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嗨网首页>书籍在线阅读

2345年的母系氏族

  
选择背景色: 黄橙 洋红 淡粉 水蓝 草绿 白色 选择字体: 宋体 黑体 微软雅黑 楷体 选择字体大小: 恢复默认

《2345年的母系氏族》
作者:呼呼

正文 2345年的母系氏族(1)

  原载于[url=http://hw521.cn/xhj]《新幻界》[/url]2009年5、6月号

  Part 1 苏馥和关楠

  又活了一天。苏馥睁开眼,目光在办公室的天花板上漂移着,如她此刻的思维,散乱,迷茫。
  总经理办公室那张庞大的真皮沙发上,她仰面躺着,衣冠不整昏昏沉沉。可惜总经理死了,和全城的男人一起死了,她不管躺在哪张床上,不论穿着多么暴露姿势怎样暧昧,也都无关绯闻。
  六天前,苏馥有事在公司加通宵班。一夜不眠的她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异状,稀里糊涂的迎来了世界末日——第二天一早,保安、公司的男同事、其他公司加班的男子,统统变成了僵硬的尸身;在巨大惊恐压迫下冲出写字楼的女人们,被从天而降的死光劈得灰飞湮灭。剩下的人,只能龟缩在建筑物内,犹如困于牢笼的猎物。
  灾难轰然而至,如果不是同事关楠的一巴掌,疯了一样想冲出大楼回家看儿子的她,也许已经死了吧。
  女人们躲在大门后,躲在窗口拐角,眼睁睁看着街头出现了一些超巨型变异昆虫一样的东西,慢慢地却不失灵活的在城市里肆意横行——就像异形灾难影片的场景一样。后来她们总结出,那些黑色的甲壳虫是垃圾车,而绿色带斑点的甲壳虫是食物车。甲壳虫的肚子里会爬出一些长着章鱼腕足一样触手的银色小蜘蛛。甲壳虫沿街缓缓前行,小蜘蛛们则爬进各栋楼宇,把男人的尸体和垃圾带走,或者把盒装的食物送给被困在楼宇里的女人们,
  怪异的是,整个城市水电气系统仍然正常运转,但信息系统——无论电话手机还是网络、电视和广播——都全部瘫痪……所有这一切,都犹如噩梦。
  外星人入侵,作家和编剧们早就用烂了的题材。可现在狼真来了,登场后第一件事情是性别绝灭,干得悄无声息干净利落,疯狂且冷酷,很有极端女权主义者风范。
  浑身酸痛,苏馥赖在沙发上不愿意爬起来,反正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渴,而且饿,脸上新发了两个痘痘。好些天没洗澡,每个毛孔都在抗议。“象条蛆虫一样!”她冲着天花板尖叫一声,然后开始呜咽。
  “老睡沙发,身材会走型的。”推门而入的关楠手里拎着两个饭盒,腋下还夹着一大卷纸,她瞅着蜷缩在沙发里的苏馥,口气无丝毫怜悯。“今天的饭,样子好看多了哎。”
  苏馥没吭声,慢慢收住哭泣。奇怪了,关楠还是那么活力四射,蟑螂投胎也不过如此。灾难过后,关楠很大方的把条件最好的总经理办公室让给苏馥栖身,太大方了。莫非是想表示她与总经理有那一腿,就可以慷他人之慨,就可以任意处置情人遗产了?
  “想洗澡么?”关楠的大眼睛忽闪着。“我搞到了洗发水和沐浴液,开水间有热水。盆子和毛巾我也弄干净了的。”
  热水澡让苏馥回复了些许活力,她意识到了饥渴对肠胃的折磨。她端着一盆脏衣服,腿脚发软的走向开水间。走廊灯火通明却空空荡荡,她没换洗衣服,只好赤裸的走着。关楠这些天只穿内衣,汹涌澎湃的走来走去,理由是衣服要省着穿。苏馥曾想,人都死光了又狐媚给谁看,没想到自己也裸奔了一次,而且感觉还真不错。
  衣服洗好了,却没地方晒。有家不能回的感伤,又让苏馥站在那儿愣了半天,这才慢慢腾腾回到栖身处。关楠趴在窗户上,手举一叠写了字的大白纸,正忙活着和对面楼的人交流。听见响动,她扭过头来,目光嗖的一下就射中了苏馥的胸,苏馥顿时一身鸡皮疙瘩。
  “有绳子么。我晒衣服”苏馥强作镇定的说道。这小荡妇,眼神也太肆无忌惮了,而且……还欲望四溢。
