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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转地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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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正文 楔子

  东普鲁士,1944年
  那辆梅塞德斯·奔驰770格罗斯旅行轿车超过4吨重,配备了武器,看起来像战车。但这辆七座轿车飘移在新积的雪地上如同幽灵,滑过一片死寂的玉米地,熄灭的车前灯在月色的映照下反射出蓝光。
  前方平缓山谷上有座农舍,不见灯火,轿车驶近,驾驶员轻轻踩下刹车。农舍是低矮的卵石建筑,那辆车以步行的速度,猫抓老鼠般缓缓接近。
  驾驶员眼带寒霜,若有所思地望向挡风玻璃之外。那屋宇似乎无人居住,但他知道小心行得万年船。轿车凹凸有致的黑色钢铁车身已被匆匆用白色油漆涂过。伊尔二代强击机①在空中翱翔,如同愤怒的苍鹰,但轿车隐身在潦草的伪装之下,躲过它们的搜猎;然而夜叉似的俄国侦察队在雪地上扫荡,这辆奔驰很难从他们眼下溜之大吉。战车车身已经被来复枪射了十来个弹印。
  【① 前苏联飞机,1941年批量生产,在二战期间发挥了极大作用,被誉为“飞行的坦克”。】
  于是他等着。
  这辆四门轿车宽敞的后座上躺着个男人,他感到车在减速,坐起身来,眨巴着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些。
  “怎么回事?”他用略带匈牙利腔调的德语问道。因为睡意未消,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驾驶员让他的乘客安静下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声枪响敲碎了深夜冰冷的寂静。
  驾驶员踩下刹车板,庞然大物般的汽车嘶嘶朝前滑去,在距离农舍约50码的地方停住。他关掉引擎,从前座抓起那把9毫米鲁格手枪。这时有个魁梧的人形身着橄榄绿军装,头戴皮帽,摇摇晃晃地从那农舍的前门走出来,他双手死死握住鲁格的枪柄。
  那士兵抓着自己的手臂,像一头被蜜蜂叮咬过的公牛那样咆哮着。
  “该死的法西斯贱货!”他不停地大声咒骂着,嘶哑的声音透露出疼痛和狂躁。
  数分钟前,这个俄国兵破门而入。住在农舍的夫妇躲进暗间,盖着毛毯,像怕黑的孩子那样浑身哆嗦。他射了丈夫一颗子弹,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女人身上。她飞身跑进那狭窄的厨房。
  他从肩膀卸下武器,十指蠢蠢欲动,低声哼道:“美女,过来。”这正是强奸的前奏。
  那士兵喝多了伏特加,头脑不清,并没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农夫的妻子不像他以前奸杀的女人那样,苦苦哀求,或者放声大哭。她双眼狠狠地盯着他,从身后挥出一柄砍刀,朝他脸上劈去。借着弥漫过窗户的月色,他看见一道钢光,于是伸出左臂防护自己,但刀锋相当锐利,刺穿了衣袖,在他小臂拉出一道伤口。他另外一只手猛然挥出,将那女人击倒在地。即使如此,那女人仍挥舞着砍刀。他怒不可遏,抓起苏达列夫冲锋枪,朝她身上一阵狂射。
  他站在农舍外面,检查自己的伤口。刀痕不深,流出的血一点点滴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家酿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流进他的喉咙,收到灵丹妙药的功效,有助于缓解他手臂的剧痛。他将空瓶子丢在雪地上,用手套背擦擦嘴巴,前往寻找他的同志。他打算大吹牛皮,说伤口是与一帮法西斯分子战斗造成的。
  士兵在雪中跋涉了几步,灵敏的耳朵听到发动机冷却的嘀嘀声,于是停下来。他斜眼看到在月光的阴影之下,有一大片灰色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他那张土里土气的大脸掠过一丝怀疑,皱了皱眉,从肩膀取下冲锋枪,瞄准那个模糊的目标,手指紧扣在扳机上。
  四盏车前灯亮起。强劲的串联式八缸发动机充满活力地轰鸣着,轿车向前冲去,车尾在雪地上做了个鱼尾摆。俄国人试图避开猛然前来的汽车。汽车的前保险杠撞上他的大腿,将他撞飞到路边去。
  车滑行一阵停了,驾驶员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那高个子男人踩着积雪,黑色的皮大衣轻轻拍打着他的大腿,走向士兵身旁。这个男人脸很长,下巴较宽。虽说气温在冰点之下,他仍露出一头金黄色的短发。
  他在伤者旁边蹲下身。
  “你受伤了吗,同志?”他用俄语说。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医生对待患者那种超脱的同情。
  士兵呻吟着。他对自己的霉运简直难以置信。先是被那个德国贱货用刀割伤,现在又这样。
  他嘴唇沾满唾液,破口大骂:“×××,我当然受伤了。”
  高个子男人点了一支香烟,放在俄国人嘴唇间。“农舍里有什么人吗?”
  士兵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其从鼻孔喷出来。他认为这陌生人是军队里那些像跳蚤一样烦人的政治教官。
  “两个法西斯分子。”俄国人说,“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陌生人走进农舍,顷刻又出来。
  他又在士兵身旁蹲下,问道:“怎么回事?”
  “我射死那个男的。那个法西斯贱货用刀对付我。”
  “干得好。”他拍拍俄国士兵的肩膀,“你一个人在这儿?”
  士兵像狗看见骨头那样吠道:“我可不会让别人享用我的战利品或女人。”
  “你是哪个部队的?”
  “加列采斯基①将军的第十一卫兵队。”士兵自豪地回答。
  【① 苏联红军将领,1944年10月底率军攻陷德国东部防线。1973年出版回忆录《艰难岁月的经验教训:1941—1944》,披露前苏联东部战线内幕。】
  “你参加了前线血洗内默斯多夫的战斗吗?”
  士兵露出肮脏的牙齿。“我们将那些法西斯分子赶到他们的畜栏去,有男的,有女的,有小孩。你应该听到那些法西斯狗求饶的喊叫。”
  高个子点点头。“干得好。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同志。他们在哪儿?”
  “附近。正在准备朝西推进。”
  高个子望着远处一片树林。庞大的T34战斗坦克轰鸣,如同远方的惊雷。“德国人在哪儿呢?”
  “那些猪正在没命地奔逃呢。”士兵朝香烟吹了一口气,“祖国俄罗斯万岁!”
  “说得对,”高个子说,“祖国俄罗斯万岁。”他把手伸进大衣,掏出那把鲁格手枪,将枪口对准士兵的太阳穴,“AufWiedersehen[2]德语:再见。[2],同志。”
  手枪响了一声。陌生人将冒烟的枪支插回枪套,朝轿车走去。他走到车轮后面,这时,后座那个乘客发出嘶哑的叫喊:
  “你杀了那个士兵,居然不动声色!”
  那男人年届而立与不惑之间,头发黝黑,棱角分明的脸庞像演员般英俊。薄薄的嘴唇上留着一撇小胡子。他灰色的双眼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愤懑。
  “我不过是又帮助一个伊凡②献出生命,给祖国俄罗斯增添光彩罢了。”驾驶员用德语说。
  【② 俄国常见人名,用以泛指俄国人。】
  “这是战争,我知道,”乘客带着激动的情绪,严厉地说,“但就算这样,你也得承认俄国人也是人,跟我们一样。”
  “我承认,高华斯教授。我们非常相似。我们曾对他们的人民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现在他们开始复仇了。”他描述内默斯多夫大屠杀的恐怖情景。
  “我为那些平民百姓感到难过,”高华斯声音缓和了,说,“但实际上,俄国人像畜生那样为非作歹,不代表世界其他地方必须凶残无行。”
  驾驶员重重叹了一口气。“越过山脊,便是前线。”他说,“欢迎你去跟那些俄国朋友探讨人性本善的问题,我不会阻拦你。”
  教授的身体像牡蛎那样缩了回去。
  驾驶员瞟了一眼后视镜,自行笑了起来。
  “明智的决定。”他弯下身子,挡住寒风,划了火柴,点燃一根香烟,“我来告诉你战况吧。红军已经跨过边境,像迷雾那样吹过德国前线。几乎所有住在这可爱乡村的居民都抛弃家园,亡命奔逃。我们骁勇的军队在撤退的时候负责殿后。俄国军队的人数和装备十倍于我们,他们切断了西边所有的陆上通道,朝柏林扫荡而去。现在有数百万人涌到海边去,在那儿可以乘船出海,这是惟一的逃命机会。”
  “上帝帮助我们所有人!”教授说。
  “看来他也逃离了东普鲁士。你应该为自己庆幸,”驾驶员高兴地说,他倒车,调好方向,挂了个低档,驶过俄国人的尸体,“你正在见证历史呢!”
  轿车朝西而去,进入了进攻的俄国天兵和败退的德国人之间的无人地带。这辆奔驰独自在路上飞驰,掠过寥落的村庄和农场。寒冷中的乡村如梦如幻,似乎这里天翻地覆,人烟生气统统被一扫而空。赶路的人停车一次,从货箱的车载备用油罐给轿车加油,然后解手。
  雪地中的车痕足印渐渐变得可以辨认。顷刻,轿车已经跟在撤退人群的后面。战略撤退变成了彻底的溃败,风雪满天,士兵和难民像河流般缓缓前进,卡车和坦克跋涉在他们中间。运气较好的难民开着拖拉机,或者坐在马车上;有些则步行,在雪花飞舞中推着载满个人辎重的独轮车;还有很多逃命的人则只背着几件衣服。
  奔驰车沿路边行驶,车轮深深的胎纹印在雪地上。轿车保持行进,直到越过了撤退大队的前头。拂晓时分,溅满泥浆的轿车像受伤的犀牛到灌木丛躲难那样,蹒跚着进入格丁尼亚③。
  【③ 波兰北部港口城市。】
  1939年,德国人占领了格丁尼亚,赶走5万波兰人,将这个繁忙的港口更名为哥廷港,以示为哥特人所有。港口被改建成海军基地,主要用于停靠潜水艇。基尔船厂在这里设了分部,制造新的U潜艇,在周边海域训练艇员,将他们派到大西洋去击沉联军的船只。
  在海军上将邓尼茨④的安排下,一支经过挑选的舰队抵达格丁尼亚,为撤退作准备。舰队包括部分德国最好的客轮、货轮、渔轮和私人船只。邓尼茨下令他属下的潜艇舰队和其他海军部队不参与营救,以便继续战斗。最终,超过200万平民百姓和军人将会被运到西方去。
  【④ 邓尼茨(1891—1980年),纳粹军官。】
  奔驰车在城里行进。刺骨的寒风从波罗的海呼啸而来,雪花在它的吹拂下,变得像荨麻那样冰冷刺人。尽管天寒地冻,这城市街头巷尾人潮汹涌,拥挤程度丝毫不亚于夏天。难民和战犯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深深的积雪,徒劳地找寻可供遮蔽的地方。救济站人满为患,饥肠辘辘的难民排着长队,就为得到一块硬面包和一碗热汤。
  载满乘客和货物的汽车阻塞了狭窄的街道。大批难民从火车站涌出来,加入到那些徒步前来的人群中去。他们身上包得严严实实,像极了奇怪的雪人。孩童则坐着仓促制成的雪橇。
  这辆轿车时速可达170公里,可它随即被堵住,动弹不得。驾驶员边咒骂边按喇叭。车前的保险杠虽说很粗重,但无法推动挡住去路的难民。驾驶员受不了蜗行的速度,干脆让轿车彻底停下来。他走下车,拉开后边的车门。

  “走吧,教授,”他说,叫醒他的乘客,“是时候下来走走了。”
  驾驶员将奔驰车遗弃在大街上,扒开人群朝前走去。他一只手紧紧抓住教授的手臂,大声叫喊,让前方的行人让路,要是有人让得不够快,他就用肩膀将他们顶开。
  他们终于来到了岸边。超过6万名难民聚集在那儿,满怀希望地等待踏上那些驳岸的或者停在港口的船只。
  “好好瞧瞧吧,”驾驶员说,他冷笑着四下扫视,“那些研究宗教的学者统统都错了。你可以很直观地看到,地狱里面并非炙热难当,而是寒冷彻骨。”
  教授觉得抓住他的这个人疯掉了。高华斯还来不及回答,驾驶员又拉着他前进。他们避开几十只被主人遗弃的瘦马和饿狗,走过一片布满用毛毯搭起来的帐篷的雪地。码头上横七竖八地停放着一些汽车。东边有一列救护火车,一排排担架抬着伤员从里面走出来。荷枪实弹的士兵挡在各处入口,拦住那些没有获准上船的乘客。
  驾驶员插到了队伍的前面,负责检查通行证的哨兵头戴钢盔,举起来复枪挡在前面。驾驶员拿出一张印满哥特字母的纸,在哨兵眼下晃了晃。哨兵看了看文件,立正敬礼,然后指着码头。
  教授没有动。他看见有艘船停靠在码头,船上有人将一个包裹扔向挤满人群的码头,可是没用够力气,包裹掉到水里去了。人群发出一阵哀号。
  “怎么回事?”教授说。
  哨兵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片骚乱。“带小孩的难民可以上船。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将小孩扔下来,用以充当通行证。有时他们会失手,小孩就掉到水里去了。”
  “太可怕了!”教授说,浑身打战。
  哨兵耸耸肩。“你最好快点过去,一旦雪停了,红军的飞机会来轰炸和扫射的。祝你好运。”他举起来复枪,挡住排在后面的那个人。
  两个看上去很强壮的纳粹近卫军军官正在拉壮丁,但看到那纸带有魔力的文件,就让高华斯和驾驶员走了。最后,他们走上那条通往挤满伤兵的渡头的过道。驾驶员又出示他的文件,守卫告诉他们快点上船。
  载满人的舢板离开码头时,有个身着海军医护队制服的男人目送它离开。他刚才帮助运送那些伤兵上船,现在则溜到人群中,离开岸边,朝一处海军废料场走去。
  他爬上一艘堆着腐烂废弃物的渔船,然后走到里面去,从船上厨房的壁橱拉出一台曲柄电报机,将其打开,用俄语说了几句话。电报机受静电干扰,噼啪作响,他听到了回应,将电报机放好,掉头回到码头去。
  载着高华斯和他那个高个子同伴的舢板来到一艘轮船的左舷。那船离码头有数码之遥,以防那些绝望的难民偷偷爬上船。舢板划过船首的时候,教授抬头向上望,船壳的颜色是海军灰,上面用哥特字母印着船号:WilhelmGustloff①。甲板上降下舷梯,伤员被抬到船上去,接着其他乘客自行爬上去。他们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口中念念有词,感谢神恩。数日航行之后,就可回到祖辈生息的德国了。
  【① 维尔海姆·葛斯特罗夫号,原为客轮,设计最大载客量1865人。1945年1月30日从哥廷港出航,最新研究证实当时船上有10582名乘客,包括难民、伤兵、军官、海员等,其中有不少妇女、儿童和老人;当天夜里被前苏联潜艇S-13击沉,共有9343人死于非命,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海难。】
  这些快乐的乘客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刚刚登上了一座浮动的坟墓。
  三等上校萨沙·马林诺斯科通过S-13潜艇的潜望镜向外观察,他脸色严峻,浓眉紧锁。
  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看到任何德国的船只。灰色的大海就像登岸度假归来的海员的口袋一样,空空如也。甚至连一艘可以用来射击的他的小舢板都没有。上校想起这苏联潜艇还装备着12枚没有用过的鱼雷,心里又急又怒。
  苏联海军总部分析说,红军对但泽②的进攻会引发一波海上逃亡浪潮。S-13和其他两艘潜艇受命迎击那些从德军控制的梅梅尔③出逃的船只。
  【② DAnzig,波兰北部港口城市,现称格但斯克(GdAnsk)。】
  【③ Memel,立陶宛港口城市,二战期间属东普鲁士。】
  当马林诺斯科知道梅梅尔已被攻陷之后,他把所有下属军官召集在一起,告诉他们说,他决定掉头回到但泽港,那边更有可能发现逃难的舰队。
  没有人反对。各位军官和海员都十分清楚,他们此行若成功,自会被当成凯旋的英雄,但如失败,则意味着领到一张去西伯利亚的单程票。
  几天前,上校和人民国家安全委员会(NKGB)④的秘密警察发生了冲突。他没有得到允许,就擅自离开了基地。1月2日那天他外出买春,斯大林下达了命令,要求潜艇航行到波罗的海,务求给那些海上护航队致命的打击。上校在芬兰土尔库港的酒吧和娼寮寻欢作乐,三天后才回到S-13潜艇,比命令要求出发的日子迟了一天。
  【④ NKGB,前苏联情报机构,克格勃(KGB)的前身。】
  NKGB的人在等着,听到他推说自己喝得醉醺醺,不记得那些呼五喝六的细节,就更加怀疑起来。马林诺斯科战功赫赫,获授过列宁勋章和红旗勋带,向来自视甚高。当秘密警察指控他犯了间谍罪和欺诈罪时,这位居功自傲的潜水艇指挥官勃然作色。

  那个胆小的指挥官虚与委蛇,放言要向军事法庭提出诉讼。但这个花招很快便告失效,在潜艇上服役的乌克兰人签名请愿,要求让他们的首长回到潜艇。指挥官知道这种单纯的忠心可能变成集体叛逃。为了缓和自己危险的处境,他下令潜艇出海,同时决定将这件事情诉诸军事法庭。
  马林诺斯科判断自己要是摧毁了足够多的德国舰艇,他和他的部属就可避免严刑处罚。
  没有将计划报告海军司令部,他和下属悄悄改变方向,远离巡逻航线,朝命定的目标进发:去摧毁一艘德国轮船。
  白发苍苍的弗里德里希·彼得森是葛斯特罗夫号的船长,他在军官会议室里面踱来踱去,连珠炮似的说着话。他突然站住,对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潜艇部队制服的年轻人怒目相向。
  “我可以提醒你吗,察恩同志?我是这艘船的船长!我负责为它导航,并保证全体乘客安全。”
  想到他必须遵守的铁律,潜艇指挥官维尔海姆·察恩伸出手,抚摩哈山的耳朵。哈山是条阿尔萨斯种的狗,就在他身边。“那我可以提醒你吗,船长?自1942年起,葛斯特罗夫号作为潜艇基地的船只,就在我的指挥之下。我是船上的高级海军军官。此外,别忘了你发过誓,在海上不能对船只发号施令。”
  彼得森曾被英军逮到,作为重获自由的条件,他在一纸誓约上签了字。宣誓仪式十分正式,因为英国人认为他年纪太大,不适宜服役。年已67岁的他相当清楚,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他的生涯终究要结束。他是一个LeigerkApitAn,葛斯特罗夫号的“沉睡的船长”。不过当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曾因为给英国人修补“尼尔森号”而获释放之后,心里好受了一些。
  “无论如何,船长,在你的指挥下,葛斯特罗夫号从未离开过码头。”他说,“一座锚定在某个地方的浮动教室和营房跟在大海航行的舰艇完全是两回事。虽然我得到崇高的尊重是因为在潜艇上服役,但你必须承认,我是惟一有资格带领这艘轮船出海的人。”
  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彼得森曾指挥过一次航行,但正常情况下,他从未获准执掌葛斯特罗夫号的舵轮。察恩一想到有平民百姓对他发号施令就愤怒不已。德国的潜水艇军官都把自己当人中龙凤了。
  “还有,我是船上部队的指挥官。也许你已经注意到,我们在甲板上安装了用来射击飞机的枪械。”察恩反驳说,“就技术装备而言,这艘轮船跟战舰没什么区别。”
  船长带着屈服的微笑,回答说:“这可是艘奇怪的战舰。也许你注意到我们载着数以千计的难民,这是更适合客运轮船的使命。”
  “你别忘了还有1500名潜水艇艇员,他们必须被运走,以便能够保护德意志帝国。”
  “要是你能给我一纸指示你这么干的命令,我会乐于让你如愿以偿。”彼得森清楚地知道,撤离的情况乱七八糟,不可能有任何命令。
  察恩脸色大变,像煮熟的甜菜那样。他反对船长掌舵,倒不是出于私人恩怨。察恩严重怀疑船长是否有能力驾驭这艘轮船,那群可供使唤的船员虽说通晓多国语言,但经验不足。他想叫船长为头脑发热的白痴,限于严厉的军规,只好忍住。他转向其他业已目睹这场冲突的军官。
  “这可不再是一艘KDF⑤公司的邮轮!”察恩说,“我们所有人,海军军官也好,商船指挥人员也好,面临艰巨的任务,肩负重大的责任。为了那些难民,我们有义务尽最大努力,使事情变得容易些。我希望全体船员各就各位,各尽其力。”
  【⑤ KrAftdurchFreude,德语,大意为“通过欢乐得到力量”,原文称StrengthThroughJoy。KDF是德国劳工阵线下属的公司,1937起开始经营葛斯特罗夫号。】
  他的脚后跟相互碰了一下,向彼得森敬礼,踏步走出会议室,那条忠诚的阿尔萨斯狗跟在他后面。
  站在舷梯上面的士兵看了看那个高个子男人的文件,将其交给负责监管运送伤员上船的军官。
  那军官慢慢看着那封信。最后,他说:“科赫先生对阁下推崇备至。”
  埃里希·科赫是杀人如麻的地方长官,他拒绝从东普鲁士撤离,而是忙于打点搜刮来的细软,自行乘船逃命。
  “能得到他的赞赏是我的荣幸。”
  军官唤来一名乘务员,向他解释情况。乘务员耸耸肩,领着他们走过人满为患的甲板,接着向下走了三层。他打开一扇门,那间小船舱里面有两个铺位和一个洗盥池。房间太小,他们三个没法同时进去。
  “说不上是‘领导人’套房,”乘务员说,“不过能住这里也算你们幸运。往下四个门就是船长的房间。”
  高个子打量着船舱。“这间够好了。现在帮我们找些食物吧。”
  乘务员涨红了脸。在这种旅途中普通人只能得过且过,而重要人物非但过得舒适,还对他呼来喝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但那高个子蓝色的眼睛露出冷酷的神色,他不敢争辩,转身离去,过了15分钟,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和几块硬面包。
  两个男人默不作声,埋头大吃。教授先行吃完,把他的碗放在一旁。他的眼光透露出疲惫,但头脑仍然清醒。
  “这是艘什么船?”他说。

  高个子用他最后一片面包刮刮碗底,然后点燃一支香烟。“欢迎你来到维尔海姆·葛斯特罗夫号,‘通过欢乐获得力量’,德国工人运动的骄傲。”
  这运动如火如荼,意在向德国工人显示国家社会主义的优越性。高华斯四处瞧瞧这简陋的住所。“我既没有看到力量,也没看到欢乐。”
  “不管怎样,总有一天,葛斯特罗夫号还会满载快乐的德国工人和忠诚的党员,前往阳光灿烂的意大利。”
  “我实在等不下去了,你还没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
  “去远离红军魔爪的地方。你的工作太重要了,万万不能落在俄国人手里。德意志帝国会善待你的。”
  “看起来德意志帝国似乎连能否善待自己的人民都成问题。”
  “暂时的挫败罢了。你的福利是我最先考虑的事情。”
  “我毫不关心我的福利。”高华斯已经有数月没有看到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了。正是他们断断续续的来信,让他有活下去的愿望。
  “你的家人?”高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别担心。这一切很快就完了。我建议你先睡觉。不,这是命令。”
  他躺在铺位上,双手交叉垫在头下,闭上双眼。高华斯没有闭眼。他的伙伴很少睡觉,哪怕最轻微的声响都能将他惊醒。
  高华斯凝望那个男人的脸庞。他应该才二十出头,虽然看上去要老一些。他的头很长,脸上棱角分明,简直可以被当成招贴画里面那些完美的印欧人。
  想起那个俄国士兵被冷酷地打发上西天,高华斯就浑身发抖。过去的几天简直一团糟。那天暴风雪,高个子男人来到他的实验室,出示一纸释放高华斯博士的公文。他只说自己名叫卡尔,告诉高华斯收拾行李。接着鲁莽地奔过冰天雪地的乡村地带,从俄国军队的扫荡中亡命出来。现在来到这艘悲惨的轮船。
  食物让高华斯有了睡意。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恍恍惚惚地熟睡了。
  就在教授入睡的当头,一班军警搜索葛斯特罗夫号,查看有没有人擅离岗位。轮船已经准备好起航了,一名港口领航员登上甲板。约摸下午一点,水手割断缆绳,四艘拖船出现在旁边,开始拉着轮船离开船坞。
  一些小舢板挡住航线,上面的乘客多为妇女和儿童。船停住,把那些难民接上甲板。通常葛斯特罗夫号只搭载1465名乘客,外加400名工作人员。起航的时候,这艘曾经风光过的邮轮搭乘了8000名客人。
  轮船朝大海驶去,当天下午晚些时候,碰到另外一艘正在等待他们救援的邮轮汉莎号,于是放下铁锚。汉莎号的发动机出了问题,再也启动不了。海军司令担心葛斯特罗夫号停在宽阔的海域会有危险,下令轮船自顾前进。
  邮轮迎着凛冽的西北风,在波罗的海犁出白晃晃的浪花。指挥官察恩坐在船桥里面,冰雹敲打着窗户,他朝下看去,见到那两艘来保护轮船的所谓护卫舰,不由得大发雷霆。
  轮船设计时考虑到的是南方的气候,然而,若幸运一些,它仍能抵受住恶劣的天气。但它无法抵受的是愚蠢。海军司令派了一艘船号为Lowe,也就是“狮子”的老旧鱼雷艇,还有一艘破旧的T19扫雷艇充当护卫,无疑让轮船处于险境。T19发来无线电波,说船身渗漏,急需返回基地,察恩认为情况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察恩走到船长面前,其他军官也聚集在船桥。
  “从我们的护卫艇情况来看,我建议我们高速之字型前进。”
  彼得森对建议嗤之以鼻。“没门。维尔海姆·葛斯特罗夫号是排量24000吨的海洋轮船,我们没办法像喝醉酒的水手那样东歪西倒地航行。”
  “那么我们必须能跑得过那些跟得上轮船极速的U潜艇。我们可以直接以16节的速度全速沿深海航线行进。”
  “我了解这艘船。就算保护螺旋桨的外壳不炸开,我们也没法达到并保持16节的速度,因为轴承会爆裂。”彼得森说。
  察恩能看见船长脖子上冒出的血管。他双眼望向船桥的窗外,看着那艘破旧的鱼雷艇在前面领航。“要是这样的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坟墓里的回声,“愿上帝保佑我们。”
  “教授,醒醒。”声音尖厉而急切。
  高华斯睁开双眼,看到卡尔俯身在他上面。他坐起来,双手揉揉面颊,似乎这样能驱走睡意。
  “怎么回事?”
  “我跟人交谈过了。老天爷,真是一团糟!船上有两个船长,他们一路上斗个不停。救生艇不够。轮船的发动机无法让我们高速前进。愚蠢的潜艇部队只派了一艘鱼雷舰护卫轮船出海,那护卫艇很老,看上去好像是上次战争留下来的。那些该死的白痴还让船开着导向灯航行。”
  高华斯在他那大理石般的脸上看到与其他人别无二致的惊惶。
  “我睡多久了?”
  “现在是夜里了。我们在外海上。”卡尔扔了一件深蓝色的救生衣给高华斯,自己也穿上一件同样的。
  “现在我们该干吗?”
  “留在这儿。我要去看看救生艇在哪里。”他抓了一把香烟给高华斯,“当当我的客人,”
  “我不抽烟。”
  卡尔在敞开的门口站住。“也许现在是时候抽了。”说完就离开了。

  高华斯在包里挑起一根香烟,将其点燃。结婚后他戒烟了,到现在业已有些年头。把烟雾吸进肺里时,他咳嗽起来;烟味很浓,熏得他有些晕,不过他很高兴地想起念大学时那些放浪形骸的日子。
  他吸完了一根,打算再来一根,不过还是放弃了。他已很多天没有洗澡,浑身发痒。他在洗盥池洗了把脸,用一条破旧的毛巾擦干双手。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高华斯教授?”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是的。”
  门一打开,教授一阵窒息。门口站着一个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丑的女人。她身高超过六英尺,肩膀宽阔,胀裂身上那件波斯羊皮上衣。她的大嘴涂着鲜红色的唇膏,嘴唇又厚,看起来像个马戏班的小丑。
  “抱歉,我的外貌吓到你了。”她的声音毫无疑问是男性的,“这艘船可不容易混上来。我只好化妆成这副蠢样,再加上一些贿赂。”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姓名。你是拉兹罗·高华斯博士,伟大的德国籍匈牙利电力学天才。”
  高华斯惊讶更甚。“我是拉兹罗·高华斯。我当自己是匈牙利人。”
  “太棒了!你写的那篇电磁学论文震惊了整个科学界。”
  高华斯变得警觉起来。发表在晦涩的科学杂志上那篇论文令他引起德国人的注意,绑架了他和他的家人。他缄口不言。
  “别介意,”那男人和蔼地说,那小丑的笑容更灿烂了,“看来我找对人了。”他把手伸到皮衣下面,掏出一把手枪,“我为自己的粗鲁感到抱歉,高华斯博士,但我恐怕我得杀了你。”
  “杀了我?为什么?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你。或者这么说吧,我在NKGB的上司知道你。我们光荣的红军刚越过防线,我们就派了一支分队搜查你的下落,但你已经离开实验室了。”
  “你是俄国人?”
  “是的,当然是的。我们很乐意你去帮我们工作。要是我们能在你上船之前将你拦住,你就可以感受到苏联人的热情好客啦。但现在我没办法把你弄下船,我们又不能让你和你的工作再度落到德国人的手里。不,不。不能让那发生。”微笑消失了。
  高华斯被吓呆了,甚至连手枪抬起、枪口对准他的头也不知道害怕。
  马林诺斯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雪停了,他站在指挥塔上,望着那艘海轮硕大无朋的轮廓,全然忘记寒风和浪花扑打着他的脸庞。看起来那艘轮船只有一艘较小的舰艇护送。
  潜艇在茫茫大海中浮上水面,艇员发现有灯光自驶向与海岸相反方向的轮船发出,都回到了战斗岗位。艇长下令降低潜水艇的浮力,这样它就可以在水面之下行驶,从而避开雷达。
  按照常理,船只通常不会想到来自海岸的攻击。他命令下属将潜艇开到护卫艇的后面,沿着与轮船和护卫艇平行的航线前进。过了两个小时,马林诺斯科将S-13瞄准了他的目标。当它接近轮船朝港口的一面,他下令开火。
  很快,三枚鱼雷相继离开艏舷的弹道,朝那毫无防护的船壳飞奔而去。
  房门开着,卡尔走进了船舱。他在外面听到有个男人低声咕哝,看到有个女人背朝他站着,他觉得很奇怪。他看了高华斯一眼,见他仍抓着那条毛巾,接着他读懂了教授脸上的惊惧。
  俄国人感到有阵凉风从敞开的门吹进。他转过身子,没有瞄准,举枪就射。卡尔抢先了千分之一秒。他低下头,用头部朝俄国人的上腹撞去。
  这重击本应撞碎杀手的胸腔,但他身上厚厚的皮衣和僵硬的束胸女装起到防护盾的作用。头锤仅使他大叫一声。他被撞倒在铺位上,侧身躺着。他的假发掉了,露出一头黑色的短发。他又射了一枪,射中卡尔肩膀与脖子相连处的肌肉。
  卡尔猛击杀手,并用左手卡住他的喉咙。血液从他的伤口涌出,溅红了他们两个。杀手抬起脚,猛踢卡尔的胸膛。他站立不稳,朝后倒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高华斯从洗盥池抓起汤碗,砸向杀手的脸部。那碗击中他的颧骨,但没造成什么伤害。他狂笑。“等下我再处理你!”他拿起手枪瞄准了卡尔。
  哗——轰!
  一声低沉的爆炸震动墙壁。甲板倾斜,与罗盘成锐角。高华斯猛然前冲,双膝跪倒在地。杀手因为不习惯脚下的高跟鞋,也失去了平衡。他倒在卡尔身上。卡尔抓起他的手腕,将其塞进嘴里,用力咬着。手枪当的一声掉在船板上。
  哗——轰!哗——轰!
  轮船被两次大爆炸震动了。杀手想站起来,但轮船朝港口方向沉下去,他又失去了平衡。他摇晃不定地试图站稳。卡尔踢中他的脚踝。俄国人发出一声不像淑女的号叫,扑倒在地。他的头刚好撞上铺位的金属底座。
  卡尔双手抓着洗盥池的水管,将装着平头钉的靴子伸进那人嘴里,刺破他的喉咙。那人扑打着卡尔的小腿,双眼凸出,脸色胀得暗红,接着变成紫色,然后他死了。
  卡尔挣扎着站起来。
  “我们离开这儿,”他说,“这艘船被鱼雷击中了。”
  他将高华斯从船舱拉到一片混乱的通道。通道挤满了惊惶失措的乘客。他们的尖叫和哭喊在船舱里回荡。警报铃也加入了喧哗。备用灯也打开了,但爆炸产生的浓雾让人看不清东西。
  有时真想把天空撕开,拿最灿烂最蔚蓝的那一块放进心中,然后等待一片能折射蓝光的云朵的飘然而至,

  主要的船舱通道被一群恐慌的乘客挡住,他们一动不动。他们中很多人奔到一半就停下来,因为呛喉的浓烟让他们窒息。
  人们试图阻挡那从船梯倾泻而下的水流。卡尔打开一扇没有标记的钢门,把高华斯拉进一片黑暗之中,然后将身后的门关上。教授感到自己的手被拉到一道楼梯上。
  “爬上去。”卡尔下令说。
  高华斯默默遵从,往上爬去,直到头顶碰到一个舱盖。卡尔在下面大喊,让他打开舱盖,接着继续爬。他们走到第二条楼梯,高华斯打开另一个舱盖。寒冷的空气和疾风携带的雪花抽打他的脸庞。他爬出舱盖口,又把卡尔拉出来。
  高华斯迷惑地看着周围。“我们在哪儿?”
  “在存放救生艇的甲板上。走这边。”
  覆盖着薄冰的甲板很滑,与三等舱的恐怖比较起来,这里安静得十分可怕。他们看到的几个人都是有特权的乘客,舱室就在存放救生艇的甲板上。有些人围在机动艇周围。这艘坚实的救生艇建造时,本来就为了在挪威海湾梭巡。艇员正在用铁锤和斧头砸去吊艇柱上的冰块。
  吊艇柱的缆索终于解开了,那些艇员在甲板上乱了套,将妇女推开,有些妇女还身怀六甲。儿童和伤员更是毫无机会。卡尔掏出他的手枪,朝空中打了一发子弹以示警告。艇员仅仅犹豫了几秒钟,就开始争先恐后地拥上救生艇。卡尔开了另外一枪,打死那个最先爬进救生艇的家伙。其他艇员四散逃命。
  卡尔将一名妇女和她的婴儿举进救生艇,接着在他自己爬上去之前,伸出一只手给教授。他让部分艇员上去,这样他们就能把那具尸体扔掉,并将救生艇降到水面。系住下降索的吊钩也解开了,发动机开始启动。
  满载的救生艇在海浪中颠簸,斩波劈浪,慢慢驶向远处的灯光:有艘货轮正在他们前方。卡尔命令救生艇停下来,打捞那些在水里漂浮的人。很快救生艇因为吃重过深而变得更加危险了。有个艇员开始反对。
  “艇上没有位置了。”他喊道。
  卡尔在他两眼之间开了一枪。“现在有位置了。”他说,命令其他艇员将人拉上来。一场叛乱在转眼间平息,卡尔对此十分满意,朝高华斯挤了挤。
  “你还好吧,教授?”
  “我很好。”他瞪着卡尔,“你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家伙。”
  “我试图那样。永远别让敌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看到你帮助伤员和妇女。你捧起那个婴儿,仿佛它是你自己的。”
  “事情并非总是像它们看起来的那样,我的朋友。”他把手伸进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裹着防水塑胶袋的东西,“拿好这些纸张。你不再是拉兹罗·高华斯了,而是一个在匈牙利生活的德国人。你口音不重,容易躲过搜查。我要你消失在人群中,变成另外一个难民,自行想办法到英国和美国的客轮上去。”
  “你是谁?”
  “一个朋友。”
  “你叫我如何相信呢?”
  “就像我说过的,事情并非总是像它们看起来的那样。早在俄国人之前,就有一群人反对那些纳粹畜生,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教授的眼睛泛起光芒。“科雷绍组织①?”他曾听到关于这个秘密的反对派的传言。
  【① KreisAuCirde,由一群德国的技术人员、军官和学者组成的反纳粹秘密组织,成立于1933年。】
  卡尔在唇边竖起手指。“我们仍在敌人的领地上。”他低声说。
  高华斯抓住卡尔的手臂。“你能让我的家人也安然无恙吗?”
  “恐怕已经太迟了。你没有家人了。”
  “但那些信……”
  “那些不过是聪明的赝品,以便你能有信心继续工作。”
  高华斯脸上木无表情,凝望着黝黑的夜空。
  卡尔抓住教授的衣领,在他耳边低语:“为了你自己的好处和人类的安全起见,你必须忘记自己的工作。它可能落在恶人手中,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教授默默点头。救生艇砰地撞上货轮的船壳。上面伸下一条舷梯。卡尔命令那些犹疑的艇员,将救生艇驶回去捞起更多的幸存者。高华斯坐在货轮的甲板上看着救生艇驶离。卡尔最后挥了一次手,救生艇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高华斯看到远处轮船的灯光。它从尾部开始下沉,所以那烟囱与海面平行。被鱼雷击中一个半小时后,轮船被海水吞没,传来一阵锅炉爆炸的声音。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葛斯特罗夫号上遇难的人数5倍于泰坦尼克号。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一章

  大西洋,当今

  那些初次见到“南方美人”的人,难免会觉得那个给这艘巨大货轮命名的家伙要么眼睛不好使,要么幽默得匪夷所思。尽管这个妩媚的名字让人浮想联翩地想到柔美的秋波、美国内战之前南方那些仪态万方的女性,但“美人”其实只是一个庞大的钢铁怪物,跟女性的温柔款款毫无干系。
  “南方美人”是美国跻身造船强国之后制造的新一代远洋巨轮。它的设计在圣迭戈完成,下水地点则在拜洛克西。它那700英尺的船身比两个足球场加在一起还要长,船上的空间可以装下1500个集装箱。
  这艘巨轮的控制塔在船尾甲板,宽达上百英尺,是座公寓式建筑,内有船员和管理人员的住所,此外还有食堂、诊所、诊疗室,以及货运办公室和会议室。
  “美人号”的船桥位于这6层塔楼的顶楼,有数排26英尺的触摸式显示屏,活像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控制室空间宽敞,体现了船舶设计进入了新时代。整个指挥系统和各种功能设施都由计算机控制。
  然而江山易改,传统风习却没那么快消逝。船长皮埃尔·“佩逖”·毕蒙特正举着一对望远镜察看情况;和那套在他号令之下的复杂电子装置比较起来,他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船桥那个上佳的位置望出去,毕蒙特对环绕在轮船周围的大西洋风暴一览无余。劲风呼啸着刮起像房子那么高的巨浪。浪头扑打上船舷,海水将固定在甲板上的集装箱淹没了一半。
  包围着轮船的惊涛骇浪足以让小一些的船只有倾覆之虞,也足以让它们的船长手心冒汗。但毕蒙特泰然自若,好像他在大运河里面划着一条凤尾船。
  船长声音轻柔,祖上是移居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国人,他喜欢风暴,船只和风浪搏斗给他带来欢乐。看到美人号在令人敬畏的自然神力之中乘风破浪,他感到非常刺激。
  毕蒙特是这艘轮船首任的,也是惟一的船长。他亲眼看着美人号诞生,对这艘巨轮了如指掌。船只在设计之初,就已确定日后要在欧洲和美国之间往返,这条航线穿越地球表面上最变幻无常的海洋。他深信即使最糟糕的天气,也在这艘轮船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船在新奥尔良起航,载着合成橡胶、光纤、塑料和机械装置,沿着佛罗里达行驶,越过那伸入大西洋的海岸线之后,转上朝向鹿特丹的笔直航线。
  气象服务的预测准确无误,提前报到了这场飓风,并断言它将变为大西洋风暴。甚至在风速加强的时候,毕蒙特仍对此无动于衷。恶劣的天气对这艘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正在观察着海洋,突然间脸色一沉,似乎想钻进镜头里去。他放下望远镜,又举起来,嘴里低声咕哝着。他转向离他最近的职员,说:
  “看着大海的那一边,大约两点钟方向。告诉我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反常的情况。”
  职员名叫鲍比·乔伊·巴特勒。他是个有才华的青年,祖上是纳齐兹部落族人。巴特勒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指挥美人号这样的轮船,并对此毫不掩饰。也许甚至就指挥美人号。遵从船长的指示,巴特勒从右舷30度左右的方向望出去,察看海面。
  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起伏的灰色水面朝雾蒙蒙的海平线伸延而去。然后,离船只约摸一英里的远处,涌起一道白色的水花,至少是其后面海浪的两倍高。甚至就在他观察的时候,那汹涌的波涛仍在迅速升高,似乎周边海浪的力道都齐集其上。
  “看上去好像有个相当大的海浪朝我们涌来。”巴特勒用密西西比的慢悠悠腔调说。
  “你估计它有多大?”
  这个年轻的家伙眯着眼睛从镜头望出去。“一般的海浪大约30英尺高,这个看起来有两倍高。哇!你见过这么大的东西吗?”
  “从来没有,”船长说,“一辈子都没有。”
  船长知道如果美人号能先将船头正对着海浪,消减受到冲击的面积,便能逃过一劫。船长下令舵手调整自动舵轮的程序,面向冲过来的波浪,让它定住。接着他抓起麦克风,飞快旋开操控台上的一个按钮,接通全船所有和船桥连线的扬声器。
  “全体人员请注意。我是船长。有个巨大的恶浪将要击中船身。避开飞起来的物品,到安全的地方藏好。这次冲击将会非常严重。重复:这次冲击将会非常严重。”
  他下令无线电操作员发送紧急求救信号,以备万一。若有必要,这艘船可以不断地发出呼叫信号。
  那道白边的绿色海浪离船身大约半英里。“快看,”是巴特勒在说话,天空被几道耀眼的闪电照亮,“雷暴?”
  “可能是,”船长说,“我更担心的是那个该死的海浪。”
  船长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海浪。大多数海浪都是从浪尖沿一定的角度下降,但这一个几乎是直上直下,像一面移动的墙壁。
  船长有一种奇怪的魂不附体的感觉。有一部分的他以客观的、科学的眼光观察着汹涌而来的波浪,被其体积和力量迷住了;而另一部分的他呆立着,无助地揣测那巨大而险恶的力量。
  “它还在变大。”巴特勒张皇失措地说。
  船长点点头。他估计海浪已经涨到90英尺高,高度几乎是它第一次被看到时的三倍。他脸如死灰。岩石般坚硬的信心开始出现裂缝。像美人号这样大小的船只无法轻易转身,当巨浪像活物般爬上来的时候,船舷依然斜斜对着它。

  他料到了会被海浪撞上,但却没有想到身前的海面会裂开一道大得足以吞噬他的轮船的波谷。
  船长望着已经在他眼前形成的深渊。“真像是世界末日。”他想。
  轮船倾斜进波谷,滑了进去,船头扎进海里。船长朝前撞在舱壁上。
  海浪不是迎头袭来,而是在船顶倾泻而下,将其埋在成千上万吨水下面。
  操舵室的窗户不堪重压,爆裂开来,似乎整个大西洋都倒进了船桥。水柱以100条消防水管力道击中船长和船桥上的其他人。船桥里面人群东歪西倒。书籍、铅笔和坐垫被甩开。
  有些水从窗户退去,船长奋力回到控制台。控制屏幕统统都熄灭了。这艘船失去了雷达、回转仪罗盘和无线电通信系统,但最严重的是,失去了动力。所有的设备都短路了。操控舵失灵了。
  船长走到一扇窗户旁边,察看轮船损坏的情况。船头被毁掉了,船身正在抬高。他怀疑船壳可能被击穿了。前甲板的救生艇也被从吊艇柱上冲走。轮船如同喝醉的河马,摇摆不定。
  这个巨大的海浪似乎像一个蛊惑人心的政客煽动暴徒,将它周围的海水都激发起来。波浪前赴后继地卷过前甲板。更糟糕的是,因为发动机已经失灵,船身横对着海浪,以最糟糕的方位漂浮着。
  虽说逃过海浪夺命一击,但轮船毫无防护措施,用多姿多彩的航海行话来说,随时都有被“洞噬”的危险。
  船长强打精神。即使有几个舱室被淹,南方美人号也能活下来。有人会收到紧急求救信号。情非得已的话,轮船能够漂浮好几天,直到救援来临。
  “船长!”第一个船员打断了船长的思路。
  巴特勒看向破碎的窗户之外,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一点。船长的目光沿着巴特勒指出的手指望去,一阵恐惧袭遍他全身,他开始发抖。
  不足四分之一英里之外,海平面上另外一道浪花正在形成。
  两个小时后,第一架飞机到了。它在海面盘旋,很快其他飞机也来了。接着救援船只从不同的航线驶来,陆续到达。那些船只相互之间隔着三英里,一字排开,梳过海面,仿佛搜救队在森林中寻找一个迷失的孩子。几天的搜查过去了,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南方美人号,有史以来最先进的货轮,就这样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章

  西雅图,华盛顿

  瘦长的小艇宛如离弦的急箭,飞过普捷湾湛蓝的海面。舒适的驾驶舱上坐着一位肩膀很宽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在划独木舟。他轻松流畅地把船桨划进水里,粗壮的手臂力道精确地用在每次划桨上,使小艇保持匀速前进。
  汗珠在划艇人刚毅而黝黑的面庞上闪闪发光。他的眼睛和水底珊瑚的颜色一样,是浅蓝色的,锐利的目光望着海湾开阔的水面,薄雾笼罩的圣胡安群岛,还有峰顶白雪皑皑的奥林匹克山。库尔特·奥斯汀将带有咸味的空气大口吸进肺里,张开嘴,露出大大的笑脸。回家的感觉真好。
  奥斯汀是国家水下暨海洋机构(NUMA)特别行动队的负责人,出于工作需要,他经常在世界各地飞奔。但他在西雅图出生,在这里的海域练出了一身水性。普捷湾跟他熟得像老朋友。几乎自打他会走路起,就在这个港湾划船,并且10岁之后开始参与划艇比赛。赛艇是他的一大爱好,他一共有4艘:一艘8吨的游艇,最高时速在100英里以上;一艘较小的、尾部装有马达的水上划艇;一艘20英尺的帆船;还有一艘小划桨艇,他喜欢清晨在波多马克河上划着它。
  最新加入他的船队的,是一艘定制的“海鸠牌”小艇。是早些时候他到西雅图时购置的。他喜欢它的天然木板构造,薄薄的船壳设计灵感来自阿留申人的独木舟,也让他喜爱。就像他所有的船只一样,它也是又快又好看。
  奥斯汀沉醉在这熟悉的景色和味道中,差点忘记他并非孤身一人。他回头望去。他的小艇激起带状的尾波,百来英尺开外,50艘小艇排成一队,紧跟而来。这些粗重的两座玻璃纤维小艇都乘坐着一位家长和一个儿童。它们安全而稳定,但不像奥斯汀那样飞驰。他摘下印有NUMA字样的蓝色棒球帽,露出一头早生华发,几乎全白了,将帽子高举过头,朝他们挥手致意。
  奥斯汀的父亲是富翁,拥有西雅图一家国际海洋打捞公司,每年举办公益划艇比赛,为慈善事业筹款。当他父亲要他引领比赛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奥斯汀在奥斯汀海洋打捞公司工作了六年,然后被招进中央情报局一个不那么著名的分支机构,专门搜集水下情报。冷战结束后,中央情报局关闭了该调查机构,奥斯汀得到詹姆斯·桑德克尔的聘用。后者当时是NUMA的负责人,后来成了美国副总统。
  奥斯汀将船桨划进水里,操控小艇,划向两艘停靠在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之外、隔开100英尺的小船。那两艘小船载着比赛的组织人员和新闻记者。两艘小船之间拉着一条巨大的红白色塑料横幅,上面写着“终点”。终点横幅后面停着一艘驳船和一艘租来的渡轮。比赛结束后,那些小艇将会停在驳船上,参赛的人则到渡轮上用午餐。奥斯汀的父亲在一艘48英尺高的白色机动船上观看比赛,船名叫“白色闪电”。
  奥斯汀奋力划着桨,朝终点线冲刺,这时他注意到在他视线之外有一阵异动。他转向右边,看见一个很高的弯曲背鳍沿着他的方向划过水面。他看着,至少还有20个背鳍迅速尾随着第一个背鳍。
  普捷湾生活着几群以鲑鱼为食物的虎鲸。它们成为当地的吉祥物,吸引全世界的游客前来西雅图乘坐观鲸船或者冒险参与划艇,带来了很好的经济效益。杀人鲸会直接朝小艇游过来,通常还会开始表演,探出一部分的身体,或者从水面上跳过。一般来说,如果不去惊扰它的话,虎鲸会从小艇旁边几英尺滑过,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第一个背鳍来过大约50英尺开外,这时虎鲸用尾巴将身子竖起来。身长25英尺的它几乎有一半露出水面。奥斯汀停下来观看。他已经见过这种表演,但它依然令人赞叹。看着他的鲸鱼是一头雄鲸,可能是那一群的头目,肯定至少有7吨重。它湿润而光滑的黑白身体反射出光芒。
  鲸鱼扑打着落回水里,背鳍又快速朝他的方向移动。按照经验,他以为鲸鱼最后会从小艇下面游过。但当它只有几英尺远的时候,鲸鱼再次竖起来,张开它的嘴巴。粉红色的嘴巴里面有两排锋利的牙齿,近得触手可及。奥斯汀难以置信地盯着它,好像是一个可爱的马戏团小丑突然变成了妖怪。两颚开始合上,奥斯汀将木桨塞进那头动物的喉咙。牙齿夹上船桨,发出一声巨响。
  鲸鱼庞大的躯体摔倒在35英尺长的小艇的前半部上,将其撞成碎片。奥斯汀钻进冰冷的海水。他一头猛扎下去,随即探出水面,被他身上的救生衣浮上来。他吐出一大口水,身体旋转着。背鳍离他而去,让他松了一口气。
  鲸鱼群在奥斯汀和附近的一座小岛之间。他没有朝小岛,而是朝海湾的远处游去。他扑动几下,停止了游泳,猛然转过身。他脊椎起了一阵凉意,不全是冰冷的海水引起的。
  一大群背鳍在身后追逐着他。他踢掉防水鞋,脱掉累赘的救生衣。他知道这么做于事无补。就算脱掉救生衣,他也得在身后装一个后置发动机才能快得过虎鲸。杀人鲸游水的速度可达到每小时30英里。
  奥斯汀碰到过很多冷酷无情的敌人,但这次情况不同。驱使他的是一种原始的恐惧,他在石器时代的祖先也同样感受过:被吃掉的恐惧。鲸鱼越来越近,他听得到它们的喷水孔排气时在水中激起的轻微声音。

