了美洲?几乎每个人都知道。

  “所以你们真的想要回去吗?关于重力修正项这件事,我向你保证,只会被记得是在超光速飞行中,众多负面效应中的一小部分。但下次探险队的船员会真正地抵达邻星,将以第一支靠超光速航行到达邻星的团队身份,受到英雄式的欢呼。你们三人,以及你,吴,只不过是一个脚印罢了。

  “你们可能会认为,做为吴这重大发现的酬劳,你们将再度被派遣为第二次探险的队员,但我恐怕不会如此。你们知道,地球调查委员会的理事长,伊戈尔·哥罗帕茨基正等着我们回到地球,他特别在意邻星和它整个星系的情报。若他知道我们就快要到达之前居然返航,那么他将气得暴跳如雷。当然,温代尔舰长将被迫解释你们三个人的抗命事件,虽然我们并不是在十八世纪的航海船上,但这还是件严重的冒犯情事。不用提下次探险团了,你们将永远不能再踏进实验室中一步。仔细想想。你们看到了什么,除开你们的科学名誉,只剩下一间牢房。不要小看哥罗帕茨基的愤怒。

  “你们三位好好考虑。继续向邻星而去?还是返航回家?”

  一阵沉寂。有好一会儿,没有人想要开口说话。

  “好吧,”温代尔语气严厉地说道,“我想菲舍尔已经相当清楚地解释过情况。还有没有人想要说什么的?”

  布兰寇维兹低声地说道,“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么多。我想我们应该继续走下去。”

  贾洛咕哝说道。“我也这么认为。”

  温代尔说道,“你的意见呢,吴昭礼?”

  吴耸耸肩。“我不会反对其他人的意见。”

  “我很高兴达成共识。除非地球当局有特别提起,大家都要完全遗忘这回事,但最好不要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任何这类举动都将被视做反叛行为。”

  78。

  回到他们的舱房中,菲舍尔说道,“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中间插入。我很担心你会平白地发怒,又不能产生任何效果。”

  “不,你的表现很好。我从未想到用哥伦布来做类比,这比喻非常贴切。谢谢你,克莱尔。”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他面带微笑。“我总得在这艘船上,让自己的身份正当化。”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灰心,我才刚告诉过你,我为吴的发现与他所可以获得的名誉有多么开心,而他却采取这样的行动。我满心欢喜地能够分享他的荣耀,能够因科学研究的伦理而带给他所应得的权益,但他却将私人的荣誉置于这项计划之上。”

  “我们都是人类,黛莎。”

  “我知道。即使见到这个人内在的道德污点,依然不会改变他敏锐科学头脑的特点。”

  “我恐怕也得承认,这么说好了,我的论点也是建立在自私的愿望上,而不是大众的利益。我想要到邻星去的理由,和这项计划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了解。我还是很感谢你。”她拥着菲舍尔,眼中带有泪光,而她眨着双眼让眼泪挥去。

  79。

  那只不过是颗寻常的星星,无论在哪一方面看来都毫不起眼。事实上,若未特别在星图上标明并划上几个显明的圈圈,克莱尔根本就找不到它。

  “很遗憾地,它看来只是个普通的恒星,不是吗?”菲舍尔面露阴霾地说道。

  在这个时候,只有玛丽·布兰寇维兹和他一起在了望工作站前,她回答道,“就是这样了,克莱尔,一颗恒星。”

  “我是说,它看来是如此昏暗的一颗星星,即使我们已经这样接近了。”

  “所谓的接近要视你的立场而言。我们离它还有十分之一光年的距离,代表我们并不是真的很靠近。这是因为舰长的谨慎小心。要是我的话,我希望现在就立刻将超光速号开到它旁边去。我真是等不及了。”

  “就在最后一次转移之前,你早就准备返航了,玛丽。”

  “不是这样。他们刚刚也和我谈过这些。在你上次说过那番话之后,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愚蠢的人。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我们平安地回到地球,我们全体人员应该会再来第二次,但是,你的确阐明了真实的情况。噢,我真地很想试试看ND系统的实用性。”

  菲舍尔知道ND是什么。那代表神经侦测器(neuronicdetector)。他心里头感到一股激荡。侦测智慧生命表示他们发现了比金属,岩石,冰块,气体等更重要的东西。

  他有点迟疑地说道,“你能够在这种距离下分辨出来吗?”

  她摇着头,“不行。我们还得更加地靠近才行。在目前条件下是很难办到的,而且可能得花上一年的时间进行分析。只要舰长在目前的距离下,收集到足够的邻星资料,我们就会再进行一次转移。我认为最多再等个两天,我们就会在邻星系的二天文单位范围中,到时候我就可以开始做我的观测,总算能够派上用场了。这种枯等的感觉真令人受不了。”

  “是的,”菲舍尔干涩地说道,“我了解。”

  布兰寇维兹的脸上泛着关怀的神情。“我很抱歉,克莱尔。我并不是在说你。”

  “你说的也没有错。无论我们多么靠近邻星,我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

  “如果我们侦测到智慧生命的话,你将会十分变得重要。你可以和他们交谈。你是个罗特人,而我们需要这方面的专家。”

  菲舍尔面露苦笑。“我只当过几年的罗特人。”

  “那样就足够了,不是吗?”

  “等着看吧。”他突然地改变话题。“你确定神经侦测器能发挥功能吗?”

  “完全确定。我们可以从普雷子(Plexon)的辐射,追寻到任何环绕轨道的殖民地。”

  “普雷子是什么东西,梅丽?”

  “只是个我所取的名字,哺乳动物大脑的光子复杂连结特性(photon-complexcharacteristicofmammalian

  brains)。你知道,我们可以在不算远的距离外侦测到马匹,但是我们可以在天文距离外,在一堆物质中侦测出人类的大脑存在。”

  “为什么需要普雷子?”

  “从‘复杂度’而来。你等着瞧,有一天普雷子不再用来侦测生命,而是用来研究大脑中的精巧功能。我也已经为这门科学想好名称了‘普雷子心理学。’或许叫‘普雷子神经学。’”

  菲舍尔说道,“你认为名字很重要吗?”

  “是的,当然重要。它给你一种简明的叙述方法。你用不着说,‘这门科学的领域包含这方面与那方面的关系。’你只要说‘普雷子神经学’没错,这名字比较好听。这是种捷径。如此一来可以省下时间让你去思考更重要的专题。除此之外——”她停顿不语。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她的脸颊涨红说道。“如果我命名之后并且固定下来,那么在科学史当中,我将会成为一个注解。你知道,就像是‘“普雷子”这个字首次由玛丽·奥加娜·布兰寇维兹所引用,于2237年在超光速号的先锋旅程当中所定义。’我不太可能在其它的地方或任何理由受到引述,所以我只能靠这个东西了。”

  菲舍尔说道,“要是你侦测到你所谓的普雷子,玛丽,而那儿并没有人类存在呢?”

  “你指外星生命体吗?那会比侦测到人类还要更令人兴奋。不过那样的机率并不高。我们已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失望。我们以前认为月球上,火星上,加利斯多卫星(Callisto)上,泰坦卫星上,或许会有原始的生命型态存在。不过这类情形从来没有发现过。人们会幻想各式奇怪的生命型态

  像活的银河,活的云雾,中子星上的生命等等。却从来没有任何实证。不,如果我侦测到任何东西,那一定是人类。我非常相信这点。”

  “你是否会侦测到我们船上五个人所发出的普雷子吗?我们是否会散出任何东西,然后经过数百万公里之后又被你所侦测得到?”

  “这相当复杂,克莱尔。我们必须先校整ND系统,使得我们五人的存在不受到侦测,而系统又能够正常运作。即使是一点小小的外漏都能冲销任何侦测的结果。总有一天,克莱尔,自动化的ND将透过超空间去侦测各地的普雷子。到时候系统附近就不需要人类的操作,而它至少可以增加两个数量级的侦测精确度。到时候,即使我们都尚未到达该地之前,就能够发现智慧生命是否存在。”

  吴昭礼出现。他有些厌恶地看着菲舍尔,并冷冷地说道,“邻星的情况如何?”

  布兰寇维兹说道,“在这距离下得不到太多资料。”

  “好吧,我们可能在明天或后天,做另一次转移,到时候再看看如何。”

  布兰寇维兹说道,“真令人感到兴奋,不是吗?”

  吴说道,“大概吧如果我们找得到罗特人。”他看着菲舍尔。“找得到吗?”

  仿佛这个问题是针对菲舍尔,而他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吴。

  找得到吗?菲舍尔心想。

  长久以来的等待,很快就要结束了。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三十五章 会合

  80。

  如同先前所注意到的,詹耐斯·皮特并不常让自己有处于自怜的悠闲时间。换做别人,他认为那是种软弱与自我纵溺的象征。然而,总是会有罗特人民群起反对他决定的时候。

  是的,罗特有议会,议员经过普选产生,小心翼翼地通过法案以及作出决定。除了那些重要的决定以外,那些处理罗特未来的决定。

  那些决定是由他所亲自经手的。

  这并非故意保留予他。重要的事情就仅仅是受到忽略,仅仅在彼此同意的默契下不让它出现于公开讨论的场所。

  现在他们在一个空旷的星系,从容地建设新的殖民地,感觉到时间仿佛在眼前无限地延伸下去。到处都是宁静的气息,可以让他们一直拓展,一直布满新的小行星带(那或许是今后数个世代的事了),靠着超空间辅助推进技术的发展,他们可以更方便地找寻新的行星。

  时间相当充裕。时间是永恒的。

  只有皮特一人考虑时间紧迫的事实,无论在何时,在完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时间将会到达尽头。

  太阳系什么时候会发现涅米西斯?其它哪个殖民地在何时会跟随罗特的脚步而来?

  总会有那么一天。涅米西斯残酷无情地朝太阳而去,直到它最后终于来到一点,当然仍是相当遥远,但已经足够接近能让太阳系的人不由自主地发现它的存在。

  虽然皮特告诉那位程式设计师,他只不过为了学术上的兴趣,然而皮特的电脑估计在一千年后涅米西斯被人发现是不可避免的结果,到时殖民地将开始分离。

  皮特提了个问题:那些殖民地会来到涅米西斯吗?

  答案是否定的。到那个时候,超空间辅助推进将远远地更有效率,远远更为经济。殖民地会知道更多邻近的恒星当中会有各式各样的行星。他们不会去在意这颗红矮星,而将注意力集中在类似太阳的恒星系上。

  接下来的就是可怜的地球了。惧怕太空,观念完全退化的生命,长久以来深陷泥淖与绝望之中,当千年后受到涅米西斯的死亡宣判,他们能做什么?他们无法承担长途旅行。他们是地球人。受地表束缚的人。他们只能静待涅米西斯的接近。他们无法期盼逃离到其它地方。

  皮特想像到一个慌乱的世界,想要紧紧地抓住一个在涅米西斯星系中安全的地方,在涅米西斯摧毁太阳系时能在星系中找到一个避难所。

  听来是个很可怕的场景,但却是不能避免的。

  为什么涅米西斯不是远离太阳?要是如此,则一切都将改变。涅米西斯被别人发现的机会亦将随时间而愈来愈小,就算被人发现了,涅米西斯也变得没有特别价值,更不会成为他们的避难所。要是它远离太阳,地球甚至不需要避难所。

  但事与愿违。地球人一定会来;各式各样地球低下阶层的人民以及杂乱无章的异端文化,将会如潮水涌进。除了他们还在太空时摧毁他们之外,罗特人还能做什么呢?但他们是否也会有个詹耐斯·皮特出来宣称,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其它办法可行呢?而罗特是否也能够确保他们有足够的武力与解决方案,可以面对那即将来临的问题?

  但是,电脑的分析是乐观的。涅米西斯被太阳系发现会在这一千年当中。不过是在这千年中的哪一天?要是他们明天就发现呢?要是他们三年前就已经发现了呢?是否某个殖民地暗中摸索了附近的星系之后,了解到其它地方一无所用,于是现在正追随罗特的脚步而来?

  每一天,皮特醒来后都在想:是否就是今天?

  为什么只有他保有这份烦恼?为什么其他每个人都平静地躺在永恒之中,而只让他每天处理这种毁灭可能的问题?

  当然,他为此做过一些事情。他在小行星带设立一支扫描部队,任务是监视与观察自动接受器,从天空各地无时无刻所传回来的扫描资料,以警觉找寻,是否有接近的殖民地所排放出的废弃能源。

  花了一段时间才将一切安排妥当,但成立了十多年来,只有含糊不清的资讯出现,而每过一阵子,某些可疑的消息才会通报给皮特。每次一通报上来,无疑地又敲了一次皮特脑子里的警钟。

  总是以无事作为终结,到目前为止。而每当松下一口气时总是伴随对扫描者的愤怒。要是发现什么不确定的事,他们就将这烫手山芋丢开,就丢给皮特吧。让他去处理,让他去伤脑筋,让他去做决定。

  就是因为想到这点才让皮特的自怜感到悲凉,他担心自己不知何时将显露出软弱的可能性。

  比如说,又有一件报告送来。皮特敲了报告上特定的键,让他的电脑进行解码工作,这个动作让他原先自艾之情,转变成为对全体罗特人民服务的心情。

  这是近四个月来首次向他通报的类似事件,对他而言似乎没什么太大的重要性。一个可疑的能量来源正接近中,不过从它出现的距离推测,那算是非常小的能量源,估计它应该比一座普通殖民地的能量还要小上四个数量级的程度。这种情况非常容易会被视为背景杂讯而忽略掉。

  他们希望通报这件事。报告中提到它散出的特定波长模式,有可能是来自于人类所制造,这太荒谬了。他们怎么从这样微弱的来源去做什么推测。除了它并不是一座殖民地,因此不可能是由人类所制造,无论有什么样的波长模式。

  那群愚蠢的扫描者不应该拿这种东西来烦我,皮特心里想着。

  他将重重地将这报告丢向一旁,然后拿出瑞内·道比森最近的一件报告。那个小女孩玛蕾奴并未感染瘟疫,到目前为止。她疯狂地要求将自己置于愈来愈危险的条件下,然而她却从未受到任何伤害。

  皮特叹着气。或许那都不重要了。这个女孩似乎很喜欢待在艾利斯罗,要是她留在那儿,那么将她和瘟疫一起留在下面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事实上,这也将强迫尤金妮亚·茵席格那也留在艾利斯罗上,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同时摆脱两个人。若要更确保安全,最好还是由道比森,而不是由加纳,来管理圆顶观测站的运作,而且也可以好好地看着这对母女。可能再过不久就要作番安排,以一种不会让加纳变成殉道者的方式进行。

  让他出任新罗特的委员长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一项晋升,而他也不太可能拒绝这项职务,特别是,在理论上他将与皮特的地位平等。或者是给予他表面头衔多于实际权限的位置呢?还有其它选择吗?

  他必须好好考虑一番。

  真是荒唐!要是玛蕾奴这个小女孩感染瘟疫的话,一切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在一阵对于玛蕾奴的恼怒之后,他再次拾起了能量来源的报告。

  仔细看看!一团小小的能量,而他们竟然拿这种东西来烦他。他敲下电脑的立即传送备忘录。他不想要再接收这类细微琐事了。将眼睛注意在殖民地上

  !

  81。

  在超光速号上,新发现如同敲着钉一样,一声接着一声而来。

  他们距离邻星仍然相当遥远,于是才刚好可以发现它拥有一颗行星。

  “一颗行星!”克莱尔·菲舍尔带着胜利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

  “不,”黛莎·温代尔急速地说道,“那并不是你所想像的情况。动脑筋想想吧,克莱尔,有各式各样的行星。几乎每个恒星都会有它伴随的行星系统。毕竟,银河系里半数以上的恒星都是双星系统,你知道的,而行星只是大小不足以形成恒星的星体。我们所看到的这颗行星并不适合人居住。就算它可以居住,我们也无法在这种距离下看得出来,特别是在邻星昏暗的光线下。”

  “你是说,那是颗气体巨星吗?”

