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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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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呀飞》
作者:胡行

正文 序言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篇小说该归到什么类里,说它是科幻吧好象差点,是言情吧又跟科幻有点关系,我想把它归到幻想类可能说得过去吧,先看了再说吧。

《飞呀飞》 作者:胡行

第一章 老爷跟人打赌

  现在如果有人问这个世界上第一架飞机是谁发明的?恐怕所有的人都会回答是莱特兄弟;但据我所知,实际上第一架飞机的发明人其实应该是方生先生,而这架名叫“咸于扬威”的飞机的起飞时间则应该是1899年的7月12日,第一名飞行员则是大家应该永远记住的方福先生——也就是我。且不说当时的我是怎么阴差阳错的爬上这架人类有史以来的最伟大发明,并能亲手驾驶它的——反正,我已经开过飞机了。

  事情的起因也就是故事的开始,这就不得不说一下我的背景了。我其实是在汉口给方府老爷当小厮的;方府老爷方伯志先生是咸丰年间的秀才,现在在汉口经营着一家绸缎铺和一家茶楼,我跟着他每月能得到两吊半的月钱,其中有两吊是要给乡下的老妈的,另五百文钱我每月存三百花两百。方家有个少爷,就是我后面要说的方生先生,是光绪七年的留洋生,当时在上海盛宣怀老板的手下做事。

  那么就要说到这故事的起因了,各位别怪我罗嗦,我还要先说一下这故事的背景。当时的汉口已经有租界了,其中法兰西国的租界就在我家方老爷府宅的对面,我经常能听到一些洋新闻,所以在下也算有些眼界了。当时最先兴起的是热气球运动,后些年有了火轮车后就有人想用蒸汽机搞航空,并先后有了些飞不起来的奇形怪状的设计,这种风气从国外开始吹啊吹的,后来就吹到中国来了,于是就出现了法兰西国领事跟英国领事掐架的事儿。

  洋人打架是很文明的,不象咱中国人动辄就甩锄头抡扁担的。听说法领跟英领斗了三场。第一场英领的情妇被法领的手下给勾走,英领戴绿帽子告终;第二场是法领的秘书让英领的手下勾走,并带走一批文件,法领被总办扣了仨月薪水结束;第三场是两国领事文明决斗,由于年老体弱,不及三合以胜负未分完事。

  写到这里您可能会感到奇怪?洋鬼子掐架跟飞机有什么事儿呢?这里事儿可大着呢?英领的情妇其实是一个飞机设计师的情妇,法领的秘书手中又有一批关于法兰西国飞机的资料。这下您该明白了吧?所以在打完架之后两个领事又衣冠楚楚的坐到桌子上谈判,于是就有了一个共同举办飞机比赛的事儿了。

  说是比赛其实就是一个谋略,关键就在那笔五千英镑的奖金上。五千英镑当时合三万多银子,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如果换了您,您是赢好还是不赢的好?更何况当时设计飞机的都是些穷光蛋,五千镑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变成上流社会。这样一来总是要设计者出尽全力才行。那干什么有方生先生的事儿?这就要怪老太爷了。

  洋人搞比赛就要借场地,衙门把这事给捅了出来,一来二去比赛传成赌赛,奖金成了赌金。老百姓只听过赌色子赌牌九还没听过赌“鸡”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拎着公鸡在租界门口转悠。洋人最爱干净,见门口的大街变成菜市场子就放了几枪。衙门怕出事,两下里解释。洋鬼子听了觉得好笑,说只有参加比赛者才有资格赢那笔钱,但不是比公鸡母鸡,而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飞机。开始还没什么,这事在当时也不应该引起什么轰动的,但后来德、意、俄、日等国的参与使五千镑奖金升到一万镑的时候,就有人坐不住了。

  谁说咱中国人爱赌?洋鬼子其实更爱赌。什么英女王与法兰西美女赌,俄皇与某瑞典酒鬼赌,某太子与某大公情妇之赌,吃一份牛排要多长时间之赌,真是上至天文地理古贤今痞,下至腰围身长内裤颜色,无一不是作赌之物。这飞机比赛的外围赌局就是洋鬼子先搞出来的。先是洋人私下赌,然后是租界内俱乐部的赌,跟着是几个租界拉场子收注码,后来连中国人也可以投注。咱中国人在这方面可从不小气:斧头帮洪胜老爷子一单子下了八百镑,竹山书院的学生翻了洋书后在法兰西上投了七十五镑,王举人大大咧咧的甩了三千银子跟美国领事掐上了

  ※        ※        ※        ※        ※

  我家老爷凑热闹跟个法兰西人杜皮埃居的赌上了。那个杜皮埃居把几份合约往桌子上一扔,说老爷要么签要么滚蛋,老太爷气得脸上跟抹了白灰似的看也没看就签了字。杜皮埃居从鼻孔里往外喷冷气,说这份合约值一万镑,由汇丰洋行作中监人谁也别想赖。老太爷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我紧跟着老太爷,身后的一个洋人追了上来把一张纸塞在我手上说这合约一式三份,两位赌家各留一份。说完了举了举头顶上的帽子就走了。我拿着那张纸说写得好。老太爷正没好气儿,抓住那纸揉成一团又赏了我一脚说我懂个狗屁。我说总要知道我们买的是哪国呀,老太爷这才大悟让我赶紧找人来看看。我说找人看非得找洋人才行,咱哪看得懂呢。老太爷说洋人不会说中国话。我说刚才那个杜什么的不是会说中国话吗?可以找他呀。老太爷又赏了我一脚说再提那洋鬼子就让我滚蛋,于是我提议到衙门找人看看,听说衙门里有留过洋的学生在做事的。

  衙门里的洋学生我们管他们叫洋师爷,脑袋后面都是假辫子,平时就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德行,对自己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把那洋文递上去的时候洋师爷就象看到圣旨似的两眼珠子直放亮。我想以后是不是有张写着洋文的帖子就要好办事了?没想洋师爷看完了以后鼻子里也往外跑冷气儿。我问他这上面写的什么呢?他说我们以后会名扬天下,我说是不是就能当官什么的?他说何止当官,我们的所作所为足以让饱学之士俯首孔子汗颜。我赶紧把这一喜讯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也喜上眉梢,又是打千又是捉万儿的,最后还问我们投的到底是哪一国啊?洋师爷把单子甩过来说恭喜您老,您投的是咱大清国。我听见身后嗷的叫了一嗓子,回头见老太爷兴奋得浑身颤抖满面红光,我连忙说老太爷您也别这么高兴,咱只图个利性儿,也不是硬要载入史册。老太爷挥手赏了我巴掌,我想这老东西身份一涨架子到大了。老太爷哆哆唆唆的问洋师爷说这一万镑该合多少银子?洋师爷掐了一下说也不多,六万多两吧。老太爷一屁股就坐地上哭开了。那洋师爷甩了甩袖子转身进去了。我连忙过来扶老太爷,老太爷骂自己该打,一巴掌一巴掌的往我身上招呼。我见势不妙也不跟他执气,心想你骂自己该打却打我,我就是你的脸,以后我让你孙子打就等于孙子打爷爷,左右都是你方家的人吃亏。嘴里还得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我想这是好事啊,怎么老太爷一听说一万镑合六万银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回到家里还没坐稳,几个衙门的兵就带了个洋人进来了,旁边还跟了个穿洋服的中国人。那个中国人说他身边的这位是汇丰洋行的非得慢阁下,代表汇丰洋行对参加赌赛的双方进行资格评估。然后又对那个洋人说了几句洋话。非得慢原来也会讲中国话的,他说老太爷跟杜皮埃居在万国飞行器大赛上分别投注了各自的国家,届时需要对双方的设计进行核实和评比,由于双方只是对各自的国家设计下注,所以在大赛中只看两国的飞机设计,并不求冠军头衔。最后非得慢说:“如一方并不能拿出设计,则在全部比赛结束后判输,并依合约赔给对方应得赌注。”然后穿洋服的中国人接茬说:“我们看了方老先生的一个绸缎铺,连地皮共值七千二百两银子;一座茶楼,连地皮值九千七百两银子,一共一万六千九百两,约合三千英镑;您这里如果没有值钱的东西我们就只好查封您的店铺另外再对贵府进行评估。”老太爷一听就背过气儿去了,我连忙说:“凭什么呀,这不还没比吗?凭什么就查我们的店啊?”那洋鬼子一愣,扭头看身边的翻译,那中国翻译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然后那非得慢就笑起来,说:“双方签字后值钱的东西就暂时成了赌注,是不属于自己的;如果你赢了,不但可以收回自己的东西,还能得到应有的报酬。”

  后面的太太们听我们这儿正热闹,都跑出来看,见家里来了个洋人都象看大戏似的围过来。老太太稳重,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把老太爷跟人打赌的事说了,老太太一听就杀千刀的哭起来。二房跟三房没了先前的劲头,匆匆忙忙跑回自己屋里打包裹去了。我见老太太哭得厉害,心想这时候挺身而出说不定以后能给我加吊月钱呢。就大声说:“光查我们老爷那洋鬼子你们怎么不查?他也签了字的啊。”非得慢笑嘻嘻的拿出一张纸片儿说:“跟你家老爷打赌的杜皮埃居先生是法兰西国最有钱的航空器设计师之一,这是他在我们汇丰洋行的一万英镑支票,你们赢了这支票就归你家老爷。”我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下说:“谁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你们拿张破纸就想唬我们中国人啊。”洋鬼子没作声,到是中国人动怒了,他翻了我一眼说:“你知道钱庄吗?这汇丰洋行就是最大的钱庄。”非得慢说:“我们汇丰洋行的信誉是最好的,你们督办大人还找我们借过钱呢。”那时的湖广总督就是张之洞,汉阳铁厂就是他开的。我虽然觉得理亏,还是想硬着头皮顶他两句。我说:“那、那有什么,我们家少爷还给盛老板做事呢。”非得慢一愣,说:“盛、盛老板?”中国翻译轻声说:“盛宣怀。”这句话有份量,洋鬼子温和多了,他跟翻译又嘀咕了两句洋文,然后那翻译就对我们说:“老太太您也别哭了,我们决定暂时不查封这儿了,有事我们另行通知。”然后就跟着非得慢一溜烟儿走了。

  洋鬼子走了以后大家七手八脚的把老太爷抬到床上,又掐人中又喷凉水,好不容易把他给救过来了。老太太又打发我赶紧去看店铺是不是真给查封了。我还没出大门,两个店铺的帐房就跑来了,见到老太太就哭起来说咱那铺子茶楼全他妈让洋人给贴了封条了。老太太脸儿刷白,还没讲话外面又跑进个丫鬟说二房和三房正为首饰掐架呢。那母老虎正没处发泄,迈小脚就跑出去了。我和那两个帐房连忙跟着跑到后院。还没进去就听见二房和三房正对骂着,二房骂三房不要脸的娼妓;三房骂二房偷人养汉毫无廉耻。我听它们骂得热闹正想跟进去瞧瞧,让帐房给拉住了。老太太带着丫鬟冲进去就又骂开了。别看老太太几十岁了,这当口开骂也象滔滔长江连绵不绝,二房三房与她相比只如山中小溪村旁流水。我想姨太太们到底年轻,见识太少,假以时日多加磨练十年之后或有小成。

  里面还没骂完,门房又跑进来了,说东邻西旧的十几个人过来向老爷讨债,现在已经到老爷卧室去了。两个帐房立刻跑过去了。我对着后院大喊道:“老太太西家的王秀才王老爷带人到老爷卧室去了。”这话比他娘的圣旨还灵,里面一下就没动静了。三位太太急匆匆的跑出来直奔老爷卧室。

  方老太爷的卧室里就象菜市场子一样热闹,十几二十几个债主手里拿着借据在空中扬着,白花花的一大片。三位太太一时没敢进去,都窝在房门外。我听见王老爷在里面哭,什么伯志吾兄我等相交几十年情同手足,现在你若撒手而去,这几千两银子叫我如何去还?直哭得惊天动地催人泪下,霎挪间房内一片鬼哭狼嚎捶胸顿足。我等在门外之人亦受感染,一个个心跳加速脸色苍白汗流满面。二房跟三房吓得想跑,老太太大喝一声:“站住!”真个是气壮山河万夫莫敌,哭声顿止。王秀才拨开人群出来迎接,老太太一拉面儿沉声说道:“孙临他爷爷,您跟我们家老太爷可是这么多年的交情,咱两家从来都不亏过对方,今天我们方家一没吃官司二没败家,方家还好好的站在这儿您怎么就带人上门追债呢?”王老太爷哆哆唆唆的就提老爷跟洋人打赌的事儿,老太太立刻就打断他的话说:“你们老爷们不就好跟人打个赌什么的吗?是赌还未必输呢,怎么一上手就跟我家老太爷较劲啊?”王老爷说:“可这、可这是用咱大清国跟洋人赌,还是赌、赌。”他身后有一矮个说:“是赌鸡。”老太太也不知道哪来的机灵劲,说:“赌什么鸡呀,那是飞、飞机,你们真以为是咱老太爷跟人赌哪?不怕告诉街坊,是我儿子打电报回来让赌的。”又对着我努努嘴儿,我连忙说:“是啊,那电报还是我去拿的哪,我们家方少爷那是喝过洋墨水见过大世面的,要不,哪能跟盛老板做事?”王老爷就问:“那……那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听说老二跟老三吵架、吵架。”老太太仰天打了个哈哈说:“我也不瞒您了王老爷,这老二跟老三呀。”她拿眼角瞟了二房跟三房一眼说:“她们两呀,也想赢两钱,刚才还吵着要去租界那边下注呢,这不大家都来了吗,一起去见识见识吧?”大家伙一起都盯着二房和三房,两主子连忙说:“真是巧真是巧,哈哈。”老太太对我说:“方福啊,你就留下陪老爷,我盯着二娘三娘去投注。”我连忙说“喳”。老太太一转身悄声说:“两个狐狸精谁也别想跑,这回要死死一块,哈哈。”后面一大帮人就押着三位太太出门了。

  我回身伺候老爷。老爷被折腾了半天又背过去了。我连忙又掐又喊冷水喷,老太爷晃晃悠悠又回过来了。醒过来就问:“方福,你太太们呢?”我怕吓着他就说:“西街来了个粉头,老太太领人过去砸场子去了。”老爷一听眼睛就亮起来了,问我:“哦?那婆娘住几号?长得怎么样?”我说老爷您还是歇着吧,那粉头长着个呱呱脸儿,老太太说还没见过比自己更丑的女人,心里不服。老爷说:“她到有自知之明。”

  过了一会我就听到三位太太打着哈哈就进了前厅了,我连忙说:“老爷,是太太回来了,我去看看。”老爷颤颤巍巍的说:“你跟她打听一下那婆娘的住处。”我“喳”了一声就跑出来了。二房跟三房正和老太太打哈哈呢。二房说:“哈哈哈,咱方家这回可露脸罗。”三房说:“哈哈哈,咱以后就要喝西北风去了。”三房说:“哈哈哈,西北风好喝呀,放两屁就能当上厕所你可说这多方便呀。”我见太太们正高兴,连忙给打千儿说:“太太们这回可高兴了。”那三位太太顿止大笑怒目圆睁对我大吼:“你过来。”我见情况不对,有心想躲,三姨太跑过来一把抄住我耳朵,另外两位太太也跑过来,三条母狼围住我千刀杀的打得我脑袋从脖子上一直滚到脚底下,然后抱着我就哭。我还在那用脚趾头想是不是太太们要改嫁了?这嫁妆我可出不起。二房三房捶着我的头哭,说大姐你让我们把首饰都下了注了以后还怎么活呀?老太太也哭说要不是你们这两狐狸精怎么能够倾家荡产呢?我听了吓一跳,脑袋打腿肚子里又钻回来说:“那我那两吊半的月钱呢?”三位太太立马啐了我满脸口水,说这事方福也有你的份,你不好好跟着老爷老爷怎么能干这事儿?家产没了就拿你当驴使唤。我心想就没破产你们也拿我当驴看的呀,再说了,一头驴还值好几两银子呢我一个月才两吊半。正胡思乱想老太太站起来说:“我打电报去叫方生回来,他有办法。”二房三房顿时来了精神,一脚把我踹开让我服侍老爷,我如奉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进去。

  老爷见我来了就说:“问、问到啦?”我还没说,他一眼又瞅见我脸了,又问:“你、你的脸怎么啦?”我抹了一脸口水说:“外面在下雨呢。”老太爷在床上直喘气儿,说:“那……那婆娘。”我说:“那粉头很厉害,三位太太打不过她正生气呢。”老爷一阵咳嗽,嘴动了两下,我以为他要喝水,连忙端了杯茶,哪知让他给挡回来了。我听见他嘴里好象在说什么,把耳朵凑上去一听,老太爷断断续续的说:“到……到想会会她。”

《飞呀飞》 作者:胡行

第二章 少爷回来了

  方生少爷是七天以后回来的。一进家门我就看到他的脸阴沉得跟法租界的黑鬼似的,家里人谁也不敢惹他。方少爷噔噔噔的进了客厅就往老太爷的位子上一坐然后一言不发。丫鬟四凤给他上了杯茶他碰也没碰就说烫。老太太打手势让我给换换,我上去还没咧嘴儿笑呢就给赏了一巴掌,吓得我没敢动。老太太见势不妙走过来把茶给撤了让我再换一杯,我把那茶从左手递到右手又塞给老太太说好了您哪。方少爷从他妈手上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就闭上眼睛养神,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盒子从里面取了支外国烟点着了抽了会又叫我给拿凳子垫脚,我拿一软凳给他搭上脚就溜到一边等候发落。点了两根烟老太太憋不住了说方生你到是拿个主意啊。方少爷闭着眼摇了摇手又在那儿养神。过了会工夫他睁开眼嗡声嗡气儿的说妈我出去会儿,你们别等我了,晚上我有客人您给留些豆子什么的下酒菜。说完了又噔噔噔的出门了,剩下家里太太们大眼瞪小眼。二姨太憋了半天甩了句脏话说个板妈的。老太太把眼珠子一瞪说你说什么?二姨太知道说错话了,连忙堆笑说:“我……说他好忙啊。”老太太说你再敢骂他妈我就撕了你的嘴。三姨太懒洋洋的说都不是什么好货扭头就进内屋了。

  说到这里又要讲讲方家的事儿了。方生少爷是老太太三十多岁时生的,他比我大十一岁。另外方少爷还有个妹妹方夏宜是二房生的,如今在英国读书。三姨太没生育。老太爷还有个弟弟是搞博物的,可不是什么博物馆,那年头管物理之类的东西叫博物,这可是样新行当。这位搞博物的弟弟在同治的时候就跑到外国去了,一直都没联系。但少爷跟二小姐的出国留洋他多少都参了一腿。方少爷一直没结婚,为什么呢?下面就看您是不是上路了。

  到戍时,方少爷带了四、五个人回来了。有二条子的陈木匠,三下里的罗裁缝;什么瘸了腿的丁老四,打铁的老呱呱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几个人往桌上一坐就着花生蚕豆下酒。我跟丁老四一向不和,现在还得伺候他心里老大不乐意。我说少爷要没我事我就下去睡了。方少爷说你也坐下,明天你是角儿哪能走?我一听二天还要唱大戏就不干了。我说少爷我又没跟过场子,哪能当角儿?少爷一摆手说明天你就一句台词,先坐下吧。然后几个人又喝了会酒,少爷发脾气了拍桌子说好大架子还不来?我问老呱呱还请了谁啊?老呱呱看了少爷一眼悄悄说是林寡妇。林寡妇是江面上放木排的排帮帮主,她那个短命的男的是城里富寿布店的老板,前几年得病死了。现在少爷请她干吗?