  嗖……嗖……
  正当他等着锐利的牙齿咬进他的肉体时,这冒着泡泡的呼气大合唱被强大的引擎咆哮声盖住了。透过被水模糊了的眼睛,他看见阳光在一艘船的船壳上闪闪发亮。一只手伸下来抓住他的手臂。他的膝盖疼痛地撞上坚硬的塑料船壳,他像一条上了岸的鱼那样扑倒在甲板上。
  有个男人在他身上弯下腰。“你没事吧?”
  奥斯汀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那个不知是谁的救命恩人致谢。
  “怎么回事?”那人说。
  “一条鲸鱼袭击我。”
  “怎么可能?”那人说,“它们就像是友好的大狗。”
  “这句话该对鲸鱼说。”
  奥斯汀挣扎着爬起来。他在一艘大约30英尺长的、装备良好的机动船上面。刚才从水里拉起他的那个男人剃了光头,脑壳上文了一只蜘蛛。他的眼睛藏在蓝色反光镜片的太阳镜后面,穿着黑色的牛仔裤和黑色的皮夹克。
  男人身后的甲板上摆着一个约6英尺高的金属体,很奇怪,是圆锥体。粗大的电线像葡萄藤那样缠绕在上面。奥斯汀盯着那个古怪的东西看了一会儿,但更有趣的是海里发生的事情。
  刚才像一群饥饿的海狼般追逐着他的那群虎鲸离开这艘船,向其他划艇的人游去。有几个人见到奥斯汀翻船了,但他们太远了,看不清那次袭击。没有了奥斯汀,竞赛者不知道该往哪儿划。有几个继续慢慢划着。大多数只是停在水面,坐在那儿,活像浴缸里面的橡皮鸭。
  虎鲸快速接近那些迷惑的竞赛者。更恐怖的是,另外一群鲸鱼也从艇队周围冒出来,聚集在一起,准备大开杀戒。竞赛者并没有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险。他们中很多人曾经在这个海湾划过艇,知道虎鲸不会伤害人。
  奥斯汀抓住那艘船的操控舵。“希望你别介意。”他边说边加大油门。
  两个后置发动机的咆哮声淹没了那个男人的回答。小船很快在水面上飞掠而过。奥斯汀将船头指向划艇的人和移动的背鳍之间越来越狭窄的间隔。他希望引擎的噪声和船壳能够迷惑虎鲸。虎鲸在他身边分成两队,继续朝它们的目标进发,他的心一沉。他知道虎鲸为了发动袭击,会彼此协调。刹那间,鲸群像水雷那样击中艇队。它们用巨大的躯体冲撞那些轻舟。有几艘小艇翻了,它们的乘客被抛落在水里。
  奥斯汀减缓了小船的速度,在孩子及他们的父母时起时伏的脑袋和刀锋似的虎鲸背鳍之间行驶。白色闪电号已经接近一些倾覆的小艇,但局面非常混乱,它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奥斯汀看到有一个很高的背鳍朝一个男人游去,那人浮在水中,怀里抱着他的女儿。要到他们那边去,奥斯汀得从其他几个划艇的人头顶驶过。他转向小船的主人。
  “你船上有来复式鱼矛枪吗?”
  很奇怪,秃顶男人满不在乎地摆弄着一个用一根电线和那个金属体连起来的工具箱。他目光从正在做的事情上抬起,摇摇头。
  “没事的,”他说,“看看!”他指着那群被掀翻的小艇。
  那个大背鳍停止了前进。它停下来,欢快地原地摆动,离那个男人和他女儿只有几英尺。然后它开始离开那些破碎的小艇和它们倒霉的乘客。
  其他背鳍紧跟而去。原先周围慢慢接近的鲸群中止了它们袭击,朝开阔的海面游开。那头大雄鲸欢快地高高跳起。不消几分钟,再也见不到任何虎鲸。
  有个男孩和他的家长分开了。他的救生衣肯定绑得不对,因为他的头埋在水下。奥斯汀爬上船舷,一跃而起。他钻入水中,激起很小的水花,朝男孩游去。就在男孩沉下之前,他游到了他身边。
  奥斯汀踏着海水,将这个少年的头举在水面之上。他只等了一小会儿。白色闪电号已经放下了它的充气救生筏,竞赛者纷纷被救离水面。奥斯汀将男孩抬高给救援人员,在水中四处张望。光头男人和他的小船已经消失无踪。
  老库尔特·奥斯汀是他儿子的老年版。他宽阔的肩膀有一点松垮,但它们看上去依然完全能够撞穿一堵墙壁。他浓密的银白色头发比他儿子的要短一些,后者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剪头发了。
  虽然已经七十来岁,他平时锻炼有素,饮食节制,身形依旧修长健硕。他依然能工作一整天,就算那些工作会让比他年轻一半的人精疲力竭。他的面庞被太阳和大海变成棕褐色,而他古铜色的皮肤已经起了好些皱纹。他蓝绿色的眸子能够发出狮子般凶残的光芒,但跟他儿子的眼睛一样,它们通常和蔼风趣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白色闪电号富丽堂皇的主客舱中,奥斯汀父子坐在豪华的椅子上,大口喝着杰克丹尼酒。库尔特向他父亲借了一套手工裁制的运动服。普捷湾的海水就像一个充满冰块的浴缸,从库尔特喉咙灌下的液体消除了他四肢的冰冷,带来让人愉快的温暖。
  舱室用毛皮和黄铜装饰,点缀着马球和赛马的图片。库尔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英国高级的男人俱乐部,那儿的椅子又厚又软,成员可能死在里面好几天都没人发觉。确切地说,他那精力充沛的父亲不是英国绅士那类人,库尔特猜想他布置出这样的氛围,只是为了缓解生意场的压力:这个行业竞争激烈,他奋力取得领先地位,但利润微薄。

  这个年老的男人重新斟满他们的玻璃杯,递给库尔特一根古巴雪茄,库尔特礼貌地谢绝了。奥斯汀将其点燃,喷出紫色的烟雾,在他头上缭绕。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鬼事情?”
  库尔特头脑依然一片模糊。他重新想要不要抽雪茄,想到打火的动作颇有男子气概,他决定来一根。他又喝了一口酒,将事情说出来。
  “太疯狂了!”奥斯汀说,总结他对此的看法,“见鬼,那些鲸鱼从没伤过什么人。你知道的。你从小就在海湾航船。你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库尔特说,“虎鲸似乎喜欢和人类做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奥斯汀的回答是哈哈大笑。“那没什么神秘的。它们很聪明,知道我们跟它们一样,也是残暴成性的食肉动物。”
  “惟一的不同是它们为了食物才杀生。”
  “说得好。”奥斯汀说。他走过去又倒了一杯酒,库尔特摆摆手。他知道最好别跟他父亲斗酒。
  “西雅图所有人你都认识。可曾碰到过一个秃顶的家伙,头上文一只蜘蛛?可能三十来岁。像地狱的使者,穿着黑皮衣。”
  “惟一符合这个描述的人是蜘蛛侠巴雷特。”
  “还不知道你也看连环画呢,爸爸。”
  奥斯汀脸上露出笑容。“巴雷特是个电脑怪才,在这儿发家。有点像比尔·盖茨。不过身家估计只有30亿美元。他有一座俯瞰海湾的大房子。”
  “我觉得是他。你和他认识吗?”
  “点头之交而已。他原来经常在本地的夜间俱乐部混。后来他再也不去了。”
  “他头上那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的故事是,他小时候非常痴迷蜘蛛侠。剪掉头发,在脑袋上文身,让他的头发长回来。他越来越大,脑袋开始谢顶,文身就露出来了,所以他剃了个光头。见鬼,巴雷特有那么多钱,他身上弄得再古怪也没有人会眨一下眼睛。”
  “不管他是不是古怪,他从鲸鱼口中救了我。我想去谢谢他,并为开了他的船道歉。”
  奥斯汀正要告诉他父亲关于巴雷特船上那个金属结构的事情,但有个水手走进舱室,大声说:“有个鱼类和野生动物服务机构的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黑头发,穿着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服务机构的绿色制服,走进了舱室。她大约二十五六岁,虽然黑框眼镜和严肃的表情使她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她表明身份,说自己是雪乐·罗兰德,想询问库尔特遇到鲸鱼的事情。
  “抱歉打扰了,”她歉意地说,“我们将会禁止在普捷湾再举办划艇活动,直到我们弄清楚这件事。观鲸是本地经济很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们会尽快开始调查。禁令已经让小贩叫苦连天了,但我们不能冒险。”
  奥斯汀请她坐下,库尔特第二次讲述了他的故事。
  “太奇怪了,”她摇着头说,“我还不知道虎鲸伤害过什么人呢。”
  “海洋公园里面的袭击呢?”库尔特说。
  “那些是被囚禁的鲸鱼,还被迫表演。它们对被关起来和过量的工作很愤怒,有时会将怒火发泄在训练员身上。在野生环境中,鲸鱼只有过很少几次咬住冲浪板,以为那是海豹。一旦它们发现弄错了,就会将冲浪的人吐出来。”
  “可能我碰到的那条鲸鱼不喜欢我的脸吧。”奥斯汀无可奈何地打趣说。
  罗兰德微笑起来,心下想,有着古铜色脸庞和淡蓝色眼睛的库尔特算得上是她见过的最吸引人的男人了。“我不认为事情是这样的。如果鲸鱼不喜欢你的脸,你的脸早就没有了。我见过鲸鱼将一头500磅重的海狮撕碎,仿佛它是个布娃娃。我会看看有没有人将那次意外事件录下来。”
  “应该不成问题,所有的镜头都对准比赛。”库尔特说,“你觉得有什么会激怒鲸鱼,让它们更具进攻性吗?”
  她摇摇头。“虎鲸的感知系统非常敏感。如果有什么异常,它们也许会朝最近的目标发泄。”
  “就像海洋公园里面工作过度的鲸鱼一样?”
  “可能是。我会去征询一些鲸类学家,看他们有什么见解。”她站起来,谢谢那两个男人抽空接见她。她离开之后,奥斯汀的父亲又走开倒了一杯酒,但库尔特将手盖在玻璃杯上。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这头老狐狸。你想诱骗我回到你的打捞船工作。”
  老库尔特从不掩饰他想诱惑儿子离开NUMA,回到家族的生意来的愿望。库尔特决定留在NUMA,而非接管这份生意;此一决定已经成了这两个男人之间一碰就痛的伤疤。多年过去了,这原来是争执的痛苦来源,现在则成了家庭笑话。
  “你变得娘娘腔了,”老库尔特做了个恶心的鬼脸,“你应该承认再也不止是国家水下和海洋机构才让你兴奋。”
  “我以前告诉过你,爸爸。那不全是因为兴奋。”
  “是的,我知道。为国尽义务,诸如此类的。最糟糕的事情是,现在桑德克尔当了副总统,我再也不能责怪他将你留在华盛顿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再待几天。我打算订做一艘新的小艇。你呢?”
  “我有一份重大的工作,到阿拉斯加的哈尼斯打捞一艘沉没的渔船。想一起去吗?我可以让你大显身手。”
  “谢谢啦,不过我肯定你自己能对付这个计划。”
  “那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啦。好啦,那么我来请你吃晚餐。”
  奥斯汀在他父亲最喜欢的牛排餐厅,锯着一块巨大的牛肉,这时他的手提电话振动了。他致过歉,在大堂接了电话。从可视电话的小屏幕里看着奥斯汀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浓密的黑发都朝后梳。乔伊·萨瓦拉是奥斯汀的特别行动小组成员,桑德克尔直接从纽约海洋学院聘请来的。他是杰出的海洋工程师,凭着设计潜水器械的一技之长在NUMA占有一席之地。
  “很高兴看到你还是完整的一块,”萨瓦拉说,“到处都是虎鲸袭击你们的划艇赛的新闻。你没事吧?”
  “我没事。实际上,你可以说我这次有条大鲸鱼①。”
  【① 双关语,在英语中,hAveAwhAleofAtime的意思是玩得非常痛快。】
  萨瓦拉咧开嘴,露出微笑。“我的生活无聊透顶。将慈善划艇比赛变成和一群疯掉了的杀人鲸进行生死搏斗,除了库尔特·奥斯汀还能有谁呢?”
  “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正忙着和华盛顿地区每个妙龄少女约会呢。我可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聊透顶。”
  讨人喜欢的萨瓦拉备受华盛顿地区的单身妇女喜爱,她们被他的魅力、暗棕色的眼珠和拉丁人的长相所吸引。
  “我承认,当你和新的对象约会时碰到原来的约会对象,这时生活会很有趣,但这怎能和你的竞赛相比呢。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在和我爸爸吃晚饭,所以只好等过几天我回去再跟你说。”
  “看起来你会更早一点回到华盛顿。我们刚接到命令,明天晚上从诺福克起航。你认识杰瑞·艾德勒吗?”
  “名字听起来很熟。他是斯柯里普斯研究所那个研究海浪的家伙吗?”
  “他是全世界屈指可数的海浪研究专家。我们要去帮他找出南方美人号。”
  “我记得看过关于美人号的资料。她是一艘去年三月才下水的大集装箱货轮。”
  “没错。鲁迪给我打过电话了。艾德勒想让你参加那个计划。显然,他获得了某些支持,鲁迪同意了他的请求。”鲁迪·古恩负责NUMA的日常工作。
  “太奇怪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艾德勒。他不会弄错吧?NUMA参加过搜救的家伙有十来个呢,为什么是我?”
  “鲁迪说他也茫无头绪。但艾德勒国际声誉甚高,所以他同意协助寻找那艘轮船。”
  “真有趣。美人号是在大西洋海岸中部沉没的。搜救区域离楚奥特他们工作的地方有多远?”特别行动队的另外两个成员,保罗·楚奥特和嘉梅伊夫妇正在进行一次海洋调查。
  “近得我们可以划艇过去开个派对,”萨瓦拉说,“我已经把龙舌兰酒打包好了。”
  “在你筹办宴会的时候,我会改签机票,让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光临。”
  “我会到机场接你。有一架飞机正在等着将我们送到诺福克。”
  他们又谈论了一会儿细节,然后挂了电话。库尔特仔细考虑了来自艾德勒的请求,然后走回他的餐桌,告诉他父亲明天早上他就要走了。如果奥斯汀为儿子的计划恼怒的话,他可没表露出来。他感谢库尔特为了划艇比赛到西雅图来,他们发誓有空的时候再聚。
  隔日早晨,库尔特搭上了早班飞机,飞离西雅图。飞机起飞,掉头向东的时候,他想起了他改变计划时他父亲沉默的反应。他怀疑老奥斯汀是否真心想让他插手家族的生意。对老人来说,说他正在退休的途中可没什么不妥。他们两人都有强烈的主见,那样就好比一艘小船有两个船长。
  反正,关于库尔特献身于NUMA的事情,他父亲显然弄错了。并不是兴奋才让他留在那个庞大的海洋科学研究机构。每当他有兴奋的机会,都意味着很多长达几个小时的报告、规划工作和会议,这些都是他试图通过留在实地而避开的。一次又一次诱惑他回去的,是大海深不可测的秘密。
  就像和杀人鲸奇怪的遭遇那样的秘密。他想起碰到虎鲸的意外。他也寻思那个有着奇怪文身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在巴雷特船上见到的电子设备究竟做什么用。过了几分钟,他抛开这些纷乱的思绪,掏出一张白纸、一支圆珠笔,开始设计一艘新的小艇。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三章

  纽约城

  弗兰克·莫洛伊是国家警察部门身价不菲的顾问,在此之前,他曾是个模范警察。他憎恨任何形式的紊乱。他的制服总是烫得平平整整,叠得棱角分明。作为他在海军部队服役遗下的作风,他的灰白头发剪成部队那种平头。经常外出工作使他结实的身体依然强健有力。
  和大多数觉得盯梢很无聊的警官不同,莫洛伊喜欢在轿车里面一坐几个小时,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哪怕有什么最轻微的异常都躲不过他的眼睛。这也亏得他有个铁打的膀胱。
  莫洛伊把车停在百老汇,审视着那些步履匆匆的行人和呆头呆脑的游客,这时有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径直朝这辆不引人注目的纽约警察局巡逻车走来。那人又高又瘦,看上去三十来岁。他穿着一套棕褐色的休闲服,膝盖处有褶皱,还拖着一双纽巴伦跑步鞋。他头发是红色的,唇上留着小胡子,而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被剪成一个圆点。他的衬衣衣领没有上扣,领带松松垮垮地悬挂着。多年的刑警生涯让莫洛伊练就一眼看穿来人路数的本领。莫洛伊肯定这个人是记者。
  那人走到车边,弯下腰,他的脸凑到车窗上,亮出贴有照片的身份证件。
  “我的名字叫兰斯·巴尼斯。我是《纽约时报》的记者。阁下是弗兰克·莫洛伊吗?”
  这个问题让莫洛伊洋洋自得。
  “是的,我是莫洛伊。”他皱眉说,“你怎么认出我来,巴尼斯先生?”
  “这还不容易,”记者耸耸肩膀说,“这片街区禁止停车,而你一个人坐在一辆深蓝色的福特轿车里面。”
  “我老啦,不行啦,”莫洛伊悲伤地说,“我本应让警察在我身边开罚单的。”
  “没有啦,我骗你的,”巴尼斯咧嘴笑道,“他们在MACC告诉我你应该在这里。”
  MACC是多机构控制中心的缩写,这个单位负责正在纽约城举办的国际经济会议的安全。全世界的政治领袖和商界巨人正云集大苹果①。
  【① 大苹果是纽约的俗称。】
  “我也骗了你啦,”莫洛伊发出一声轻笑,说:“MACC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正在赶过来。”他看着记者的脸,觉得似乎很面善,“我们见过面吗,巴尼斯先生?”
  “我觉得我乱穿马路,被你开过罚单。”
  莫洛伊开怀大笑。他从不会忘记一张脸。他会想起来的。“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我正在写这个会议的报道。我听说在解散人群的复杂技巧方面,你是顶尖的顾问。我在想能不能就你打算如何应付有组织的抗议采访你。”
  莫洛伊在弗吉尼亚的阿灵顿拥有一家公司,为全国的警察部门提供人群控制方面的建议。他还是数家生产暴乱控制设备的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他的生意和在政界的人脉令他相当富有。《纽约时报》上一篇有利的报道,将意味着给他的咨询生意带来更多的收益。
  “钻进来。”他说,伸手去开乘客座位的车门。巴尼斯坐进轿车,他们握手。记者将他的太阳镜推到额头上,露出热情的绿色眼珠,他的眉毛竖得很高,形成一个V字形,他的嘴巴和下巴也一样。他从口袋抽出一本笔记簿,还有一个微型数码录音机。“希望你不介意我录音。它是保证措施,确保我的引用准确无误。”
  “没问题,”莫洛伊说,“关于我,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但记得别拼错我的名字。”自从他离开警队,创立自己的咨询公司,莫洛伊接待记者变得应付裕如,“你参加过新闻发布会了?”
  “是啊,”巴尼斯说,“真是荷枪实弹!我脑子里还想着你给悍马军车装上的长波声学装备,这些东西真的能在伊拉克派上用场啊?”
  “他们在考虑使用不会致人于死地的武器。它们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甚至连最吵闹的示威声也能盖住。”
  “如果有人往我耳朵里灌进150分贝,我会停止对和平和正义说三道四。”
  “只在需要跟大规模人群沟通的时候,我们才使用尖叫器。我们先前测试过它们,至少能覆盖四个街区的范围。”
  “哇!”记者边说边做了一点笔记,“那些不把政府放在眼里的人会收到信息,对吧?”
  “按照我的猜想,我们不需要大炮。只需要一点东西就能发挥作用,比如说滑板巡逻队和机械路障。”
  “我听说你也有很多高科技的玩意。”
  “没错,”莫洛伊说,“控制那些疯子最有效的方法是用软件,不是用硬件。”
  “怎么说?”
  “我们开动一下,”莫洛伊转动打火的钥匙,轿车驶离路边,他打开无线电,“这是流浪者。在百老汇朝北驶去。”
  “流浪者?”巴尼斯等莫洛伊关掉信号之后问。
  “我经常四处闲逛,观察各种东西。那些疯子知道我在行动,但他们不知道我在哪里。这让他们神经兮兮的。”他转向东,在中央公园开了一阵,然后驶回百老汇。
  “你说的那些‘疯子’是什么人?”
  “每当碰到那些无政府主义者,你永远不知道要对付的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过去在西雅图,我们对付过环保分子和和平分子。我们还对付过狂热的宗教分子和女性主义的新异教徒,朝世界贸易组织和宗教信仰大泼脏水。管他是什么人呢。这些主流的无政府主义者大多数反对世界经济秩序。他们大部分是非暴力的,但有些人说集体财产人人都有份。他们的主要特点是混乱。他们通常是自发组织的,或者是靠亲密关系维持的群体。凭共识行事,避免任何形式的阶层分化。”
  “既然他们缺乏组织,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很难说清楚,”莫洛伊说,“跟我在马路上监视人的工作差不多。那些疯子会分成一些小组,成双成对的,或者一个一个的。我要寻找的只是行为模式。”
  “我看过关于西雅图示威的报道。似乎是一场噩梦。”
  莫洛伊降低声音说:“我的伤疤还没好,可以作证。太混乱了!”
  “怎么回事?”
  “那些疯子的目标是世界贸易组织。他们称之为‘权力精英’。我是一个城区的督导,负责控制人群。我们和他们撞了个正着。结果,10万个示威者要他们称为压迫性世界贸易体系的东西滚开。局面很混乱,实施了戒严,警察和国家卫队到处对暴力分子发射橡皮弹和施放催泪弹,但也殃及那些非暴力的示威者。那个城市招来了国际舆论的非议,还有一大堆诉讼案件。有人说警察的反应过分了。有人说还要更严厉一些才好。管他娘的!”
  “就像你说的,一场大混乱。”
  莫洛伊点点头。“但西雅图之战是转折点。”
  “从哪方面说?”
  “示威的人知道光在马路上游行没法引人注意。只有直接的行动才有效。你必须砸烂东西,引起人们的不便,将人们的目光转移到你的箭靶上。”
  “根据我今天在城里观察到的情况,那些权力精英自西雅图事件之后变乖了。”
  “百分之百,”莫洛伊说,“世界气象组织会议召开的时候,我去费城帮忙,当时那些无政府主义者又让我们看上去跟傻瓜一样。他们到处捣乱,在大街上东奔西跑,身后跟着一群肥胖的警察在追逐他们。制造混乱和骚动。在迈阿密,他们也给世界贸易组织会议制造麻烦。2002年,世界经济论坛在这里举办,我们终于找到了办法,2004年的共和党大会,我们的策略大派用场。”
  “你让损伤降到最少,但还是有人抱怨公民权遭到侵犯。”
  “那是示威策略的一部分。这些家伙精得很。核心的煽动者几乎只有那么几个人,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他们挑衅当局,希望我们会做出过激反应。婊子养的!”
  莫洛伊熄了火,将车停在路边的第二排,旁边有一群带着乐器的人。他朝手中的无线电喊话:
  “流浪者呼叫MACC。一支街头乐队聚在一起,准备进行一次从联合广场到麦迪逊广场花园的非法游行。”
  巴尼斯察看了马路两边。“我没有看到有人在游行啊。”
  “他们现在是两个一组行进。这样做不违法。再过一分钟他们就会围在一起——不,等等,他们开始行动了。”
  那些玩音乐的人聚成一大群,从人行道走到马路上,形成一支游行队伍。但他们还来不及前进,警察骑着自行车和滑轮从两边涌出来,开始抓人。
  巴尼斯龙飞凤舞地做笔记。
  “真叫人难忘,”他说,“就像时钟一样准确。”
  “就该这样。这点技巧是多年经验的结晶。我们要应付的只是一次正要举行的经济会议而已,但来宾和示威者都有几百人,所以可能会发生大问题。那些疯子总是试图比我们抢先一步。”
  “你如何辨别那些真正的狂热分子和那些只是想抗议的示威者?”
  “很难。我们只好逮捕那些制造麻烦的家伙,事后再处理。”他从汽车仪表板上的手机座拿起一个响着的手机,将它交给巴尼斯,“你看看。”
  记者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息。“上面说滑轮防爆分队正在包围街头乐队。告诉人们避开这个街区。召唤人前来录像。还有医生和法律观察员。说封路的警察不是在逮捕示威者,而是在剧院区骚扰人们。谁发的?”
  “那些疯子。从西雅图得到经验教训的不只是警察而已。无政府主义者也有他们自己类似于MACC的信息中心。他们告诉参加活动的人该走什么路避开警察。我们刚制止一桩行动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另一桩。”他哈哈大笑,“我们每年为安全措施花好几百万美元,而他们使用的技术都是免费的。”
  “他们知道你能看到同样的信息吗?”
  “当然。但示威更缺乏组织,所以我们双方总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个游戏的名字叫英特尔。他们跑得快,但时间有限。我们有37000名警察,一架软式飞艇,直升机,录像机,我们还有200个成员头盔上装有连着安全指挥中心的摄像头。”
  “他们不能监控警察的搜捕吗?”
  “我们知道他们监控了。关键是快速反应。你知道人们怎么说吗?在拳击比赛中,大个子的好手随便哪天都能打败小个子的拳手。在公平的竞争环境中,赢的肯定是我们。”
  巴尼斯将电话交给莫洛伊。“这条看来是给你的。”
  屏幕上显示的短信息已经变了。
  “早上好,流浪者。或者我们该称呼您为弗兰克,莫洛伊先生?”
  “咦?”莫洛伊说。他看着手中的电话,仿佛它已经变成毒蛇。
  “见鬼了,他们怎么能够办到的?”他转向巴尼斯说。
  记者耸耸肩,做了一些笔记。莫洛伊打算清除屏幕,但有条新信息来了:
  “游戏开始了。”
  屏幕变成空白的。莫洛伊抓起无线电,试图呼叫MACC,但呼叫不到。手机又响了。莫洛伊听了一会儿,说:“我会妥善处理的。”他转向巴尼斯,脸色苍白,“MACC打来的。他们说控制中心的控调系统坏了。通讯系统乱成一团。没有人知道各个分队在哪里。全城的交通灯都变成了红色的。”

  他们正在接近时报广场。几百个示威者显然没有遭到警察的阻拦,正从各条街巷涌向广场。广场像除夕夜一样人满为患。
  莫洛伊的巡逻车在人群的包围中慢慢移动。他们来到旧的纽约时报大楼,这时那块巨大的显示屏不再播放迪斯尼的卡通故事,漆黑一片。
  “喂,快看。”巴尼斯指着屏幕说。
  白色的大写字母从美国广播公司的新闻展示屏幕冒出来:
  “新无政府主义者、各旅游团和各位游客,大家好。我们刚让权力精英的镇压部队停工。这是让他们尝点厉害,未来还有更多。今天是纽约,下一次我们会让整个世界停止运作。举办一个解散全球化框架的峰会,否则我们会替你们解决它。
  “祝你们今天愉快。”
  屏幕上出现一个头顶长角的笑脸,然后是一个单词——
  “吕西弗。”
  “谁他×的是吕西弗?”莫洛伊说,盯着挡风玻璃之外。
  “吓我一跳,”巴尼斯说。他伸手去开车门,“谢谢你搭我。我要去写报道了。”
  接着那个单词消失了,同时广场大大小小的显示屏,包括松下的、LG的和纳斯达克的,都出现了“弗兰克·莫洛伊”。
  莫洛伊大声咒骂,从车上下来。他扫视拥挤的人群。巴尼斯已经被几千个示威者吞没了。莫洛伊喃喃说着“吕西弗”的名字,脊背起了一阵寒意。他想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记者的脸了。那尖尖的小胡子,那红色的头发,那V字形的眉毛和嘴巴,那绿色的眼睛,让他不知不觉间想起了魔鬼撒旦的形象。
  莫洛伊站在那儿,担心局面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时他没有注意到同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巴尼斯已经走进一座办公楼的门廊,他在那儿能看到莫洛伊。他哈哈大笑,将一个手机放到耳边。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计划真像钟表一样准时地实现了。这座城市彻底崩溃了。”
  “太好了!”电话那端的声音说,“看吧,我们需要谈谈。那太重要了。”
  “不是现在谈。到灯塔那边去,这样我就能当面感谢你了。”
  他把手机插在口袋中,凝望着外面的时报广场。有个年轻人刚朝迪斯尼商店的展示橱窗扔了一块砖头,其他人纷纷仿效,不消几分钟,人行道布满了碎玻璃。空气中弥漫着燃烧塑料和布匹的刺鼻臭味。一支街头乐队弹奏着电影《桂河大桥》的主题曲。音乐声在轿车喇叭的杂音掩盖下几不可闻。
  巴尼斯看着这个场面,魔鬼般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
  “混乱,”他像和尚念经那样喃喃说,“很甜蜜、很甜蜜的混乱。”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四章

  当NUMA的轿车载着奥斯汀和萨瓦拉来到诺福克的码头,甲板上灯火通明。奥斯汀轻轻一跳,爬上舷梯。就要回到大海让他很高兴,并且,彼得·史洛克摩通号科研船是NUMA船队最新的一艘,乘坐它出海也让他兴奋不已。艾德勒博士邀请他参与搜索远征,他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这艘275英尺长的轮船以早年一位海洋考古学先锋的名字命名。史洛克摩通证明了考古学的方法同样适用于水底作业,开启了一个大发现的时代。这艘轮船载重量很大。设计之初,就已经有了多用途的构想,它的远程检测装备能轻而易举地探测出一座水底城市,也能毫不费劲地勘察到温度极高的火山孔密布的海底地带。
  和大多数科研船只一样,史洛克摩通号是一个海上的移动平台,科学家能够在上面安置仪器和探测设备,开展他们的实验。船尾和前甲板布满了起重臂和吊车,用来将船上搭载的各种各样的探测设备和潜水器放到水底去。左舷和右舷都安装有电动绞盘。
  有个船上的管理人员在舷梯上方迎接NUMA的人。
  “加勃雷船长欢迎你们到史洛克摩通号来,祝愿你们航行愉快。”
  在另外一次NUMA的探险活动中,奥斯汀认识了那个船长,托尼·加勃雷,期待再次见到他。
  “请谢谢船长,告诉他,能在他的指挥下航行,我们很高兴。”
  寒暄过后,一名船员送他们到舒适的舱室。他们放下行李袋,去找艾德勒。按照那个船员的建议,他们到船上的调查控制中心找他。
  中心是一间阴暗而宽敞的房子,在主甲板上。墙壁上排列着成排的监测仪,它们是船上远程检测装置的眼睛和耳朵。一旦探测仪启用,它收集到的信息就会传回中心,以做分析之用。由于船还没离港,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桌子前面,敲击着一个电脑键盘。
  “艾德勒博士?”库尔特说。
  那人从键盘上抬起头,微笑起来。“是的,你们是NUMA来的老兄吧?”
  奥斯汀和萨瓦拉自我介绍,和艾德勒握手。
  这位海浪科学家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骨架很大,活像一个伐木工人,乱蓬蓬的银发看上去宛如铁兰长在老橡树上。他的上唇留着弯曲的胡子,似乎是故意贴上去的。他嗓门很大,说话很乖戾,好像刚刚打盹醒来,但那双从无框眼镜后面看着他们的灰色眼睛很有精神,透露出几许顽皮。他谢谢他们的到来,拉过两把椅子。
  “你们不知道我看到你们两位有多么高兴。我原来不确定鲁迪会同意我的请求,让你来参加我的科考队,库尔特。乔伊也来了,真是中了大奖。我可能有一点顽固。这都怪我是贵格会信徒。只是友善的说服而已。我们不强人所难,我们只是苦口婆心,直到人们注意到我们为止。”
  这个教授可不用担心没人注意他,奥斯汀心想。“没必要客套,”他说,“我随时待命出海。你专门要我陪同,这我很意外。我们又不认识。”
  “但我听说过你很多事情。我还知道NUMA吹嘘其取得的成就时,不会专门提及你的特别行动队所作的贡献。”
  这个队伍是海军上将桑德克尔的构思,他是NUMA的主管德克·皮特的前任。他希望有一群专家,有时能够在政府的视线之外执行海底任务。同时,他又利用这支队伍的特殊任务去跟国会要资助。
  “你说对了。我们宁愿抹杀自己的功劳。”
  艾德勒报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牙。“在一座海底玛雅金字塔发现哥伦布号沉船,还在东海岸阻止了一场甲烷水合物引起的海啸,这些功劳可不容易一笔勾销。”
  “运气好罢了,”奥斯汀说,“我们只是解决了一些麻烦而已。”
  萨瓦拉转动眼睛说:“库尔特说成为解决麻烦的人只有一个问题,就是有时候反而会被麻烦解决掉。”
  “我愿意承认特别行动队完成了一些奇怪的任务,但就搜救和调查而言,NUMA有几十个专家比我更能干。你为什么要找我呢?”
  艾德勒的脸色严肃起来。“海洋里面正在发生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
  “这可不是什么新闻,”奥斯汀说,“大海远比外太空更陌生。我们对星星的了解,比对脚下这个星球的了解还要多。”
  “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艾德勒说,“就是这样的,嗯,我的脑壳里面有些疯狂的想法正在怦怦跳呢。”
  “乔伊和我很早之前就懂得,疯狂与理智之间只有一道薄薄的界限。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会在适当的时间告诉你们,但我想还是先找到南方美人号再说吧。”
  “不急不急。跟我们说说南方美人号失踪的事情。我记得她从大西洋海岸线中部出发。她发出过紧急求救信号,说她碰到麻烦了,然后就消失得无踪无影。”
  “没错。几个小时后展开了仔细的搜索。她似乎被大海吞没了。对亲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那些海员的家人肯定很难接受。从实际的观点出发,船主最好做好打官司的准备。”
  “几百年前就有船只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奥斯汀说,“这样的事情仍在发生,即使有了即时的世界性通讯设施。”
  “但美人号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船只而已。它几乎是现实中最不可能沉没的轮船。”
  奥斯汀咧嘴笑道:“这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艾德勒竖起手指。“我知道。人们也是这么说泰坦尼克号的。但自从泰坦尼克号沉没之后,造船科学已经突飞猛进。美人号是全新类型的远洋货轮。它强壮得足以抵御最恶劣的天气。你说这不是第一艘装备良好的失踪货轮,绝对正确。1978年,有一艘叫慕尼黑号的货轮横穿大西洋时,也在风暴中失踪了。就像美人号,它也发过紧急求救信号,说它碰到了麻烦。没有人能够理解这样一艘现代化的轮船会碰到什么问题。27名海员失踪了。”
  “真悲惨。有没有发现过那艘船的踪迹?”奥斯汀问。
  “在收到紧急求救信号之后,营救立即就开始了。超过100艘轮船梳过海面。他们发现一些残骸,还有一艘空空如也的救生船,船上有一条重要线索。那船本应被栓子悬挂于右舷,离水面至少有60英尺高。人们发现绑着这艘船的钢栓从船首向船尾弯曲。”
  萨瓦拉敏捷的头脑立时想到了那艘船遭到的破坏有多么严重。“很简单,”他说,“一道至少60英尺高的猛力将救生船从它的栓子上击落。”
  “海事法庭说轮船的沉没是恶劣的天气环境引发的‘异常事件’。”
  奥斯汀忍不住发笑:“听起来海事法庭在糊弄人呢。”
  “那些知道法庭判决结果的海员会同意你的看法。他们气得要死。他们确实知道击沉慕尼黑号的是什么。多年来,航海的人一直在谈论他们见过80英尺或者90英尺高的巨浪,但科学家不相信他们的故事。”
  “我听说过那些怪浪的故事,不过从没亲眼见到过。”
  “谢天谢地吧,因为如果你碰到这些东西,我们就不可能在此谈话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不会抱怨海事法庭的谨慎。”奥斯汀说,“海员名声确实不好,很难让人相信。”
  “我可以为这作证。”萨瓦拉露出色迷迷的微笑,“我听过美人鱼的故事好多年啦,但从来没有见到过。”
  “不用说,法庭担心报纸上出现杀人怪浪这样的标题,”艾德勒说,“按照当时传统的科学知识,像海员所说的那样的海浪理论上是不存在的。我们的科学家曾经用过一套数学公式,叫做线性模型,它说90英尺高的巨浪每隔一万年才发生一次。”
  “显然,失去慕尼黑之后,我们在下100个世纪都不用担心了。”奥斯汀带着调侃的笑容说。
  “在德罗普纳事件之前,人们是这样想的。”
  “你说的是从挪威出航的邮轮德罗普纳吗?”
  “你听说过德罗普纳?”
  “我在北海工作过6年。”奥斯汀说,“要想在一艘邮轮上找到没有听说过海浪扑打上德罗普纳船塔的人可还真不容易。”
  “那艘邮轮出海100英里,”艾德勒对萨瓦拉解释说,“北海的天气是出了名的恶劣,但真正讨厌的风暴出现在1985年元旦。先是三四十英尺的海浪拍打着邮轮,接着他们被一个邮轮的探测器测出有90英尺高的海浪击中。现在我一想起来还是喘不过气。”
  “听起来德罗普纳那个海浪将线性模型冲到下水道去了。”萨瓦拉说。
  “它将模型冲出海洋啦。那个海浪比模型预测一万年才发生一次的海浪高了不止30英尺。有个叫朱利安·沃尔弗兰的德国科学家在德拉普纳的石油钻塔上安装了一台雷达。四年来,沃尔弗兰测量每一个扑打钻塔的波浪。他发现有24个海浪超过线性模型的极限。”
  “这么说,那些传说也并非夸大其词了。”奥斯汀说,“也许乔伊终究将会碰到美人鱼呢。”
  “我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有点武断,但沃尔弗兰的研究表明那些传说有一个事实上的依据。他测绘出图象,发现比起普通的海浪,这些海浪更陡峭,也更大。沃尔弗兰的发现就像……嗯……就像怪浪那样击中了造船工业。多年来,造船工程师依照线性模型,打造的船只只能对付大约40英尺的海浪。气象预报也基于同样的错误假设。”
  “根据你所说的,碰到杀人浪的话,海上每一艘船都逃不了沉没的命运。”萨瓦拉说。
  艾德勒点头同意。“也就是说,要花几十亿美元进行改造和重新设计。这场潜在的经济灾难推动了更多的研究。注意力集中在南非海岸上,很多船只在那儿碰到过怪浪。科学家将失事的船只在非洲沿海标出来,发现它们全都落在一道阿加勒斯海流的线上。巨浪似乎只发生在暖流和冷流相遇的地方。20世纪90年代的10年间,有20艘轮船在这个区域失踪。”
  “航海界肯定松了一大口气,”奥斯汀说,“所有的船只要远远避开那个地方就好了。”
  “他们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1995年,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号在北大西洋碰到一个90英尺高的海浪。2001年,两艘邮轮,不来梅号和加勒多尼亚之星号,在那条海流之外被90英尺高的海浪击中。两艘船的幸存者都这么说。”
  “那意味着阿加勒斯海流并非惟一发生这些海浪的地方。”奥斯汀说。
  “正确。这两艘船旁边没有对流的海流。我们将这个信息和统计数据作比较,得出了一些未定的结论。过去20年来,超过200艘万吨巨轮和集装箱货轮沉没了,而它们长度超过600英尺。怪浪似乎是导致这些船只失事的主要原因。”
  “这些统计数据真让人难过。”
  “它们很恐怖!因为对航运业影响重大,我们已经开始改进船只设计,并且在看能不能做出预报。”
  “我在想楚奥特夫妻正在开展的研究计划可能跟这些恶浪有关。”萨瓦拉说。
  “保罗·楚奥特和他的妻子嘉梅伊·摩尔根·楚奥特是我们在NUMA的同事,”奥斯汀对教授解释说,“他们在NOAA的本雅明·富兰克林号上研究这个区域的海洋漩涡。”
  艾德勒捏着下巴想了想。“这倒是个有趣的提议。肯定值得去看看。现在我不会排除任何尝试。”
  “你刚才说到关于预报这些怪浪的事情。”奥斯汀说。
  “不来梅号和加勒多尼亚之星号出事之后不久,欧洲人发射了一颗卫星,能监测全世界的海洋。在三个星期的时间里,卫星拍摄到10个像弄沉那两艘船那样大的海浪。”
  “有没有人知道这些杀人浪出现的原因?”
  “我们中有些人用一项叫做施罗丁格方程的量子力学原理进行研究。有点复杂,但能将事情如何没有明显原因地出现和消失解释清楚。对这种现象来说,‘吸血鬼海浪’是个好名字。它们从周围的海浪汲取能量,看吧,我们碰到了巨大的妖怪。我们还不知道这些东西最初是由什么引起的。”
  “按照你所说的,每艘其船壳只能抵御基于线性模型海浪的船只都会遭遇南方美人号一样的命运?”
  “哎,要糟得多,库尔特,糟得太多了。”
  “我不明白。”
  “南方美人号的设计师将有关巨浪的资料整合到他们的工作中去。南方美人号有一座加了盖的艏楼,船壳是双重的,还加强了横舱壁,以防海水灌进去。”
  奥斯汀盯着科学家看了好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说:“也就是说,那艘船可能碰到了比90英尺还高的海浪。”
  艾德勒指了指他的电脑屏幕。那个图形显示一系列波浪线和测量刻度。
  “实际上,那儿有两个巨浪,准确地说,一个100英尺高,一个120英尺高。我们的卫星拍到了它们的照片。”
  艾德勒原以为这戏剧性的宣言会让他们大吃一惊,但两人的反应不是他预期那种瞠目结舌表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是显示出浓厚的兴趣。奥斯汀转向他的朋友,一字一句,泰然自若地说:“看来我们得带上冲浪板。”这时艾德勒知道自己果然没有从鲁迪·古恩那儿要错人。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五章

  大山,蒙大拿

  一个老人从升降机猛力一撑,穿着滑雪板大踏步向黑钻石滑道顶端走去。他在山顶停了下来,湛蓝色的眼睛环顾一望无垠的天空和山脉。在7000英尺高的地方,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平头峡谷和白鱼湖。冰川国家公园积雪覆盖的峰顶在东边熠熠生辉。向北伸展而去的,是犬牙交错的加拿大落基山脉。
  光秃秃的峰顶没有云雾笼罩。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温暖的阳光烘烤着他的脸庞,他想起他欠这些山脉的一切。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若非这些高峰让他心境澄明,他也许早就疯了。
  二战结束的时候,欧洲开始恢复正常,但他的脑海充满了黑色的记忆。他一身好本事,曾经贡献给卫国救亡事业。他依然是个强壮的杀手。糟糕的是,他有个弱点——仁慈。就像任何有缺陷的好机器一样,他早晚会崩溃。
  他离开那个征战不息的大陆,前往纽约,并继续西进,直到远离烽火连天的欧洲屠宰场数千英里之遥。他盖了一座简单的木屋,用手工工具砍下和锯好每一块木头。疲累的劳动和纯净的空气清除了他记忆深处的阴影。那些凶残的噩梦越来越少发生。无需在枕头下放一把枪,在大腿上绑一把刀,他也能睡着了。
  岁月流逝,他已经从一台光亮的无情杀人机器,进化成为一个垂垂老矣的滑雪迷。年轻时那头金黄色的短发而今已经变得灰白,盖住了他的耳朵。蓬乱的小胡子和他的浓眉很相像。他苍白的皮肤已然饱经风霜,如同鹿皮。
  他眯眼看着反射出阳光的积雪,下巴长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不信教。对于一个创造出像人类这样荒谬的东西的造物主,他可提不起热情。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信督伊德教①,因为对它来说,崇拜神明和崇拜橡树是一样的。与此同时,他还将每一次到山顶当作修身养性。
  【① Druidism,古代卡尔特人的宗教。】
  这是这个季节最后一次了。海拔较高地方的雪到了春天依然存在,但洁白、蓬松、明亮的冬雪已经开始融化。积雪较薄的地方露出星星点点的棕色土地,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泥土味道。
  他扶了扶护目镜,滑雪杆一撑,哧溜溜从北坡直接滑下去,为第一次转弯积聚速度。他总是以滑同一条雪道开始每天的生活。那是一条蜿蜒的赛道,两旁是静默的雪花精灵——当寒流和浓雾降临,挂着雾凇的树木就会变成各种各样的奇异形状。他转弯轻松而流畅,那是他小时候在奥地利的基兹比厄尔学来的。
  在赛道的末端,他冲下施密特陡坡道,进入一片树林环绕的空地。除了最痴迷的滑雪迷,大多数人已经挂起滑雪板,启用他们的船只和钓竿。看上去他就像是这座山的主人。
  但当施罗德穿过树林,来到空地时,两个滑雪的人从一株冷杉的树干后面冒出来。
  他们在他身后不到100英尺的地方滑动,两人各在滑道的一边。他保持原来的速度前进,转了个半弯,给新来者让路。他们没有滑过去,而是跟着他转弯,直到三人并排滑进。他久已放松的警惕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太迟了。两个滑雪者像钳子的钳口那样包抄过来。
  老人在滑道边缘停了下来。他身边两人紧急停住,溅起积雪,一个在他上面,一个在他下面。他们穿着同样的银白色连衣滑雪服,衣服下面可见强壮的肌肉。反光的护目镜将他们的脸遮住了。只看得见他们的下巴。
  那两个人一语不发盯着他,隐隐露出不善的来意。
  他露出牙齿,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早上好。”他用这些年养成的西部语调高兴地说,“今天滑得最开心了。”
  在他上面那个滑雪者以南方口音慢慢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阁下是卡尔·施罗德吧?”
  突然听到这个抛弃了几十年的名字,他非常震惊,但仍保持微笑。
  “恐怕你弄错了,朋友。我的名字叫斯文森。阿内·斯文森。”
  那个滑雪者慢条斯理地将滑雪杆插进雪地,除下一只手套,把手伸到滑雪服里面,掏出一支瓦尔特PPK手枪。“别耍花招,阿内。我们用指纹证实了你的身份。”
  老人心下想:不可能。
  “恐怕你们错将我当成别人了。”
  那人放声大笑。“你不记得啦?在酒吧,我们站在你后面。”
  老人略一沉思,想起他在地狱咆哮酒吧碰到的怪事。那个酒吧在山下,人们总在滑雪后去痛饮一番。他灌了很多啤酒,不胜酒力。从厕所回到他的凳子时,发现喝了一半的啤酒杯不见了。酒吧人很多,他以为是另外一个喝酒的人误拿着他的啤酒走开了。
  “那个啤酒杯……”他说,“原来是你。”
  那人点点头。“我们盯了你一个小时,但等待没白费。你给我们留下了所有的指纹。自那以后我们就吃定你了。”
  滑道上面传来嘶嘶的滑雪声。
  “别做傻事。”那人说,望向山上。他用戴手套的手将手枪盖住。
  顷刻之间,一个单身的滑雪者匆匆飞过,速度丝毫不减。
  施罗德原知道从一个冷血战士变成了普通人,会让他变得孱弱。但他本来相信新的身份已经成功地让他挥别过去的生活。指着他心脏的枪却不容置疑地证实他错了。
  “你想干什么?”施罗德说。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个已经被发现的逃亡者的厌倦。
  “我要你闭嘴,按我说的做。他们告诉我你当过兵,那么你知道怎么服从命令。”
  “什么狗屁兵,”另外一个人丝毫不掩饰他的蔑视,说,“我在这里看到的只是一个吓得屁滚尿流的糟老头。”
  他们两人哈哈大笑。
  很好,他心下想。
  他们知道他服过兵役,但他猜想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毕业于全世界最臭名昭著的杀手学校之一。他的武功和枪法可都没有落下,再说,虽然他就快80岁了,持续不断的身体锻炼和高强度的户外活动让他保持了很多比他年轻一半的人也会妒忌的身材。
  他依然镇定而自信。他们会经过他的地盘,他熟悉那儿的每一棵树和每一块石头。
  “我当兵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现在我只是个老人而已。”他低下头,缩着肩膀,装出一副服从的样子,低沉的说话声也有点颤抖。
  “我们知道的比你想到的要多得多,”持枪那人说,“我们知道你吃什么,知道你在哪里睡觉。我们知道你和你那条杂种狗住在哪儿。”
  他们进过他的屋子。
  “那条杂种狗以前住的地方。”另外那人说。
  他盯着那个人:“你杀了我的狗?为什么?”
  “你那条小香肠吠个不停。我们给了它一颗药丸,让它别吵。”
  那条雌狗是德国种的达克斯猎犬,他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查斯基,它很友好,可能是因为很高兴见到有人走进屋子才吠的。
  他心下暗自动了杀机。在脑海中,他听到他的教官亨兹教授在说话。那个欢乐的丧心病狂的家伙有一双友好的蓝眼珠,曾经因为设计了纳粹死亡机器而在维威尔堡训练营得到一个薪酬微薄的教职。
  对高手来说,任何普通的东西都可以是致命的武器,教授用他轻柔的声音说。这张报纸将铁丝卷起来,坚硬的一端可以用来击碎一个人的鼻子,并将碎骨挤进他的脑里。这支圆珠笔可以刺穿眼睛,并导致死亡。这条金属表链缠在拳头上,就能够击碎面部的骨头。如果你没办法迅速解开鞋带,那么用这条皮带来勒死人也很棒……
  施罗德紧紧抓住滑雪杆的把手。
  “我会唯命是从。”他说,“也许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当然,”那人泛起一丝微笑说,“首先,我要你慢慢滑到山脚。跟着我那个很喜欢狗的朋友。他也有一把枪。我会跟在你身后。滑道完了之后,脱掉你的滑雪板,将它们挂在架子上,走到东边的停车场。”
  “我能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吗?”
  “我们不带你去哪里。我们要投递你。”
  “请把我们当成联邦快递或者联合包裹运输公司。”另外那人说。
  他的同伴说:“没有私仇。做生意而已。走吧。老实点,轻松点。”他用枪指了指,然后把枪放回滑雪服,以便能够顺利地滑雪。
  下面的男人领路,施罗德在中间,他们排成一列,以中等速度滑下雪道。施罗德看得出前面那人是个喜好滑雪的人,他的强健部分地弥补了技巧的不足。他朝后看了另外那个人,根据他毫无章法的技巧,可以判断这人水平更低。不过,他们年轻而强壮,再说他们都有枪。
  一个滑雪者飞过,消失在滑道之下。
  押送他的人可能会条件反射地向那个移动的目标瞧去,施罗德赌了一把,猛然发难。他拐了个大弯,但他不是横着逃开,而是将身体转了180度,以便面朝山顶。
  押送他的那人发现这个动作时已经太迟了。他想停下来。施罗德将下山的滑雪板插进雪地,双手抓住右手的滑雪杆,任由另外一根滑雪杆挂在系带上,将尖尖的钢杆头向那人高领毛衣上面露出的一小块脖子插去。
  当杆头在那人喉结下面戳出一个大洞时,他仍在移动,血汩汩流出,双腿从身下摔起,跌倒在雪地上,身体极度痛苦地扭曲着。
  施罗德像斗牛士避开发力的公牛那样,朝旁边避开猛扑下来的尸体。
  领路的那人回头看来。施罗德抽回那支滥竽充数的长矛。他将两把滑雪杆刺在地面,旋身冲下滑雪道。他的右肘击中那人的脸颊,将他撞倒。他弯曲膝盖,低下头,将身体收拢了,沿雪道嗤嗤滑下,直到快接近雪道的末端,雪道在那儿向右急转。
  第二个滑雪者的外套下面肯定藏着一把机枪,因为一连串自动的枪声击碎了山间的沉静。
  子弹纷纷射中头顶的树枝,施罗德毫发无损。
  他转进一条狭窄的滑雪道,那是超难的专业滑道,像螺纹那样在山腰扭曲。滑雪场的巡逻员已经拉了黄带,竖起标语,说雪道已经关闭。
  施罗德从黄带下面钻过去。滑雪道几乎是垂直下降的。雪是褐色的,显示积雪很薄。雪道表面露出一些很大的光秃秃的地面。通常藏在积雪之下的岩石已经露了出来。
  他听到身后的枪声,身外几英尺有泥浆像小型的喷泉那样激起。开枪的人在山脊之下朝上开火。
  施罗德在光秃秃的地面和岩石之间穿来插去,他的滑雪板滑上融化的雪泥,差点停了下来,但那儿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刚好够滑雪板继续前进。
  施罗德蜿蜒穿过一个满是隆起小丘的地带,来到一个陡峭的斜坡,那儿的积雪足够厚。他听见枪声从右边发来。追击他的人从一条和施罗德的滑雪道平行的赛道滑下来,隔着一块林地朝他开火。多数子弹都击中了树木。持枪那人看到他总是打不中目标,走进了隔开两条赛道的树林。