  “当然。事实上,要是连一颗都找不到会更令我更为讶异。”

  “不过既然有大型行星,应该也会有小型的行星才是。”

  “或许吧,”温代尔承认,“不过很难有可居住的行星。它们对生物来说气温太低了,可能转动会让它锁住行星的表面,朝向恒星的一面太过于温热,而另一面太过于寒冷。罗特所能做的,假如它存在的话,就是让自己环绕着恒星的轨道,或是环绕着那颗气体巨星。”

  “他们可能早就这么做了。”

  “这么多年来?”温代尔耸耸肩。“我想这说得过去,但你却不能够太依赖这种想法,克莱尔。”

  82。

  翌日的发现是更惊人的一击。

  “一颗卫星?”黛莎·温代尔说道。“那又有什么奇怪?木星有四颗大型的卫星。为什么那气体巨星不能拥有自己的卫星呢?”

  “它和太阳系里现存的卫星都不一样,舰长,”亨利·贾洛说道。“它的大小和地球相近,从我目前可以量测到的结果来看。”

  “那么,”温代尔保持她的冷静,“还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什么更进一步的资料了,”贾洛说道,“不过那颗卫星表现出十分特别的性质。我希望自己是个天文学家。”

  “在这个时刻,”温代尔说道,“我真的希望在这艘船上有人是天文学家,但请你继续进行。你也并非完全不懂得天文学。”

  “我的观点在于,既然它绕着气体巨星旋转,它只会将一面朝向气体巨星,这意谓在气体巨星的公转轨道当中,它的所有表面都有机会面向邻星。就我目前所能够获得的资料,在这个世界上的温度是让水处于液态的阶段。并且它拥有大气层。现在我手头没有详细的数据。就如我所说的,我不是个天文学家。然而对我而言,这颗卫星有机会成为可以居住的世界。”

  克莱尔·菲舍尔开怀地听着这件新消息。他说道,“我一点都不意外。伊戈尔·哥罗帕茨基预期会有颗可居住的行星。他在毫无任何情报下做出预测。这只不过是项合理的推衍。”

  “哥罗帕茨基告诉过你?是在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们即将离开之前。他解释罗特一路来到邻星的途中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既然他们没有回到太阳系,代表他们应该是找到新的殖民行星。就是这样。”

  “为什么他要告诉你这些,克莱尔?”

  克莱尔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他希望能够确认,并探勘一颗可以做为地球未来的新行星,为了将来有一天我们的旧世界必须撤离而有所准备。”

  “你想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你知道吗?”

  “我猜想,黛莎,”克莱尔小心地说道,“他认为在我们两人当中,我比较容易受到感情驱动,比较热切找寻新的行星”

  “因为你的女儿。”

  “他知道这情况,黛莎。”

  “但你为什么不向我提起这件事?”

  “我不确定该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应该等着看看哥罗帕茨基所说的,到底正不正确。既然他的看法没错,所以我现在才告诉你。基于以上理由,这颗行星应该是可以居住的。”

  “那是个卫星。”温代尔显然怒火逐渐上升。

  “只是名称上的问题罢了。”

  温代尔说道,“听好,克莱尔。似乎没有人愿意为我的立场考虑一下。哥罗帕茨基向你灌输了一堆无聊的想法,好让我们探寻这个星系,然后带着预期的消息回到地球。吴甚至在我们到达星系之前就急着想要返航。你急着想要和家人团圆,而不顾更远大的目标。在这所有的一切当中,好像大家都忘记我是这艘船的舰长,是由我来决定怎么做。”

  菲舍尔的语气变得相当轻柔婉转。“理性些,黛莎。要下什么样的决定?还有什么其它选择?你说哥罗帕茨基灌输我无聊的想法,但这不是事实。真的有颗行星。或许说它是个卫星,如果你比较喜欢这种称呼。我们必须到那卫星上探勘。它的存在或许表示了地球的生机。这可能是人类未来的家园。事实上,说不定已经有人类在那上面。”

  “你才应该理性些,克莱尔。一个大小与温度恰当的世界,仍然可能因各种不同的理由而无法居住。毕竟,假设它有着毒性大气,或者惊人的火山活动,或者具有高度的辐射。它只受到一个红矮星的照耀与温热,并且它紧邻着一颗巨大的气体行星。以地球型态的世界看来,这一点都不能算是正常环境,另外,还会有多少我们不清楚的异常条件在影响着它呢?”

  “我们还是应该探索它,就算最后只发现它是个不能居住的世界。”

  “也有可能根本无法降落,”温代尔冷冷地说道。“我们靠近后再做判断。克莱尔,拜托你不要太过期盼那些超越已知范围的东西。我实在无法忍受你的失望表情。”

  菲舍尔点点头。“我会尝试,当每个人都告诉我不可能的时候,就连你也是一次又一次地这样说,然而哥罗帕茨基却推测会有个可居住的行星。现在真的有个世界在眼前,而且它或许可以居住。所以就让我在还能够期待的时候,能保留着一些希望。或许罗特人已经在上面了,而且或许我的女儿也在上面。”

  83。

  吴昭礼故意心不在焉地说道,“舰长真的很生气。她要我们好好地研究这个行星,我是说,这个世界,因为她不准我们称它为行星,研究它是不是可以居住。这代表我们必须要去探险,并且回去做出一份报告。你知道这不是她所要的。这是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深入太空。只要这趟旅程一结束,她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有些人会接续超光速飞行的技术;有些人会探索太空。而她将会退休成为顾问。她非常痛恨这样的结果。”

  “那你会怎样呢,昭礼?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你会再度上太空吗?”布兰寇维兹问道。

  吴毫不迟疑地回答。“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再上太空。我并不是个探险狂。但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奇异地感觉到,我可能会在这儿定居下来,如果那里可以居住的话。你觉得呢?”

  “在这儿定居?当然不愿意。我不敢说我永远会住在地球上,但无论如何,我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宁可再回去一趟。”

  “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这个卫星是否几万颗当中之一?谁能想像一个可居住的世界,居然是环绕着一颗红矮星系?这里应该好好地探究一番。我甚至愿意耗费时间在这上头,而让别人回地球去照顾我那重力效应的优先发表权。你会保护我的权益是吗,玛丽?”

  “当然会,昭礼。而温代尔舰长也会。她有一切的资料,签名见证。”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而我认为舰长想要探究银河的想法是错误的。她可以造访上百个恒星,但却不仔细地看着当中的一个世界。既然你手中可以拥有品质,为何要去在意数量呢?”

  “在个人观点上,”布兰寇维兹说道。“我想困扰她的是菲舍尔的孩子。要是他找到了女儿呢?”

  “那又怎样?他可以带她回地球。那又跟舰长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这牵涉到当中的妻子。”

  “你曾听说他提起妻子吗?”

  “这并不代表说他已经——”

  她听到门口的声音之后立即闭嘴,而克莱尔走了进来向他们两人点首示意。

  布兰寇维兹很快地说道,仿佛想要扫开先前的对话,“亨利已经做完光谱分析了吗?”

  菲舍尔摇着头。“我不清楚。那可怜的家伙相当紧张。我想,他十分担心将测到的结果,做出错误的判断。”

  吴说道,“少来了。是由电脑所做的判断。他可以很干脆地躲在后面等待分析报告就行了。”

  “不,他不会这样!”布兰寇维兹急切地说道。“我喜欢这种方式。你们理论学家总认为我们做观测做的,就只会依赖电脑,在这里或那里试一下,然后说‘好,很听话’,并等着研读结果。并不是这样子。电脑所说的完全取决于你的输入,而我所遇见过的理论学家中,没有一个不喜欢批评观测学者的。他们总喜欢说,‘你的电脑当中应该有些问题

  ’”

  “等一下,”吴说道。“我们不要再谈论这方面的指责话题。你是否曾听我批评过观测学者?”

  “如果你不喜欢亨利的观察——”

  “我会接受他所得到的结论。我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形成任何理论。”

  “所以你会接受他给你的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亨利·贾洛与黛莎·温代尔走了进来。他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大雨前的乌云。

  温代尔说道,“很好,贾洛,我们大家都在这儿。现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问题在于,”贾洛说道,“这恒星的光线当中没有足够的紫外线,我必须靠着微波运作,而这告诉我在那世界的大气当中含有水蒸气。”

  温代尔略感不耐地耸肩。“我们不需要等你来告诉我们这点。一个如地球大小的世界,气温又在液态水的条件下,当然会有水与水蒸气。这一特质又向可居住的世界靠近一步,不过只是期盼中的一步罢了。”

  “噢,不,”贾洛不安地说道。“可以居住。毫无疑问。”

  “因为有水蒸气?”

  “不。我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

  “什么?”

  贾洛冷冷地环视着在场的其他四人,然后说道,“要是在事实上,它已经有生命栖息,你会说这个世界可以居住吗?”

  “是的,我想我自己会这样说。”吴平静地说道。

  “你想告诉我,你从这距离就看出它可以居住吗?”温代尔严厉地问道。

  “是的,这就是我想要说的,舰长。在大气中有自由氧,数量非常丰富。除了光合作用之外,还能有什么能造成这种现象呢?你们谁能告诉我,要是没有生命存在,如何产生光合作用呢?你们谁能告诉我,要是制造氧气的生命存在星球上,它怎么可能是无法居住的呢?”

  一阵完全的沉寂,然后温代尔说道,“是不太可能,贾洛。你确定你的程式没有任何问题吗?”

  布兰寇维兹转头向着吴扬起眉毛,仿佛在对着他说:“看吧!”

  贾洛强硬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弄错,你可以调用程式来看看,程式是我的生命,如果任何人认为他的大气红外线频谱分析知识比我丰富,我很乐意修改当中的任何参数。这并不是我的专门领域,但我非常细心地利用普朗克(Blanc)与克鲁玛(Nkrumah)在这方面的研究主题。”

  克莱尔·菲舍尔自从上次参与了吴提议返航的事件之后,一直不太愿意发表自己的意见,此刻他感到了自信。

  “听好,”他说道,“随着我们愈来愈接近,这项理论要不是被证实,就是受到否认,但为什么我们不先假设,贾洛博士的分析是正确的,然后看看我们还可以获得什么东西?如果这世界大气中有氧气,我们难道不能假定它已经接受了地球化(Terraformed)的活动吗?”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他。

  “地球化?”贾洛平板地问道。

  “是的,地球化。难道不可能吗?你有这一个适合生命的世界,除了无生命世界中大气的二氧化碳与氮气外,就像是火星和金星。应该有人曾将水藻倾入大海之中,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说‘再见,二氧化碳,’‘你好,氧气。’或许还需要做别的什么事情。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其他人依然盯着他。

  菲舍尔继续说道。“我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我以前在罗特的农场曾听过地球化的讨论。我以前在那儿工作过。我甚至还在那里参加过几场地球化的讨论会,因为我觉得那或许会和超空间辅助推进有所关联。事实上,完全无关,不过至少我听过地球化的事情。”

  贾洛最后终于说道,“在你所听过关于地球化的讨论当中,菲舍尔,你记不记得有人提起过,那需要耗费多久的时间呢?”

  菲舍尔摊开双手。“请你告诉我,贾洛博士。我相信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好。罗特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到达这里,如果它真的到达的话。这代表说他们已经在这儿有十三年了。假如所有罗特上的水藻全部通通丢入大海当中并制造氧气,然后到达那个星球现在的大气程度,我估计当中有百分之十八的氧气,二氧化碳的量几乎看不出来,那么,我想这过程应该得花上几千年的时间。也许只要几百年吧,如果情况会愈来愈好的话。完全可以肯定的是,十三年的时间绝对不够。坦白说,地球上的水藻丝毫不差地适应地球的生态环境。在别的星球上,水藻可能无法生存,或者生长速率非常缓慢,一直要到它自行调整适应。光凭这十三年的时间,一点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菲舍尔似乎一点也不恼怒。“啊,但既然那里有丰沛的氧气而没有二氧化碳,所以要不是罗特人所造成的结果,那应该会是什么原因呢?你是否想到那个世界中存有非地球的生命?”

  “那正是我所假设的,”贾洛说道。

  温代尔说道,“那是我们立即可以想到的事情。当地的植物具有光合作用的功能。在这假设上,并不代表罗特人在那星球上,甚至不代表他们曾经到过这个星系。”

  菲舍尔表情困扰。“是的,舰长,”他故意以十分正式的语气说道。“无论这些是否都不表示罗特人在那世界中,或是他们从来不曾到过这个星系。如果那个行星上存在它们自己的植物,这就意谓着那儿没有必要地球化,而罗特人可以直接搬进去。”

  “我不知道,”布兰寇维兹说道。“我认为在这个奇特行星上自行演化出来的植物,不会有多大的机率可以滋养我们人类。我怀疑我们人类可以适应这种环境,就算他们可以调整适应而居住在那环境当中,非常有可能会对人体造成伤害。而且既然有植物型的生命,那就必定有动物存在,我们不知道我们是否惹得起他们。”

  “就算是这样,”菲舍尔说道,“罗特人还是有可能防卫自己,保有一片广阔的地区,消灭当中有害的生命,然后种植自己的植物。我推想这种外星殖民——如果你们要这样称呼的话——可以在这几年中进行。”

  “在假设上建立假设。”温代尔低声说道。

  “不管怎样,”菲舍尔说道,“我们光是坐在这儿自我空想那边的情况,是完全没有用的,最合理的做法是,我们下去尽可能地探勘这个世界,靠近过去看看它。就算是只是在它的地表上,都可能会有相当的收获。”

  很意外地,吴以坚定的语气说道,“我完全同意。”

  布兰寇维兹说道,“我是个生化物理学家,如果在那行星上有生命存在,那么不管上面有什么或没有什么,我们都必须过去探索。”

  温代尔看着每个人,然后脸色略微变红地说道,“我想我们应该这么做。”

  84。

  “我们愈接近它,”黛莎·温代尔说道,“我们得到愈多资讯,并且令人更感疑惑。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是个死寂的世界吗?在夜半球里没有照明;没有迹像显示任何生命型态的植物。”

  “没有显著的迹象,”吴冷冷地说道,“不过一定有某种机制保持着大气中的氧。我并不是化学家,不过我想不出任何其它的化学反应该可以达到这种情况。有人能够想出其它理论吗?”

  他几乎不给予旁人回答的时间。“事实上,”他继续说道,“我十分怀疑会有化学家得到不同的化学解释。如果那儿存在氧气,一定是经由生化反应的制造而产生。我们想不到其它方式来说明。”

  温代尔说道,“如果我们这样说,那不过是根据地球大气中所得到的经验。将来或许会有一天,我们会嘲笑这类想法。最后我们可能会知道,宇宙中到处充满着无生命的含氧大气,而我们未来的想法会因此而无法突破,因为我们对于自己行星的经验,其实只不过是生化氧气来源的一种怪胎。”

  “不,”贾洛略微愤怒地说道。“你不能这样想,舰长。你可以想像各种可能的假设,但你不能期望自然定律会因你的话而更改。如果你想要有个非生化来源的含氧大气,那么你就得先提出一种机制来。”

  “但是,”温代尔说道,“从这世界反射出来的光线中,没有叶绿素的迹象。”

  “为什么一定要有?”贾洛说道。“有可能在这红矮星的选择性光压下,某些分子已经产生不同的演化方向。我可以提出假设吗?”