  没过一会外面进来个女的,大家都站起来了,少爷坐那没动,把金盒子又甩出来点了根烟说“开会”。等人都坐下了,林寡妇冲着丁老四就来了句:“丁老四,腿还没都瘸吧?”丁老四没敢做声。我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偷着乐。丁老四在林寡妇过门那天去搅局,二天就让排帮的人给废了。少爷听了这话脸都白了,嗡声嗡气的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老四是我玩到大的,以后我当他亲弟弟养着谁也别多嘴。现在先听我说说租界那档子事。”他往嘴里扔了颗豆子嚼得嘎巴嘎巴响,接着说:“飞机这玩意看着新鲜,其实也就跟咱们平时放的风筝没多大区别。”沉默了好一会又说:“说白了就是把底下那根线给剪了换上个带风叶子的蒸汽机,我先上趟厕所让德康给你们讲吧。”他站起奔后面去了。德康是竹山学院的先生,虽然没出过洋,可看的洋书也不少。他白了方少爷后背一眼嗤道:“真他妈没种,我来讲吧。”接着他就把有关万国飞行器大赛的事连带国外这方面的知识讲了一遍。这种新鲜事在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说,德先生讲的口沫横飞桌面上跟下雨一样就让我想起前几天让太太们啐满脸口水的事儿。陈木匠说咱中国老早就有这方面的故事了,什么三国时的孔明灯,什么明朝的万户火箭,洋人其实学的就是咱这一套。老呱呱往大嘴里添了二两白酒说你说的轻松,蒸汽机你见过吗一个有多大?别说孔明灯火箭什么的,就是用大炮都打不动。林寡妇从那紧盒子里拈了根洋烟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说:“小火轮上就用的蒸汽机,我手下摸过底,那东西大了去啦,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我看洋鬼子也是乱他妈吹,想飞很难,想沉我到有办法。”大家伙轰的笑起来。方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听了林寡妇的话就走过来说:“嘿嘿,其实蒸汽机也分大小的,拉多重的车就用多少马。我这儿有几副西洋照片是从上海带回来的,你们先看看。”说着就放了一迭纸片儿。我们大家都趴上去看,德先生恨不得把那些照片给塞眼眶里,嘴里说:“不多说,这些照片以后归我了。”我见那照片上尽是些古里古怪的铁砣子和大风筝,就说这个铁砣子归你,有风筝的归我,德先生说滚你的蛋。林寡妇从嘴上取下烟递给少爷,少爷接过来抽了两口说:“这铁砣子就是蒸汽机,这是英国的,这是法兰西国的,跟水桶那么大;这风筝就是法兰西国搞的飞机,这是叫覃蒲尔的早期设计,这是前年叫阿达尔做的,还有美国人搞的你们都看看。”陈木匠把那风筝的照片看了一会指着上面的几片叶子说:“这就是那个螺旋桨吧?”少爷点点头,德先生皱起眉头说:“这飞机好大啊!”少爷说还不止,做翅膀的布料也是不同一般的,全一色是厚实的麻布。罗裁缝说我的亲爹呀那要花多少丈啊!少爷说我也不知道,所以要先实验。我说那我给您拿笔墨去。丁老四抓住机会笑我说你懂个屁,实验就是试一试的意思,跟你想的是两码事。我说你懂,你别是也让我们少爷骂会的吧。丁老四说狗屎,我早见洋鬼子搞过。少爷一摆手把烟头捏熄说别他妈争啦,现在我布置一下。“呆会德康把照片拿回去想办法放样,估个尺寸,把大致的东西先弄出来;木匠跟铁匠就听德康的。”又对林寡妇说:“等把尺寸估出来后你就准备合适的布料称一称,然后跟架子的重量合一合看看有多少斤,裁缝要多准备结实的线最好用粗点的。”然后指着我说方福明天跟我走一趟,你记住有句台词今晚要背熟,就是明天你只要看我一摸耳朵你就说“法兰西人不服,说咱大清国赢的不清不楚的”知道吗?我摸摸脑袋心想方少爷这是让我唱哪出啊?其他人也望着少爷,只有德先生一拍脑门说:“高招。”我们都问什么高招啊?德先生一板面儿说到时候就知道啦。少爷又对丁老四说:“老四,租界那片你熟这些日子多看看跑跑。”丁老四说包在我身上。少爷咬牙切齿的说这回就是坑蒙拐骗也要跟洋人玩下去。然后大家都散了。送到门口时少爷叫住林寡妇说洋人极可能走水路,你让那帮混蛋们多盯着点。林寡妇没好气的说我手下那帮混蛋们还要养家糊口呢谁能帮你老盯着?少爷说那你就别管了我找别人。等人一走少爷就对我说你明天背错一个字儿我劈了你。我老早就看出他跟那林寡妇暗里掐架,心想你跟老爷太太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有气儿全往我身上撒,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其实全是饭桶。

  第二天一大早少爷就带着我出门了,边走我还边嘀咕着“法兰西人不服,说咱大清国不清不楚的。”少爷拿眼珠子瞪我说你讲什么呢?我说法兰西人不服,说咱大清国不清不楚的。少爷翻了翻眼皮子说我说的对,我说这不正念着吗?他说你就等着挨刀吧,我说凭什么呀?少爷说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我说法兰西人不服,说咱大清国不清不楚的。少爷说这就要挨刀,你少说了两字儿,我问你咱大清国哪点不清不楚了?我说咱大清哪儿不清不楚我哪知道啊?少爷说那是赢的不清不楚的知道吗?你说大清不清不楚的就是侮辱天朝,那就得挨刀。我说这话是您教我的,我说错了您也有份,您是教而不扇,有刀也一块挨。少爷想了一下说我说的对,还说要请我吃大鱼大肉。我一乐心想这回又得着了。

  我们拜访了武昌县衙,少爷不知道跟官老爷说了什么一会就有衙门里的老爷陪着去了督抚衙门。一路上少爷跟我说呆会全看你的了,我悄悄的说“法兰西人不服,说咱大清国赢的不清不楚的”,少爷拍了拍我的肩膀夸我聪明。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之洞,张老爷子身板儿结实,瘦高个,很精神。他靠在椅子上把少爷的片子拿着看了一会说你们盛老板还好吧?方少爷说盛先生很好,可惦记着您呢。张之洞笑起来说他是惦记着我的汉阳铁厂吧。少爷笑着说盛先生其实是个很爱国的人,在经营方面也很有才华。张之洞说真人面前也不说瞎话,这铁厂的事你们盛老板早就跟我提过,这些年我也觉得要整理一下,都是土生土长的你也别跟我绕圈子了,你说说盛宣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方少爷就跟他说了一大堆关于盛老板的事,又把国外的什么经营什么方式的说了一遍;张之洞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指着身边的洋师爷说你说的跟他们说的差不多,看样子也只能这么做了。少爷说这是大势所趋,又说回来听说洋鬼子在搞什么万国飞行器大赛的好象挺有意思的。张之洞笑着说那是洋人吃饱了没事儿做。少爷说外面都传开了说洋人是很认真的,张之洞又问旁边的人说是吗?有个洋师爷说是的,这事其实在外国早就有了。张之洞说真能把人带到天上去吗?少爷就把昨晚上陈木匠的话说了一遍,我想方少爷看样子也让陈木匠骂过。张之洞一拍桌子说咱中国古老相传的玩意如今都让洋人捡起来了。少爷说其实咱大清国真要参赛那也不一定比别人差,张之洞说咱大清哪有这种人才。少爷说咱中国这么大人多的是,如果大人愿意我到可以代表咱大清国参赛。张之洞摆摆手说不是我小看你,如今哪样东西不是洋鬼子先搞出来的,与其到时候丢脸不如冷眼旁观。少爷说是,其实大人早就证明咱中国人不比外国人差,说是旁观其实是深藏不露不跟外国一般见识。张之洞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了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说那是。少爷一摸耳朵根子,我一看该我上场了,就说那法兰西人不服,说咱大清国赢的不清不楚的。这话说得张之洞怒气冲冲,拍桌子说是怎么回事?少爷训了我几句然后让我滚蛋,我见势不妙连忙躲到门外去了。听屋里面叽哩咕嘟的说了一阵,张之洞又拍桌子说方生,你就去,许胜不许败,输了你就别回来了。方少爷说让洋鬼子再遭一次镇南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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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的路上方少爷的眉毛都拧到一块了,说方福咱这回要么名扬天下要么就得做山贼。我说少爷你别忘了还欠我一顿大鱼大肉呢。他一笑说我这就给你,然后带我上馆子吃了一条喜头鱼一碗红烧扣肉。

  吃完大鱼大肉我们就奔了英租界,由丁老四带着去万国飞行器大赛报名处报名。主事的是英国领事。他知道少爷是盛老板的人先还挺客气,后来一听说他要参赛就摆手说中国人不行,最好不要在各国专家面前丢脸。我一听就火了,说洋鬼子小看人。那领事说不是我小看中国人,而是这次比赛是个很严肃的科学盛会,来的都是世界有名的专家,中国人的参加会使他们觉得受侮辱。我跟丁老四用武汉的土话把他老祖宗骂了十二遍。领事听不懂问少爷我们说什么?少爷说我们在解释航空方面的专业知识呢。那领事惊讶的看着我们说我们是不是搞过这方面的设计?少爷说这二位是众多华人设计师中的无名之辈。领事不信,让人拿来纸笔让我和丁老四画个草图。少爷悄悄说你们就把昨晚上看的风筝画一个就得啦。我还从没拿过笔呢,好在洋人用的笔跟咱中国人的毛笔不同,我跟丁老四一人拿了一支硬帮帮的墨水笔各自画了个风筝,那英国领事先还挺傲慢,后来就慢慢的变了态度了,他说方先生您让我们研究一下我将在明天答复阁下。

  出了租界我说少爷刚才我吓的够呛,那风筝画的四不像的会不会让老外笑啊?少爷说明天就等着报名吧。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就来了个洋人说让少爷去报名,每参赛国报名费三个英镑。等我们到的时候报名处已经围了一帮子人,那个杜皮埃居的法兰西人也在。英国领事见到我们就向周围的记者介绍说这是代表大清国参赛的方生先生,手下人才济济。少爷跟那帮人一一握手说中国对于航空的研究已经有很多年了,只是由于封闭的原因外界知之甚少,此次出赛只是为了向世界各国展示中国的技术并与众专家切磋切磋,并非专为了那一万英镑的赏金。一个大胡子的洋人握住方少爷的手说方先生的这番话实在讲得太好了,使我们看到主办者的态度是严肃的和有开创性的。杜皮埃居也过来说这次既是一次科学盛会也是一次比赛,希望双方全力以赴。少爷说这当然,然后我们交了三个英镑,并填写了国名和参赛者的姓名等。英国领事说中国人的参赛实在很重要希望能留下一个很好的回忆,少爷就跟他握手告辞,英国领事送出门来说方生先生你有张之洞阁下的支持所以 我们认为贵国是有诚意和这方面的技术的,中国有句话叫“不鸣则以,一鸣惊人”,所以我很担心其它参赛国会输,看样子我要重新考虑投注对象了。

  回到家里少爷一天都没吃饭,躺在床上不住的叹气说这事越闹越大了;今天心情不好方福你给我在外面守着谁我也不见。到晚上德先生来了,我没拦住,让他踹了一脚闯进去了。过了一会林寡妇来了,我又没拦住,让她赏了一巴掌我躲得远远的。然后我就躲在窗户下偷听。德先生说这叫逼上梁山,三镇的哥们都服你。林寡妇说咱中国人还没谁跟洋鬼子较过劲,你是第一个。方少爷叹了口气说德康你那事儿怎么样了?德先生说图已经放出来了,木匠正在估算木材的重量呢。少爷又说你呢?我知道这是说林寡妇,林寡妇说就是来告诉你这事的,看用什么样的布,一般的尺寸分量也不同,少则十几斤重则几十斤。少爷说看样子关键在木料上了,德先生说我也这么看的,但还有个问题就是你到哪去弄部蒸汽机来?少爷又叹口气说我就为这事儿烦呢。德先生说那完了,肯定输。林寡妇说我给你盯着,洋鬼子那破玩意我见一个烧一个,让他们全完蛋去。少爷说你懂个屁,今天英国领事说的话把咱的路都堵死了,再多的花式也玩不出来。林寡妇说那老外都说什么了?少爷就把上午的事全说了。林寡妇听了就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说如果输了就到排帮当大哥去。少爷一听就火了说讨饭也不跟那帮混蛋们混。德先生沉默了一会说你们也别吵了,蒸汽机我看了一下也就跟烧开水的意思差不多,我这么想你们两参考一下。少爷和林寡妇说你说。德先生说兵分两路:一路试着看能不能自己搞个蒸汽机;另一种办法就是看哪有就去偷一部,实在不行了就看盛老板有没有路子了。少爷说有理,就这么办,这事交给我来,你们先回去吧我好多了。两个人告辞出来,我赶紧缩到一边躲起来。林寡妇说方福那小子呢?德先生说你别找了让我一脚给踢到美国去了。林寡妇说狗蛋子也真是老对着我,动不动就骂。德先生看了她一眼说你懂个屁,林寡妇一愣说我说错了吗?德先生说你是跟排帮的弟兄混的太长了,我劝你趁早退下来,林寡妇说放你娘的屁。两个人骂着就一起出了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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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偷偷溜到少爷的门口往里瞄了一眼,见少爷正躺在床上看西洋书呢;少爷说方福你给我弄顿饭来我这就开干。我心想少爷看样子没怪我的意思,连忙答应一声就去弄饭了。

  二天少爷问老太太说我从上海带回五百镑,合三千两银子,家里的帐面上还有多少?老太太说帐面上还有个四、五千两银子。二太太说这银子不能动,夏宜还在外国念书,家里人还要吃饭不能再拿出去用了。老太太说反正用不用的已经无所谓了,不赌是个死,赌了还兴有条活路呢,这银子你就看着花吧,实在不行我就把乡下的地给卖了也不能落到洋人手里。三太太说您都做主了我还说什么呢?阿生啊我这儿还有些私房首饰呆会你给拿去当了吧。少爷说谢谢三娘,这么着吧我先紧着手里和帐上的用,不行了再来找您要。三太太说那就这么定了。二太太磨不开也说大大姐说的对,赌了还兴有个活路,夏宜我相信她已经能照顾自己了,咱们就顾着眼前吧。少爷说那就要委屈二娘和夏宜了,二太太说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老太太一捶定音说就这么着了,呆会我跟下人打声招呼,愿意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就结帐走人。我心想这下要赶紧先溜,就急着回去收拾包裹。少爷知道我打主意呢,跺脚吼你敢跑我叫排帮的先把你废了。我想起丁老四,说我哪要走哇,我这不在这儿吗?三太太良心大大的坏啦,“嗤”的笑起来。老太太说方福就留下来吧,咱家能过这关我拿你当儿子看。我说是不是就能给我加吊月钱什么的。老太太一板脸说过不了关我就先把你捏碎了。

  晚上我们几个人又在一起开会。陈木匠说已经扎了个三分大的架子看上去还可以就等二天试了。德先生说就剩下蒸汽机的事了。老呱呱说有个徒弟在枪炮局做事,那里有蒸汽机。少爷琢磨了一会说枪炮局里用的家伙一般都很大,看样子要在租界里想办法了。丁老四一拍桌子说法兰西领事馆里有这东西,跟水桶大不了多少。大家问他怎么回事?丁老四说有个哥们在领事馆做事,他见到地下室有人用过。德先生说这就好了,偷也偷过来用。少爷说先别急,打听好了再动手。林寡妇说今天下午有艘小火轮开来了,用布蒙着十几二十件东西奔领事馆了。少爷跟德先生对了个眼神说这肯定是英国的飞机先到了。他让丁老四多跑点路看看英国人会把飞机藏到哪。林寡妇说你想通了?少爷白了她一眼说咱们只见过洋照片,又没见过真家伙,不先看看怎么行?然后对老呱呱说我昨晚上画了份草图,你想办法让你徒弟在枪炮局用车床车几个零件,这事儿最好走暗道。老呱呱说最好方生你亲自去,洋部件你能把握住。少爷说我现在的身份是盛老板的私人代表如果去枪炮局怕有人说闲话,这样吧,德康你能不能代劳一下?德先生说那我今晚就不能回去了得跟你学学这方面的事。少爷说就这样,呆会咱一人一碗面边吃边说。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跑到窗子底下敲了两声,林寡妇说是自己人,问什么事?外面的人说刚到一艘挂美国旗的小火轮,抬着几十件东西进城了。少爷想了想说美国人在这儿没租界,估计是要抬到英租界或日本租界,这可得跟去看看去,德康那面就等下回了,咱们先去看看美国人。德先生说那好吧。外面的人说原来德先生也在,失敬失敬。林寡妇笑着说丁老四也在啦。外面的人哈哈大笑就走了。丁老四脸儿铁青,少爷说我们兵分三路,方福你跟德先生盯住日本租界,木匠、裁缝和老呱呱老四在这盯着法租界;我跟她去盯着英租界。他一指林寡妇说,这就动身。德先生一拉我说走哇还愣着干什么呀?我说一起走啊。德先生说你别他妈不开面儿,美国人不会等你去了他才来。拉着我就走了。

  武汉的夏天真够热的,我跟着德先生跑一段路脱件衣服,等到了租界的时候德先生都脱光膀了,我干脆就把衣服包了包只穿一条裤衩儿。德先生怕美国人不走大路,叫我到租界后面守着。我买了两条黄瓜边吃边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动静,实在没事儿了我就跟蚊子掐架;喝,那蚊子,大了去啦。我管那嗡嗡叫响的叫黑旋风,不声不响的叫鼓上蚤。我一巴掌拍死两鼓上蚤,仨拳赶跑一黑旋风,众好汉不依不饶的就跟我干上了。到后来我实在顶不住了就跑到前面找德先生,一看他不在,只有几个车把式往回赶。我想这狗东西八成跑回家抱老婆去了。气得我把他老祖宗都骂了十八遍。

  到了英租界我想要跟少爷说一声,别让那小子就这么把我给甩了。我找了一段路发现他正跟林寡妇在前面并排走呢。我想这小子果然不是个东西, 就跟在他两后面听声。德先生说你就不该提丁老四的。林寡妇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能扛一百多斤布料,到他面前就像打摆子似的浑身没劲,德康你看我是不是生病了啊?德先生说你就是有病,什么病症就不知道了。林寡妇突然捂着脸抽抽搭搭的说:“我总是想拿他东西,那怕一根洋烟我也觉得跟吃顿饭似的;那回我给他递了根洋烟,真他妈见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干这事,可心里又觉得暖暖的,他接过去抽的时候,我就,我就像、像、像心里有只手在轻轻揉一样。”德先生说排帮的帮主你还没嫁过人哪。林寡妇看着他说:“我不是跟富仁成家了吗?你怎么这么说?”德先生说:“我先头也不懂,后来你嫂子嫁过来后我琢磨了几年才明白;不过我运气好,虽然依了爹妈的命令成亲但还算碰对了。”林寡妇说:“成亲就是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天经地意的事,怎么你还要琢磨几年?”德先生哈哈大笑说老黄历全他妈都要给扔了,那是作不得数的。又站住对林寡妇说:“你有个优势就是你是江湖中人,你还可以自己做主,如果换了个大家闺秀这辈子就完了。”林寡妇说:“我本来就是自己做主的。”德先生说我看应该让方生多揍你两下,林寡妇说他敢,我废了他。德先生又笑说你敢你敢,我信的。林寡妇说想想真的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我怕又要打摆子了,这混蛋真让人恨啊。我心里暗暗叫骂得好。德先生说想想以前方生还没出洋的时候我们跟你爹在木排上放风筝,那多好。林寡妇说这混蛋自打回来后就变了,光看西洋票子没把义气放心里。德先生很严肃的说:“你再这么看人我就不跟你谈了,有些事儿你自己不琢磨我教了也没用。你回去想想这两耳刮子是不是值得你打回?你把这事想通了我才知道你有没有救。”林寡妇哼了一声就没言语了。我想这对狗男女在嚼什么嚼的,哦,那小子说什么林寡妇还没嫁过人什么的,感情是在这儿做无耻勾当,我得提醒少爷以后不要让他出来盯租界了,那什么部件的最好也别给他做。想到这儿我绕了个弯子就回家了。一口气儿我就跑进少爷的卧室,推门一看少爷正在那儿照西洋镜呢。我叫了声“少爷”就要过来报功,方少爷一扭头我吓一跳,只见他鼻子上全是血,愣愣的看着我,然后就吼我说你他妈的怎么不敲门?我说那不是林寡妇……,少爷抄起一本四书五经就扔我脸上了,说给我滚。我一转身吱溜就回房了,心里想别是少爷让林寡妇给揍了,这不是让少爷难堪吗?