  那人的形状像一只服用了兴奋剂的袋鼠,跳跃腾挪,在树林间穿行。施罗德知道那人会在他下面穿过树林,然后用机枪扫射他的赛道。
  那人跌倒了一次,很快又在滑雪板上站起来。这次延误提供了足够的时间,让施罗德能够在那人窜进空地之前将他甩在身后。但他将依然很容易被射中。于是,当那人钻出树林,来到赛道的一边,施罗德向他发起进攻。
  那人看见施罗德朝他猛冲过来,慌忙去掏外套里面的机枪。
  施罗德像横行无忌的哥萨克骑兵,挺起他的滑雪杆,朝那人露在外面的脸刺去。这一刺刺高了,击碎了那人的护目镜。他失去平衡,先是用一只滑雪板滑着,接着用另外一只。枪支从他手中甩出。他像醉汉似的摇摇晃晃,双手乱舞,扎倒在赛道旁边,直滚了下去,赛道很陡峭,下边20英尺是一片树林。
  结果他头上脚下地挂在一株枝头堆满积雪的冷杉的树干上。他的滑雪板被较低的树枝绊住了。他奋力挣脱束缚,但是他的手接触不到那些束缚。他无助地挂在那儿,粗声喘息。
  施罗德从一旁沿斜坡而下。他走到那人的武器落下的地方,从雪地里捡起那把乌兹冲锋枪,用一只手随随便便地拎着。
  “谁派你来的?”施罗德说。
  那人设法将破碎的护目镜推到头顶。“极点保安公司。”那人很费劲地说。
  “极点?”施罗德微笑着说。
  “他们是弗吉尼亚的一家大公司。”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肯定知道他们找我干什么。”
  那人摇摇头。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们打算把你交给山下的人。那儿安排了一辆轿车在等着。”
  “你们监视我好几天了。你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告诉我他们说什么。”他用抚慰的声音说,“我保证不杀你,看到了?”他将乌兹枪甩进树林。
  那人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但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跟我们在你房间找到的照片上那个女孩有关。他们认为你知道她在哪里。”
  “他们为什么要找她?”
  “我不知道。”
  施罗德点点头。“还有,谁杀了查斯基?”
  “谁?”那人看着施罗德,好像施罗德疯了。
  “我的小达克斯猎犬。那条吵闹的香肠狗。”
  “我的拍档杀的。”
  “但你没有阻止他。”
  “我喜欢狗。”
  “我相信你。”施罗德转过头,开始之字形走向斜坡。
  “你不能将我留在这里。”那人说,声音透着惊恐。
  施罗德站住了。“我只是说我不会杀你,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把你放下来。别担心。等到雪化光了,他们肯定会找到你。”
  晚上气温会降到零下。再说人类的重要器官又不是倒过来用的,这人可能很快就会死于窒息。
  施罗德滑到山脚,找了个能够看到停车场的地方。他看到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多功能越野车,玻璃是有色的。它旁边站着三个男人,朝山上仰望。他寻思这些是什么人,但决定不管了。现在不管。
  他脱掉滑雪板,将它们挂在架子上,走到衣物间。他抓出背包,将靴子塞进储物柜,迅速换上他的慢跑鞋,走向他停放卡车的车位。
  施罗德检查了那个停车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他快速走到卡车旁边,钻了进去。离开停车场的时候,他伸手在座位下面掏出一把枪,将其放在膝盖上。
  他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回家可能会很危险。他离开城区,朝冰川国家公园驶去。20分钟后,他来到一座小小的破旧的建筑前面。外面的标语写着:冰川公园野外旅游公司和营地。那是施罗德参与投资创建的几个商业和地产公司之一。那座建筑后面是几间营房,天气暖的时候他会租出去。
  他把车停在那座建筑后面,走进一间他留给自己用的小房子,搬开壁炉上方一个被虫子蛀蚀的麋鹿头,显示出墙壁上的机关。他左右旋转,打开暗室。暗室里面有一个塞满现金的保险箱,他用那件户外运动穿的大衣将其包上,里面还有伪造的驾驶证、护照和信用卡。
  施罗德走进浴房,刮掉他的小胡子。他将头发染成棕色,以便和身份证上的相片相称,并从一个壁橱里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皮箱。这次改头换面用了不到30分钟。迅捷非常重要。任何人只要能从他隐姓埋名的生活中找到相关的线索,一定会尾随而来。他们迟早会追踪到这些野外营地。
  可能有人在加里斯佩尔机场监视。他决定开到摩苏拉,租一辆轿车。他在半路的一个付费电话停车,用一张电话卡拨打了一个长途号码。铃声响起,他屏住呼吸,担心她是否还会记得他。时间过去很久了。有个男人接电话。他们说了几句,挂断了。他眼中透着失望。
  蒙大拿没有速度限制。施罗德将卡车的油门踩到底,寻思那妖怪怎么会再次从瓶里逃出来。它第一次被装上的时候,他还很年轻;他还担心到了这个年龄,自己是否还能对付它。
  他想到那个女孩。他卧室挂着的她的画像被一家商业工作室拿走了。他们会追出它的源头。他认为自己的计算机里面的文件已经清空了,但谁也说不清楚。再说那儿还有电话记录。迟暮之年的他变得越来越粗心大意。他们迟早总会找到她的。他寻思她的外貌是什么样。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祖父的葬礼上。他任由思绪飘回去,唤起那些联系着他和这个女孩的往事。

  那是1948年。他生活在蒙大拿的木头房子里面。虽然他在瑞士的银行账号有一大笔钱,但他依旧靠打些零工和在冰川国家公园里面当导游过活。有个顾客,一个底特律来的生意人,有一次在他的小屋留下了一本杂志。施罗德亲自做了所有的清洁工作,百无聊赖地翻开它的页面。正是那个时候,他得知了维尔海姆·格斯特罗夫号沉没那晚之后拉兹洛·高华斯教授的生活。
  那本杂志有篇文章报道了一个公司,创始人是詹诺斯博士,一个二战期间从匈牙利逃来的难民。他的公司给消费品市场带来了很多革新性的变化,全部都是电磁产品,让他成为一个日进斗金的百万富翁。施罗德微笑了。没有刊登这个流亡发明家的照片,但处处都透露出这个人就是高华斯。
  当时是滑雪与登山之间的泥泞季节。他跟踪人时学到的耐心终于发挥作用了。一辆卡迪拉克豪华轿车驶向那座建筑,它没有在前面停下来,而是驶上一条通向后面的小路。他还来不及看清谁钻进车里,它就开走了。他尾随那辆车,来到底特律的富人区格罗斯角,很多汽车工业的巨头生活在那儿。汽车驶进一座有围墙的房子,他跟丢了。
  隔日下午,他又去了实验室。他把车停在一个能看清后面那条小径的位置上。豪华车出现的时候,他下车,走上那条小路。司机正在开车门,他以为施罗德是个乞丐,不会被理睬。
  一个男人从后门出来,走向轿车。他朝施罗德那边瞟了一眼,开始上车,然后又看了一眼。他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让轿车司机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个富有的雇主竟然走了过去,给了那个乞丐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多年过去了!老天在上,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高华斯说。
  “我还以为你会过得很苦呢。”施罗德笑着说。
  高华斯佯装大吃一惊:“难道你过得不顺利啊?”
  “你看上去很好,老朋友。”
  “是的,你也很好,不过不同。我开始还不确定。但还是那个老卡尔。”
  “我不该到这儿来的。”施罗德说。
  “拜托,老朋友,是命运让我们重逢。我欠你那么多恩情还没感谢呢。”
  “知道你过得很好,很富有,就是最好的感谢了。现在我得走啦。”
  “我们必须先谈谈。”高华斯说。他让司机等着,领着施罗德走回实验室。“这边一个人也没有。”他说。
  他们走过一些实验室,里面像弗兰肯斯坦的实验室那样,填满各种新奇的电器,来到一间豪华的办公室。
  “你做得很好,”施罗德说,“看到这我很高兴。”
  “我一直非常幸运。你呢?”
  “我很幸福,虽然我的家看上去没有你家富足。”
  “你去过我家?当然,我应该知道才对。就像这个收留我们的国家的人们所说的那样,你应该摸过底了。”
  “你有家人?”
  高华斯额头掠过一丝愁云,但他接着微笑了。“是的,我又结婚了。你呢?”
  “遇到过很多女人,不过我还是孤家寡人。”
  “太倒霉了。我想介绍你认识我的妻子和女儿。”
  施罗德摇摇头。这样就够了,他说。高华斯说他很理解。施罗德的出现会引起太多疑问。他们两人在这个世界仍有仇敌。他们又聊了一个小时,直到施罗德终于问出一直盘桓在他脑海的问题。
  “我以为你已经埋葬了那些频率?”
  高华斯拍拍额头:“埋在这儿,现在是,永远都是。”
  “你知道有人试图利用你的成果。俄罗斯人在实验室中找到了材料,试图收为己用。”
  高华斯微笑说:“我就像一个阿姨,给家里人写了饼干的配方,但漏掉一种重要成分。他们的实验无法再取得进展了。”
  “他们试过了。收留我们这个国家的政府发现怎么回事之后,也开始了同样的研究。然后实验中断了。”
  “没必要担心。我不会忘记我的工作给第一个家庭带来了什么后果。”
  这个答案让施罗德很满意,他告辞了。他们握手,相互拥抱。施罗德给了高华斯一个地址,以便需要的时候能够找到他。他们发誓要再次交谈,但很多年都没有联系。然后有一天,施罗德检查他的匿名信箱,发现这个匈牙利人来了一封信。
  “我又需要你的帮助了。”信中说。
  当他打电话过去时,科学家说:“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这次,施罗德直接去了格罗斯角那座豪宅。高华斯在门口迎接他。他看上去很害怕。他保养得很好,惟一明显的变化是他的头发变白了,但他眼睛有黑眼圈,说话嗓音嘶哑,好像刚刚哭过。他们在书房坐下,高华斯解释说他的妻子和女儿几年前去世了。他们的儿子跟一个很棒的女人结婚,但几个星期前死于一桩车祸。
  施罗德好言相劝,高华斯感谢他,说有件事需要他帮忙。他朝一个对讲机说话,过了几分钟,有个护士走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漂亮的金头发女婴。
  “我的孙女,卡尔拉,”高华斯说,骄傲地抱过那个婴儿,“我用一个老朋友的名字给她起名,我希望这人很快会成为她的教父。”
  他将女婴交给施罗德,后者笨手笨脚地抱着她。施罗德被这个邀请打动了,接受了这份重任。女孩慢慢长大,他去过好几次格罗斯角,在那儿他被称为卡尔叔叔,他被女孩的优雅和聪明迷住了。有一次,她和她祖父在蒙大拿过了几天。他们坐在他的木屋的门廊上,看着女孩追逐蝴蝶,那时高华斯坦白说他患了绝症。
  “我很快就要死了。我的孙女有很多遗产。但我要你发誓你将会像曾经照顾我那样照顾她,并保护她免受一切伤害。”
  “我很乐意这么做。”施罗德说,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需要践行这个诺言。
  他最后一次见到卡尔拉是在她祖父的葬礼上。她已经上大学了,忙着学习和交朋友。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可爱而聪明的大姑娘。他不时和她联系,确信她安然无恙,带着骄傲看着她成长。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担心她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他咬紧牙齿,下定了新的决心。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知道他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她。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六章

  闯入海里的东西激起一串水泡,划过漆黑的海水,一群游鱼被惊散,像落叶那样飘荡开去。正当5英尺长的鱼雷飞快地穿过海底,它的金属外壳下面那个换能器朝海底发出高频窄幅高能脉冲波。有个电子耳朵收集反馈回来的信号,来自这条声纳拖鱼的资料以光速飞过一条数百英尺长的加强光纤电缆。粗重的光缆蛇一般伸向一艘蓝色海船的甲板。那艘船正在美国的大西洋海岸线中部200英里之外斩波劈浪。
  电缆的一端连着这艘轮船主甲板上的调查控制中心。奥斯汀坐在一个发光的屏幕之前,分析着侧扫声纳仪生成的图象。作为由晚年的哈罗德·埃德格顿博士发明的革命性海底探索工具,侧扫声纳系统能够快速地调查海底面积巨大的区域。
  屏幕上,一条从上到下的垂直黑色线条表示这艘科研船只的路线。这条线两边的彩色条纹分别代表左舷和右舷的侧扫声纳仪探测过的区域。屏幕的右边显示着航行数据和时间。
  奥斯汀死死望着屏幕,他的脸浸润在它琥珀色的光线中,警惕地看着每一丝能够看得到的细微差别。这是累人的工作,而他这么做已经有两个小时了。他将视线移开屏幕,揉揉眼睛,这时萨瓦拉和艾德勒从门口走进来。萨瓦拉带来一大壶热咖啡,以及他在船上的食堂挑出来的三个大杯子。
  “喝杯咖啡歇一会儿。”他说。他倒满咖啡杯,每人递了一杯。
  热咖啡烫到奥斯汀的嘴唇,不过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谢谢给我提神的咖啡因,”他说,“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了。”
  “我来顶替你一会儿。”萨瓦拉主动说。
  “谢谢。我现在会将扫描仪调整到自动扫描状态,让你和教授看看我们在干什么。”
  奥斯汀调整了声纳监测器,如果检测到大小超过50英尺的目标,它就会发出提示警报,随后三人围在一张摆着航海图的桌子旁边。
  “我们正在进行一项中等范围的搜索,这样就能覆盖面积尽可能多的海底,又不扭曲扫描结果。”奥斯汀说,“这儿的海洋深度大约是500英尺。我们已经在失事船只的假设线路上标出12平方英里的区域。”他的手指指着一个用油彩卷笔在透明覆层上画出来的长方形的四周。“这艘调查船沿着和这些想像出来的矩形平行的线路前进,就像有人在草地上割草。这片区域我们已经快搜完一半了。如果我们没有在这个地区找到那艘船,我们将会继续检测一些重叠的矩形。”
  “有没有出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萨瓦拉问。
  奥斯汀做了个鬼脸。“如果你问的是美人鱼的话,那就没有。有大量平坦的海底淤泥区,到处混杂着坚硬的沉淀物、石块、斜坡、陷坑、成群的鱼、海杂波。没有我们要找的船只的迹象,也没有任何船只的迹象。”
  艾德勒丧气地摇摇头。“想不到有了这些电子玩意儿,找一艘比两个足球场加起来还大的船只还他×的这么困难。”
  “这可是大海。不过如果说有什么船只能找到美人号的话,那肯定是施洛克摩通号。”奥斯汀自信地说。
  “库尔特是对的。这艘船上的设备能告诉你1000英寻之外的管蠕虫眼睛是什么颜色。”萨瓦拉补充说。
  艾德勒忍俊不禁。“深海生物学并不是我的专业范畴,但我还不知道这些了不起的动物还有眼睛呢。”
  “乔伊在夸大其词啦,不过只是夸大了一点点而已。”奥斯汀微笑说,“有人说人类能够探索大洋深处,却连脚都不湿;施洛克摩通号上的设备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例子。我们没有钻进潜水器械,而是坐在这儿喝咖啡,侧扫系统的拖鱼替我们干所有的活。”
  “你觉得怎样,库尔特?”
  奥斯汀想了想这个问题。“有一点不用怀疑,就是有些像乔伊这样的人,能够设计出一个水底机器人,设定程序之后,除了将你的报纸和拖鞋带给你之外,它们什么都能做。”
  萨瓦拉是个出色的机器专家,也是个工程师,他曾经替NUMA设计和领导制造了很多水底机器,既有人工操作的,也有无人操作的。
  “你这么说真好玩,”乔伊说,“我正在设计一个能做任何事情的东西,包括能够调一杯很他×的棒的鸡尾酒。”
  “乔伊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奥斯汀指了指调查中心墙壁上排开的那些屏幕,“但是,房间里面这些舒适的玩意儿所缺少的,是人们对一种东西的渴求,一种让人类不至于像久不使用的四肢一样退化的东西——冒险。”
  艾德勒愉快地微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到NUMA请人帮忙的决定做对了。奥斯汀和萨瓦拉显然是头脑敏锐的科学家,对神秘的海洋研究领域了如指掌。但身体健硕,幽默风趣,彼此亲密无间,使这两个NUMA的家伙颇有古人遗风。他们更像是18世纪的冒险家,而不是他熟悉的那些极度挑剔和沉默寡言的海洋科研人员。他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在这儿也是冒险。”他说。
  其他人也举起杯子。“也许特别行动队是时候请一位海浪科学家了。”奥斯汀说。
  声纳监测仪发出一阵紧急的嗡嗡响,打断了艾德勒的笑声。
  奥斯汀将咖啡放在一旁,走到声纳仪的屏幕之前。观察画面好几秒钟之后,他的嘴唇绽开一个微笑,转向教授说:“你早些时候说过你宁愿估量南方美人号的破坏程度之后再告诉我们你在玩弄的那些理论。”
  “是的,没错。”艾德勒说,“我希望我能了解美人号沉没的原因。”
  奥斯汀转过屏幕,以便教授能够看见一艘躺在500英尺之下海底的轮船的光谱像。
  “你的机会来了。”
  海洋接管南方美人号的时候可没浪费时间。
  在远程操控的强光照射下那艘船再也不是那艘一度像移动的岛屿那样犁过水面的宏伟巨轮。它蓝色的船壳覆盖着绿幽幽的光芒,让这艘船看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狗,仿佛它已经长出了毛发。轮船已经变成一处庞大的海底生物住所,它的裂隙和角落长满了海草,各种微生物在其间安家落户,引来群群觅食的鱼。
  奥斯汀注意到声纳仪传回的轮船照片上的船桥之后,很快,一台多功能海底探索仪器从施洛克摩通号A字型的船艉潜进水里。这台机器大约6英尺长,宽和高各3英尺,形状像一个在海底行走的冰箱。尽管它看上去像个箱子,海底探索仪的设计远远超过早期远程器械那种“拉一下动一下”的简单功能。它是个移动的海底实验室,负有各种不同的科学研究功能。
  海底探索仪带有两个摄像头,两个操纵器,取样工具,声纳和数码频道。这台机器用一条光纤电缆和轮船相连,通过光纤通讯传送实时录像和其他资料。由一台40匹马力的电动马达驱动,探索仪很快潜到那艘船直立躺着的近500英尺的海底。
  乔伊·萨瓦拉坐在操控台前面,用一支控制杆操纵那个方方正正的海底机器人。萨瓦拉是个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在直升飞机、小型喷气机和涡轮螺旋桨式飞机上有几百小时的记录,但操控一个在几百英尺之外移动的目标双手得像一个痴迷于电玩游戏的少年那样灵敏。
  眼睛看着他身前的视频图象,萨瓦拉引导着探索仪,仿佛他就坐在里面。他的手轻柔而坚定地操控控制杆,给那台机器发出微妙的号令,以抵消海流带来的震动。每一次操纵控制杆,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探索仪被它的缆索绊住。
  挤满了人的远程探测中心里面气氛很凝重。发现南方美人号的消息传遍全船之后,海员和科学家纷纷挤进房间。这些沉默的观众凝望着那艘沉船鬼灵般的影像,活像对着一具棺材哀悼。
  发现沉船最初的兴奋劲过了之后,大家都变得现实起来。这些远航出海的家伙知道,他们脚下坚实的甲板漂浮着的波浪起伏的海水既美丽又无情。施洛克摩通号上每个人都清楚,那艘沉船已经变成它的海员的坟墓。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也可能遭遇同样的命运。虽然这些人没有随南方美人号一起沉没,但不想到这艘货轮上那些倒霉的海员最后一刻多么可怕是不可能的。
  萨瓦拉全神贯注在他的任务上,让探索仪在甲板着陆,沿着甲板从船头走到船尾。正常来说,他本应当心别让机器被桅杆或者无线电的天线绊住,但美人号的甲板像撞球桌一样平整光滑。镜头拍摄到一些残余的金属碎片,那儿本应有用来对付货物集装箱的起重机和起重臂,但像筷子一样折断了。
  当探索仪来到轮船的尾部,它的灯光照射出甲板上一个很大的矩形窟窿。
  萨瓦拉用西班牙语低声惊呼。然后他说:“舱面船室不见了。”
  奥斯汀侧身在萨瓦拉的肩头上方。“试着搜索和轮船相邻的区域。”他建议说。
  萨瓦拉扭动操控杆,那台机器升得比甲板还高。它绕着轮船旋转了一大圈,但没有任何舱面船室的踪迹。
  艾德勒教授一直非常安静地看着这次表演。他轻轻敲了敲奥斯汀的手臂,拉着他来到屋子的另一端,远离围观探索仪监测器的人群。
  “我想我们得谈谈了。”教授低声说。
  奥斯汀点点头,回到控制台。他告诉乔伊他要去船上的休息室,然后他和教授离开了调查中心。船上的人要么在工作,有空的都去看美人号的影像,休息室只有他们两个。那个地方非常舒适,有皮家具、电视机和DVD机、电影室、撞球桌和乒乓球桌、一些棋盘游戏和一台电脑。
  奥斯汀和艾德勒坐在一对椅子上。“好啦,”艾德勒说,“你有什么看法?”
  “关于美人号?不用施洛克·福尔摩斯也能推断出来它怎么会沉到海底。舱面船室被吹掉了。”
  “我们有卫星照片显示海浪的活动。在我脑海里,它肯定被一个或者多个比我们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大的杀人浪击中。”
  “这就将我们带回到你的理论。你早些时候很犹豫地说出来。发现这艘船有没有改变你的想法?”
  “恐怕我的理论太不寻常。”
  奥斯汀靠着椅背,双手叠在脑后。“我已经懂得和海洋有关的东西没有什么是寻常的。”
  “我到目前还很犹豫,是因为我不想被贴上骗子的标签。科学界花了很多年才认可怪浪的存在。如果我的同事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们会把我撕成碎片。”
  “我们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奥斯汀宽慰地说,“我会尊重你的自信。”
  教授点点头。“当这些海浪存在的证据强大到无法被否认的时候,欧盟发射了两枚高清晰图象卫星。这个计划叫做‘巨浪’。目标是看看这些海浪是否存在,还有探讨它们对船只和海上钻台有什么影响。欧洲太空机构的卫星会产生一些‘大照片’,覆盖一个10×5公里的区域。三个星期内,卫星确认了超过10个全部高于82英尺的海浪。”

  艾德勒走过去,坐在电脑前面。他敲击键盘,直到屏幕上出现一个地球的形状。大西洋上散布着一些附带注释的海浪符号。“我利用这些来自海浪地图组织的调查数据。每个符号表明巨浪的位置、高度和形成的日期。正如你能看到的,过去13个月来,海浪的活动有所增加。这些怪物的大小也一样在增加。”
  奥斯汀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教授身边。他扫视过那些海浪符号。每个符号都标注有高度和发生的日期。除了几个地方之外,这些波浪随机散落在全世界。
  “你注意到什么异常的东西吗?”
  “这四个环形的模块都在大西洋,每一块距离都一样,包括我们现在所处的区域。两个在北大西洋,两个在南边。太平洋怎么样?”
  “我很高兴你问我这个问题。”他转动那个地球,直到太平洋出现在眼皮底下。
  奥斯汀惊呼:“四个同样的区域。真奇怪。”
  “我也觉得这很奇怪。”他嘴角泛起勉强的微笑,“我测量过这些区域,发现它们在大洋中都是等距的。”
  “你在说什么,教授?”
  “我说的是看起来似乎有个有意识的计划在起作用。这些波浪是人类或者上帝的杰作。”
  奥斯汀思考着教授这句话隐含的意思。“还有第三种可能,”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人在扮演上帝的角色。”
  艾德勒的浓眉皱了皱,说:“这当然不可能。”
  奥斯汀微笑说:“也未必啊。人类有一段想控制一切的历史。”
  “控制大海是另外一回事。”
  “我同意,虽然也有过一些粗鄙然而有效的尝试。堤坝和暴风浪屏障几百年前就出现了。”
  “我是威尼斯潮汐闸门计划的顾问,所以我知道你的意思。阻止海浪牵涉的问题相对简单。只要解决工程学的问题一切都好办。创造巨浪要困难得多。”
  “但不是不可能。”奥斯汀说。
  “对,不是不可能。”
  “你有没有想过方法?比如说巨大的水下爆炸?”
  “非常不像,”艾德勒摇摇头说,“这种爆炸得达到核爆炸的程度。而那会被探测到的。有别的想法吗?”
  “目前没有了,”奥斯汀说,“但这绝对是NUMA应该调查的东西。”
  “你不知道我听你这么说有多么高兴。”艾德勒如释重负地说,“我还以为我疯了。”
  奥斯汀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乔伊怀疑楚奥特夫妇的工作可能也跟这个秘密有关。”他说。
  “没错,我记得的。你说过这对夫妻是你们在NUMA的同事,在这个区域进行另一项研究计划。”
  奥斯汀点点头:“在我们的位置以南。他们和一群科学家在NOAA的本雅明·富兰克林号上,寻找大西洋的巨大漩涡的生物学意义。”
  “就像我说过的,我不排除任何可能。那当然值得我们去看看。”
  “我们回到港口之后,可以跟他们聊聊他们的发现。”
  “为什么要等?”艾德勒说。
  艾德勒的手指敲击着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网页,跟着是一张照片,显示的是大西洋海岸线中部。“拍摄这张照片的卫星能将沙丁鱼那么小的东西也拍下来。”
  “真奇妙。”奥斯汀说,侧过身子去看屏幕。
  艾德勒点击了电脑的鼠标。“现在我们在检查海洋的水温。那一道红棕色的条纹是湾流。蓝色的区域是冷水,那些一抹一抹的棕褐色是暖流漩涡。我会把我们的船所在的位置放大。”
  他动了动鼠标,棕褐色的漩涡填满了屏幕。现在,在那些螺旋纹附近,两艘船的轮廓清晰可见。
  “那点光点是施洛克摩通号。另外那点肯定是你们的NOAA船只。哇!这东西依然让我惊奇。”
  奥斯汀将身子侧在艾德勒肩膀上方。“东南角那个较小的圆圈是什么东西?”
  艾德勒将照片放大。“它是一个独立的漩涡。操作这个真好玩。那些小方框里面的数字显示水流的速度和海平面。水流越来越快的同时,这个漩涡内部的海平面似乎越来越低。”艾德勒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那个漩涡现在几乎是个完美的圆圈了,仍在继续扩大,“天哪!”他说。
  “怎么回事?”
  教授敲敲屏幕。“我们似乎将要见证一个超级漩涡的诞生。”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七章

  嘉梅伊·摩根·楚奥特小心翼翼地将凡·多恩取样器从NOAA调查船左舷的栏杆上面放下去,看着这个9升的塑料圆柱体沉进漂浮着斑斑点点泡沫的海浪。取样器潜入数百英尺海底的过程中,她摆弄着那条细细的连接光缆。
  当那个瓶子装满了海水、自动密封之后,在她丈夫的帮助下,她开始将其拖回船上。剩下最后几英尺了,保罗·楚奥特将湿淋淋的瓶子拉了上来,解开绑着取样器的缆线,对着光线举起它,仿佛他在检查的是一杯葡萄美酒的颜色。
  楚奥特淡褐色的眼珠闪闪发亮。“太荒唐了。”他说。
  “什么荒唐?”
  “想想我们在干什么吧。”
  嘉梅伊依然不得要领,说:“好啦,我们不过是把一个好玩的瓶子从一边放下去,然后把灌满海水的它拉起来。”
  “谢谢你说出我的心里话啦。你仔细看看这艘船。本雅明·富兰克林号载满了先进的研究设备。我们有很多东西,像专门的回声测深机、多电波的侧扫声纳系统,还有最新的电脑硬件和软件。但我们和古代那些在他们的测深线上涂蜡以测量海底有多深的航海家没什么两样。”
  嘉梅伊微笑说:“现在我们要用古代渔夫的渔网来打捞浮游生物呢。可是一想到下水的工具我就没辙了。没有小船。佐迪亚克怎么样?”
  “随时可以出发,”楚奥特说。他经验丰富的双眼观察着海面。“起风了。风向随时都会改变。我们得当心一些。”他说到“当心”时语调拖得老长,显示他来自新英格兰地区。
  嘉梅伊看到灰蓝色的海面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泡沫。“如果我们再拖,接下来好多天都不能下去啦。”
  “我也是这么想。”他将凡·多恩取样器递给她,“我们在佐迪亚克的吊柱那边见。”
  嘉梅伊将取样器送到生化实验室。海水样品将会被分析,用以追踪金属物和微生物。她走进她的舱室,在她的牛仔裤外面套上连帽的防水服装,冰岛牌羊毛衣,羚羊皮衣,将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塞进一顶五颜六色的棒球帽,帽子上写着“汉利号之友”。钻进了救生衣之后,她走到船尾的甲板。
  楚奥特在那边等着,他旁边是一些吊柱,吊着一艘23英尺长的充气橡皮艇。他的衣着和往常一样无可挑剔。在全套黄色的商品级别防水服之下,他还穿着专门为他6英尺8英寸的身材定做的牛仔裤,和一件羊绒编织的海军毛衣。楚奥特最喜欢的一个彩色蝴蝶结系在蓝色牛津布衬衣的衣领上,衣领尖扣着两个纽扣。和他这身休闲装扮成对比,他穿着沉重的工作靴,这双靴子他自打在森林洞①海洋学研究所工作起就穿着了,在那个地方,实用的靴子非常重要。他戴着一顶海军羊毛帽子保护头部。
  【① WoodsHole,美国马萨诸塞州地名。】
  楚奥特夫妇爬上佐迪亚迪号,这艘橡皮艇慢慢降下海面。嘉梅伊解开拴索的时候,保罗启动沃尔沃的宾得尾挂柴油发动机。他们肩并肩站在操舵台之前,双脚像驾驶战车那样支撑着身体,膝盖微微弯曲,以抵消平底船壳扑打在海浪上带来的冲击力。
  这艘结实的充气船在海面上逡巡,宛如一只快乐的海豚。离调查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有一片发出荧光的橙色区域,不断在水里起起伏伏,楚奥特操舵朝它驶去。他们当天早些时候放下了这个浮标,以便为收集浮游植物提供一个参考点。
  这样的工作环境并不尽如人意。阴森森的乌云从东边铺天盖地而来,灰色的大海波浪激荡,海平线几不可见。风从东边呼啸而来,有数节之速。遮蔽阳光的厚厚云层开始泼洒下一阵微雨。
  但保罗和嘉梅伊准备展开调查,神色泰然自若,仿佛他们就是上天赐给海洋的儿女。保罗刚能走路的时候,就和他的渔夫父亲一道爬上了一条渔船。在上大学之前,他曾经在森林洞的科德角渔村以捕鱼为生。
  嘉梅伊的出身虽然和楚奥特有点不同,但她没有被这恶劣的天气吓倒。她生于威斯康星的莱辛城,她父亲是个成功的房地产开发商,喜爱游艇,小时候她经常和父亲一起在偶有怪风恶浪的五大湖航行。
  “你应该承认,这可比贴墙纸好玩多了。”保罗一边操控船只接近浮标一边说。
  嘉梅伊在准备调查工具。“这几乎比我能想到的任何事情都要好玩。”她说,尽管冰冷的雨水扑打着她的脸。
  “很高兴你下这个结论的时候用了‘几乎’。”保罗色迷迷地说。
  嘉梅伊盯了他一眼,但眼中尽是忍俊不禁的娇媚。“请把精神集中在你在做的事上,不然你会掉到海里去的。”
  楚奥特夫妇从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回到大海。上次特别行动队的任务完成之后,他们计划好好休息一阵。楚奥特有一次注意到嘉梅伊放松的技巧很高明,肯定是从一个法国外籍军团教练那里学来的。她是个健身和运动健将,每天用来跑步、远足和骑自行车的时间,就快赶上奥运会水平的训练安排了。
  但远不止如此。嘉梅伊还有个习惯,每次心血来潮,想到什么马上就干。他们在乔治城有座别墅,卧室里面的墙纸经常换来换去,有一天,驾驶着悍马在乡间兜风之后,她又打起了墙纸的主意,这时楚奥特知道麻烦大了。嘉梅伊对她刚贴上去不久的新样式说三道四,他只好带着锻炼出来的耐心,边听边点头。

  这更改样式的狂热只持续了一天。当时嘉梅伊正使劲拍着墙上的贴纸,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的一个成员汉克·奥布雷打电话来,问她和保罗是否愿意乘坐本雅明·富兰克林号到大西洋中部海域去研究海洋涡流。
  奥布雷用不着扭过他们的手臂。和奥斯汀以及特别行动队一起干活是梦幻般的工作,能够带他们到世界各个遥远的角落冒险。但有时他们也怀念上大学那些年,纯粹就是做科学研究。
  “海洋涡流?”他们接受了邀请之后楚奥特说,“我在一些海洋学刊物上看过一些相关文章。是一些慢慢移动的冷水或者暖水大漩涡,有时直径达几百英里。”
  嘉梅伊点点头。“根据汉克的说法,这种现象带来了很多有趣的新问题。这些螺旋水流会影响离岸的钻探和天气。将海洋微生物从海底卷到海面,造成食物链的断裂,也是它们干的好事。我将会研究那些营养物的流向,看看对渔业和鲸鱼的繁殖有什么影响。你可以调查地质构造。”
  保罗注意到他妻子的语调越来越亢奋,说:“我喜欢你高潮迭起的样子。”
  嘉梅伊吹起一绺落在她面前的头发。“我们这种类型的科学家碰到让我们兴奋的东西总是有点古怪。”
  “那贴墙纸怎么办?”保罗取笑她说。
  “我们将会请人来完成。”
  保罗将贴墙纸的刷子丢进桶里。“那太好啦,盖了帽了。”他说,用上了一句当渔民时的口头禅。
  楚奥特夫妇一起工作的时候配合得好像高级瑞士手表那样精准。NUMA前负责人詹姆斯·桑德克尔礼聘他们加入特别行动队的时候,对他们的精诚合作表示了赞赏。如今他们都是三十来岁。从外表看来,他们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中,保罗要严肃得多。他似乎总是在沉思,说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眸子仿佛从眼镜上面瞟出来,更是给人城府甚深的印象。在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之前,他似乎总是在心下再三掂量。但他有点淘气,有点幽默,所以看上去不至于太严肃。
  比起她丈夫,嘉梅伊更加外向,更加活泼。她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举止像模特般优美。她有灿烂的笑容,上排牙齿有道小小的齿缝,虽然谈不上美若天仙,也说不上多么性感,但能迷住大多数男人。斯克里普斯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他在那儿攻读深海地形学的博士学位,而嘉梅伊本来研究海洋考古学,后来转移了兴趣,在那儿进修海洋生物学。
  接到电话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打点完毕,登上本雅明·富兰克林号。富兰克林号有一群二十出头、受过良好训练的海员,外加10个来自不同大学和政府机构的科学家。它的主要任务是沿大西洋海岸线和墨西哥湾进行水文学调查。
  通常,在旅途中,这艘船会准确进行成千上万次测量,以便能够勾勒出海底的图案,以及恰好在测量过的地方出现的轮船残骸或者其他障碍物。收集到的信息用于更新NOAA,也就是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海洋地图。
  奥布雷在舷梯的上方迎接他们,欢迎他们上船。奥布雷身材瘦小,动个不停,鼻子很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活像一只英国麻雀。他领着他们到他们的舱室。放下行李包之后,他们走向那乱糟糟的船厅。他们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来,奥布雷递给他们每人一杯茶。
  “靠,看到你们太好啦。”他说,“我真的很高兴你们加入我们的计划。我们有多久没有碰上啦,三年?”
  “更像是五年。”嘉梅伊说。
  “哎,反正就是很久啦。”他说,“这次航行我们得好好补回来。船一两个小时之内就要开动了。我常常想到你们在NUMA的工作。肯定很好玩。”奥布雷的语气带着些许羡慕,“和你们的冒险经历比起来,我这些研究乱七八糟的大漩涡的活儿就太没趣啦。”
  “不是的,汉克,”嘉梅伊说,“保罗和我想从事纯科学研究想死啦。从我们看到的资料判断,你的研究对很多人有很大的好处。”
  奥布雷神色一振。“你说对啦。明天会有一次正式的科学讨论会。关于海洋涡流现象,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呢?”
  “了解的不多,”嘉梅伊说,“差不多就知道这些漩涡是一个很少人涉足的科学研究领域。”
  “绝对正确。所以这次调查很重要。”他撕下一张餐巾纸,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那动作楚奥特夫妇之前曾见过十来次。
  “你们将会看到卫星图片,但这个会让你们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我们朝一个临近湾流的地点出发,离湾流大约200公里。这个漩涡直径100英里,位于新泽西的东部,在湾流的边缘上。”他在餐巾纸上画了个不规则的圆形。
  “看上去像煎蛋。”楚奥特说。
  奥布雷有在餐巾纸上写下科学问题的嗜好,楚奥特喜欢拿这一点开他玩笑,有一次甚至建议他将它们编成教科书。
  “这是不拘一格的艺术嘛,”奥布雷说,“它可以让你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海洋涡流基本上是巨大的、移动缓慢的漩涡,有时横跨几百英里。它们似乎是洋流引起的。有些顺时针旋转,其他的逆时针旋转。它们能够调节海洋的温度,将养料从海底搬到海面,影响气候,还有就是通过改变食物链引起海洋生物的大量增加,各种可能都有。”
  “我看过资料说有些拖网渔船在这些东西的边缘作业。”楚奥特说。
  “发现涡流的生物学意义的捕食者并非只有人类。”奥布雷在餐巾纸上又画了几个图形,将它拎起。
  “现在它看上去像一个被大鱼围攻的煎蛋。”楚奥特说。
  “实际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些是鲸鱼。人们知道它们随着涡流捕食。有好几个小组试图跟踪鲸鱼,发现它们的捕食范围。”
  “利用鲸鱼找漩涡②。”楚奥特评论说。
  【② 在英语中,鲸鱼(whAle)和漩涡(whorl)拼写方法相近。】
  听到这句俏皮话,奥布雷做了个鬼脸。“比起追踪抹香鲸,有更好的办法找到这些可爱的东西啦。热量扩散会使漩涡里面的水在海面上突起来,利用卫星就能追踪。”
  “让洋流卷起这些漩涡的原因是什么呢?”楚奥特问。
  “这是我们希望通过这次远征弄清楚的问题之一。你们两人真的非常适合这个计划。嘉梅伊可以运用她的生物学专业知识来解答这个问题,你们善于设计计算机模型,我们希望你们能弄几个出来。”
  “感谢邀请我们上船。我们会尽力的。”嘉梅伊说。
  “我知道你们会。这不是单纯的科学研究。这些大漩涡真的会对天气产生影响。一个在加利福尼亚海岸线之外形成的漩涡能引起洛杉矶气温下降和降水。同样,大西洋里面,在湾流之外旋转的涡流能产生浓雾。”
  “对于天气,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楚奥特说。
  “说的没错,但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让我们能够对付它。海洋涡流调查对整个国家的经济都至关重要。只有准确地预报天气,航运业才有安全可言,才能输送石油、煤炭、钢铁、轿车、谷物,计算机物流系统也才能起作用。”
  “所以NOAA对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兴趣这么大。”楚奥特说。
  奥布雷点头同意。“这倒提醒我了。我得去找船长谈谈我们的行程。”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使劲握住他们的手,“我说不出来又能跟你们这帮家伙一起工作有多么高兴。今晚我们会举办一个宴会,大家混个脸熟。”他将那张餐巾纸从桌面上推给楚奥特,“明天早晨会有一次关于这份东西的测试,聪明的家伙。”
  楚奥特很幸运,说到测试,原来是奥布雷在开玩笑,不过那次讨论会面面俱到。等到调查船放下船锚的时候,楚奥特夫妇两人已经非常熟悉海洋涡流的科学知识了。从甲板的高处看,海里漩涡的区域和大洋的其他部分没有什么不同的,但卫星和计算机模型显示它以每小时大约3英里的速度移动。
  楚奥特已经测出了一些漩涡区域的海底图片,嘉梅伊则专注于运用生物学知识。浮游生物调查是她的研究中重要的一部分,所以她很担心,怕得不到什么结果。
  佐迪亚克在波浪汹涌间高低起伏,他们在船身一侧放下一张专门用来打捞漂浮生物的网。这张网有一个钢管制成的方框,10英尺的布网很长,并且向尾部逐渐收缩,能够捞起很大体积的海水样品。他们松开绳索,让那张网有一部分在水面上漂浮着。然后他们以浮标为圆心,眼睛盯着NOAA船只的白色船壳以便掌握方向,打捞了几次。结果很好。那张网带来了不少浮游生物。
  楚奥特给发动机挂了空挡,帮嘉梅伊将网拖上来,这时他们听到一阵奇怪的急流声,同时抬起头来。他们迷惑地对望了一眼,看向调查船。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的。依然能看到人们在甲板上走动。
  嘉梅伊注意到海面有些光线在闪动,仿佛太阳是一个灯丝快烧断的荧光灯泡。“看看天上。”嘉梅伊说。
  楚奥特抬头一望,惊诧得张口结舌。云层似乎被裹进了一道银色的火焰,爆发出阵阵耀眼的光芒。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中的景象,反应完全不像一个科学家。
  “哇!”他说。
  他们听到的声音又响了,不过这次更大声。似乎是来自NOAA船只之外遥远的海面。楚奥特抹了抹眼睛,眯眼朝海洋看去。
  “两点钟方向发生了某些事情,大概是八分之一英里开外。”他说。
  海面上有一块差不多圆形的区域开始变暗,仿佛是一片乌云投下了黑影。
  “那是什么?”嘉梅伊说。
  “我不知道,”楚奥特说,“但它还在变大。”
  阴暗部分正在扩张,形成一个圆形,里面水波起伏不平。直径100英尺,接着是200英尺。迅速扩大。暗色的圆圈边缘开始出现一道闪闪发亮的白边,眨眼间形成一堵低矮的泡沫墙壁。海底传来一声低沉的呻吟,好像大海痛得哭了起来。
  接着暗色部分的中心突然下降,海面出现一个大伤口。它的规模在迅猛扩大,刹那间就会波及他们。
  楚奥特的手本能地猛拉油门,这时水流正从那逐渐增大的漩涡中伸出看不见的手,开始将他们猛拉进那越陷越深的黑色豁口。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八章

  海面上血盆大口般的洞穴一眨眼就不见了,消失在一圈越涨越高的泡沫之中。一堆堆泡沫从那肥皂泡的峰顶飞溅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海水咸味,仿佛佐迪亚克突然被一大群海鱼包围了。
  NOAA的科研船朝佐迪亚克驶来。人群在栏杆上排成一列。他们指指点点,挥舞着手臂。
  这艘小船正在奋力摆脱旋流的纠缠,这时一个巨浪朝平平的船头猛扑过来,阻挡住他们的去路。楚奥特咬紧牙根。他拼命将速度挡往上推到尽头,全速驶离那个大涡。发动机急速转动,汽缸都快爆了。小船宛如离弦急箭般飞出。要是差上一两码的距离,佐迪亚克就会被那个巨大的漩涡所产生的漩流巨大的力量吞噬进去。
  大海深处传来一声咆哮,声音非常大,乃至急速转动的马达发出的绝望响声全然被掩盖住了。空气抖动得很厉害,似乎成百上千个管风琴全力吹响。水面上的洞穴升起一阵浓密的白色水雾。而令这个场景更加虚幻的是头顶灿烂的光芒。跳动的光芒颜色变幻,一会儿是银色,一会儿是蓝色,一会儿是紫色。
  小船被拖进了绕着圆圈的泡沫水带,螺旋式地急速绕行。没有逃脱的机会。佐迪亚克被抬升到白色海水翻腾的脊部顶端,离海面约摸6英尺,海水激荡,波浪滔天,它颠簸起伏,嘉梅伊差点被甩到海里去。
  楚奥特松开舵轮,朝嘉梅伊猛扑过去。他强有力的手指抓住了她的防水夹克,将她拉回小船。再也无法站稳了。他们趴下去,死死抓住一条固定在充气船身上的救生索。
  白色的浪尖反射出光芒,快速移动,佐迪亚克完全落进其掌握中。似乎不断上下颠簸还不够,这艘小船像一个喝醉酒的芭蕾舞者那样旋转。
  翻腾的浪尖卷着小船前进,他们依然在受罪。一边是海平面,另外一边是一个旋转的大漏斗,黑色的漏斗壁呈45度角。漩涡那一边看上去像黑玻璃。
  小船在泡沫水墙的墙头跌跌撞撞前进,然后滑进了那个旋转的黑色海水大漏斗中去。漩涡水墙的急流旋转的力量超过了地球的引力。小船下降到那发光的泡沫边缘之下20英尺之后停了下来。就像转动的轮盘里面的珠子一样,在离心力的驱动下,小船开始绕着漏斗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佐迪亚克左舷低过右舷,成45度角倾斜,平坦的船底和斜斜的水面平行。船头指向前方,仿佛小船仍在以它自身的动力前进。
  楚奥特夫妇扭转身子,以便他们的靴子能楔进这艘倾向下面的船舷内侧。他们向下望着漩涡。它的直径至少有一英里。这个漏斗倾斜得厉害,激荡的水珠生成了盘旋不息的浓密水雾,把底部遮住了。光线穿透那层水雾,投射出一道横跨大漩涡的彩虹,仿佛大自然展示其粗暴力量的同时,也正在设法显示出温柔美丽的一面。
  因为没有固定的参照点,要测知佐迪亚克以什么样的速度转圈子或者转了多少圈是不可能的。但几分钟过去之后,漩涡的边缘看上去更高了。他们痛苦地注意到,小船向前甩开的同时也在逐渐下降。
  嘉梅伊设法镇定下来,抬眼望向远远的上方旋转着的圆形天空。她见到漩涡的边缘有动静,用一只空出来的手指着。
  楚奥特抹去眼睛上的水珠。“唉,真像地狱一般,”他说,“那是富兰克林号。”
  那艘轮船就在漩涡的边缘,船尾从浪尖上稍稍翘起。刹那间那艘船不见了。瞬间它又回到视线中,但再次消失。
  楚奥特夫妇忘了他们自身的倒霉。从那艘船躲躲闪闪的表现看来,显然富兰克林号被这个漩涡产生的漩流纠缠上了,并且正被拖进这个漏斗。
  这时螺旋桨露出水面,轮船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像在进行一场拔河生死战,前后摇晃。轮船倾斜,螺旋桨落进水里,然后轮船升高,这样的拉锯战一次又一次发生,持续了好几分钟。接着整个船身被拉过了浪尖,落进漩涡里面。船头高过船尾。它悬挂在那儿,似乎被胶水给粘住了。
  “快走,宝贝,快走……”楚奥特大喊。
  嘉梅伊瞟了他一眼,为这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微微一笑,然后也大喊加油起来。
  轮船尾部平滑的水面炸开了,似乎有人调高了燃炉的火力。发动机发挥作用。螺旋桨吃进这个漏斗倾斜的侧面,轮船开始一点点艰难地爬向边缘,船身一挫,斜斜猛冲向前,被浪花淹没了,接着一个巨浪将它抬升出漩涡的边缘。
  这次轮船永远地消失了。楚奥特夫妇大声欢呼,但他们随即想到自身的孤独无助,以及面对大自然不可阻挡的力量时的无能为力,欢欣的感觉消失无踪。
  “有没有想到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儿?”嘉梅伊大喊。
  “也许这个漩涡会自己停下来。”
  嘉梅伊朝下一看。他们观看轮船挣扎的那几分钟里,小船至少又下滑了20英尺。
  “我认为它不会停下来。”
  海水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从海底卷上来的淤泥将其染成了棕色。几百条死了或者快死了的海鱼兜着大圈,像被旋风卷起的五彩纸。湿润的空气充满了海水的咸味、海鱼的腥味和海底淤泥的臭味。
  “看看那片残骸,”保罗说,“它是从海底升上来的。”
  就像龙卷风将地面上的东西卷上天空那样,海底沉船的残骸被卷了上来。那儿有破碎的木板箱、夹板、舱盖、转页扇的残片,甚至还有一条被毁坏的救生船。这些东西大多数沉回到涡流中,在那儿,它们像是落到尼亚加拉瀑布的底部,被撞得粉碎。
  嘉梅伊注意到有一些碎片——多数很小——正在升向漩涡的边缘。“跳进水里怎么样?”她说,“也许我们足够轻,可以像那些东西一样升到顶部。”
  “不能保证我们一定会上升。我们更可能沉到更低的地方,像一个汉堡包那样被压扁。记得,航海的第一守则就是留在你的船上——如果可能的话。”
  “这个观点不一定是对的。我们会越降越低。”
  确实没错。小船在漩涡中降得更低了。
  漩涡的侧面有一个圆柱形的物体冒了出来。随后又冒出其他几个。
  “那是什么东西?”楚奥特说。
  嘉梅伊擦掉眼前的一片水雾,再次看向前面20英尺远、稍微比佐迪亚克低的地方。在成为海洋生物学家之前,她曾是一名海底考古学家,见到那些瓷器头尖尾大的样子,以及表面上绿灰色的油漆,她立刻就认了出来。
  “它们是古代的酒罐。”她说,“它们在向上移动。”
  楚奥特清楚他妻子的想法。“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可以冒险一试啦。”
  “我们的体重可能会改变它们移动的模式,并且我们要是冒险一试可就回不来了。”
  “我们还有选择吗?”
  这三个古代的酒罐离得非常近。楚奥特推着自己站到操舵台之前,按下了启动钮。发动机点着了。小船以它的疯狂角度向前移动,总是有做鱼尾摆的倾向,他不得不尽力操控舵轮,以稳定船身。他希望驶到那些酒罐前面,挡住它们的去路。
  那些酒罐中的第一个开始从船头漂过。刹那间它就会漂浮到接触范围之外。楚奥特加大马达的油门,小船就在那个浮动的东西上方驶过。
  “快准备,”楚奥特大声喊道。纵身一跃必须恰到好处。“它肯定很滑,还会打滚。确保你能抓住它的把手,用双手双脚抱住它。”
  嘉梅伊点点头,爬上船头。“那你呢?”她说。
  “我会骑上下一个。”
  “到时让小船保持稳定就很难了。”她知道如果没有人控制小船,楚奥特的跳跃会更加危险。
  “我能对付的。”
  “你能个屁。我不走了。”
  该死的顽固的女人。“这是你惟一的机会了。得有人去贴完那些该死的墙纸。求求你。”
  嘉梅伊盯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继续爬向船头。她双腿在身下屈起,准备跳出去。
  “停下!”楚奥特大叫。
  她回过头来盯着他。“你想清楚啊。”
  楚奥特看到了嘉梅伊没看到的。他们上方平滑的漩涡侧面已经没有残骸碎片了。那些被卷起来的残骸似乎在上升过程碰到了某些隐形的障碍,朝那个大漏斗旋转下去,速度和它们被卷上来时一样快。
  “看,”他大喊,“那些海底垃圾又被拉回去了。”
  嘉梅伊瞬间就知道他是对的了。那些酒罐又和它们刚冒出来那个位置一样高。楚奥特伸出手,将她拉回小船。他们抓住救生索,除了无助地看着他们的小船逐渐朝那深渊堕进去,再也无法做什么事情了。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九章