  “请,”温代尔生硬地说道。“对我而言,你是这方面的专才。”

  “很好。我们现在能够分辨的,是这世界的陆地区域似乎全然无生命迹象。这并不代表什么。在四亿年前,地球的陆地也是类似的不毛之地,不过当时这个世界却有含氧大气与丰沛的生命。”

  “海洋生物。”

  “是的,舰长。就是海洋生物。这包括海藻与其它同样的微小植物,它们的确是完美的氧气制造工厂。地球海洋里的海藻每年产生百分之八十的氧气排入大气。这难道不能解释一切吗?这解释了含氧大气以及陆地上缺乏明显的生命迹象。这也意谓着我们可以安全地降落到行星不毛的地表去做探勘工作,并用我们所拥有的设备来做海洋的初步分析,让将来装备齐全的远征队完成细节的工作。”

  “是的,但人类是陆上动物。如果罗特到达这个星系,他们当然会尝试殖民陆地区,而这类屯垦殖民区域不可能隐藏得住。我们真地需要更进一步地探勘这个世界吗?”舰长问道。

  “噢。当然,”吴立刻接口说道。“我们不能光凭推测就回头。我们需要证据。那儿可能会有些惊喜。”

  “你期望有什么惊喜?”温代尔有点生气地问道。

  “这和我个人没有关系。难道我们能够就这样地回到地球去,然后告诉他们没有做进一步的观察我们就已经确定那儿一点都没什么特别之处?这并不是合乎常理的做法。”

  “我觉得,”温代尔说道,“你们完全转变了原先的态度。当初你们甚至不愿意接近邻星,就想要掉头回去。”

  “我记得这件事,”吴说道,“我已经改变心意了。无论如何,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我们都必须要下去探查。我知道,舰长,我也有想要抓住机会观看许多不同星系的欲望,但现在眼前就有个可居住的世界,我们必须尽可能地收集资料回报地球,一些更实际的重要资料,而不是一堆关于附近几颗恒星的目录式资料。除此之外,”他手指着视窗外的目标,脸上显出讶异的神情

  “我想要靠近看看这个世界。我有种感觉,那儿十分安全。”

  “有种感觉?”温代尔讽刺性地说道。

  “那是我的直觉,舰长。”

  玛丽·布兰寇维兹语带嘶哑地说道,“我也有种直觉,舰长,我感到担心。”

  温代尔吃惊地看着这年轻女子。她说道,“你在哭吗,布兰寇维兹?”

  “不,并不是这样,舰长。我只是感到沮丧。”

  “为什么?”

  “我一直在使用着神经侦测器。”

  “对这个空乏的世界?为什么?”

  布兰寇维兹说道,“因为我是来使用神经侦测器的。因为这是我在这儿的工作。”

  “所以结果是负面的,”温代尔说道。“我感到遗憾,布兰寇维兹,但如果我们拜访其它的星系,你还会有其它机会。”

  “只是,舰长。结果并不是负面的。我侦测到这个世界上有智慧生命的反应,所以才让我感到相当沮丧。这实在是太过于荒谬的结果了,而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贾洛说道,“或许设备的运作不正常。那是完全新的机型,如果分析不可靠也不会令人觉得奇怪。”

  “不过为什么运作不正常?难道神经侦测器测到这艘船上的我们吗?还是神经侦测器得到虚假的正面反应?我检查过了。遮罩功能完全正常,而要是我得到虚假的正面反应,那应该会在其它地方发生。比方说,我从那颗气态巨星得不到任何正面反应,或是从邻星,或是从太空中的各个方向,但每次常我扫描那颗卫星,我就会得到反应。”

  “你是说,”温代尔说道,“在这个世界,我们侦测不到生命迹象,而你却侦测到了智慧生命?”

  “反应相常细微。我很难挑选出来。”

  克莱尔·菲舍尔说道,“实际上,舰长,你认为贾洛的观点如何?如果这世界的海洋中有生命,而我们因为水的无法穿透而侦测不到它的存在,那儿还是可能有智慧型生命,而或许布兰寇维兹博士就是侦测到这点。”

  吴说道,“菲舍尔的观点不错。毕竟,水中生命无论多么聪明,都不太可能拥有技术文明。你在水中无法生火。无技术文明的生物不太容易让人查觉,但它仍是智慧型生命。一个物种,无论多么聪明,不太可能担心没有科技文明,尤其是它无法离开海中,而只要我们留在陆地上就行了。事情变得愈来愈有趣了,而且我们更有需要下去探勘一番。”

  布兰寇维兹恼火地说道,“你们说得太快,而且一直都讲个不停,让我没有机会解释清楚。你们都错了。如果海洋中有智慧生命,我只会从海洋得到正面反应。不过,我从各个地方都得到反应,几乎是非常均匀的。陆上也是,海洋也是。我一点都不了解。”

  “陆上也有?”温代尔表示怀疑地说道,“那么一定有地方搞错了。”

  “但我找不到出错的地方,”布兰寇维兹说道。“这也是我为何觉得沮丧的原因。我一点都不了解。”然后,她似乎为了减缓沉重的心情,接着说道,“当然,非常微弱,不过的确存在。”

  菲舍尔说道,“我想我能够解释。”

  所有的目光瞬时集中在他的身上,于是他立刻引发防御的态式。“或许我不是个科学家,”他说道,“但这并不意谓着我看不出明显的事实。在海中有智慧生命,不过我们因为海水的掩盖而看不见。好吧,这说得过去。但是在陆上也有智慧生命。那么,它也同样地受到隐藏。因为它就在地底下。”

  “地底下?”贾洛立即爆出这句话。“为什么要到地底下去?大气状况,温度条件,以及我们所侦测到的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它为什么要藏起来?”

  “其中之一,是由于光线,”菲舍尔奋力地说道。“我所说的是罗特人。假设他们已经屯垦殖民了这个行星。他们为什么想要待在邻星的红色光线下,在这种光线下罗特人的植物无法繁盛生长,在这种光线下会令他们感到意志消沉?在地底下,他们可以制造人工照明,让他们以及他们的植物能够更好。此外,”

  他停顿下来,而温代尔说道,“说下去。除此之外呢?”

  “你们必须要了解罗特人。他们一向居住在封闭的世界里。这是他们所习惯并且认为是正常的环境。他们觉得依附在一个世界的内壁较为舒适。自然而然地,他们会向下挖。”

  温代尔说道,“那么你认为布兰寇维兹的神经侦测器,所侦测到的是行星地表下的人类存在吗?”

  “是的。不可能吗?由于在他们岩穴与地表之间的土壤厚度,使得神经侦测器的读值反应降低。”

  温代尔说道,“但布兰寇维兹得到的结果,陆地与海洋或多或少都有反应。”

  “是整个行星。非常均匀,”布兰寇维兹说道。

  “好,”菲舍尔说道。“在海中是当地的智慧生命,在陆地是地底的罗特人。有何不可?”

  “等一下,”贾洛说道。“你说从各个地方都得到反应,布兰寇维兹。是吗?”

  “每个地方。我探察到一些峰值和谷值,但因为反应相当浅,我并不能真正地确定。当然,似乎在这个行星上布满了某种智慧生命。”

  贾洛说道,“我认为海洋中还说得过去,不过在陆地上怎么可能呢?你认为罗特人在十三年的时间里,十三年的时间,能够在这个行星所有表面下,挖掘出一种网路状连结的通道吗?如果有反应的只有一个区域,或者两个,当然是在某个区域范围内,也就是整个地表的一小部分,我会相信那是罗特人所挖掘的洞穴。但是整个地表?老天!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吴说道,“那依你所见,亨利,你是假设在这整颗行星地表下有着一种外星的智慧生命吗?”

  贾洛说道,“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推论,除非我们要认定布兰寇维兹的设备是毫无意义的。”

  “在这情况下,”温代尔说道,“我会怀疑降落探勘是件安全的工作。一种外星智慧生命不一定代表是友善的智慧生命,而超光速号并没有可以作为战争的配备。”

  吴说道,“我并不认为我们能够放弃。我们必须要找出何种智慧生命存在,以及它可能将如何地影响我们假如有一天,我们决定要撤离地球来到这里的话。”

  布兰寇维兹说道,“有个地方的反应,比起其它地方要高出那么一点点。并不是很明显。我是不是应该再找找看?”

  温代尔说道,“继续进行。试试看吧。我们可以仔细地检视整个环境,然后再决定是否该降落。”

  吴自在地露出微笑。“我确定那儿会很安全。”

  温代尔只是不悦地对他怒目而视。

  85。

  在詹耐斯·皮特的观点中,萨提德·雷弗瑞特(SaltadeLeverett)最特别之处,就是他喜欢小行星带外边的世界。很明显地,就是有些人真正享受着空虚,偏好着无生命的气息。

  “我并不讨厌人类,”雷弗瑞特解释。“我可以用全像天视(Holovision)连络和所有人聊天,听着他们的言谈,和他们一起大笑。除了碰触他们以及嗅到他们的体味之外,每样事情我都可以办得到,不过有谁会想要这么做?另外,我们正在小行星带建立五座殖民地,要是我觉得想要置身在人群当中,我可以很快地探访任一座殖民地。”

  然后,当他来到了罗特,他坚持称呼为“大都市”的地方,他左顾右盼,仿佛深怕立刻就有人群涌出并围绕他的四周。

  他甚至心存怀疑地看着座椅,并刻意斜着身子坐在椅子的最前端,似乎想让前人坐在椅子上的体温快点消逝。

  詹耐斯·皮特一直认定他是小行星带开发计划中,最理想的执行处长。这项职务,在某方面产生了些效果,让他能对涅米西斯星系外围放手去做。这不仅只包括了建造中的殖民地,还包括了扫描部队。

  他们在皮特的私人舱房中结束了午餐,因为萨提德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在餐厅这种公开场合中用餐(所谓的公开场合,是表示有第三个他所不认识的人在场)。事实上,雷弗瑞特愿意和皮特一起用餐,多少也令他感到讶异。

  皮特轻松地看着他。雷弗瑞特骨瘦如柴,让人想不到他年轻与年老的模样。他的眼睛是淡蓝色,头发是淡褐色。

  皮特说道,“你上次来到罗特是什么时候,萨提德?”

  “将近两年之前,我认为你对我相当不友善,詹耐斯。”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事?当然我并未传唤你来这儿,不过你既然已经来访,老朋友,我非常欢迎你。”

  “你早该让我过来的。你传过口讯,使别人认为不要因小事情而令你心烦。难道你自认为已经伟大到只愿意处理大事业吗?”

  皮特的微笑变得有些生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萨提德。”

  “他们送给你一份报告。他们侦测到从外面传来一小点接近的辐射源。他们尽责地向你报告,而你却送给他们特殊的备忘录,说你不希望受到这些小事的烦扰。”

  “噢,那件事!”(皮特回想起来了。那时他正处于自怜与恼怒的情绪中。当然他容许自己偶尔也该发发脾气。)“反过来说,你的手下是在侦察有没有其它殖民地的接近。他们不应该对小事情太过于在意。”

  “如果这就是你的态度,很好。但是后来还有事情发生,他们侦测到那不是殖民地,所以就不再向你报告。他们向我报告这件事,他们要求我将这件事向你转达,即使你下令不愿管这类琐事。他们认为我的工作就是向你沟通,但我并不希望如此,詹耐斯。难道你已经到了好耍脾气的年纪吗?”

  “牢骚不要发个不停,萨提德。他们报告了什么?”皮特以一种顽固的语气说道。

  “他们标出了一艘太空船。”

  “你说什么?太空船?不是一座殖民地?”

  雷弗瑞特举起关节突起的手掌。“不是殖民地。我说的是一艘太空船。”

  “我不了解。”

  “你想了解什么?你需要一本字典吗?如果是这样,你的电脑就在那儿。一艘太空船,是一种能够航行于太空中的船只,上头可以搭载着船员。”

  “有多大?”

  “我猜想,它可以搭载六七个人。”

  “那一定是我们的船只。”

  “不是。我们每艘船只都经过登录。这艘船却不是由罗特所制造的。扫描部队不敢向你提起这件事,不过他们自行做了些工作。在任何系统当中的电脑中,都无法找到类似这艘船的建造资料,而且无论是哪一艘太空船,没有人能够在所有制造过程中不留下任何轨迹。”

  “那么,你的结论呢?”

  “那不是罗特的船。是从其它地方来的。因为存有非常非常微小的机率,或许真的是我们搞错了,我的孩子们遵守你的指示,保持沉静不敢打扰你。最后确定那绝对不是我们的船只后,他们通知我,并觉得你应该要知道这件事,但他们没有这样做。你知道,詹耐斯,侮辱过别人之后,通常自己反而会败事。”

  “住口,”皮特愤怒地说道。“它怎么可能不是罗特的船只?它是从哪里来的?”

  “我认为那是从太阳系来的。”

  “不可能!就你所描述的船只大小,上面只有六七个人员,在这条件下,他们不可能从太阳系来到这里。即使他们发展自己的超空间辅助推进,而我相信他们办得到,但是六七个人挤在狭窄的船舱里头,不可能全然无恙地完成超过两年的旅程。或许会有几个坚强的船员为此受过良好的训练,他们可能接受这次任务,然后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发疯,但在太阳系里没有人会做这种冒险。除非是一座完整的殖民地,里头的人自出生以来就习惯生活在自我包容的世界中,才有可能成功地达成星际旅行。”

  “无论如何,”雷弗瑞特说道,“我们在这儿发现了不属于罗特制造的太空船。这是事实,我保证你只能够接受这件事。你说它是从哪儿来的?最靠近的恒星是太阳;这也是事实。如果它不是从太阳系来的,那么可能是从其它的星系,经历超过两年以上的旅程来到这里。若两年多的旅程是不可能的,那么一切事情都是不可能的。”

  皮特说道,“假设那不是人类所有的。假设这些是其它种类的生命型态,它们可以在封闭环境中忍受长途旅行。”

  “还是假设他们是这样大的生物?”雷弗瑞特伸出姆指与食指,比着约莫一寸的长度,“所以这艘太空船就是它们的殖民地。然而却不是这样。他们不是外星人。他们不是绿色小矮人。那艘太空船不是罗特的,但却是人类的。我们认为外星生物长得应该完全不像人类,而他们应该建造与人类完全不同型态的太空船。那艘太空船是人类的太空船,在它的右侧边有用地球字母写下来的序列号码。”

  “你没有说过这件事!”

  “我认为没有必要提出来。”

  皮特说道,“它可能是艘人类的船只,但它也有可能是全自动化的。在上头可能全都是机器人。”

  “你说的或许没错,”雷弗瑞特说道。“不管怎样,我们是否要在太空中将它轰掉?如果上面没有人类,那就不会牵涉到道德问题。虽然损毁别人的财产,但毕竟是他们自行侵入私人领地。”

  皮特说道,“我正在考虑。”

  雷弗瑞特咧嘴笑了。“别想了!那艘船并没有花上两年时间来到这儿。”

  “你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罗特刚来到这儿的情况吗?我们的确花了两年多完成这趟旅行,而一半的时间我们是以低于光速在正常空间中航行。在这种速度下,殖民地的表面受到原子,分子,以及尘埃粒子等等的磨损。我记得,当时要经常磨光与修护。难道你忘了吗?”

  “而这艘太空船呢?”皮特完全不在乎他的发问。

  “表面清洁光亮,就好像用普通速度航行不超过几百万公里。”

  “不可能。不要和我玩这种游戏了。”

  “这并非不可能。他们在普通速度之下航行几百万公里。其余的,就经由超空间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皮特已经丧失耐性了。

  “超光速航行。他们办到了。”

  “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是吗?那么,你能够想出其它的解释方法吗?”

  皮特张口盯着他。“但是——”

  “我知道。物理学家宣称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无论如何,他们办到了。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他们拥有超光速飞行技术,他们就会有超光速通讯。然后太阳系方面就知道他们在这儿,也知道发生什么事。如果我们在空中将它炸毁,太阳系也会知道这件事,过不了多久,太空中将出现这类太空船所组成的舰队,然后他们会跑来攻击我们。”

  “你会怎么做?”皮特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思考。

  “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做法,除了友善地欢迎他们之外?了解他们究竟是谁,来做什么,以及他们想要什么。现在,我认为他们正准备降落到艾利斯罗上。我们也必须到那儿去,和他们对谈。”

  “到艾利斯罗?”

  “如果他们在艾利斯罗上,詹耐斯,那么你还想要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我们必须面对他们。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皮特觉得自己的心中再度发出滴答声响。他说道,“既然你认为这是必要的,你愿意去吗?当然,带领着一艘船舰与人员。”

  “你是说,你不去吗?”