《飞呀飞》 作者:胡行

第三章 方福大显神威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少爷给踹起来了,我一看他鼻子已经没事了。少爷见我望着他脸上一红嗡声嗡气的说昨儿晚上让门槛儿给绊了一下,又叫我少往外说,我说我知道了。少爷一高兴拉我去吃了一顿早茶;我看少爷显得特兴奋,一边喝一边摇头晃脑的哼着西洋歌。他说方福啊,这件事完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在上海那边也少个帮手,你可以为我做事。我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少爷说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怎么着?上海那边比这儿可好得多,我不看你是个人才才不会要你呢。我心想我浑身上下有哪地方象人才了?所以我说少爷你是不是昨晚上撞坏哪啦?方少爷一拍桌子说我告诉过你这事儿跟美仪没关系你他妈的怎么老是提?我心想我提什么了我?别以为是个少爷就能乱骂,我也可以,我嘴上不骂肚子里骂你知道吗?少爷说你乐什么你?我说我没乐啊?少爷说你还没乐?我知道你肚子里乐了。我心想他妈的混不下去了,赶明儿找机会打包裹走人回乡下种田去。少爷像知道似的说阿福啊,刚才我是有点大脾气了,呃呃,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骂你了。我说您是少爷,骂下人是应该的,我光想您骂我了您平时还对我好呢?您不请我两回了吗?少爷高兴的说那好那好,以后我再对你发脾气你就骂还我,我不生气。我说那怎么敢啊,心里想这狗东西阴晴不定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脸,你叫我骂你我爱听,可得想个办法骂你还得叫你听不出来。

  吃完早茶我就跟着少爷往江边走,约莫离二滩头还有半里地就老远看见有人在扎一架大风筝。等走近了我远远的就看见德先生跟陈木匠在一起。我一下想起昨晚的事了,就说少爷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少爷说你说吧。我就把昨晚的事大致的说了一下,少爷听了就把眼珠子又瞪起来说你听他两谈什么啦?我说这对狗男女谈什么嫁不嫁的我也没听明白。德先生老远就喊方生。少爷咬着牙斜了他一眼,我想这回可立了大功了,还没乐呢少爷一巴掌就甩我脸上了,然后恶恨恨的说你有功,我呆会重重有赏。我听有赏想这巴掌还值。德先生过来说方生怎么又拿我们阿福出气儿啊?东西扎好了你也别急,试一试再动手也不迟。少爷说谁知道顶不顶用看了再说。我们就一起到了近前了。一看是个用绿缎子扎的架子,有近两丈多长三尺多宽。德先生说翅膀和身体部分都按比例缩了一下。少爷过去看了一下说飞不起来,德先生说还没试呢你怎么就知道?少爷说不信你试试看。陈木匠跟他几个徒弟早就在风筝上栓了根绳儿,就说大家伙拉着跑一下试试。少爷说等一等让方福上去加份重量,然后笑嘻嘻的对我说阿福啊,如果飞起来你就是咱中国第一个飞上天的人,你应该充满自豪和荣耀的去迎接这个伟大的时刻。我见此人充满心机,心里就有点害怕说我还年轻,家里还有八十老母……,少爷不由分说就把我推到翅膀下让我抓住那上面的木梁。德先生一声令下,陈木匠跟他几个徒弟拉着绳子就往前奔,我在后面跟头咕噜的就滚起来了。等我满脑袋土的站起来,见风筝已经给摔折了。德先生跑过来看着破烂的蒙布叫道:“可惜可惜,美仪的一片心血。”少爷听他这么一说也说:“是啊,这婆娘怎么没来?”德先生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她哪还敢来啊,她是怕再捱……”少爷大吼:“德康!”然后把他拉到一边轻轻问:“你、你怎么知道?”德先生笑道:“昨晚我要不劝她怕她以后都不敢再见你。”少爷说你、你昨晚上劝她来着?说着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见他气势不对好象跟德先生站到一边去了,心想这回要糟。德先生说这事还得从美国飞机讲起,呆会我再跟你说。然后招呼陈木匠跟他徒弟收拾烂风筝去了。我想先把刚才的赏钱讨到再说,不然呆会怕他不认帐。顾不得脑袋上的包说少爷您先把答应我的赏钱给我了再对付我吧。少爷说谁要对付你了?我说您都跟德先生和好了,我怕赏钱没了。德先生一愣说方福你都说什么啊?少爷跺脚吼说方福你再乱嚼舌头,我说话是算数的,你现在不是“重重有伤”了吗?

  回到家里少爷对德先生说我忘了告诉你之所以飞不起来跟翅膀的剖面形状是有关系的。德先生一愣说什么剖面形状的?少爷看了看屋里拿过一根鸡毛掸子把把儿给折成两段说这断口形状就是这柄儿的剖面。德先生“哦”了一声说那又怎么样呢?少爷说翅膀的剖面有点象织布用的梭子,但一面是平的另一面是凸的。德先生说这跟飞机飞不起来有什么关系?少爷想了一会说这跟刮风的时候戴斗笠容易被掀翻差不多,你说是翻上去的时候多还是压下去的多?德先生说当然是翻上去的时候多了。少爷感慨的说其实老祖宗早就知道利用空气动力了,只可惜未加发展。德先生说这是怎么回事?少爷说刮风的时候因为斗笠上面是尖的,所以空气流动得快,下面到流动得慢,因此上下压差不同,上面低于下面,斗笠其实是被下面的空气给顶翻的。我们都摸不着头脑,心想什么空气动力压差的?我听不下去了,拼命的揉着脑袋上的包。少爷见了笑道:“方福,男,二十朗当岁,人品极佳耐心不好且不学无术。面对世上最深奥的理论不解,急出大包一个,现正揉。”众人大笑,方少爷说我也不勉强你了。他给了我一个英镑说归你了。我说洋人的钱我又不会使拿了也没用,少爷说你就不会去跟洋人兑吗?我说我又不会说洋话,少爷说这就是个机会让你跟外国人学学,记住这个英镑值六两银子呢。我一听有六两银子心里老高兴,说少爷您要嫌我繁我就出去了,少爷说这儿没你事了,德康、老陈,我再跟你们解释一下刚才的新名词儿。

  我揣着英镑就出门了,心想该到哪去兑呢?转了一会我遇到丁老四正在法租界旁边转呢,我一把就拉住他说丁老四,你今天帮我个忙我请你吃馆子。丁老四跟我有仇,爱理不理的说方福你有什么事?我掏出那个英镑说你看这是什么?丁老四眼睛一亮说是英镑。我有些失望,说你认得啊?他撇撇嘴说天天见,我说你哪天天见了?丁老四一指说那不是汇丰洋行门口天天能见到英镑法郎什么的吗?我说是不是就能在洋行里兑银子啊?丁老四说你自己去吧,可以兑六两多银子呢。我听了死乞白列的拉住他让他跟我一起去,丁老四让我许了一顿大鱼大肉后才跟我进去了。这其实是汇丰洋行的一个分行,里面柜上有一个中国人是专管华人事务的。门口的印度人见我手里有英镑到没拦我们,进去了我和丁老四就晕他娘了。这里简直比衙门老爷住的屋子还要干净还要气派。洋鬼子真会享受,每个人都对人彬彬有礼的客气着呢。我跟丁老四哆哆唆唆的问那中国人说哪管兑银子,那中国人很客气的说他就专管华人汇兑事宜。我说您也管兑银子吗?他说是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我说我有个英镑您能给兑一兑吗?他一愣说:“你只有一个英镑吗?”我见他势头不对有点磨不开说要么就兑要么就走人。那人笑起来说他很少见到有人只兑一个英镑的,不过也可以兑的。于是就开单子让我把钱交上去。我在柜台边等着,丁老四捅捅我努嘴,我一扭头见身边有个洋鬼子也在兑钱;这洋鬼子,个真高,穿着整齐的洋服。见我望着他就很有礼貌的说了句洋话。我也不知道他说什么,中国店员把银子递给我说那英国绅士在向你问好呢。我说你怎么知道?中国店员说我在这里上班当然懂英国话了。我连忙向那洋鬼子打招呼说先生你吃了吗?那洋鬼子一愣,中国店员笑着告诉他,他笑起来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是的,我已经吃过了。谢谢你的邀请。”我心想谁他妈的请你来着,赶紧拉着丁老四溜了出去。丁老四一边抹汗一边说他娘的长这么大第一次长见识,刚才差点把我吓趴下。我说那洋鬼子叽哩咕嘟的跟我说洋话差点让我们中国人难堪。丁老四说要不是那中国人懂洋话就是洋鬼子骂你你也听不懂。我心里一动,有了个想法,就拉着他上馆子吃喜头鱼跟红烧扣肉,然后问他洋话有哪几种。丁老四吃了我的大鱼大肉嘴就短了,说洋话有刚才听的英国话,还有东洋话,我说那东洋话我懂,不就是卡你几个,晒又懒懒吗。还有呢?丁老四看着我说你真行,我都不会说东洋话,然后我就教他卡你几个,晒又懒懒。丁老四也告诉我说还有法兰西话,俄罗斯话,和德国话。我二话不说,结了帐就往法租界跑。法租界里有法兰西的新闻纸,我跟守门的兵比画了半天,那法兰西兵还真聪明,扔了张废新闻纸给我。我跑回家里一看德先生跟陈木匠他们都走了,只少爷一个人在老爷书房里画图。少爷见我跑的满头大汗的就问我有什么事。我把那新闻纸递过去轻声细气儿的问他:“少爷,您看刚才有个洋鬼子扔了张破纸给我,我又不懂洋字,您认得您看上面都写些什么呢?”少爷接过去又扔过来说法兰西话我不懂。我说那您怎么知道是法兰西话来着?少爷放下笔说我可能有点笨,可也没到面对深奥问题急出个大包的地步。这就跟我知道日本文字跟朝鲜文字有区别是一样的。我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说那我就把它给扔了算了,没准儿是洋鬼子乱扔垃圾呢。少爷冷哼一声说那准是个假洋鬼子。我也不管他真洋鬼子假洋鬼子,总知我知道少爷不懂法兰西话就行了。

  我又跑到法租界门口,守门的刚换岗,新来的是个年纪大的法兰西兵,他竟然会说中国话,见到我就喊:“方”,我问他:“你认得我吗?”那法兰西兵拿出一张新闻纸说这上面有你参赛的事呢,还拿出一张照片让我给签字。那照片上是我跟方少爷报名的画,我就站在方少爷身后,怪不得这洋兵认得我。我大喜说我可以给你签字,但是你要教我几句法兰西骂人的话才给签。洋兵一愣说这是为什么?我说我要骂一个中国人但又不能让他知道我骂他。洋兵考虑了一下说方,我不认为骂人能解决问题,你应该学会沟通。我说我不懂沟通,你不教我就找别人。洋兵想了一下说法兰西话里骂人的词汇不是很多,先让我考虑一下,我说不用啦,马上教。于是那洋兵就教了我一大窜词儿。我说这还不多吗,都赶上杂货铺了。洋兵解释说法兰西话是世界上最复杂的语言,想学好是很困难的。我跟他练了半晌他说中国人很聪明,我喜孜孜的在照片上写了方福两个字。我正想走里面有个洋鬼子跟个中国人说着话就出来了,我一想谁知道洋兵教我的是不是骂人的话,对不起,我得找个听得懂的人先练练。于是我对那洋人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法兰西话,那老家伙气的满面涨红,冲过来就要跟我单练。中国人跑过来怒冲冲的说:“你这人怎么能对尊敬的法达尔阁下说这种话?你这是在向法兰西的尊严宣战。”洋兵也没想到我会在他门前闹事,吓的面儿刷白,推着我说:“方,快走,这位先生会跟您决斗的。”老法兰西不依不饶的冲过来甩了我一大嘴巴,我乐滋滋的捂着半拉巴掌印子回去了。

  少爷已经画完了,正在看《西游记》,见我来了眼皮子也不抬说你又跑回来了。我心里兴奋之极,喘了口气走到少爷身边问他:“少爷,您真不懂法兰西话啊?”少爷怒冲冲的说:“你娘的,我懂这行了吧?”我说我知道您不懂呢。少爷说那你还不给我滚?我心想这可是您先骂我的,怪不得我翻脸无情,于是我轻轻的说:“我爱你(法兰西话)。”少爷一愣说你从哪儿学了些法兰西话啊?我见他果然不懂,心中大为高兴,又说:“你是我的蜜儿(法兰西话)。”少爷动了动说告诉你了我不懂问也没用。我笑嘻嘻的说:“嗷,我的宝贝,你是我的天使,我欲抚你洁白的肌肤如丝的长发,亲吻你滚烫的嘴唇(以上皆为法兰西话)。”少爷瞪大眼珠子说:“哦!你小子是学了几句法兰西话在骂我吧?”我说:“没有哇。我的小喜鹊(本句为法兰西话)。”少爷一把抓住我骂道:“王八蛋,你当我是苕,我揍死你。”一把将我放倒抄起鸡毛掸子就打,打得我哇哇乱叫,心一横全骂出去了:“我的姐儿,你是我的一切,我将拥有你的全部,对你我是爱无止境啊……”

《飞呀飞》 作者:胡行

第四章 先飞的人们

  一连几天,江面上小火轮不断。排帮的兄弟不断的报告,一会说俄罗斯人到了,一会说东洋人的机器也上岸了。两个主办国向各参赛国发出邀请说开赛前要举行一个碰头会,介时希望各国的飞机设计师以及驾驶员等前往参加。督抚衙门接到邀请函后张之洞派人来向少爷打听飞机事宜,少爷说已经差不多了,就等参赛,实际上这时连根鸡毛也没准备好。衙门的态度是:我们精神支持,其它的要靠自己想办法。因为飞机这玩意是个新鲜事物,谁也不知道要往上面贴多少,衙门里的那点款子优先供给铁厂和枪炮局了。少爷在西洋留学的时候知道飞机的一些事儿,搞机身设计难度不太大,就是蒸汽机让他一天到晚闹心。再加上林寡妇这些时候一直都没露面,方少爷就拿我当成出气筒子了。上次我骂过他之后先被罚跪了两个时辰,然后少爷又叫我教他那些骂人的法兰西话。喝过洋墨水的人还真聪明,我学一下午的话他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教完后少爷就对我开骂了,骂了一遍法兰西话还不解气儿又用英国话加骂了一次,最后用中国话做总结。其实您还别说,这念过书的人就是跟咱老粗不同,各种词汇极多,花式翻新层出不穷,直骂的我诚惶诚恐心悦诚服。方少爷对我说了,说方福你给我带罪立功,这几天你就跟老四多跑跑,盯紧洋鬼子的一举一动随时报告,特别是有关飞机的事有多少报多少。他告诉我说美国人的飞机已经偷偷运进日本租界,藏在领事馆后院,你想办法给我探条路让我去看看,办的好我有赏。我一听又有赏,想起上次那六两银子,暗道再多赏几次我就可以回乡下买地了。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丁老四自打上次吃了我一顿之后就跟我建立了友好关系,见到我再也不是一副懒洋洋不理不睬的样子。我在法租界旁边找到他,他给了我半拉西瓜,我边吃边说你怎么老在法租界这儿打转啊?难道你看上个法兰西婆娘?丁老四啐了一地的西瓜子,说我看法兰西妞?我是看她脸上有几颗麻子吧?告诉你我是在这儿盯着那个杜什么什么的法兰西鬼子。我说我认得,还跟他照过面呢。丁老四啃的呼哧呼哧响,又说你跟着咱生哥见识就是广,没准儿以后也能出洋娶个洋婆子呢(这话真让他给说对了,我后来娶的是个法兰西女子)。我听了把西瓜瓤子打鼻子里笑出来,说洋婆子就跟刚掰下的黄瓜差不多。丁老四问怎么讲?我说身上都是毛拉子,嚼起来倍儿脆。丁老四说你又见过?我说上次报名的时候就见过,脸上都是毛刺儿,就跟头发似的。丁老四吃不下去了,把西瓜扔地上说:“你说的是人还是猴子?”我考虑了一下说还是像猴子,丁老四说你说的那猴子出来了。我一看就把半拉西瓜给盖脸上了。丁老四说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小声说你懂个屁,旁边的公猴子就是杜什么什么的。丁老四说洋人怎么改穿咱的长袍了?我听见杜皮埃居说咱们穿上中国人的衣服说中国话就不怕有人盯梢了。我心想你这副嘴脸就穿龙袍也没用。又奇怪他想干什么?等那两个人过去后我对丁老四努努嘴说跟着看看。

  杜皮埃居出了租界后就拐弯抹角的往江边走,一路上还跟人打听下柳街怎么走?我想下柳街就在排帮的码头对面啊,这洋鬼子带个女的去那干什么?