  电脑屏幕上那个球状的图案让奥斯汀想起了一个邪恶细胞的细胞膜、细胞质和细胞核。
  他转向艾德勒。“在这里我们要对付的到底是什么,教授?”
  这名科学家摸了摸他杂乱的头发。“地狱,库尔特,你知道我的意思。这乱糟糟的东西每一秒都在变大,并且以30节的速度转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或者这么快的东西。”
  “我也没见过,”奥斯汀说,“我遇到过一些将我吓出一身冷汗的强大漩流。比较起来,它们不但小,而且很快就消失了。这个东西看起来连埃德加·爱伦坡或者儒略·凡尔纳都想不到。”
  “《降入大漩涡》和《海底两万里》中的漩流大体上是文学家幻想出来的。爱伦坡和凡尔纳的灵感来自挪威罗夫藤岛边上的莫斯克漩涡。早在两千年之前,希腊的历史学家皮西亚斯描绘过它吞噬船只和将它们吐出来的情境。16世纪的时候,瑞典的主教奥劳斯·马格纳斯描写过一个大漩涡,比《奥德赛》里面的漩涡还要大,将船只在海底摔得粉碎,并且吞没哀嚎惨叫的鲸鱼。”
  “这些是小说作品虚构出来的。现实中呢?”
  “就没那么恐怖啦。科学家测量过挪威的漩涡,它和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种残暴的大锅差得远了。另外三个巨大的漩涡,一个在苏格兰的克里福莱坎,一个在萨尔兹漩涡,也在挪威,一个在日本的鸣门海域,也都没那么强劲。”他摇摇头,“在公海看到任何涡流运动都是很奇怪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
  “漩涡通常出现在海流劲急的狭窄海峡。在海底形状的影响下,潮汐和海流交汇在一起,才能在海面上形成实质性的涡流。”
  屏幕上的图案显示漩涡和本雅明·富兰克林号之间的距离在缩短。“这个东西该不会对这艘船有什么危害吧?”
  “如果早先的科学研究有一点点正确的话,那就不会。纽伯伦维克海岸附近的老母猪漩涡差不多有莫斯克漩涡那么厉害,速度大概是每小时28公里。它是西半球最大的漩涡。差不多那种程度的涡流能够给小船带来危险,但对较大的船只,它就无力造成什么伤害了。”他停下来,忘我地盯着屏幕,“妈的!”
  “怎么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邪恶画面。“我开始还不敢肯定。但这个东西增长得很快。我们说话的时候,它几乎变大了一倍。”
  奥斯汀明白了。
  “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教授。”他说,声音依旧镇定而冷静,“到调查控制中心去,快点。告诉乔伊立即把机器人拉回来,并尽快到船桥。跟他说情况非常紧急。”
  艾德勒又看了屏幕一眼,然后冲了出去。教授匆匆奔出的同时,奥斯汀爬上了船桥。
  史洛克摩通号的船长托尼·加勃雷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脾气温和。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上盘踞着一个大鼻子,黑色的小胡子朝上翘,他的嘴巴通常裂出弯曲的笑容,看上去像个慈祥的海盗。但他看到奥斯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要死,别人看到了肯定很吃惊。
  “喂,库尔特,我刚想派人去找你。”
  “我们遇到麻烦了。”奥斯汀说。
  “你知道我们收到的紧急求救信号是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呢。怎么回事?”
  “几分钟前,我们检测到那艘NOAA船只的呼救。”
  奥斯汀最担心的事情变成真的了。“他们的情况怎样?”
  加勃雷皱起眉头。“多数信号模糊不清,有很多背景杂音。我们录下了那次呼救,也许你可以判断一下。”
  他飞快旋开无线电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船桥充满了一阵杂音,听起来好像一个疯人院里面举办的演讲比赛。有人在拼命大喊,但只能听出一个嘶哑男声穿透一片嘈杂的声音,喊些什么几乎全都听不清楚。
  “紧急呼救!”那个声音说,“这里是NOAA的船只本·富兰克林号。紧急呼救!收到的请速来支援。”
  背景中有另外一个更加听不清楚的声音隐约可辨,大嚷说:“快点前进!他×的,再快点……”
  接着插进一个短句。这个句子一闪即逝,但很清楚,透露出极端的恐怖。
  “他×的!我们正在掉进去!”
  加勃雷被录下的声音播出来了。他努力回应那个求救信号。
  “这里是NUMA的船只史洛克摩通号。你们的情况怎么样?快回答。你们的情况怎么样?”
  一阵漩流低沉的咆哮声像季风掠过山洞,将他的话声淹没。然后无线电停下了。随之而来的是比任何噪声还要糟糕的死寂。
  奥斯汀想像自己身处富兰克林号的船桥。场面显然是一团糟。呼救的声音可能是船长的。或者,船长更可能是那个要求机舱开快点的声音。
  那声漩涡的咆哮不像是地球上应有的声音,奥斯汀从来没有听到过。他意识到自己汗毛倒竖。他环顾船桥,从船长和海员的脸色判断,显然并非他才有这种感受。
  “富兰克林号在什么方位?”奥斯汀说。
  船长加勃雷踏向一个发出蓝色光芒的雷达监测屏幕。
  “这也是一件诡异的事情。我们的雷达发现他们在18英里之外。他们朝西南方向移动。然后从雷达屏幕上消失了。”

  奥斯汀看着雷达的扫描线在周围来回扫视了好几次。没有那艘船的任何迹象,只有在雷达波束探测到浪尖的地方出现几个斑点。“到那边要多久?”
  “一个小时以内。我们得先把机器人收回来。”
  “乔伊正在干这件事。现在他应该把那个机器收回船上了。”
  加勃雷下令调整航线,全速朝富兰克林号前进。史洛克摩通号收起船锚,高高的船头开始斩波劈浪,这时萨瓦拉和教授一齐出现了。
  “教授跟我说过漩涡的事情了,”萨瓦拉说,“富兰克林号有什么消息吗?”
  “他们发过一个紧急求救信号,但无线电通信很快中断。我们的雷达也找不到他们。”
  加勃雷听到这简短的对话。“漩涡是怎么回事,库尔特?”
  “教授和我在查看卫星图片的时候发现在富兰克林号的方位附近有一个巨大的海水漩流。直径也许有一两英里。”
  “NOAA不是正在研究海洋涡流吗?”
  “这可不是那种慢慢移动的涡流。它很可能有几百英尺深,以超过30节的速度旋转。”
  “你不是说真的吧。”
  “恐怕是确凿无疑。”
  奥斯汀请教授描述他们看到的场面。正当艾德勒把所有的细节灌输给船长时,无线电操作员打断了他们。
  “我们的雷达又能探测到他们了。”操作员说。
  “船长,”过了一秒钟无线电操作员又说,“我接收到富兰克林号的信号了。”
  加勃雷抓起麦克风。“我是NUMA的轮船史洛克摩通号的船长。我们接到你们的呼救信号。你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我是富兰克林号的船长。我们现在没事了,但轮船刚才差点儿被吸进海里的一个大洞。真是我见过的最该死的事情。”
  “有人受伤吗?”
  “有些碰伤和撞伤了,不过我们正在治疗他们。”
  奥斯汀接过麦克风。“我是库尔特·奥斯汀。我有几个朋友在你们的船上。你能告诉我保罗·楚奥特和嘉梅伊夫妇在干什么吗?”
  对方死寂无声,开始似乎是无线电传播又中断了,接着声音出现了:“我很抱歉地告诉你这些,他们在佐迪亚克号充气船上进行浮游生物调查时被漩涡卷了进去。我们设法去帮助他们,就在那时我们碰到了麻烦。”
  “你真的看见他们在漩涡里吗?”
  “我们自顾不暇,并且能见度差不多等于零。”
  “你现在离漩涡有多远?”
  “大概一英里开外。我们不敢驶得更近了。环绕着那个东西的海流还是非常强大。你希望我们做什么?”
  “尽可能靠近一些,我们马上过来看看。”
  “好的。祝你好运。”
  “谢谢。”奥斯汀说,转向船长,“老兄,我想借船上的直升飞机一用。你多久能让它做好起飞准备?”
  加勃雷知道奥斯汀在NUMA威名素著。他知道奥斯汀虽然笑态可掬,平易近人,但无论发生什么古怪的事情,这个肩膀壮实、头发灰白的自信家伙都能应付裕如。加勃雷是航海老手,但事态的发展已在他的能力之外。他会让轮船前进,并把剩下的交给奥斯汀。
  “它加满油了,随时都能走。我会告诉船上的工作人员在那边等你。”他抓起船上通话机的麦克风。
  奥斯汀建议NUMA的轮船保持现在的航线和航速。然后他和萨瓦拉冲下去,先是在轮船的储藏室拿了一些东西,然后奔到主甲板上的直升飞机停机台。甲板上的海员已经发动了那架麦道轻用直升机。他们爬上驾驶舱,推上起飞杆。涡轮机将空气吸得嘶嘶响,直升机飞离甲板,然后贴着水面飞了开去。
  奥斯汀用一副望远镜扫视海面。直升机升空几分钟之后,他见到天线,然后见到NOAA轮船的船上建筑。旁边海面有个黑色的大圈,让轮船相形失色。漩涡似乎不再变大,但他不得不钦佩富兰克林号上那些人有勇气停留在离漩涡这么近的地方。
  萨瓦拉让直升机飞高了几百英尺,让飞机沿着笔直的航线朝那个大涡流飞过去。他们越驶越近,他说:
  “看起来像个火山口。”
  奥斯汀点点头。和火山还真有点相像,主要是那个洞的漏斗形状,还有就是从中蒸腾而出的浓雾。正是这儿的蒸汽升腾让海面变得迷迷蒙蒙。
  透过层层迷雾的空隙见到的漏斗表面是黑色的,呈倾斜状态,并且远比奥斯汀见过的任何火山都要平滑。卫星传输的图象可没有哪一点能准确传递这现象的可怕之处。它看上去像是大海被刺穿了一个巨大的伤口,正在化脓。
  “你觉得这个洞穴有多大?”奥斯汀说。
  “太他妈大啦!”萨瓦拉目测了一下,“不过,要准确地说的话,我估计它的直径有两英里。”
  “我也是这么估计。”奥斯汀说,“从侧面的角度判断,它很可能直通到海底。不过因为那些旋转的水雾,很难说。我们能靠近一些吗?”
  这时他们就快到漩涡的正上方,萨瓦拉同意了。从高处看,那个涡流像一个充满水汽的巨大圆锥体。直升机在漩涡上方百来英尺处稳住,但他们依然无法看清它里面的情况。
  “现在怎样?”萨瓦拉说。
  “我们能够进去,但可能出不来了。”
  “你怎么说?”萨瓦拉说。
  “我让你选择啦。从下面的情况判断,可能来不及对我们做什么,你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却什么也得不到。”
  萨瓦拉黝黑的脸咧开一个笑容。“我说过啦,你怎么说?”
  要是听到别的答案,奥斯汀肯定会大吃一惊。他们两个都不会抛弃朋友于危难之中而不顾。他将拇指朝下指了指。萨瓦拉点点头,拉动控制杆。直升机开始下降到那漩涡的黑色心脏中去。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章

  堕入深渊的过程中,最糟糕的是地狱般的声音。
  楚奥特夫妇可以紧闭双眼,这样就不用看到那深深的、旋转的坑洞;但却没有办法阻挡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波浪声。在这声音的震荡之下,似乎他们身上的每个分子都颤抖起来。噪声还带走他们最后一点小小的安慰:彼此交谈的能力。他们只好借助姿势和手语交流。
  海水在漩涡底部激荡,发出巨大的声响,似乎有100个雷暴正在电轰雷鸣。这巨响被喇叭状的漩涡放大。更令人恐怖的是海底响亮的声音活像喷鼻声和哼笑声,仿佛佐迪亚克正被一只庞大而饥饿的猪吞进喉咙。
  佐迪亚克和它的两个乘客已经在漏斗陡峭的侧面滑落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因为圆锥体的直径越来越短,漩流的速度越来越快,乃至这艘充气船像一片冲向厨房下水道的莴苣那样旋转着。
  小船降得越低,他们身边地狱般的环境就变得越暗。从漩涡底部卷起来的浓密水雾变得更浓密了,更加阻挡住海面上微弱的阳光。湿透了的空气本来就很难呼吸,更何况还有洞中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海水、海鱼、死亡的东西和闻起来像渔夫的臭袜子的淤泥混在一起的臭味。
  船底和漩涡的侧面平行,小船保持同样的倾斜角度。嘉梅伊和保罗并排坐着,贴得很紧,看上去好像他们的屁股连在一起。他们紧紧抓住对方和小船的救生索。他们的身体倾斜,双脚楔进较低船舷的内侧,保持这个半站半坐的姿势待在船上,累得浑身发麻。水雾浸透他们的雨衣,浸透他们的衣服,在他们的悲惨之上又添加了寒冷。
  他们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不用活受这份罪了。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扎进那滚滚浓雾的最深处。嘉梅伊向上望,想最后一次看看太阳。她眨眨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男人悬挂在佐迪亚克上方,他的轮廓在阴暗的阳光中隐约可见,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庞,但那宽广的肩膀再也错不了。
  库尔特·奥斯汀。
  他从一条系在直升机上的绳子倒掉下来。他刚才挥舞手臂,喊到喉咙沙哑,但漩涡的噪声淹没了他的喊声,也淹没了直升机旋翼的声音。
  嘉梅伊用手肘撞了撞保罗的侧身。他用眼睛顺着她的手指,见到奥斯汀学着彼得·潘悬挂在他们头顶,不由得笑逐颜开。
  直升机以和佐迪亚克同样的速度在漩涡里面环绕飞行。萨瓦拉施展令人吃惊的绝技,让直升机以倾斜的角度飞行,以便它的涡轮机能避免碰到漏斗的水墙。稍有计算失误,滑过一两英尺,直升机将会撞上佐迪亚克,变成一堆旋转的涡轮扇碎片。
  这次拯救是仓促决定的。直升机降下漩涡里面的时候,奥斯汀见到在漏斗侧面的下半部有一小道亮黄色的闪光。他立即认出那是楚奥特的防水衣服,将其指给萨瓦拉看。
  直升机像警察尾随超速的轿车那样追逐着飞旋的佐迪亚克。奥斯汀很快在拯救索上系了一系列方便人爬上来的索结。他将一只脚放到一个绳环中去,一只手抓住另一个,而他的身体则受到旋翼向下吹的风和漩涡向上卷的气流所激荡,在空中来回摇摆。
  楚奥特做手势让嘉梅伊先走。她朝奥斯汀挥挥手,示意她已经准备好了。直升机降得更低了,直到绳梯最低的一环就在她伸出的手差不多一英尺高之上。
  奥斯汀已经爬到这条仓促制成的绳梯末端,希望他的体重能够让它稳定下来。但那条绳索依旧像牛皮长鞭那样猛然收缩和伸开。
  救生索掠过嘉梅伊的指尖,刚好让她抓不住。她又试了两次,想抓住那个绳环,但总是同样的结果。她无奈之下只好背水一战,死命伸展她五英尺身高的每一英寸,直到她站在较高的船舷上。
  那条绳索又降下来了。她摇摇晃晃地平衡身体,像排球运动员拦球一样伸出手,这一次她两只手都抓住了绳环。
  她腾空而起。因为有两个人的重量将其拉下,绳索变得稳定一些了。她用一只手悬挂着身体,抓住上面一个绳环,将自己拉高。她爬升的时候绳索不断旋转,令她旋转得更加厉害了。
  她挣扎了一下,差点儿掉下去,但她的麻烦被奥斯汀看到。他往下爬,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上了一环。她扬起下巴,见到奥斯汀的热烈笑脸就在她头顶几英尺,嘴里说了声谢谢,却发不出声音来。
  最下面一环空了出来,轮到楚奥特放弃佐迪亚克号了。他把手举到头顶,表示已经准备好了。绳索降下来,离他伸出的手不过几英寸。楚奥特伸手去抓绳索,这时直升机受气流激荡,滑向那倾斜的水墙。楚奥特的手指抓了个空,差点儿失去平衡。
  萨瓦拉刚才一直在奋力平衡直升机一边增加的重量。他镇定地操动控制杆,让直升机回到原来的位置。楚奥特全神贯注地看着最低的绳环,估计它的距离,然后,利用这艘橡皮艇船舷上的弹性,他猛然跳起,抓住了绳索。他一只手抓住绳环,身体在空中扭转,另一只手却无法抓住更高的地方。
  直升机开始慢慢地、稳定地上升,以差不多平行于漩涡倾斜的侧面的角度移动。飞机越升越高,水墙逐渐向下退去。他们到达漏斗正中央的时候,佐迪亚克旋转了最后一圈,接着消失在那个翻腾的大锅中。很快,直升机飞到了海平面的高度,然后高过海平面。萨瓦拉开始让直升机平飞出去,离开大漩涡。

  楚奥特一直无法将自己拉得更高。他还是一只手臂抓住绳索,在空中飘来荡去。他的手指被绳索勒得翻皮。他觉得手肘的关节好像随时都会裂开。整个上升过程中,他在那条飘荡的绳索末端扭动着身体。
  萨瓦拉设法找到最佳的结合点,既能让直升机尽快飞离大漩涡,但直升机的速度又不至于为他的人体货物增加太多的拉力。
  直升机飞离漩涡边缘大约200英尺的时候,楚奥特的力量用尽了。他松开手,跌进海里,在海面激起一大片水花。
  他很幸运,落水的时候是头上脚下。他的双脚缓冲了震动力,但膝盖撞上胸膛,痛得他大叫。直到他潜下海面好几英尺,他的救生衣才发挥作用,让他浮了起来。他冒出水面,嘴里直喷海水。楚奥特原以为他的身体已经够冷了,但冰冰的大西洋立即刺得他骨头发痛。
  直升机的载重减轻的时候,萨瓦拉感到轻轻颠簸了一下,他怀疑有人掉下去了。他让直升机斜斜飞出,回旋了好一会儿,然后降下去,以便他的朋友能够抓住绳梯。这是楚奥特当天第二次伸手去抓绳梯。但当他僵硬酸痛的手指离绳环只有几英寸时,他发现自己被一股强劲的海流拉开了。楚奥特毕生都在海里度过,是个游泳好手,但他发现自己越是划开手臂,离绳梯越是远。
  直升机设法跟上。
  推动楚奥特的海流非常劲急,他发现自己无法停留在一个地方,以便抓住绳环。他试了一次又一次。很快,他就被拖回到漩涡的边缘,掉进那裂开的洞穴,在泡沫墙壁之下冲了开去。
  他全部能做的,只是保持头伸出水面,以便能够呼吸。漩涡似乎不满这些人竟敢逃脱它的魔掌,想要至少拉回一个。
  海流将他托上漩涡的边缘。楚奥特像冲浪一般绕漩涡兜圈,挣扎着抬起头。
  奥斯汀可没想过要放弃他的朋友。他双手交替,沿绳梯爬回直升机。然后他叉开双腿,抓住绳索,用双手将嘉梅伊拉上来。
  他匆匆亲了她的脸颊,然后将绳索扔出开着的机舱门,爬到这条粗糙的梯子末端。
  紧随楚奥特,萨瓦拉绕着冒泡的边缘飞行。他再一次降低直升机,直到绳索近得楚奥特触手可及。楚奥特孱弱地抓住了绳子,但它再一次从他掌中溜走。
  奥斯汀估计楚奥特太累了,无法将自己拉上来。他看见嘉梅伊焦虑地从直升机向下望着他。他朝她挥挥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跃离直升机。
  他跌落在水面,离楚奥特只有几英尺,朝他的朋友游了过去。楚奥特像感冒得很厉害的牛蛙那样嘶哑着声音说:
  “见鬼了,你……来……这……里……干……干吗?”
  “你看上去很好玩的样子,所以我想应该和你一起玩啊。”
  “你这个疯子!”
  奥斯汀满脸水珠,咧嘴而笑。他奋力将他们的救生衣绑在一起。完成这个任务之后,他抬头一看,见到直升机在他们头顶一会儿猛降一会儿拉升。
  奥斯汀挥挥手,萨瓦拉再次尝试救起他们,把飞机降低了。试了几次之后,奥斯汀明白他得像响尾蛇那样快才能抓住跳来跳去的绳子。冰冷的海水正在消耗他的体能,他知道自己能够将两人拉出水面的可能性也很小。但他继续尝试去拉那条绳索,没有注意到有些奇怪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们绕着漩涡移动的速度要慢得多了。大水洞里面水墙倾斜的角度也没有刚才陡峭。他觉得这是他想像出来的,或者只是视觉上的幻象,但过了一两秒钟他见到漩涡的底部正在上升,让这个大回流变成饭碗的形状。
  而在回流的边缘,那些愤怒的海浪也在消退,降到普通海平面的高度。
  底部继续上升。同时,他们前移的速度也减缓了,直到只有步行那么快。
  萨瓦拉已经见到漩涡的形状发生了变化,再次降低直升机,低飞在这两个挣扎的人头顶。
  奥斯汀像吃了兴奋剂,突然浑身充满了精力。他伸出手指,紧紧抓住了绳索。嘉梅伊握着绳索,给他放下了一大段。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将绳索从楚奥特腋下绕过去,然后缠在自己身上,作势让萨瓦拉将他们拉出海里。
  他们飞过浪尖,奥斯汀能够看见NOAA的轮船和史洛克摩通号正在破浪前来。
  他朝下看,见到下面跟他道别的景象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大漩涡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而缓慢的黑色涡流,填满了各种各样的海底残骸,想像得到的全都有。
  这个褶皱区域的中心有一大片地方正在冒水泡,就像潜水员正要冒出水面时的泡泡那样,不过要大得多。然后海水升起,变成一个绿色白顶的浪堆,有个巨大的物体从海里冒出来,在波浪中摇摇晃晃。
  在这阵分娩的剧痛之中,大漩涡吐出了一艘海轮。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一章

  一架“叛逆者”LA-250型水上飞机沿着缅因州怪石嶙峋的海岸线飞向肯顿,在那儿,一队天鹅般的帆船驶离风景如画的海港,它从其上飞过去,然后朝东越过皮诺布斯高海湾。它的目的地是一个梨子状的海岛,海岛较为狭窄的一端有高高的海岬,上面耸立着糖纸似的红白色灯塔,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飞机在灯塔附近的水面下降,滑上一个系泊浮筒。两个男人走出飞机,爬进一艘系在浮筒上方的舷外挂机摩托艇,朝一个木板码头驶去。那边系着一艘快艇和一艘纵帆船。他们离开摩托艇,沿码头走上一道通向犬牙交错的悬崖另一边的陡峭阶梯。
  灿烂的缅因州阳光照耀着蜘蛛侠巴雷特光秃秃的脑壳和五彩斑斓的刺青。巴雷特看上去就像个在马路上开摩托狂飙的飞车党老大。他穿着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T恤衫,露出粗壮的手臂上的骷髅刺青。他的眼睛藏在圆框蓝色太阳镜之后。一边耳朵上挂着一只金耳环,鼻子上钉着一只银纽,一个铁十字架挂在脖子的银链上。
  地狱天使般的外貌颇具欺骗性。虽然巴雷特确实拥有好几辆哈雷摩托,但他是麻省理工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在那儿主修量子物理。
  飞行员的名字叫米奇·道尔。他是个健硕的家伙,浑身运动服的行头。他穿着一件凯尔特人队的短袖篮球服,一件新英格兰爱国者橄榄球队的拉链外套。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呈胡萝卜汁的颜色,盖着一顶红袜子队的棒球帽。他抽着一根快完了的粗大雪茄。道尔在南波士顿一个生活拮据的工人阶级家庭长大。他反应敏捷,在街头很是混得开,幽默得像古代的爱尔兰人一样,一脸迷人的微笑会让人戒心全无,但蓝色的眼睛却会露出凶残的神色。
  一个手持自动步枪的男人从一堆茂密的蓝莓灌木丛中出现。这人穿着迷彩服,头上轻佻地戴着贝雷帽。他狠狠地盯着那两个男人,用枪管指了指悬崖的底部,手里抱着他的武器,跟在后面走了几步。
  在峭壁的脚下,那个卫兵按了一个按钮,一扇伪装成岩石的门迎面打开。里面是一部电梯,将他们带到灯塔上去。
  他们走向灯塔时看见了特里斯坦·马格雷夫,他刚才一直在劈柴,并将其整整齐齐地堆起来。他放下斧头,挥手打发走持枪那人,走过来问候刚来的两个人,和他们握手。
  “我的生活多么安静祥和啊。”他说,魔鬼般的瘦削面容挤出一个鬼脸。
  他比其他两个人都要高出一英尺。虽然他的手掌因为砍柴而起了老茧,但他不是工人,也不是他对警探弗兰克·莫洛伊所说那样是一个叫巴尼斯的《纽约时报》记者。他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获得一个高级计算机科学学位,并在那里认识了巴雷特。他们一起工作,开发了革新性的软件,变得比百万富翁还要百万富翁。
  巴雷特看着离开的警卫消失在树林中。
  “上回我来的时候你还没养这条看门狗嘛。”
  “那是从保安公司雇来的家伙。”马格雷夫轻蔑地说,“他们还有一大群在这座岛上更远的地方安营扎寨。甘特和我认为雇佣他们应该不错。”
  “甘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家伙,但乔丹对我们的事业来说至关重要。我们的任务完成之后,想要实现政治上的抱负得依靠他的人脉去谈判。”
  “路西弗军团对你来说再也不够好了吗?”
  马格雷夫忍俊不禁。“一旦出现什么律令的迹象,我这个所谓军团就作鸟兽散啦。你知道无政府主义者有多么仇恨权威的。我需要专业人士。这些天他们称自己为‘顾问’,还为他们的服务狮子大开口呢。他不过是尽他的本职罢了。”
  “他的本职是什么?”
  “确保没有不速之客踏上这个小岛。”
  “你还在等人来拜访啊?”
  “我们的事业太重要了,只许胜,不许败,”马格雷夫咧嘴笑道,“见鬼,要是有人见到一个头上刺着蜘蛛的家伙,并开始盘问,那该怎么办?”
  巴雷特耸耸肩,望着那堆木头。“很高兴看到你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不过要是用上一把锯子的话,处理这些木头要容易得多。我知道你买得起锯子的。”
  “我是一个新无政府主义者,不是一个新卢德分子。科技要是对人类有益处,我就会相信它。不过,锯子已经断了。”他转向飞行员,“从波特兰来的旅途怎样,米奇?”
  “一路平安。我飞过肯顿,希望那些漂亮的帆船会给你的搭档提提神。”
  “他需要提神干什么啊?”马格雷夫说,“他就快成为科学之神了。进展如何,蜘蛛侠?”
  “我们碰到麻烦了。”
  “你在电话里说过了。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
  巴雷特给了他一个孱弱的微笑:“这次不是开玩笑。”
  “这样的话,我想我们得先喝一杯。”马格雷夫在前面领路,走上一条石板路,通向灯塔旁边一座两层的白色隔板大房子。
  三年前,马格雷夫买下这座海岛,当时就决定留下这座守岛人住的房子;那些沉默寡言的人曾在它里面度过很多孤独的日子。墙壁是松木板,外面夹上装饰板,地面上的亚麻油布虽说破旧,却是原来就有的,厨房里面的石灰洗碗池和手泵也一样。

  马格雷夫捏了捏道尔的肩膀。“喂,米奇,蜘蛛侠和我有些事情要谈谈。餐具柜那边有孟买蓝宝石金酒。去倒几杯酒来才是好兄弟。冰箱里有给你喝的啤酒。”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飞行员满脸笑容地说,匆匆敬了个礼。
  其他两个男人爬上一条上了油漆的铁旋梯,来到二楼。顶楼原来是守岛的人和其家人用的卧室,被改建成一个大房间。
  一丝不苟的极简主义装饰风格和底楼对比起来显得非常生硬。房子的一边摆着一张黑色的柚木桌子,上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房子另外一边只有一张抛光的皮沙发,一对扶手椅。三面墙上有窗户可以看得见岛上的景色:高高的松树,还有海湾中闪闪发亮的水面。海水的咸味从敞开的窗口飘进来。
  马格雷夫示意巴雷特坐沙发,自己坐进了一张扶手椅。几分钟后,道尔端着饮料前来。他自己打开一罐百威啤酒,坐在桌子上。
  马格雷夫举起酒杯说:“敬你一杯,蜘蛛侠。纽约从此将会杯弓蛇影啦。可惜没有人知道这是你的杰作。”
  “这算什么杰作啊。电磁现象几乎影响我们生活的每个方面。只要把磁场搞乱,很容易让事情变得乱七八糟。”
  “这是本世纪最谦虚的话啦。”马格雷夫哈哈大笑说,“当时时报广场和百老汇到处都是那个警探的名字,可惜你看不到他的表情。”
  “要是我亲自在那儿就好了。不过我在家里也能很容易做到。你的录音机里面的电磁波定位器很好用。但最大的问题是,这般耀武扬威,究竟有没有让我们离目标近一些。”
  马格雷夫额头似乎掠过一丝阴云。“我看过媒体报道了,”他摇摇头说,“相关新闻铺天盖地。那些社会精英说那次崩溃不过是碰巧和世界经济会议同时发生而已。他们有点担心,但那些白痴没有把我们的警告当一回事。”
  “我们的努力又一次白费了?”
  马格雷夫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他拿着笔记本电脑走回来,坐回他的位子,敲击起键盘来。仅有一个空白的显示窗口开始显示出一幅巨大的电子地图,上面是海洋和大陆。
  这个全球图象是根据轨道卫星、海洋浮标和遍布全世界的几十个地面观测站传回来的资料合成的。大陆的轮廓是黑色的,大海是蓝绿色的。从1到4四个数字在大西洋上闪动着;两个在赤道之上,两个在赤道之下。太平洋也有一个相同的模式。
  “数字显示的是我们在海底进行试验的地方。我设计的计算机模型显示,如果我们将所有的资源投放到大西洋南部这个地区,我们就会得到想要的效果。不能再只是警告而已了。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要么太蠢,要么太自以为是。无论怎样,我们应该多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你说再过多久好?”
  “我们准备好了马上就实施。那些社会精英眼里只有钱。我们得让他们大大破费一番。”
  巴雷特摘下太阳镜,凝望着天空,显然是在沉思。
  “你怎么啦,蜘蛛侠?”
  “我觉得我们应该收手了。”巴雷特说。
  马格雷夫脸色大变。眉毛和嘴巴的V字形变得更明显了。脸上魔鬼般的淘气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完全是恶狠狠的表情。“显然是你有什么问题了。”
  “我们所做的不是念大学时那些恶作剧,老特。你知道如果事情失去控制后果有多严重,几百万人会死于非命。世界的经济和生态会遭到重创,恐怕几十年都恢复不过来。”
  “那怎么会失去控制呢?你说你控制得了的。”
  巴雷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那是我把话说满了。这事就像掷骰子。在2号位置货轮的情况不尽如人意之后,我又重新再来了一次。我在普捷湾测试了一套微型的设备。那些虎鲸都疯了,它们攻击一群小孩子。有个家伙要不是我把他从水里拉出来,就让它们给吃掉了。”
  “有人见到那个设备吗?”
  “有的,一个叫库尔特·奥斯汀的家伙。我在报纸上见过他。在NUMA工作,带领那次被打断的划艇比赛。他只看过那套设备一眼。他不可能知道那是干吗用的。”
  马格雷夫的脸上飘过一阵乌云。“我希望你是对的。否则,我们只好消灭奥斯汀先生。”
  巴雷特吓了一跳:“你在开玩笑啊!”
  马格雷夫微笑说:“我当然只是在开玩笑啦,老兄。我看到关于虎鲸袭人的新闻报道了。蜘蛛侠,你不会就为了告诉我虎鲸是食肉动物吧?”
  “不是啦。我说的是我无法控制电磁场,所以我的试验扰乱了它们的感知能力。”
  “那又怎样?”马格雷夫说,“又没人受伤。”
  “你忘记我们已经失去一艘我们自己的轮船吗?”
  “那些都是很精干的海员。他们知道会有危险。我们花了好多钱请他们冒险。”
  “那么南方美人号呢?我们可没付钱请那些人参与试验。”
  “陈年旧事啦。意外事故罢了,老友。”
  “见鬼,我知道是意外。但他们是因为我们才死的。”
  坐在椅子上的马格雷夫身体前倾,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这项事业。”
  “内疚。马格雷夫家族的财富建筑在奴隶和鸦片烟虫的血肉上,你想赎罪。”
  马格雷夫摇摇头。
  “我的祖先和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比起来微不足道。我们与之斗争的是史无前例的权力大集中。有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为虎作伥,没有什么能和跨国公司相匹敌。这些单位既不举行选举,也毫不民主,无视文明社会的法律,为所欲为,不顾其他每个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我想要将统治地球的权力交还给住在地球上的人。”
  “你说话倒像古代的无政府主义者。”巴雷特说,“我会支持你啦,不过杀害无辜似乎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真的为那些沉没的船只和它们的海员感到遗憾。那真是倒霉,但这于事无补。我们不是杀人狂,也不是疯子。如果我们的宏愿能实现,那艘船不过是一笔小小的代价而已。为了更远大的目标,一些牺牲是必要的。”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迫不得已才这样啦。”
  “不管你是否承认,支撑这个计划的是一些非常有悖常规的理论。”
  “这样的讨论真有趣,不过还是回到一些我们都同意的东西上去吧。技术。我们启动这项伟业的时候,你说过所有我们释放出来的力量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我也告诉过你,如果缺乏一些恰当的频率,它将会是个有缺陷的系统。”巴雷特说,“没有那些数字,我已经尽力了,但是一颗来复枪的子弹和我们正在使用的霰弹枪喷发出来的一堆子弹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制造出来的海浪和漩涡远远超过我们能在计算机模型上看到的任何东西。”他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我在考虑收手了,老特。我们在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你不能收手。你要是收手这个计划会泡汤的。”
  “不会的。你可以在我所做的基础上推进。作为你的朋友,我要求你别继续下去。”
  马格雷夫没有勃然大怒,而是哈哈大笑起来。“喂,蜘蛛侠,发现高华斯的理论并将它们告诉我的可是你。”
  “有时我会希望我没做过这些事情。那个家伙很了不起,但他的理论太危险了。幸好他的知识已经随他长埋地下。”
  “如果我告诉你高华斯活过来了,有办法化解他的理论的副作用,你会重新考虑要不要离开这个计划吗?”
  “如果发生故障时有个安全选择,那就大不相同了。但这没什么实际意义。二战结束的时候,这窍门和高华斯一起不在人世啦。”
  马格雷夫眼里闪过一丝狡狯的神色。“为了便于讨论,假定他没死。”
  “那怎么可能。他的实验室被俄国人搜掠过了。他不是被干掉就是被俘虏。”
  “如果他被俘虏,俄国人为什么不拓展他的工作来制造超级武器呢?”
  “他们试过了,”巴雷特说,“他们引发了安克雷奇地震,搞乱了气候。”他停下来,眼里露出一丝光芒,“如果俄国人抓住高华斯,他们会干得更好。所以他肯定在1944年就死了。”
  “普遍都这么认为。”
  “别笑得这么奸诈。你知道什么内情,对吧?”
  “迄今为止,你所说的故事都是真的,”马格雷夫说,“高华斯发表了关于电磁战的论文。为了开发出能拯救第三帝国的武器,德国人绑架了他。俄国人占领了实验室,并将里面的几个科学家带回俄罗斯。但冷战结束后,那些科学家中有个德国人离开了俄罗斯。我找到他了。花了好多钱去贿赂和收买人。”
  “你不是要告诉我他有我们需要的资料吧?”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啦。那可是个非常周密的计划。德国人将高华斯的家人扣押了。他拒不透露一些关键资料,希望能保住家人的生命。”
  “有道理,”巴雷特说,“如果德国人意识到他的研究还有解毒药,就不会再需要他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知道纳粹几乎立即处死了他的家人,并伪造他妻子的信件,要求他为了孩子跟德国人合作。俄国人冲进来之前几个小时,实验室来了个男人,把高华斯带走了。根据我们的科学家所说,那个家伙高个子,金黄色头发,开一辆梅赛德斯·奔驰。”
  巴雷特转了转眼珠。“有一半德国人符合这样的描述。”
  “我们很走运。离开俄罗斯之后几年,我们这个德国的线人碰巧在一本滑雪杂志上看到一个金发男人的照片。六十来岁,那个带走高华斯的家伙赢得一次业余滑雪比赛。他留了胡子,也老了,但我们的线人肯定他就是那个家伙。”
  “你找到他了吗?”
  “我派了几个保安人员邀请他过来谈谈。和岛上这些守卫同一个公司。”
  “这是个什么公司,杀人无限公司?”
  马格雷夫微笑说:“是甘特建议找他们的。我承认我们聘用的这家保安公司很卖命。我们需要这些不惮于挑战法律边界线的专业人员。”
  “希望你没把钱白用在这些挑战法律的人身上。”
  “现在还没收回投资呢。和高华斯的熟人聊聊的大好机会被他们错过了。他察觉到他们的到来,逃脱了。”
  “别丧气啦。就算你找到他,他也不一定知道高华斯的什么秘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回到高华斯。我谋划了一次广泛的搜索,找出一切提及他的东西。我的假设是,如果还活着,他会继续他的研究。”
  “那很难讲。他的工作毁灭了他的家庭。”
  “他会小心谨慎,不过他很难把尾巴藏起来。我的计划仔细检阅了战后所有的科学论文。结果发现有一些文章谈到电磁场的独特商业应用。”
  巴雷特在他的位子上倾向前方。“你提起我的兴趣啦。”
  “领先这项研究的是底特律的一个私人公司,一个叫维克多·詹诺斯的欧洲移民开设的。”
  “詹诺斯是有两个面孔的罗马神灵,一个面孔看过去,一个面孔看未来。真有趣。”
  “我也觉得很有趣。这和高华斯的研究不谋而合,太奇怪了,简直不可能。就好比凡·高临摹塞尚。他也许精通印象派的光线,但他会忍不住大胆地用上一些基本颜色。”
  “你了解什么关于詹诺斯的情况呢?”
  “不多。钱财能够改头换面。据认为他是罗马尼亚人。”
  “高华斯精通六种语言,罗马尼亚语是其中之一。多跟我说说。”
  “他的实验室在底特律,他住在格罗斯角。他要是看到镜头一定会躲开,但他无法掩饰的事实是,他是个慷慨的慈善家。当地报纸的社会新闻提到过他的妻子。他们的孩子出生时也有通告。是儿子,和他妻子一起死于车祸。”
  “那线索又断了?”
  “我原也这样想。但詹诺斯有一个孙女。我查了她的名字,大有收获。她写过一篇关于长毛猛犸的研究生论文。”
  “古代的大象?那和高华斯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完。她宣称猛犸的灭绝是因为一种自然灾难,远比我们正在设法造成的有毁灭性。这是让人感兴趣的部分。在论文中,她说要是今天发生这种事情,科学能够化解这种大灾难。”
  “解药?”巴雷特失声说,“你在开玩笑啊。”
  马格雷夫从桌子上抽起一个文件夹,将其扔在巴雷特的膝盖上。“如果你看完这个,我想你会改变对这个计划的看法。”
  “这个孙女的情况呢?”
  “她是个古生物学家,在阿拉斯加大学工作。甘特和我决定派人到那儿跟她谈一谈。”
  “在我们发现她所了解什么之前,为什么不暂停我们的计划呢?”
  “我会等待,不过我希望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那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马格雷夫转向一直在倾听谈话的道尔,“你对所有这些有什么看法呢?”
  “见鬼啦。我只是个愚蠢的南方飞行员。我随大流咯。”
  马格雷夫朝巴雷特使了使眼色。“蜘蛛侠和我要忙一阵。”
  “明白。我会拿另一罐啤酒出去走走。”
  道尔离开之后,这两个男人挤在一台电脑前面。他们尽可能周详地进行了谋划,感到非常满意,约好下次再会。密谈结束的时候道尔正在码头上闲逛。
  “我很欣赏你改变主意,不再离开这个计划。”马格雷夫对巴雷特说,“我们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这个已经超越了友谊。”巴雷特说。
  他们握手道别,数分钟后,飞机在海湾上面滑行,准备起飞。马格雷夫看着,直到它变成天空中的一个小点,然后走回灯塔。他在二楼的窗边远眺了好一会儿,古怪的脸上泛起微笑。巴雷特是个天才,不过说到政治,他天真得令人难以置信。
  尽管胜券在握,马格雷夫可没有暂停计划的意思。如果说有什么时候适合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话,那就是现在。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二章

  “哇,不是吧!”巴雷特边摇头边说。
  他坐在那架水上飞机的乘客座位上,埋头看着马格雷夫给他的文件。
  道尔转头问:“特里斯给你的是好东西?”
  “好东西!这份材料太棒了!”
  巴雷特从刚才令他入迷的纸张中抬起头,望向窗外。他一直没有注意到机舱外面的世界,原以为会看见他们之前去往灯塔小岛时沿途飞过的那道怪石嶙峋的海岸线。窗外景色一点都不像缅因州海湾,四面八方都是茂密的松林。
  “喂,米奇,你该不会在那边喝多了吧?”巴雷特说,“海水在哪儿?这可不是我们来时的路线。我们迷路啦。”
  道尔咧嘴一笑,似乎他耍的把戏被人揭穿了。“这是景观航线。我想让你看看我猎野鹿的地方。再过几分钟就到啦。听起来好像特里斯给你的家庭作业里面有好东西呢。”
  “对啊,真是非常让人惊奇的资料。”巴雷特说,“特里斯说的对。这个领域很难懂,而作者阐述了很多。并且,自然发生的现象和我们设法激起的那种东西并不相同。但她写作时对这种所谓矫正方案有很深刻的理解。似乎她亲自和高华斯交谈过。”
  “好家伙。我猜这意味着你还会支持这个计划?”
  “不。”巴雷特摇摇头,“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改变我的想法。即使我们跟这个女人交谈,也很难判断她究竟是真的知道,还是只不过是理论上的推断而已。这种疯狂的事情不能再继续了。阻止灾难的惟一办法就是把它公之于众。”
  “你的意思是?”
  “我有个朋友在《西雅图时报》报道科学新闻。我们着陆之后,我会立刻给他打电话,我会把事情统统说出来。”
  “喂,蜘蛛人,你可不能将这件事透露给人们知道。”道尔猛摇着头说,“你真的要抖出来啊?你这样可能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这不但会摧毁计划,也会打击到特里斯。他可是你的拍档。”
  “我仔细考虑过了。长远看来这对他有好处。”
  “我可不这么想。”
  “但我这么想。最后他也许会感谢我阻止了这个疯狂的计划。”
  “为什么不等等呢?他说过他会住手,直到有人跟高华斯的孙女谈过。”
  “我跟特里斯共事很多年了。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我冷静下来。”巴雷特微笑说,“世界就要知道我们的计划啦,不幸的是,我竟然是罪魁祸首之一。”
  “啊,见鬼。”
  “怎么了,米奇?你说过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我们认识多久了,蜘蛛侠?”
  “自从在麻省理工学院就认识了。当时你在咖啡厅上班。你怎么会忘记?”
  “我没忘。在那些聪明绝顶的大学生中,只有你没有把我当下人。你是我的朋友。”
  “你对我也很好啊,非常好。你知道在坎布里奇有哪些最好的酒吧能勾搭上女孩。”
  “我现在也对你很好。”道尔笑着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米奇。不是所有人都能当飞行员的。”
  “和大人物比起来我算不了什么。”
  “特里斯?我觉得他抱负很大。我总是满足于小打小闹。我像个盖房子的建筑师。他就像出售成千上万座这些房子的房地产开发商。他的志向是让我们两个富有起来。”
  “他说的那些无政府主义的话你全都相信吗?”
  “信一些吧。世界上有些事情失衡了,我也乐于撼动那些社会精英,但我更感兴趣的是科学研究。但它现在变成一坨屎,我得把事情理一理。”
  “作为朋友,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你讲交情我很感激,但我不得不说抱歉。”
  道尔在回答之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也很抱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疯狂。
  争论显然结束了,巴雷特继续回去看那份文件,偶尔抬头望向机舱的窗外。他们正在飞过一片茂密的森林,这时道尔竖起了耳朵。“哇!那是什么?”
  巴雷特从阅读材料上抬起头。“除了发动机的声音,我没听到什么啊。”
  “有些不对劲。”道尔说,双眉深皱。飞机朝下掉了几英尺。“他×的,我们正在失去动力。坐稳了。我得强行迫降。”
  “迫降?”巴雷特警惕地说。他扭转脖子,望着下方稠密的林木。“在哪儿迫降?”
  “我本来对这些乡下地方非常熟悉,但上次到这边来打猎到现在已经很久了。我认为那边有个湖,离这里不远。”
  飞机又往下掉。
  “我看到了,”巴雷特说,指着一处反射出阳光的水面。
  道尔朝巴雷特竖了竖大拇指,掉转方向,朝那摊蓝色的水域飞过去。飞机斜斜地掉下去,下降的速度很快,看上去会掉在高高的松树上。在紧急关头,道尔拉升了飞机,从树顶滑飞而过,勉强在湖面降落。
  飞机依靠惯性冲向岸边,跌跌撞撞地停在一处浅滩上。道尔哈哈大笑。“真是见鬼的一次着陆。你没事吧?”
  “我的屁股差点跳到耳朵上啦。其他都还好。”
  “进来容易,”道尔边看着周围的树木边说,“出去就难了。”
  巴雷特指指无线电。“我们该喊人来帮忙吧?”
  “等一会儿。我想看看损害程度。”他爬到外面的浮筒上,走向沙滩。他在机身下面停下来看了好几次。“喂,蜘蛛侠,来看看这个。”
  巴雷特从飞机出来。“怎么回事?”
  “这边,机身下面。太让人吃惊了。”
  巴雷特开始趴下去。他还拿着那份文件。
  “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会看到的,”道尔说,“你会的。”他从风衣里面抽出一把手枪。
  巴雷特弯得更低了,那个皮面文件夹从他手中跌下来。厚厚的一沓纸摔在地面上。有几张纸被柔和的湖风吹起来,散落在空地上,似乎它们也有自己的生命。
  巴雷特匆匆追逐四处飘散的文件,像一个棒球游击手那样将纸张捡起来。在纸张飞进森林之前,他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将它们塞回文件夹,紧紧地把它抱在胸前。他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开始走回飞机。
  他见到道尔手里拿着枪。
  “你在干什么,道尔?”
  “再见了,蜘蛛侠。”
  他从道尔的语气听出来他的朋友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笑容消失了。“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破坏计划。”
  “小心点,米奇。这个特里斯会和我谈的。”
  “这跟特里斯毫无关系。”
  “我不明白。”
  “下次我回到坎布里奇会替你斟一杯酒的。”道尔说。
  他手里那把2.5毫米口径的手枪发出砰砰的声音。
  第一颗子弹击中了那个皮面文件夹。巴雷特感觉到胸膛被刺了一下,但当第二颗子弹掠过他脑袋上的时候,他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求生本能发挥作用了。他扔掉文件夹,转身奔向森林。道尔又发了几枪,但子弹错过了目标,射在树干上。他大声咒骂,开始追逐。
  巴雷特不顾长得较低的树枝扑打他的脸,也不顾荆棘划拨他的牛仔裤。被一个朋友枪击的耻辱和吃惊让路给极端的恐惧。血从他脑袋的一边流下来,流到脖子上。当他冲出森林时,见到前方有一处银光闪闪的地方。啊,见鬼。他又绕回到湖边了,但已经没有退路。
  他从林丛闯上沙滩,离飞机大约100英尺。他能听到道尔跟随在身后冲过树林的声音,毫不犹疑地奔进水里,然后深吸一口气,潜到水底去。他是个游泳健将,即使穿着靴子,道尔来到水边的时候他已经游出好几码了。他拼命往水下潜。
  道尔站在岸边,小心翼翼地瞄准巴雷特刚才在湖面上消失激起的波纹。他朝水里开了好几枪,慢条斯理地重新装上子弹,又射完一个弹夹。
  巴雷特消失的水面变成猩红色的。道尔决定再等五分钟,这样他才相信巴雷特并非屏住呼吸潜在水底。但他听到左边一堆高高的水草的另一侧有人大声叫喊。
  他回头看了看湖面上漂浮的血迹,把枪插回皮带。他匆匆穿过树林,回到那片空地。他将巴雷特掉下的纸张捡起来,装进文件夹,这才注意到皮面上有个弹孔。他咒骂起来。怨自己用了一把没多大威力的枪。几分钟后,他在飞机上,飞过树顶。
  刚想起自己有打电话的设备,道尔立刻在他的手机上拨了个号码。“好了?”电话那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完成了,”道尔说,“我试图劝阻他,但他决定要把事情抖出来。”
  “太糟糕了。他很了不起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道尔撒谎。
  “干得好,”那个声音说,“我想明天见你。”
  道尔说他会赴约。他把电话挂断,为刚刚杀了一个老朋友感到一阵假惺惺的难过。但在道尔长大的地方,因为一次毒品交易出了问题或者一句尖酸刻薄的话,友谊一夜之间就会结束。这不是他第一次送朋友或者熟人上西天。很不幸,生意就是生意。他不再去想巴雷特,开始想起很快就会落进他手里的金钱与权力。
  如果知道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可能不会这么轻松愉快。一艘小舟绕着水草丛。舟上两个人本来在垂钓,听到了道尔手枪的响声。他们想提醒打猎的人这个地方有人在。有一个是波士顿的律师,但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个是医生。
  他们从水草后面出现,律师指着水面说:“那是什么鬼东西?”
  医生说:“像一个上面有蜘蛛的甜瓜。”
  他们划着桨,来到离那个物体只有几英尺的地方。甜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张开的嘴巴。律师抬起船桨,准备击向那个浮动的头颅。蜘蛛侠巴雷特向上望着两张大吃一惊的脸庞。他张开嘴巴。
  “救救我。”他苦苦哀求。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三章

  船身排水量达27000吨,强劲的发动机更是能够发出75000匹马力,这艘亚莫级的俄罗斯科特尼号破冰船能够持续不断地破开7英尺厚的冰。它的船头角度很锐利,像一把温暖的小刀切牛奶果冻一样,向前割开已经开始溶化的春季浮冰。卡尔拉站在船头,观察着她的目的地,一个云雾缭绕的海岛,这时她心中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袭过她全身的寒战和东西伯利亚海的严酷天气毫无关系。卡尔拉裹着带头套的毛皮大衣,并且,在温度经常下降到零下40摄氏度的费尔班克斯阿拉斯加大学度过了两个寒冬之后,她已经习惯了刺骨的严寒。她对北极圈十分熟悉,深知象牙岛的名字虽然会让人想到温暖的白色,但它本身却不太可能会和此有什么关系,但这座孤岛完全是她始料未及的荒凉。
  身为科学家,卡尔拉知道她的反应与其说是客观的,毋宁说是情绪的波动,但这座海岛有一些阴森恐怖的东西,让她很难不去想。海岛最突出的特征是一座死火山,被拦腰斩断的峰顶仍有几处皑皑的积雪。阴沉的天空密云蔽日,大海和陆地似乎沐浴在一片凄惨的灰色天光中。船越驶越近,她看见火山周围起伏的山丘和苔原被一些纵横的深壑切断,深壑的悬崖峭壁,加上斜斜照射下来的虚幻阳光,创造了一个如梦如幻的景象,似乎海岛的整个表面正因为疼痛而扭曲。
  “打扰了,詹诺斯小姐。我们再过15分钟就要下锚了。”
  她转过身,看到这艘船的头目。船长伊万诺夫六十来岁,身材健壮,宽宽的脸庞饱经极地的风霜,下巴留着白色的水手胡子。
  船长是个友善的人,毕生大部分光阴都在这群岛附近的冰冷海域度过。自从在破冰船的基地朗戈尔岛上船之后,卡尔拉和慈祥的伊万诺夫叔叔结下了很深的交情。晚饭时总是无所不谈,令她十分愉快。除了掌握指挥船只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所必需的知识之外,船长还旁通历史、生物学和气象学,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她说他是文艺复兴的人,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卡尔拉让船长想起他的女儿,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她身材高挑而苗条,双腿修长,举止带着那种对自己的身体深具信心的人才有的优雅。她一头长长的金黄色秀发像舞蹈演员那样紧紧地扎在脑后。她遗传了马扎尔人和斯拉夫人血统最好的面貌:宽宽的前额,高高的脸颊,宽阔而性感的嘴巴,奶白色的皮肤,浅灰色的杏眼暗示着她的祖先是亚洲人。虽然卡尔拉学过一些简单的舞步,但她更喜欢田径运动。她曾是密西根大学的径赛好手,在那儿获得一个古生物学的学位,还辅修了脊椎动物学。
  “谢谢你,伊万诺夫船长,”她说,“我的包裹已经收拾好了,我现在就去船舱把它们拎出来。”
  “慢慢来好了,”他蓝色的眼睛慈祥地看着她,“你似乎心神不宁。没事吧?”
  “是的,我没事,谢谢你。我在观察那个海岛,嗯,它看上去很吓人。显然是我的幻觉。”
  他顺着她的眼光望出去。“也不全是。我在这些水域航行很多年了。象牙岛看上去总是不一样。你很了解它的历史吗?”
  “只知道它是一个皮毛商人发现的。”
  “没错。他在河边建立了根据地。他在一次争夺皮毛的时候杀了其他几个商人,所以人们没有以一个杀人犯的名字来命名它。”
  “我听过这个故事。就算我是杀人犯,我也未必喜欢自己的名字和这么一个孤独荒凉的地方连在一起。再说,象牙岛听起来诗意多了。据我所知,这座岛也出产象牙,还很恰当呢。”她停下来,“你说这座岛不一样,哪个方面?”
  船长耸耸肩。“有时候我在夜里经过这座海岛,我见到河边古老的毛皮商人根据地附近有火光移动。人们叫那个地方象牙镇。”
  “那是这次科考活动的大本营,我会住在那边。”
  “它们可能是一些发出冷光的瓦斯矿囊。”
  “瓦斯?你说过那些火光会移动。”
  “你的注意力真的很敏锐,”船长说,“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吓唬你。”
  “恰恰相反,你引起我的兴趣了。”
  卡尔拉多么像他女儿啊,聪明、任性、勇敢。“不管怎样,我们两个星期后会回来接你,”他说,“祝你研究顺利。”
  “谢谢。我非常乐观,相信能够在岛上找到一些东西支持我关于长毛猛犸灭绝的理论。”
  船长的嘴唇卷曲出一个斜斜的微笑。“如果你的同事在岛上大获成功,我们也许能够在莫斯科动物园参观猛犸。”
  卡尔拉重重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们这辈子是没指望啦。就算这次科考能够从远古的标本上找到猛犸的DNA,并且能够在印度象身上培育出来,至少也得50年才能养成一头长得和猛犸差不多的动物。”
  “我希望这不会发生。”船长说,“我认为扰乱自然不是明智的行为。这和水手关于在船上吹口哨的说法一样。你可能会吹起一阵大风。”
  “我同意,所以我很高兴我进行的是纯科学研究。”
  “再次祝你顺利了。现在,如果你谅解的话,我得去照顾我的船只了。”
  卡尔拉谢谢他一路的招待,他们握手道别。船长走开的时候,卡尔拉感到一阵寂寥,但她很快想起即将到来的工作。警惕地看了海岛一眼,她走回她的舱室,打点行李,回到甲板,准备登岸。