  “以委员长的身份?我不能下去迎接身份不明的船舰。”

  “正式的官方举动范畴。我知道了。所以我会去面对外星人,或是绿色小矮人,或是机器人,还是什么其它什么东西,你自己就不用去了。”

  “当然,我会直接保持所有的联系,萨提德。无论是声音或影像方面。”

  “躲在远远的后方。”

  “是的,但是成功的任务会让你得到适当的奖励。”

  “仅仅是这样吗?在这种情况下——”雷弗瑞特狐疑地看着皮特。

  皮特等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你要明白讲出一个代价吗?”

  “我只想要做个建议。如果你要我在艾利斯罗上与这艘船碰面,那么我就要艾利斯罗。”

  “你指的是什么?”

  “我要艾利斯罗成为我的家。我厌倦了那群小行星。我厌倦扫描侦查。我厌倦了人群。我受够了。我要一整个空乏的世界。我要建立一个舒适的房舍,从圆顶观测站那儿供得食物和必需品,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要有自己的农场和家畜。”

  “你存这种想法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这想法是慢慢成形的。自从我来到这儿并瞧够了罗特上的人群与噪音,艾利斯罗对我而言确实是好得太多了。”

  皮特皱着眉头。“你们两个人都是如此。你和那个疯狂的女孩一样。”

  “哪个疯狂的女孩?”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的女儿。我想,你认识茵席格那。”

  “那个天文学家?当然。不过我没见过她的女儿。”

  “完全疯了。她要一直待在艾利斯罗上。”

  “我并不认为这举动称得上疯狂。我以为这样做是通情达理的。事实上,如果她想要待在艾利斯罗,我可以忍受有位女士。”

  皮特举起一只手指头。“我说的是‘女孩’。”

  “她年纪多大?”

  “十五岁。”

  “噢?好吧,她会长大。不幸的是,我也会变老。”

  “她不具有绝色的容貌。”

  “如果你要提到好看的外表,詹耐斯,”雷弗瑞特说道,“我也不是。你知道我的要求了。”

  “你想要在电脑中留下正式纪录吗?”

  “只不过是个俗套罢了,呃,詹耐斯?”

  皮特笑不出来。“很好。我们仔细看着那艘太空船要降落在什么地方,然后我们会准备让你到艾利斯罗去。”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第三十六章 会议

  86。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带着困惑与不满说道,“今天早上玛蕾奴在唱歌。内容好像是:‘家乡,星空的家乡,到处在自由飘扬。’”

  “我知道这首歌,”席尔瓦·加纳点头说道。“我现在可以在你面前唱出来,只不过可能会走音。”

  他们刚刚用过午餐。现在他们每天共进午餐,即使他们的话题都绕着玛蕾奴,但加纳心里却已感到相当满意。虽然,茵席格那似乎仍未表示接受加纳的心意,不过,还有谁能令她更自在地谈论这个话题呢?

  他不在乎。不管是什么理由。

  “我以前从未听过这首歌,”茵席格那说道。“我从来没想到她会唱歌。事实上,她的声音,听来像是一个快乐的女低音。”

  “这一定代表她现在非常愉快、或者是非常起劲、或者是非常满意,无论如何,都是种正面的情绪,尤金妮亚。我个人认为,她终于找到她自己的定位,发现她自己生存的特殊理由。并不见得每个人都办得到。尤金妮亚,我们大多数的人力争上游,寻求个人的生命意义,但接邻而来的,却是落空,最后只留下了绝望的空虚与叹息。而我自己呢,早已静静地屈服在这绝望之中。”

  茵席格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希望在你眼中,我并不是那种人。”

  “你还没有绝望到尽头,尤金妮亚,不过你心里,的的确确在为所失去的东西交战。”

  她目光低垂。“你指的是克莱尔吗?”

  加纳说道,“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当做如此吧。不过实际上,我想到的是玛蕾奴。她外出了十几次。她太喜欢外出了。这令她感到快乐,然而你却坐在这儿与恐惧交战。尤金妮亚,到底你的心中在烦恼些什么?”

  茵席格那陷入沉思之中,一边将她的叉子在餐盘中打转。然后她说道,“一种失落感。克莱尔做出自己的决定,然后我就失去了他。玛蕾奴做出自己的决定,然而我就从瘟疫,或是从艾利斯罗的手中失去了她。一点都不公平。”

  “我了解。”他伸出手掌,而她的手静静地让他握着。

  她说道,“玛蕾奴愈来愈急切地想要到那片荒凉的大地上,而愈来愈没有兴趣和我们在一起。最后,最后,她终会设法住到外头去,只愿意偶尔回来看看,然后就永远不见了。”

  “你说得或许没错,不过人生就是一连串的失落乐章。你失去你的青春,你的双亲,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你的安逸,你的健康,最后是你的生命。拒绝失去那些必然的失去,也就意谓着失去你的自持与你心里的安宁。”

  “她一向都不是个快乐的孩子,席尔瓦。”

  “你为此感到自责吗?”

  “我可以对她更体贴的。”

  “现在开始永远不算太晚。玛蕾奴想要一整个世界,而她现在已经拥有了。她想要将那恼人的天赋,转换成直接与其它心灵交流,而她也拥有了。你会强迫她抛弃这一切吗?难道你会为了避免失去她,而持续地让她感受到压力,令她失去的超越过你,也就是我所说的,失去她的不凡头脑的真正价值吗?”

  茵席格那笑着,虽然她的眼中流转着泪光。“你真有个三寸不烂之舌。”

  “是吗?我的演讲不比克莱尔的沉默来得有效。”

  茵席格那说道,“有另外的不同功效。”她皱起眉头。“没有关系。你现在人就在这儿,席尔瓦,由于你的话,让我感到舒坦多了。”

  加纳感叹地说道,“这证明我已经到达这种年纪了,我为了安慰你而令自己感到安慰。我们再也不要求这个或那个,而只是为了求得心灵的安慰。”

  “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

  “完全没什么不好。我在猜想,可能有许多伴侣,经历过热情的狂野与典礼的高潮,却从未发现对于彼此的安慰,到最后,他们可能愿意以心灵的慰藉,来交换其它的一切。安静的胜利,的确是安静的。很重要,但太容易被忽略。”

  “就像你是吗,可怜的席尔瓦?”

  “告诉你,尤金妮亚,我这辈子尽量尝试,不坠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陷阱中,你不应该这样诱使我,好见到我因此而苦恼的模样。”

  “噢,席尔瓦,我并不是想要见到你苦恼的样子。”

  “没错,我就是要听你这么说。看看我有多么聪明。不过你知道,如果你想要找个玛蕾奴的替代品,我很乐意在你需要安慰的时候,随时出现。就算让我统治一整个世界,也无法阻止我站在你这一边,除非你不希望我的出现。”

  她紧握他的手。“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席尔瓦。”

  “不要用这个来当作拒绝的藉口,尤金妮亚。我愿意为你浪费我自己,所以,请不要阻止我奉献的机会。”

  “你没有找到更适合你的女子吗?”

  “我不曾找过。就算在罗特上,我也不觉得需要女人为伴。除此之外,对一个所谓‘更值得’的对象,我该怎么做?若将我自已当做礼物,这件礼物看来却相当地无聊乏味。要是我能得到一个不应该获得,从天而降的惊喜,这样不是更加浪漫吗?”

  “这么样的谦逊,实在一点都不值得。”

  加纳用力地点头。“我同意。没错。没错。这样的观点我十分满意。”

  茵席格那再次笑了,这次更加地开怀。“你疯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发现这点。”

  “我隐藏自己的深度。你会渐渐了解我的。当然,那需要时间。”

  从信息接受器传来了阵阵呼叫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皱起眉头。“就是这样,尤金妮亚。我已经抓到重点了,我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办到的,就在你将要进入我的怀抱之际,我们就被打断了。啊噢!”他的语气突然完全改变。“是萨提德·雷弗瑞特。”

  “他是谁?”

  “你不认识他。大概知道他的人很少。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他几乎算是个隐士。他在小行星带工作,因为他喜欢待在那儿。我有好几年没看过那个老头了。我不知道为何叫他‘老头’,其实,他跟我同年。

  “这是个密封讯息。我看看,要用我的指纹才能解开。这代表着事情的机密层级,可能我要请你回避之后,才能够开启。”

  茵席格那立刻站起,不过加纳示意她坐下。“不要傻了,尤金妮亚。机密只不过是无意义的官僚型式。我一点都不在乎。”

  他将拇指压在表单上,并将另一只拇指放在正确的位置,然后这封讯息开启。加纳说道,“我一直在想,要是一个人的拇指没有了——”随后,他停口不言。

  过了一会儿,他依然不发一语地,将这封讯息递给她。

  “我可以看吗?”

  加纳摇头,“当然不行,不过谁在乎呢?读一读上面所写的。”

  她照加纳的话做,几乎只看了一眼,她抬起头来。“一艘外来的船?将要降落这里?”

  加纳点头。“至少,上面是这么说的。”

  茵席格那大声说道,“那玛蕾奴怎么办?她还在外面。”

  “艾利斯罗会保护她。”

  “你怎么知道?那可能是一艘外星人的太空船。道道地地的外星人。不是地球人。艾利斯罗可能对他们毫无办法。”

  “我们对艾利斯罗而言,也是外星人,然而它却可以轻易地控制我们。”

  “我要到外头去。”

  “那又有什么用?”

  “我必须要和她在一起。和我一起去。帮助我。我们要将她带回圆顶观测站来。”

  “如果是具有恶意的强大入侵者,就算在观测站里头,也不安全”

  “噢,席尔瓦,现在是讲逻辑的时候吗?拜托你。我必须要和我的女儿待在一起!”

  87。

  拍摄了许多相片后,现在他们正详细地研究当中。黛莎·温代尔摇着头。“不可思议。整个世界都是完全的荒凉之地。除了这里。”

  “到处都有智慧生命,”玛丽·布兰寇维兹说道,他的眉头深锁。“我们已经这么靠近观测,所以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无论底下是否荒凉,智慧生命的确存在。”

  “不过,在那个圆丘特别强烈?是吗?”

  “十分强烈,舰长。非常容易辨别出来。而且是相当典型的模式。在那圆丘之外,模式有些不同,而我还不敢确定哪些是有意义的讯号。”

  吴说道,“我们还没见过,除了人类之外的任何高级智慧生命,所以,那当然是——”

  温代尔面对着他。“你的意见是,在那圆丘之外的智慧生命,并不是人类吗?”

  “既然我们同意,人类不可能在这十三年的时间里,将一切东西都埋藏在地底下,那么还能有什么样的结论呢?”

  “而在那圆丘呢?是人类吗?”

  吴说道,“那完全不同,并且不需靠布兰寇维兹的普雷子测定结果而言。那里看得到天文观测设施。那个圆丘,或者说圆丘的一部分是种天文观测站。”

  “难道外星智慧生命不可能有天文学家吗?”

  “当然,”吴说道,“不过他们会用自己的观测设备。我所见到的是,那很类似在地球上所见过的,红外线电脑扫描设备的机组。就这样说吧,先不管外星智慧生命的性质为何。我看到那里的观测设备,要不是在太阳系所制造的,就是在太阳系所设计出来的机组。对这点我完全肯定。要是人类不曾与他们有过接触,否则我并不相信外星智慧生命会建造出这类的观测设备。”

  “很好,”温代尔说道。“我同意你的看法,吴。无论这个世界里到底是什么,在那个圆丘有,或者曾经有过人类的存在。”

  克莱尔·菲舍尔尖锐地说道,“不要只说有‘人类’存在,舰长。那是罗特人。除了我们之外,不可能还会有其他人类到达这儿。”

  吴说道,“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布兰寇维兹说道,“那是个非常小的圆丘。而殖民地罗特的人口应该有上万人。”“有六万人。”菲舍尔低声回答。

  “这么多的人口,不可能全都挤进那个圆丘内。”

  “还有一种解释,”菲舍尔说道,“可能还有其它的圆丘。就算对这个世界扫描了上千次,还是相当可能遗漏掉类似的地区。”

  “只有这一个地区,才显现出不同的普雷子图形。我非常确信,要是这世界上还有其它几个类似的圆丘,我一定能够标出来。”布兰寇维兹说道。

  “另一种可能,”菲舍尔说道,“我们所见到的,只是整座建筑当中的一个小点,或许在地表底下有绵延数哩长的建筑主体。”

  吴说道,“罗特人从殖民地而来。殖民地也许依然存在。可能还有许多座。而这个圆丘,或许只是个前哨站罢了。”

  “我们并没有见到殖民地。”贾洛说道。

  “我们没去看,”吴说道。“我们全都将心力专注在这个世界上了。”

  “除了这一个点之外,我在这世界上标不到任何智慧生命了。”布兰寇维兹说道。

  “你也没去看,”吴说道。“我们应该在这附近的星域先找一找有无殖民地的存在,但当你在这个世界发现了普雷子正面反应,你就再也不观测其它地方了。”

  “如果你认为有需要,那么我会做给你看。”

  温代尔举起手来。“如果这里有殖民地,为什么他们无法标定我们?我们从未尝试隐藏自己的能源散发。毕竟,我们非常确定这个星域是空无一人的。”

  吴说道,“他们可能也有同样的自信,舰长。他们同样也不去观察我们,于是我们就这样地溜进来了。或者说,如果他们侦测到了,却无法确定我们到底是谁,还是什么东西,因而迟疑不敢采取行动,就跟我们一样。然而,我想说的是,既然我们在这颗卫星地表上确定有人类存在,我建议应该下去,和他们做次接触。”

  “你认为这样安全吗?”布兰寇维兹问道。

  “我猜想,”吴坚定地说道,“应该不致于有危险。他们不可能一见面就射杀我们。毕竟,他们在弄清楚事情之前,也想要从我们身上知道更多东西。此外,如果我们因为无法确定,而畏畏缩缩地待在这儿,那么我们就完成不了什么事,如果就这样地空手回家,报告我们所发现的一切。到时候,地球会派出一整支超光速舰队过来,但他们不会感谢我们,因为我们给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我们在探险的历史中,将被视为畏却的一群。”他微微地笑着。“你看,舰长,我从菲舍尔那儿学到了一些东西。”

  温代尔说道,“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降落到那里,并且与他们做接触吗?”

  “没错,”吴说道。

  “你的意见呢,布兰寇维兹?”

  “我感到很好奇。并不是对于那座圆丘,而是对于外星生命。我也想要知道更多。”

  “贾洛?”

  “我希望有适当的武器,或者是超光速通讯系统。如果我们全都被扫除殆尽,地球方面就完全不知道我们这趟旅途的结果一点都不知道。那么下次来的探险队,也将遭遇到和我们完全相同的不确定情况。然而,如果我们从这次接触当中存活下来,我们将会带回相当宝贵的情报。我认为值得一赌。”

  菲舍尔静静地说道,“你不问问我的意见吗,舰长?”

  “我认为你愿意降落去见那些罗特人。”

  “一点都没错,因此我建议尽我们可能地,不动声色,保守谨慎地降落,然后我一个人下船侦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将我留下来,大家迅速地离开并返回地球。我是个可以丢弃的人,但这艘船必须要回去。”

  温代尔表情紧张,立刻说道,“为什么你要去?”