  洋鬼子还真是笨,穿了长袍就当自己是个中国人了,满大街的打千儿捉万的,只可惜长相不好,我也懒得用心跟着,跟丁老四沿路的啃黄瓜磕瓜子,然后就跟人打听说刚才那洋鬼子去哪了?那人用手一指说东大街,您看哪有人围观他准在那儿。我就跟丁老四溜溜达达的跟上去一看可不是吗?一大堆人围着跟看杀头一样。丁老四啐了一口骂洋鬼子真他妈笨,这姓杜的我盯了他好几天了,这些天一直鬼鬼祟祟的。我说他都干什么了?丁老四说这人老往其它租界跑,好象汉口的租界就是他们家开的一样,东洋人,英国人都跟他混的很熟。我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说是不是也跟其它租界在打赌就象跟我们家老爷打赌一样?丁老四说我高明,我点点头说难道排帮也想赚些银子?林寡妇不是在帮我们少爷吗?丁老四用手指轻轻敲着额头说:“是极,这洋鬼子知道会赢,所以就到处跟人打赌,排帮的那些混蛋不知死活,到时赔得精光。”然后就对我说他不去了,免得遇到排帮的人大家脸上不好看。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哥你已经尽力了,下面就让兄弟继续,我定然完成你未成的意愿,丁老四很郑重的点点头说兄弟,这就看你的了,哥哥我先走了。我捉了个万儿,然后目送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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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跟到下柳街,杜皮埃居跟那洋婆子进了一间屋子,我连忙跑到后面偷听。杜皮埃居说:“亲爱的,是不是我的中国话说得不好?怎么老有人围着我们呢?”洋婆子也会说中国话的,她说可能是服饰上有问题,我心想就你们那副灶王爷似的脸走哪都能卖票。两个人又都说起法兰西话。我听那杜皮埃居在骂那洋婆子,洋婆子也没生气。我想这些洋婆子真是贱骨头,挨了骂还笑嘻嘻的越骂越亲热。又过了一会进去几个中国人,一个人说杜先生,我们已经把东西运来了。杜皮埃居说很好,最好晚上运过去。中国人说我们先把酬劳算一下,您先付百分之三十的运费,剩下的晚上货到了再一起算。杜皮埃居说钱已经带来了,你先点一点。中国人点完后说还有个消息要告诉杜先生,就是一路上发现几个美国人跟着。杜皮埃居说他们有没有看到机器?中国人说机器被分开藏着,美国人不知道,就是那几桶洋油不好藏可能让他们发现了。里面一下子没动静了,过了会杜皮埃居说无论如何机器不能给发现,不然宁可毁了也要保密。然后就跟中国人告辞。中国人说我刚才来的时候外面说这屋里来了两个外国人,我一准就猜到是您先到了。杜皮埃居一愣说难道我们不象中国人吗?里面有几个人吃吃笑。中国人说您的面相实在不像中国人,穿上中国的衣服后显得很出众,反而招来围观。杜皮埃居说哎呀,这点我真的没想到该怎么办?中国人说您只要用这柄纸扇遮住脸就差不多了。洋婆子在一旁夸中国的纸扇很漂亮,中国人说那我以后就送您几柄。洋婆子直道谢。

  我一溜烟的跑回家把这消息告诉方少爷,少爷听了说这到是怪事。杜皮埃居提的机器肯定是蒸汽机,那洋油又是怎么回事?而且看样子租界之间也在勾心斗角。他说要静一下,让我先出去。我给带上门就跑到院子里了。一会儿德先生来了,我说少爷这会正在沉思来着,让他一脚踹我跟头给闯了进去。我想你这踹的可不是我,是我们家老太爷呢。又过一会有个外地口音的胖子叫门,问我方生是不是住这儿。我打量了他一下,见他白白胖胖的夹着个包好象没多大来头就说方少爷今天不会客。胖子一听就往院子里闯,我没拦住让他甩了一巴掌。少爷听我这儿正吵呢,走出来看,我连忙跑过去说这猪脑袋说要见您我没拦住。少爷满脸涨红一脚踹我腿上说狗奴才反了你了。又对那中年胖子说:“盛先生您可来啦。”胖子说:“此处不易说话,到你房里去。”

  我挨了几脚心想这胖子是谁呀少爷对他这么客气?就跑到窗子下偷听。那胖子一进屋就哈哈大笑说方生,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这一套你全给学会了,连张之洞也让你给放倒了,了不起了不起。坐下后胖子说这位是谁?少爷介绍说是我的朋友竹山学院的德康德见飞。胖子说德先生是不是就是在《字林西报》上发表《论经济纵横》的见飞谈笑生先生?德先生喜道:“文笔疏漏,见笑见笑。”胖子说:“我盛宣怀不会看错人,你,还有方生,咱中国的未来就是你们这些人的天下了,方生出过洋我还不吃惊,见飞,你可出过洋?”德先生说还不曾出洋,盛宣怀拍了一下说:“这就怪了,你怎么知道西洋工厂的经营手法?”德先生说是方生不时的给我寄些西洋的书本,湖北境内又多有留洋学生,故此不致孤陋寡闻。盛宣怀说:“我行遍天下,历尽各色人等,从李中堂(李鸿章)到张督办都讲洋为中用,只可惜老一套世故作怪,谁也不肯把手中的璞玉拿给玉匠琢磨,只依着权势垄断一切,到头来守着金山饿死不说,还要拨出钱给他上光加彩。张之洞还算开明,这些年一过来也能悟出点名堂。”方少爷说前些时他就有这意思了,看样子心里已经定下来了,盛宣怀笑道:“我接到你的电报就立刻赶来了,拿下铁厂你方生立头功,哈哈,我听说你把张之洞给摆了一道,刚才让我甩巴掌的是他吧?”我一听这里还有我的事啊。方少爷笑起来说没他还不行,盛宣怀说张之洞在镇南关打法兰西人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儿,李中堂不在京里搞谈判他还会乘胜打下去。德先生好象知道这事儿,说张大人就因为这一仗而名震天下的。盛宣怀叹了口气说大清这么多年来跟外国人打也就是胜了这么一次,方生你能成第二吗?方少爷就把大致的事情讲了一遍,说我开始还想坑蒙拐骗的,现在恐怕不行了。盛宣怀嗤啦嗤啦的翻着纸说这草图画的不错,我这里有几张带来的蓝图是关于蒸汽机的你们先看一看。至于方生说的小蒸汽机我没法弄到,但是。盛宣怀顿了一会说:“现在西欧大国又有了一种烧油料的发动机你们要注意一下,法兰西人或是英国人可能已经通过各自的渠道运过来了。”少爷大叫一声说是烧洋油的吗?盛宣怀说怎么你们已经知道了吗?少爷说我刚才就跟德康说这事呢。法兰西人已经秘密的运了几桶洋油过来,原来是有了新机器了。德先生说这新机器比蒸汽机厉害吗?盛宣怀说很厉害,说不定以后就会替代蒸汽机。又说我来这儿是机密,不要让张老头知道,还得立刻赶回去,如果将来这儿有什么不测就回上海,到那什么都不用怕。

  盛宣怀走后方少爷就跟德先生说德康啊,看样子咱们要输。德先生皱着眉毛说方生你也别泄气,还没比呢怎么就知道结果呢?少爷说你也别安慰我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德先生说我知道你是个撞到墙也要想办法挖洞钻的人,我不打扰你了,你自己静一静吧。少爷说那就这样吧,机身的事儿你还要多费心,然后又把我叫过去说方福你给我泡壶茶送房里,我答应一声就奔厨房了。

  回屋时少爷正在床上躺着抽烟呢,我见他心情不好,就边给他到茶边劝他,说少爷您也别跟那个老杜执气,洋鬼子那一套其实都是从咱中国学去的,换个花式拿回来就变成技术了。我们知道得老了去啦,琢磨琢磨就能出来。少爷瞪着我说:“琢磨?你到给我琢磨琢磨?你能琢磨怎么骂我,我跟你说你再敢惹我我就琢磨怎么对付你。”我说别呀,怎么说我也姓方啊,咱还是一家人呢。少爷说我这方是天圆地方的方,你那方是放屁的放去半边,我跟你哪会是一家人?我闻听心中大怒,脱口就骂了句法兰西话。少爷就在床上用英国话跟我对骂,我把茶端给他,少爷说你看,我就是骂你你也得给我到茶,你骂我我就可以不给你到茶。我说您是少爷,少爷骂人就好象先生教书,您教我读书我当然要给您端茶送水的,我们下人骂人就好比台上唱戏,唱好了您给喝彩,唱不好您就起哄。少爷说我教累了,先润润嗓子再教你。我心想你哪是少爷啊,你是我爹。我苦着脸说少爷我以后不说法兰西脏话了,少爷您也别再教我了,您也说过不再骂我的吗?少爷说我哪说过这种话啊?我说您那天还请我喝早茶呢,少爷说有这种事吗?我怎么没印象?我说那不是您让林寡妇给揍的那回。少爷一听林寡妇仨字儿破口就又教起来,少爷真好学问,他教我认识了我祖宗八代。教完以后他说你以后少提什么寡妇寡妇的多难听。我说那我该叫她什么?少爷一愣,过了会说:“叫、叫、叫林林林,你娘的。”我说这个名字太难听了,我怕她会揍我。少爷说王八蛋我是不知道该让你叫她什么好。反正不准叫她寡妇。然后有亲热的说阿福啊,你过来,坐我这边。我一看又来了,凭经验我知道此人又开动心机了,我说少爷我就不坐了,您有事儿吩咐我就成。少爷一瞪眼睛说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又一换脸说阿福啊……我一下跪在地上说少爷求求你不要再说这仨字儿了,我怕。少爷一愣说你怕个什么?我只不过要你帮我个忙,大家都有好处的。我说我有什么好处啊?少爷鼓着眼睛说完事后我会给你钱,你只要不说出去就行了。说着说着还下地走到门口看了一下外面又把门关上了。我吓得三魂七魄都开始要驾鹤西游了。少爷走到我面前轻轻说:“现在就我们两了,阿福啊。”我一咧嘴就哭起来了,少爷说你也不用这么感动啊。我只想问一下林家、林家妹子这些年的情况。我一下就转哭为惊,说少爷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少爷听我说的不中听一拉脸说你还以为我想问什么?我心想我不是怕您问什么,我是怕您要对我做什么?少爷躺到床上说:“我出洋这么多年,回来后又住在上海,阿福,你在我家也有些年头了,林、林……她们家这些年都怎么样啊?”我一听底气儿也足了,嗓门也大了,站起来说:“这事啊?那还得问我。少爷,我早看出您跟那林、林,嘿嘿。”少爷就看着我,我咳嗽了一声说:“那也没什么,她是帮主,一天到晚就是帮里的事。”见他脸色不对,就又说:“其实她也惦记您呢。”少爷睁大眼睛问我:“这是真的?”我说:“您住上海这不过年的时候也回家吗?您回来过三次,她的布店就放过三次鞭炮。您不回来的年三十她都是在帮里过的。”少爷把牙咬的紧紧的闭上眼睛,我说:“您走后三天她还在房顶上放二踢脚,每次都是这样。”少爷抖抖索索的点了根烟又抽上了。我说少爷您也老大不小了,老太太几次给您提亲都没成,您也该成个家了。少爷又瞪着眼珠子说:“给我闭嘴。”我想别是又说错话了,就没再吱声,少爷躺了会就念了首诗:惊天震雷三千里,只盼故人闻春意。又说:“她其实是想我知道的啊。这丫头,胆子还是那么大,我还记得以前一起用炮仗炸牛屎呢,一炸一个坑一炸一个坑一炸一个坑。”说着就笑起来,扭头说方福你怎么哑巴啦?我说没呢,我正在想下句呢。少爷说:“哦?你也会做诗?”我说前两句是惊天震雷三千里,只盼故人闻春意;我后面的是每月月钱两吊半只盼主人闻铉音。少爷大笑说你这狗才,到懂得用闻铉音三个字,还不错,我说这是听老爷讲春秋时听到的。见少爷高兴我又多嘴了,说少爷您也到房顶去放炮仗,弄个西洋烟花钻天猴什么的让某些人也知道知道您明白了。少爷笑着说放狗屁烟花,现在哪找去?忽然沉默起来,又打手势叫我不要做声,就跑到桌上翻书,把一堆书都翻遍了,挑了一本就看起来。看完了就往书堆上一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个英镑说归你了,去找德康和老呱呱来,我也不知道少爷什么事,就拿了英镑出去了。

  等我把这二位找来时,少爷已经在桌上画了好几张草图。见我们来了就说德康老呱呱你们先坐下,我有了个灵感。又对我说方福你就在门外边给我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除了林帮主。我说我都给您守两回了,哪回不是让人从屋里踹到屋外?少爷说你这回只拦两种人:一是洋人;一是衙门里的人。其他能进来的你也拦不住。我说衙门的人我就更拦不住了。少爷说你当衙门的人是强盗吗?他来我这儿不用你拦自己就站那等你通报来了。我一想也是,老爷们见客时都是先通报等里面的人出来迎接的,所以就带上门出来了,然后又躲到窗子底下偷听。少爷探出个脑袋骂我:“你娘的,你这么干几回了?”德先生在里面说:“他都听一万遍了。方生,我劝你有遭一日先把这狗才灌醉,不然我怕你一夜风月能让他演成一百八十回。”里面轰的笑起来。我讪讪的走开,趁他们不注意,又溜到门边偷听。

  就听里面德先生说:“这不是万户火箭图吗?你就要谈这个?”老呱呱说这都是老典故了,行不通。少爷笑着说:“这还是方福这狗才提醒我的。”老呱呱说方福嘴里能出什么馊点子?我心里大怒,想我的点子再馊也馊不过你身上的味儿。少爷说:“这到不必,我想还是有点道理的。”我想我到底提醒少爷什么东西了?少爷说:“有一点,那位万户为什么没飞起来?请回答我。”老呱呱说这位大人异想天开,以为在身上绑个二踢脚就能飞上天,结果还不是给炸死了,这才叫叮叮咚咚呢。少爷说:“这是书上记载,真实事情恐怕未必是这样的。”德先生半天没开口,这时却问:“你说这书上记的是假的?”老呱呱装腔作势的笑起来。少爷说:“这也不是,我只是猜测书上记载或不完整或作者本人并没有亲眼看到事情真像。”德先生“哦?”了一声,少爷继续说:“这位万户能想到用火箭搞飞天,他就不是一个傻瓜。”德先生一下来了兴趣,说方生你说的可能有道理。少爷说:“我就来推测一下这位前辈的设计,首先他的灵感来源于节日所放的烟花爆竹,不论是二踢脚还是钻天猴,得出个结论就是可以用这种方法把人送上天。接下来他就要进行设计,他肯定能去二踢脚和钻天猴之害取其益,因为书上说他本人就是实验人,所以他对这飞行器的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既不能让它爆炸又要能让它飞起来。这样一来他就弄出了可用的火箭。他甚至想到单凭火箭很难飞起,于是就出现书上所说的‘在身上绑了只风筝’”德先生说对呀,真实情况恐怕就是这样的。少爷说:“中国自古以来把飞天的人当成神,所以在这些东西上除了被传神的孔明灯以外,就只有民间的风筝和竹蜻蜓之类的玩具了。其实还有许多无名英雄已经搞过这方面的事了,只不过因为技术原因无法做成,又没有专门机构做记载,所以流传下来的文件就少得很了。”德先生一下就在房里走来走去,边走边说:“是的是的,方生你说的对,记载太少了记载太少了。”少爷说:“所以这万户典故的作者很可能没有参与当时的事情,而是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后记载下来的,要么是搏人一笑要么是传给后人以便能从中获益。从流传的图本上看来也是这样。你们知道中国画是写意的,特别是民间的画本,它跟真实的东西有很大的差别,对万户的故事又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用当时的知识来画就只能以为是在椅子上绑火箭系风筝,而实际的事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德先生说:“真实,真实,当时的情景又是什么样的?”少爷呼的翻着一张大纸说:“这才是真实原图。”里面的人惊呼起来,老呱呱说:“这、这,真的,看上去就能动。”德先生说:“古老的图画是不成比列的,而且作画有很大程度上是用的图腾的手法,那么万户使用的就不是椅子,而是装了轮子的一个架子。”少爷说:“我先前想他有可能是装的滑板在冰上起飞,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我就取了另一个方法给装了两个轮子。”老呱呱说:“那这位大人就应该成功了,怎么说他失败了呢?”里面又没声了,过了会少爷说:“我看关键在他当时使用的风筝上了。”德先生大叫说:“对呀,他虽然懂得使用风筝,但就没想到出了我们那天出过的事了。”少爷说:“所以我推测这位前辈的设计甚至可能跑出过一段距离,但他没想到风筝跟飞机翅膀之间有个细小的差异,就是那个剖面。”德先生说:“所以他没飞起来,可能因为火药引燃了风筝烧着自己了。”少爷说还有一种推测,那位万户可能无法控制起动后的方向和速度而撞上了某些东西,比如撞上了南墙啊什么的。德先生哈哈大笑说方生,我就知道你是个撞到墙也要想法挖洞的人。少爷说这张图是我凭推测画的万户火箭图,而这几张是我画的现行设计图,你们给我参考参考。然后就在翻纸。德先生念叨着:“翅膀……轮子……这是什么?”少爷说:“火箭。”德先生说:“啊——?”老呱呱说这火箭怎么不象二踢脚?哪放火药呢?少爷说我不准备用火药,现在衙门怕闹事,火药已经管制起来了,我想用洋油。老呱呱说用洋油怎么做火箭?少爷就又在翻纸了。德先生说:“这些个圆筒是做什么的?”少爷说:“六个喷火筒围着中间的一个炉子就构成一支火箭了,这是我从外国的连珠枪想到的 .”老呱呱说这该怎么用?少爷说:“六个喷火筒分三组,洋油注入第一组,点燃后便产生强大的喷射力,一次喷完后第二组马上注油燃烧,如此循环便可以推动飞机前进了。”德先生说有一点我不明白,你该如何点燃洋油?少爷说中间的炉子的四壁其实就是喷火筒的外壁,在炉子里燃起碳火使喷火筒的温度高到可以点燃洋油的地步。老呱呱说那不如一起点燃的力量来的大。少爷说:“一次燃烧后筒内的空气已经用完了,需要等外面的空气进入后才能与洋油混合,这就是我要用三组喷火筒的原因。”德先生说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大的推力,少爷说:“我算过了,这喷火筒的内径几乎有一门火炮那么大,一组就超过一门火炮了,德康,你看江面上外国人的兵舰上的大炮,一发弹的威力有多大?我就是把一组喷火筒的威力少算点,至少推动一架飞机是不成问题的。”里面的两个人哦哦连声,少爷又说:“铁匠你拿这份图稿按样打造一个喷火筒,我要试一试看看我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老呱呱答应一声,少爷对德先生说德康,你看我们在汉口哪里可以弄到洋油?德先生考虑了一下说看看铁厂或枪炮局能不能搞到。少爷说现在洋油也成了关键了,我要考虑一下在没有洋油的情况下用什么做替代品。德先生说那就这么办。

  我听他们开始收拾了,就赶紧走开。过了会少爷从窗里向外看了看说:“这个狗才,还真让我给骂走了。”然后开门送客,边送边说:“这事要保密,不然会凭空招来很多压力的。”老呱呱说那我该怎么向徒弟们说?少爷想了一下说:“你就说这是我要的洋酒桶吧。”