  轮船在冰层中劈出一条通道,停泊在天然海港中,离海岸线很近。卡尔拉将行李堆放在轮船的登岸小艇上,然后自己也坐进去。这艘敞开的小船被降到水面,船上的两个水手解开绳索,然后他们朝海岛进发,在一些大如轿车的冰块中蜿蜒前进。小船一路驶向海岛,她能见到海岸上有个身影在朝他们招手。
  几分钟后,小艇靠岸,百来英尺开外,有一条流入港口的小河,卡尔拉迈上砾石遍布的海滩。刚才在海滩上等她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猛然抱住她。
  “我是玛丽亚·阿巴托夫,”她带着俄国口音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卡尔拉。关于你的研究,我听人家说过很多好话。我无法相信你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成就。”
  玛丽亚的灰白头发挽成一个圆髻,高高的颧骨红扑扑的,灿烂的笑容使得极地的空气温暖起来。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玛丽亚。谢谢你的热情迎接。”
  玛丽亚抽身去监督水手将小船上的供应物资卸下来。箱子整整齐齐地堆在海滩上,稍后就会被搬走。玛丽亚说周围不会有人或者什么东西搞乱它们。卡尔拉向小船的水手致谢。她和玛丽亚爬上一座小山丘,沿着小河的堤岸走过去。有一条足迹踩出的小径,看起来长久以来它是往来海滩的主要交通线路。
  “一路上还好吧?”她们的脚步踏上永久冻土,玛丽亚问。
  “很棒。伊万诺夫船长是个很好的人。科特尼号经常搭乘观光团环绕这些岛屿旅行,所以我的舱室十分舒适。”
  “伊万诺夫送科考队来的时候也是非常慷慨。我希望你没有过得太舒服。我们已经想尽办法了,但和船上比起来,住的地方要简陋得多。”
  “我会习惯的。计划进展如何?”
  “就像你们美国人经常说的,你想要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卡尔拉瞟了她一眼。“我随你便啊。”
  “先说好消息吧。我们已经进行了好几次野外科考,收集了很多大有文章可做的标本。”
  “这真是好消息。现在说说坏消息?”
  “你的到来正好碰到一场新的日俄战争。”
  “我还不知道自己走进一个战争地带呢。你的意思是?”
  “你知道这次科考是个联合资助项目?”
  “知道。是俄国和日本的机构共同资助的。目的是为了分享成果。”
  “作为一个科学家,你当然知道发现什么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发现的东西能给你带来什么声望。”
  “声望意味着地位、事业,最终是金钱。”
  “正确。这一次,牵涉的可是一大笔钱,所以,我们的发现将归功于什么人就更重要了。”
  她们来到离海滩大约半英里的地方,爬上一处低矮的山坡,这时玛丽亚宣布:“我们就快到了。欢迎来到象牙镇。”
  她们沿苔原上的小路来到河边的几座房子。最大的一座差不多有一个能停放一辆轿车的车库那么大,周围是几座没有窗户的建筑,体积只有其三分之一。屋顶是生锈的波浪型钢板。旁边还支起两个大帐篷。卡尔拉走到最近那座房子,用手抚摸外墙粗糙的灰色墙面。
  “这几乎全是用骨头和象牙建成的。”她吃惊地说。
  “在这里生活的人利用了岛上最丰富的资源。”玛丽亚说,“在一些自制的混凝土中有很多化石。它非常牢固,又能实现它的主要功能,就是防风。”
  那座房子边上一扇饱经风吹雨打的木板门晃了一下,有个额头前突的健壮男人走出来。他将玛丽亚挤开,像是失散已久的叔父那样拥抱卡尔拉,在她脸颊两边各亲了一下。
  “我是谢尔盖·阿巴托夫。”他说,朝卡尔拉微笑,露出一口金牙,“我是这个计划的领导人。很高兴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尤物和我们一起工作。”
  卡尔拉忍不住注意到玛丽亚额头掠过一丝不快。她已经了解过科考队成员的资料,知道虽然谢尔盖是这项计划的领导,但他的妻子在学识上比他要高明。卡尔拉一直很反感科学界重男轻女的现象,也不喜欢他冷落妻子来和自己热乎。卡尔拉从阿巴托夫身旁走过,搂住玛丽亚的肩膀。
  “和如此有成就的科学家一起工作将会很好。”她说。
  玛丽亚的眉头松开了,变得高兴起来。阿巴托夫气得直瞪眼睛,显然他不甘被怠慢。要不是又有两个人走出这座房子,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卡尔拉立即迎上前去,在其中一个男人面前轻轻鞠躬。
  “佐藤博士,我的名字叫卡尔拉·詹诺斯。我很高兴见到你。”她对两个人中较老的那个说,“近畿大学岐阜科技中心的大名如雷贯耳。”她转向较年轻那人说,“你一定是伊藤博士,日本南部鹿儿岛大学的兽医专家。”
  那两人笑得合不拢口,连连点头,几乎整齐划一地鞠躬答礼。
  “我们希望你旅途愉快。”佐藤博士说,“我们非常高兴你加入我们的科考队。”
  “谢谢你们允许我到这里来。我知道你们一定非常忙于自己的工作。”
  卡尔拉和这两个人聊起一些大家都认识的科学界熟人,接着玛丽亚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
  “我带你去看看你要住的地方。”她领着路来到一座小房子,她们走进去,里面阴暗而且有一股霉味。

  “这是一些古代的皮毛商人建的,来找象牙的人又扩展了这个营地。它比看上去要舒服。”玛丽亚说,“大帐篷是我们的厨房和餐厅。那边防风不是很好,所以你得学会吃快点。没有淋浴器,能够擦澡你就得高兴啦。我们有一台发电机,但很少用,因为汽油有限。”
  “我肯定会非常高兴的。”卡尔拉说,不过她有点怀疑这座房子里面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皮毛商杀人的事情。她展开一块防潮垫,在地面上铺了床。
  “我得恭维一下你。你一口说出我们的日本朋友的来历时,他们对你服服帖帖的。”
  “这很简单。我知道他们名字之后,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我见过他们的照片,也看到他们的简历。不过在谢尔盖看来我就没这种魅力了。”
  玛丽亚爽朗地大笑起来。“我丈夫是个好心肠的人,要不我早就把他甩了。但他有时也很混蛋,特别是碰到女人的时候,还有,他的自我感觉非常好。”
  “我也看过你们的资料。他在科学界的声望连你的一半都没有。”
  “是啊,不过他在官场上有背景,这才重要。你敢于和他作对,他会尊敬你;但如果你不介意奉承一个老人,他也会对你服服帖帖。他真的非常缺乏自信,我总是阿谀他。”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拍他马屁的。我们有什么安排?”
  “现在一切都还没定。”
  “我不明白,”她看到玛丽亚眼里有开玩笑的神色,“你还有事情没跟我说吧?”
  “是的。好消息是我们发现了一些非常神奇的东西。坏消息是其他人正在商议是现在就让你知道这个发现呢,还是等和你熟悉了再说。”
  这句话挑起了卡尔拉强烈的好奇心,但她说:“无论你们作什么决定我都可以。我自己的工作就足够忙的了。”
  玛丽亚点点头,领着她回到那座大房子外面,其他科学家聚集在那儿。
  阿巴托夫严肃地和卡尔拉打了个招呼,说:“你这个时候来到这个海岛可能是个好时机,也可能是个坏时机,全靠你自己怎么看了。”
  “我没听懂。”
  “我们刚表决过,”阿巴托夫严肃地说,“我们决定拿你当自己人。不过首先你得发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如果没有征得科考队全体成员的同意,都不能把看到的东西泄露给任何人。”
  “这我很感激,”卡尔拉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卡尔拉望着玛丽亚,希望得到帮助。
  阿巴托夫朝小屋做了个手势,厚重的木板门由两个日本人守护。他们看上去像亚洲寺庙里面的泥塑。听从俄国人的信号,佐藤开了门,手臂在空中一划,请她走进去。
  大家都在微笑。卡尔拉奇怪了好一阵,寻思她是不是犯了个错误,来到一群被极地的寂寞逼疯的疯子之间。但她犹犹豫豫地走上前,走进那个大泥屋。比起她睡的地方,这里空气的霉味没那么重,她嗅到一阵畜舍似的动物气味。它来自一团棕红色的毛皮,躺在桌子上,照着它的是用发电机的电点亮的泛光灯。她又走近一步,开始仔细观察起来。
  那头畜生看上去似乎在睡觉。她有点提防它的眼睛会突然张开,尾巴或者短短的象牙会抽动。
  躺在她身前的,是一头她见过的保存得最完美的猛犸幼象,活灵活现的,肯定和它两万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四章

  乔丹·甘特就像卡迈拉,古希腊神话中的怪兽,全身由各种不同动物的部位凑成。
  他和斋戒中的修道士一样自律,装出一副苦行僧的样子,他穿一身定做的黑色西装,和高领毛衣相得益彰,苍白的皮肤和银色的头发显得更加引人注目,但这身行头却比大多数人一个星期的薪水还要多。他在华盛顿的办公室位于马萨诸塞大道,跟附近其他大企业的豪华楼房比较起来显得异常简陋;然而他在弗吉尼亚有一座宫殿似的庄园,一个马厩和停满跑车的车库。他通过一些跨国投资赚了很多钱,但他领导着一个机构,以和那些让他发财的跨国企业作对为目标。
  他的耳朵很小,紧贴着头颅,戴起帽子显得很顺帖。他的五官非常平滑,一点都看不出来性格好坏的特征。他的表情跟屏幕上显示的图象没什么本质区别。在放松的自然状态下,他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他把政客式的微笑练得炉火纯青,随时能够笑出来,似乎有个电子开关。就算是最沉闷乏味的对话,他也能装出真的感兴趣的样子,表示心有戚戚或者欢欣愉快,戴着一副面具,活像古代的演员。有时,与其说他是个人,倒不如说更像个虚假的身形。
  甘特装出一副非常友好的样子,坐在办公室里面,与他倾谈的是欧文·萨克尔,一个中年男人,满脸肥肉,一头稀稀疏疏的黑发。萨克尔和其他三个来自他在华盛顿影响很大的法律公司的律师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发型都很体面,服装都很正派,看上去活像乔治城法学院培养出来的怪胎。虽然长相和身材各不相同,他们的表情都是全神贯注,像猎食的猛禽,随时准备朝一个法律术语猛扑过去。
  “我明白你们按照我的要求,把档案和电脑磁盘都带过来了。”甘特说。
  萨克尔交给他一个密封的手提箱。“一般来说,我们的办公室会给文件备份,但你为了隐私出手大方,我们从电脑里和档案室清除了所有的资料。全部都在这儿。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接过你的生意。”
  “我代表环球利益网络公司感谢你们的辛勤工作。谢谢你们保守这个计划的秘密。”
  “我们只是尽职而已,”萨克尔说,“这项挑战让人很感兴趣。我们在纸上为你规划的是一个超级企业,能够控制这个星球上任何一种电子通讯系统。无线电话网络,卫星,电信。全部都可以。”
  “你知道的,这个行业的收购和合并都是为了做这件事情。”
  “那些生意跟我们为你设计的公司比起来就像街头小档一样。”
  “那么你们确实是按照我的要求完成了。”
  “成功的话,会引来反托拉斯诉讼,我希望你到时会找我们。”萨克尔笑着说。
  甘特哈哈大笑。“你们将是我们的第一选择。”
  “你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甘特先生?”
  “一点都不介意。问吧。”
  “虽然不太可能,但这些协议和合约可能会让全世界主要的通信系统落在某个人手中。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你把全球贸易、市场体系和资本主义当成是压迫性的,但你的机构似乎有悖于这个看法。”
  “说得对。环球利益网络是个民主而不存私心的公司。我们也认为自由贸易对发展中国家和促进世界和平有好处。但我们要反对的是现存的自由贸易模式。一旦利益被置于安全标准之上,环境保护法规被当成自由贸易的壁垒,我们就会加以关注。我们反对权力集中在少数跨国公司手中。我们反对超越合作界线、违反当地法规的投资进一步扩散。在我们看来,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和国际货币组织正在取代地方政府。”他拿起一本红白蓝相间的小册子,递给萨克尔,“在这本漂亮的小册子里面,你能详细了解我们的自由计划运动。”
  “我会看看的。”萨克尔说,“我也不反对你的某些看法。”他抬头看着墙上的海报,将世界贸易组织画成一只大章鱼。“你为什么要建立这样一个组织,花一大堆钱来建立你所反对的东西?”
  “很简单。我们认为你们设计好的那种超级企业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如果你想和敌人作战,应该对它有所了解。我们主要是一个智囊团。你们准备的蓝图让我们有机会找出一个全球通信网络的优势和弱点所在。”
  “真聪明。好像环球利益网络公司在通信行业已经相当不错了。我每天打开电视,总能看到你们的发言人就这个话题大发议论。”
  “承蒙抬举。我们的公关做得非常好,但你提起的是影响,而不是权力。”
  萨克尔看了看手表,从座位上站起来。甘特和这群律师握手道别,将他们送到门口。“再次谢谢你们。回头联系。”
  那些律师离开之后,甘特走到电话旁边,拨了个分机号码,说了几句话。办公室的侧门打开了,米奇·道尔走了进来。
  “你好,米奇。”甘特说,“你听到了吧?”
  道尔点点头。“萨克尔是个聪明的家伙。他察觉到某些事情,但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我认为我的解释蒙过他了,但不知道他会不会全信。没关系了。自从巴雷特出事之后,你跟马格雷夫谈过吗?”
  “今天早上。他说他打了蜘蛛侠的电话,但找不到他。我告诉他,我在波特兰机场放下巴雷特的时候,他说想找个地方好好考虑几天。”
  “干得好。”他打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本皮面笔记本。为了免得为原来那个封面上的枪洞费唇舌,道尔已经换上一个新的,“我看过卡尔拉·詹诺斯写的东西了。她绝对知道一些事情。”
  “蜘蛛侠也这么说。你想要我对她怎么样?”
  “工作已经展开了。你在岛上给我打电话,说起有种解毒药能够化解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的副作用,我决定尽快采取行动。我们的保安部队已经追查到那个女人在菲尔班克斯的阿拉斯加大学。不幸的是,我们和她擦肩而过。她已经到西伯利亚去参加一个科考队了。”
  “西伯利亚!天哪!为什么不是月球?”
  “别担心。这里出资设立这个机构的人社会关系很广泛。他们经常在俄国做生意,已经让我和莫斯科的一位绅士接上头。他通知了在西伯利亚的手下,追查到詹诺斯小姐在一座荒岛上。他们将会绑架她,把她关起来。同时,有一个小组会审问她,看看她知道些什么。”
  “你认为她知道某些能够毁灭这个计划的事情?”
  “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甘特说,“我们只是想了解她有没有对其他人谈起过。然后我们会干掉她。我们可能还有个问题要处理。库尔特·奥斯汀,巴雷特提到过那个NUMA的家伙。一想到他见过那个线圈装置我就浑身不舒服。”
  “我们会盯住他的。”
  “那很好。我刚浏览了一下奥斯汀的简历。这家伙的经历真叫人难忘。我们不想他带来麻烦。如果我们发现他有威胁,他必须尽快消失。同时,要盯紧马格雷夫,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立即向我报告。我们需要利用他的钱财和能力来完成这个计划。”
  “那真是一门好差事。”
  甘特精于掩饰自己的感情,但他有察言观色的天分。道尔看上去像一条即将吃上一块牛排的牛头犬。
  “你不喜欢他,对吧?”
  “特里斯?不喜欢。他总是把我当一坨屎。他以为我是他的猴子。让我去端咖啡和饮料,给我一杯啤酒当奖励。在他眼里我简直就是隐形的。”
  “所以你对自由计划才这么有价值。你不只是一个卧底而已。你的回报将会远远超出你所梦想到的。现在让你安慰的是,马格雷夫尽管有多么聪明,都没察觉到在他鼻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他想摧毁社会精英,却不知道为他工作的保安公司其实是一个非常‘精英’的人的私人部队。他以为那个微不足道的计划能够接近那些新无政府主义朋友的目标,却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努力的事情会摧毁他,还有他那班地位低下的白痴,巩固他想击败的强权。”
  “你想怎样对付蒙大拿那个老家伙?”
  甘特哈哈大笑。“我的长篇大论肯定让你觉得烦了。”
  “一点都不。我需要一些指导。”
  “要是那头老灰熊干掉你的两个手下,我可不会认为你还想跟他纠缠。”
  “他很聪明,他们是笨蛋。”
  “我不喜欢有始无终,但他再也无关大局了。我们已经知道那个女人的消息,再也不需要他了。还有,刚才在我办公室的那些律师,我希望你干掉他们。尽力让它看起来像一桩事故,也许可以让他们的办公室爆炸。”
  道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马上就去执行。”
  道尔离开之后,甘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马萨诸塞大道。这座城市的白痴以为他们生活在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他们从来不明白军队的力量是有限的。他所属的那个精英组织深知,改朝换代不能光靠枪支,而是要靠对一切通信的严密监控和完全控制。
  甘特很快就会将之实现。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五章

  奥斯汀趴在史洛克摩通号的船舷上,用双筒望远镜看着一艘突然从海里冒出来的轮船。那艘船倾向一边,摇摇晃晃,浮出水面的部分很低,乃至三英尺高的海浪也拍打上它的甲板。神奇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居然能够顽强地挣扎着,没有被拉回它的海水坟墓中去。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船只打捞专家,奥斯汀曾经从海底捞起各种形状和大小的东西,从原子弹到潜水艇。他知道,从简单的物理学原理判断,这艘船根本就不能漂行。同时,他也清楚海洋总会发生奇怪的事情。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多年来在全世界各处海域航行,经常碰到无法解释的事情。他和很多水手一样,认为轮船也有人性。这艘船好像决心要诉说自己的遭遇。奥斯汀刚好决定要听听它想倾吐的是什么。
  “是什么让它漂浮着?”萨瓦拉说。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它浮上来,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浮出水面。”奥斯汀说,“它本来可能陷在海底的淤泥中,或者被货物压住。也许大漩涡将东西晃得松脱了,它就像一块木板那样浮上来。”看到萨瓦拉半信半疑的表情,他说,“好啦,它怎么会浮上来,怎么不沉下去,我一点主意都没有。你恢复过来了吗,靠近它看一看?”
  和奥斯汀一样,萨瓦拉身上也裹着一条毛毯,那是救了楚奥特夫妇,回到甲板时船上的海员给他们的。“要是来一瓶新酿的龙舌兰酒就好了,不过我只要换上一身干衣服就能开直升机了。”
  奥斯汀已经忘了自己跳进过海里,衣服都湿透了。
  “我打算坐船过去,这样我们就能登上甲板到处看看。”他说。
  “坐船啊,我随时都可以。再说,龙舌兰酒越晚喝味道越好。”
  奥斯汀提议他们在小船下水平台会齐。他回到自己的舱室,将湿漉漉的衣服换成干的。再次和萨瓦拉碰头之前,他先到病区探望了楚奥特夫妇。他们在睡觉。医务员说他们劳累过度,不过休息几个小时就好了。
  走出病区时,他碰到艾德勒教授,后者急于和楚奥特夫妇交谈,听听他们在漩涡中的亲身经历。没能见到他们,教授很失望;不过奥斯汀建议他去找几个从本雅明·富兰克林号过来史洛克摩通号疗伤的海员聊聊,他似乎又高兴了。富兰克林号停泊在史洛克摩通号附近,收拾遭到打击之后的残局。
  奥斯汀按照计划,在小船下水的起重臂跟萨瓦拉会合,几分钟后,他们的小船划开一道浪花飞溅的航线,朝那艘神秘船只而去。奥斯汀驾驶着充气船,围着那艘轮船绕大圈,而萨瓦拉则拍摄照片。海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死鱼和残骸。奥斯汀将轮船和NOAA及NUMA的船只作比较,目测它的大小。
  “它看上去很新。照我估计,它大概有300英尺长。”他说。
  “它看上去就像我鬼混了一夜之后的那种感觉。”萨瓦拉说,“它的横幅也相当宽。是一艘大货船。不过我没看到什么货物起重机。它们一定被大漩涡卷掉了。”
  “船身上没有船号和登记号。”
  “也许我们看到的是一艘海盗船。”
  萨瓦拉的设想听起来很荒唐,但实际上不是。当今,海盗是全世界海洋的一个大问题。就像他们古代的同行一样,海盗劫掠船只,利用它们来攻击其他轮船。
  “可能是吧。”奥斯汀说,不过他的语气不是很确定。考虑到它曾经沉没过,这艘船的状况算是很不错的了,“从外表判断,它是不久之前才沉没的。我没见到有什么异常的锈迹,不过也可能被海水刮掉了。”他让小船慢下来,“从海面上能看到的东西我们都看到了。我们上船去?”
  “专有协定不是说我们得等待船长的邀请?”萨瓦拉说。
  “在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不过他好像忙别的事情去了。我看到上面已经倒好鸡尾酒了呢。”奥斯汀说。
  “那你的眼力比我要好。我看到的只是一艘似乎连一只海鸥在上面降落都会翻过来的船身。”
  “为了预防万一,我们最好穿上救生衣。”
  萨瓦拉用手提无线电和史洛克摩通号联系,要求轮船停在附近,以防不测;奥斯汀则将小船开到轮船较低的一面。等到一个海浪卷过来,他加大油门。小船骑上浪尖,借着大海的力量,佐迪亚克驶上了甲板。萨瓦拉迅速将小船系在甲板上突起的一个金属柱上。为怕翻船,他们像盖屋顶的人那样身体前倾,半走半爬地走上那倾斜的甲板。除了轮船中央有一堆扭成一团的金属,宽阔的甲板上空荡荡的。
  他们弯腰大踏步穿过甲板。甲板上有四根钢梁,围成一个长方形。这个框架旁边是一个在甲板上洞开的长方形,面积大约20平方英尺。他们侧过身去,看到一道阴暗的竖井。他们能听见一阵海水扑打金属的空洞声音。
  “这个竖井直通海底。”萨瓦拉说,“不知道它是干吗用的?”
  “我猜人们用它来放东西进去,把东西提出来。这个框架可能是起重机之类东西的底座。”
  那个业已倒塌的框架有部分被一堆看上去像黑色的意大利面条的粗电缆遮住了。奥斯汀打量那堆乱糟糟的钢铁和电缆,试图从中看出点门道来。他的眼光落在一个大约25英尺长的金属网圆锥体上。它侧躺着,里面的光缆和电线纠缠在一起,蜿蜒伸进甲板上那个大洞。

  看到这个圆锥体唤起了他的记忆。高高的背鳍在水面上游来游去。那个头上有怪异刺青的光头男子摆弄着一个黑盒子,宽慰他一切都会没事的。虎鲸中止了它们的袭击,就像开始那样突然。
  奥斯汀脱口而出:“蜘蛛侠巴雷特。”
  萨瓦拉看过来:“什么蜘蛛侠?”
  “普捷湾的虎鲸发疯时,就是蜘蛛侠巴雷特将我拉到他的船上的。他船上也有那个圆锥体,不过小一些。”
  “它是干什么用的?”
  “你是我们队的机器专家。猜猜看。”
  萨瓦拉抓着头说:“所有的光缆都连着大圆椎体。我推测那个洞上面有支架之类的东西架着它。它可能通过那个洞被放到水里去。我想不出这个装置在船上有什么实际用途。如果你能让它发动的话,它产生的效果可能会像个很大的火花塞。”
  奥斯汀对萨瓦拉的推测略一沉思,然后说:“让我们到船里去看看下面有什么东西。”
  萨瓦拉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打个喷嚏这艘船就会翻覆,有哪个头脑正常的人会爬到它里面去呢?”
  “想不到你连一只海鸥也害怕。”
  “要是一只打喷嚏的海鸥呢?”
  “这么说吧,你愿意留在哪个地方呢,留在NUMA的办公桌后面,还是这样一个让你看到壮观海景的地方?”
  “我宁愿坐在一辆能够看到金发美女的雪佛兰考维特轿车上。”
  “那我当你同意了。”奥斯汀说,“我想我看到进去的路了。”
  虽然彼此开着玩笑,这两个男人非常清楚下去可能会丧命。但萨瓦拉暗地里相信奥斯汀的判断和直觉,就算是跟着他走进地狱的大门也毫不犹豫。奥斯汀锐利的眼睛见到甲板上有一个舱盖,大约三平方英尺,走了过去。
  他拔掉插销,摆好马步往后拉。系在铰链上的舱盖砰的一声打开,冒出一阵臭气,熏得他们连连倒退。奥斯汀拿起夹在他皮带上的卤素手电筒,用它照射着舱盖口。强烈的光芒被一道金属梯的横挡反射回来。
  他们脱掉救生衣。下去的时候救生衣会碍手碍脚,如果船翻的时候他们在甲板下面,救生衣也没用。奥斯汀先从梯子下去,因为船倾斜着,梯子的角度很小。他下降了20英尺,感到脚下踩上了硬地。舱面倾斜得厉害,他扶着梯子站稳。
  萨瓦拉紧跟在他身后。他四周看看,说:“看来这像一间好玩的房子。”
  “那我们去玩玩吧。”奥斯汀说。
  他紧贴着低处的墙壁,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走了大约50英尺,他们碰到一条通往下面的楼梯。在这艘劫后的船只里面往下走得更深可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这时他们感到舱面又倾斜了几度。两人都知道如果船翻覆,他们会死掉,不会有逃生的时间。但奥斯汀决定将这艘船隐藏的秘密挖出来。
  “觉得今天幸运吧?”他说,通道的墙壁传来回声。
  萨瓦拉笑起来:“我们刚刚跟一个大漩涡纠缠,并且赢了。我敢打赌我们的运气还没用完。”
  通下又一层舱面的楼梯跟第一条楼梯一样。通道结束的地方不是楼梯井,而是一扇紧闭的门。他们走过通道的时候,鼻子告诉他们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通道中充满的不是海水的咸味,而是一股电器的味道,好像他们刚走进一座无线电台。
  奥斯汀用手电筒四处照射。他们站在一个俯瞰着巨大的中央货舱的平台上。货舱中有四根巨大的圆柱体排成一条线。
  “看起来像胡佛大坝里面的发电厂。”奥斯汀说。
  “这儿发的电足够供应一座小型城市了。”
  “或者足够供应一个巨大的火花塞。”想到在甲板上见到那个坏掉的线圈,奥斯汀说。他将手电筒朝上照。几十条粗粗的电线从天花板倒挂下来,连着发电机。
  吱嘎。
  他们脚下的舱面更加倾斜了。
  “我认为肯定是你所害怕的海鸥降落在船上了。”
  萨瓦拉望着上面说:“老天保佑它没有感冒。”
  奥斯汀英勇无畏,但却并不愚蠢。他们往回走出门口,爬上楼梯,穿过通道,直到他们再次来到外面。在阴森恐怖的船里待过之后,新鲜的空气感觉真好。这艘船明显比原来更加倾斜了。奥斯汀仍不满足。那么一个庞大的结构下面没有东西,但应该有一个控制室。萨瓦拉向史洛克摩通号汇报他们的最新情况,奥斯汀则沿着翘起的甲板走向船尾。
  他走过几个能够让他进入船身的舱盖。他知道打开任何一个都是在碰运气,也知道自己得非常幸运才能选中正确的一个。然后他发现他在找的东西了。船尾甲板中央的舱盖旁边是一些圆形的绝缘体。他猜想它们也许是被大漩涡摧毁的无线电天线的基座。他打开舱盖,示意萨瓦拉跟着他走下楼梯。
  和刚才一样,楼梯通向一层舱面和一条通道,但那条走廊只有大约十英尺长,尽头处是一扇门。他们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想我们找到那些海员了。”萨瓦拉说。
  控制室里面有六具腐烂的尸体。他们堆在房间较低的一头。奥斯汀不愿扰乱这些海员的坟墓,但他知道要想尽可能了解这艘船非这样做不可。萨瓦拉跟在身后,奥斯汀走进房间,看着巨大的控制台。上面有几十个仪表和开关,比他见过的任何控制台都要复杂。根据生平所学,他推测这狭小的房间控制下层舱室的发电机。他正在检查控制台,这时船突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然后似乎开始呻吟起来。

  萨瓦拉说:“库尔特!”
  奥斯汀知道如果他们再待上一秒钟,就得和这些海员肿胀的身体做伴了。
  “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完成了。”他指向门口。
  萨瓦拉领路,他们冲下走廊,匆忙跳上楼梯,冲上甲板,冲进阳光中。
  听到那声吱嘎之后,奥斯汀一直在脑中数着时间过了多少秒,但他们逃跑的时候忘了数。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坐进那艘小船、启动发动机和解开绳索了。他们没有停下来穿上救生衣,而是奔向船上较低的一端,猛然扎进海里。
  浮出水面之后,他们拼命游泳。船沉的时候会产生吸力,他们可不想被它抓住。他们在离那艘船很远的地方停止游泳,回头看去。
  低处的船舷已经完全没进了水里。船身翘起一个危险的角度,甲板几乎和海平面垂直。萨瓦拉那只打喷嚏的海鸥一定落在上面,因为那艘船突然倾到了最顶端,翻覆了。它漂浮了好几分钟,像一只巨大海龟反射着阳光的湿润后背。水流进货舱,船越沉越低,直到只有一小圈船身隐约可见。然后,那圈船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冒着水泡的泡沫堆。
  大海将属于它的收了回去。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六章

  “很高兴见到你,库尔茨教授。”动物考古学教授哈罗德·麻姆福德说,“伯爵茶可以吗?”
  “最喜欢了。”坐在费尔班克斯阿拉斯加大学校园麻姆福德办公室里面的那人说。他的脸很长,下巴突出,眼睛是淡蓝色的,一头棕色的头发正在变白。
  麻姆福德倒了两杯茶,将一杯递给他的客人。“你的旅途可真长。费尔班克斯和柏林隔得很远。”
  “是的,德国离这里有好多英里呢,麻姆福德博士。不过我一直想到阿拉斯加来。这里是最后的人间净土了。”
  “现在改变也很快了,”麻姆福德说,他中等年纪,身材矮小,脸庞活像一头友好的海象,“真见鬼,市区甚至还有一家沃尔玛。但你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找到原始的乡下地方,有很多灰熊和麋鹿。我希望你能去德纳利公园看看。”
  “啊,没错。那在我的计划中。我已经迫不及待啦。”
  “要花上一整天,不过很值。我很抱歉你错过卡尔拉·詹诺斯。我在电话里面提到了,她几天前去进行一次实地考察。”
  “我最后一分钟才决定要到这里来的,”施罗德说,“我意外地空出一阵时间,心血来潮,就到阿拉斯加大学了。我冒昧来访,你还热心接待,真是个好人。”
  “别客气了。我才不会怪你想和卡尔拉会面呢。她是个又聪明又可爱的女人。她原本在离这里70英里的戈斯特河遗址发掘。我们就在那儿发现了一些刻有图案的猛犸象牙。真叫人兴奋。她写过一篇论文,探讨早期猎人猎杀猛犸的问题,是我在这个领域见到的最棒的发现了。我知道她渴望碰到一些学术背景和你一样的人。”
  施罗德在安克雷奇一家金库影印店伪造了他的学者身份。他在名片上伪造的身份是赫尔曼·库尔茨,柏林大学的人类学教授。他的姓借用自康拉德的《黑暗之心》中那个神秘人物。
  只要装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一纸证书便足以取信于人,终其阴暗的一生,他从未对此感到意外。在说了这么多年美国西部腔调之后,伪装最难的地方反倒是挤出一副奥地利口音。
  “我看过那篇文章,”施罗德撒谎说,“和你说的一样,让人印象非常深刻。我还看过她那篇提出关于猛犸灭绝理论的论文。”
  “那是卡尔拉的成名作。她认为人类对猛犸灭绝只有微不足道的影响,之后她跨了一大步,提出一次大灾难才是原因。你可以想到这中间的冲突有多大。”
  “是的,这真是个非常有争议的理论,但我喜欢她大胆求索的精神。她这次实地考察和她的灭绝理论有关吗?”
  “密切相关。她希望在西伯利亚一个荒岛上找到证据支持她的理论。”
  施罗德叹了一口气。“西伯利亚离这儿太远了。那边怎么去呢?”
  “卡尔拉先是飞到朗戈尔岛,然后跳上一艘将她带到新西伯利亚群岛的破冰船。那艘船两个星期后会接她,然后再过几天她就回到费尔班克斯了。你到时还在阿拉斯加吗?”
  “很遗憾,不会。不过我很羡慕她的征程。要是可以的话,我宁愿舍弃一切随她而去。”
  麻姆福德靠在椅背上,双手叠在脑后。“象牙岛一定会变成新的坎昆。”他笑着说。
  “什么?”施罗德说。
  “象牙岛是卡尔拉目前工作的地方。有个发现频道的家伙昨天到我办公室来,说他和一组成员在阿拉斯加拍摄关于麦金利山的特别报道。他好像听过卡尔拉所做的事情。我跟他说起象牙岛的时候他特别感兴趣。说他要改变行程。问起整个计划。我想只要有一本厚厚的支票簿,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他叫什么名字?”施罗德说,“也许我在旅途中碰到过他。”
  “亨特,”他说,“斯科特·亨特。一个强壮的大个子。”
  施罗德笑起来,但他眼中露出轻蔑,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假名。“那我可不认识。你当然跟他说过去象牙岛有多么困难吧?”
  “我让他去机场找乔伊·哈珀。他过去是个专门飞边远地区航线的飞行员,现在开了家公司叫北极星航空公司。他们运送全包式的探险旅行团到俄国去。”
  施罗德张口把剩下的茶都喝了下去,尽管它烫得他喉咙发痛。他谢过麻姆福德热情招待,开着租来的轿车前往费尔班克斯机场。机场有临近北极圈的地利,远东和美国之间很多飞越北极圈航线的大货机都会在这儿停下来加油。施罗德停车的时候看到一架波音747正在起飞。机场本身相对较小,一问之下就找到了北极星航空公司的办公室。
  接待员给了施罗德一个愉快的微笑,说哈珀先生听完电话马上就有空。隔了几分钟,哈珀走出来。他看上去就像刚被分配了一个重要角色,负责飞往一个边远地区。他是个精瘦的男人,眼睛很机灵,嘴巴上留着一圈浓密的胡子;从外表看来,他还没完成从一个边远航线飞行员到旅游业经营者的转变。
  他的胡子修剪得很整齐,但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盖住了耳朵。他的衬衣是新的,也用熨斗烫过,被塞进一条穿起来正舒服的褪色牛仔裤里面。他装出熟门熟路的样子,但他眼中有点担心。他侧身在接待员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关于燃油账单的话,然后陪着施罗德走进他的办公室。
  这个工作场所小得差不多只能容纳一张办公桌和电脑。其他空出来的地方都堆满了文件。
  哈珀敏锐地注意到乱糟糟的情况。“太乱了,很抱歉。北极星还是个家庭小公司,我亲自做很多文书工作。实际上,外面那个是我妻子,在她的帮助下,我几乎把所有事情都做了。”
  “我知道你当过很长时间的飞行员。”施罗德说。
  哈珀神色一振。“我是1984年到这儿来的。拥有一架塞斯纳飞机,飞了好多年。发展成一队小型飞机。我把它们全都卖了,买了一架商用喷气机,你能看到的,就在外面跑道上。就是机身上都是星星的蓝色那架。高端的顾客喜欢他们的旅途又快又舒适。”
  “过得怎样?”
  “生意还马马虎虎吧,我想。至于我自己就不能这么说了。”哈珀在办公桌上拿起一沓纸,将其丢下,“在没有大到能请人帮忙之前,我只好自己忙碌这些东西。但那是我的问题。你有什么问题呢?”
  “我刚才跟大学里的麻姆福德博士聊过。他告诉我你就要带一群在电视台工作的人去西伯利亚的一个岛屿。”
  “啊,是的。发现频道的人。他们要搭飞机赶去朗戈尔岛,再乘坐一艘渔轮。”
  施罗德将一张新鲜出炉的名片递给哈珀。“我想到西伯利亚群岛去。你觉得我能和他们一起走吗?”
  “我无所谓。飞机上有大把座位。你只要付得起价钱就好了。不幸的是,整架飞机和整艘船都被他们包下来了。”
  施罗德想了想他的回答。“也许我能够说服你的顾客把我也带上。”
  “欢迎你去试试。他们住在威斯特马克酒店。”
  “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起飞?”
  他看了看手表。“离现在还有两个小时二十一分钟。”
  “那我去找他们谈谈。”
  施罗德问到前往酒店的路,询问前台发现频道的工作人员在哪里。前台服务员说他几分钟前看到他们走进大堂酒吧。施罗德感谢了他,走到酒店的大堂酒吧,那儿只坐了一半人,多数是一个人或两人在一起。惟一的一群人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头凑在一起交谈。他们一共有四个人。
  施罗德从大堂带了份报纸,在一张相邻的桌子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加酸橙汁的冰镇苏打水。那些人中有两个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眼,又继续交谈起来。年纪老了的好处之一就是不会惹人注意,他暗自想。年轻人再也不会看着你。
  他决定测试一下他的疑心。他看到那些人中有一个想去洗手间走开了。他算好时间,从桌子上站起来,巧妙地挡住了那人的去路。施罗德连连道歉,但那人只顾大声咒骂,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次碰面让他知道两件事情:一是他的新形象,剃掉胡子和染了头发之后,确实能遮人耳目;还有就是电视台那个家伙腋下别着一把手枪。他决定进一步试探。
  从洗手间出来后,他走近那群人的桌子。“你们好,”他用西部口音说,“我知道你们几位来自发现频道。哪位是亨特先生?”
  一个似乎是头目的大个子眯眼打量着他。“是的,我就是亨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酒店里大家都知道啊。我们这里不经常见到名人。”施罗德说,逗得桌子边上的人笑了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几个月前你做的古代希泰族人的节目。”
  大个子脸上泛起迷惑的表情。“谢谢你,”他说,眼光冷漠地看着施罗德,“我们有些事情要谈谈,能请您离开吗?”
  施罗德为占用了他们的时间道歉,走回到他的桌子。他听到那些人哈哈大笑。他提到希泰族人是想试一下。他经常看发现频道,过去半年来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主题的节目。那些工作人员是假的。
  他一边喝着冰镇苏打水,一边设想采取什么行动,决定选择最直接的方法。他走到外面的轿车上,从座位下面摸出一把手枪,枪管套着消声器。
  他回到酒店,见到那些人仍在酒吧里面,松了一口气。他来得不早不晚。他们刚付过账,从桌子旁边站起来。他跟着他们走进电梯。他忍受嘲笑和冷眼,像一个老头那样喋喋不休,和他们一起来到三楼。他在同一层出来,咕哝说还真是碰巧了。他左顾右盼地朝走廊走过去,装出迷惑的样子,似乎忘记他在什么地方,但当那群人分头走进他们的房间时,他把房号记住了。
  他等了一分钟,然后走到一间房外面。他将手枪藏在身后,看看走廊两边,确信只有他一人,然后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看到施罗德站在那儿,那人大发脾气。就是那个被他挡住去路的人。他已经脱掉外套,并且,正如施罗德刚才怀疑的那样,腋下别着一把手枪。
  “你他×的想干什么?”
  “我好像弄丢了房间的钥匙。我在想能不能用你的电话。”
  “我很忙,”他把手放在手枪皮套上,“打扰别人去。”
  那人开始关上门。施罗德飞快地把枪抽出来,在他两眼之间开了一枪。那人瘫倒在地,本来木无表情的脸露出可怜的吃惊神色。施罗德察看了走廊,走过尸体,将其拖到门后。
  随后施罗德施展同样的程序,虽然有点变化,但结果是一样的。有一次,他第一枪错过了,只好再开一枪。还有一次,他刚把尸体拉进房间,就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但事情结束了,他在五分钟之内杀了四个人。
  他不觉得罪过,像他以前一样残酷地打发他们上西天。他们只是暴徒而已,这种人他见得多了,甚至还跟他们同事过。更糟糕的是,他们既懒惰又粗心。这支队伍肯定是匆忙组成的。他们既不是他第一次所杀的人,也不会是他最后杀的人。
  他在每个房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几分钟后,他回到租来的轿车,朝机场前进。哈珀仍在办公室里面,像一头巨型的鼹鼠般忙着他的文书工作。
  “我跟电视台的人聊过了。”施罗德说,“他们更改主意啦。他们决定前往科蒂亚克岛拍摄一个关于熊的专题片。”
  “妈的!他们干吗不告诉我?”
  “你可以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不过我去拜访时他们正好要走了。”
  哈珀抓起电话,拨了酒店的号码。他要求转到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房间。没有人接听,他狠狠地将听筒拍在话机上。他揉揉眼睛,眼见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了。
  “完了,”他说,“我刚才还在算这次赚的钱能维持那只大鸟多少个月。我破产了。”
  “没有别人预订你的飞机吗?”
  “没那么容易。得好几天才能做成一桩生意,有时得好几个星期。”
  “那么飞机和船都能出租了?”
  “是的,它们空出来了。你认识什么人有兴趣租用它们吗?”
  “实际上,我有这个兴趣。”施罗德把手伸进外衣的口袋,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丢在一堆文件上,“这些钱付去那边的机票和船费。飞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同样多的钱。我惟一的条件是在我准备好离开之前,你得等上几天。”
  哈珀抓起那沓钞票,在两边各拨了一下。它们全都是百元大钞。“这些钱够我买一架新飞机了。”他皱眉说,“该不会是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一点都不违法。你将不会搭载货物,只有我。”
  “你有证件吧?”
  “护照和签证都是最新的,准备好了。”为它们付了那么多钱,应该没问题的,施罗德心想。他曾在西雅图停了下来,焦躁地等着他最喜欢的身份造假者伪造出一套库尔茨教授的证件。
  哈珀伸出手:“成交。”
  “很好。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你准备好的时候。”
  “我准备好了。”
  一个小时后,飞机拔地而起。飞机上只有施罗德一个乘客,他坐在位子上,享受着孤独,喝着哈珀周到地提供的一杯苏格兰烈酒。哈珀在控制室。费尔班克斯在远处消失,飞机朝西方进发,这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是个老人,却试图干年轻人做的事情。施罗德要求独处一会儿。他很累,需要睡一阵。
  为了完成前方的任务,他需要绝对的清晰。他清除了脑里的各种情感,闭上眼睛。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七章