  菲舍尔说道,“因为,至少我还认识一些罗特人,并且,我很想去。”

  “我也去,”吴说道。“我要和你一起下去。”

  “为什么要冒两个人的危险?”菲舍尔问道。

  “因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来得安全。因为,要是出了什么事,当中一个人还可以逃开,而另一个人仍可以交涉谈判。更重要的,就如你所说,因为你认识罗特人。你的判断力可能会受到妨碍。”

  温代尔说,“那么,我们决定降落。由菲舍尔和吴下船。无论在什么情况,要是菲舍尔和吴对于事情的意见不同,由吴来做最后的决定。”

  “为什么?”菲舍尔有些愤怒地问道。

  “吴说过了,因为你认识罗特人,因此判断会受到妨碍,”温代尔坚定地看着菲舍尔说道,“我同意他的看法。”

  88。

  玛蕾奴非常开心。她觉得自己仿佛投身在温柔的怀抱之中。她抬头可以见到涅米西斯的红色阳光,脸颊感到和煦微风的吹拂。她偶尔见到云层遮住巨大的涅米西斯光环,整片天空化为灰色。

  不过她的眼睛能够适应这片灰度光线,就如同她适应了红色阳光,于是她可以在这阴影之中,见到各种迷人的景观。虽然,涅米西斯阳光受遮时的微风吹来有些清凉,但却不会令她感到寒冷。好像艾利斯罗的存在,或多或少提高了能见度,似乎温暖了天空,似乎从各个地方来看顾着她。

  并且她可以和艾利斯罗对话。她决定将这些构成艾利斯罗的生命细胞,就称作是艾利斯罗。就将它们视作这颗行星的本身。有何不可呢?难道还有更好的说法吗?若以个体而言,这些细胞只不过是细胞罢了,就如同她身体中的单一细胞同样地基本。事实上,它们的结构还比人体细胞更为简单。只不过,在星球上的这些成千上亿的细小原核生物细胞,透过彼此之间的联系交流,构成一大片整体的有机生命,弥漫充满并掌握了这个行星,所以为什么不能将它就视作成这个星球的本体呢?

  多么神奇呀,玛蕾奴心想。这个巨大的生命型态,在罗特尚未来到之前,从未知道有其它不同的生命存在。

  她的问题与感觉时常萦绕在她的心中。艾利斯罗偶尔会浮现在她的心中,就像一抹轻烟,如同幻影逐渐地形成一个人影。每当此时,总有一种流畅的感觉。她看不见,但却能无疑地感觉到,成千上万个单独细胞在每一秒中消失,立即又被另一个细胞取代。构成那个如水幕般人影,没有单独一个细胞能够维持长久的时间,不过那人影却一直维持它所希望的外形。

  艾利斯罗不再以奥瑞诺的外形出现。不需要靠言语,它就已经知道如此的外表会令她困扰。现在它的外形中和许多,从玛蕾奴的奇想造型加以些微变化。艾利斯罗现在更能够跟上玛蕾奴的细微感情反应。她在心中尝试看清楚那个人影,它又逐渐地做些变化。偶尔,她瞧出了当中端倪:她母亲的脸庞,席尔瓦叔叔的大鼻子,以及她学校男女同学各项特征。

  就好像是首相互动作的交响曲。她们之间并不是透过交谈,就像是她无法描述的芭蕾舞剧,令人感到永恒的慰藉,永恒的变化。有时候改变外形,有时候改变声音,有时候改变思想。

  这是一种许多维度的交谈方式,令玛蕾奴觉得,人类的言语沟通是种平坦无生命的方式。她对人类肢体语言的感应天赋,对此获益不少,这是她从来没有料到的。思考比起原始的语言,可以更迅速地、更深刻地传达给对方。

  艾利斯罗向她解释,更精确地说,是向她倾注。它是如何惊讶地发现,还有其它的心智存在。许许多多的心智。单一心智还能够轻易地掌握。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心智。不过遇到这样多数的心智,彼此比邻,每个都是不同的心智,重叠在一个小小空间当中。不可思议。

  这种想法延伸至玛蕾奴的心里,而艾利斯罗却能表达比言语字句更多的东西。在这些表面的字眼当中,她感觉到了情感的流动,神经震动碎裂了艾利斯罗,而后又重新编排成新的意象概念。

  它测试了这些心智,感应他们。并不是如人类所说的“感觉”形态,而是一种言语无法描述的方式来接触他们。然后,当中有些心智崩溃,退化,或是变得沮丧。艾利斯罗于是不再任意地感应人类的心智,而是找寻能够承受这种接触的心智。

  “所以你找到了我?”玛蕾奴说道。

  “我找到你。”

  “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找我?”她急切地问道。

  人影变得震荡而模糊。“就是为了找你。”

  这不是回答。“为什么要我和你在一起?”

  人影开始褪色,思考开始消失。“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最后,它走了。

  只有它的影像离去。玛蕾奴依旧感觉到它的温暖保护与围绕。但它为什么消失?难道她的问题令它不高兴吗?

  她听到一些声音。

  在这空乏的世界当中,很容易就可以区别声音发出的来源种类,因为原本就没有太多声音。有流动的潺潺水声,有低呜的呼呼风声。还有你自己所发出的各种声音,脚步声,衣物磨擦的嘶声,以及呼吸的哨声。

  玛蕾奴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她朝那个方向望去。在她左方的岩石上,远远地露出了一个男人的头。

  当然,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圆顶观测站派出的人来找她,于是她感到气愤。为什么他们还是要来烦她?从现在起,她再也不带着电波发射器,让他们再也无法标出她所在的位置。

  不过,她却不认得那位走过来的人,因为他见过所有圆顶观测站当中的每个人。她或许不知道里头一些人的名字,但她记得所有人的长像。

  她在圆顶观测站中从未见过这张新面孔。

  对方的眼睛紧盯着她。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如画像般一动也不动。然后,那个人突然拔腿朝她奔跑过来。

  她面对他。在她身边的保护相当强烈。她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他在十米之外停下脚步,仔细地从头到脚详视着她,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墙在前阻挡住他。

  最后,他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罗珊娜!”

  89。

  玛蕾奴仔细地看着对方。他身上所有的细微动作,全都热切地散发出自己的感觉:拥有欲,亲密感,我的,我的,我的。

  她向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为什么他——

  她的脑中浮出了一段模糊的记忆,那是她非常小的时候所见过的——

  最后,她再也不感到怀疑。无论听来多么匪夷所思,无论多么不可思议——

  她带着防卫的语气说道,“爸爸?”

  他立即冲向她,想要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过她再次地退开了。他停止动作,身子摇摇晃晃,将手按在前额,似乎正对抗着自己的昏眩。

  他说道,“玛莲。我是说,玛莲。”

  玛蕾奴注意到,他的发音不正确。只有两个音节。不过对他而言,念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他怎么会知道?

  第二个男人出现站在他的身边。他留着黑色直发,宽广的脸颊,细小的双眼,淡黄色的皮肤。玛蕾奴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人。她吃惊地微微张口,然后尽力地闭上嘴巴。

  第二个人对第一个人,以怀疑的语气问道。“这就是你的女儿吗,菲舍尔?”

  玛蕾奴睁大双眼。菲舍尔!真的是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并不向旁瞧上一眼。只是紧紧地看着她。“是的。”

  另一个人用较温和的口气说道,“一开始就抽到王牌,菲舍尔。你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的女儿?”

  菲舍尔似乎想要将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开,但却失败了。“我想是的,吴。玛莲,你姓菲舍尔,是不是?你的妈妈是尤金妮亚·茵席格那。我说的对吗?我的名字是克莱尔·菲舍尔,我是你的爸爸。”

  他张开双臂靠近她。

  玛蕾奴完全知道,她父亲脸上所显露出思念的感情是真实的,不过她仍然再度避开,冷冷地说道,“你怎么来的?”

  “我从地球过来找你。为了要找你。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你为什么还要找我?你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离开了我。”

  “那时候必须如此,不过我一直想要回来找你。”

  另一个声音,冷冽无情的声音突然插入对话之中。“所以,你回来只是为了找玛蕾奴?只是这样而已吗?”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双手颤抖不止。在她身后的是席尔瓦·加纳,表情惊讶,不过却静静地待在后头。他们当中,没有人穿上防护衣。

  茵席格那心情激亢地说道,“我以为会有从其它殖民地过来的人,会有从太阳系过来的人。我以为可能会有外星生命型态出现。我想过各种的可能性,就在我听说有陌生船舰降落的时候,我将这些想法重新整理一遍,我一点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克莱尔·菲舍尔回来了。并且是为了玛蕾奴而来!”

  “我和其他人,为了一件重要的任务而来。这位是吴昭礼,船上的同伴。还有——还有——”

  “好,我们总算见面了。你有没有想过会遇见我?还是你的心思全都集中在玛蕾奴身上?你的重要任务是什么?寻找玛蕾奴吗?”

  “不。那不是任务。只是我的愿望。”

  “那我呢?”

  菲舍尔的目光低垂。“我为了找玛蕾奴而来。”

  “你为她而来?要将她带走?”

  “我想——”菲舍尔说道,但却立即哽在喉中无法出口。

  吴在一旁看着。加纳则是面带怒容地皱眉。

  茵席格那转身向她的女儿。“玛蕾奴,你会跟这个男人走吗?”

  “我不会跟任何人到任何地方去,妈妈,”玛蕾奴平静地说道。

  茵席格那说道,“你听到回答了,克莱尔。你不能够在孩子一岁大的时候抛弃她,然后十五年后又跑回来,说‘顺便,我要带她走。’而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我。她只不过在生物分类上是你的女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她是我珍爱照顾整整十五年的女儿。”

  玛蕾奴说道,“不要为了我而争吵,妈妈。”

  吴昭礼上前一步说道。“很抱歉。我已受到介绍,但却一直没有人向我介绍。请问如何称呼您,女士?”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菲舍尔,”她指着菲舍尔。“他的妻子,曾经是。”

  “而这位就是你的女儿,女士?”

  “没错。她是玛蕾奴·菲舍尔。”

  吴略微鞠躬致意。“而另一位先生是……”

  加纳说道,“我是席尔瓦·加纳,圆顶观测站主任,也就是位在我后方地平线外的观测中心。”

  “啊,很好。主任,我希望能和你讨论一些事。我很遗憾在这里见到家庭争吵,不过这与我们的任务一点关连都没有。”

  “那么你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有个新来的怒吼声。朝着他们而来的,是个白发的人影,他的嘴角向下弯曲,手上拿着看来像是武器的东西。

  “哈罗,席尔瓦,”他走经加纳身边,向他打声招呼。

  加纳惊讶地看着他。“萨提德。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我代表罗特上的詹耐斯·皮特委员长。再次重覆我的问题,先生。你们的任务是什么?还有你的名字?”

  “至少,我的名字不是什么秘密,”吴说道,“我是吴昭礼博士。而你的名字呢,先生?”

  “萨提德·雷弗瑞特。”

  “你好。我们为和平而来。”吴瞧着他手上的武器说道。

  “希望如此,”雷弗瑞特冷冷说道。“我带着六艘船舰而来,而他们正监视着你们的船。”

  “真的吗?”吴说道。“那个小型观测站?拥有一支舰队?”

  “这个小型观测站只不过是一座前哨站,”雷弗瑞特说道。“我有支舰队。不要以为我在虚张声势。”

  “我会相信你的话,”吴说道。“不过,我们的小船是从地球来的。能够到达这里,代表它有超光速飞行的能力。你晓得我所说的意思吗?比光速还快的航行。”

  “我知道你的意思。”

  加纳突然说道,“吴博士说的是实话吗,玛蕾奴?”

  “是的,他说的是真的,席尔瓦叔叔,”玛蕾奴说道。

  “很有趣,”加纳低声说道。

  吴平静地说道,“我很高兴自己的话,能受到这位年轻女士的认同。我很冒昧地请问,她是罗特上的超光速飞行专家吗?”

  “你不需要问任何事,”雷弗瑞特不耐地说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你们并没有受到邀请。”

  “不,我们没有受到邀请。我们没有想到这儿会有人。不过我请你不要因为恼怒而下结论。要是你有任何不恰当的行为,我们的船舰将会立刻消失在超空间当中。”

  玛蕾奴很快地说道,“他对这点并不确定。”

  吴皱眉。“我十分确定。而且,就算你有办法摧毁我们的船舰,在我们地球的基地也知道我们在哪里,并且持续地接收回报。如果我们发生什么事情,下次,他们将会派出十五艘战斗巡洋舰来到这里。请你不要冒这种危险,先生。”

  玛蕾奴说道,“不对。”

  加纳问道,“什么事情不对,玛蕾奴?”

  “当他说地球的基地知道他的位置时,这并不正确,而且他知道事情不是这样。”

  加纳说道,“这样就足够了。萨提德,这些人没有超光速通讯。”

  吴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们是凭靠一个十多岁女孩的幻想,来决定事情的吗?”

  “这不是幻想。这是确定的事实。萨提德,我等会儿再向你解释。相信我的话。”

  玛蕾奴突然说道,“问我爸爸。他会告诉你。”她并不能了解为何她的父亲会知道她的天赋,当然,在她一岁大的时候,完全不可能表露出来,但他却十分清楚。这项天赋在她的身上,别人不见得看得出来。

  菲舍尔说道,“没有用的,吴。玛蕾奴可以看穿我们。”

  吴首度失去了他所保持的冷静神情。他皱眉刻薄地说道,“你怎么能了解这个女孩所说的话,即使她是你的女儿?你只曾在婴儿时期见过她。”

  “我以前曾经有个妹妹。”菲舍尔低声地说道。

  加纳说道,“这又是家庭事务的旧话了,很有趣。吴博士,你见到我们有着可以辨识吹牛的工具。那么,就让我们彼此放开心胸地交谈吧。为什么你们要来这个世界?”

  “为了拯救太阳系。问问那位年轻女士,既然她是你们的绝对权威,看看这次我是不是在说真话。”

  玛蕾奴说道,“当然你在说实话,吴博士。我们知道地球的危机。我妈妈发现了。”

  吴说道,“我们也发现了,年轻女士,在没有你母亲的协助之下。”

  萨提德环首四顾,“我可以请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吗?”

  加纳说道,“萨提德,相信我,詹耐斯·皮特知道所有这一切的始末。我很遗憾他竟然没有告诉你,不过要是你现在与他联系,他会让你知道的。告诉他,我们现在正在与一群知道如何飞行得比光速更快的人交涉,并且,我们或许可以达成协议。”

  90。

  他们四个人坐在圆顶观测站中席尔瓦·加纳的私人房间里,而加纳本人已经意识到,他们这次会谈的历史地位。这将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星际会谈。就算他们四人未在其它领域留下名气,在这之后,他们的名字也将写入银河历史之中。

  两人对两人。

  坐在其中一边的,代表太阳系方面(严格说来,是地球方面。有谁会想到那衰退的世界,居然代表着太阳系,并且开发出超光速飞行技术,而不是那些具有先进科技的殖民地),有吴昭礼,以及克莱尔·菲舍尔两人。

  吴十分机智健谈;虽然是位数学家,却明显拥有处理实际事务的聪慧。而相反地,菲舍尔则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仿佛迷失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发一语,而且没有什么贡献。

  坐在另一边的,是萨提德·雷弗瑞特,多疑不定,并且由于不习惯同时与其他三人坐得如此靠近,似乎感到相当不自在,不过他却有十分坚强的意志,虽然缺少像吴一般丰富的字汇,然而还是能够充分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至于加纳自己,他和菲舍尔一样无言,不过他静静地先等待事情谈妥因为他知道某些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事。

  一直到了黑夜,过了长久的时间。先是午餐,不知不觉地晚餐也送了进来。在中间的休息时间里,让彼此舒缓谈判中的紧张气氛,此时加纳则趁机去看尤金妮亚与玛蕾奴。

  “进行得还不太糟糕,”加纳说道。“两方面都获得一些成果。”

  “克莱尔怎样?”茵席格那紧张地问道。“他有没有提到要将玛蕾奴带回去的事?”

  “说实话,尤金妮亚,那并非这次会谈的主题,而他也没有提出来。我想他对此也相当不高兴。”

  “他活该。”茵席格那恨恨地说道。

  加纳迟疑了一会儿。“你认为如何,玛蕾奴?”

  玛蕾奴用那双大而深邃的黑眼看着他。“我早就不在乎了,席尔瓦叔叔。”

  “有点冷漠,”加纳低声说道。

  然而,茵席格那却向他瞪了一眼。“那你要她怎么想?那个人在婴儿时就丢下她。”

  “我并不是冷漠,”玛蕾奴严肃地说道。“如果我有办法缓和他心中的痛苦,我会这么做。不过我并不属于他,你们都知道。也不属于你,妈妈。我很抱歉,不过我属于艾利斯罗。席尔瓦叔叔,你会告诉我会谈的最后结果吗?”