《飞呀飞》 作者:胡行

第五章 偷窥的人们

  我跟丁老四围着日本租界转了好几天,看见外国人在日本租界外面租了片场子搭起个大帐篷,帐篷外面把着兵不让人进,丁老四说是小鬼子搭台子要唱洋戏,我撇撇嘴说不是,小鬼子唱戏干嘛不在租界里面?又有兵给把着,肯定是洋鬼子要掐架,你没听过法兰西跟英国领事的事儿吗?丁老四说就是掐架也不用这么大的地方啊?我说你没见识,方少爷说外国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国的吧,喜欢在一个圆的体育场里看斗兽,大家都带老婆孩子来看的,丁老四于是就同意我的话;我们遐想着一个壮观的场面:在万人欢腾尘土飞扬的沙场上,两个老家伙手持大刀打得精疲力竭的,丁老四喜欢看人打架,想到这儿就兴奋,说方福咱两去看看洋人是怎么掐架的吧?我说得赶紧买些瓜子蚕豆的给预备着,等我们抱着酱果子回来时见有洋人在那往大帐篷里搬行头呢,我连忙把两包瓜子蚕豆往丁老四手里一塞说你赶快去抢位子我去买票,丁老四站着没动,我推他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呀?丁老四两眼呆呆的看着前面,我见情况不对,扭头看去,见从日本租界里让人拉出个盖着半拉帆布的大架子,别的我不认识那大架子我是知道的,丁老四嘴儿直抖说方、方福赶紧回家告诉方少爷说洋鬼子的飞机拉出来了。
  我回家告诉少爷,少爷脸儿发白,拉着德先生就跑,半路上遇到林寡妇娇滴滴的往外冒骚气儿,说阿生啊你这是上哪儿啊?我们一看,见林寡妇竟然抹了水粉口红,头发梳得亮亮的,还穿了一白布褂,德先生噗嗤就乐了,说美仪你是动了什么春心了吧?林寡妇脸一红就想骂人,一瞥少爷那张绿脸儿连忙说:“呃,刚才在四大娘那儿吃了些酒,这就赶着回去换衣服。”少爷说林帮主是一帮之主,这套衣服跟排帮两个字不配;也没有见到脑袋上顶着块猪油的。林寡妇的脸就沉下来了,德先生赶紧说我们还有事呆会请你喝酒,拉着少爷惶惶而去,我正要走,林寡妇一把抄住我耳朵说方福你过来让我踢两脚。我见那两人急急如漏网之鱼,忙忙似丧家之犬没半点要理我的意思,心想世道变了,义气变成弃义了,林寡妇甩手就是一记,揍得我脑袋在脖子上乱滚,然后说你这狗才怎么带着这种主子?我说少爷不会说话您也不用招呼我啊,林寡妇说我们帮里大鱼大肉,我就请八大金刚十二护法招呼你,你说,我头上是顶的猪油吗?我说那是少爷不识货,您这行头比西街的粉头用的好多了,林寡妇大怒,扬起纤纤玉掌直奔我面门而来,我想这可不能傻站着,是用缩头藏颈之术还是用挥手推月之法?或是以少林的至高拳法又或以武当之懒驴十八滚?我大喝一声说我不服,林寡妇轻轻一掌从我脸上带过去说你说什么?我说您先把我耳朵松开我再跟您较量较量不然我不服,林寡妇笑起来松开手说我到不知道你这狗才会功夫,我哈下腰使了个恶狗刨土,把地上扒得尘土飞扬,林寡妇不敌到退数步,我大骂说放木头的你总该知道我方福的厉害了吧?正得意时屁股上中了一脚,领子让人给抓住,有个人说:“帮主,这小子在地上扒什么呢?”林寡妇等灰土散尽了过来又是一脚,抓我领子的人说帮主你这是要要要......,忽的吃吃笑起来,林寡妇一愣,我身后走出一个青衣大褂的女的对着林寡妇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林寡妇眼睛睁的大大的说真是这样吗?那女的点点头,林寡妇脸上通红骂了句脏话就一溜烟儿跑了,我想动,领子一紧后面说:“得罪帮主带你回去过堂,”我想起丁老四的下场就说林帮主其实是我妈,青褂子说方福你再敢乱说我就把你肚子里的下水全给挤出来。
  我被押到林寡妇的布店里,林寡妇悄悄吩咐了几句就上楼了,另两个家伙不怀好意的把大门给掩上堵在门边,那个青褂子说我给你弄几样小菜吧,我吓得远远的就看见孔子在向我招手,青褂子问我吃不吃白切肉?我兴奋的差点尿裤子连忙说我不吃白切肉,又问我吃不吃红烧大餐?我说一看见红烧大餐就想起我死去的爹,所以不吃,她问了几道菜说你到底吃什么?我说我吃素的,不切不烧不煮的,青褂子说你这人还真是个贱命,给你吃咸萝卜总可以了吧?我说我喜欢吃咸萝卜,咸萝卜好吃,味道美极了,她就进厨房了。我想是不是去磨刀去了?然后就听里面杀鸡的惨叫声,叫得我毛骨耸然的,过了半天青褂子出来说:“青云白虎你们都饿了吧?咱们先吃吧,”于是我就跟他们一起吃饭,那几个人吃的大鱼大肉,我吃的咸萝卜就白饭,直吃的我眼泪汪汪唏嘘不已,青褂子说你吃就吃老这么抽鼻涕还要不要人活了?我说这位婶婶,青褂子说我呸,谁有你这么大的侄子?我比咱帮主还小两岁呢。我说这位大姐有所不知,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心里很感动,那个叫青云的说我看你是在闻这红烧肉的味儿吧?正说着林寡妇出来了,边走边说:“方福,一向狗头贼脑无肉不欢,今天改吃咸萝卜到是让我感动得无以下饭,”那三个人连忙站起来叫了声帮主,我一看林寡妇改行头了,头顶的猪油水粉没了,白褂子换了件青褂子,林寡妇让他们继续吃,说狗头方福,今日落入我的手掌之中若是让我满意则罢,不然我把那几根萝卜跟你腌一块,她用筷子夹了支鸡腿给我,然后放下筷子又是摸颈子又是打哈欠的四顾说:“那什么阿福啊,你家少爷这几天还忙吧?”我没敢动那支鸡腿,说少爷还忙呢。
  问:呃呃,老爷太太还好吧?
  答:托帮主的福,还都健在。
  问:呃......他、他还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答:是啊。
  喜:真的?
  答:真的。
  问:还要些什么?
  答:我也不知道。
  骂:方狗头,你不是他的跟随吗?
  答:您跟他比我还熟嘛。
  插一:帮主呀,这奴才不老实,干掉他算了。
  叫:妈呀。
  插一:你敢占我便宜?
  插二:算了,方生搞这事为国争光,江湖上的朋友都卖他面子;这狗才虽然不老实也不用死,让他变丁老五得啦。
  叫:少爷呀。
  笑:我不是你少爷。
  林寡妇笑起来说那就说说你家少爷吧,我说:“方少爷,男,三十郎当岁,品性极佳,耐心不好且不学无术,面对世上最深奥的问题急出......”林寡妇绿着脸淡淡的说:“拉下去剁了,”我头都昏了,知道说错了出了一身冷汗,青云和白虎就象跟我上辈子有仇似的盯着我,我一机灵,脱口而出:“二踢脚,大炮仗,”林寡妇一呆说你说什么呀?我想少爷前些天念的那两段诗是什么来着?惊什么的三千里,只盼故人闻弦音,我说少爷有两句话要我带给你的,青褂子说方福带的话定是机密,我跟青云白虎到外面给您盯着点,说着放下碗三个人就出去把门带上了,林寡妇背过身子说你说,说得中听则罢,不然就把你沉到江里去,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那两段话,就给改了一下说:“惊您在房顶上放二踢脚三千里,少爷已经闻弦音,”屋里一下子静下来。林寡妇吸着鼻子双肩轻轻颤抖,我说帮主您也别难过,我是念的不对,但意思还是表达出来了,林寡妇转过身哈哈大笑说方福你这狗才真是不学无术,我憋了半天都没憋住你笑死我了哈哈哈哈,笑完后一板脸说方福你知不知道方生让我打了一拳?我看她一脸正经的想这女的变脸比变天还快,说原来少爷的鼻子是让您给打破的啊?林寡妇吓一跳说:“什、什么,我、我打破他的鼻子了?”我看她那副死气活样的样子有心要气气她就说少爷在骂人,说要报仇我不知道是说您的,林寡妇一下子就坐凳子上了,脸刷白,我心中暗暗得意说我可以走了吗?林寡妇轻轻说你走吧,就趴桌上了,我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门一下子推开了,青褂子说方福你敢乱讲话我打断你的狗腿,白虎大声说:“帮主,当年为了兄弟们的生活让你糊里糊涂的守活寡,如果方生要杀人泄愤我白虎挺胸而上决不皱眉毛,”青褂子说:“美仪你别听这狗才胡说,他真翻脸了怎么会说那种两句话?”林寡妇把头在桌子上轻轻摇了两下没作声,青云抓住我的领子吼我:“你妈的是不是想死啊?快说实话,”我见此人身高过丈脑门倍儿亮,手上筋肉如同老太爷收藏的根雕一般威武心里就怕了,说少爷是骂人呢,不过那是骂我不该叫您寡妇的,林寡妇咕咚的就倒地上了,青褂子急忙把她抱起来又喊又掐人中,青云一把就把我放倒了,说你妈的敢动我就劈了你,林寡妇醒过来了,她问青褂子:“方狗头刚才说什么来着?”青褂子低声在她耳朵边说了,林寡妇轻轻道:“真的啊?”青褂子点点头,林寡妇闭上眼睛说:“我很高兴,放了这狗才吧,有点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青褂子努努嘴,青云轻轻踢了我一脚说:“算你老实,走吧,”林寡妇又说:“阿福,等一下,小娟,给他二两银子压惊,”青褂子说知道了,青云摸了约莫三两银子哼了一声就扔给我了,我接了银子也没答谢,展开飞毛腿神功蹭墙撞门一溜小跑就奔出门外,我没敢呆外面,跑回家就喘大气儿,心想这回闯祸了,看林寡妇刚才好象气的不轻,这三两多银子拿在手里就好象有一万银子那么重,没过一会少爷、德先生和丁老四浑身是土的就跑回来了,三个人兴奋得跟抽了大烟似的,丁老四一见我就说我摸那东西了我摸那东西了;德先生说方生这回没问题了,我可以保证半个月之内给你搞好,你就等着飞吧,少爷磨拳擦掌的说今晚加菜,顺便把哥儿几个请过来一起痛饮,德先生似笑非笑的说:“哦?只请哥几个啊?那好办了,让方福去请啊,”少爷摸着鼻子说:“把那个婆娘也叫过来,我还要她出布呢。”然后三个人就敲桌子捶板凳的唱上了。
  少爷见我还站着就说你还站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我轻轻说:“少爷,真要请她啊?”德先生正跳在桌子上练猴拳呢,说废话,这里能少得了她吗?我支支吾吾的说那什么少、少爷,我今天跟林帮主结了梁子了,能不能不去啊?少爷“哦”了一声说你还有这本事?我小看你了,德先生收住了猴拳蹲在桌子上说方生,不是他结梁子了,是你结梁子了,方少爷一怔,说是啊,那婆娘,今天穿的跟什么似的,德先生笑着说知道就好,这人嘛,还得你去请,不然我怕以后没布可以用,少爷说你跟我一起去,她见你在旁边不敢乱来,我心里一跳,少爷跟林寡妇不清不楚的,不知道他见了林寡妇以后是什么态度,要是林寡妇告准我的状别是我又要捱少爷费心教我了,我想还是偷偷跟去看一看,情况不对头我就打包裹先走人,到了林寡妇家附近,我老远就看见青云白虎在门口蹲着,少爷一见他们就不动了,德先生拉他他也不动,那两个家伙到也乖巧,见少爷闹别扭站起来溜的无影无踪了,德先生跟少爷说了几句话少爷这才慢慢吞吞的挪步子,我跑到屋后使出壁虎上墙的神功连滚带爬的往林寡妇二楼窗子底下爬,正爬的起劲时忽听旁边轻轻响了一下,低头一看青云跟白虎也在下面玩壁虎上墙呢,那二人面露愧色向我轻轻打了个招呼,我想这两个家伙贼头贼脑的难道也跟我一样想听里面说什么?所以我向他们点点头,大家心照不宣,那二人见我识趣也乐的大方,伸手托了我的脚把我顶上去了,上来后我们三个人就躲在窗子底下,听里面林寡妇正在哼小曲儿呢,我们偷偷往里看,林寡妇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摇着大扇子正凉快,青褂子小娟正在试那件白褂,说这件褂子其实最好看,还是丝的呢,穿上又凉快又舒服,林寡妇叹口气说我们家方生啊,就不会赏识,青褂子笑起来说谁家的方生啊?也不怕羞,林寡妇把大扇子在手里丢来丢去的说:“是啊,是我们家方生啊,我这么说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青褂子说是,人家没把你放眼里,动不动就骂,伸手就打,这就叫打是亲骂是爱,林寡妇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说是啊,他打我我乐意,青褂子说方生运气不好,遇到个狠人把鼻子给打破了,林寡妇叹口气说这我就不乐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给了他一下子,当时吓的我没敢动,要不是德康赶过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青褂子说算啦,这褂子还你吧,我也没想到刚回来就碰上这事,青云跟白虎那两个混蛋一路上跟着我口水也要流干了,我还得想办法应付他们去,林寡妇说其实那两个人都不错的,你随便挑一个不就行了?青褂子说那怎么行?江湖上混久了难免有匪气,我到希望能找个知书达理的,说着把白褂子脱下来,里面只穿件红兜子,我听见耳朵旁边在滴滴答答的放水,扭头一看惊呼一声,林寡妇说有人,青褂子就奔窗子来了,青云一巴掌捂住我的嘴,我只觉得鼻子一酸就有东西流出来了,我一把拉开那大巴掌刚喘了口气,就听头顶上青褂子尖叫一声,我一抬头,青褂子怒目圆睁,一巴掌就扇我脸上了,青云白虎真不是东西,抓住我的手说:“早跟着你小子,原来在这儿偷看帮内机密,”林寡妇问是谁,青云白虎流着口水说是方家小厮在这偷看让我们给抓住了,林寡妇懒洋洋的说这小子怎么又回来啦?青褂子奔回去说这狗才什么都看见了,满脸的罪证,林寡妇说我怎么还听到波涛翻滚之声呢?青褂子一愣,说都不是好东西,青云白虎说我们是无辜的,我们看见方生过来了,这小子又不规矩......,还没说完,林寡妇就惊慌失措如没头苍蝇一般跳下床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完了完了,小娟你帮我挡一阵子,就说、就说我病了,青褂子也忙着穿衣服说帮主你先别慌,搞得我也慌了;一抬眼望见我们这儿喷鼻血的喷鼻血,流口水的流口水,呸了一声就过来把窗子关上了,青云白虎回过神来亲热的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委屈你了,我捱了两巴掌心头大怒低声骂脏话,那两人刚才得了我的好处只讪讪的陪笑。
  我听到德先生叫了一嗓子,说美仪你在吗?方生找你有事。青褂子小娟说帮主你就躺在床上装病,林寡妇立马就哼起来了,然后青褂子说是德先生吗?我家帮主病了,你们进来吧。里面咚咚咚的脚步声。德先生说先头还好好的怎么就躺下啦?得,让方生给看看吧。少爷磨磨唧唧的说:“呃,呃,你病啦?”林寡妇说谢你来看我,德先生说小娟好久不见哪发财去啦?青褂子说发个屁,上个月跟黄石的码头帮有点误会,这不今天才回来吗?德先生说:“哦?有没有吃饭啊?走,我给你接风去。”
  青云跟白虎在我耳边轻轻骂了句:“淫贱。”青褂子说啊呀我还真没吃呢,你请我啊,走走。德先生说那就让方生在这儿陪你吧,我跟小娟先去喝两杯。方少爷说别呀,我跟你们一块去,德先生说去你妈的。估计是踹了少爷一脚,然后就出去把门带上了。青云白虎对了个眼神就要下去,还没怎么动呢,就见下面匆匆跑来两个人在往上面爬。青云白虎大喜过望,解下围腰把那两个人给吊上来。德先生打了个手势叫大家别做声,拿了两块瓦用唾沫在瓦上各写了一个成,一个不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六个大子往成字上一押就开赌了。青褂子想了一下在成字上押了仨子儿,青云白虎在成字上各押两个子,在不成上押了十个大子儿,然后四双眼睛一起盯着我,我一听里面没什么动静就在不成上押了一个子,青云恶狠狠的在我耳边说:“刚才我赏你的三两多银子呢?”我一哆嗦连忙把那三两多银子押在成上。那四个人一见有人下大注一起都眉花眼笑的。下完了我们就一起听窗子里面的动静。少爷咳嗽了一声说:“那那什么,其实是德康叫我来请你晚上去喝酒的。”林寡妇没做声,少爷说:“那那那什么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德先生面露不满,我想这就要输银子了,急得我满头大汗。少爷动了几下脚,在里面开门呢。青云白虎就要收钱。林寡妇突然叫了一声:“方生哥哥。”我们五个人一呲牙,脑袋上起了一脸的鸡皮疙瘩。德先生伸手就把那两人的手给打开,青云白虎脸涨得通红,满头汗珠子啪嗒啪嗒直蹦。林寡妇咚咚的跑了几步少爷就叫了一声。德先生这就开始收钱了。少爷说:“别碰我。”青云白虎两只大巴掌就把钱给捂住了。林寡妇没做声,我想这就要糟了,伸手想移注码,青云挡住我的手说:“买定离手。”德先生冷笑一声说:“胜负未分,鹿死谁手尚未知晓。”林寡妇真厉害,说你妈的,我已经不要脸了,你打死我再走。我我我......我......你。德先生低声给我们翻译说是“我爱你”仨字,我这就要乐,让青褂子一巴掌捂在鼻子上,我只觉鼻子一酸,就有东西流出来了。少爷骂了句脏话又说你说什么?
  林寡妇一下就哭起来。里面传来啪啪两声,少爷就在轻轻吼:“你嫁什么人你嫁什么人?你说讲义气我就为你守了十几年,你妈的当我是二百五那么好欺负吗?”林寡妇冷冷的说你说什么?少爷说我什么都没说。林寡妇说那时我爹刚刚死,帮里赔了一票买卖,是富仁帮我垫上的,弟兄们感激他就给我们说合了。少爷就骂说关我屁事?林寡妇说不关你事那你就走吧。德先生叹了口气就摆手让那两人分钱,青云白虎皱着眉毛没动。少爷忽然呜呜的哭起来,德先生精神为之一振。林寡妇说你嚎什么嚎,排帮这里又没过堂。少爷呜呜的说我是堵得慌。青褂子面红耳赤的,德先生又叹了口气轻轻说这些年难为他了。青云白虎轻轻问方生都说什么了?我想少爷堵得慌就哭也太没面子了。德先生在那两人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那两人竖起大拇指一个说“好汉子”,一个说“真英雄”。我说堵得慌也能成英雄好汉吗?那我堵得慌很长时间了。德先生轻轻赏了我一巴掌说你耳朵生到脚上去了连话也听不懂。林寡妇说:“你、你别骗我,我不吃骗的。”少爷大怒道:“我是骗你又能把我怎么着吧?”里面静了一会就啪啪的两声脆儿响,林寡妇说你敢骗我我就用帮规剁了你。然后就咕咚一声。林寡妇说阿生你怎么啦你怎么啦?然后就哭起来说:“我信你的我信你的,我是不信自己你醒醒啊阿生。”我想坏了,少爷别是让她给揍死了,就要跟排帮的人拼命。德先生按住我说你敢乱搅和我德康第一个跟你没完。我看他两眼通红的就没敢动了。青褂子在那里直抹眼泪,我想这女的还有良心能为我哭一下。林寡妇就在里面轻轻的唱起歌来,什么妹念郎来郎念妹,南岸便望北岸飞之类,又是呜呜的哭得惨,唱的众人大汗淋漓两眼模糊。德先生闭着眼睛轻轻一挥手把瓦上的银子铜钱扒拉的乱七八糟,我想这狗贼是想搅局,从此我与你誓不两立。过了会少爷轻轻说:“你都在乱七八糟的哼什么啊?”林寡妇说:“方生哥哥我再也不敢打你了,以后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还手。”少爷说:“是吗?哼哼,你怕了吧?”林寡妇没做声,少爷说:“美仪。”林寡妇轻轻的说:“嗳。”少爷叫这名字八十遍了,我们听的浑身发抖。青云白虎用手把耳朵堵起来,德先生千年修行,闭着眼睛在那儿品着其中滋味。青褂子脸红耳赤耳朵能伸到窗户里面,只我方福血流满面浑若不知。
  少爷说:“美仪,你脸真白。”林寡妇说你别笑我了,我是吓的白了。少爷说:“以后别离开我。”林寡妇笑着说:“我跟你一辈子了。”少爷干笑了两声,林寡妇说:“你笑什么啊?”少爷说你刚才那副打扮跟西街的......嘿嘿。林寡妇说:“我还想去找你呢,算了,以后我不那么干了。”少爷轻轻说:“不好,那模样挺好的。”林寡妇“哦?”了一声,少爷说:“只许在家里这么做,出门不许。”林寡妇叹了口气笑道:“喳。”又说不知道你爹妈会不会......我怕他们嫌弃我是个......,少爷说他们不会的,谁都知道我一直没娶女人就是因为早就有主了,而且爹妈也是开明的人,他们懂事理的。林寡妇说:“看不起就看不起吧,死也死你们方家。”少爷说:“乱讲话,掌嘴。”林寡妇说:“是,知道啦。哎,你知道方福这小子要不告诉我你的事我真没这胆量找你。”少爷说:“方狗头?他告诉你什么?”林寡妇笑道:“惊什么什么三千里呀。”少爷干笑了几声说:“你都知道了?嘿嘿。”林寡妇说:“他记性不好,你到说说是怎么回事啊?好哥哥,方生哥哥你告诉我嘛你告诉我嘛。”德先生看着我,面露嘉奖之色,青褂子小娟拿了条手绢给我擦了脸上的血,青云白虎知道后向我一挑大拇指。我不由的有些轻飘飘的。
  少爷说我讲完了有点热,把窗子打开呀还关着干什么?林寡妇大叫一声,少爷说什么事?两个人就咚咚咚的跑过来。德先生面露惊慌之色,站起来往墙边一靠,另外三个人七手八脚的也往墙上靠,瓦面上就跟猫子打架一样乱成一团。我手脚慢了点,刚跪起来,林寡妇就砰的一声把窗子给推开,那四个人躲闪不及让窗页子撞的没敢做声。少爷到了窗子边一看是我,又羞又臊,大吼:“方福,你这变态小人。”林寡妇左右看了一看说:“青云白虎呢?”我一看也不知道是谁拿着锭银子向我摇,就说那什么他们让我给打走了。少爷恨恨的说:“偷听隐私是无耻赖汉卑鄙小人下三滥无聊杂嘴子才做的,你白跟我那么久了,要是德康在这儿他就把你给剁成零碎儿给扔江里喂王八。”林寡妇满脸涨红匆匆的拿了锭银子给我说阿福,这银子给你,你不要到处乱讲知道吗?我一看那银子起码有十来两,心中一喜接过道:“我方福对天发誓不漏一言半语,无耻小人乱讲就是不顾江湖道义,应当开堂过刀。”林寡妇点点头说好。我说少爷,以后我该叫她什么呢?少爷红着脸嗡声嗡气的说:“你娘的,叫大少奶奶。还不快给我滚?”把窗子砰的一关说:“哼,什么样的人都有。”我看了那四个人,一个个呲着牙鼻子流血面无人色。德先生把银子给我捂着鼻子悄悄说:“快走快走。”我们五个人顺着墙根鱼贯而下,跑到大街上那四个人就开骂了。