  NOAA的轮船本雅明·富兰克林号摇摇晃晃,像一个刚在酒吧和人干了一架的水手。轮船和漩涡的拉锯战付出的代价是发动机,得小心使用才不会彻底崩溃。史洛克摩通号紧随在几百米开外,以防NOAA的船只出现麻烦。
  就在两艘船慢慢开向诺福克的途中,一架蓝绿色的多用途直升机出现在西方的天空,机身上NUMA的字样隐约可辨。它像一只蜂鸟般在本雅明·富兰克林号上空回旋,随后降落在甲板上。四个人挤了出来,带着药物和医疗器材。
  船上的海员领着医疗队来到船上的病区。轮船在漩涡中几乎直立起来时造成的伤势都不会有生命危险。船长要求医疗队照顾船上的医务员,那人浑身青肿,还得了严重的脑震荡。
  直升机重新加满油,两个摔断手臂的海员被抬上飞机。奥斯汀感谢船长热情招待。然后,他和楚奥特夫妇、萨瓦拉、艾德勒教授爬进了直升机。几分钟后,他们飞在空中。
  两个小时不到,直升机降落在国家机场。伤员被送上正在等待的救护车。楚奥特夫妇叫了一辆出租车,带上艾德勒当客人,前往他们在乔治城的别墅;萨瓦拉则开车带奥斯汀回家,奥斯汀家坐落在弗吉尼亚费尔法克斯的波多马克河边,离中央情报局在朗利的总部还不到一英里。他们一致同意好好休息一晚,隔日早上八点再碰头。
  奥斯汀居住的地方由河边一座维多利亚式的船库改建而成。他替中央情报局工作时分配到这座房子。双斜坡的屋顶结构是老建筑的一部分,先前的房主住时已经失修了,变成一座住着无数老鼠的临水大厦;奥斯汀装上檐槽,重修了内部结构,并让它的外观恢复先前的豪华。他居住的地方下面停放着比赛用的小艇和发动机外置的水上飞机。
  他将包放在走廊,走进一间宽敞的客厅。他的房子是新旧的折中。刷成白色的墙壁上悬挂着当代画真迹、风格淳朴的开放式画作和航海图,与殖民地风格的深色原木家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书架从地板通到天花板,摆满了康拉德和梅尔维尔有关远航著作的精装本,还有一些他喜欢的伟大哲学家著作,已经翻得很旧了。玻璃柜展出他收集的几把稀有古董手枪。他还收藏了大量的音乐唱片,尤以改良爵士乐为多,反映出他钢铁般的冷酷、充沛的精力、过人的魄力和即兴发挥的天赋。
  他检查来电信息。有一大堆电话,但没有什么紧要的。他打开音响,奥斯卡·彼得森急促的钢琴声填满了房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最好的陈年龙舌兰酒,拉开玻璃滑门,走到外面的露天平台,酒杯中的冰块发出令人愉悦的丁当声。他倾听着轻柔起伏的音乐,深深吸了一口气,河流潮湿的气息带着花香;他工作时大多在海上,这和海水的咸味太不相同了。
  几分钟后,他走回屋里,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古希腊哲学家的著作,将其翻到柏拉图的“洞喻说”。在柏拉图的对话录里面,被囚禁在洞穴里面的人只能看到木偶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只能听到他们身后操纵木偶的人发出的声音。凭着一点可怜的证据,囚徒必须区分什么是影子,什么是现实。同样地,奥斯汀的头脑正在整理过去几天碰到的奇怪事情,试图从乱糟糟的脑海中理出一点头绪。他总是想起惟一觉得有把握的东西——那艘神秘的船。
  他走到电脑桌旁边,打开他的手提电脑。利用艾德勒博士告知的网站,他发送请求,查看那个巨浪区域的卫星照片。一张图片显示风平浪静。他检索档案,找到南方美人号出事那天的图片。那艘船沉没当天的照片曾让艾德勒目瞪口呆,显示出两个滔天巨浪。轮船本身被显示成一个小小的光点,上一分钟还在,在下一分钟的图片中就不见了。
  他将图片缩小,以便能看到更宽阔的海域,并看到了一些他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四艘船聚集在沉船区域附近。它们彼此之间距离相等,全都落在一个圆圈上。他对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退回到几天之前。那儿没有船。他跳到沉船之后不久,那儿只有三艘船只。当他查到美人号沉没之后一天,见不到任何光点。
  他就像柏拉图笔下的洞穴囚徒,试图从影子中认识现实,但他有他们所没有的优势。他能够打电话求助。他拿起电话旁边一本厚厚的NUMA号码簿,检索名单,在电话上按了个号码。有个男人接了电话。
  “你好,阿尔。我是库尔特·奥斯汀。我刚从船上回来。希望没有吵醒你。”
  “没关系,库尔特。很高兴你来电。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明天早上大概八点能到我家来一趟吗?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当然,”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NUMA有几十名义务的科学家,隐姓埋名替这家了不起的海洋机构干活,满足于从事至关重要的特异现象研究,却从不居功自傲;阿尔·希伯特就是其中之一。几个月前,奥斯汀听了阿尔·希伯特在NUMA开设的讲座,内容是海上通讯和环境监测。这个人广博的知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非常清楚你所作的研究。你是应用电磁学专家,专精天线领域。你负责替NUMA设计电子眼和电子耳朵,用来探测深海,也用于它相距很远的各种行动之间的通信。我看过你的论文,论述通过缩减表面天线产生的放射模式对近地天线规模的影响。”
  “你看过了?我真得意呢。基本上我做的都是零碎小事,我觉得特别行动队才是干大事的。”在NUMA内部,奥斯汀和他的队伍已经成了传奇,听到他们需要他的帮助,阿尔·希伯特觉得很吃惊。
  奥斯汀无奈地笑起来。因为救了保罗·楚奥特,他手臂上的肌肉还是酸的;他觉得筋疲力尽。“最近队中的麻烦事特别多。我们真的需要你的专长。”
  “只要能帮上忙我会很高兴的。”阿尔·希伯特说。
  奥斯汀告诉阿尔·希伯特到船库的路线,说希望在早晨见到他。他趁着脑里的一些想法还新鲜,将其记在一本黄格笔记本上。然后他准备了满满一罐肯尼亚咖啡,将咖啡机调成自动模式,走到他在塔楼上的卧房。他脱掉衣服,钻进冰冷的被窝,很快睡着了。当清早的阳光穿进卧室的窗户,将他唤醒时,他似乎才睡了几分钟。
  他冲了澡,刮了胡子,穿上舒适的T恤衫和短裤,匆匆做了炒鸡蛋和弗吉尼亚汉堡包,在露天阳台上享用。萨瓦拉敲门的时候他刚洗好盘子。隔了几分钟,楚奥特夫妇和艾德勒教授也来了。同时来的还有阿尔·希伯特。阿尔·希伯特高高瘦瘦,头发全都灰白了。他非常怕生,皮肤白得像大理石,主要因为是他整天待在实验室,既不和人接触,也不和阳光接触。
  奥斯汀给每人一杯咖啡,领着他们来到阳台上一张柚木圆桌边。NUMA的总部在阿灵顿一座绿色大楼,里面有奥斯汀的办公室,那边本来可以举办会议。但在收集到更多的事实之前,他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别人的询问,也不想让亲密圈子之外的人知道他的想法。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流,他早晨通常会在里面划船锻炼;然后眼光环绕桌子,感谢大家的到来。他感觉就像范海辛召集众人,出谋划策和吸血伯爵对阵,想问有没有人带了大蒜。
  不过他直奔主题。“大西洋和太平洋发生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他开门见山,“大海就像在碗里打鸡蛋那样被搅起。这些被扰乱的海流吞没了一艘海轮,可能是两艘,就我们知道的,还差点吞没另外一艘,在座也有几位被吓得掉了好几斤肉,诸位的挚友也包括在内。”他转向艾德勒,“教授,你能描绘一下我们碰到的现象,并讲解你的一些理论吗?”
  “我非常乐意。”艾德勒说。他重新描述了南方美人号“不会沉没”的外表,还有成功地找到沉船的过程。他说卫星的证据显示那艘船附近的区域确实有巨浪存在。最后,他有点犹豫地谈到他的理论,认为这些乱流可能不是自然现象。他一边解释他的想法,一边看着众人的脸色,仿佛生怕别人怀疑他。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他看到的只有严肃和兴趣。
  “一般来说,我们可能会将这些奇怪的海洋活动归结为海龙王在发脾气,但还有一些事情,”他说,“卫星图片显示另外一片海域也同样被扰乱了,而这些乱流异乎寻常地对称。”他利用奥斯汀的手提电脑,将杀人浪集中的区域显示给大家看。
  奥斯汀要求楚奥特夫妇描述他们在漩涡中的情况。当嘉梅伊和保罗说起他们如何被吸进大漩涡,在最后一分钟获救的时候,又是一阵沉默。
  “你们说这个漩涡刚开始形成的时候出现了闪电?”阿尔·希伯特说。
  嘉梅伊和保罗点点头。
  阿尔·希伯特的回答很简短。他只是说:“啊。”
  萨瓦拉接过话头,告诉大家那艘重新浮出水面的轮船。他对发电厂和甲板上那个损坏的电子装置的描述引起了阿尔·希伯特浓郁的兴趣。
  “要是我在那边亲眼看到就最好了。”他说。
  “我能做第二好的事情。”萨瓦拉说。过了一会儿,电脑屏幕显示出在那艘神秘船上拍摄的数码照片。
  奥斯汀问阿尔·希伯特从照片中看出了什么。这个NUMA的科学家双眉紧皱盯着屏幕,要求将照片从头到尾再放一次。
  “非常明显的是,大量的电力供应向一个核心点,”他指着那个圆锥体形状的东西,“从它当前的样子,很难判断这个工具是干什么用的。”
  “乔伊说过它像个巨大的火花塞。”奥斯汀说,
  阿尔·希伯特抓抓头皮。“可能不是。更像是个巨大的特斯拉线圈。有很多让这个东西发挥作用的线圈见不到。现在这艘船在哪里?”
  “它又沉到海底去了。”萨瓦拉说。
  阿尔·希伯特的反应并不像奥斯汀预料的那样。他灰色的眼睛很兴奋,将手掌合上。“这可比整天摆弄天线好玩多了。”他又一次查看了电脑图片,然后望着众人,“有人熟悉尼古拉·特斯拉的研究吗?”
  “这里经常看《大众科学》的只有我一人。”萨瓦拉说,“特斯拉发明了交流电。”
  阿尔·希伯特点点头。“他是个电器工程师,塞尔维亚裔美国人。他发现,如果人们让两个线圈成直角,输入异相的交流电,就能将磁场扭转过来。”
  “你可不可以让大家都听明白?”艾德勒礼貌地说。
  阿尔·希伯特哈哈大笑。“我会加入一点历史背景。特斯拉移民美国,替托马斯·爱迪生工作。他们成为对手。爱迪生支持直流电,他们斗争得很厉害。特斯拉受命设计在尼亚加拉瀑布使用的交流电发电机,赢得了比赛。他将感应电机的专利出售给乔治·威斯汀豪斯,这人建立的电力系统我们今天仍在使用。爱迪生只好满足于发明了电灯泡和留声机。”
  “我记得特斯拉还申请了一大堆奇怪的专利。”萨瓦拉说。
  “没错。他是个天才怪物。他注册了一个无人驾驶飞机的专利,电力驱动的,每小时能飞18000英里,可以当做武器使用。他还发明了叫做‘远程武器’的东西,是一种能够在250英里开外熔化飞机发动机的死光。他对电力的无限传输领域作了大量的研究。他痴迷于集中电力,放大其效果。他甚至还声称有一次在实验室制造了地震。”
  “特斯拉只是超前于时代,早就发明了弹道导弹和激光而已。”奥斯汀说。
  “他的想法是对的。但却无法将之实现。近些年他变成一个宗教偶像之类的人物。有些人怀疑很多国家,包括我国,正在阴谋试验特斯拉研究中更具杀伤性的方面。”
  “你怎么看?”奥斯汀说。
  “这些阴谋论者开错火了。特斯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因为他是个吹牛大王。在我看来,拉兹罗·高华斯的破坏性要大得多。和特斯拉一样,他也是个杰出的电器工程师。他来自布达佩斯,特斯拉19世纪晚期曾在那儿工作过,他的研究在20世纪30年代出了成果,主要集中在超低频电磁传输领域。他开始担心会出现电磁战。他说过特定的电磁波能够用于毁坏大气层,引起严酷的天气、地震以及各种灾难性后果。他将特斯拉提升了一个档次。”
  “此话怎讲?”
  “高华斯真的开发出一套频率设备,能够将电磁共振集中起来,从而利用周围的设备将其放大。它们被称为高华斯定理。他在一份科学杂志发表了研究成果,但他拒绝透露能够将他描述的设备建造出来的全部频率。有些科学家怀疑他的发现没有证据。”
  “幸好没人相信他,”艾德勒教授说,“控制我们已有的武器类型已经足够全世界麻烦了。”
  “有人相信他。纳粹对神秘的东西、旁门左道和伪科学来者不拒。那些关于纳粹的考古学家寻找圣杯的故事是真的。他们找到高华斯,绑架了他和他的家人。他们逼迫他在一个秘密实验室工作,试图研发出一种能够扭转局面的超级武器。二战结束后,这个秘密才被公之于众。”
  “他们输掉了战争,”奥斯汀说,“空口白舌的并非只有特斯拉。显然高华斯也失败了。”
  阿尔·希伯特摇摇头。“没这么简单,库尔特。战后发现的文件显示,他研发的电磁武器成功在望。幸运的是,电磁战没有爆发。”
  “为什么没有?”
  “俄国人占据了东普鲁士的一座实验室,据说他在那儿工作。但高华斯已经失踪了。战后,苏联开展了基于高华斯定理的研究。美国得知了他们的工作,也想跟高华斯谈谈。我们的军队从来没有忽略电磁放射的重要性。很多年前,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召开过一个大型会议,探讨将他的工作应用到武器中去。”
  “执行曼哈顿计划的地方?那倒是合情合理。”奥斯汀说。
  “不止一种方式。操控电磁波本身就比核武器更具杀伤力。军方非常认真地对待高华斯。第一次海湾战争的时候试验了电磁脉冲武器。有人声称那些实验和苏联展开的一样,能够引发地震、火山爆发和天气突变。所以我才对天空中的闪电感兴趣。”
  “和那些闪电有什么关系?”奥斯汀问。
  “很多目击苏联和美国实验的人都说他们看到一阵北极光或者猛烈的闪电,这些都是电磁传输引起的。”阿尔·希伯特说。
  “告诉我们更多关于这些实验的情况吧。”奥斯汀说,
  “我国开展了一项叫做HAARP的计划,也就是高频活动极光研究计划,引发了很大的争议。主要的构思是将聚焦的电磁波射入大气电离层。立项的时候是学术计划,用于改善全球通信。有人怀疑它是一项军事计划,目标广泛,从‘星球大战’防御到控制人类大脑。我不知道该信哪一边,但这个计划的基本原理是高华斯定理。”
  “你刚才提到特斯拉线圈,”奥斯汀说,“那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它是一种简单的共振转换器,由两个线圈组成。能量的脉冲从一个传输到另一个,产生出闪电般的效果。在电影里,科学狂人的实验室中通常有这种装置,你可能见到过。”
  嘉梅伊一直认真倾听这次讨论。她身子前倾。“我们谈论的是在地面或者空气中传输这些磁波,”她说,“要是将它们送进海底,那会怎样呢?”
  阿尔·希伯特摊开双手。“我不知道。海洋地理学不是我的专业范围。”
  “不过我研究这个,”保罗·楚奥特说,“让我问你一个问题,阿尔。经过放大的电磁波能穿到地壳深处吗?”
  “毫无问题。”
  “如果这样,这些传输可能会引起地幔的异常运动,就像你刚才提到的HAARP计划扰乱大气那样。”
  “什么类型的异常运动?”艾德勒问。
  “可能是漩涡和回流。”
  “这会引起海流紊流吗?”奥斯汀问。
  阿尔·希伯特捏着下巴。“地球上的磁场正是地壳之下旋转的熔岩创造出来的。那个区域的任何扰乱都可能引起各种各样的海流紊流。”
  艾德勒教授将拳头击在桌面上。“我就知道我没错!有人在耍我的海洋。”
  “但这和我们谈论的东西差了十万八千里。”楚奥特说,暂时抑下了艾德勒的怒火,“我对这次讨论的感觉是,应该回到乔伊的大火花塞,或者阿尔的线圈。即使那个设备能产生出巨大的力量,和地球的巨大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
  楚奥特的评价之后是一片沉默,奥斯汀将其打破。“要是有不止一个设备呢?”
  他把手提电脑放到桌子中央,慢慢转动,以便大家都能看到那个被扰乱的海域周围的光点。
  楚奥特立刻就明白关键所在。“四艘船,每一艘都将能量集中在一个小区域。这可能会发挥作用。”
  奥斯汀点点头。“我来给你们看一些更有趣的东西。”他调出美人号沉没之后不久的图片,“我猜想这些船中有一艘作法自毙了。”
  大家纷纷低声表示同意。
  “这可能解释了怎么回事,”萨瓦拉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我们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奥斯汀说:“也许我们应该关心是谁干的。这可不是有人在浴缸里面玩水那么简单。有些不为我们所知的人已经费了很大精力和财力来挑衅海洋。就我们所知,他们为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目标,已经杀了两艘船的海员,还造成了数百万美元的损失。”他环顾桌子,“我们都准备好开始工作了吗?”
  阿尔·希伯特站起身来。
  “我希望你是想去多倒一杯咖啡?”奥斯汀笑着说。
  阿尔·希伯特一副尴尬的样子。“不是的,实际上,我要回NUMA的办公室了。我觉得你已经得到全部你想要的了。”
  “乔伊,跟阿尔说说我们的‘加州酒店’规则。”
  “我很乐意。就像一首古老的英国歌谣,阿尔。一旦加入特别行动队,你只能退房,不能退出。”
  “我们需要你在电磁场方面的专长。”奥斯汀说,“如果你能从技术的角度判断这些白日梦有没有现实基础,那可就帮了大忙。我们能从哪儿知道高华斯定理的更多情况呢?”
  “我最好的建议是到源头去找。我国的相关研究在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个高华斯协会,专门收集关于他的研究和档案。我经常和他们联系,询问一些问题。”
  奥斯汀转向艾德勒:“你能和阿尔一起工作,写个报告吗?乔伊,建立一座海上发电厂可是大生意。那些发电机很可能是商业公司建造的。”
  “我会看看能否发现源头。”萨瓦拉说。
  “我们下午就能去到新墨西哥州,明天再赶回来。”嘉梅伊说。
  奥斯汀点点头。“了解哪些实验进展到什么程度,还有他们是否仍在继续。我们必须研究一切有关高华斯的文字。也许我们能找到一块不亏我们花费这么多时间的瑰宝。”
  他感谢大家的到来,提议他们明天同一时间再碰面。再过几个小时,他和萨瓦拉会到NUMA的总部。走进房间的时候,奥斯汀经过他的书柜,看到一卷有关柏拉图的著作。
  影子和回声。回声和影子。
  他在想有哪个柏拉图能解开这个新谜团。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八章

  卡尔拉躺在她的睡袋里面,听着风吹过这座古代毛皮商人小屋的声音。她在想着自己见到那头猛犸幼象时的反应。那远非震惊所能形容。她觉得好像被闪电击中了。她强迫自己深深地、缓缓地呼吸。她的专业知识终于发挥作用了,她开始对桌子上的标本进行科学分析。
  她用眼睛测量这动物的大小,估算它大约45英寸长,40英寸高。体重可能在200磅上下。石器时代的艺术家在洞穴中画下的猛犸特征它全都有,包括尖尖的头顶有覆盖着毛发的瘤,肩膀上有高高隆起的肉。
  象牙已经开始弯曲,显示它很可能是雄兽。成年后,它们会有16英尺长。耳朵很小,和身体比起来象鼻显得很短。就算完全成熟,它们的鼻子也比现代象短。身体覆盖着栗色的毛发。从它的大小判断,她估计这头猛犸有七八个月大。
  卡尔拉认为它应该是已发现的保存得最完好的长毛象标本。大多数猛犸只剩下一大块肉和骨头。人们在费尔班克斯河谷发现过的保存了一部分的猛犸尸体,命名为埃菲;俄罗斯也有两个标本,迪马和扎科夫;最有名的当数伯利斯夫卡尸体,被快速冷冻起来,它的肉甚至还能食用。但这可是一整头动物,而且状况远比它们都要好。这动物的胃中还残留着它死前刚吃的毛茛属植物。卡尔拉转向其他科学家。
  “太神奇了,”她说,“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巴巴尔当时在一个古代河床的河岸。”玛丽亚说。
  “巴巴尔?”
  “我们得给这个小东西起个名字,”玛丽亚说,“我有一次看过一本关于大象之王巴巴尔的书。”
  “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名字。恭喜你们大家。”卡尔拉微笑着说,“这肯定是本世纪的大发现。”
  “谢谢你,”玛丽亚说,“不幸的是,这个发现给我们的科考带来了一个问题。”
  “我没听明白。”
  “该吃晚饭了,”阿巴托夫说,“让我们在餐桌上讨论吧。”
  从阿巴托夫便便的大腹看来,他显然很少会错过晚饭。他们走到那座大帐篷。气氛相当融洽,很难相信他们身处的是一座边荒的极地孤岛。折叠桌铺着一张印着花朵的塑料桌布。灯笼柔和的火焰贡献出一个温暖的黄色氛围。尽管海面来的冷风吹得帐篷啪啪作响,汽油取暖器让内部温暖而舒适。
  第一道菜是乌克兰汤,接着是营养丰富的菜燉牛肉,点心则是炸面包圈。所有这些都用茶水送下之后,跟着是高纯度的伏特加,驱走黄昏的寒冷。尝过玛丽亚的手艺之后,卡尔拉明白了谢尔盖的肥胖不只是他自己的错。
  卡尔拉吞下最后一块炸面包圈。“这么简陋的条件,你居然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食物,太让我吃惊了。”
  “没有必要挨饿呀,也没必要像你们美国人一样吃那些又冷又干的食物。”玛丽亚说,“只要我有火,有锅和适当的调料,我就能做得和莫斯科最好的餐厅一样。”
  卡尔拉举起她的伏特加酒杯。“我想再次祝贺你们的发现。你们肯定非常高兴。”
  佐藤博士精细的日本耳朵听出卡尔拉有意无意将一个敏感话题带进晚餐交谈中来。
  “谢谢你,”他说,“正如我们早先表示的,这是个小问题。”他望向阿巴托夫。
  俄国人点点头。“你知道我们这次科考的目的是什么吗?”
  “知道,”卡尔拉说,“你们在试图找到一头能够用于克隆的猛犸遗体。”
  “没错,”阿巴托夫说,“这个计划萌发于1999年,当时有一支跨国科考队在一个冰冻的泥浆区域挖掘出一些可以大派用场的残留物。”
  “扎科夫猛犸。”卡尔拉说。这些残留物以拥有它们被发掘出来的那块土地的家族命名。
  “正确。全世界的很多基因研究机构都对这头畜生表露出极大的兴趣。他们说如果能够从软组织中提取DNA,那么它也许能够用于克隆出一头长毛猛犸。”
  “我记得泥浆只保留了骨头,没有软组织。”
  “没有软组织,打消的是克隆的念头,可不是兴趣。实验继续进行,”阿巴托夫说,“一群日本和中国的研究人员以和俄罗斯的冻土层一样的温度将一个死亡的牛胎冷冻起来,利用其皮肤细胞克隆了两头牛。自那以后,很多科考队继续到西伯利亚寻找合适的残留物。拙荆和我在西伯利亚一家野生动物园上班,计划利用一头印度母象代孕,产下混种的猛犸后代,然后再在它的后代身上重复实验。他们希望50年内能够有一头百分之八十的长毛猛犸。”
  “这是和日本一起的共同资助项目,”佐藤博士接过话头说,“自从1997年,近畿大学的学生和鹿儿岛的兽医专家,包括伊藤博士,一直在西伯利亚寻找DNA样本。西伯利亚冻土层大约埋着1000万只猛犸,所以我们到这里来,希望找到想要的。”
  “怎么克隆呢?”卡尔拉问。
  “那可是极端复杂。每一步工作都不能出错。”兽医专家伊藤说,“我们会从软组织提取一条完整的DNA链,从母象体内取下一个卵子,通过放射线破坏它的DNA。我们会将猛犸的DNA植入,然后将它放回大象体内。大象正常的孕期是22个月,但我们不知道这种生灵需要多久。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照料这种混种幼象。”
  “这些障碍本身都很难解决。”卡尔拉说。
  “找到软组织是最难克服的障碍。”玛丽亚说。
  “到目前为止。”卡尔拉说。
  “要是能找到一头怀孕的猛犸那就最理想了,”玛丽亚说,“但这已经够好啦。”
  “我被搞糊涂了,”卡尔拉说,“你们将那头小动物锁在小屋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佐藤博士说:“有法律上的纠纷。就像两个父母争夺孩子的抚养权。”
  “你们又不用拥有整个尸体啊。一个DNA样本就足够了。”
  “是的,”佐藤说,“但你知道科学界的你争我夺有多么激烈。谁要是能将这头标本带回家,将会赢得大量的钱财,前途将会一片光明。”
  “谁发现的它?”
  阿巴托夫耸耸肩。“佐藤和伊藤,但我们要求所有权,因为我们帮忙将其搬到小屋,并且这里是俄国的领土。”
  “你们没有一个约束这种事情的协议吗?”
  “没有,但没有人会想到我们能找到一个这么完美的标本。”玛丽亚说。
  “我们都是理性的人,”阿巴托夫说,“玛丽亚有效地帮助我们收敛男人的臭脾气。我们真诚地交谈过,还详细地讨论了要不要告诉你。我们认为向你隐瞒它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也不是诚实的知识分子该做的。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说得对。你们确实有个问题。”卡尔拉说。
  四个头一齐点下。
  “不过这并非无法解决的问题。”她加上一句,那些脑袋点到一半就僵住了。
  “拜托,你可别告诉我们学所罗门把小孩劈成两半。”阿巴托夫说。
  “不会啦。答案看起来非常明显。到外面去,找另外一个标本。同一个地方也许还有别的标本像这个。我会帮你们的。我详细研究过更新世时期象牙岛的地形,当时这里还是一片大草原,到处都是这种动物。我想我能替你们找到环境条件最好、最集中的地方,增加你们发现的可能性。”
  佐藤博士说:“在我们国家,我们认为共识比对抗更有价值。我提议我们寻找第二个标本。如果船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没找到,我们会告诉各自的资助机构,让他们上法庭打架吧。”
  玛丽亚委婉地提醒她的丈夫。“谢尔盖?身为项目的负责人,你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詹诺斯小姐提供了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
  “根据等价交换原则,”她说,“或许你们能帮帮我的计划。”
  “爱莫能助,”佐藤博士说,“我们自己的事情已经有得忙的了,只好抱歉啦。你来这里到底想找什么?”
  “解开猛犸之谜的答案。”
  “更新世的灭绝?”玛丽亚说。
  卡尔拉点点头。“想想这座岛两万年前的样子。我们的帐篷外面的土地满是绿色的植被。地球在大群猛犸响雷般的脚步下颤抖。这些生灵站立的时候身高14英尺,是所有象类中最大的一种。回到超过300万年以前,它们成群结队出现在全世界。它们在北美,从加利福尼亚到阿拉斯加,俄罗斯和欧洲最多,甚至英国和爱尔兰也有。但到了公元前8000年,它们几乎消失了,只有零散存活一些。猛犸群消失了,连同几百种其他物种,留下它们冻僵的骨头迷惑我们这样的科学家。”
  “灭绝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谜团之一,”玛丽亚说,“猛犸,乳齿象,剑齿虎,全都在一万两千年前到一万年前从地球表面上消失了,一起灭绝的还有其他两百种大型哺乳动物。全球范围内有数以百万计的动物死亡。你想在这里找到什么?”
  “我也不清楚,”卡尔拉说,“你也知道的,解释这种灭绝的有三种理论。第一种认为克罗维斯人杀绝了它们。”
  “这个理论的主要问题是它解释不了世界其他地方的灭绝现象。”阿巴托夫说。
  “也没有化石的证据支持这个观点,所以我们来看看第二种理论,它认为一种致命的病毒传染上全世界的哺乳动物。”
  “那么你认为病毒理论是最可信的?”佐藤博士说。
  “是和不是,我想留待讨论完第三种理论再说,该理论认为是激烈的气候变化。在该时期快结束的时候,气候突然改变了。但这个理论有个大漏洞。很多岛上的生物活了下来。如果灭绝跟气候有关,它们也会死亡的。”
  “所以它既不是过度捕猎,不是病毒,也不是气候变化,那是什么?”谢尔盖说。
  “这个论断总是和两种流派的思想分不开。大灾难说,认为一个单独的事件或者一系列事件导致了灭绝。还有缓慢发展说,宣称灭绝是由于很多原因经过长时间的发展造成的。”
  “你支持哪一派呢?灾难说或者缓慢发展说?”阿巴托夫说。
  “都不是。没有一个理论能符合所有事实。我认为原因比所有这些加起来还要复杂,灭绝是一次灾难或者一系列灾难引起的一个过程。海啸、火山喷发产生了致命的云层和气体,改变了植被的模式。”
  “这个理论也有个漏洞。”阿巴托夫说,“证据显示灭绝是个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过程。”
  “这不成问题。我的理论解释了大量猛犸死在同一个地方的现象,也解释了为什么有些猛犸还能继续存活很久。证据显示,很多死于一次突然的灾害。但我们也知道,埃及人建造金字塔的时候,周围也有一些猛犸物种。灾难削弱了猛犸的力量,乃至疾病和猎人能够消灭它们。特定物种的灭绝有一个连环效应。那些以猛犸为食的动物和其他动物会失去它们的食物来源。”
  “我想你抓住某种东西了,但你在说的是突然发生的全球性灾难。这一分钟,猛犸还安详地吃着青草,下一分钟,它们就走上了灭绝的道路。这不会太离谱了吗?”
  “一点都不。但我首先得认为地极偏转的理论会招人非议。”
  “地极偏转?”
  “地球磁极的重新调整。”
  “我们没有一个是地理学家,”阿巴托夫说,“请你解释一下。”
  “我会乐意的。地极偏转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磁极偏转’,涉及的是地球磁极的倒换,会引发各种麻烦,但没有什么我们受不了的。一种是‘地质性的地极偏转’,意味着地壳在熔化的地核上真的发生了移动。我相信猛犸这一物种的灭绝就是后一种引发的灾难造成的。”
  阿巴托夫将信将疑。“你把你的灭绝理论基于理论上的地极偏转?你将不得不承认这么一种灾难不太可能发生。”
  “恰好相反。它会发生,而且能够一再发生。”
  阿巴托夫一把夺过卡尔拉的玻璃杯。“我们的客人刚刚喝多了一点伏特加。”
  “我会很高兴让你看看我讲述这个理论的文章,阿巴托夫博士。我认为你会发现它很有创见。特别是那些方程,显示地球的电磁场受到什么方面的影响会引发磁极倒换。”
  饭桌上,相信她理论的人和那些不信的人展开了一场争论。尽管他们表面上都很文明,但这个群体中还是有些暗地里的冲突。科学家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不过他们可能更加虚荣和吹毛求疵。玛丽亚以令人愉快的强大人格力量打断了这场争吵。
  “我为如此粗鲁地对待客人道歉。”她说,狠狠地盯了她丈夫一眼,“你明天有什么打算?”
  阿巴托夫罢战之后,争吵的结束和它的开始一样快。
  “也许有人能带我去看你们找到巴巴尔的地方。”
  她被告知那毫无问题。大家帮助玛丽亚收拾饭桌。过了一小会儿,卡尔拉躺在她的睡袋里面了。这座古老的建筑非常牢固和温暖,除了一些小动物的窸窣声之外,她觉得非常舒适。她还在为发现猛犸幼象而兴奋,难以入眠。
  她记得她父母死后,和祖父住在一起,祖父经常背诵一首晚安诗歌给她听。
  她还没来得及背诵完第一句就匆匆睡着了。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十九章

  楚奥特夫妇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飞到阿布奎基,然后驱车前往圣达菲,在那儿过了夜。隔日一大早,他们坐进租来的轿车,朝坐落在帕纳里托斯高原三座平顶山的天然要塞上的洛斯·阿拉莫斯进发。
  在25英里的车程中,楚奥特注意到他妻子的变化。她一直在说风景有多么迷人,说要是他们有时间在一个印第安人小镇停下来就好了;然后就沉默了,这可不像是她的性格。
  “你在想什么啊?”他说,“说来听听。”
  “我只是在看看这安宁的风景,想到在这儿展开曼哈顿计划和它释放的可怕力量。”
  “这些事情肯定会有人去做的。庆幸我们捷足先登就好啦。”
  “我明白的,但一想起我们还不知道如何控制从瓶里放出来的魔鬼,我就会觉得压抑。”
  “高兴点啦。和那些吃了兴奋剂似的漩涡和海浪比起来,核武器可能过时了。”
  嘉梅伊给了他一个白眼。“谢谢你让我看到光明的一面。”
  自从罗伯特·奥本海默和他的天才团队研究出如何将原子能装进一个带鳍的金属圆筒那天起,洛斯·阿拉莫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它变成一个蓬勃发展的西南小城,有很多大商场、学校、公园,有一个交响乐团和一座剧院,但却从未能——或者说从不想——摆脱它黑暗的过去。虽然这些年来,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进行了一系列和平的科学研究,可曼哈顿计划的阴魂依然在这里徘徊。
  那些在其间研发出核武器的实验室依然不对公众开放,隐隐透露出这座城镇仍和核战争大有关系。参观实验室历史陈列馆的游客能够触碰第一批原子弹“肥胖男人”和“小男孩”的复制品,见到各种各样的弹头,跟真人大小的罗伯特·奥本海默和格罗夫斯将军塑像合影;他们两人是一对双子星,主持了军队和科学的绝密结盟,制造了落在广岛和长崎上的原子弹。
  楚奥特夫妇在这个国家实验室的资料室停了下来,和之前联系过的一个研究助理交谈。她准备了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关于拉兹罗·高华斯的资料,但多数是传记性的,没有提供他们真正想知道的关于这个科学家的任何信息。关于高华斯的文章似乎很多。研究助理解释说,和更加广为人知的特斯拉一样,高华斯也变成一个受人崇拜的偶像,比起科学界,科幻小说界对他的理论更有兴趣。
  “也许我们可以去高华斯协会了解更多的情况。”嘉梅伊说。
  助理仿佛不认识似的看了楚奥特夫妇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啦?”嘉梅伊说。
  助理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只不过这个……嗯,你们会明白的。”
  她将他们送到门口时仍在发笑。
  高华斯协会的联系人是个叫埃德·弗洛比斯的人,声音热情奔放。他们给弗洛比斯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他刚好要出去完成一些差事,建议他们在一家叫“黑洞”的旧货商店和他碰头。
  那家商店在城区边缘,旁边是一座金字塔式房子,这座房子前面有块指示牌写着“欧米加和平机构,高新技术的第一教堂”。教堂和黑洞都归一个叫埃德·格罗修斯的本地人所有,他如数收购自曼哈顿计划以来国家实验室几十年间产生的废物。他管这些叫“核废品”,给他的货物做广告,招徕科学狂人、艺术家和喜欢收集废品的人。
  商店周围的空地堆满了炸弹的空壳、炮塔、办公家具和电子设备。大仓库里面是一排又一排的货架,堆得高高的,全都是废弃的电子设备,比如盖格计数器、示波器和电路板。楚奥特问收银员认不认识弗洛比斯。他领着他们来到一排货架,那儿有个男人一边翻着一堆控制板,一边自言自语。
  “看看这个东西,”相互介绍过后,弗洛比斯说:“在50年代,这块板可值普通纳税人一个月的薪水。现在除了少数像我这样的科学迷,其他人都把它当垃圾。”
  弗洛比斯是个大个子,身高超过6英尺,胸膛鼓鼓的,便便的大腹悬挂在一条很宽大的军用皮带上。要不是一条挂住他大肚子下面裤子的红色吊带,他穿着的那件黄色格子衬衫就太刺眼了。虽然那天天气很干燥,但他的裤子仍被塞进齐膝高的渔夫橡胶靴子。他一头茂密的头发全都白了,几绺刘海挂在方框式的角质眼镜之前。
  弗洛比斯买下了控制板,领着路步出商店,走向一辆灰头土脸的破旧克莱斯勒轿车。他让楚奥特夫妇叫他“弗洛比”,建议他们随着他到家里去,高华斯协会的总部就在那儿。两辆轿车驶向城外时,嘉梅伊转向坐在驾驶座上的保罗。
  “我们的新朋友弗洛比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人?”
  楚奥特点点头。“一个又高说话又大声的袋鼠船长。”
  “这下子库尔特要欠我们一个人情了,”嘉梅伊叹了口气说,“我宁愿被一个漩涡吞下去。”
  路越走越高,在俯瞰城区的山坡上蜿蜒。房子越来越少,越来越稀疏。那辆破车转上一条很短的碎石车道,因为减震器坏了,蹦蹦跳跳的像个橡皮球,停在一座玩具般大小的砖屋前面。院子里摆满了电子垃圾,像个小型的“黑洞”。
  他们走过夹在堆堆生锈的火箭外壳和电子设备外套间的小径,弗洛比大幅度地甩着手臂。
  “实验室每个月都拍卖他们的东西。好像我还没告诉你们,我每次都去参加的。”弗洛比说。
  “你之前没说过。”嘉梅伊说,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他们走进屋子,和外面乱糟糟的垃圾场相比,室内整洁得令人意外。弗洛比斯领着他们来到一间狭窄客厅,里面摆设着机关单位用的皮质办公家具。一张金属桌子和两个金属文件柜紧贴着墙面。
  “这座房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来自那个国家实验室。”弗洛比斯夸口说。他让楚奥特看着墙上一块写着“放射性”的警示牌,对着他傻笑,“别担心。它在那儿遮住墙上的一个洞。身为拉兹罗·高华斯协会的主席,我热烈欢迎你们来到这个世界总部。拜会我们的创始人。”他指着那块警示牌旁边悬挂着的一张老照片。里面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四十来岁,头发是黑色的,眼神很坚定。
  “贵协会有多少成员?”嘉梅伊说。
  “一个。你们看到的就是他。正如你们可以看到的,它是一个限制非常严格的组织。”
  “我注意到了。”嘉梅伊说,露出甜美的笑容。
  楚奥特给他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想立即离开。她忙着扫视那些填满了墙壁很大部分空间的、从地板到天花板的大书架。她细心的女性眼睛看到了楚奥特所没有看到的:从它们的书名判断,这些书的内容都是高科技的和非常深奥的。弗洛比哪怕只懂得这些阅读材料的一点点,他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请坐下。”弗洛比斯说,他坐在一张办公椅上,转了过来,脸朝客人。
  楚奥特在嘉梅伊身旁坐了下来。他已经决定最好还是尽快结束交谈。“谢谢你接待我们。”他说,这是告辞的前奏。
  “这是我的荣幸,”弗洛比笑容满面地说,“老实讲,最近我没有碰到人们对高华斯协会有什么兴趣。这可是件大事情。你们两位从哪里来?”
  “华盛顿。”楚奥特说。
  他浅蓝色的眼睛一亮。“这简直不只是大事情了!你们一定要在我的来宾签名本上留名。喏,跟我说说,你们怎么会对拉兹罗·高华斯感兴趣的?”
  “我们两人都是国家水下暨海洋机构的科学家,”嘉梅伊说,“在NUMA的一个同事跟我们提起过高华斯的工作,说在洛斯·阿拉莫斯这儿有个协会,拥有这个领域最齐全的资料。国家实验室的资料室关于高华斯的资料很少。”
  “那儿的一帮浑球认为他是个骗子。”弗洛比斯恶心地说。
  “我们看出来了。”嘉梅伊说。
  “让我来讲讲这个协会的背景。我以前是一个在国家实验室工作的物理学家。我和一群科学家同行打扑克,总是谈到尼古拉·特斯拉的工作。我们有人经常辩论说,高华斯被特斯拉自吹自擂的作风埋没了,凭他的发现,他应该享有比原来更高的声望。我们将这个牌友会命名为高华斯协会。”
  楚奥特微笑着,但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心里暗暗咒骂。他清了清喉咙。
  “你的协会以一个牌友会的名字命名?”
  “是啊。我们本想叫它‘扑克公寓’。但这些家伙有人结婚了,觉得参加讨论是个可以用来搪塞他们妻子的借口。”
  “那么你们从来没有聊起过高华斯定理了?”嘉梅伊说。
  “有的,我们当然谈到了。我们扑克打得很烂,但可是很好的科学家。”他把手伸向办公桌上的一个小架子,拉出两本小册子,将其递给楚奥特夫妇,“我们复印过高华斯讨论他的创新理论的原文,但卖光了。20年前这里举办了个会议,讨论他的工作,这里是摘要。它们每份仅售4.95美元。我们还有一些传记,可以低价出售给你们,以便收回印刷成本。”
  保罗和嘉梅伊各自翻阅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匈牙利文,还有大量的数学公式,又长又费解。楚奥特给了他妻子一个“就这样吧”的笑脸,身体前侧,高高的个子准备从座位上起来,走向门口。嘉梅伊感觉到他的不耐烦,碰了碰他的手臂。
  “我看书架上的书都非常高深,你又说过你是一个在那个实验室工作过的物理学家,所以我们将会重视你的意见。我希望你不会误解我们的意思,但你肯定知道关于高华斯和他的理论有很多争议。高华斯是一个聪明的骗子而已吗?或者他确实有两下子?”
  “他绝对有两下子。”
  “但是他从来没有用实验证明过它,并拒绝将他的发现的细节透露给公众。”
  “那是因为他知道说出来太危险了。”
  嘉梅伊微微一笑。“抱歉,不过听起来是个他用来掩饰失败的借口。”
  “根本不是。那是对全人类的尊敬。”
  楚奥特察觉到嘉梅伊有所图谋,于是顺竿打蛇。
  “他要是关心全人类,干吗还替纳粹卖命啊?”
  “他无奈才替纳粹工作的。他们威胁要杀了他的家人。”
  “我知道事情确实是这样,”嘉梅伊说,“真是太丢脸了,你不觉得吗?这个家伙的妻子和小孩因这个理论死于非命。”她将那本小册子夹在膝盖间,“一个关于致命的超低频率电磁波的空洞理论。”
  弗洛比斯苍白的面庞变得像煮熟的龙虾一样。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深皱的眉结解开了,变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可是个诱我上当的好办法。”他来回看着他们两个,“喏,跟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嘉梅伊望向保罗,他点点头。
  “我们是NUMA特别行动队的成员,”她说,“你想查看我们的工作证吗?”
  “我相信你。你们这么一对来自世界最大的海洋研究机构的夫妇,大老远从大西洋跑到太平洋这边来干什么呢?”
  “我们认为在新墨西哥州这儿能找到解开一些异常的海洋紊流之谜的钥匙。”
  他扬起眉毛。“什么样的紊流?”
  “漩涡和大得吞没船只的巨浪。”
  “请别见怪,不过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个和我们交谈过的NUMA科学家认为,紊流可能是因为地球的电磁流被扰乱而产生的。他提到了高华斯定理。”
  “继续说。”弗洛比斯说。
  他们轮流告诉他关于海洋紊流的情况,并说怀疑这些都是人为造成的。
  “老天爷,”弗洛比斯嘶哑地说,“果然发生了。”
  “什么发生了?”楚奥特说。
  “不管你们是不是NUMA的人,你们撞到的是一些远远超乎你们想像的事情。”
  “我们经常撞到这一类事情,”楚奥特说,“这是NUMA工作的一部分。”
  弗洛比斯直勾勾地看着楚奥特和嘉梅伊。他们镇定的表情让他不再慌乱,他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走进厨房,回来的时候拿着三瓶冰冻的啤酒,每人发了一瓶。
  “我们已经告诉你我们的身份了。”嘉梅伊装出笑脸说,“现在也许轮到你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人啦。”
  “这相当公平,”他一大口将啤酒喝掉一半,“让我从一小段历史开始。大多数人都知道爱因斯坦写给罗斯福的信。”
  楚奥特点头说:“爱因斯坦说只要实现了控制连锁反应,就能够造出原子弹。他建议美国抢在德国之前发展这样的武器。”
  “没错,”弗洛比斯说,“总统任命了一个委员会研究其可行性,引出了洛斯·阿拉莫斯这边的研究工作。很少人知道,在二战快结束的时候,爱因斯坦写了第二封从来没有发表过的信。在信中,他根据各种定理,警告了发生电磁战的危险性。但和被一些人当成是骗子的高华斯不同,爱因斯坦的意见得到了重视。当时的总统是杜鲁门。他任命了一班人马研究爱因斯坦的建议,由此引出了和曼哈顿计划一样的研究工作。”
  “我们听说俄国人也进行过同样的研究。”嘉梅伊说。
  “没错。到了60年代中期,我们和俄国人齐头并进。”
  “研究进展到什么程度?”
  “很深的程度。他们的研究集中在陆地,而不是天空,制造了几次地震。自从那次阿拉斯加的强震之后,我们国家进行了报复。我们在俄国引发了几次漂亮的洪灾和旱灾。这些都是小把戏而已。”
  “很难说洪灾和地震是异常现象。”嘉梅伊说。
  “那只是热身而已。两个国家的科学家差不多同时发现,他们进行的实验产生的力量合起来,能够大大改变地球电磁场。两个国家在白令海一座荒岛举办了一个绝密会议。参加的有科学家,也有政府官员。两个国家都出示了证据,显示如果利用高华斯定理推进试验,将会引起严重的后果。”
  “如果这些事情那么秘密,你怎么知道的?”嘉梅伊说。
  “很简单。我是当事人之一。我们同意中止研究,回头处理一些不那么邪恶的东西,比如核武器。”
  “很难相信还有什么东西比核武器大屠杀还要糟糕。”嘉梅伊扬起眉头说。
  “请相信。”弗洛比斯在座位上身体前倾,压低了原来的声音,似乎认为隔墙有耳,“由于保守这个秘密非常重要,每个国家都成立了保密机制。任何人只要对高华斯和他的工作表示出兴趣,都会被劝阻;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有消灭那些知道得太多的人。”
  “那么高华斯协会不是在牌桌上成立的?”楚奥特说。
  弗洛比斯微笑起来。“那个故事通常搪塞过大多数人。没错,在这儿成立高华斯协会是保密机制的一部分。理由是,如果人们对他的工作感兴趣,将会首先来找它。如果你们早几年到这里来,提了一些犯禁忌的问题,我会打一个电话,你们就会消失。你们应该庆幸,几年前这个组织解散了。”
  “怎么回事?”楚奥特说。
  “没有经费,”弗洛比斯苦笑说,“官方也忘记这回事了。知道协议的少数几个人死了,将秘密带进坟墓。再也没有人支持这么一个预算项目,所以经费被砍掉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高华斯和他的研究被湮没了。就像尼古拉·特斯拉,高华斯变成一些阴谋家所供奉的偶像,只不过比较少人知道而已。大多数到这里来的人都是疯子,就像一个脑壳上有蜘蛛刺青的家伙。较为认真的人则被我的弗洛比式表演挡了回去。”
  “你演得可真像。”嘉梅伊说。
  “谢谢。我自己都快相信了。我就像一个孤独的看门人,挡住那些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你刚才说操控电磁场能够引起全球性的后果。”楚奥特说。
  弗洛比斯点点头。“让每个人害怕的是,操控电磁场可能会引起地球磁极的偏转。”
  “可能吗?”嘉梅伊说。
  “当然。我来解释。地球的电磁场是外地核绕着固体的内地核旋转产生的。莱比锡大学的科学家研究出一种模型,显示地球就像个巨大的发电机。内层电磁体的重金属和液态熔岩是联轴器。地壳的轻金属是线圈。地球的磁极是由电磁电荷决定的。磁极是地心深处的熔岩旋转的结果。磁极总有偏离的倾向。自古以来的航海家都提到了这种现象。如果一个磁极的强度降低,你也许能够看到地磁南北极的倒转。”
  “地球磁极偏转会有什么后果呢?”嘉梅伊说。
  “破坏性的后果,但还谈不上是大灾难。电网会失灵。卫星变得毫无用处。罗盘找不着北。大气臭氧层会出现漏洞,导致由于太阳放射暴增引起的慢性健康问题。你能够在更南边的地方看到北极光。迁徙的飞鸟和动物会迷失方向。”
  “磁极偏转还真会带来破坏性的后果。”嘉梅伊说。
  “是的,但跟地质的极地偏转比起来,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身为深海地质学家,楚奥特知道弗洛比斯说的究竟是什么。“你说的是地壳在内核上的实际运动,而不是地球电磁场的变化。”
  “准确无误。地球固体的部分在液体的部分上移动。有证据显示从前发生过这种情况,由自然现象引起的,比如飞过地球的彗星。”
  “我是深海地质学家,”楚奥特说,“彗星是一回事。我觉得很难想像人为的阴谋能够引起大规模的物理变化。”
  “所以高华斯的研究这么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
  弗洛比斯站起来,在小房间里来回走动好几次,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停下来,食指不断旋转。
  “这是不同的。整个宇宙都有电磁场。地球就像一个电磁体那样被充满电。正如我们刚才提到的,磁场的变化会引起极性的偏转。但高华斯的研究揭示了还有另外一种效果。在能量和物质的转换过程中,物质会振荡。”
  楚奥特理解地点点头。“你说的是,通过改变地球的电磁场,有可能改变地球表面物质的位置。”
  “这能解释海洋紊流。”嘉梅伊点头说。
  弗洛比斯打了个响指,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们夫妻俩真聪明。”
  “要是陆地偏移会怎样呢?”嘉梅伊说。
  弗洛比斯的笑容消失了。“惯性的力量会反作用于这种物质偏移。世界各地湖泊和海洋的水会被激荡而起,猛扑上堤岸,引发大规模的水灾。所有的电力设备会崩溃。我们将会碰到强度前所未闻的飓风和龙卷风。地壳会裂开,造成强震和火山爆发,熔岩流得遍地都是。气候会发生激烈的变化,长时间得不到恢复。刺穿地球磁场的太阳放射线引起的放射线疾病会要去几百万人的命。”
  “你说的真是一场大灾难。”嘉梅伊说。
  “不是,”弗洛比斯说,声音低不可闻,“我在说的是所有生物的末日。全世界的末日。”
  他们驾车回阿布奎基,赶回家的飞机。途中轮到楚奥特默默不语了。
  “你在想什么呢?”嘉梅伊说,“说来听听。”
  楚奥特回过神来。“我刚刚在想新墨西哥州的罗斯维尔,有人说那儿曾经有飞碟坠毁。”
  “也许我们下次可以去看看。听我们的新朋友弗洛比说过之后,我脑里还一直在想那些阴谋理论。”
  “你觉得他怎样?”
  “如果他是个怪胎,那很好玩;如果他头脑正常,那太恐怖啦。”
  “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才会想起罗斯维尔。有些飞碟发烧友说那次事故之后,总统任命了一群很高级的科学家和官员调查此事,并掩盖真相。那个小组叫MJ12。”
  “好像听说过。你认为这两件不谋而合的事可能不是巧合?”
  “可能不是,但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办法?”
  两个座位中间的轿车仪表板上摆着一本平装的小册子。这是弗洛比斯给他们的,解释说高华斯曾经写下了支持他那引发争议的理论的数学公式,只印了这么一份。小册子是黄色的,一页页写满了数学方程。楚奥特从仪表板上拿起小册子,说:“拉兹罗·高华斯没法验证他的理论。但我们能做到。”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章