  “我保证一定告诉你。”

  “这非常重要。”

  “我知道。”

  “我应该要出席,代表艾利斯罗。”

  “我猜艾利斯罗也应该在场,但在结束之前,你会到场的。就算我不向你保证,我想艾利斯罗也会看到事情的进展。”

  然后他回到谈判会场继续议程。

  经过一番长时间的讨论后,吴昭礼将背倾靠在座椅上,他机灵的脸上似乎见不到疲倦的迹象。

  “我来做个总结,”他说道。“在未拥有超光速飞行的条件下,这邻星——我应该和你们一样,称它为‘涅米西斯’——是最接近太阳系的恒星,因此任一艘恒星间旅行的船只,都将先在此驻留。一当所有人类都拥有真正的超光速航行技术时,距离再也不是问题,而人类就不用寻找最近的星球,而是寻找最舒适的星球居住。这种探寻将定在类太阳的恒星系,并且至少要有一颗类地行星的存在。到时,涅米西斯不会再列入考虑。

  “至于罗特,直到现在仍崇信隐秘,防止他人跟随,并将这个星系视为己有,但将来已经没有必要了。不仅仅这个星系,是其它殖民地人民不想要的,而且罗特本身可能再也不想要。殖民地可以自由选择,如果不合意,它可以自己再去寻找另一个类太阳的星系。在银河旋臂上还有上亿个这样的星球。

  “为了让罗特也拥有超光速飞行的技术,你们可能会想,将枪顶住我的头,强迫交出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是个数学家,一个相当理论性的学者,而我所有的资讯是十分局限的。就算你们捕获我们的船舰本身,你们也只能找到相当稀少的技术。你们所必须要做的,就是派出一队代表团,和一群科学家、工程师到地球去,在那儿你们会受到适当的训练。

  “而谈到你们罗特方面的回报,我们想要这个世界,就是你们所称呼的艾利斯罗。就我所知道的,你们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未曾占有这个星球,除了用来做天文观测与各项实验的圆顶观测站。你们还是生活在殖民地里。

  “有鉴于太阳系的殖民地,可以到处漂游寻找类太阳星系,然而地球上的人却办不到。我们共有八十亿人口,一定要在几千年之内撤离完毕,因为涅米西斯向太阳系愈来愈接近了,而艾利斯罗也愈来愈适合当作我们的中继站,用来安置地球人,直到我们找到另一个类地世界之后,再向外做人口的转移。

  “我们希望让你们选择一位罗特人,跟我们一起回到地球去,做为我们的确来过这儿的证明。有更多的船舰将会建造,并且会再回来。你们可以确定我们一定会回来,因为我们必须要拥有艾利斯罗。到时我们会带回你们的科学家,你们就能够获得超光速飞行的技术,同样的技术,我们也愿意向其它殖民地开放。以上,是不是我们讨论出来的总结呢?”

  雷弗瑞特说道,“实行起来并不容易。如果要容纳如此庞大数量的地球人口,艾利斯罗必须要全面施行地表化。”

  “是的,我略去了细节部分,”小吴说道。“这些当然还必须解决,但却不是由我们来讨论的部分。”

  “的确,皮特委员长和议会需要依据罗特的福利而决定。”

  “而环球议会需要依地球方面的利益,但在这些利害上,我看不出任何失当之处。”

  “还必须要附上警备监视。我们多久之后才能信任地球?”

  “我想,差不多等到地球能够信任罗特的时候吧。关于彼此的警备监视,可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或是五年,或是十年。无论如何,都得花上好几年,才能建立一个适当的船舰供应体系,不过我们有个延续数千年的计划,一直要实行到地球废弃与银河殖民的时候。”

  “假设在没有其它智慧生命对抗的情况下。”雷弗瑞特吼道。

  “这个假设就留待我们必须面对的时候,再加以考虑吧。那是将来的事。现在,你需不需要和你的委员长联络呢?你是不是要选择一位罗特人,允许那个人和我们一起回到地球去呢?”

  菲舍尔这时候倾身向前。“我可以建议由我的女儿,来代表——”

  加纳不让他把话说完。“我很抱歉,克莱尔。我已经征询过她的意见了。她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她的母亲跟她一起,那么也许——”

  “不,克莱尔。她的母亲与这件事无关。就算你希望尤金妮亚回去,而尤金妮亚也决定跟你走,玛蕾奴还是要待在艾利斯罗。就算你愿意留在这里陪着她,对你也没什么意义。你已经失去她了,也包括她的母亲。”

  菲舍尔愤怒地说道,“她只是个孩子。她不能做决定。”

  “很不幸地,对你,对尤金妮亚,对在场的每个人,甚至于对所有的人类,她都能够自己做决定。事实上,我已经答应过她,一当我们达成协议,我们要让她知道,这次会谈所做出的决定为何。”

  吴说道,“当然没有这种必要。”

  雷弗瑞特说道,“少来了,席尔瓦,我们没必要经过一个小女孩的同意。”

  加纳说道,“请听我说。这件事绝对必要,我们所有人都要和她对面。让我来做个试验。我建议带玛蕾奴进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告诉她协议的结果。要是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人认为没有必要,你们可以自由离开。请站起身来自行走出这道门。”

  雷弗瑞特说道,“我觉得你已经疯了,席尔瓦。我不想要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玩这种游戏。我要去和皮特谈谈。你们的通讯设备在哪里?”

  他站起身来,而几乎在同时,他身子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吴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吃了一惊,“雷弗瑞特先生——”

  雷弗瑞特翻转过身,举起手臂。“帮帮我。”

  加纳扶着他站起来,让他回到座位上坐好。“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雷弗瑞特说道。“从刚刚开始,我就无端端地觉得头痛。”

  “所以你现在无法离开这房间。”加纳面向吴说道。“既然你们认为没有必要与玛蕾奴见面,那么,你愿意离开这房间试试吗?”

  吴的眼睛盯住加纳,他非常缓慢小心地从座椅上站起来,然后摇头晃脑,再度坐了下来。

  他很客气地说道,“或许,我们最好与这位年轻女士见面。”

  加纳说道,“我们必须这么做。至少,在这个世界中,那位年轻女士的愿望就是法律。”

  91。

  “不行!”玛蕾奴几乎是在尖叫。“你们不能这样做!”

  “不能怎样做?”雷弗瑞特说道,他的白色眉毛几乎要挤成一直线。

  “不能利用艾利斯罗来当你们的中继站,或者其它用途。”

  雷弗瑞特生气地望着她张口,但却又将话吞了回去。不过小吴插入说道。“为什么不行,年轻女士?这是一个空乏未利用的世界。”

  “这里一点都不空乏。这里并不是未利用的世界。席尔瓦叔叔,告诉他们。”

  加纳说道,“玛蕾奴所说的意思是,艾利斯罗到处都充满了数不清的细小原核生物细胞,它们能够实行光合作用。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艾利斯罗的大气中含有氧的原因。”

  “嗯,”小吴说道。“不过那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加纳清清喉咙。“个别地看,这些细胞大概就和病毒一样是原始的生命型态,不过,很显然它们不能如此单独看待。将这星球上,所有这些为数可观的原核生物细胞列入考虑,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种庞大的有机生命体。它围绕着这整个世界。”

  “有机生命体?”小吴客气地覆述说道。

  “一个单一有机生命,而玛蕾奴直接将它称呼为艾利斯罗,因为它与这个行星几乎是完全结合在一起的。”

  “然后经由玛蕾奴来表达?”

  “是经由这位年轻女士,”小吴说道,“这位可能患有妄想的——”

  加纳举起手指。“不要对她说这样严苛的话。我不确定艾利斯罗,或者说是这有机生命体具有幽默感。我们知道它主要是经由玛蕾奴来表达,但并不是全部。当萨提德·雷弗瑞特站起来离开时,他受到震撼而跌倒在地。当你刚刚微微站起身子,可能也想要离开时,你很明显地感到不舒服。这些都是艾利斯罗的反应。它藉由直接影响你们的心理,来保护玛蕾奴。在我们刚来这个世界时,它不小心地引发了某种心理疾病的症状,有些人因此而神智受到破坏,于是我们称之为艾利斯罗瘟疫。我十分担心,要是它愿意的话,它可以对人造成无法回复的心理伤害;并且,要是它愿意的话,它可以令人死亡。因此,请你们不要做这种尝试。”

  菲舍尔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并不是玛蕾奴所做的?”

  “不,克莱尔。玛蕾奴具有某种天赋,但对人绝对没有危害。不过艾利斯罗却有相当的危险。”

  “怎样才能阻止它所造成的伤害?”菲舍尔问道。

  “首先,客客气气地聆听玛蕾奴的话。然后,让我和她谈谈。至少,艾利斯罗认得我。请相信我,当我说要拯救地球时,我并无意要带来这上亿细胞的死亡。”

  他面向玛蕾奴。“你了解了,玛蕾奴,难道你不知道地球所面临的危机吗?你母亲向你解释过,涅米西斯向太阳系接近,可能会毁了地球。”

  “我知道,席尔瓦叔叔,”玛蕾奴苦恼地说道,“不过艾利斯罗是属于它自己的。”

  “它可能愿意分享,玛蕾奴。既然它允许圆顶观测站留在这行星上。我们并不会打扰到它。”

  “但是,这儿不会超过一千个人,而且大家都留在观测站中。艾利斯罗不在意圆顶观测站,因为它可以研究人类的心智。”

  “如果地球人来到这里,它可以研究更多的人类心智。”

  “八十亿人?”

  “不,不是八十亿人。他们只会暂时在此殖民停留,然后就会离开前往其它地方。无论什么时候,这里都只会有一小部分的人口数。”

  “那还是会有上百万人。我确信如此。你不能要这些人全都挤到一个小小的空间,并且供应他们所有的食物和饮水。你们必须要让他们散居在艾利斯罗的各个区域,并且开发地面。到时候,艾利斯罗无法存活。它会保护自己。”

  “你确定吗?”

  “一定会这样。你不认为吗?”

  “这意谓着上亿个生命的死亡。”

  “我无能为力。”她紧闭双唇,而后说道,“还有其它的解决办法。”

  雷弗瑞特没好气地说道,“这女孩在说什么?什么其它办法。”

  玛蕾奴向雷弗瑞特的方面瞧了一眼,然后面对加纳。“我不知道。艾利斯罗知道。至少——至少它说办法就在眼前,但它无法解释。”

  加纳举起双手,制止可能引起的愤怒问题。“让我来。”

  然后,他非常安详地对玛蕾奴说道,“玛蕾奴,冷静下来。如果你担心艾利斯罗的话,那是没有必要的。你知道它可以保护自己。告诉我,你说艾利斯罗无法解释是什么意思。”

  玛蕾奴几乎快喘不过气来。“艾利斯罗知道办法就在眼前,不过它没有人类的经验,人类的科学,人类的思考方式。它不了解。”

  “办法就在我们这些人的心里?”

  “是的,席尔瓦叔叔。”

  “它可以向人类心智作侦测吗?”

  “那会造成伤害。除了我之外,对其他人的侦测都会造成伤害。”

  “我想也是,”加纳说道,“不过你知道办法吗?”

  “当然不知道。但它可以利用我的心,来做为测试其他人的工具。你的心。我爸爸的心。所有人的心。”

  “这么做安全吗?”

  “艾利斯罗认为安全,但是,噢,席尔瓦叔叔,我好害怕。”

  “当然,这太疯狂了,”吴低声说道,加纳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向他示意不作声。

  菲舍尔站起来。“玛蕾奴,你没有必要——”

  加纳愤怒地挥手斥退。“你一点都无能为力,克莱尔。有上亿人类正面临危机我们已说过无数次了而这有机生命体也必须尽自己的力量,防卫它的安全。玛蕾奴。”

  玛蕾奴的眼睛上翻。她似乎已进入昏迷状态。“席尔瓦叔叔,”她低声说道。“抱紧我。”

  步伐蹒跚,向前走了几步,她靠近加纳。而加纳紧紧抱住她。“玛蕾奴,放轻松,没事的。”他小心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依然紧抱着她的身子。

  92。

  仿佛是一道无声的闪光,安静地爆炸毁灭这个世界。在这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加纳再也不意识自己是加纳。自我已经不存在。只有极端复杂的黯淡连结薄雾存在,思绪延长伸出至另一个同样的复杂分离实体。

  回旋与消退,而后又再度接近。一次又一次,催人入眠,就好像一直都存在,并且也将永恒地存在,没有尽头。

  无止境地坠落,进入开阔的空间,从而接近狭窄的通道。不变地持续更改。随即又掉入在新的复杂境地之中。

  一次又一次。没有声音。没有感官。甚至没有视觉。一道没有亮度的光。只有自己的心,才知道那是光。

  然后,痛苦地——如果这个宇宙中有所谓的痛苦存在——以及呜咽啜泣——如果这个宇宙中有所谓的声音存在——它开始变得昏暗,开始旋转,愈来愈快,进入一个光点之中,稍瞬即逝。

  93。

  这个宇宙又重新回归存在。

  吴伸开手臂说道,“有没有人经历了奇怪的事情?”

  菲舍尔点头。

  雷弗瑞特说道,“我是个有信仰的人。如果这叫做疯狂,那我们全部都是疯子。”

  不过加纳依然抱着玛蕾奴,表情痛苦地靠在她身上。她的呼吸十分急促。

  “玛蕾奴。玛蕾奴。”

  菲舍尔奋力想站起来。“她还好吗?”

  “我不敢说,”加纳低声说道。“她还活着,但这并不够。”

  她的眼睛突然张开。她看着加纳,但两眼空乏,全然无神。

  “玛蕾奴,”加纳沮丧地说道。

  “席尔瓦叔叔,”玛蕾奴低声地回应。

  加纳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她还认得他。

  “不要动,”他命令所有人。“一直等到事情结束。”

  “结束了。很高兴已经结束了。”

  “但是,你还好吗?”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是的,我觉得还好。艾利斯罗说我还好。”

  吴开口问道,“你发现了那件隐含的解决办法吗?”

  “是的,吴博士。我找到了。”她用手抹去眉头上的汗珠。“实际上,就是你,你拥有解决的方案。”

  “我?”吴激动地说道。“到底是什么?”

  “我并不十分清楚,”玛蕾奴说道。“或许,经由我的解释,你将会知道。”

  “解释什么?”

  “某种称为重力排斥的作用,是重力让物体相互排斥,而不是相互吸引。”

  “重力排斥,是的,”吴说道。“那是超光速飞行当中的一部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这是我所发现的。”

  “很好,那么,”玛蕾奴说道,“如果你以超光速航行,在近处穿过涅米西斯,那将会产生重力排斥。移动得愈快,排斥力就愈强。”

  “没错,船只将被排斥开来。”

  “而难道涅米西斯不会受排斥到相反的方向吗?”

  “会,与质量成反比,不过因此造成涅米西斯的移动,将微小到无法列入计算。”

  “但如果一次又一次地,重覆几百年的时间,涅米西斯将会如何呢?”

  “影响到涅米西斯的运动,效果依然很小。”

  “不过它的路径会稍微地受到改变,而最后涅米西斯与太阳系的最接近距离,可能会累积相差到数光年之远。因此,涅米西斯将会足够远离,而地球将不会受到致命的影响。”

  吴惊叹着,“啊——”

  雷弗瑞特说道,“这样的做法,行得通吗?”