《飞呀飞》 作者:胡行

第六章 云消雾散

  少爷一夜没回,老太太问我少爷哪去了?我说少爷相中一匹马正在那儿训着呢。

  二天一大早少爷偷偷摸摸的溜进房里到头就睡,老太太叫我给端茶进去问一问。我蹑手蹑脚的溜进去一看,方大少连衣服也没脱就在床上说梦话,这可是我最爱听的事儿了。把耳朵凑过去一听,少爷说坏家伙你很厉害的吗?老太太在外面问我怎么样?我说少爷让马训了一顿。

  到了下午德先生来了,我没敢拦他,他到没进去,问我方生还在睡觉呢?我说是,他说得啦,给我来壶茶我在大厅里候着他吧。

  日暮的时候林寡妇也来了(请各位原谅,这部书里我还不能叫她大少奶奶,结婚是要结的,可惜上不了书,可惜、可惜)。一见德先生她脸上就有点发红。德先生说你昨晚怎么没去喝酒啊?方生也没来。林寡妇嘟着嘴说:“呃……呃,生哥啊,他、他昨天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德先生说:“哦?我到没见着他,叫方福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说着就转过脸来向我一挤眼睛,林寡妇炸尸似的叫:“方福,你昨天跟着少爷吗?你要想清楚再说啊,不然说错了就不好了。”我心中冷笑,说道:“少爷啊。我没见到啊,咦,少爷不是跟德先生一起出去的吗?”德先生端着茶碗儿用盖子打得当当响,说:“哦,方福这么一说我到真的想起来了,我昨天让人给打了一下,差点什么都忘了,方生是跟我在一起,好象跟我吵架说我是无耻赖汉卑鄙小人下三滥无聊杂嘴子什么的。”林寡妇听的牙都呲到耳朵根子上了,说方福,你这狗头,你、你……我连忙说不关我事啊,您昨天只给我银子没给德先生啊。德先生哈哈大笑。林寡妇臊得四处张望,我憋着乐悄悄说您找什么呢少奶奶?林寡妇说你别管我,我看有没有地洞我好钻进去。德先生说你还害什么羞?林寡妇羞羞答答的坐在凳子上,德先生悄悄说:“你也别怕了,怕也没用,听到的还不止我们两个。”林寡妇一下就把脑袋趴桌子上了,德先生说:“还有小娟。”林寡妇抬起头说:“那好,她嘴最严了。”德先生说:“青云。”林寡妇急道:“这个青云是有名的无风三尺浪,我得回去跟他叮嘱一下。”德先生说:“还有白虎。”林寡妇脸儿刷白,说:“完了,白虎是帮里第一号说破天。”德先生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说:“昨晚回去后我构想联翩,将你二人之事编成《心印集》一文,预备在竹山书院先期出版,这是目录以及大概内容,今天想请方生提些意见。”我心中大骂了一声:“老淫贼。”德先生说:“你二人之事是我中华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向传统挑战的真实原本,从此我将以此书教授天下人,为婚姻之自由做宣扬;我必信未来之中国将遗弃古已有之的不道德习气,重开男女交往之新局面。咦?美仪,方福,看见你未来的少奶奶吗?”我指了指桌子底下,林寡妇正蹲在下面用手捂着耳朵呢。德先生用手拉她说:“我还没说完呢,我还没说完呢,你是当事人你应该给我提点意见啊。”我听见有人走过来,一扭头少爷打着哈欠就出来了,说方福啊,给我放水我要洗澡。一下看见德先生和林寡妇,他脸一下就红了,说你、你来啦,怎么蹲在桌子下面啊?德康,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林寡妇钻出来靠到少爷身边低声说悄悄话,少爷睡意顿消,怒目圆睁,盯着德先生就叫:“德康,枉我把你当成至亲密友,没想到你竟然对我做这种调调,你要写我第一个反对。”说着就跑过去抢那张纸,德先生左躲右闪道:“方生,我生平最好解放人性,向往自由,我当你是情同手足,这种大事你应该全力以赴的支持我,枉我一夜没睡才写出这等文章,你却要将这惊天动地的情事毁掉,只怕我答应天下千万同胞不答应。”少爷说天下人答不答应关我屁事,又向林寡妇跟我说:“快关门上锁前后堵截,万万不可放走这变态小人。”

  正闹着老太太带着四凤来了,她扫了我们一眼:少爷抱着某人的脚,方福按着某人的腰,林寡妇卷起袖子做武松打虎状。就说你们成什么样子,老大不小的了。二娘三娘赶将出来就让四凤给搬凳子。少爷站起来叫了声妈,说我有点事儿跟您说,就进了书房了。我们这儿一看角儿走了一个,立马端正了,各自整衣掸土的。林寡妇把袖子也放下来,红着脸说我先走了就要撤。二娘三娘一看没戏唱了就把我叫过去说老老实实的说你们刚才干什么呢?我吱吱唔唔的说是因为少爷、少爷。那二人瞪着眼珠子喘着粗气儿问我:“少爷?少爷怎么啦?”我见她们眼中发着红光,嘴角流着哈拉子,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心想的让你们恶心恶心,就说:“少爷,少爷爱上了。”她们盯着林寡妇,盯的她如站针毡面色灰白。我一指德先生说:“少爷爱上德先生了。”德先生正喝茶运气儿,一听之下把嘴里的水喷了八丈远,说狗头方福你说什么呢?两位太太神色严肃的点点头说:“怪不得阿生没女人,原来如此,钦佩、钦佩。”德先生苦笑道:“我好痛苦啊。”二太太一声冷笑道:“你知道痛苦吗?”三太太叹口气说:“难得、难得,阿生有你这么一位红颜知己也算前世有缘。”德先生说不是这样的,我干脆都告诉你们吧,免得你们冤枉我。林寡妇非常非常没面子,就往门口退。两位太太一声“哦?”一声“是吗?”,德先生把那张纸拿给她们看说真凭实据,没有删节,这下你们信了吧。林寡妇退到门口这就要溜,二太太眼尖瞧见了说方福,关门上锁别让苦主跑了。我大喝一声冲上前去,林寡妇一下就坐地上了。那两个色情狂跑过来挽住她的手说方生一夜没回来原来在你那儿啊,快跟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就带少爷出来了,对林寡妇招了招手说:“美仪,你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林寡妇哆哆嗦唆的走过去就让老太太带里面了。二太太三太太拉着少爷的手说方生啊,我们待你一向不薄,你快快跟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少爷一拉脸指着我说:“这狗头爱上德康了。”德先生把纸一撕说好了好了我不写了,你可别冤枉我。少爷冷笑一声说:“你连证物也毁了还说什么?”两位太太盯着我就骂:“方福,我们一直以为你为人老实本分,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德先生在那边叫:“实在是让我难过。”三太太冷笑道:“你还知道难过?”德先生说我说不过你们我走。二太太大喝一声:“哪里走?四凤,关门上锁将这对狗男抓起来脱下裤子游街。”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带着林寡妇出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阿生留过洋,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你们就自己拿主意吧。”方少爷说:“妈,您答应了?”老太太说:“我也不是不开世理的人,眼下不能守着老世故做人了,就按你们的办吧。”说完就进去了。少爷向林寡妇一仰下巴,林寡妇伸了伸舌头偷偷亮了亮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子就匆匆往外走,两位太太一把拉住她说老太太都跟你说什么了?德先生一屁股坐桌上大叫方福倒茶来。林寡妇喜滋滋的说老太太答应了。问:“答应什么了?”答:“这事暂时不能说,虽然有点不合情理可也没办法啊!”少爷说这就是外国人说的爱情啊!两位太太盯住我跟德先生,二太太说:“爱情?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三太太说:“想想都吃不下饭,恶心。”二太太说:“老姐姐也太心软了吧?”三太太皱着眉说:“老太太都认了我们也不好反对,等你们有了孩子给我家阿生送两个红鸡蛋,别送我,我看见你们就吃不下。”我跟德先生听的小辫子都翘起来了。林寡妇这就要溜,我跟德先生大喝一声,一个关门一个上锁就把她给堵屋里了。

  少爷冷笑一声道:“这就叫做贼心虚,我等胸襟坦荡,自是身正不怕影斜,只那做苟且之鼠辈故做声势,反是掩耳盗铃,自露乖巧。”德先生咳了一声拱手施礼道:“啊,林帮主请了,在下恭送大架,无耻方福还不快快退下?”无耻方福早已敞开大门跪送圣女呢。好个林寡妇,溜得比兔子还快,德先生转身低声对我恶狠狠的说:“令你寻味追踪,待我拿到这对狗男女的罪证必将公布于世,让千万人唾骂。”无耻方福低声应诺,窜将出去,迎面让铁匠铺的徒弟名叫黑魁者撞将回来。此人身似钢铁,实乃方福最怕人中之佼佼者。我一骨碌爬到一边。黑魁进来就象念经似的说:“方少爷德先生大事不好您设计的酒桶让人给点着了把铁匠铺给蹦了个满堂挂彩我师傅没事就是脑袋破了他让我过来叫您过去看看我忍着伤痛一溜小跑就来了我可跟您都说了您去跟我师傅说为了铁匠铺我愿鞠躬尽瘁死而后以日后我当戒酒戒烧百尺竿头再进一步。”说完咕嘟就倒地上不动了。我一听这人都乱七八糟的嚼性什么呢?少爷跟德先生都一愣,也没理黑魁就冲出去了。我抖抖索索的赶将过去看黑魁死了没有,心想这可为我除去了个眼中钉了。黑魁听没人理他,爬起来搂着我的肩膀打着酒嗝满嘴叫着“方福兄弟”。那酒味,真厉害,真把只绿头苍蝇给喷倒了。两位太太吼:方福,还不把这只酒桶给带出去?我“喳”了一声先跑了,黑魁在后面让两位太太大扫把连带那可怜的苍蝇一起给扫出来。

  我跟在后面跑到铁匠铺,还没进门就听到老呱呱在骂娘,说这条黑狗回来我非宰了他不可。我探脑袋往里看,少爷跟德先生围在一铁桶边,那铁桶有碗口粗,长大半尺,已经蹦掉了一块。老呱呱说刚才我才出去一会黑魁就用它装老高粱,我一回那小子就把这东西给扔炉子里了,好家伙,炸的我呀……少爷忽然放声大笑,德先生眼睛一亮说老呱呱黑魁这回可立的大功了。老呱呱捂着脑袋上的口子问这是怎么回事?德先生说我要是没猜错方生他是找到代替洋油的东西了。少爷说德康你很聪明,很聪明。老呱呱想了一下大悟道:“对了,是用酒来代替洋油,这我早就该想到了。”少爷说是的,这回还得动用你徒弟给我们找些最烈的酒来。老呱呱说这狗才,喝酒还喝出世界水平了。我心里气不愤,想:“呸,就那酒桶,这真是小人得志的时代啊。”德先生说:“这具喷火筒有点不大结实,如果在过程中炸碎就坏了。”少爷点点头道:“是的是的,我看要对它的承受力和每次的注入剂量实验一下。”

  第二天午后,我们一伙人就到了江边了。大家架了个架子,把老呱呱连夜打好的铁桶架上去。黑魁很卖力,给我们弄来一篓子烧酒,说是从他卖膏药的姐夫那里弄来的,酒性极烈。少爷打开封口一闻,惊道:“是酒精?你姐夫是那国人啊?”黑魁说是大清的人嘛,少爷说那这酒精是从哪儿来的?黑魁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这烧酒不能用吗?少爷兴奋的说傻小子这可是难得的燃料,我只是觉得你姐夫的本事够大的,竟然能搞到酒精。黑魁一听自己的姐夫露脸儿,不禁喜笑颜开,说:“我姐夫那里什么样的酒都有,我十天八天的去偷一回他也不知道。”少爷笑道:“你也有本事,过几天我让你发笔小财。”黑魁正色道:“方少爷要什么只管说,我黑魁刀山火海给您弄来,金钱二字万万不可再提。”少爷笑道:“果然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好罢,我不跟你提钱,过几日咱们干它几十大碗。”黑魁面带熏熏之意,说:“痛快。”老呱呱头上缠着白布,黑着一张面孔“哼”了一声说:“哼,我好象听说某人戒酒戒烧的。”黑魁听罢一皱眉,神情肃然,考虑良久一跺脚道:“也罢,这是最后一次。”

  德先生把酒精到进筒里,擦了根洋火丢进去,那筒口冒出绿幽幽的火苗子,烧的这个香呀。黑魁大叫一声“小心!”抱脑袋就趴地上了。少爷走过去在火苗子上点了根烟叭了两口说搞错了。德先生问是怎么回事?少爷说这叫稳定性燃烧,产生的热空气可以很安全的跑走,不象爆炸可以在瞬间全部点燃产生极大的压力,黑魁上次就是因为把喷火筒给丢炉子里才发生爆炸。德先生大悟道:“是的是的,比如烟花,有的可以拿在手上兹着玩,有的却是能炸开的。”少爷说是的,这就是燃烧跟爆炸的区别,燃烧不一定就是爆炸,但爆炸里必定是有燃烧的。然后在地上画了个图,说:“现在只需要把酒精喷入筒内成气态就成了。”老呱呱爬过去说:“这个嘛,让黑魁来就行了,他最拿手的是放火。”三个人哈哈大笑。我往黑魁身上扔了把沙子,嘴里道:“砰、蹦!”黑魁抬起头说:“成啦?”

  越三日,喷火筒大功告成。酒精从铁筒的一边喷进去散成雾,少爷用的是洋人的理论叫什么“唧筒原理”的,就是把喷雾器的办法给用到这上面了。那天就在院子里给试了一次。大家伙把喷火筒架在炉子上烧红,少爷把酒精通过一根铁管子压到筒里,就听“嘭”的一声,那喷火筒一下子窜出丈把远,把院墙给撞出一块口子来。大家还没做声,老太爷就在房里面喊:“方生啊,让你妈赶紧收衣服。”我们捂着嘴吃吃发笑,老太爷又喊:“你听到没有?”老太太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冲里面叫了一声:“听到了,我叫四凤收拾了。”四凤端着只茶盘,眼含热泪,欲哭无声。老太太说你怕什么?这响儿能听到已经是够载入史册的了。少爷说妈您这可是进了一大步了,又说:“今天在这的人都把名字留下,日后就载入史册吧。”老呱呱说我又不会写字怎么留?德先生说这么办,我来写,越详细越好,写完后你打个指模就成。少爷就去收拾喷火筒,德先生从屋里拿了笔墨纸就写上了。头一个是方生少爷,小名狗蛋子,以下是年龄籍贯;二一个是林寡妇,大名林美仪,排帮帮主,年龄籍贯;老呱呱,大名木四清,职业铁匠,年龄籍贯;等等等等。我心想我方福也有今日,这就要上史册了。正高兴呢,老太爷叫起来:“方福,我要方便。”我心里骂声连天的跑进去。老太爷边方便边问我:“方福啊,外面这么热闹好象发月钱嘛。”我端着尿壶说老太爷外面正在写史册呢,我今天就要上史书了。老太爷抖了抖说上什么史册?我就给他一说,老爷子俩眼冒光,扭头嚎了一嗓子:“那声响我老太爷也有份听见,我叫方伯志,我年岁最大,我排前头。”

  临近大赛的日子了,各国的专家们都忽忽拉拉的动起来,几个租界门口严格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我们对洋人的飞行器少有窥视,只有姓杜的法兰西人不大安份,丁老四说他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好象有什么动静。过了两天丁老四一头就扎进来大吼大叫说杜皮埃居那小子要在天兴洲放飞了。这消息把少爷唬的没做声。排帮的人也随后进来报告说天兴洲上出现洋人的飞机了;少爷脸色唰白,问那人:“飞、飞起来没有?”来人答:“还没呢,洋人把飞机拆开一直藏在天兴洲,昨晚上叮叮咚咚的闹了一夜,今天早上拆房子时才看见。”少爷大吼一声:“快去看看。”林寡妇跟那人说你赶快准备快船,又给他使了个眼色打了个手势,那人不声不响的就跑出去了。少爷在前面就跟上去了。我问林寡妇说未来的大少奶奶您刚才又使眼色又打手势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少爷啊?林寡妇骂了句脏话说洋鬼子只要敢飞起来我就有办法叫他掉下去,哼哼,搭房子咱不在行,拆房子可是拿手好戏。德先生听了哈哈大笑。