  奥斯汀站在他的阳台上,望着屋子后面飘扬的彩带。晨雾已然散尽。波多马克河散发出阵阵野花和干泥巴的芬芳。传说德国莱茵河有个水妖叫萝蕾莱,歌声诱得河边的男人甘愿赴死;有时他会想像这条河也有一个美国南方版本的水妖,有着妩媚的眼神。
  听到她难以抵御的呼唤,他从船库之下拖出一条21英尺长的“马斯牌”赛艇,将其摆放在水边的斜坡上。他坐进敞开的驾驶员座舱,双脚伸进连在脚踏板上的木屐,来回推动可滑动的座位好几次,将腹部的肌肉活动开来,调节安装在船舷上的桨架,以便能够得到最大效用。
  然后他猛推下河,把两支“概念二代”合成材质的船桨划进水里,倾身向前,利用身体的力量将桨柄朝后拉。两支9英尺的船桨让尖尖的小艇在水面上飞过。他越划越快,直到“划艇教练”牌指示器显示他正和过去一样,以每分钟划28次的速度前进。
  划艇是他的日常运动,也是他锻炼身体的主要方式。它强调技巧多过注重力量;要让他的轻舟在水面上飞过,必须将精神和身体结合在一起,这是一种能够排除外界干扰、专注于某个目标的好办法。
  他滑过一些庄严的古代建筑,试图理清在他脑里像差点让楚奥特夫妇丧命的漩涡一样飞快旋转的事情。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有人找到了一种扰乱海洋的办法。但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制造这些能够吞没船只的杀人浪和大漩涡能够带来什么好处呢?而能够使出这上帝才有的巨力的又是什么人呢?
  奥斯汀眼角的余光见到有动静,立即收起纷乱的思绪。另外一艘小艇正在一旁接近他。奥斯汀收起船桨,停了下来。另外一个划艇人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们彼此对视。他刚遇到的这个伙伴和他平时在早晨划艇时碰到那种精干健硕的人不同。首先是棕褐色的棒球帽下面悬挂着几绺拉斯特法里派教徒似的长发。他戴着蓝色镜片的太阳镜。
  “早上好。”奥斯汀说。
  那人摘下连着长发绺的帽子,拿掉太阳镜。“他×的,这个东西热死了!”他说,朝奥斯汀一笑,“后来还参加过什么好玩的划艇比赛吗?”
  太阳照耀着他汗津津的脑壳上那个怪异的刺青。
  奥斯汀靠着船桨。“你好啊,蜘蛛侠。”他说。
  “你知道我是谁?”
  奥斯汀点点头。“这副鲍勃·马里①的打扮开始还真骗过我了呢。”
  【① BobMArley,牙买加流行歌星。】
  巴雷特耸耸肩。“这是我短时间内能做到的最好伪装了。租船的地方附近有个卖纪念品的小摊,有个家伙出售这些东西。除了这个就是埃尔维斯了。”
  “不错的选择哦。我可不能想像你唱《猎犬》的样子。”奥斯汀说,“干吗要改头换面呢?”
  巴雷特指着一道绑在他的脑袋上的绷带。“有人想干掉我。”
  “为什么?”
  “说来话长,库尔特。”
  奥斯汀决定试探一下。“这和超低频的电磁传输有什么关系吗?”
  从巴雷特脸上震惊的神色判断,奥斯汀显然问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啦。”
  巴雷特眯起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流。“真漂亮。”
  “我也觉得,不过你应该不是来看风景的。”
  “你是对的。我到这儿来,因为我需要一个朋友。”
  奥斯汀大手一挥。“你可以把我当朋友。要不是你和你的船,我早被杀人鲸咬死了。走,去我家,我们聊聊。”
  “不太好吧,”巴雷特说,警惕地回头一望。他把手伸进衬衣的口袋,掏出一个香烟盒大小的黑色盒子。“这个会告诉我们附近有没有电子监控装备。好了,现在都清除掉了,不过我还是不想冒险。如果我们划船你介意吗?我划得很开心。”
  “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我们可以停泊在那边。”奥斯汀说,“跟我来。”
  他们又划了大约八分之一英里,将小艇停在一处低矮的堤岸边。有个好心人在树阴之下摆了一张野餐用的凳子,给过往船客提供方便。奥斯汀将他的水瓶给巴雷特喝。
  “谢谢,”巴雷特连灌了好几口之后说,“我现在不行啦。”
  “我觉得还可以啊。我一个人划得飞快的时候,你还能跟得上。”
  “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时候,我是划艇队的。每逢天气好的日子就会在查尔斯河划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他说,边想边微笑。
  “你在麻省理工学什么专业?”
  “量子物理学,专攻计算机逻辑。”
  “你样子像个骑摩托车的烂仔,还真看不出来。”
  巴雷特哈哈大笑。“那是耍酷。我一直是个电脑玩家。我在加利福尼亚长大,我父母都是那边的大学教授。我先是在加州理工学院学习计算机科学,然后到麻省理工念研究生。就是在那儿我认识了特里斯·马格雷夫。我们共同做研究,研发出巴格雷夫软件系统。赚了不计其数的钱。我们原本做得很好,自得其乐,随后特里斯和吕西弗扯上了关系。”
  “吕西弗?《魔王》里面那个?”
  “吕西弗是18世纪在堪萨斯州发行的一份无政府主义报纸。很多年前人们用这个词来称呼那些无政府主义者。它还是特里斯加入的一个新无政府主义者团伙的名字。他们想颠覆他们称为‘社会精英’的那些人,也就是那些未经选举、却控制了世界的财富和权力的人。”
  “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是吕西弗的成员。实际上,曾经是。”
  奥斯汀看着巴雷特头上的刺青。“要说你是个保守的人,我一点都不吃惊,蜘蛛侠。可是,你和你的拍档不是控制着这个世界的财富的很大一部分吗?”
  “确实是。所以我们才要展开斗争。特里斯说挑起美国革命的,正是有钱和受过教育的人,那些会丧失最多财富的人。像汉科克、华盛顿和杰弗逊那帮人都很有钱。”
  “马格雷夫在吕西弗中扮演什么角色?”
  “特里斯称自己是吕西弗的驱动力。无政府主义者不喜欢唯某个头领马首是瞻。它是由百来个想法相同的人组成的松散群体,成员全都来自一些更加活跃的新无政府主义组织。二十来个更喜欢使用暴力的家伙自称‘吕西弗军团’。我更多地参与这个计划的技术部分而非政治部分。”
  “是什么让马格雷夫这么兴致勃勃呢?”
  “特里斯又聪明又坚定。他的祖上通过剥削奴隶和走私酒类致富,他为此感到很内疚;但我想促使他这么做的,主要是对权力的痴迷。他拉我参加吕西弗计划。”
  “这个计划是?”
  “我们打算和社会精英的帝国捣乱,以便他们会服从我们的愿望,让出一部分他们的权力。”
  “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奥斯汀说。
  “确实是这样。几个星期前,我们在纽约给了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当时正在举办一个大型经济会议,我们让整座城市的电力系统瘫痪,希望能逼他们来谈判,但那就像一头大象被蜜蜂叮了一口。”
  奥斯汀扬起眉头。“我听说过那次大停电。是你们干的?”
  巴雷特点点头。“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证明我们能够引起混乱而已啦。我们长远的计划是引起全世界的通信和经济混乱。”
  “你们打算怎么做?”
  “利用一套科学定理来让他们的通信和交通系统暂时失效,从而引起普遍的经济混乱。”
  “高华斯定理。”
  巴雷特盯着奥斯汀看,似乎他刚刚变成另外一个人。“看来你准备得够充分的。你对这个定理了解有多少?”
  “不是很多。我知道高华斯是个天才,发明了一种利用超低频电磁流来扰乱自然界的事物秩序。他担心要是落在坏人手里,他的定理能够被用来改变天气,引发地震和其他各种各样的灾难。你刚才说到你那些吕西弗哥们儿的所作所为,这样看来,他的担心似乎已经变成现实了。”
  巴雷特听到“哥们儿”这个词有点不快,但他点头同意。“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差不多就是这样啦。”
  “目前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我们打算让地极倒转过来。”
  “让南北极倒转?”
  “是地球的磁极。我们想毁掉通信卫星。捣乱商业秩序,吓吓那些社会精英。反正是手下留情了。”
  奥斯汀咬牙切齿说:“那么杀人浪、吞没船只的漩涡、失去一艘货轮和它的海员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巴雷特看上去垂头丧气的。奥斯汀担心他严厉的批评也许会使巴雷特不再透露更多信息。但接着巴雷特点点头表示同意。
  “当然,你是对的。我们从来没想过后果,只考虑方式。”
  “什么方式?”
  “我们成立了一支四艘船的船队,每一艘船都载有按照高华斯定理设计的装备。我们将波束集中在一起,以倾斜的角度照进海底一个较为薄弱的地点。每艘船上的电力都足以供一座小城市使用,但和地球的巨大比较起来,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那个定理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高华斯说过,只要频率正确,电磁波会被它试图刺穿的大地放大,就像一个大号放大闭合的嘴唇吹出来的空气声音一样。”
  “我见过你制造的大漩涡。它比闭合的嘴唇吹出来的东西厉害多了。”
  “大漩涡?”
  奥斯汀扼要地向他描述了漩涡和它差点造成的灾难。
  巴雷特惊叫说:“我知道有一次实地试验制造了巨浪。激烈的反应击沉了一艘货轮和我们的一艘发射船。”
  “大海有时会把它夺走的还回来。漩涡将你的发射船卷了起来。我设法在它沉没之前上船了。”
  透露的这条信息让巴雷特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呢,蜘蛛侠?”
  这个问题让巴雷特回过神来。
  “我们没有想到过我们在地球电磁场制造的异常现象会引起海洋的激烈反应。从你跟我说的判断,甚至在我们停止发送电磁波,将那些船移走之后,海洋的反应还在继续。就算最初的刺激因素停止了,地壳下面的熔岩肯定还会继续移动。就像你把石头投进水里时在水池里面晃动的第二阵波纹一样。这是这个定理最危险的地方。高华斯担心的正是这个。全部事情都无法在事先料到。”
  “我在普捷湾看到你那天你在干吗?”
  “南方美人号沉没之后,我想从头再来,修补一下漏洞。我在用一套小型的电磁波发射器进行一项试验。”
  “因此虎鲸才会发疯?”
  他点点头。
  “问题在哪里呢?”
  “电磁波到处反射。我们已经费尽心机进行了猜测,但假如有十亿分之一秒的偏差,电磁波就会无法控制。”
  “那么高华斯错了?”
  巴雷特将双手摊得很开。“他发表了他的大概理论,作为对世界的警告;但他保留了令它发挥作用的信息。喏,就像原子弹。你能够在因特网上找到制造原子弹的办法,你甚至还能获得原材料,拼出一个原子弹。但除非你有专门的知识,懂得那些东西怎么发挥作用,否则就会失败,你所能得到的,充其量不过是个放射性的脏弹。我们得到的就是这个,在电磁场中得到一个和脏弹差不多的结果。”
  “你们失去了一艘船,计划肯定中断了吧?”奥斯汀说。
  “耽搁了而已。我们还有一艘后备船。它正在驶向某个地方,为下一次大型的轰炸作准备。”
  “会在什么地方?”
  “特里斯从来不跟我说。可能的地点有很多个。最终的选择只有他才知道。”
  “你是怎么加入这种丧心病狂的组织的?”
  “说起来很老套。我首先让特里斯注意到高华斯定理,我想可能对我们的公司会有些好处,但他将其当成推进他的无政府主义事业的好办法。他要求我开发出一个能够引起磁场暂时偏转的系统,我将它当做是一个技术挑战。利用高华斯的研究做基础,我把剩下的都完成了。”
  “跟我说说谁想要你的命。”
  巴雷特轻轻摸了摸脑袋的一边。“特里斯在缅因州有座岛屿,我去探望他。特里斯的私人飞机驾驶员米奇·道尔打算干掉我。他假装发动机出了毛病,在一个湖泊上降落。他的子弹擦过我的脑袋,让我流了很多血。两个波士顿的钓鱼人救了我一命。他们中有一个刚好是医生。我捏造了一个名字告诉他,找了个机会立即逃走。所以我要扮成那副长头发的样子。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否则我会死的!”
  “是马格雷夫命令道尔这么做的吗?”
  “我觉得幕后的主使不是特里斯。他像疯子一样对待我。他变成一个自大狂。他雇佣了私人军队,说那些人在周围是为了保障安全。但在南方美人号沉没和虎鲸变疯之后,我告诉特里斯我要退出那个计划,他说他会让事情停下来,等我看完他已经发现的一些新材料再作决定。就在米奇开枪打我之前,我问他幕后主使是不是特里斯。他说他替别的人干活。我认为他没有说谎。”
  “那就有问题了。有谁想杀死你呢?”
  “米奇试图阻止我把事情捅出去。我拒绝之后,他才想杀了我。无论他替谁卖命,那人不想这个计划停止。”
  “难道你死了之后这个计划不会戛然而止吗?”
  “再也不会这样啦。”巴雷特露出一个悲伤的笑脸,“我已经将整套设备建好了,特里斯利用很少的人和装备,就可以指挥那些船只,释放出它们的力量。”
  “还有什么人也有兴趣看到这个计划成功呢?”
  “我只知道有另外一个人,他也知道内情。就是乔丹·甘特。他开了一家公司叫环球投资网络。简称GIN。它是一个位于华盛顿的组织,支持很多像吕西弗一样的事业。指责企业拥有的权力。损害环境的关税政策。在发展中国家集结部队。特里斯说甘特的组织就像新芬党,爱尔兰共和军在政治上的左臂右膀。虽然暗中控制这些肌肉的是爱尔兰共和军,但新芬党多多少少能保持清白。”
  “那么威胁特里斯的计划也就威胁到甘特的目标?”
  “可以这么说。”
  “甘特有什么背景?”
  “他是企业世界的变节者。他原先替一些我们正在与之斗争的集团打工,直到他看见了光芒。他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很健谈。经常会油嘴滑舌讨好别人。我很难想像他会是一个杀人计划的幕后主使,但人心隔肚皮。”
  “这是一条值得追下去的线索。你说马格雷夫给了你一些东西,希望它能够改变你的主意?”
  “他说高华斯发明了一种办法,即使启动地极倒转之后,也能让其中止。我说如果他能找到一个安全机制,我就不会退出。”
  “他去哪里找这样的东西?”
  “有证据表明高华斯在二战后还活着,还表明他来到了美国,在这儿再婚。我认为他孙女知道如何解决地极偏转的副作用。她的名字叫卡尔拉·詹诺斯。”
  “这些甘特知道吗?”
  “如果我们关于道尔的看法是对的,他就会知道。”
  奥斯汀沉思这个回答的含义。“詹诺斯小姐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她应该得知她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目标。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在阿拉斯加。她在菲尔班克斯的阿拉斯加大学进行一些研究。但特里斯说她到西伯利亚参加科考去了。在那边她可能会冷,不过应该很安全。”
  “从你告诉我的来看,马格雷夫和甘特的手能够伸得很长。”
  “你是对的。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应该提醒她。对你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死亡’。你有地方去吗?一些马格雷夫和甘特不知道的地方?”
  “我有一辆哈雷摩托,上面有个睡袋,还有一大袋现金,所以我可以不用信用卡,免得被人追踪。我手机的呼叫通过好几个很远的信号站中转,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追查得到。”他从口袋掏出那个黑色小盒子,“我做了这个玩玩。只要我愿意,我能将呼叫的线路指向月球去。”
  “我建议你保持行动状态。明天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到时我们将会有个通盘计划。”
  他们握握手,走回自己的船里。奥斯汀将船停在他家,挥手告别;而巴雷特则沿着河把小艇划向半英里开外的租船处。奥斯汀将他的船挂在架子上。在登上楼梯、走回客厅的短短几秒钟间,他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一章

  最后一只猛犸在大地上奔腾一万年之后,它的骨头和象牙推动了一种蓬勃发展的国际贸易。这种贸易的中心在西伯利亚东部的城市雅库斯克,离莫斯科大约六个小时的飞行距离。
  它是一座古老的城市,17世纪期间由一群哥萨克人所建,长久以来,被探险者当成文明世界的最后一个驿站。它也是古拉格系统的组成部分,苏维埃国家的敌人在这里的金矿和钻石矿进行劳改,因而声名远播,或者说臭名昭著。自从19世纪以来,它就变成长毛猛犸象牙贸易的世界之都。
  象牙公司是象牙贸易的主要供货商之一。这个公司坐落在一个充满尘灰的阴暗仓库里面,四周是一些赫鲁晓夫时期所建的破旧公寓房子。在空白的水泥墙和钢铁大门后面的,是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成千上万磅猛犸象牙,等待被运送到中国和缅甸去,它们在那儿会被加工成各种工艺品,供应勃兴的亚洲旅游市场。这些包装在木板箱里面的白色财宝被堆在货架上,仓库从一头到另外一头都是这些货架。
  三个男人站在一排货架之前。他们是弗拉基米尔·布尔加宁,这里的业主,还有两个帮工,各抬着一根巨大象牙的两端。
  “真漂亮,”布尔加宁说,“大概有多重?”
  “100公斤吧,”他的一个帮工闷哼说,“太重了。”
  “太棒了!”布尔加宁说。优质的象牙每公斤能卖到100美元。
  第三个帮工从货架那端跑过来。“你的合伙人来了。”他说。
  布尔加宁一愣。他让帮工把象牙放进一个塞满锯屑的木板箱,将其放在一旁。他可能会将这根象牙刻成小的象牙猛犸或者耳环,而不是整根出售,这样能多赚一点。
  在他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他这个所谓“合伙人”是他们在美国的“代销商”。他是一个黑手党头目,每个月从莫斯科来一次,拿走收入的百分之一,警告布尔加宁不要隐瞒,否则就把他的腿打断。
  俄罗斯的黑手党总会找到办法在利润丰厚的象牙贸易中插上肮脏的一手。生意蒸蒸日上,并且谢天谢地,非洲的大象因为遭到捕杀而锐减,国际上禁止出售来自该地区的象牙。雅库斯克的居民从事猛犸交易的历史已经有几百年了,还有就是,西伯利亚的冻土之下估计埋着1000万只猛犸,原材料有得是。
  政治上的变化也推动了象牙贸易。莫斯科一直管制雅库斯克的商业,现在依然控制着金矿和钻石矿,但当地居民和中国人做生意已经有2000年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怎样利用这些死亡的古代庞然大物赚钱。依照法律,象牙首先必须被加工才能出口,但有些供货商,比如布尔加宁,会无视法律,将未加工的象牙直接出售给买家。
  莫斯科掌控不到的地方,黑手党就来了。早些年,有一群人突然造访了这家公司,布尔加宁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人。他们穿着黑色的圆高领衬衣和黑色的皮夹克,轻声细语地说他们打算成为这桩生意的合伙人。布尔加宁曾经是个高明的窃贼,和暴力的俄罗斯黑社会有过广泛的接触。这些恶狠狠的人说他和他的家人需要保护,布尔加宁立时知道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签了城下之盟,莫斯科来的这些家伙派了两个持冲锋枪的门卫,保护他们的投资。
  这次到访的时机让布尔加宁又迷惑又生气。按照往常的安排,他的合伙人在每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四出现。那天是第二个星期三。尽管心下恼怒,但当他走进仓库大门旁边那间狭小而拥挤的办公室,以为会见到卡尔波夫,就是平常莫斯科派来的人时,他的脸换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但穿着黑色西装和圆领毛衣的是一个年轻人,和总是笑态可掬地偷走钱财的卡尔波夫不同,他的表情和雅库斯克冬天的夜晚一样冷酷。
  他盯着布尔加宁。“我可不喜欢等人。”
  “万分抱歉,”布尔加宁说,维持着笑脸,“我在仓库很远的一头。卡尔波夫生病了吗?”
  “卡尔波夫只是个收钱的。我们有重要的事情。我要你跟那些在象牙岛上的人联系。”
  “不太容易。”
  “叫你做你就做。”
  几天前,莫斯科打电话来,告诉他将最能干的挖象牙的人召集起来,派他们到那座岛屿去。他们在那儿会找到一个科考队,要他们绑架一个叫卡尔拉·詹诺斯的女科学家。他们要将她交给一群从阿拉斯加来的人。
  “我可以试试,”布尔加宁说,“天气……”
  “我要你改变给他们的命令。告诉他们将那个女孩带走,离开那个岛屿。”
  “美国人怎么啦?”
  “他们的人来不了。他们愿意为这项工作付一大笔钱,所以她显然有些价值。我们会跟她聊聊,看能从口里套出什么来,并留着她要赎金。”
  布尔加宁耸耸肩。真是典型的莫斯科黑手党,两面三刀,残忍又直接。
  “其他科学家怎么办?”
  “告诉你的人,别让人发现。”
  布尔加宁脊背升起一阵寒意。他不是什么好人,年轻走私的时候也打碎过几个脑壳。挖象牙可是一种玩命的生意。黑手党插手象牙生意之后,他们雇佣了一些将其称为“社会渣滓”还算积了口德的人。他的一些竞争对手在恰当的时候失踪了。
  与此同时,他又不是蠢货,知道作为知道内情的人,他迟早也会被消灭掉。他会按照那人说的去做,但他脑里已经在盘算收拾生意,离开雅库斯克。他口干唇燥地点点头,打开一个壁橱,里面藏着一套非常先进的无线电设备。
  不消几分钟,他就联系上那些挖象牙的人。利用一套精心编织以免被人窃听的密码,他打电话给那支队伍的头目,一个叫格里沙的暴戾家伙,他的祖先是蒙古人,几百年前就住在库页岛上寻找象牙。他将要求说了出来。格里沙只是重复了他听到命令,以确认没有听错,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问题了。
  “好了。”他说,将麦克风放回去。
  那个黑手党的人点点头。“明天我会回来了解情况。”
  那人离开之后,布尔加宁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不知道和这些莫斯科来的杀手打交道可怕,还是和那些替他工作的杀手打交道可怕。他知道的是,他在雅库斯克的日子不多了。在他们找到人来取代他之前,他会安然无恙,但是,他同时会启动一项谋筹已久的计划。他在瑞士银行的账户有几百万美元。
  日内瓦不错。或者巴黎或者伦敦。做珠宝生意也能赚很多钱。
  反正什么都比西伯利亚的冬天好。
  他微笑起来。黑手党可能帮了他一个大忙。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二章

  彼得罗夫正要离开他在无趣的莫斯科政府大楼的办公室,秘书说他有个电话。他心情很不爽。他刚刚无法推辞掉在挪威大使馆举办的一个外交宴会。挪威,饶了我吧!除了熏鱼没有其他好吃的。他打算大灌伏特加,让自己出丑。也许他们以后不会再邀请他了。
  “你不会让他留言啊,”他咆哮说。他走出门口时回过身说:“谁打的电话?”
  “一个美国人,”他的秘书说,“他说他的名字叫约翰·道伊。”
  彼得罗夫一副震惊的样子。“你没听错吧?”
  彼得罗夫推开他那个满脸惊诧的秘书,回到办公室,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将其凑到耳边。“我是彼得罗夫。”他说。
  “你好,伊万。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电话里的声音说。
  “我也听出来你还是那个叫库尔特·奥斯汀的家伙了。”彼得罗夫说。他的咆哮声和眼里洋溢的快乐并不相称。
  “你很精嘛,老朋友。还是那个伶牙俐齿的老克格勃。你怎样啊,伊万?”
  “我挺好的。自从雷佐夫那件事到现在多久啦?”
  “反正好几年了。你说如果我需要帮忙可以打电话给你。”
  奥斯汀和彼得罗夫曾经联手摧毁米哈伊尔·雷佐夫的阴谋,那人是个俄国的阴谋家,筹划利用海洋积聚的爆炸性甲烷水合物在美国东部海岸引发一场海啸。
  “你能找到我真幸运。我刚要去挪威大使馆参加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宴会。需要我帮什么忙呢?”
  “萨瓦拉和我需要尽快到新西伯利亚群岛去。”
  “西伯利亚!”彼得罗夫哈哈大笑,“斯大林已经死了,奥斯汀。他们不再遣发人去古拉格。”他环顾四周,“那些冒犯了上级的人得到了升迁,获得了一个官位和一间装修品味糟糕透顶的办公室,他们在这样的地方无聊得要死。”
  “你又故态复萌了,伊万。”
  “俄语可没这个说法。总之冒犯上级不是聪明人做的事。”
  “下次和普京聊天的时候,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的。”
  “我可不希望你这么做。普京总统就是那个被我冒犯的上级。我揭发了他的一个莫逆之交,那人一直从一个石油公司汲取不义之财,政府接管了这个公司,逮捕了它的所有人。这是克里姆林宫常见的蠢事。我被从情报部门调走了。我在高层有很多朋友,所以没有得到公开的惩罚,而是被安置在这个天鹅绒的笼子里。你去西伯利亚干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我现在不能跟你细说。我只能告诉你事情至关重要。”
  彼得罗夫笑起来。“你的事什么时候不重要啦?你想什么时候走?”
  奥斯汀试图在阿拉斯加大学找出卡尔拉·詹诺斯的去向之后,打了这个电话给彼得罗夫。和他交谈的系主任说卡尔拉在新西伯利亚群岛参加一支科考队。系主任提到,这是一个星期来第三次有人问起象牙岛的科考了;这时奥斯汀知道自己得尽快行动。
  “立即,”他告诉彼得罗夫,“尽快吧,如果你能安排妥当的话。”
  “你太匆忙了。我会给华盛顿的大使馆打电话,让他们将签证快递给你。不过,我可不是白帮忙的。代价是你得让我请你喝一杯,那我们就能叙叙旧啦。”
  “成交。”
  “你到那边需要支持吗?”
  奥斯汀想了想。根据过去的经验,他知道彼得罗夫说到支持,意思是一支武装到牙齿并且随时准备开展行动的凶残别动队。
  “也许迟点会需要。情况可能要求从一开始就得像动手术那样小心翼翼。”
  “要是这样的话,我会让医疗队准备好,以防万一你需要动手术。我自己可能也加入呢。”
  “你刚才说你很无聊,看来还真不是开玩笑。”奥斯汀说。
  “我很想念以前那些日子。”彼得罗夫说,声音充满了怀念。
  “我们喝酒的时候再来回想。”奥斯汀说,“抱歉要挂你电话了,我有几个电话要打。我会给你打电话,把最终的行程安排告诉你。”
  彼得罗夫说他理解,告诉奥斯汀保持联系。他挂了电话,告诉秘书让那辆本要载他去挪威大使馆的轿车别等了。他打电话给俄罗斯驻华盛顿大使馆,那儿没有人知道他职位被谪的事情,他能够指使人派发签证,让奥斯汀和萨瓦拉以NUMA科考的名义进入俄罗斯。确信签证几个小时之内就会发出之后,他坐在椅子上,点起一根他最喜爱的细长古巴雪茄,想起他和这个来自NUMA的急性子的勇敢美国人之间的邂逅。
  彼得罗夫年过不惑,有一个宽宽的额头和高高的颧骨。要不是右半边脸上有块难看的伤疤,他本来也算得上英俊。伤疤是奥斯汀给的礼物,但他没有对那个美国人怀恨在心。冷战期间,他和奥斯汀分别替自己国家的海军情报部门工作,发生了几次激烈的冲撞。有一次苏联试图虏获一艘被击沉的美国的间谍潜艇和艇上的工作人员,他们交锋了,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变得白热化的。
  奥斯汀救走了艇上的人员,提醒彼得罗夫说他在潜水艇上安放了定时炸弹。彼得罗夫一败涂地,愤怒异常,赶忙让自己的微型潜水艇下沉,却被爆炸波及。他没有因为这次事故和因此造成的伤疤而怨恨奥斯汀,实际上,他将其当成一个教训,教自己以后要沉得住气。后来,他们发现在雷佐夫事件中成了同志,组成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奥斯汀要是认为,彼得罗夫见到自己国家发生好玩的事情,却甘愿置身事外,那么他就错得厉害啦。彼得罗夫反复思考,抓起电话,开始拨号。
  奥斯汀接通了萨瓦拉的电话。“我刚好要出门,”萨瓦拉说,“在NUMA见吧。”
  “计划有变,”奥斯汀说,“我们要去西伯利亚。”
  “西伯利亚!”萨瓦拉像个瘪了气的皮球,“我是墨西哥裔美国人。我们可不太适应寒冷。”
  “只要记得带上你那带皮套的骑师就好了。我会带上我的喇叭枪的。”他说,骑师是萨瓦拉给他的大口径左轮枪起的花名,“你可能也想买几份保险。”
  他安排萨瓦拉到机场会齐,开始去扒出适合在极地环境穿的衣服。
  几千英里之外,施罗德在一间狭小的舱室中,在他踏上那座岛屿之前,再次看了看地形图。
  很久以前,施罗德就学到在行动之前了解地利的必要性,不管那地方是100平方英里的乡村还是城市巷道中的几个街区。
  他研究这张地图好多次了,觉得他已经很了解象牙岛,就像到过上面一样。该岛形状狭长,宽约10英里,长约20英里。海水侵蚀了冻土,所以海岸线像碎瓷片那样成锯齿状。在南边的海岸,海岸线呈半月形凹进,形成了一个避风港,那儿附近有一条河流进大海。
  古代的河流——有些已经干涸,有些依然流着水——在起伏的苔原上划出弯弯曲曲的自然通道,创造了一个迷宫般的地区。冻土之上有个休眠已久的火山隆起,像一块巨大的黑痈。他将地图放在一边,翻起一本残破的俄国旅行指南图书,那是他安排如何乘坐交通工具到这座岛屿时在一家旧书店买来的。他很高兴他掌握的俄语依然能派得上用场。象牙岛是18世纪晚期由一些俄国毛皮商人发现的。他们发现了成堆的动物骨头和猛犸长牙,岛屿的名字因此而来。骨头在开阔的平地上堆得到处都是,或者由于寒冷而凝成起伏的山坡。
  一场残暴的谋杀终结了毛皮交易的生意,搜猎象牙的人开始走进来。优质的象牙在中国的雕刻家中和在世界其他地方都大有市场。俄国政府宣布这白色矿藏为国家所有,给企业颁发了开采经营许可证。有个商人雇佣了一个代理人。那人叫桑尼科夫,走遍了所有的极地岛屿。
  象牙岛的宝藏非常丰厚,但因为它地处蛮荒,而南边有些比较容易开采的岛屿,所以相对来说它保持了原始的状态。书上说,少数几个寻找象牙的人胆大包天,在小河的入海口建了一座根据地,但由于其他地方更适宜人居住,这座岛屿大体上被放弃了。
  舱室的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研究。敲门的是船长,脸圆圆的,身上有一半俄罗斯血统,另一半是爱斯基摩血统。
  “送你上岸的小船已经准备好了。”船长说。
  施罗德抓起他的粗呢包,随着船长来到这艘拖船左边的船舷,沿一条船梯爬向一艘小船。一个船员划着桨,施罗德则用一柄长长的鱼叉撩开漂浮在静止的冰冷海水上的浮冰。几分钟后,小船的船底碰上碎石海滩。施罗德将他的包扔到岸上,从船上走下来,帮忙将其推开。
  他目送那艘小艇在迷雾中消失。虽然那艘渔船离岸只有几百码,在浓浓的水雾遮掩下,它几乎是隐形的。他安排那艘船等上24个小时。施罗德将会站在海滩,发出信号让他们来接他。他希望卡尔拉能和他一起。他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他说可能有危险能不能说服卡尔拉离开这座岛屿。这个问题他想稍后再处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她。他希望不会太迟。就他这个年龄来说,他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但他的身体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它已经度过了将近80个艰苦的年头,开始衰弱了。他的肌肉和关节发痛,并且他已经瘸着一条腿走路了。
  施罗德听到渔船发动机突突的声音。那艘船正在离开。船长一定打定主意收了一半钱就离开,而不是像他们之前谈好的那样,等施罗德回来再付清全部金额。他自从一开始就像海盗般催促船长快点前进。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他察看所能看到的岛上景象。海滩逐渐升高成一座低矮的堤坝,爬上去应该不太费劲。他把粗呢包搭在肩膀上,走得更近一些,看到沙地上有一些鞋印。这肯定是前往象牙镇的主要通道。
  他沿着河边走了大约10分钟,当他看到外观实在抱歉的几座小房子居然也被称为镇,不由得哈哈大笑。古老的房子旁边那两个巨大的彩色帐篷告诉他,他找到了科考队的营地。
  当他走进营地,看到那些房子的时候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建筑的材料是石头,实际上却是成千上万块大骨头。他将头探进两座小房子,看到一些睡袋。第三座房子不知道为什么锁上了。他查看了两个帐篷,发现他们中有人在里面搭了个厨房,还有一个乱糟糟的客厅。施罗德绕着这个营地走动,大声叫喊了好几次,但没有人回答。他望向那座阴沉沉的远古火山,扫视着岛屿,但见不到任何动静。他并不意外,这座岛上迷宫般的沟壑能够藏下一支军队。
  他跋涉着走回小河,看到沿着河边的鞋印延伸到河里去了。他经验老到的眼光判断出来这些鞋印属于五个不同的人,其中两个较小、较浅的看上去是女人留下的。想到很快就能和他的教女团聚,他精神振奋,觉得没那么累了,脚步轻快起来。过了一些时间,施罗德的高兴变成了警惕。
  一些重重的鞋印踩上其他的。有人跟踪卡尔拉和她的队伍。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三章

  从她已经爬上去的那个山坡上面,卡尔拉发现象牙岛并不像她最初认为的那样寒冷荒凉。苔原上没有树,但上面长满了繁茂的低矮灌木、青草、地衣和沙草,形成一张柔和的地毯。蒲公英、毛茛和杂草划出道道鲜艳的色彩。早晨的阳光在远处的湖泊和河面上荡漾。吵闹的海鸟在头顶盘旋。
  在她脑海中,她将这崎岖不平的风景想像成翠绿的原野,草原上散落着大群大群的猛犸。那儿还会有野牛、长毛犀牛和大地獭,全都被诸如剑齿虎之类的捕食者所追杀。她几乎能闻到动物的麝香气味,几乎能感觉到大地因为成千上万只大型动物的跑过而晃动。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一个邪恶的巫师摇动了一根魔法杖,猛犸和其他生物灭绝了。自从她懂事起,就被这种灭绝的疑问困扰着。和很多孩子一样,她也曾为恐龙和在恐龙之后主宰地球的大型哺乳动物着迷。
  她祖父是她认识的人中惟一的科学家,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跑去问他是什么导致这些高大生物的死亡。他解释世界沧海桑田的变化时,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问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再发生。他说会的,她无法入睡。看到她的担心,隔了几个晚上,他教给她一首能够让乱成一团的世界恢复正常的儿歌。她正努力从记忆中把这首儿歌挖出来,这时听到有人大喊——
  “卡尔拉!”
  玛丽亚·阿巴托夫正在朝卡尔拉挥动手臂。科考队已经准备好再次前进了。卡尔拉开始走回去,和他们在一起。是时候回到手头的任务了。她知道那并不容易。发现猛犸幼象的尸体实在是非常走运的事情。但象牙岛埋藏着大量远古的宝贝。如果她不能在这儿找到她想要的,她会永远不再参加实地考察,而将毕生精力献给编排博物馆的标本目录。
  一顿丰盛的早餐让他们精神抖擞,科考队很早就出发了。伊藤和佐藤比别人都先准备好。他们穿着防寒服装,从头到脚都是一模一样。谢尔盖比往常更加乖戾,甚至连玛丽亚可爱的笑容也无法消除他烦躁的心情,所以她干脆不理睬他了。
  他们背上背包,利用河流当向导,朝岛屿深处进发。他们穿过苔原的时候很顺利。到得十点前后,他们在卡尔拉爬上的山丘旁边休息的时候,已经跋涉了好几英里。
  为了重新启程,卡尔拉将包背上,说:“我一直在想。你们怎么把那个标本一直运回营地?它肯定有800磅那么重。”
  伊藤笑起来,指了指他和佐藤背着的包。“充气筏。我们将标本弄到河边,一路漂回营地。”
  卡尔拉对他们的足智多谋大加赞赏,伊藤微笑着,礼貌地鞠躬。
  谢尔盖一马当先,随后是两个妇女,日本人跟在最后。他们离开河流,走向内陆地区。地形从平坦的苔原变成起伏的山峰和峡谷,最终他们来到环绕着火山底部的起伏山丘边缘。他们越走越近,他们在远处见到过那个被拦腰截断的黑色山峰开始在他们头顶放大,活像地下世界之王伏尔肯的神坛。
  他们沿着几个小湖泊的湖岸步行,丛丛棉花草覆盖着满是迁徙的候鸟的沼泽地,他们绕着草丛前进。气温升到大约30度,但一阵从北冰洋吹来的微风带来的风寒系数让温度下降了一半,卡尔拉很高兴她穿着的是长长的防寒外套。
  他们走下一条大约30英尺宽的沟壑,寒风不再是个问题了。他们两边都是20英尺高的沟壁。一道尺许深的流水在中间流淌,两边留下宽敞的地方可供行走。他们沿着这条蜿蜒的水沟走了两个小时,沟壁的构造开始改变。很快,这条沟壑是一间古代停尸房的事实显而易见。创造了沟壑的河水冲刷过不同年代的地层,大量的骨头从他们脚下的沙地凸出来。
  卡尔拉停下来,拾起一块野牛的小腿骨,和她在几英尺开外找到的膝盖骨弥合得天衣无缝。其他科学家对此毫无兴趣。他们甚至都不再回头多看一眼,她只好丢下骨头,赶快跟上。
  他们的冷漠让她既恼怒又丧气,但他们这种满不在乎的原因很快就变得明显起来。正当他们拐过一个弯道,她看见两边低矮的悬崖几乎全是由被固定在冻土中的各种动物大大小小的骨头所构成的。她很快认出矮种马和古代驯鹿的化石,肋骨和股骨,还有巨大的猛犸骨头和象牙。这个坟场至少有200码长。
  谢尔盖大叫大嚷,宣布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他将背包放在地面上,旁边是一堆黑色的火灰。“这里就是我们的大本营。”他说。
  其他人也把包放下,只带着照相器材和几件手持工具继续在沟壑中前进。他们艰难前进,卡尔拉想起后方大本营的猛犸幼象。她很想对它做测验。从它的组织和软骨,他们能够进行碳放射检测,确认它出生和死亡的时间。象牙会提供成长曲线,就像树木的年轮一样,那会揭示季节的变化、新陈代谢率和迁徙模式。胃里包含的草籽和花粉能够说出很多几千年前生物世界的情况。
  沿着沟壑又步行了10分钟,他们来到一个地方,沟壑的墙壁上有一个浅浅的洞。
  “我们的小宝贝就是在这里发现的。”谢尔盖说。
  那个粗糙不平的洞直径几英尺,大约一码深。
  “你们怎么让它从冻土中出来?”卡尔拉说。
  “说来倒霉,我们没有水管可以用来融化冻土,”玛丽亚说,“我们只好用铁锤和凿子将标本挖出来。”
  “那么它有一部分露在外面?”
  “是的,”玛丽亚说,“我们只得沿着尸体的边缘砍下一点点,才能把它撬出来。”她解释说他们用象牙做了个粗糙的雪橇,将冻僵了的标本拖到河里。它漂回大本营,被搬进那间小屋,里面的温度甚至白天也在冰点以下。
  卡尔拉检查那个洞穴。“这儿有些东西很奇怪。”她说。
  其他科学家在她身旁聚拢。
  “我什么也没看到。”谢尔盖说。
  “看。冻土更深的地方有其他骨头。它们的年代显然只有几千年。”她把手伸进洞里,刮下一些腐化的植物,将其给她的同伴看,“这种东西算不上非常古老。你们的小象更晚些时候才进入这个洞穴的。”
  “可能是我的英语太糟糕了,不过我没搞明白你在说什么。”佐藤彬彬有礼地说。
  “是啊,你在说什么啊?”谢尔盖说,丝毫不想掩饰他的烦躁,“那只猛犸不是它周围环境的一部分吗?”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不过那肉体没有腐烂太奇怪了。”
  谢尔盖双臂抱胸,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环顾其他人。
  “我明白,”玛丽亚说,“我们之前没发现,真叫人吃惊。这条沟壑时不时还会泛滥成灾。可能是一股激流将那个标本从远处的墙壁冲下来,那只幼象漂到这里,落在洞中,又一次被冻起来。”
  谢尔盖看出他正在失去发号施令的权力。“我们又不是来这里看洞穴的,”他粗鲁地说,他领头走了大约100英尺,从发现地来到沟壑分叉的地方,“你和玛丽亚走那边,”他指着左边的岔道,“我们将会检查另外那条沟壑。”
  “我们已经走过这条了。”玛丽亚抗议说。
  “再看看。说不定你能找到更多漂浮的猛犸。”
  玛丽亚眼中燃起怒火。佐藤眼见她就要发作,赶忙干预。“我们最好确认手提的无线电都调到同样的频道。”他说。
  他们避开一场唇枪舌剑,检查了对讲机,确认电池还能使用。然后他们分成两队,三个男人走一边,两个女人走另外一边。
  “谢尔盖今天怎么啦?”卡尔拉问。
  “昨晚我们就你的理论吵了一架。他说它全错了。我说他没有信任你,因为你是女的。他真是个大男子主义者,我的丈夫。”
  “也许他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这头老山羊今晚会和一座冰山睡一起。说不定那会让他冷静下来。”
  她们两人哈哈大笑,笑声在沟壑的墙壁间回荡。走了几分钟之后,卡尔拉明白为什么要求她们走左边岔道的命令激怒玛丽亚了。那儿只见到很少的骨头。玛丽亚证实科考队已经探索了另外那条沟壑的一部分,发现那里的骨头远比她们走进来这条丰富得多。
  正当她们检查着沟壑的墙壁,玛丽亚的手提无线电喀喀作响。伊藤的声音响起。
  “玛丽亚和卡尔拉。请立即回到我们分开的地方。”
  几分钟后,她们回到了沟壑分叉的地方。伊藤在那儿等她们。他说有些东西要她们看看,领她们沿着岔道走到一个地方,另外两个人在一片沟壁之前等着,沟壁看上去似乎被人用炸药炸开了。
  “有人在这儿挖掘过。”谢尔盖说了句废话。
  “什么人才会干这种事情?”佐藤说。
  “岛上还有别的人吗?”卡尔拉问。
  “我们认为没有,”伊藤说,“我想前几个晚上我看到一道光亮,不过我不敢确定。”
  “看来你的眼力很好,”佐藤说,“岛上不止我们几个。”
  “挖掘象牙的人,”谢尔盖断言,他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几百块碎骨中的一小片,“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这是犯罪。根本不是为了科学研究。看上去似乎有人用铁锤和凿子对付它。”
  “实际上,我们用的是一把手提钻。”
  说这句话的,是陡壁之上一个俯视着他们的粗壮汉子。他的脸很宽,眼睛又小又弯曲,颧骨也很高,显然是蒙古人的后裔。他的嘴唇很薄,露出一个笑脸,嘴巴的两边都有稀疏的小胡子垂下来。卡尔拉在费尔班克斯的时候学过俄语,听懂了他话中的要旨。他双手抱着的突击步枪比任何话语都要大声。
  他吹了下口哨,瞬间四个男人出现在沟壑中,每边各两个,全都拿着同样的武器。他们粗糙的脸上没刮胡子,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眼中露出凶光。
  谢尔盖也许很虚荣,脾气很臭,但他因为科学而生的愤怒却显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勇气。他指着那些破碎的骨头:“是你干的?”
  那人耸耸肩膀。
  “你是什么人?”谢尔盖说。
  那个蒙古人没理会这个问题,眼光落在谢尔盖身后。
  “我们在找一个叫卡尔拉·詹诺斯的女人。”
  那人盯着卡尔拉看,后者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陌生人口里说出来,吓了一跳。谢尔盖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权衡了一下。
  “这里没人叫这个名字。”
  蒙古人扼要地发出了号令,离卡尔拉最近那个男人用他肮脏的手指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离其他人。
  她反抗。他使劲捏得她的手臂都青肿了。她痛苦地咧嘴,这时他笑起来,把脸凑近她的脸。闻到他没洗澡的身体散发的臭味和口臭,她差点呕吐出来。
  她回头一看,其他科学家被赶进另外一条沟壑。沟壁上方那人不见了。正当她被硬推着离开,她听到玛丽亚的尖叫,然后是男性的叫嚷声。
  开枪了,枪声在深沟的墙壁上回荡。她试图跑回去找她的伙伴,但那人抓住她的头发,猛拉她后退。开始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接着是愤怒。她转过身,打算把他的眼珠挖出来。他的头猛缩,她的指甲只抓上了他那污秽的胡子,一点伤害也没造成。
  他的手臂挥出。卡尔拉被击中了,当他用脚踩她的大腿,将她按在地下时,她几乎无力反抗。她的后脑勺撞在地上,眼前金星直冒。她能看清楚了,见到那个男人盯着她,一双猪眼里带着愉快,接着是猥亵。
  他刚决定和他掳获的这个尤物玩玩。他把枪安全地放在接触之外的地方,开始解开裤子的拉链。卡尔拉拼命爬开。他大笑,用脚踩住她的脖子。她猛击他的脚踝,挣扎着要逃跑,几乎无法呼吸。
  那人突然咳嗽起来,脸上的淫笑变成惊愕。嘴角流出一淌鲜血。他慢慢转过身,靴子离开了卡尔拉的脖子,她看见一柄猎刀的刀尖从他的肩胛骨中间突出来。然后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卡尔拉翻身滚开,免得被落下的尸体砸到。她的高兴很快消失了。另一个男人朝她走来。
  他很高,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太阳在他身后斜斜照进沟壑,他的脸在阴影中看不清。她想站起来,但她因为撞倒在地面上,依然眩晕和找不到方向。
  那人叫出她的名字。那是一个她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然后她昏过去。
  她苏醒的时候,那人俯身在她上方,用手抱着她的头,用一个水壶里面的水抹着她肿胀的嘴唇。她认出那长长的下巴,还有充满关怀的淡蓝色眼珠。她笑起来,尽管这让她破裂的嘴唇发痛。
  “卡尔叔叔?”她问,恍如在梦中。
  施罗德将他的狐狸皮帽子垫在她头下当枕头,然后走过去拔起他的刀子,将刀锋在那人的外套上擦干净。他捡起那个死人的突击步枪,将其扛在肩膀上。然后他取回帽子,将双手放在她身下,把她抱起来,像一个消防员抱着一个被烟呛倒的受害者。
  沟壑那端传来说话声。
  他的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但施罗德不管了。他机灵地迈开步伐,带着卡尔拉冲向相反的方向,在蒙古人和他手下的其他暴徒发现他们的同伙之前一秒钟从一个弯道消失了。他们只花了一秒钟就看出他已经死了。他们趴下身子,沿着墙壁前进,手指都扣在武器的扳机上。
  施罗德拼命逃跑,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卡尔拉的生命。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四章

  离开华盛顿不到10个小时,蓝绿色的NUMA喷气机从阿拉斯加的天空逐渐下降,在诺姆机场着陆。奥斯汀和萨瓦拉将他们的喷气机换成一架由白令航空公司运营的双引擎螺旋桨飞机,朝白令海峡俄罗斯那边的普罗维登亚出发。
  穿越海峡的飞行不到两个小时。普罗维登亚机场坐落在一个风景如画的港湾上,被尖耸的灰色山峰围绕。在二战期间,这个城市曾是从美国涌向欧洲的租借飞机的中转站,但那些光辉岁月已经过去了。当他们驾驶的飞机滑行向航站楼时,只见到几架供出租用的飞机和军用直升机。航站楼是一座两层的铝房子,房顶呈波纹起皱状,看上去很苍老,似乎是彼得大帝时期遗留下来的。
  到达的旅客只有他们两人,奥斯汀和萨瓦拉原以为入境手续会很快。但那个年轻貌美的边境检查员似乎是逐字逐句地检查奥斯汀的证件。然后她也同样检查萨瓦拉的证件。她将护照和签证并排摆着。
  “一起的?”她说,来回看着两人。
  奥斯汀点点头。那个女人皱皱眉,接着招呼一个站在旁边的荷枪实弹的士兵。“跟我来。”她语气冷酷,像个新兵教导员。她收起他们的证件,领头走到大堂另外一边的一扇门,士兵走在最后面。
  “我还以为你有朋友在当大官呢。”萨瓦拉说。
  “他们可能只是想给我们一把进入这个城市的钥匙。”奥斯汀回答说。
  “我觉得他们会给我们一枪。”萨瓦拉说,“看看门上的标语。”
  奥斯汀看着一块白色金属牌上的红字。上面用英文和俄文写着“隔离区”。他们走进那扇门,进入一间很小的灰色房子。房子里除了三张金属椅子和一张金属桌子之外一无所有。那个士兵跟着他们走进房间,把守在门口。
  边境检查员将证件甩在桌子上。“脱衣服。”她说。
  奥斯汀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但他依然精神不振,担心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那个女人重复了她的命令。
  奥斯汀咧嘴笑道:“天哪,我们相互都不认识。”
  “我听说过俄国人很友好。不过我没想到过他们是这么友好。”萨瓦拉说。
  “脱衣服,要不会有人帮你们脱。”那个女人说,瞟了一眼持着枪械的士兵,强调她的意思。
  “我很乐意,”奥斯汀说,“不过在我们国家,女士优先。”
  让他吃惊的是,这个女人笑了起来。“有人跟我说过你是个硬汉子,奥斯汀先生。”
  奥斯汀开始有所察觉。他连连点头。“谁会告诉你这样的事情呢?”
  话刚出口,门就开了。士兵让在一旁,彼得罗夫走进房间。他英俊的面庞咧成一个大大的笑脸,因为脸颊上的伤疤,看上去有些不匀称。
  “欢迎来到西伯利亚。”他说,“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在享受我们的待客之道。”
  “伊万!”奥斯汀抱怨说,“我本来应该料到是你。”
  彼得罗夫带着一瓶伏特加和三个盛烈酒的杯子,将其放在桌子上。他走过来,甩起手臂围住奥斯汀,然后猛力拥抱萨瓦拉,力气大得足以压碎熊的骨头。“我知道你们已经见过迪米特里和维罗尼卡。他们是我最信任的两员干将。”
  “乔伊和我从来没有想到,在西伯利亚这么寒冷的地方,也会有这么热情的招待。”奥斯汀说。
  彼得罗夫感谢他的两名手下,让他们走开。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告诉其他人也这么做。他拧开伏特加的瓶盖,倒满三个杯子,每人给了一杯。
  他高高地举起杯子,说:“这杯敬过去的敌人。”
  他们碰了碰杯子,一饮而尽。伏特加尝起来像是液态的火焰,但它比咖啡因更加提神。彼得罗夫打算再倒一轮,奥斯汀用手盖住杯子。“等等再喝。我们有些非常严重的问题要处理。”
  “听到你说我们我真高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解释一下吧,你们为什么必须跳上一架飞机,穿过半个世界,来到这个花园般的可爱地方?”
  “说来话长,”奥斯汀说,语气带着疲倦,却不全是因为长途飞行的原因,“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都跟一个叫高华斯的匈牙利科学家有关。”
  他按照时间先后把整个故事都说了出来,从高华斯在普鲁士逃脱说起,说到最近的情况,包括巨大的海浪和漩涡,还有他和巴雷特的交谈。
  彼得罗夫静静地听着,当奥斯汀说完,他推开那杯还没喝的伏特加。
  “真是一个动人心魄的故事。你真的相信这些人有能力创造这种磁极倒转吗?”
  “我们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你怎么看?”
  彼得罗夫对这个问题沉思了一会儿。“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俄罗斯的‘啄木鸟’计划?它的任务是利用电磁放射线,为军事目的而控制天气。你们的国家也展开过同样目的的研究。”
  “这些计划进展到什么程度呢?”
  “在一段时间内,两个国家都出现了一系列反常的天气事件。从大风、倾盆暴雨到干旱什么都有。甚至还有地震。有人跟我说这些研究随着冷战结束了。”
  “很有趣。这和我们知道的如出一辙。”
  萨瓦拉的嘴唇裂出一道微笑。“我们真的相信它结束了吗?”
  “你的意思是?”
  “你后来没有看看窗外发生的事情吗?”
  彼得罗夫环顾那间没有窗户的房子,这才意识到萨瓦拉是在打比方。他哈哈大笑,说:“我总是听到什么就以为是什么。俄国人都是这样的。我非常清楚世界发生过很多极端的天气现象。”
  奥斯汀点点头。“乔伊说的有道理。我面前没有统计数据,但实际证据似乎已经足够强大了。海啸、洪灾、飓风、台风、地震。它们似乎全都越来越频繁。也许这是早期那些试验的后遗症。”
  “但据你所说,这些电磁试验引发的是海洋紊流。有什么改变了呢?”
  “我认为这个不难理解。不管这件事情幕后的人是谁,他都有理由为了一个特定的目标去做一些特定的事情。”
  “但你不知道那个目标是什么?”
  “你原来是克格勃。我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海洋工程师。”
  彼得罗夫的手抚着那处伤疤。“你才不是头脑简单呢,老朋友,不过你说对了,我确实比较老谋深算。我们在谈话的时候,我想起了贵国一个政府官员,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很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他预言一个精英阶层会崛起,利用现代科技影响公众的行为,让社会处于监控之下。他们会使用秘密武器,包括改变天气,利用社会危机和大众媒体来达到他们的目的。你说过的这些人,马格雷夫和甘特,他们符合这个角色吗?”
  “我不知道。看上去不像。马格雷夫是个富有的无政府主义者。甘特运作一个和跨国公司作对的基金会。”
  “也许你确实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工程师。如果你是精英阶层的一员,阴谋和整个世界作对,你会广而告之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会,我会让人们相信我反对社会精英。”
  彼得罗夫拍拍手掌。“得知最新一个反对世界的阴谋是由美国人而不是一个自命为沙皇的疯狂俄罗斯民族主义者挑起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
  “我很高兴这事让你热血沸腾,但我们应该回到实际事情上来。”
  “我随时奉命。你们显然已经有计划了,否则不会到这里来。”
  “因为我们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只好抓住什么。磁极倒转。我们必须阻止它。”
  “我同意,再跟我说说你提到过的所谓的解毒剂。”
  “乔伊在我们队负责技术问题。他会比我解释得更清楚。”
  “我尽力吧,”萨瓦拉说,“根据我的理解,这个计划是用电磁波照射地幔,引起内核的共振,从而造成磁极偏转。你可以拿这些电磁波和声波相比。如果你在酒店里面,想挡住隔壁房间传来的吵闹声,你可以打开一台风扇,它的振动会消掉喧闹声。如果你想盖住一个更响的声音,比如说电吹风,你将会需要一套不同的频率。这种叫白色噪声,或者白色声音。你可能会听到它,一阵嘶嘶声,或者类似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解毒剂跟这个差不多。但除非你有准确的频率,否则它不会起作用。”
  “你们认为这个女人,卡尔拉·詹诺斯知道这些频率?”
  “她可能不知道,但证据似乎都指向这一点。”奥斯汀说,“就算不提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地球,这里有个无辜的青年女子也可能会因此丢命。”
  彼得罗夫的表情依旧阴沉,不过眼中透着欢乐的光芒。“这是我喜欢你的很多个理由之一,奥斯汀。你真是侠义的化身。一个铠甲闪闪发亮的骑士。”
  “谢谢你的恭维啦,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彼得罗夫。”
  “我知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萨瓦拉说,“维罗尼卡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你可以去问她自己。”彼得罗夫说。
  他喝掉那杯伏特加,拧好瓶盖,将酒瓶塞在腋下,然后领着路从房间走到出口。一辆轿车和司机正在等他们。
  “我们有些特殊的行李,”奥斯汀说,他指着两个超大的袋子,“请特别注意。”
  “所有的东西都会被转运。”
  他们进入轿车,轿车载着他们驶向机场临海的一边,驶上一个坑坑洼洼的码头。码头末端系着一艘大约60英尺长的船。几个人在舷梯那边等着。
  奥斯汀从轿车出来,问印在白色船身上的西里尔字母是什么意思。
  “北极旅行社。它真的是一个旅游公司,他奶奶的收一大堆钱送那些富有的美国佬去那些鸟地方。这艘船被我包下好几天。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是参加自然观光团的男童军。”
  彼得罗夫陪同两人走上舷梯,见到他们的行李魔法般出现在甲板上,奥斯汀非常高兴。他们带的行李不多,每人只有一个粗呢包,外加那两个奥斯汀刚才要求特别关注的袋子。
  彼得罗夫领着他们走进主舱室。奥斯汀只消四下环顾一眼,就知道这不是旅游船只。大多数造在船上的家具不见了,留下中央一张固定的桌子,和周围的一些铺了坐垫的凳子。迪米特里、维罗尼卡和四个穿着迷彩服的人坐在凳子上。他们正在忙着擦净一大堆机枪。
  “我看到你的男童军正在为得到军功章做准备呢。你觉得呢,乔伊?”
  “我对女童军更有兴趣,”萨瓦拉说。他走过去,和那个年轻的俄罗斯女人攀谈起来。
  奥斯汀向彼得罗夫投去疑问的目光。
  “我知道你说过一定不要打草惊蛇,”彼得罗夫说,“我完全同意。在这里这些人只是以防万一。你看,他们才六个人,又不是一整支部队。”
  “他们正在收拾的武器比葛底斯堡战役双方的武器加起来还要多。”奥斯汀说。
  “我们可能会需要武器,”彼得罗夫说,“到我的舱室去,我要告诉你最新的情况。”
  彼得罗夫领路走进一间紧凑的特等舱,从铺位上拿起一个大信封。他从信封中抽出一些照片,将它们递给奥斯汀。奥斯汀拿着它们靠近从舷窗照射进来的光芒。照片显示的是一个狭长的灰色海岛的从不同方位看上去的样子,海岛中央有一座像炸面包圈的山。
  “象牙岛?”他说。
  “这些照片是卫星在过去几天拍下来的。”彼得罗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放大镜。他将放大镜放到那座海岛的南部。“这是个自然的深水港,是运送科考队和供应物资的破冰船停泊的地方。就在两天前,那艘船将卡尔拉·詹诺斯送到这儿,加入一个已经开始工作的科考队。”
  “这支科考队是什么性质的?”
  “科幻小说。有些发疯的俄国人和日本人希望从一头长毛猛犸象身上找到可以用来克隆一头活物的DNA。看,岛的另外一边,这里冻土被侵蚀了,这些是天然的入海口。”
  奥斯汀看着一个小港湾上的狭长影子。“一艘船?”
  “不管它的主人是谁,他不想被人见到,否则他们会进入那个主要的港口。我想杀手已经到了。”
  “我们多久能到那边?”
  “10个小时。这艘船能开到40节。不过距离太远,而且冰块可能会让我们慢下来。”
  “我们不能等那么久。”
  “我同意。所以我制定了紧急计划。”他看了看手表,“再过45分钟,一架水上飞机将会从大陆到达这里。等它重新加满油之后,它会送你和萨瓦拉去和破冰船‘科特尼号’碰头,那艘船在朗戈尔岛和极地冰圈之间。大约3个小时的飞行距离。破冰船会送你们上象牙岛。”
  “那你和你的朋友们呢?”
  “你们动身的时候我们也会启程,运气好的话,明天某个时候就到了。”
  奥斯汀伸手抓住彼得罗夫的手。“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伊万。”
  “我才应该谢谢你们呢。昨天,我在莫斯科的办公室里面发霉。今天,我在赶时间拯救一名危难中的闺女。”
  “可能说服萨瓦拉离开会有点麻烦,”奥斯汀说。
  结果他的担心并没有变成现实。当他走到主舱室的时候,萨瓦拉在和彼得罗夫的一个手下大谈枪械。维罗尼卡和迪米特里两人坐在一旁亲密地窃窃私语。
  “抱歉啊,要让你离开一段萌芽中的感情了。”奥斯汀说。
  “不是这样的。彼得罗夫没有跟我说过迪米特里和维罗尼卡都结婚了。他们是一对。我们要去哪里?”
  奥斯汀解释了彼得罗夫的计划,他们走下船,到码头上等着。那架水上飞机提前15分钟到了。它滑行到码头末端的油泵。飞机在加油的时候,奥斯汀亲自看顾他的行李被装上去,然后他和萨瓦拉登上飞机。几分钟后,它掠过海湾的水面,抬头以一个斜斜的角度爬升,飞过那些起伏的、包围着海湾的灰色山峰,然后向北朝一片未知飞去。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五章