  “我们可以试试。利用一颗小行星,以正常的速度移动,然后在兆分之一秒的时间,转移进入超空间,然后在数百万哩远处,再转移出超空间,回归正常速度。环绕着涅米西斯的小行星带,如果总是以同一个方向进入超空间。”他默默地进入自己的思绪当中。然后,保守地说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够自己整理出一切的实行方法。”

  加纳说道,“你还是会拥有发现者的功劳。毕竟,玛蕾奴只是将这件事从你的心中提出来罢了。”

  吴看看其他三个人,随后说道,“那么,诸位先生,除非有什么重大的错误发生,否则,我们就不再将艾利斯罗用来做中继站的这件事,列入考虑之中,毕竟这办法还有许多问题。我们不需要再考虑撤离地球,如果我们能够充分地利用重力排斥。由于玛蕾奴所带出来的想法,我认为整个情况已经获得更大的改善。”

  “席尔瓦叔叔,”玛蕾奴说道。

  “什么事,亲爱的。”

  “我觉得好困。”

  94。

  黛莎·温代尔神情凝重地看着克莱尔。“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你会回来的。’但不知如何,我总觉得要是你找到罗特人,你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玛蕾奴是第一个——第一个我所见到的人。”

  他无神地向上望着,温代尔则任由他去。他要靠自己去看透这件事。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她则是整理一下思绪。

  他们带了一位罗特人上船:瑞内·道比森,神经生理学家。在廿年前,她曾经在地球上的一间医院工作过。应该还会有些人认得她。有记录资料可以证明她的身份。而她也是个活生生的证明,叙述超光速号所完成的事迹。

  吴的心情也变了。他满怀着利用重力排斥作用,来变更邻星轨道的计划。(现在,他已改称邻星为“涅米西斯”,但如果他能够制定方法让它稍微移开,对地球而言,它再也不是“复仇女神”了。)

  而且吴也变得更谦虚。他不想要这个发现者的头衔,关于这点,温代尔说什么都不相信。他说这项计划将交付给学会,而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更进一步的,他确定要再回到涅米西斯星系来并不光是为了执行这项计划。他想要待在那里。“如果我能够选择的话。”他说道。

  温代尔注意到,克莱尔正皱眉看着她。“为什么你不认为我会回来,黛莎?”

  她打算坦白地对他说明。“你的妻子比我年轻,克莱尔,而且你的女儿和她在一起。我很确定这点。何况,见到你如此热切地想要回女儿,所以我想——”

  “所以我会留下来和尤金妮亚在一起,因为这是唯一的方法吗?”

  “差不多是这样。”

  菲舍尔摇着头。“无论如何,事情都不会演变成这样。我一开始以为她是罗珊娜,我的妹妹。最主要的,是她的眼睛,而且,她在其它地方也像罗珊娜。但她不仅仅是罗珊娜。黛莎,她不是人类,不是人类。我会再向你解释。我——”他猛烈地摇头。

  “没关系,克莱尔,”温代尔说道。“等到你想解释的时候再说。”

  “并不是完全的失去。我见到她。她还活着。她过得很好。直到最后,我猜我自己不要求更多了。不知如何,在我经历过——在那奇特的经历之后,玛蕾奴变成了——玛蕾奴。黛莎,在我剩下来的日子里,你是我唯一的要求。”

  “留下来的残余当中,比较好的选择是吗?”

  “一个最完美的选择,黛莎。我会提出正式的离婚。然后,我们会正式结婚。我会将罗特和涅米西斯的事交给吴,然后你和我可以待在地球,或者待在你喜欢的任何一座殖民地。我们会有丰厚的退休金,并且将银河里所有的问题,全都交给别人去烦恼。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黛莎。就是这样,如果这也是你所冀望的。”

  “我等不及了,克莱尔。”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两人依然紧紧拥在一起。

  95。

  尤金妮亚·茵席格那说道,“我很高兴自己没有在场。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怜的玛蕾奴。她一定非常害怕。”

  “是的。但她办到了,地球终于有可能得救了。现在,就算是皮特也无能为力。从某方面看来,他一辈子的努力都化为乌有。不只是他秘密建立一个全新的人类文明的计划,已经完全失败,而且他得必须帮助管理地球的拯救工作。他必须要做。罗特再也不是秘密。人们可以随时光顾。要是我们不愿意重新加入全体人类社群之中,无论在地球上,或在地球外,或在各殖民地上,各地的人类都会起来反对我们。这一切,都是依靠了玛蕾奴。”

  茵席格那并不在乎这些伟大的意义。她说道,“不过当她感到害怕,感到震惊之时,她是向着你,而不是克莱尔。”

  “是的。”

  “是你抱住她,而不是克莱尔。”

  “是的,尤金妮亚,不要将事情弄得如此神秘。她认识我,但她不认识克莱尔。”

  “你想得太多了,席尔瓦。不过,这才像你。但我还是很高兴,在她害怕的时候,是跑去找你。他一点都不值得。”

  “很公平。他不值得。不过,现在我拜托你,尤金妮亚,抛开这些悬念的心吧。克莱尔已经走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他见到了女儿。他见到她所提供拯救地球的办法。我不会吝惜他,而你也不应该再抱怨了。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换个话题。你知道瑞内·道比森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吗?”

  “知道。每个人都听到这件事。不知为何,我并不会怀念她。我总认为她对玛蕾奴的态度不好。”

  “换作你或许也是一样,尤金妮亚。对瑞内而言,那是她的主要工作。而当她了解到,所谓艾利斯罗瘟疫的真相后,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变得完全没有研究的价值,她的事业等于遭到了摧毁。但在地球上,她可以引进先进的大脑扫描技术,让她拥有相当的专业生命。”

  “好吧。祝她一切顺利。”

  “不过吴会回来。一个聪明的人。是靠他的脑子才有了这些发现。你知道,我确定他会回来研究重力排斥的作用。但是,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待在艾利斯罗。艾利斯罗有机生命体选择了他,就像选择了玛蕾奴一样。更有趣的,我认为它也选择了雷弗瑞特。”

  “你是用什么想法推测出来的,席尔瓦?”

  “你是指,为什么它要吴而不是克莱尔?为什么它要雷弗瑞特而不是我吗?”

  “我可以看得出来,吴比起克莱尔,是个更为优秀的人。不过,席尔瓦,你一定比雷弗瑞特优秀许多。并不是说我希望失去你。”

  “谢谢你。我假设艾利斯罗有机生命体有它自己的准则。我甚至认为自己在隐约之中,知道它的一些想法。”

  “真的吗?”

  “是的。当我的心受到侦测时,这是指透过玛蕾奴的侦测,艾利斯罗生命体的本身,也同时流入我的心里。我想我也获得到它想法的一些暗喻。当然,不是刻意地,而是当一切结束之后,我自己似乎知道一些以前所不清楚的事。玛蕾奴拥有特殊的天赋,能让自己和这个有机生命体沟通,并且可以透过她的脑子来侦测我们的内心。但我认为这只是表面上的利用。它选择了玛蕾奴,是为了更不寻常的理由。”

  “是什么理由。”

  “假设你是一条线,尤金妮亚。当你突然地意外碰见一条带子,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假设你是一个圆。如果你恰好遇到一个球,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艾利斯罗只体认到一种类型的心智,也就是它自己的心智。它的心智庞大无际,但却相当单调。它只是它自己,因为它是由上亿个相同的细胞单位构成,彼此间透过松散的连结作用。

  “然后它遇到了人类心智,相较之下我们的细胞单位数目稀少,不过却有着令它难以置信的庞大连结,令它难以置信的复杂度。是条带子,而不是线。它一定会为这种美丽而赞赏。它必然发现玛蕾奴是当中最漂亮的心智。由于这个原因,让它紧紧地抓住玛蕾奴。如果有机会得到林布兰与梵高作品的真迹,难道你不会做同样的事吗?这也是为何它如此热切地保护她的原因。你不会保护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吗?然而,它为了全体人类,拿玛蕾奴来做这次冒险。我们或许会认为玛蕾奴的长相平凡,但对这有机生命体,却是无价之宝。

  “无论如何,这是我认为艾利斯罗有机生命体的想法。我认为它是个艺术鉴赏家,一位美丽心智的收藏家。”

  茵席格那笑了。“这样说来,吴和雷弗瑞特一定也有漂亮的心智罗?”

  “对艾利斯罗而言,可能是吧。当地球科学家陆续来临,它会继续收集更多心智,将会一直持续下去,收集到一整群不同来历的人类。我们姑且称这些人为‘艾利斯罗族’。它或许会帮助这些人在太空中找到新家,并且到最后,整个银河系将会有两种世界,地球人的世界,和更有效率的拓荒者世界,真正的太空者(Spacer)。我不知道将会如何演变。当然,这意谓着未来将依靠在这些人的身上。对此,我感到有些许的遗憾。”

  “不要这么想,”茵席格那急忙说道。“未来的事由未来的人去面对。现在,你和我只是依人类的标准,相互评判着对方。”

  加纳高兴地微笑,他平凡的脸孔顿时明亮。“我很高兴,因为我觉得你的心相当漂亮,或许,你对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噢,席尔瓦,我一向都这么认为。一直都是。”

  加纳的笑容略微消失。“但是我知道,还有其它不同种类的美丽。”

  “对我而言,再也不是了。你拥有各种美丽。席尔瓦,我们失去早晨,你和我都一样。但我们还有下午。”

  “无论如何,我还能够企盼什么更多的东西呢,尤金妮亚?早晨既然已经过了,要是你愿意与我分享你的下午。”

  他们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终章

  詹耐斯·皮特,一个人再度独自坐着。

  那颗红矮星再也不是催促死亡的引擎。它只不过是颗红矮星,让那些傲慢自大,获得更大力量的人类,静静地被推向一旁。

  但涅米西斯依然存在,虽然它不再是复仇之星。

  上亿年来,地球的生命完全隔离,迳自地实行各项试验,升起与没落,繁荣与灭绝。或许,其它的世界也有生命存在,每一个都拥有上亿年的历史。

  所有的实验——所有的,或者绝大部分的,在长久的时间之下,呈现了失败之像。只有一两个成功,然而,这些所有的耗费,依然值得。

  但现在——

  他愤怒地握紧拳头还有绝望。他完全了解,人类将轻易地从一个恒星到另一个恒星,就像之前从一洲到另一洲,从一个地区到另一个地区。再也没有隔离,再也没有控制下的实验。他的伟大实验已经被人发现,而且必将逐渐没落。

  同样的混乱,同样的退化,同样的短视近利,所有文化与社会中的不平等,又将持续地普遍存在,这次是广布到全银河。

  现在会变得如何?银河帝国?所有的原罪与愚昧,将延伸至百万个世界吗?每项忧伤与每件困苦,将在星际间扩大吗?

  没有人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单一世界,又有谁能意识到整个银河呢?谁能通晓趋势,并预见布满人类的银河未来呢?

  复仇女神的确来临了。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艾萨克·阿西莫夫小传

  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1920—1992),是美籍犹太人,儿童时代离开故土俄罗斯去了美国。青年时代攻读生物化学,此后他投身写作,并成为世界上最多产的作家之一,闻名遐迩,为本世纪最顶尖的科幻小说家之一,曾获代表科幻界最高荣誉的雨果奖和星云终身成就“大师奖”。以他的名字为号召的“阿西莫夫科幻杂志”,是美国当今数一数二的科幻文学畅销杂志。

  早在本世纪50年代就以创作撰写科幻小说和科普读物而蜚声文坛。他那非凡的驾驭语言和概念的能力,不断对虚构世界和真实世界的新探索,以及他所取得的成就和名望,为他的作品赢得了广大的读者。他的著作题材广泛,涉及科学、历史、语言学理论和科幻小说。他异乎寻常的想象力同时赢得了成年人和儿童的尊敬和佩服。阿西莫夫的作品之所以受到欢迎,原因之一就是他的书通俗易懂,妙趣横生。在他的书中,科学不再是深奥的、难以理解的东西,只有你静下心来,认真读下去,就能一步一步地进入科学的殿堂,领略科学的迷人魅力。《基地》、《机器人》

  等系列是阿西莫夫最脍炙人口的代表作。这些看似各自独立的故事,相互贯串起来,竟是一部俯仰两万年的长篇史诗!阿西莫夫特意将科幻场景巨幅拉大,在全银河的背景下架构他独有的科幻世界、由银河帝国的兴亡史来讨论人性与政冶、经济、军事等文明要素产生的互动影响。这种宏观视野使他的作品处处闪动着关怀人类未来的笔触,超越一般科幻作品的局限。在他刚开始写机器人小说时,机器人学尚未发展出来;等到这门科技发展得相当有成果时,几乎每一本有关机器人学发展史的书籍都提到他、他的小说与他发明的“机器人三定律”。这定律几乎成了以后科幻作家创作有关机器人的作品时必须遵循的法则。

  阿西莫夫不仅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化学博士,更是世界闻名的全能作家,一生著述多达百七十余本,内容广及科学类的数理化、天文、生物、医学,还涉及文学、宗教、史地等。如此渊博的学识使他的笔下世界具备了奇幻的想像与高度的预言性,阿西莫夫以真确的物质科学及人文现象演绎出他的科幻世界,又杂进侦探与推理的小说技法,使得他的作品情节生动,扣人心弦,让人不忍释卷。

  《阿西莫夫最新科学指南》是一部全面介绍人类以科学的方法为工具,努力探索宇宙奥秘的科普著作。其内容涵盖了物理科学、生物科学及各个分支的发展状况和所取得的成就,阐述了各门学科之间的相互渗透和交叉。

  阿西莫夫的很多作品特别是科普作品,都已有了中译本,在中国拥有大量读者,甚至还有许多阿西莫夫迷。

  附:科学时代的伟大“讲解员”

  1992年4月6日清晨,一颗不平凡的大脑,在大洋彼岸永远地停止了思考。全世界失去了有史以来著述最丰的作家之一——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

  “我们永远也无法知晓,究竟有多少第一线的科学家由于读了阿西莫夫的某一本书,某一篇文章,或某一个小故事而触发了灵感;也无法知晓有多少普通的公民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对科学事业寄予深情。”美国著名天文学家兼科普作家卡尔·萨根在悼念阿西莫夫时这样写道,“我并不为他而担忧,是为我们其余的人担心——我们身旁再也没有阿西莫夫激励年轻人奋发学习和投身科学了。”

  阿西莫夫创造了奇迹,他的一生也是一个传奇。

  告别实验室,恋上打字机

  1920年1月2日,阿西莫夫出生在原苏联斯摩棱斯克的彼得洛维奇,双亲是犹太人。3岁时,他随家庭迁居美国纽约州的布鲁克林,1928年加入美籍。

  生性聪明的阿西莫夫年方5岁就在当过会计师的父亲辅导下开始自学。7岁时,他居然已能教5岁的妹妹念书了。9岁那年,他在父亲开的杂货店里首次接触到科幻杂志。这些流行刊物为阿西莫夫开启了阅读之门,使他对知识产生了一种渴求,后来还将他引入了写作生涯。

  中学时代的阿西莫夫喜欢独来独往,常给人以傲慢的印象。但阿西莫夫也完全能够静下心来学习。他有着强烈的求知欲,而且毫不挑剔,什么都想学。他15岁便念完高中,迈进了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系的课堂。课余时间,他一边大量阅读科普和科幻作品,一边积极思考问题,同时内心也涌起了一种创作的冲动。18岁那年,他发表了第一篇科幻小说《被放逐的维斯塔》。21岁时,他在著名科幻编辑约翰·W·坎贝尔点拨下,写出了科幻短篇经典《黄昏》并一举成名。

  1939年,阿西莫夫从哥伦比亚大学本科毕业,其后又相继取得了该校的硕士和博士学位。自1955年起,他开始担任波士顿大学医学院副教授,从事酶学、光化学的研究。这期间,除了在部队服役的短暂岁月,他一直没有中断科普和科幻创作,并且已经写出了奠定他科幻小说大师地位的几部重要作品:《我,机器人》和《基地》系列。

  而他在20世纪50年代初创作的一些科普作品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早期的科普创作实践使阿西莫夫认识到,他不仅喜欢而且也非常擅长撰写科学类题材的作品(而不只是将它们作为科幻小说的情节与对话的陪衬)。1957年,前苏联发射成功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深深地触动了阿西莫夫。他痛感美国社会公众的科学素养落后于由卫星上天所标志的当代科技水平。作为一名科学作家,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尽力而为,使这种差距尽快地缩小,于是便毅然放下早已得心应手的科幻创作,而潜心于撰写普及科学知识的书籍和文章了(直至15年后他才“重出江湖”,再度进行科幻小说创作)。