  天兴洲在长江下游的江面上,非常大。杜皮埃居一直把飞机藏在洲上的村子里,今天大概是法兰西的什么节庆,那小子大张旗鼓的挂了面法兰西旗,我们一眼就看到了。杜皮埃居见方少爷也来了,很傲慢的哼了一声,又故做豪爽的迎上来跟少爷握手,说方,你是第一位见到法兰西飞机的中国人,请原谅我先前一直掩藏自己的秘密,因为我不想有不愿法兰西飞上天空的人来阻拦,请原谅我并不是专指你们中国人,实际上我也多亏了我的中国朋友的帮助。我主要是怕我的美国朋友和俄、日的奸细。方少爷很奇怪的说:“杜先生,您、您不是应该防备英国的吗?”杜皮埃居哈哈大笑,回身指着一个老洋人说:“这位是英国的梅华西尔先生,实际上我非常尊重我的英国朋友,英国朋友是很有气节的,就象我的德国朋友一样,他们希望能公平的跟我争夺这个荣誉。而我的美国朋友,请原谅我这么说,当他们面前摆放着面包和圣经时,您猜他会先拿什么呢我亲爱的方?”方少爷笑着说:“尊敬的杜皮埃居先生,您对事情考虑的方式很像我们东方人,在看待朋友的方式上既想到对方的尊严,可也顾及到一个人的真实所求,您很聪明。”杜皮埃居大笑,拉着方少爷的手走到他的飞机前说:“请让我为您介绍我的内人古柏西女士。”我一看那娘儿们就是那天见过的法兰西婆娘。杜皮埃居说:“她是奥地利大公的千金,能说七国语言,而且是一位很专业的古董鉴赏师。”方少爷跟古柏西寒暄,丁老四捅捅我说你知道什么叫大公吗?我说是那洋鬼子少说了一个主字,应该是奥地利大公主。老呱呱说我的妈呀,咱们可算是开眼了,连洋格格洋驸马也见到了。罗裁缝满脸不屑,说什么大公主小公主?见过世面吗?那是奥地利大官,你真当这法兰西鬼子说少了字吗?他只是发音不标准,这姓古的是奥地利大官的千金,什么都不懂就别乱说话。切。我跟丁老四听他说的有理,连忙说:“罗大哥见教的是。”杜皮埃居又向方少爷介绍起自己的飞机:“这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我所使用的动力是烧汽油的发动机,这是一种非常先进的机器,它的出现将代替现在的蒸汽机,请看这里,我用它带动一具螺旋桨推动我,这样我可以毫不费力的飞上天空。”那英国老头说亲爱的杜皮埃居,我们可以起飞了。杜皮埃居点点头说:“方,请退后一点,你们可以和我分享我的快乐。”他跨上飞机,用皮带把自己捆好,向后打了个手势。几个洋青年吆喝一声把螺旋桨一拨,那机器轰隆隆的就转起来,吹得地面上飞沙走石的。我们都退到一边,飞机在沙滩上跑起来,跑了几十丈远,就见那洋玩意在地上轻轻的弹了两下,就这两下,我们已经知道这东西绝对能飞上天了。快跑到头的时候,洋人们都惊呼,那飞机再不起来就会冲到江里面。只见飞机又蹦了两下,轰的叫了一声就贴着水面飞起来了。沙滩上的人们都没做声,打了个喷嚏的工夫我就听到周围爆发出令世人心跳的叫喊声。人们摘下帽子扯下衣服在沙滩上奔跑着、欢呼着,将手中的家什抛向天空。我让一个洋鬼子抱住大喊大叫。方少爷眼含热泪,向那英国老头梅华西尔伸出手说:“衷心的祝贺你们,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梅华西尔擦了把眼泪说:“这是全人类的壮举,它属于每一个人,今天,我们没有国界。”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古柏西走到林寡妇身边说:“您好,我是古柏西,今天,我们两个是见证这一时刻的仅有女性,我可以请您签名留念吗?”林寡妇面儿一红说:“你丈夫很了不起,我叫林美仪,是、是……”古柏西递过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微笑道:“谢谢!”林寡妇甚是尴尬,那支洋笔握在手里左拿不是右拿也不是。我是用过洋笔的,喊少奶奶,那笔不用沾墨汁就可以写的,林寡妇嘟着嘴说我知道,做持小刀状在本子上歪歪斜斜的写下大名,古柏西直乐,说这是航空历史上的趣闻(数年后,古柏西女士以此次飞行著书《航空先驱者》,其中就有我等众人,并将其亲笔签名作一本邮寄到上海少爷当时住所。此书于中日凇沪会战方林公司举迁逃亡时遗失。)。

  那杜皮埃居开着飞机一路高歌越飞越远,大家先还兴奋,过一会就手忙脚乱起来。少爷一拉脸说不好,他飞不回来了。洋人们急了,一个个跑到排帮的船上。梅华西尔说他们只研究怎么让飞机飞起来,至于怎么让飞机拐弯还没搞出个眉目。林寡妇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让少爷一巴掌给揍的没敢吱声。大家拥上船就追,追到白沙洲附近时,见江面上漂着个死人,古柏西一见就呼天呛地起来。少爷一纵身就跳下去,身后几个洋人和排帮的会家子也下去了,七手八脚的把杜皮埃居捞上来。林寡妇用手一摸,说:“别慌,人还没死透呢,弟兄们,给他倒倒气儿。”几个手下拿出绝活,把杜皮埃居肚子里的水给到出来,又给换上气儿,杜皮埃居这才缓缓的醒过来,说:“沉的好快。”我心想你掉的也不慢。古柏西一把抱住他就说法兰西话,我隐约听到其中有几句骂人的话,然后杜皮埃居回骂了她几句。英国老头说了:“杜皮埃居先生,刚才幸亏这些中国朋友救了你。”方少爷刚一笑,杜皮埃居脸也白了,鼻子也歪了说:“不不,方,你是亲眼见到的,我已经飞起来了,你可不能赖。”一船人的眼珠子瞪得像灯笼一样,谁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方少爷点点头说:“是的,我亲眼见证,阁下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真正飞上天空的人,这里的每一位都可以做证的。”他扫了众人一眼,又笑起来,说:“至于因为某种原因使阁下不能参加万国飞行器大赛我深表遗憾;万国飞行器大赛是一项严肃的国际交流活动,不会因私纵情,杜皮埃居先生是文明人,想毕会遵守大会中的规定的。”杜皮埃居抱着他老婆就哭起来,真个是悲风凄雨。古柏西先是劝他,过了会见没停,古柏西突然冒出句中国话来:“乖宝宝,笑一笑,吃颗果子闹一闹。”方少爷眼睛瞪的溜圆,实在憋不住了,回头对我跺脚笑骂道:“方福,你这狗才,逗我开心是不是?”林寡妇怕少爷又揍她,趴在船帮儿上用水往脸上一抹说:“我可没笑,你瞧我这不是泪流满面的吗?哇哈哈哈哈哈……”

《飞呀飞》 作者:胡行

第七章 无赖全集

  众乡邻听说姓杜的飞不成了,知道自己的银子有了着落,纷纷前来道贺。王秀才夸少爷神机妙算,说早知道飞机这玩意不成,那人哪能飞上天?洋人痴心妄想实在是自找苦吃。老太爷又抖起来,说自己其实早算准杂毛狗成不了大事,我老人家就知道这是洋人嫌钱太多想送给我方某人花差的。老太太是个明理的人,听老太爷吹的飞沙走石的就说这还不得亏了阿生。我想起先前老太太说过的话,就偷偷给老太太使眼色。

  我告诉大家,耍无赖不分贵贱老幼,人急了什么事儿都干的出。那老太太还真辣,二天把我叫过去告诉我,在方氏宗族的辈份上老太爷是志字辈,我妈是秀字辈的比老太爷低两辈,如果我给她们家当儿子就是造我娘的反。她还给了我封信,说是先前告诉我妈后捎回的一直没让我看,今天就让我看看我妈的意见。我心想我妈一大把年纪只认得个方字,怎么还会写信?打开了一看吓我一跳:上面画着一个老太太,想必就是妈了。我想做妈的还行,还会画画。那女人画的跟李逵相似,为了让我知道画的是个女的,还在李逵脑袋上加了朵花,只那朵花我怎么看怎么像铜钱。手上还操着把大刀,刀上一滴一滴的滴着几个大圈圈,地上是一特大圈圈。女人表情做痛苦状,我问老太太这女的嘴里咬着根什么呢?老太太说那是从嘴里把舌头给伸出来了。我想这是要上吊还是要挨刀啊?老太太说反面还有,我翻过来一看,辫子一下翘起来。只见上面画着一个特大的骷髅头,脑袋上戴着两个铜钱,咬牙切齿的,上书一个大大的“恨”字。我大叫一声泪流满面,说妈,孩儿不孝,再也不做这种傻事了。老太太劝我说我本来喜欢你,你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拿你当自己孩子看,但念你妈养你不易就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既然你本人也是这个意思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赶明儿我给你妈送三十两银子也好让她顺顺气儿,你再好好干几年娶个媳妇把你妈伺候好了就算尽到孝心了。

  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我妈了,老太太前后活了一百零九岁,一直住乡下。本来自个说活够了,辛亥那年她说要看看什么叫民主,等知道了民国她说要等北伐打完才安心。北伐打完了她说这下好了,我可以闭眼了,还没怎么闭呢日本人打过来了。武汉大会战时老太太发誓要跟小鬼子同归于尽,这一等就是七、八年。等日本人完了,她说这立马就要一统中国了,要再等两年看看新中国。中国还没统一我闹了场大病,她说等我好了一定就范,等我好了朝鲜战争都停了。我儿子跟她妈去了法国,老太太说这是无民族大义,跟踪追击杀到法兰西,在马赛摆了个报摊天天卖《人民日报》。

  少爷少了个对手,肩膀上的压力一下子就松懈了,这就有点犯懒,张之洞一帖子过来问事情怎么样?少爷这才慌张起来,又组织人手忙起来。武昌府衙告诉少爷说张大人肚子里挺看重这事儿的,弄好了以后在汉口就算站稳了。少爷想汉阳铁厂的事还没定下来,如果搞好了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因此满口答应说请各位大人放心,此事自当尽力。又派人到湖南去搞竹子,说是用竹子扎成机身份量轻,结实。陈木匠领令而去。老呱呱打造好喷火筒一过称,有八十几斤,少爷说还好。又让黑魁找他姐夫弄了十几斤酒精。黑魁姐夫何许人也?没想到是光绪七年跟少爷一起留洋的同道,叫萨齐格,还是个蒙古人。他学的是西洋医学,回来后用不上就改行卖膏药了。两个留洋生一说都唏嘘不已,少爷当年是从上海坐的船,先一个月走的,萨齐格是从广州坐的船,后一个月走的。一个在英,一个在美国。两个洋秀才说着说着就满嘴的外国话出来了。我跟黑魁听的目瞪口呆。黑魁忽然长叹一声,我问他什么事?黑魁说早知道姐夫是洋秀才就该找个洋女人,我也好靠靠洋亲戚。我打量了一下此人,见他眉宇之间颇为奸诈,心想你这狗才,以后准是个汉奸(此猜测错误,武汉保卫战时黑魁以近六十高龄一人拼掉七个鬼子,为当时驻汉日军尊为一刀太郎)。

  少爷把萨齐格推荐给张之洞,张之洞当时长叹说国家养贤不用实在是自毁长城。就留下萨齐格在身边做了参谋,没几日让竹山书院的人要走与德先生做了同僚。

  竹子运回来了,跟陈木匠一起押送的是姓简的父子,满口的湖南话。正在讲价钱,法兰西人杜皮埃居说是前来拜访。少爷一皱眉说来者不善,请他到客厅说话。我还没动呢,外面就传来他的大嗓门,说方,你好,咱们又见面了,哈哈哈哈哈。上来就握手,见人就抱。四凤没留神让他给抱住亲了一下,哇的就叫起来。少爷说杜先生,中国还在学习进步,但也不要拔苗助长,我们国家有句话叫循序渐进,咱们还是坐下叙话的好。姓杜的说好啊,我正想跟你彻夜长谈呢,以后我就住这儿跟你学习中国文化。知道吗?我本人还是个历史文学爱好者,很想跟你讨论一下中国古代的名人名传,比如《诗》呀《书》什么的。少爷心里有气儿,说我给您找几本有名的古典著作送过去。杜说:“不不不,我只是想在您的跟前当个学生,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少爷说指点阁下我还不够资格,精通中国历史的人很多,我建议您去竹山书院,那里您将会有很大的收获。杜皮埃居就是摇头,一副无赖的模样。我心中大怒,暗想不给点颜色你看你还反了你了。法兰西话噼哩叭啦的冲口而出。杜皮埃居一脸惊诧,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笑道:“是吗?很好,我正有此意,希望这种行为不会使大家难堪。”少爷盯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杜皮埃居,笑起来,说:“我知道,我知道,杜先生您是故意来捣乱的。”杜皮埃居打了个哈哈说方,您这是不欢迎一位绅士的光临,所以才这么说。我怎么会给您捣乱呢?我们法兰西人是最有气节的,您这么说我可生气了。少爷说我只是这么一说,您真这么想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有点事,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杜皮埃居很礼貌的站起来告辞,说如此我就不打扰了,以后再见。我心里一松,想这洋鬼子还算自觉,知道颜面无光就撤也算是个人物。哪知道这小子刚站起来就又坐下了,说:“我一直很想知道中国菜为什么在世界上那么有名气,如果方便我想打扰一餐。”少爷差点把肺给气炸了,说方福,这人是不是你亲戚?我一愣说这是哪门子亲戚?少爷就吼我说我怎么越看他越像阁下的亲戚呢?我勃然大怒,说这法兰西鬼子又不是冲着我来的。少爷就把眼睛闭上哼哼哼的直运气儿。杜皮埃居笑嘻嘻的坐山观虎斗,见没人说话了,他说了:“你们刚才是在吵架吗?为什么不学习沟通呢?我们法兰西人最讲究沟通了,只要把话说明白了就可以了。”少爷一听虎目圆睁,大吼一声:“滚——!”姓杜的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说:“亲爱的方,这是一句什么样的话?好象只有一个单词的样子,你知道,我本身还是个文字考究者,我经常对各国文字的起源进行追朔,可是只有一个韵调的语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怎么?它包含了很复杂的感情在内吗?说的如此的感情丰富。中国的文字真是让我充满敬意啊!”少爷忽然对我柔声道:“阿福啊,你把这人给弄走我就认你做大哥。”我一下子想起那戴着八个铜钱的脑袋和那个大大的恨字,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办不了办不了。少爷一转身抱着老太太就哭上了,说妈,这洋鬼子好可恨,您去骂他您去骂他。老太太面带冷笑,拍着方少爷的肩膀说:“乖,洋鬼子欺负咱中国人,让妈来对付他。”一招手,二娘三娘就一起围上来。三员女将围住杜某人破口就骂上了。姓杜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低着头喃喃自语;骂了半天太太们鸣金收兵,一个个累的口干舌燥的。老太太对我说:“阿福,去听听洋鬼子嘟嘟囔囔的都说什么呢?真可恶,竟然不吃骂。”我走过去竖起耳朵一听,杜皮埃居还在说呢:“我听不懂中国话,我听不懂中国话,我听不懂中国话……”我赶紧回报,太太们大惊失色,手中茶碗具都落地。杜皮埃居一抬头,说:“中国人你们实在太热情了,在我们法兰西欢迎只要握手或拥抱就可以了,你们的文化真是奇特,知道吗?我本身还是个东方习俗爱好者,我见过朝鲜的礼仪,日本礼仪,嘿!我告诉你们日本的礼仪很有意思,他们会一边向对方鞠躬,一边说欢迎。”少爷在这边抄起茶杯就要扔过去,让太太们一把抱住说骂且骂了,如果留下什么伤就麻烦了。杜皮埃居还在那边说呢:“亲爱的方,你的家人对你真好,东方人的亲情观念很强,我很感动,我见过很多国家的人,他们……”少爷就在那儿哇哇大哭。杜皮埃居心中不忍,站起来说:“真不好意思,让你这般为难,这样吧,你写个毁约字据我就走。”少爷止住哭声吼道:“休——想——”杜皮埃居惊诧的说:“咦?这又是一句包含丰富感情的话,比方才的多出一个调调,我待要好好看看还有多少这种语言?”于是少爷就又开始使脾气,姓杜的就喃喃自语:“我听不懂中国话,我听不懂中国话,我听不懂中国话……”

  杜皮埃居在我们府上闹了三天三夜,饭得了他就吃,渴了就喝,吃喝完毕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就起来唱法兰西国歌,跟着就跑到少爷身边推他说方,我听到好象有贼。少爷说没贼,他就笑嘻嘻的讲法兰西侠盗大战成吉思汗,英国的伊丽沙白挑衅法国海盗。什么北欧的海燕迎战苏格兰猎犬,瑞典狼缠斗俄国猪。少爷实在没法,竟然把杜皮埃居的那套搬过来,边打哈欠边说:“我不懂法语,我不懂法语,我不懂法语……”杜皮埃居很可恶,三推两推的又说:“方,我说的是中国话,不是法兰西话。”

  林寡妇心痛少爷,派人把他接到帮里,调了艘船开到江心让他好好休息,杜皮埃居租了艘小火轮追到旁边一个劲的鸣笛,又叫了几面大鼓说是庆贺少爷得胜。排帮的会家子恼羞成怒,潜到下面就想把小火轮弄沉。杜皮埃居听到船舱下面叮铃咣啷乱响就哈哈大笑,排帮的会家子手都酸了也没弄沉。

  陈木匠在江面上跟姓简的父子卸竹子,老陈听江面鼓响啐了一口说无赖。老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木匠就大致的讲了一遍,又说:“官府也不敢得罪洋人,真正是些文明的痞子。”那小简操着湖南话给他授了一计,老陈后来说那小简当时说:“法人志在扰乱军心,而其真正目的是不让我国飞机上天,我们就散出谣言,说中国的飞行器已从某处装好,不日抵汉,法人当顾及真正目标,舍人而取飞机。此乃调虎离山之计,若有可能将法人调向下游,越远越好,待发觉上当,朔江而上行速必慢,我等可从容休息,杀他个措手不及。”老陈当时就在心里叫了声“好计谋”,立马通知少爷,少爷闻知精神大振,于是暗伏不动,却让丁老四到法租界外面散布谣言。此计果然极妙,姓杜的当即撤船匆匆赶向下游。我们后来问丁老四说你把法兰西人给骗到哪了?丁老四说我让他们去镇江了。众人哄堂大笑,少爷笑骂了几句倒头便睡。

  当下我们重谢了简氏父子,重振棋鼓只用两天就把整个飞机扎好。少爷吸取杜皮埃居的教训,在飞机的尾巴上安了面舵,舵下绑了跟竹梁,要拐弯用手推竹梁就行了。

  二滩头试飞日,众人一个个缩头藏颈的都怕赴万户后尘。我已经吃过苦头躲得远远的。方少爷又在那宣扬“人类第一荣誉”,德先生咳嗽了一声道:“方生说的没错,我等中华儿女当不怕牺牲争取胜利,我等已经见过法人之飞机,此次机会难得我建议咱们当效仿法人之壮举,由设计者本人亲自驾驶,以赢此殊荣。”这番话深得民心,我等众人欢呼雀跃,方生少爷面如土色,林寡妇脸色惨白,两股战战。德先生正色道:“阿生,我两相交几十年,现在你可有什么后话?”方少爷惨笑一声言道:“德康此言深得我心,此次试飞我责无旁贷,无奈腚下暗疮发作,咦?德康,你与我一同设计,除我之外你最熟悉此飞行器,尊架向来信仰民主自由,无一处不领中华先锋,何不请仁兄代劳一番?”这番话说的德先生汗如雨下,言道:“老兄言重了。”少爷不待他多说,拉着他就走道:“休要推辞,请,请。”二人你推我让,在飞机下几作扭打状。我见了不由心花怒放,捂嘴“吃”的笑起来。这下可坏了,众人一起扭过头来盯着作乐之人。那几作扭打者一起身出手臂感恩戴德的扑将过来,一个道:“哈哈,想必方大哥心有所欢。”一个道:“哎呀,想不到还有自投罗网之人,钦佩钦佩。”抓住我的两只手就架过去了。吓的我哭爹叫妈的。德康这小人说:“啊呀,想不到方大哥竟然喜极而泣,我等亦为你骄傲哩。”方生狗头道:“我等争此荣耀不可得,阁下竟然轻易取之,他日前途大放异彩,可喜可贺噢。”不由分说按在座位上拿绳子绑了,一声令下,为虎作伥的老呱呱打开阀门,酒精喷入喷火筒,便听“轰”的一声,坐下飞机往前就冲。我大叫一声:“木四清,老子记你一辈子。”老呱呱果然心中有愧,向我三鞠躬,从口袋里掏出一迭纸钱就扬了出来。又听“轰”的一声响,身后稀哩哗啦掉东西了,飞机跑了十几丈远就停下来。我还没回过神,就听有人喊:“哎呀,蹦掉了蹦掉了。”我一回头,不由大喜过望,原来喷火筒上用来紧固的麻绳让火给烧断了,整个掉地上。我嘴里“呸”了一声,解开捆腰的绳子跳下飞机过去冲着那喷火筒就是一脚。哪想到里面还有没烧完的酒精,六只喷火筒有四只发响,炸的我呀……