  卡尔拉的眼睑眨动着睁开了。她只见到一片漆黑,但刚才暂时失去的知觉又恢复正常了。她尝到自己嘴里有血液的味道。她的后背感觉好像躺在一张钉子床上。然后她听到一阵沙沙声走近。她想起那个牙齿发黄的凶手。没有完全清醒的她抬起手臂,在黑暗中挥舞,抵御那个看不见的凶手。
  “不!”她带着恐惧反抗说。
  她挥出的手臂击中了柔软的肉体。一只手指像钢铁的大手掩住了她的嘴巴。一道亮光闪起。它的光芒照出了一张漂浮在黑暗中的、看不见身体的脸。
  她不再害怕。那张下巴很长的脸自从她上次见过以来已经改变了很多。皱纹更多了,本来像鼓面一样紧绷的皮肤也松弛了。关切的眼睛被鱼尾纹、眼袋和白色的眉毛围绕着,但眸子依然如她记得那般澄蓝而锐利。他将手从她嘴巴上移开。
  她笑着说:“卡尔叔叔。”
  那双薄薄的嘴唇的末端微微翘起。“准确地说,我是你的教父。不过,没错,就是我。你的卡尔叔叔。你觉得怎样?”
  “我会没事的。”她勉力坐起来,尽管这样让她头晕眼花。她用舌头舔了舔肿胀的嘴唇,这时遭到袭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来。
  “还有四个别的科学家。他们把他们带走了,然后我听到枪声。”
  那双蓝色的眼睛闪过一抹痛苦的光芒。“恐怕他们都被杀死了。”
  “被杀死了。可是为什么?”
  “那些杀了他们的人不想被人见到。”
  “被人见到什么?”
  “杀死你,或者绑架你。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只知道不是好事。”
  “这解释不通。我两天前才到这里。在这个国家我是陌生人一个。我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个科学家而已。别人有什么理由要谋杀我?”
  施罗德稍微侧过头,似乎在倾听什么声音,接着他把光线熄灭了。他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既冷酷又镇定。“他们认为你的祖父有个非常重要的秘密。他们认为他把这个秘密传给你了。他们想要确保没有别的人知道它。”
  “爷爷!”卡尔拉几乎是苦笑着说,“那太荒唐了。我不知道什么秘密。”
  “但是他们认为你知道,那才是关键。”
  “那么那些科学家的死都是我的过错。”
  “根本不是。那得怪罪扣动扳机的人。”
  为了让她从悲痛中振作起来,他将手电筒塞在她手里。她打开手电筒四下照射,照亮了头顶和周围黑色的岩石。
  “我们在哪里?”她说。
  “在一个洞里面。我带你到这里来的。能找到这么低的一个地方可以爬出那条沟渠,并且走进一个天然洞穴里面,真是太幸运了。它在很多地方都分出岔道,我本来想我们可以藏在一道狭窄的石缝中。我看到在一道狭窄的裂缝后面有一个敞开的地方。我砍了一些灌木丛,将它们放在洞口周围。”
  她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抓住他的大手。“谢谢你,卡尔叔叔。你就像一个守护神。”
  “我答应过你祖父,说我会照顾你。”
  卡尔拉坐在黑暗里面,想起她记忆中和施罗德的第一次会面。当时她是个小女孩,父母双亡之后住在她祖父的房子。有一天他来了,带了一大堆礼物。他看上去非常高大,更像一棵走动的树。虽然看上去力气很大,他似乎很害羞,但她天真无瑕的眼睛察觉到他举动中的和善,很快和他热乎起来。
  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她祖父的葬礼上。他从来不会忘记她的生日,每年都会送给她一张存着钱的银行卡,直到她大学毕业。她不清楚施罗德和她家究竟有什么关系,但她很多次听说过,当她出生的时候,他祖父说服她的父母,用这个神秘叔叔的大号来给她起名字。
  “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在这么遥远的一个地方找到我。”卡尔拉说。
  “这又不难。大学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到这儿来难一些。我雇了一艘渔轮送我过来。我在你的营地没找到人,跟着你们的足迹过来。下次你要是参加远征队,拜托近一点。我变得越来越老,不适合做这些事情啦。”他竖起耳朵,“嘘——”
  他们一语不发地坐在黑暗中。他们听到沉闷的声音,靴子刮擦洞口的岩石和砾石的声音。接着,正当遮住洞口的灌木丛被搬开,一道黄色的光线刺穿了黑暗。
  “喂,在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用俄语说。
  施罗德捏了捏卡尔拉的手臂,要她安静。这个动作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她已经被吓得僵住了。
  “我们知道你们在那边,”那个声音说,“我们能看到有人砍下灌木丛的地方。有人跟你说话,不回答可是不礼貌的。”
  施罗德朝前爬了几码,在那儿他能看到洞口。
  “杀害无辜的人也是不礼貌的。”
  “你杀了我们的人。我的朋友也是无辜的。”
  “你的朋友很蠢,活该去死。”施罗德说。
  回答他的是一阵沙哑的笑声。
  “喂,硬汉子,我叫格里沙。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命中的克星。”
  “我看美国电影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说,”那个声音说,“你是一个老人,你想要一个年轻女人干什么呢?我们来交易吧。如果你把那个女孩给我们,我们就放你走。”
  “我看电影的时候也听到过有人这么说,”施罗德说,“你认为我是个白痴啊?我们再谈谈吧。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杀死这个女孩。”
  “我们不想杀死她。她对我们来讲值很多钱。”
  “那么你们不会伤害她?”
  “不会,不会。就像我说过的,她当人质值更多钱。”
  施罗德停顿下来,似乎他正在认真思考这桩交易。“我也有很多钱。我可以立刻就给你们,你们不用等。100万美元听起来怎么样?”
  传来一阵窃窃的讨论声,然后那个俄国人又回来。“我的弟兄们说可以,但他们想先看到钱。”
  对话用的是俄语,卡尔拉只听懂了一部分。施罗德低声让卡尔拉往洞穴更深处走去,并掩住耳朵。他的手伸向包里,掏出一个东西,看起来像小小的金属菠萝。他知道他开出的条件会吸引那些歹徒像豺狼一样走过来,运气好的话,他能够将他们都干掉。他站起来。他的右腿感到阵阵刺痛。抱着一个年轻女子又跑又爬加重了他脚踝的伤势。
  他朝洞口走去。他能看到几个人影正在走近。很好。洞穴里面稍微有些弯曲,入口是个狭小的裂缝,所以他的准头和时机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
  “这是你们的钱。”他说,拉开手榴弹的引线。
  就在他迈步向前将其扔出洞外的时候,他受伤的右腿一屈,他摔倒了,头重重地撞上洞穴的石壁。他差点儿昏过去。就在双眼闭上的刹那,他看到手榴弹跌落在地上,滚了开去,就在他身前几英尺。他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强迫自己撑住。他扑向手榴弹,感觉到手里抓住一块坚硬的金属,再次将它扔向洞口。
  这一次的准星好一些了,但手榴弹在墙上撞了一下,落在洞口中央之后便停了下来。
  施罗德猛冲进洞里更深处,转过弯道,躲在洞壁后面。他双手掩住耳朵,说时迟那时快,手榴弹爆炸了。一道亮光闪起,一些白热的金属爆发出来,手榴弹的致命碎片齐齐四散地射击在洞壁上。然后传来第二声巨响,洞口崩塌了。
  洞里充满了尘灰。施罗德抬起头,朝一个咳嗽声爬去。手电筒打开了,但光线被漂浮在空中的棕色尘土幕漫射开去。
  “怎么回事?”等到尘土落定之后,卡尔拉说。
  施罗德呻吟一声,吐出满嘴泥土。“我跟你说过我变得太老,不适合做这些事情了。我跌倒了,头撞了一下,那时我正要将手榴弹扔出去。等等。”他拿起手电筒,走向洞口。过了一分钟,他回来了,说,“我干得不错。我们出不去,但他们也进不来。”
  “我可不这么想,”卡尔拉说,“那些人的头目说他们有一把手提电钻。”
  施罗德想了想她的话。“我们得再往洞里走。”
  “这个地方可能在地下绵延几英里!我们可能会毫无指望,找不到回来的路。”
  “是的,我知道。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可以埋伏的地方就停下来。下一次我会努力别这么笨手笨脚。”
  卡尔拉在怀疑和她交谈这人,和很多年前将她抱在膝盖上那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他刚才干净利落地送那个想强奸她的人上西天,镇定自如地和一群杀人的匪徒谈条件,然后还打算干掉那批歹徒,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
  “好吧,”她说,“但这个你提到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卡尔从他的背包摸出一根蜡烛,点燃烛芯,将其插在一根方形的蜡烛上面。
  “第二次世界大战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我遇到你的祖父。他是一个杰出而勇敢的人。很多年前,他得出一条科学原理,那条原理如果用得不对,会造成大量的伤亡和大规模的破坏。他写了一篇论文警告世人,而结果却不是他预期的那样。纳粹抓了他,逼他利用他的理论开发出一种超级武器。”
  “那不可能。他只是个发明家和生意人,从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有别的身份。”
  “是真的。不过,我帮助他从那个实验室逃出来。他拒绝透露他的秘密,而他的冥顽付出了全家性命的代价。是的,就是那样。他二战后到美国,在那之前结过婚,有过一个孩子。他将他的秘密带进了坟墓,但这些人,或者这些人的幕后主使,认为他将秘密传给了你。”
  “是什么让他们认为我知道那样的事情呢?”
  “历史总是在重演。你发表过一篇关于长毛猛犸灭绝的论文。”
  “那没错,我说过那是由地极偏转引起的气候变化造成的。我利用了我祖父的一些文章和计算方式来支持我的理论。天啊!那就是他们想要的?”
  “是的,还有更多。为了得到它,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惜杀害任何人。”
  “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不知道关于任何秘密的任何事情!”
  “你祖父也对纳粹说了这些话。他们也没有相信他。”
  “我该怎么办?”
  “从现在开始,你好好照顾自己。”他走回他的背包,拿出一些长条肉干和水,“不算什么美味食物,但也能充饥。也许我们会找到一些蝙蝠来炖一大锅汤。”
  “我想起来了,”卡尔拉笑着说,“你过去总是说你要做这些疯狂的东西给我吃。蜗牛、小狗、球牙甘蓝。啊,太恶心了。”

  “我已经尽力啦。我哄孩子的经验很有限。”
  他们一边吃坚硬的肉干,一边回忆往事。他们就着水将这顿饭吞服,这时听到一阵声音,就像洞口有一只巨大的啄木鸟。
  “他们开始钻了。”卡尔拉说。
  施罗德收拾好东西。“是该走的时候了。”他递给卡尔拉一只手电筒,虽然他总是带很多电池,但还是建议她节约着用。然后他们沿着洞穴,走向地下更深处。
  施罗德原以为他们越走越深,温度会越来越高;然而温度保持适中,并且空气也相对新鲜,让他精神大振。他将这个现象告诉卡尔拉,说这个洞穴可能最终会通到外面。他知道这个希望实在是渺茫,尤其是当洞穴的地面开始向下倾斜之后,但这似乎给了卡尔拉勇气。
  洞穴千回百转,稍稍向左,然后向右,但总是向下。有时洞顶高得足以让他们站起来行走。在某些地方,洞穴只有四英尺高,他们只好爬过去。施罗德很高兴看到只有一条隧道,没有其他分岔,要不他们得决定走哪边,还会让走不回来的机会大大增加。
  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洞穴伸进一个较大的空间。他们不知道它有多么大,随后开始探索它。
  他们手电筒的光芒所照之处潮乎乎的,在高高的洞顶和很远的洞壁上投射出一片光芒,很显然,这个洞穴有一家豪华酒店的大堂那么大。地面几乎是平坦的。他们走进来的地方对面遥远的那端,是另外一个洞口,看上去和一个车库的门一样大。
  他们沿着这个洞室的边缘行走,喝着手中水瓶里的水,对这个空间的形状和大小惊奇不已。施罗德的眼光四处搜索,想找到埋伏的地方,并且决定了,这个地方有很多隐蔽的角落,墙上有一些裂缝,是大开杀戒的理想场所。卡尔拉已经走到另外一个入口那边,在那儿用手电筒探照里面,然后走了进去。
  “卡尔叔叔!”她大声喊道,声音回荡着。
  他走过去,她跪在洞穴的地面上,用她的手电筒照着一堆棕色的植物。
  “这是什么?”施罗德问。
  她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它看上去像是大象的粪便。”
  施罗德哈哈大笑。“你认为有马戏团从这里经过吗?”
  她站起来,用鞋尖去碰它。一阵发霉的、杂草的味道从那堆东西升起。“我想我需要坐下来。”
  他们在一处伸出来的洞壁上坐了下来,用他们的水瓶给自己提神。卡尔拉告诉施罗德关于那只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发现的猛犸幼象。“我无法描绘出来它保存得有多么完好。”她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这样的标本。它看上去似乎几天前或者几个星期前才死的。”
  “你是在说有长毛猛犸生活在这些洞穴里面吗?”
  “不,当然不是,”她大笑说,“那是不可能的。也许它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那堆粪便年代很久了。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在1918年,一个俄国猎人正在穿过一片针叶林,就是那片很大的西伯利亚森林,当时他见到雪地里有巨大的痕迹。一连好几天,他跟踪那些留下这些痕迹的生物。他们在身后留下了一堆堆的粪便和断裂的树枝。他描绘说看到两只有栗子色毛发和巨大象牙的大象。”
  “一个以讹传讹的猎人故事,什么证据都没有,这也叫难忘啊?”
  “或许吧。但爱斯基摩人和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流传着关于长毛巨兽的故事。1993年,在离这儿不远的朗格尔岛,在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之间,发现了一些矮猛犸的遗骨。经过测算,它们的骨头距今在3700年到7000年之间,这意味着在新石器时代之后很久,当人类开始建造巨石阵和金字塔的时候,猛犸还在大地上奔腾。”
  施罗德笑了笑说:“你想再朝里面探索,对吧?”
  “我也不想浪费一个像这样坐下来聊聊我们的过去的机会。但也许我们会碰到一些保存很完好的标本。”
  “我可不认为我们一边叙旧,一边还能为击退一帮凶残的匪徒做准备,但我不觉得意外。有一次,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给你念《爱丽丝漫游仙境》。不久之后,我发现你在后院,想把你的头伸进一个兔子洞。你说你想要有一些会让你振奋起来的东西,就像爱丽丝。”
  “你肯定悔不该念这些故事给我听。”
  “嗯,现在看起来我们没什么选择啦。”他疲惫地说。他拾起背包,一瘸一拐走向洞口,“走吧,我们到那个兔子洞里面去。”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六章

  一匹栗色的种马快速奔过弗吉尼亚郁郁葱葱的乡村,仿佛正在力争拔得肯塔基州赛马会的头筹。乔丹·甘特像一个骑术精湛的骑师,伏在马鞍上,不时用鞭子抽打坐骑的臀部。这匹马的速度已经让它疲惫不堪。它的眼珠翻转,光滑的毛发渗出闪闪的汗水,舌头从嘴巴里面伸出来。尽管如此,甘特毫不怜悯。这可算不上什么残忍,说残忍还意味着他有感情,但这不过是漠然而已,他对一切在他掌控之中的东西都是如此。
  那儿有一条两旁种着鹅掌楸的车道,甘特沿着车道之外,骑马穿过草地和牧场,来到一座占地面积甚大的别墅。他向着别墅旁边的马厩区域而去,让这匹精疲力竭的动物慢慢跑动,然后是慢慢走动,最终停了下来。甘特轻松自如地溜下马鞍,从一个在旁边伺候的马夫手中拿过一条毛巾,将缰绳丢给他。马被牵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甘特信步沿一条石板路走向前门。他穿着一身骑马的服装,黑色的短袖衬衣和骑马裤。甘特的体型精壮健硕,他的衣服就算不是量身定做的,穿上去也会很合身。他的手臂好像不听大脑指挥,他一边走,一边拿鞭子抽打自己齐膝高的戈德华皮靴。他刚走到前门,那扇巨大的木板门就打开了;他走进一个巨大的门厅,门厅中间有一眼泉水在冒着水泡。甘特将他的手套和毛巾交给开门那个形容枯槁的管家。
  管家说:“您的客人已经来了,大人。他在书房等您。”
  “一杯孟买蓝宝石马丁尼,别加冰块,一杯平常喝的给我。”
  管家鞠躬,沿一条长长的走廊退下。甘特穿过一扇通往门厅之外的大门,进入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排列着从地板到天花板的大书架,填满了他收藏的价值连城的书籍,还有一排落地窗俯瞰着下面修剪齐整,绿得和撞球桌一样的草坪。马格雷夫站在窗边,浏览一本包着摩洛哥皮面的古籍。
  “那是1507年出版的《神曲》珍本。”甘特说,“已经知道的只有三本,全都在我这里。”
  “你关于但丁作品的藏书很多啊。”
  “实际上,这些是全世界最好的。”甘特说,语气不带一点炫耀。
  马格雷夫笑起来,将那本书插回书架。“我可一点也不意外。你骑马骑得怎样?”
  甘特将皮鞭丢在一张小桌子上。“我总是骑得很愉快。全都是马匹的功劳。我今天骑的畜生是新来的。它是一匹种马,需要让它见识一下它的主人是谁。我一直喜欢试骑新的马匹。那些通过考验的会得到很好的照顾,那些通不过的则会被打发走。”
  “适者生存?”
  “我非常相信达尔文的理论。”
  管家用托盘端着两杯酒走进来。甘特将一个玻璃杯递给马格雷夫,自己拿起一杯加了冰的16年陈苏格兰威士忌。马格雷夫啜了啜他的酒。“完美的马丁尼。”他说,“我喝什么你都了如指掌,真叫人感动。”
  “你忘了我做的生意经常需要和人觥筹交错啦。”甘特说,“没有什么比专门记住一个人爱喝的毒药更令他感动的事情了。”他坐进一张舒服的椅子,示意马格雷夫坐下,“我们的计划有什么最新的情况?”
  “顺利进行。不过我担心蜘蛛侠。自从几天前他离开那座海岛之后,我一直没有他的信息。”
  “巴雷特是个大男孩了,”甘特说,“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不担心他的身体,我关心的是他的嘴巴。他的良心受到强烈的谴责。我不想见到他在‘60分钟’上和马克·华莱士大谈我们的计划。”
  “你说过他同意留在这个计划中,等你联系上卡尔拉·詹诺斯。”
  “没错。他想要有一个能够随时结束这个计划的安全机制。”
  “那么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啦。巴雷特可能在什么地方生闷气呢。主要问题是,如果没有他,计划还能不能推进。”
  “那一点问题都没有。蜘蛛侠已经做了基础工作,用不着他了。我们再也不需要他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我给你做了这份报告。”
  马格雷夫打开一个随身带来的箱子,抽出一个手提DVD播放器,放在一张红木桌子上。他按了开启键,屏幕上出现了一艘轮船的剖面示意图。
  “这是原来设计的一艘发射船。货舱里面有一个发电厂,连着低频的电磁天线,天线可以放到海里去。”他换了一张图片,“这艘新船能够完成我们四艘试验船的工作。”
  “一艘小型的邮轮。很精巧。它什么时候能就位?”
  “那些旧的发射船已经离开密西西比的船坞,正在朝里约的登陆点出发。它们可以用来惑人耳目。邮轮的名字叫‘极地探险’。它也会在里约,但没有人会怀疑它载着弹药。”
  “那么,想必你已经选好目标了。”
  马格雷夫按了播放器上的一个按键。屏幕上出现一张南半球的地图。地图上有一块红斑,形状像一个被压扁了的圆球,覆盖了巴西和南非之间的海洋很大部分的面积。
  “南大西洋异常区?”
  马格雷夫点点头。“你也知道的,在这个异常区,地球的地磁场不按正常的方式流动。有些科学家将其描述为磁场中的‘壶洞’或者下沉地带。那儿有些地方的磁场是完全颠倒的,而且很脆弱。马格萨特发现了一个北极区,在南非下面有一个地方的磁场也在变的越来越微弱。轰炸这个微弱的南部海洋磁场将会在北极区引起同样的反应。”
  甘特开怀大笑。“这是整个计划中最漂亮的一部分。我们可不是始作俑者,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没错。在过去,那个磁场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它的南北极颠倒了;而差不多自150年前开始,地球的电磁场本身已经开始崩溃了。有些专家说磁极偏转已经发生了。地球的磁性已经受到地壳之下熔层涡流的影响。激起更多的紊流,只要稍加一点点力道,就能引起磁极偏转。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真有趣,”甘特说,“我希望这次轻轻一碰引发的后果和我们原来预期的不会有什么两样。”
  “计算机模型依然有效。主磁场将会被削弱,然后几乎消失无踪。大约两三天时间里,将会没有磁极。然后磁极将会颠倒过来,重新出现。正常情况下指向北方的罗盘针将会指向南方。电磁场遭到的重击将会使电网和卫星失效,飞禽走兽迷失方向,让极光在赤道闪起,扩大臭氧层的漏洞。磁场的崩溃将会暂时清除地球抵御太阳风暴的防护层。从长远的角度看,将会有更多的人患上皮肤癌。”
  “不幸的连带损失,”甘特毫不同情地说,“这座房子下面有一个庞大的防卫区。我想你也采取了同样的保护措施。”
  “轮船能够抵御放射,保护我们平安归来。我在那个灯塔下面有一个舒适的避难所。我能在里面舒舒服服地过上100年,不过在最初的爆发之后,危险期会缩短。”
  “吕西弗的其他成员会在岛上陪着你吗?”
  “只有经过挑选的少数几个。无政府主义者制造混乱是好手,但砸碎窗户之后该怎么办,他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到时,其他人已经完成他们的任务,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你打算抛弃吕西弗军团,让他们冒着丧命的危险?”甘特说。
  “你可以邀请他们到你的避难处来。”马格雷夫说,露出魔鬼般的笑容。
  “我的那些马还需要占地方呢。”甘特说。
  “可以理解。大闪电之后那段时期你有什么打算?”
  “到时将会发生大规模的混乱。人们将会无法通信或者航行。电力会暂时中断。等花费大量钱财重建通信系统之后,我们将会给全世界的领导人发送信息,要求召开一个国际会议,解散全球化的工具。我们首先要拿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开刀,要求立即解散它们。”
  “如果他们不按我们的要求办呢?”
  “我认为那不算什么问题,”甘特说,“我们将会指出全球性基础设施的脆弱所在,指明就算他们重建了,想再次摧毁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只要他们愿意,我们随时能够拿磁极玩翻天覆地的游戏。”
  马格雷夫大笑说:“成为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之一感觉如何?”
  甘特喝了一口酒。“心魂俱醉。但就算是神,也有些不得不处理的杂事。那个女人很麻烦,卡尔拉·詹诺斯。”
  “我最后听到的信息是,我们已经有一支队伍前往西伯利亚照顾她了。”
  甘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旁边。他凝望着那起伏的草坪,沉思着,然后转向马格雷夫。“有些事情正在发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杀手小组到了阿拉斯加的费尔班克斯就没有前进了。他们全都在酒店的房间里面被谋杀了。”
  马格雷夫推开酒杯。“被谋杀?”
  “是的。他们全都是头上中枪。杀死他们的人非常专业。这些都是我们的保安部队里面的骨干分子。杀手甚至都没有处理尸体。凶手杀人的时候很大胆,甚至有点不计后果,这让我觉得,不管他是何方神圣,这么做的时候一定很匆忙。”
  “谁知道这个小组?”
  “你。我。当然,还有俄国的黑手党。”
  “你认为该归咎于俄国人吗?”
  “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但这事不像。他们知道有一个小组已经上路了,但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或者住在哪里。他们自己乔装改扮成一些拍摄电视节目的人,被杀死的时候,离他们出发前往西伯利亚不过几个小时。”
  “警察找到什么线索了吗?”马格雷夫问。
  “有一条。小组包了一架飞机运送他们,包机的飞行员说他曾和某个人交谈过,那人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他们的人。实际上,他取代他们,包了飞机前往西伯利亚。他是一个老头子,可能70来岁。”
  “你原来找到那个和卡尔拉·詹诺斯有联系、杀掉两个保安人员的那个人,他不也是一个老头子吗?”
  “是的,”甘特说,“我猜想他们是同一个人。”
  “这个家伙是什么人?我们要找卡尔拉·詹诺斯,却惹上一个老得可以领社会保障金的杀手。”
  “我的手下闯进过他的房子,他们在他的电脑里面发现了写给詹诺斯的信,还有那个女人的回信。他自称为‘卡尔叔叔’。”
  马格雷夫皱起眉头。“我们搜集到的关于高华斯家庭的资料没说有什么叔叔啊。”
  “我不会太过担心他。我让俄罗斯人知道那个小组不会去接詹诺斯小姐的时候,他们问我该拿她怎么办。我告诉他们干掉她,如果碰到一个老头,我相信他们会碰到,也一块干掉。”
  马格雷夫点点头。“可够你忙的。”
  “我做事不喜欢有始无终,就像库尔特·奥斯汀,那个NUMA的家伙。我认为他应该被消灭。”
  “我原来认为我们应该等等,观察一下奥斯汀,看他会不会变成我们的威胁。”
  “当奥斯汀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查了他的背景资料。他是一个海洋工程师,也是NUMA的资深专家,参与过一些高度机密的任务。他看到过巴雷特船上的设备。他处在一个能给我们带来大麻烦的位子上。”
  “这倒可能是一件麻烦,但我们没法采取什么措施啊。你是说奥斯汀能够摧毁我们的计划吗?”
  “除非他死了才不会。就像约瑟夫·斯大林所说的:‘……没有人就没有麻烦。’道尔正在计划对付奥斯汀。不幸的是,奥斯汀先生突然离开他的房子,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会不断监控奥斯汀的房子。等他回来再解决我们的问题。与此同时,我建议你尽力加快这个计划的技术进展。”
  “那我告辞了。”马格雷夫说。
  甘特送他的客人上车。他们握手道别,同意保持联系。他正在回到房子的路上,这时马夫向他走来。
  “那匹新来的马怎么样?”甘特说。
  “它瘸了,老爷。”
  “给它一枪。”甘特说。然后他走回他的房子。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七章

  洞里的房间和通道就像梦境一般。石壁上覆盖着柔和的橙色和黄色矿物质帘幕,小如铅笔杆、粗如男人腰肢的各式各样的钟乳石瀑布似的从洞顶倒挂下来。
  施罗德对周遭这美丽的地下仙境视若无睹。他额头的青肿像印第安人的手鼓一样突突涨动,而走在洞里崎岖的地面上又加剧了他脚踝的肿胀。他正在挣扎着爬上一道天然阶梯,此时因为费力,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头昏眼花,看到的事物开始变成双重的。失去平衡感让他晕乎乎的。尽管空气很凉,他额头上还是冒出颗颗汗珠。他停下来,用头压着洞壁。冰冷的岩石起到了冰袋般的缓解作用。
  卡尔拉就在他身后,看到他摇摇欲坠,走过来扶他一把。
  “你没事吧?”
  “我的脑袋在洞口那边撞了一下。可能有点轻微的脑震荡。至少它让我不再老想着脚踝的酸痛。”
  “也许我们该停下来歇一会儿。”卡尔拉说。
  施罗德看到有一块较低的岩石突出来,坐了上去,背靠石壁,闭上双眼。他感觉自己好像老了20岁。潮湿开始影响到他的关节,他呼吸粗重起来。他的脚踝肿得很厉害,乃至都看不到骨头了。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见鬼,他早已是个老人了。他看了一眼卡尔拉,就坐在他身边,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笨手笨脚地抱在怀里的那个婴儿已经变成一个可爱而聪明的年轻女子,他感到震惊不已。他没有让自己也拥有一个家庭,多么悲伤的事情啊。他安慰自己。卡尔拉是他的家人。就算他从未对她祖父发誓,他也会尽其所能保护她免遭侵害。
  他们的休息很快告终。他们刚刚通过的走道那边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施罗德立即站起来。他低声让卡尔拉关掉手电筒。他们站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由于被洞中千回百转的通道扭曲,回声听起来像一些喜欢大声歌唱的动物在喋喋不休。声音越来越响,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能够听到是男人在说俄语。
  施罗德原本希望他和卡尔拉不必被迫走进这座山的更深处。他也曾担心他们找不到回去的路。显然,他低估了格里沙和那帮杀人不眨眼的象牙猎人的决心。
  他不顾头痛和脚痛,又一次走在前面。通道以一个平缓的角度下降了百来英尺,这才呈水平角度伸出。这段跋涉让施罗德的脚踝付出了代价,有好几次他不得不靠着墙壁才没有摔倒。他们随时都有被追杀者赶上的危险。
  卡尔拉首先看到石壁上的裂口。施罗德一直急于和追杀他们的人拉开距离,见到洞壁的石灰岩向内凹陷,形成一个一英尺多宽,五英尺高的狭窄裂缝,他只是走了过去。
  施罗德的第一反应是继续走。那个洞可能是一个死亡陷阱。他探进头去,见到那条隧道在几英尺之后逐渐变宽。他让卡尔拉等着,沿着主洞走了大约50步。他将手电筒放在地上,仿佛是匆忙间丢失的。
  声音变得更响了。他走回到卡尔拉等待的地方,将他高高的身体挤进那道裂缝,然后把卡尔拉也拉进去。他们一直前进,直到发现一个地方,洞穴在那个地方微微弯曲。他从肩膀上取下来复枪,后背平贴着洞壁。第一个走进洞里的人将会丧命。
  他们能见到主洞鬼影憧憧的光芒。格里沙一会儿放言恫吓,一会儿说着笑话,催促他的手下前进,粗哑的嗓音清晰可辨。那些象牙猎人走过裂口,然后传来一声兴奋的惊叫。他们见到手电筒了。声音消失了。
  施罗德本来想溜回主洞穴,并沿原路走回,但格里沙并不蠢。他一定认为手电筒所在的地方太过方便,不可能是意外丢失的。他和他的手下四下察看,回到洞壁上的裂口。
  施罗德在卡尔拉耳边低声让她前进。他们匆忙走过弯弯曲曲的通道,施罗德决定他们惟一的行动计划是保持前进。手电筒的灯光越来越暗,显示电池快没电了。在他们迷路或者发觉他们在大山深处却没有光芒照亮道路之前,他必须找个地方伏击。
  他们又走了10分钟。空气散发着霉味,但依然能够呼吸,显示有气流从外面进来。洞穴收窄,施罗德看到前方有一道狭窄的裂缝。他跨进那道裂隙,一脚踩空,冲下一道斜坡,滚了好几英尺。
  他翻过身,捡起手电筒,用它照着卡尔拉,卡尔拉正从裂隙看进来。裂口离地面大约6英尺。她的表情很迷惑。这一秒钟,施罗德还在领路,下一秒钟,他就跌出视线之外,手电筒飞了开去,她听到砰的一声。
  “我没事,”他说,“小心点,这里有一个落差。”
  她轻松地从洞里钻出来,择路走下斜坡。施罗德试图站立。摔倒又使得他脚踝的伤势更加恶化了,他的体重压上右脚的时候小腿传来阵阵刺痛。他靠在卡尔拉的肩膀上。
  “我们在什么地方?”她说。
  施罗德用手电筒扫视四周。这条隧道大约30英尺宽,30英尺高。有一部分的墙壁崩塌了,挡住了洞口。上方是个拱顶,和他们刚才走过的洞穴不同,地面平坦得和薄煎饼一样。
  “这个不是洞穴,”施罗德说,“它是人造的。”他看着对面墙壁上的光芒,“好啊,我们有伴了。”
  真人大小的男女画像装饰着墙壁。画的是侧影,画中人物正在列队前进,带着鲜花、水罐和一篮一篮的食物,在野狼一样的大狗的帮助下,赶着一群群绵羊、奶牛和山羊。

  那些女人穿着白色的半透明长裙和拖鞋。男人则穿着短裙和宽大的短袖衬衣。树木和其他绿化植物充当了这游行队伍的背景。
  这些人的肤色不黑不白,颊骨很高,女人的头发挽成圆髻,男人则剪成短发。他们的表情既不严肃也不快乐,而是介于两者之间;他们可能是在休息日出来闲逛。色彩很鲜艳,仿佛这幅图象是前一天才画上去的。
  两边的墙都有壁画。没有重复的人物。大多数是年轻人,十来岁和二十来岁,但也零星点缀着儿童和老人,包括一些戴着华美头饰的、头发灰白的人,他们可能是法师。
  “看起来像一次宗教游行。”卡尔拉说,“他们带着献给神明或者头领的礼物。”
  施罗德靠着卡尔拉的肩膀,在她身边一瘸一拐地前进。随着他们穿过隧道,人物变得有数百个之多。
  “对我来说,有人陪伴是件好事,”施罗德说,“也许我们在这里的新朋友会领我们出去。”
  “他们绝对是在朝某个地方前进。看!”
  壁画的性质改变了,画里面出现了新的动物——又大又笨重的生物,除了长着一身乱蓬蓬的灰棕色毛发,看上去和大象差不多。后面的那些被混在一起的毛发遮住了。这些动物有高而尖的头部,象鼻相对较短。有些长着象牙,几乎和它们的身体一样长,像一个在老式的滑雪板上面滑雪的人那样弯弯的。男人像印度的象夫一样骑在这些动物上面。
  “不可能。”施罗德说。
  卡尔拉着了魔,走上前去以便看得更清楚。她迫切过甚,都忘记施罗德正在用她的身体当拐杖。他一条腿跪倒。
  “真对不起,”看到他的窘境,她说,她扶着他站起来,“你知道这些图案意味着什么吗?在埃及人建造金字塔之前几千年,有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的人们生活在这个岛屿上。也许可以追溯到这座岛屿和大陆相连的年代。这本身就足够让人震撼的了。但他们畜养野生猛犸的事实依然让人吃惊。我那篇关于人类猎取猛犸的文章是垃圾!我原以为原始人拿猛犸当做食物来源,利用骨头和象牙来制作工具和武器。而这里的事实是,他们已经学会利用这些野兽来载重。这是本世纪的科学大发现。我们将不得不重写所有教科书。”
  “我也感到兴奋,”施罗德说,“但我想我们应该回到现实中来。除非我们走出这个地方,否则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发现。”
  “对不起,只是这太过……”她将目光从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壁画上移开,“我们该怎么办?”
  施罗德将手电筒沿着墙壁照过去。“让我们的朋友来告诉我们吧。那些美丽的年轻女士正在带着鲜花走进山腹。我提议找出他们从哪里进来的,看看这条隧道是否通往外面。你看到了,我可不能在奥运会上赛跑,我们的手电筒也在暗下去。”
  卡尔拉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些人物。“你是对的。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快走吧。”
  他们开始走回去。他们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在说俄语。格里沙和他的党羽已经发现主洞上的裂口。施罗德和卡尔拉只好转过身,走上另外一条路。
  施罗德一瘸一拐地小跑起来。这样的动作加重了他肿胀的脚踝的压力,但他咬紧牙关,继续前进。卡尔拉帮忙扶着他,但这让他们走不快。他建议他们关掉手电筒。现在它的光芒已经很微弱,几乎快派不上用场了,但它依然亮得足以将追杀他们的人引过来。施罗德用他空出来的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手指沿着洞壁摸向前。地道似乎无穷无尽地伸展出去。
  过了几分钟,声音变得更响了。格里沙和他那帮亡命之徒全力追赶。施罗德试图将步伐迈得更远一些,但这让他的步伐和卡尔拉错开了,实际上反而减缓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他将不得不停下来,告诉卡尔拉一个人逃走。料到她会反对,施罗德正在打算怎么回答,这时卡尔拉说:“我看见光芒了。”
  施罗德眨眨眼,挤掉里面的汗水,在黑暗中眯起眼睛。在一片彻底的漆黑中,只见前方有一片苍白的形状。他迷惑了。也许他刚才弄错方向了,墙上的壁画确实将他们领出了这座大山。
  他们继续前进,地面变成一道斜斜下降的坡道。地道伸进一个巨大的空间。极目所见,这个空间填满了两层的平顶房子。造房子的材料发出银绿色的亮光,给这个场景投射上一层昏黄的光芒。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将他们从恍然如梦的状态中惊醒。他们又惊又怕,开始沿着长长的坡道下降到这座水晶城市中去。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第二十八章

  坐落在NUMA总部十楼的,是堪与著名的亚历山大图书馆相媲美的资料库。这个玻璃围绕的计算机中心占据了整层楼,是个巨大的数字图书馆,包括关于全世界海洋的每一本书、每一篇文章、每一项科学事实和记录,全部和一个能够在眨眼之间传送海量信息的高速计算机网络相连。
  创立这个中心是NUMA的计算机天才希拉姆·伊格的主意,他管这个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系统叫“马克斯”。也正是伊格,给了马克斯一张女性的脸,那是一张三维全息照片,赤褐色的头发,黄玉色的眼珠,还有一把轻柔的女性声音。
  保罗·楚奥特决定不管这张撩人的全息照片,而是专心使用马克斯的中央控制台,伊格用这个地方通过声音和电脑沟通。楚奥特已经占用了资料中心一角的会议室。他弄了一个简单的键盘,能够连接上马克斯的巨大知识库。键盘连着一个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超大显示器。和楚奥特一起坐在红木桌旁边、面对显示器的,是嘉梅伊、海浪科学家艾德勒博士、NUMA的电磁专家阿尔·希伯特。
  楚奥特感谢大家与会,说奥斯汀和萨瓦拉有任务离开了。然后他敲击键盘。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照片中人面容瘦削,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和一双深邃的眼睛。
  “大家来见见这位让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天才先生,”楚奥特说,“这里你们看到的是拉兹罗·高华斯,杰出的匈牙利电力工程师。这张照片是30年代末期拍的,当时他正在研究那项革命性的电磁理论。而这些显示的是当杰出的科学成果落在坏人手里时产生的后果。”
  楚奥特将高华斯的照片换成两张各占一边的卫星图片。左边那张是吞没南方美人号的滔天巨浪,右边是从天空看到的那个巨大漩涡。
  他让大家自行体会这些照片的重要之处。
  “在这个房间里面的我们曾经推测可能有人利用基于高华斯理论的电磁波制造了这些紊流。大家都知道,嘉梅伊和我去过洛斯·阿拉莫斯,跟一个精通高华斯的工作的人聊过。他证实了我们的怀疑,果然有人类干预,还说我们见到这种操控电磁场的方式可能会引起地极倒转。”
  “我希望我们在谈论的是磁极的倒转。”艾德勒说。
  “我也希望是这样,”嘉梅伊插口说,“然而,我们可能正在面对一次地质的地极倒转,也就是地壳真的会在地核上移动。”
  “我不是地质学家,”艾德勒说,“但这个听起来会引起一场大灾难。”
  “说对了,”嘉梅伊露出一个既苍白又迷人的笑容,“我们在谈论的可能是世界末日。”
  她话声一落,全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艾德勒清清喉咙。“我听到‘可能’这个单词。你似乎给自己一些回旋的余地。”
  “如果能将整个局面扭转过来,我会很高兴。”嘉梅伊说,“但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们自己也有所怀疑。我们不知道洛斯·阿拉莫斯的信息来源有多么可靠,所以保罗找到了一种测验高华斯理论的办法。”
  “你怎么测验?”艾德勒说。
  “利用一个模拟系统。”楚奥特说,“跟你在实验室里面利用一个实验室海浪机器或者计算机模型重新建立海浪的条件差不多。”
  阿尔·希伯特说:“高华斯只是大体地描述了他的理论。他保留了一些细节。”
  “没错,”嘉梅伊说,“但高华斯自己印了一份更详细的理论概要。他发表的论文都基于这篇文章。存世的只有一份了。”
  “要是我们拿到它就好了。”艾德勒说。
  嘉梅伊一言不发,将高华斯的文章从桌面上推过去。
  艾德勒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几张纸,看到封页上写着:拉兹罗·高华斯。他翻阅着这些发黄的纸张。“是用匈牙利文写的。”他说。
  “我们NUMA的一个翻译弄出了一份英文版。”楚奥特说,“数学是通用的语言,所以那一部分没有问题。进行测试是另外一回事。然后我想起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工作,那儿的科学家发明了一种办法,能够在不违反国际协议的情况下测试军方的核导弹。他们测试导弹的零部件,将关键参数测出来,比如物质的衰变;他们将数据输进电脑,运行一个模拟模型。我提议我们也这么干。”
  “那当然值得一试。”阿尔·希伯特说。
  楚奥特敲击键盘,屏幕上出现一张地球的图片。地球就像一个被剖开的橙子,显示出里面的各个层次:液态铁外核、地幔和地壳。“你能解释一下这张示意图吗,阿尔?”
  “很乐意,”阿尔·希伯特说,“地球就像一块大磁铁。内核是固态的铁,旋转的速度和液态铁构成的外核不同。这一运动创造了一种发电机的效应,形成了一个被称为地球发电机的磁场。”
  图片变成一个完整的地球。一些线条从一个地极射向天空,弯曲着回到相反的地极。
  “这些都是磁力线。”阿尔·希伯特解释说,“它们在地球周围形成了一个磁场,我们得以使用罗盘。更重要的是,这个磁场范围向外伸出37英里。这创造了一个堡垒,保护我们免受太阳风的放射和从太空轰炸地球的致命粒子群的伤害。”
  楚奥特改变了电脑图象。他们看着的是一张世界地图。海洋的表面点缀着一些蓝色和金色的斑块。

  “在20世纪90年代,科学家将对地球的所有了解输进一台超级电脑,”楚奥特说,“他们把各种各样的东西混在一起:温度,尺寸大小,黏度。他们发现每隔大约10万年,磁极就会自己掉转,开始的情况通常是有一个磁极开始减弱。我们似乎处在又一个轮回中。”
  “地球正在发生一次自然的磁极倒转?”艾德勒说。
  “显然是,”楚奥特说,“大约150年前,地球的磁场开始严重地变弱。自那个时候以来,它的强度大约消失了10%~15%,而且磁场的弱化已经在加速。如果这种趋势继续下去,主磁场会变弱,乃至近乎消失,而后它将会两极倒转着重新出现。”
  “指向北边的指南针将会指向南边。”阿尔·希伯特说。
  “对的,”楚奥特说,“磁极的倒转将意味着一连串灾难性事件,但后果将不会非常严重。我们大多数能够适应,并活下来。研究表明,磁极已经掉转过很多次了。”
  “希罗多德曾经写到太阳从它平常落下的地方升起,”嘉梅伊说,“霍皮族印第安人传说两个抬着地球的双胞胎离开了他们的位置,造成一片混乱。这可能是对古代磁极偏转的描述。”
  “虽然传说很有趣,通常也包含了一定的事实,但坐在这张桌子的我们全部人在谈论的是科学方法。”艾德勒说。
  “所以我没有提到预言世界末日的那些天眼通和伪科学家。”嘉梅伊说,“关于亚特兰蒂斯和古代宇航员的理论都跟整个地极偏转的观念有关。”
  “身为一个海浪科学家,我研究的是巨大的海洋力量,”艾德勒说,“但全球性的地壳偏移似乎令人无法相信。”
  “正常情况下,我会同意你的观点,”嘉梅伊说,“不过古地磁学家研究了熔岩的流动,发现地面会随着地球的北磁极移动。北美洲原来在南半球很南的地方,它从那儿跨过赤道。爱因斯坦有个理论说,如果极地冰盖上累积的冰足够多,将会引起偏移。科学家发现,大约五亿年前,地球的板块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重组。原来的南北极被重置在赤道上,而赤道上的地方则变成了我们现在的南北极。”
  “你在说的是一个几百万年、几十亿年的过程。”艾德勒说。
  楚奥特将话题拉回到电脑模型。“所以我们应该更仔细地观察现在。屏幕上的图象是地球的磁场。那些蓝色的斑块是内凹磁场。金色的是外凸磁场。英国海军保留了300年来的关于磁北极和真正北极的记录,这意味着我们有一个很棒的资料库。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蓝色的岛屿越来越多。”
  “这些显示的是磁异常地带,也就是这些地方的磁场流动的方向不对。”阿尔·希伯特说。
  “那块很大的色斑是大西洋南部异常带,那个地方的磁场流动的方向已经不对了。”楚奥特说,“自从世纪之交以来,异常带的增加加速了。这和磁场卫星拍摄到的情况是一致的。磁场卫星显示北极地区和南非以南地带的磁场活动很弱。电脑模拟系统表明倒转可能正在开始,和观测到的这些现象是一致的。”
  “你很好地说明了地质性的地极偏移和磁极偏移会同时发生。”艾德勒说,“但我们在说的是人类操纵这样的事件的可能性。我们太过傲慢自大了。人能做很多事情,可是我们微弱的力量不足以移动这个星球的整个表面。”
  “听起来很疯狂,对吧?”楚奥特咧笑说。他转向阿尔·希伯特,“你是我们的电磁专家。你怎么看?”
  阿尔·希伯特盯着屏幕。“我从来没想到南方海洋的异常带增长得这么快。”他停下来沉思,然后,谨慎地挑选措辞,说,“拉兹罗·高华斯谈到的是物质和能量的本质。他发现,在两个物质和能量状态之间,物质会震荡。能量不受时空的规则限制,所以从一个阶段转换到另一个阶段是瞬时的。而物质会受能量引导。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不得不看看地球的电磁场是怎么构成的。如果电磁能量以特定的方式改变,物质——在我们的例子中,也就是地壳——也会跟着改变。”
  “你是说可能会发生地质上的地极偏转?”嘉梅伊说。
  “我说的是,人为制造的、强烈而短暂的磁极偏转可能会推动不可逆转的地质运动,尤其是在现在这样一个自然偏移已经形成的时候。全部所需要的只是一点推动力。增加或者减少一点改变磁场的电磁能量,就能够激起物质的变化。地核或者磁场的漩流可能是引发那些恶浪和那个漩涡的罪魁祸首。地球的板块将不会慢慢移动。整个地球的构造将会在刹那间改变。”
  “会有什么后果?”嘉梅伊说。
  “大祸临头。如果地壳在熔层上滑动,惯性力量将会发挥作用。这样的偏移将会引起能够席卷整个大陆的海啸,还有比任何飓风都强大的风。地震和喷发出大量熔岩的火山爆发将会出现。将会有激烈的气候变化和放射线风暴。”他停顿下来,“物种灭绝是绝对可能的。”
  “过去几十年来暴烈的自然现象越来越多,”嘉梅伊说,“我怀疑这些是不是警告信号。”
  “可能是。”阿尔·希伯特说。
  “在我们杯弓蛇影之前,请先回到事实吧。”楚奥特建议说,“我已经将加州理工学院和洛斯·阿拉莫斯的磁极偏转模拟系统作为基础,输进艾德勒博士编写的关于海洋紊流的报告,还有阿尔提交的如何利用低频电磁波的材料。我们还模拟了形成磁场的地球内部熔流的条件。高华斯的论文是这个模型的最后一部分。如果我们大家都准备好了……”他敲着键盘。

  屏幕上的地球消失了,出现了一条信息:
  你好,保罗。谁是特别行动队穿得最帅的人?
  马克斯接受了他的密码。电脑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时楚奥特在椅子上急促不安地等待着时间过去。
  你好,马克斯。我们准备好进行计算机模拟了。
  这是一次学术研究的联系吗,保罗?
  不是。
  马克斯中断了几秒钟。这台高速电脑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楚奥特盯着那行字。是他的幻觉,还是马克斯发出了警告?他敲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
  它将会彻底毁灭地球。
  楚奥特的喉结蠕动。他敲下了几个字:
  以什么方式?
  请看——
  屏幕上的地球又出现了,海洋上的金色斑块开始移动。大西洋南部的红色斑块开始和同一种颜色的其他斑块连在一起,直到南美洲和南非以南的海洋全部变成一片红色。接着,各大洲的位置开始改变。北美洲和南美洲各自旋转了180度,所以它们并排躺着。原来赤道上的地方变成了南极和北极。猛烈的地表现象像病毒一样向整个地球蔓延。
  楚奥特敲进了另一个问题,屏住呼吸。
  有办法化解吗?
  有的。但别让它发生。它不能被逆转。
  有办法阻止这种倒转吗?
  我的资料不够,没法回答。
  楚奥特知道他能做的都做了。他转向其他人。艾德勒和阿尔·希伯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两个刚领到查伦河船票的男人。
  嘉梅伊也同样震惊,但她的神色很镇定,眼里露着坚毅。“这儿有些事情还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人会做一些导致世界末日和自身灭亡的事情?”
  楚奥特抓了抓头皮。“也许是那句关于玩火的古代谚语。可能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会有什么危险。”
  嘉梅伊摇摇头。“我们这个物种做蠢事的能力似乎从来不会让我吃惊。”
  “高兴点,”楚奥特说,“别怪我死到临头还要说笑,但如果这个发生,将不会有任何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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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倒转地极》译后记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Clive Cussler)是美国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作品被翻译成40种文字,行销百余国家,国内(包括台湾地区)曾出版过多部他的著作。
  卡斯勒的文字以极富镜头感著称,译稿尽量保留了这个特点。书中涉及大量航海及物理学术语,译者虽查阅了相关资料,但究竟临阵磨枪,倘有错译之处,请读者原谅,如蒙指正,更是不胜之喜。原书无注,本书所有注释均为译者所加,但愿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
  另外,原书有若干错讹之处,或是编校之过,或是作者无心之失,译者均逐一改正;除脚注有所说明外,为尊重作者和阅读便利起见,其他更正之处恕不一一标明。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作者简介

克莱夫·卡斯勒
  克莱夫·卡斯勒(Clive Cussler),美国当代首届一指的惊险小说大师,美国惊险小说协会(AmericAn Action Adventure novel)主席。写过29本书,作品被翻译成40种文字,引进到100多个国家,销量超过1.25亿本。全球热映大片《撒哈拉奇兵》、《打捞泰坦尼克号》等均改编自他的小说。他本人也是一位海洋探险家,正是《倒转地极》一书中的国家水下暨海洋机构(NUMA)特别行动队的领导者。

保罗·肯普雷科斯
  保罗·肯普雷科斯是一名专业潜水员,当过记者、专栏作者和编辑。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

译者简介

  李继宏,男,广东揭阳人,毕业于中山大学社会学系,译有《维纳斯的诞生》(上海人民,2005年5月)、《追风筝的人》(上海人民,2006年5月)、《谋杀的解析》(上海译文,2006年9月)、《倒转地极》(上海人民,2007年1月)等书。另与人合著《直面办公室政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11月)一书。

《倒转地极》 作者:克莱夫·卡斯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