  关楠收回流连的目光,跑回自己的临时住所找来了绳子,居然还有一套职业女装。“洗过的,可惜没找到内衣。”她把衣服递给她。“你真白,要不咱俩都别穿衣服。”她抿了一下嘴。“真想把你给睡了——”
  “不穿衣服怎么行,这栋楼还有别人呢。你别瞎扯。”苏馥咽了咽口水,仿佛要把因热心帮助而泛起的感激浪花一口吞进肚子。她飞快的套好衣服,大了一点,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有点滑稽。
  “别人也都是女人。没了男人我们还得活下去。没有男人,我们就不能有性生活么?”关楠笑了笑,拿眼睛张望对面楼的大字报。“不过我想你不会跟我的对吧。”
  没错。苏馥心想。
  “你为什么讨厌我?因为我和尤总那头猪么?或者你才是暗恋尤总的灰姑娘,而我捷足先登了?”
  “谈不上讨厌。”苏馥很不习惯如此直白的对话,更为自己的弱势隐隐有些光火。“你也说他是猪了。为什么?我不能理解。”
  “啊哈。你这样的三好学生当然看不起我的。可现在我们被困在这该死的楼里,天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这栋楼一堆女人,那栋楼几个女人,男人死光光,他妈的只有女人!”骤然之间,关楠就爆发了。“我们这栋楼,沦陷时还呆在楼里的人总共五十二个,死掉四十五个男的,两个女的冲上街头被干掉,只剩五个活的。”她定了定神,放缓了语速。“我觉得我们可以结成伴侣活下去。”
  “伴侣。有必要么?”苏馥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关楠的壮阔波澜,随即感到一阵羞涩。
  “有了个伴侣,心里就不慌,相互依靠着活下去的可能会大一点。”
  “就算你说得对,那么你已经选了,可我还没选。”和关楠这样的人沟通,很让苏馥头疼。苏馥心想,那天关楠怎么就没冲出办公楼呢,她可一向跑的快。
  “你别无选择。”关楠理直气壮的解释说。“因为剩下的三个,一个是保安阿姨,一个是她十多岁的女儿,一个是个小林黛玉。”
  苏馥眨眨眼,扬起眉毛,嘴唇无声的做了个“O”。你知道的,我只会选单身。寡妇再婚,嫁个女人,天啊。她委屈得要哭。
  “另外,我怀孕了。”关楠说。阳光穿过玻璃窗倾泻在她的脸上,汗毛清晰可见,但看上去却恍若一层燃烧着的晕光,亦幻亦真。这些天关楠也不像过去那样勤于化妆了,艳光消散素面朝天,也就暴露了她毛孔粗大的缺陷。
  这样的皮肤,手感也不会很好的吧。为什么男人就喜欢外表光鲜实际粗糙的女人?苏馥在心底窃窃着。关楠的话入耳之后,也许走错了神经线,大脑半天过后才接收到这个信息,然后辨识出其中含义。
  怀孕……?!
  “你猜对了。”关楠把苏馥的迟疑,理解成对方正在肚子里叽咕她和尤总的那层关系。可除了尤家那个八婆,全世界的人都应该知道这点关系。关楠幽幽说了一句表情和语气都十成十的肥皂剧台词。“他的孽种,我的骨肉。劣质产品害死人。”
  苏馥想笑,可还是没转过弯来——你怀孕跟我别无选择有何干系,跟同性恋伴侣又有何干系。也许人饿坏了,反应弧会变长吧,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吃呢。
  “跟你说话真累。”关楠泄气的说。
  同感。苏馥点头。
  “你还不明白?我肚子里的,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批孩子了哎!人类想要不绝种,我们可是关键!”关楠提高声调,伸出双手抓紧了苏馥的肩头。“为了孩子,你必须帮我。”
  男人都死光了,那么男孩呢?苏馥这些天极力回避的问题终于被关楠成功引爆,在心底泛起滔天巨浪。我的儿子……也死了吧。杨家绝种了,我绝种了,全人类就算绝种又怎样?
  灿烂的阳光下,地球沦陷后的第六日,两个女人在大厦顶层的豪华办公室里相拥而泣。过去她们从未真正相互理解,而此刻虽然同在哭泣,所哭的内容却仍旧是大相径庭。