  然而,创作需要充裕的时间,教学工作显然大大限制了阿西莫夫的创作活动。另外,极有自知之明的阿西莫夫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虽然自己的头脑和专业功底并不差,但自己的前途并不是在显微镜下,而是在打字机上:“我明白,我决不会成为一个第一流的科学家;但是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第一流的作家。我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去做我能做得最好的事情。”1958年,他毅然不顾他那时尚未离婚的前妻的反对,告别了讲台和实验室,成为一名专业专家。

  这是阿西莫夫事业和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那时候,他已经出版了24本书。

  岂止“著作等身”

  渊博的学识和不懈的努力使阿西莫夫作品的数量迅速上升,并使他获得了一系列的荣誉和褒奖。他全身心地投入写作,每天至少写作8小时,有时甚至整个星期都坐在打字机旁。一年之内,他往往能推出10部或更多的著作。在阿西莫夫逝世前不久,当每年修订一次的美国《名人录》征集有关他的条目时,他自述已出版过467部著作。

  他本人还作过这样一个统计:从1950年出版第一本书《天上的小石子》(长篇科幻小说)算起,他花了237个月、近20年的时间,于1969年写完他的头100本书;往后至1979年3月,他用113个月、近9年半的时间完成了他的第二个100本书;而当他在1984年12月写完他的第三个100本书时,只花了69个月的时间;更令人惊奇的是,在以后8年左右的岁月里,他以更惊人的速度写了近200本书。

  阿西莫夫的所有作品垒起来会有多高?目前尚没有人做过计算。不过按照阿西莫夫著作中文本的第一个译者林自新先生的说法,阿西莫夫岂止“著作等身”,肯定是“著作超身”了,而且极有可能打破吉尼斯纪录。在其自传《我,阿西莫夫》中附录的作品分类就有:科学总论24种,数学7种,天文学68种,地球科学11种,化学和生物化学16种,物理学22种,生物学17种,科学小品40集,历史19种,文学10种,谈圣经的7种,幽默与讽刺9种,自传3卷,科幻随笔2集,长篇科幻小说38部,科学探案2部,科幻小小说与短篇科幻故事33集,趣味短篇故事1集,短篇科学探案故事2集,以及由他主编的科幻故事118集。

  科学世界的出色“导游”

  巨大的成就使阿西莫夫成了一位传奇式的人物。卡尔·萨根在谈到阿西莫夫时指出:“在这个科技的世纪,我们需要一位在科学和公众之间起联系作用的人物,没有一个人能够把这项工作做得像阿西莫夫那样出色,他是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讲解员。”

  是的,阿西莫夫对科学有着精深的理解,对科学的本质有着深遂的洞察力。他不仅通晓现代科学的许多前沿课题,而且也非常熟悉科学研究的思维方法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历程;再深奥的科学知识,一经他的妙笔点缀,读来便毫无生硬之感。

  请看《台球》中他对于极其抽象的物理学上的所谓”两场论”的描述:“请把宇宙想象为一块又平又薄、柔韧性极强、不会碎裂的橡胶板。如果我们把质量这个概念同地球表面上的重量概念联系起来,就可以想到质量会使橡胶板形成凹陷。质量越大,凹陷越深”。

  再请看他在《无穷之路》一书中对“黑洞”的精彩描绘:“阿西莫夫的体重是74。8公斤,假如阿西莫夫被压缩成一个黑洞,那么他的直径就只有2。22×10-25米”。

  在阿西莫夫的科普作品中,内容的广泛性与叙述的逻辑性有着完美的统一。他能在极其广阔的知识背景中牢牢地把握住写作的主线,从而挥洒自如一气呵成。在他的科普作品中,科学性与通俗性也有着高度的统一。他经常在书的开头,甚至在序言中,就提出种种引人入胜的问题,从而能在一开始就从心理上抓住读者;紧接着的展开部分叙述之生动更不待言,结尾部分则更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和展望性而使人感到余韵无穷。阿西莫夫的许多作品又是现代性与历史感高度统一的典范,血肉饱满的科学过程往往使他的通俗读物兼具普及功能与学术价值。

  更令人惊叹的是,阿西莫夫似乎从未有过写不下去的时候,他常常能够迅速地从一个主题转到另外一个主题,而且乐此不疲。这也是他创作速度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他天生具有一种“施教能力”,总能直截了当地说明事物,准确无误地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从而创立了自己友好、坦诚地直接诉诸读者的风格。

  对于中国的科普作家来说,阿西莫夫是大有值得研究与借鉴之处的。我跟国内翻译阿西莫夫作品数量最多的著名科普作家卞毓麟先生探讨过这个问题。例如,阿西莫夫乃生物化学家出身,何以能涉足自然科学的几乎所有领域,又何以能写出数以百计的优秀科普书籍和数以千计的科普文章?再如,阿西莫夫的科普作品几乎不必借助于插图,单凭文字的力量就能把科学上许多相当抽象、复杂的概念和问题讲得清清楚楚。这在科普书林中,堪称独树一帜;而从我国国情、尤其是当前出版、印刷事业的经济和技术条件来看,科普书籍以文字为本、而不过分倚重大批精美彩照或豪华插图乃是非常可取的。他山之石可攻玉,我们倘能从阿西莫夫的作品中得到某种启示,则不亦美乎?

  富有远见的幻想家

  阿西莫夫拥有科学家、科幻作家和科普作家3种头衔,但以科幻作家最负盛名。他的科幻小说大致可分成“机器人”、“未来史系列”和“科幻侦探小说”3大类,其中以“机器人”为题材的科幻小说最为出色。早在20世纪40年代,在科学界远未研制成机器人之时,阿西莫夫就在他的机器人系列小说中,富有远见地预言了机器人时代的到来,以及机器人在社会生活中的具体作用,并创造性地提出了著名的“机器人三定律”:

  第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在人遭受伤害时袖手旁观;第二,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的命令,除非该命令与第一定律相抵触;第三,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除非保护行为与上述两定律相抵触。这3条定律明确规定了人与机器人的主从关系和相互制约关系,几十年来已成为公认的研制和使用机器人必须遵循的基本准则。它们被编成程序,输入机器人的“大脑”中。

  阿西莫夫自称是科幻小说中“属于比较认真的那一派”,他强调作品的科学性,反对粗制滥造和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他的科幻作品不仅牢固地建立在科学的预测基础之上,而且还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真正反映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及其对人类社会的进步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帮助人们扩大视野,创造性地思索未来,向未知的领域延伸、拓展。

  阿西莫夫无疑也是一位卓越的人文学者,他把科学看作是地球上伟大而统一的原则。他利用科幻小说这种特殊的文学形式,在普及科学知识的同时,促使人们去考虑人类与科技、历史等各方面的联系,考虑人类与整个社会的协调发展。

  阿西莫夫还是控制人口增长和保护生态环境的一位先行者,是“理性、科学和怀疑论的卫士”,也就是反对伪科学、超自然现象和宗教迷信的先锋斗士。他以自己的著作在这些方面做了大量的解惑释疑的工作。

  “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死去”

  阿西莫夫对写作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情,他的职业是写作,“业余爱好”还是写作,写作就是他的生命,“……我不为别的,只为写作而活着。”1985年,法国《解放》杂志出版了一部题为《您为什么写作?》的专集,收有各国名作家400人的笔答。其中阿西莫夫的回答是:“我写作的原因,如同呼吸一样;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死去。”

  对于阿西莫夫成为“写作狂”或“写作机器”的根源,有种种猜测和说法。除了兴趣的因素外,阿西莫夫自己认为,只有以如此有序的方式从事写作才能向自己证明,自己是在做一项“正当的工作”。从本质上说,这是他表明自己像父亲多年辛勤工作经营的杂货店那样努力地工作的唯一方式。也正是这强大的工作信念,使他如此在乎著书数量,并时刻被一种危机感所驱使。而阿西莫夫的传记作者米歇尔·怀特指出:家庭背景和儿时经历对阿西莫夫写作生涯的影响也不容忽视。由于家庭背景不同寻常,打小又受到严格的管教,再加上从小就承担起家中的一些责任,使得阿西莫夫具有极强的责任感。即便他已经功成名就、无须为钱发愁的时候,年少时就根植于他心中的对贫穷的恐惧一直还困扰着他。“所有这一切不可避免地将阿西莫夫塑造成了后来那个自觉、自律、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的工作狂。在他的一生中,停止写作几乎能够给他带来生理上的痛苦。”

  他的惊人的著书量甚至还被写入了一部科幻作品中。这部名为《效仿》的小说有一段对话这样挖苦阿西莫夫道:“‘你看过阿西莫夫早期创作的亲犹太人诗作吗?《犹太人被放逐前》,就是他在2000多年前写的那部作品?’‘我只听说过那个指导编撰了《阿西莫夫的银河百科全书》的阿西莫夫,这个书名也太狂妄了……什么?所有的5000册都是他写的?’‘是的,他是个工作狂。这可怜的家伙,没有别的事干。’”

  不过,阿西莫夫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长年累月地坐在打字机前对身体自然不利,而且连正常的天伦之乐也难得享受。他第一次婚姻的破裂,也多少与此相关。1969年,他在自己的第100本书《作品第100》的引言中写道:“给一位写作成瘾的作家当老婆,这种命运比死还悲惨。因为你的丈夫虽然身在家中,却经常魂不守舍。再没有比这种结合更悲惨的了。”

  写这段话的时候阿西莫夫尚未离婚,但想必他已经有预感了。年轻时他“决定”要娶的那位“非同寻常的姑娘”杰特鲁德,不可能永远理解和迁就他。杰特鲁德曾经这样数落他:“有一天,艾萨克,当你感到生命快到终点时,你会想起自己竟在打字机边花了那么多的时间,你会为自己错过了原本可以享受的一切快乐感到惋惜,你会为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光阴而只为写100本书感到后悔。但那时,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我想,阿西莫夫未必会为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光阴”而只为写500部书感到后悔。几十年来,阿西莫夫的科普和科幻作品畅销全球,感染和影响了千千万万的读者,世界各地的“阿西莫夫迷”为数不少。我本人即是在少年时代由阿西莫夫作品引导,爱上科普和科幻,走进了科学的世界。我个人的命运也由此而改变,所以一直对阿西莫夫怀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感情。

  这位享誉全球的科普和科幻巨匠,“一直梦想着自己能在工作中死去,脸埋在键盘上,鼻子夹在打字键中”,可这种情形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生前他曾表示,他不相信有来世。但千千万万喜爱他的读者深知,他的伟大事业和他留下的宝贵遗产,已经让他获得了永生。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

不死的巨匠

  ——向阿西莫夫敬礼

  作者:黄海

  经过多少年的努力,他终于成为全世界著名的科幻小说作家,当有人问起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鬼点子时,他说了五个条件:一个人必须博学、聪明、有直觉、有勇气、运气好,才有可能发明前所未有的创见,但也别忘了法国巴斯德所说的话“好运爱找一切准备就绪的人”。他原是非常有自信的工作狂,他形容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根谦虚的骨头,但是现在他每次去检查资料时,都发现自己想要写的,早已出现在电脑中的《科幻点子》档案里。他浑浑噩噩的,迷糊而不知所措,他身上的骨头开始有点发软了。他觉得四处的景物是那样的怪异而不可思议,缥缈奇幻,不可捉摸,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不是真实的,现在,他有如在漆黑无光的夜里,喝醉了酒开船的人,躺在甲板上对着星光灿烂的夜空,任令四面八方的星星像光雨火珠般的泼到他身上,直到被电脑的声音弄醒……

  (拜托!这个点子有人用过了!笨蛋!)电脑骂的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却远不忘加上了温柔的劝告:(你想再用一次也无妨。)就像时间机器,是英国的威尔斯原创的点子,但在科幻小说或电影中,已经不知被使用过多少次了,比如最近的《回到未来》,《魔鬼终结者》虽是老点子,加上新玩意,也能够推陈出新的。“算了!我又慢了半拍!”挨了一记闷棍,他很生气,只好放弃这篇小说的写作计划,另起炉灶。

  他过去的几十年,一直像一架永不疲倦的机器般写个不停,每天甚至可以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如今却感到灵感枯竭。坐在打字机前面有气无力的,久久打不出一个字,甚至好像连打字机的键子都碰触不到,他开始烦躁不安和慌乱起来。他想到自己已到生命的暮年,死亡将临,他已七十二岁,写过将近五百本书,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旁及宗教、历史、数理、生物,小说和非小说,无所不为。但对科幻小说尤其钟情,因为他在写作科幻小说时会遨游群星,出入天地之间,无所不能,获得无以复加的满足和快慰。此刻他想再“科幻”一下,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不禁懊恼泄气,对自己咬牙切齿。他这一生根本不爱旅行,也不需要旅行,科幻之旅就是他最好的享受,他在写作中自然得到神游的乐趣。说来奇怪,虽然思维常常在外太空中驰骋穿梭,在真实的生活里他却最怕坐飞机,他认为那是最不安全的玩意。

  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坐在飞机里面的洗手间,蹲在马桶边,心念电转,脑际不断地闪出火花,他感到热烈得有如节庆的烟火。不知怎么的,他往窗外一探,但见云朵翻腾,如大海波浪汹涌,烟霭变幻,金光绚烂,有好多长翅膀的男男女女,正在云间飞翔唱歌,有如神话中的天使,纷纷向他招手。霓虹似的光雨使他为之目眩,他愣住了,不相信眼见的奇景。难道自己真地坐在飞机上?他本来正在为即将来到的生命终结思考解脱之道,也许这只是幻觉巧合罢了。人类要超越死亡,早有人想到把尸骨做深度冷冻,等待将来解冻、医治复活的“科幻老套”—而且早在1967年便有科学家真正付诸实践——这时候,他突然灵光一闪,出现了新点子:

  何不利用超级电脑把自己的人格和思想储存起来,也就是等于把灵魂利用机器保存起来,使自己永远不朽,那样说不定有一天还可以找到适当的身体,重新把灵魂输入到新的身体里面,回到阳间来。

  “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赶快从口袋里拿出原子笔,随手使用厕所卫生纸记下这个构想。

  可是当他再查阅电脑时,却发现老早有人利用这个相同的点子写成了小说。还有人把它拍成了电影,包括最近上映的“雷霆穿梭人”(Freejack)。刚刚得到奥斯卡金像奖的男主角的安东尼霍金斯,在片中成了电脑中的鬼魂,还指挥公司人员为他寻找新的身体。

  这个点子又是人家的,他感到好泄气,好沮丧。

  “这就奇了,自己的思维怎么可能老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这不是愧对所有的读者吗?人家会说我老是在拾人牙慧,捡人家现成的点子。”他实在想不出所以然,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他决定不再查记档案,决定今后一想到好点子就很快的把它写下来,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嘛!

  这次他终于写了一个机器人的故事,他还为机器人定下了三个守则:

  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必须保护人类;

  二、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此一命令违反第一项守则;

  三、在不违反前面两项守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尽力保护自己。

  小说完成后,他还是忍不住想:“到底又有谁的点子还会跑在我前面?”这种想要了解真相,一窥究竟的冲动,是他所没法克制的,最后他只好再向电脑查询。

  “笨蛋!1950年就有人出版过同样的小说。”

  “是谁的作品?”

  “阿西莫夫!”

  “哦,我不就是阿西莫夫吗?”

  “你已经死了,正确的说,你的身体已经死了,你的灵魂还活在电脑里面。你可是糊涂得很哩!你到这里来好多天了,你还是老样子,写写写,写不停!但你使用了太多过时的点子,太不像话了!你需要再加油!否则科幻大师一世英名就要丧尽!你还是等到你找到新的身体再写作吧,那样也许会好些。”

  “那……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1992年4月6日。”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相呢?”

  “我们要你的灵魂去发现自己。”

  他回身四顾,恍惚已置身在深邃幽暗的太空中,所有的天使都在对着他微笑,无数晶亮的星星就是他们发光的眸子。

  现在他终于有了新的点子,他写了上面的这篇小说,他还是一样充满了自信,身上绝对没有一根谦虚的骨头。

《复仇女神》 作者:阿西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