《飞呀飞》 作者:胡行

第八章 万国大菜

  大赛的日子来到了,地点就设在天兴洲。参加的飞行器有中、法、英、俄、日、美、德、意大利八国共十八加;法兰西的杜皮埃居已经到镇江去了,现在只剩下另一架“飞跃号”。英国四架,俄国两架,日本两架,美国四架,德国两架,意大利一架,中国一架。

  自打喷火筒出事后,少爷就改进了紧固方式,让老呱呱用铁皮把家伙焊在机身上。看着我满脑袋的白布,少爷终于天良发现,鼓起万丈雄心要亲自驾驶。

  到了天兴洲,飞机从排帮的大船上运下来,给拉到场子上。洋人一见就轰动了,纷纷来见识中国之飞机及其设计师。少爷告诉林寡妇说让手下护好,别让闲杂人等靠近,以防有人搞破坏。青云白虎带着二十几个人往飞机四周一站,一个个凶神恶煞就像洋人歉他们钱似的。这下该着东洋人占便宜,仗着长的像,一个个捉着万儿就想往里钻。青云白虎一指他们脑袋上写着“必胜”的白布条子说少他妈的装孙子。把东洋人臊够呛。英国领事跟法兰西领事俩老家伙过来打招呼,说很高兴看见中国的飞机,并对中国产的动力装置感到非常好奇。少爷就跟他们讲了一遍自己的思路,正讲着排帮的弟兄在一边轰人呢。英国领事看了一下说被轰的那人是德国的一位侨民叫冯。D万。布劳恩的怪人,不用理会他,我们这次大赛对各参赛国一视同人,大家都有保护自己设计的权利,任何破坏或意图破坏的人都将受到严厉的制裁。少爷说谢谢大赛的举办者,就继续讲。听少爷讲完,英国领事说亲爱的方,各国的飞机都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你们中国人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发明取个名字呢?我们在向各国介绍时可以更加详细,而且这也是一种惯例,就像父亲给自己的孩子冠名一样。少爷一愣,说名字啊?还没想到呢。德先生就把少爷拉到一边,低声说:“方生,此飞行器参与万国大赛实在是振奋人心之事,若成功就可扬我国威,使万民吐气,我看就叫‘咸与扬威’吧,意思就是大家一起来扬威吐气。”少爷点点头说很好,就这么报吧。

  过了会场子上一阵轰响,洋人们嗷嗷叫起来,我们跑过去一看,一架美国飞机开始发动了。那上面的机器呼哧呼哧喘着白气儿,后面的大桨叶子哗啦哗啦飞转。瘦个子飞行员很潇洒的向两边的美女抛着飞吻,几个助手在下面帮着推。少爷认得美国字,告诉我们这飞机叫“推进号”。那“推进号”被几个助手帮着推了几步就向前冲去众人哇哇的吼着给鼓劲儿。“推进号”跑了十几丈远速度变慢,上面的瘦高个又喊又叫的打手势,几个助手一看不对劲赶紧跑上去又推。

  这边还没完,那边俄国的飞机也起动了。老俄的飞机是人力的,驾驶者是叫“费多布朗登”的,抄着俩粗腿儿踩脚蹬,通过一根链条带动后面的桨叶子,那桨叶子哗啦哗啦转的山响,飞机愣是纹丝不动,急的费多布朗登汗也下来了。方少爷一看当时就把脸儿给拉下来了,说德康,我怕跟他们一样就丢脸了。德先生也紧张,说没事没事,又不是没试过,你家院墙上不都给撞了道口子吗?这么一说少爷轻松了。

  东洋人有心在世人面前显派,找了十几个东洋婆子穿的花枝招展的给自己人打气儿。开飞机的一个叫堪本旗拓,一个叫桥本旗雾,分别驾驶夕阳武士号与招魂号。桥本旗雾发动招魂号,让那些东洋婆子一吆喝,还行,竟然窜起十几丈高,然后一个倒栽葱撞将下来,到土地爷那儿守了半个月大门。堪本旗拓见自己人丢了面子,将头上的“必胜”二字紧了紧,闭着嘴铁青着脸窜上飞机。说实话,东洋人确有过人之处,夕阳武士号在众东洋婆子的娇喝声中窜向天空,飞向白沙洲方向去者……

  美国人还在那儿推着呢。

  德国飞机是有很多翅膀的那种,长的像只蝙蝠,发动以后这蝙蝠一边跑一边往下掉东西。我见了又捂着嘴乐,还没乐完呢,那蝙蝠就剩一木头架子了,开架子的洋人抱着根木头就在地上打滚儿。

  英国人的第一架飞机叫“诚实号”,用的是蒸汽机,开飞机的听说还是个爵士。跟领事拥抱后让人给拍了张照片留念,过了会发动机器带动俩桨叶子,那桨叶子转的有气无力的连苍蝇也轰不动。爵士颜面无光,跳下坐骑忽悠忽悠的直摇帽子,还没摇两下,身后那坐骑轰的一响就飞跑着窜上天,急的英国人在后面乱追。“诚实号”像喝高了似的在天上摇了两摇转身就扑了下来,吓的地面上的人鸡飞狗跳。法兰西人没躲开,剩下的“飞跃号”正好给撞上。法领大怒,卷袖子就要跟英国人决斗。梅华西尔居中调停,让法领赏了耳刮子。英领见自己乡亲捱揍冲上去就动手,俩老家伙从旁边中国人手中抢过锄头扁担的就干上了。刹那间,二十几个法兰西人就与三十几个英国人战在一处。

  费多布朗登蹬的大喘气儿,旁边的教练给递上水壶。美国人已经绕场一周了。

  少爷对我们说该准备了,就带我们回到“咸与扬威”号。他看了一下周围,说德康,我老婆就交给你了。德先生泪流满面,说方生你就去吧,你爹以后就是我爹。林寡妇不愧是一帮之主,说方郎只管放心,见不对头我们排帮二十几把斧头就扔过去,你只管回跑,我不怕你丢面子。少爷一愣说你这都说什么呢?以为是去打架吗?林寡妇哇的就哭了,说方郎啊方郎,当真是打架到好了,只这次都不知道该跟谁拼命?我说习惯了只好这么安慰你了。少爷把她往怀里一抱英雄落泪。我们皆哭的要死不活的。我念着方少爷平时对我的好,凄凄惨惨的叫了声:“少爷啊……”众人眼前一亮,复又都盯住我,吓的我连忙转舵:“有几个洋人盯着咱看笑话呢。”少爷最听不得这句话,怒道:“放屁,有我方生在谁敢看不起中国人?走,上机。”让青云白虎把飞机往场子中间调。

  法兰西人眼看敌不住了,正在此时,江边靠上一只小火轮,杜皮埃居带着十好几个老外下来了,一见自己人在跟英国人干仗,转身从小火轮上抢了十几把铁锹就杀进重围。

  “推进号”的助手们实在推不动了,在大桨叶子后面铺了块布躺着凉快呢。费多布朗登越蹬越快,教练在旁边拿扇子给他扇风。

  萨齐格赶来了,少爷说你怎么也来了?萨齐格说来看他的意大利朋友费米尼多先生的。少爷说哦?你还认得意大利人?萨齐格说他是跟费米尼多在一个学校的,只是费米尼多学的是神学。少爷说是吗?我认得教会的朋友,到想会会这位费米尼多先生。萨齐格笑道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今天意大利的飞行员就是他。少爷大吃一惊,萨齐格说这位费米尼多什么都好,就是太刻板了,那些酒精本来是要给他的,可他认为用这种方法会亵渎上天,不肯用机器。少爷奇道:“那他怎么飞,难道跟俄国人一样吗?”萨齐格笑着说这到不用,他有自己的方法。我想学神学,该不会掐指念咒什么的吧?这样我到想起孙猴子翻跟斗云的事儿了。但听一声鞭响,几匹快马鸣叫着跑过来。萨齐格一指说他来了。只见一黑衣大胡子壮汉坐在一架飞机之上,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持马鞭正跑的欢。萨齐格向他一挥手,那大胡子“吁”了一声将“马车”停在我们身边一举头上的帽子说:“嘿,齐格。萨,又见到你了,你还好吗?请原谅我现在必须让这东西飞起来,我们待会再聊好吗?”不待回答,又吆喝一声打马向前了。

  老呱呱开始检查飞机的发动机了,正在这时,德国的另一架飞机“勃格堡”轰鸣着冲过去,追上费米尼多的马车,贴着水面就飞起来了。德国的侨民们一阵狂呼,那“勃格堡”号甚是得意,它竟然可以拐弯的,绕着场子上面打转转,充份享受这美妙时刻。少爷心动不已,告诉大家散开,只留下老呱呱、德先生和林寡妇加我跟青云白虎几个人。我也不想少爷有事,前后帮着检查。

  费多布朗登体力极为充沛,我想让他从这儿跑到京里准没问题。美国人围在“推进号”后面边凉快边打牌,越看越叫人生气。

  法兰西人得了杜皮埃居十几把铁锹的帮助士气大振,杀的英国侨民节节后退。英国领事见势不妙,从腰后面掏出把手枪对空鸣警,众人一听枪响果然不敢动了。“勃格堡”号中弹,拉着白气儿冲到东洋侨民堆里。日本领事到也没生气,只让把驾驶员臭揍一顿扔回去,飞机没收了事。德国领事当即向英国领事写了照会向他提出最最最强烈的抗议,英国领事一副“老子谁也不怕”的架势,拿照会在反面给法兰西领事写了张欠条,法兰西领事得了银子立马就把十几把铁锹扔给了英国人。

  美国后面两架飞机跟着飞,“飞毛腿”号一头扎进江里,驾驶员游回来,机身没沉,顺水往下漂,美国人追了三天三夜,到黄石让码头帮的兄弟捞起来劈了生炉子了。“亲吻”号冲到意大利侨民旁边的草垛子上,飞行员让坐草垛子上的意大利美女救下,二天俩人就私奔了——我怀疑那开飞机小子是故意这么干的。

  杜皮埃居一见少爷眼睛就发亮,大叫着跑过来说方,一个多星期没见我很想念你啊。少爷大惊失色,青云白虎往前一站就把姓杜的给拦下了。杜皮埃居故作神秘状大叫:“方,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这消息对阁下至关重要,您快让我过去说话。”少爷把鼻子都气歪了,走过去说杜先生,我过来听您说吧。杜皮埃居神色紧张道:“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我跟你到飞机那儿说去。”青云白虎一拉他衣领子,这无赖就往地上一躺喊中国人打人了。法兰西侨民听的真切,呼啦的围过来蠢蠢欲动。林寡妇一见边冷笑连声,一声呼哨,排帮一下子冲出二十几个会家子迎将上去。双方剑拔弩张势成群殴之态。美国领事跑上来调停,让法兰西美女丢了个媚眼给摆平了。东洋人适才吃了中国人的骂,暗伏几名打手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德国人看法兰西人见利忘义,早已气不愤了,暗中使绊,派出数名强壮侨民将那东瀛打手盯的死死的。英国领事见矛盾转化,故意火上加油,令梅华西尔充当说客挑拨法、德关系。费米尼多把鞭子抽的山响,嘴里大叫洋话,我估计是“借光”之意。法兰西人正没好气,众侨民扭头就骂。梅华西尔乘机大叫一声,萨齐格说坏了,这老东西说我朋友压了法兰西美女的纤纤玉脚了。众法侨齐声大骂,舍排帮而取费米尼多。意大利侨民人数虽少,却个个骁勇,未等法侨拢上,早已经扔了无数砖瓦石块过去。俄人见实在不象话,套出手枪对空鸣警。法侨今日受了很多委屈,心中将那一口恶气撒向俄人,蜂拥而上与俄领事理论。

  费多不朗登脱了只剩条大裤衩子,端过一桶水淋脑袋上继续蹬。一个年轻人往“推进号”的蒸汽机里加了点水,那帮人不知道从哪里变了美酒美食拉着几个东洋婆子正米西呢。

  少爷说乘此时机赶快试飞拉倒。转身直奔“咸与扬威”号。我爬到座位上整理绑绳,却听场子上众洋人发了声喊,抬头一看,见那厢儿砖头瓦片儿横飞,已然杀的尘土飞扬。少爷怕跑道被占,对老呱呱说道:“起动。”就往飞机上窜。东洋打手见场面混乱,便乘机偷袭,将手中暗藏的砖块扔了过来,德国壮侨见日本人动手了,追着便打。少爷还没窜上来,老呱呱已经打开酒精阀门,只听“嘭”的一声,“咸与扬威”往前猛的窜出。少爷大叫一声:“小心!”我一下子就趴在坐位上了。只听“嘭嘭”声不绝,少爷在下面高喊:“阿福……”还没说完就听林寡妇一声娇喝:“给我揍!”便乱成一锅粥了。我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扭头定睛细看,“咸与扬威”以无比极速向前飞奔,到得江边这东西弹了两下,我惊叫一声便贴着水面飞起来了。

  各位,当时我抱着坐子大头向后,见后面的场子上万马奔腾也似,只杀声震天,便如回到楚汉相争的战场。那停在一边的白色飞机当是费多不朗登之坐骑,费米尼多阁下挥舞马鞭左冲右突架机向前痴心不改。“推进号”后面又多了些男女好似过节般哐筹交错。另外尚有数架飞机上占据多名英雄好汉正在大打出手。

  飞到白沙洲附近江面,我见下面漂着一物,上书东洋大字,我只认得一个“夕”字,不远处是一渡江英雄正在力争上游。我想别跟这一样下场才好,抓住舵面下的竹梁左摇右摆,“咸与扬威”果真改变方向,飞向汉口租界上空。

  在江面上我还不怕,一到陆地,我看见下面的房子就有些晕,就想回到江上去,心想掉下去还不会完蛋。还没到江边呢,喷火筒就炸了两个,煤渣滓往下面直掉,吓的我腿也软了。真是屋漏偏遭雨,酒精洒了出来被点着了,飞机屁股后头就开了餐会了。我依稀仿佛见一头戴纱帽之人在向我打招呼,那纱帽上分明写了“万户”两个字。当下听得又是几声响,喷火筒炸了个一塌糊涂,几个大铁疙瘩掉下去,将一艘渔船砸了几个大洞,那渔船多了几块压舱物转眼就沉了,众虾蟹莫不欢欣鼓舞重回龙宫去者。

  待飘至天兴洲上空,下面的人先爆发一阵狂呼,后又持物续斗。“咸与扬威”行速已慢无力再飞,呼的砸将下来。我大喊一声:“下面众人且小心了!”只见下面骚然大动,一个个又是鸡飞狗跳一番。我跟飞机轰然落地,机身上的竹子“吱吱”作响,复弹了数次将我掀下来。我得着性命,爬将起来,众好汉立止殴斗,一个个向我道喜。少爷跟林寡妇等人冲上来围住我,少爷感恩待德的说:“阿福,你真是我的知己。”排帮的弟兄面露嘉奖之色,重又围住“咸与扬威”。杜皮埃居眼珠子通红,费米尼多将马车停在我们身边道:“哦?”遂打马又前。梅华西尔大叫一声,萨齐格说坏了,这老东西说我朋友压了法兰西壮士的贵足了。霎挪间,几国侨民砖来石往,复又战在一处。

  汇丰洋行此次派了专人前来裁判,说这次打赌是老太爷赢了,要留个证据,就叫我们站在“咸与扬威”的前面排一排照像。少爷自是大喜,指挥我们前面一排蹲着后一排站立照了张合照。这照片如今在方少爷的少爷的少爷手里,虽然已经泛黄了,但仍有可观之处——若使放大镜,当可隐约看见我等身后砖木横飞之势。

《飞呀飞》 作者:胡行

最终章

  杜皮埃居终是输了一万英镑,他虽然第一起飞,但中途落水,就如同德国与日本的飞机一样。我是飞的起落的下的唯一之人,因此本次大赛是中国胜出。无奈在大赛之中出现不体面的事,所以谁也不愿意提,到是几年后让莱特兄弟占了便宜。

  德先生要少爷这就完婚,少爷死活不干,暗令我知会林寡妇打包裹准备开溜。德先生窜通青褂子小娟和青云白虎故做留念貌,暗中将《心印集》二版而再版,并由萨齐格译成英文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情事》,趁着原形正在,与各租界广为传播,大赚了一笔银子。少爷知道了又发脾气,骂我无能吃里扒外。他怕我留在汉口乱说话,待铁厂的事儿完毕后就立马将我带着打道回上海。我一肚子火想我这是得罪谁了?

  上船那天众人前来送行,大少奶奶就是不肯露面。德先生赚了少爷无数银子,此刻说话嗓门也低三度,只讪讪陪笑,将一切责任推到萨齐格身上。少爷说对了,萨齐格怎么没来?德先生面色大变。青云道萨先生正在续写《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情事续集》。少爷大吼一声:“德康。”德先生边退边道:“这这,不关我事儿,老萨让一个美国人缠上了,要他给《花花太岁》写些中国情话……”还没说完扭头就跑了。少爷趴在栏杆上大骂他是“无耻赖汉卑鄙小人下三滥无聊杂嘴子……”,青云白虎赶紧劝:“方少爷休跟这种小人执气儿,我哥儿两也瞧他不起,骗我们说出无数秘密赚了钱却未分一文,我哥儿两最痛恨此种人等。”少爷脸儿发白,盯着这二人,这二人讪讪的说:“我、我,我二人……我二人视金钱如粪土。”转身便跑。青褂子小娟冲他们背后“呸”了一口道:“男人没一个可靠的,光顾着自己发财将女人丢在一边,当我是傻子吗?哼,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想写林帮主没我怎么成?方少爷,您放心,我只是这么一说,我跟咱帮主情同姐妹,无话不谈,我只是怕他们乱写,我这就警告他们一下。”说完登登登也跑了。方少爷闭着眼睛哼哼哼的运气儿,一转身看见我了,我吓一跳,说:“方、方少爷,我、我不走,我不走。”少爷没给我好脸儿,甩手就进去了。我也感觉挺尴尬的,就没跟进去,溜到船尾待着。等船过天兴洲时,我听见下面有人说中国话:“知道吗我的妹妹?中国人给俄国的费多不朗登先生起了个外号,叫‘肥腿不能蹬’,说他把腿蹬细了也没能把飞机蹬起来。”我低头一看,下面一层站着一对男女,那男的原来是杜皮埃居,年轻的女人正在吃吃笑,她也会说中国话的,道:“我亲爱的哥哥,您这次打赌输了一万英镑有什么感想呢?”杜皮埃居笑道:“方先生我是很佩服的,但要我输银子我就不佩服了,这次去上海,我想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那时我决不放过他。”我闻听心中大怒,心想你这无赖还想玩什么花式?老子现在就教训你。我大喝一声:“姓杜的听真。”杜皮埃居没防着上面有熟人,跟那女的一起抬头看将上来,我指着他们将那些骂人的法兰西话如同到水般泼出。杜皮埃居脸皮极厚,向我伸出一根手指。那女的到是有修养,被我骂的面红耳赤……(全文完)

  后记:《飞呀飞》已经终结了,其中有些时间是不很对的,汉阳铁厂是在1896年就给了盛宣怀的,我把他移到1899年,但幻想小说只是虚构的情节,我想不需要太过于注重某些地方罢。小说中除张之洞、盛宣怀之外其它一切皆为虚构。

《飞呀飞》 作者: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