  Part 2 孤岛之城

  祥州,一个地处西南七十万人口的小城,建城历史也算悠久,但从古至今乏善可陈。很难理解为何这样一个毫无特点的城市,会成为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关键点——或者说地球军事史上的污点。
  最早发现祥州消失的是老百姓。打电话向老婆汇报思想的老公们,发传真给分公司的业务员和秘书们,在GPS上输入祥州查询路线的驾驶员们,成为发起向电信商和GPS服务商首轮投诉海啸的主力军。而此时驶向祥州的那些交通车上的旅客和驾驶员们,则茫然的聚集在原本祥州地界收费站的位置上,收费站没有了,高速公路嘎然而止,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座突兀而起绵延不绝的野山。
  一座城市从地理存在上消失,从通信网络上消失,从所有的电脑档案记载上消失。一夜之间,祥州成为只存在于印刷品记载上的名词。城里的幸存者,此时正想象着地球每一寸土地沦陷的绝望场景。而城外的政府和军队则紧急启动了搜索和救援体系,紧张却毫无头绪的忙碌着。
  后来有人形容说,面对貌似武装到牙齿的地球军事体系,外星人只用一个玻璃杯盖往祥州头顶一扣就大功告成——跟人逗蚂蚁玩儿没啥区别。
  “祥州事件,是人类遭遇的第一场星际军事力量交锋。没有舰队,没有星际堡垒,没有外线战斗,更没有什么空降部队,一个城市就这么毫无声息的沦陷了,如此突然和无可抵御的完美入侵,让全世界军界在毛骨悚然的震惊之后,陷入了很长一个阶段的心理沮丧期。”后世一则报到如此写道。而另一则研究报告则指出:“经历了性别绝灭悲剧,面对孤岛之城的极致环境,祥州幸存者们所表现出来的群体心理变化和行为模式,成为社会研究学者千载难遇的样本。但对于三十多万祥州的女性而言,需要的并不是被研究。”
  而对于老百姓来说,那些学者的总结报告全是狗屁。
  与祥州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们,此刻都成了蚂蚁——热锅上的蚂蚁。杨之,苏馥的丈夫,便是正处于这种抓狂状态。当然他还不知道,能够抓狂本身就是万幸。
  作为进入祥州消防局的一名年轻技术官员,杨之在分别摆过公开和私密的答谢宴后,拥别妻儿搭乘班机,赶赴莫斯科参加由上合组织举办的一次救援研讨会。之所以要答谢,是因为这次培训预示着杨之已经成为消防机构储备干部梯队序列的一员。但培训还没有开始,杨之就被告之他的老家——祥州——这座城市没了。
  杨之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国的,当他能够理清思路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中,现场足有上万人聚集,大人哭小孩叫的乱成一团。他的身边是省厅派来陪同他的王股长,好像也是个后备梯队干部,好像也在什么负责灾区秩序安全的清水衙门苦熬过渡期。而在他们的对面,就是那座取代祥州的苍翠青山。
  有消息说,政府派出的联合考察队已经登上了山顶,还有专门的地质学家正在安装类似于B超的什么仪器,要扫描一下这座山是不是空心的。
  全乱套了。杨之木着脸,心里却如烈火焚城一般。这鬼山哪儿来的。我的家呢。
  那位姓王的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想不出任何恰当的语言,只得加大力度的又拍了拍他。
  现场出现了一辆中巴车,架着个两个高音喇叭,里面有人喊话:“请大家先回去,要相信政府……”
  “那辆宣传车要完蛋。”王股长皱皱眉头说。
  “是哦。”杨之眯着眼眺望高山。“完蛋了。”

  Part 3 自救的女人们

  这两天,苏馥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发生。关楠真的把自己的东西也搬进了总经理室。让苏馥觉得讶异的是,一起经历过生死大劫又共居一室,虽然说不上貌合神离,但那种距离感却更加强烈。这反倒让苏馥对关楠多了几分兴趣。
  不过也仅有兴趣而已。关楠是北方人,生活细节有些邋遢,睡着了还会打呼,不算响,但对于素来难眠的苏馥来说已经很可怕了。习惯不一样很正常,苏馥也不好指责什么。再说关楠真的很能干,每天忙着在大厦里寻宝。灾难过后,整座大楼的门禁系统全数失灵,只要有考勤卡,所有的门都能打开,关楠找来一把螺丝刀,一间房一间房的找过去,每个柜子抽屉都撬开,干的兴高采烈。她的劳动成果相当精彩——两个人现在各有一个枕头一床薄毯,零食无数、毛绒玩具若干、防身刀具数把、绳子以及常用工具全套、各色药品齐备……而猜测这些东西背后的故事,则是两人打发无聊时光的好办法。比如那几本藏在抽屉里的明显属于私房钱的存折,比如一瓶壮阳药。
  慢慢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早上起床洗漱,等小蜘蛛送来早餐,然后关楠去继续寻宝,苏馥洗完两人的衣服就打开电脑看小说或电影,等关楠回来一起分赃,就各色宝物展开讨论,然后关楠写大字报贴在窗户上和对面楼里的人交流,写完大字报中午饭也差不多就到了。下午则属于关楠的社交时间,二十七楼的那个小林黛玉似乎被吓坏了,病歪歪也说不清啥毛病,关楠得去陪陪她。一楼的女保安因为赫然发觉十来岁的女儿醉心早恋,最近值夜班都会把这个思春的丫头带到倒班宿舍里,却得以在灾难之后还能母女团聚。母女俩现在占据了一楼便利店的所有好东西,关楠有时会带些搜刮来的东西去和一楼做易货贸易,比如拿本几万元的存折换一堆汽水和话梅什么的。“那老娘们儿好财迷,这个时候了钱有个屁用,更别说存折了。”关楠眉飞色舞地说。而喜好安静的苏馥,会在下午写写日记,或是站在窗口朝家的方向眺望,回忆一下和杨之恋爱的日子,回忆一下儿子杨波,在独处的时候哭一哭。就这样,她俩的惊惶痛苦情绪逐渐舒缓下来。
  和她们一样,整座城市的幸存者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谋求更好的生存。楼宇之间的大字报,成为替代电话和网络的唯一通讯方式。望远镜、相机和摄影机的变焦远视功能,此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大大节省了纸张和浅色织物的消耗量。
  寻人信息,激励口号,生存经验,各种各样的文字贴满了摩天大厦的窗户。这其中当然也存在大量发泄情绪的谩骂——骂军队、骂政府、骂外星鬼子、骂留下孤儿寡母的死鬼丈夫……以及各色各样的谣言。
  每天都有人冒险走出建筑然后被击毙,每天都有情绪失常的人以各种方式自尽。除了按时送饭收垃圾拖走尸体的甲壳虫和小蜘蛛之外,外星鬼子在这座城市里的存在形式,仿佛只剩下了笼罩了整个天穹的巨大的似乎镶嵌着透明玻璃的金属笼子,大网的每个节点上都安装着死光武器,会击毙所有在建筑物以外活动的物体——小到蚊子苍蝇,大到思家心切不顾危险的母亲或是自寻死路的轻生者。这个城市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整洁。“也许外星鬼子不光是狂热的极端女权主义者,而且有严重的洁癖。”关楠评价说。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吃午饭,外星鬼子提供的食物似乎越来越符合人类的口味,从原本滑腻腻白乎乎的胶状流食,变成了味道很像菜肉烤饼的干粮,搭配神似豆奶的饮料汤。
  虚假的安全感,苏馥提醒自己。一下子杀死数十万男人的外星侵略者,不可能安什么好心。她和关楠也反复谈论过外星鬼子到底想干什么,把女人们养肥了吃?还是有一群星际色狼正躲在黑暗中流着口水酝酿 ** ?后来两人发现这样凭空猜测下去毫无意义,只能把自己吓个半死。而事实上,已经有很多人就这么把自己吓崩溃了。
  到了沦陷后的第二十天,几个家住在一栋楼里的祥州晚报社女记者经过商议,决心恢复办报。她们的小区毗邻市中心主干道,地理位置的优势让这份有专业组织的大字报很快流行开来。许多人手持数码相机,泪流满面的拍下对面楼窗户上贴出的灾后第一份祥州晚报,然后用电脑放大打印,迅速在自己的窗户上贴上一份,传给后面楼宇的人们。没有电脑的人就抄写,那些楼间距很近的小区里,经常是几十个女子齐声朗读给隔壁楼听,那边则有专人持笔记录。
  祥州晚报的恢复,犹如黑暗中的第一缕光,成为全城女性幸存者自救行动的一个拐点。信息得以有组织的收集、编辑和传播,给人们带来的心理慰藉和实际帮助,远远超过了办报者的预期。
  2345年7月19日凌晨3点,是祥州沦陷的准确时间。所有的成年男子、男孩和男婴的在大约半个小时之内全数遇难,内外通讯的完全断绝,那些怪模怪样的甲壳虫和小蜘蛛,被称之为“天网”的那个笼罩全城的巨大鸟笼的突然出现,以及天网上安装的武器对所有暴露于建筑外的活物的无情狙杀……各种各样的证据,说明祥州人遭遇的不是天灾或者一般意义上的战祸,而是异于地球文明的势力入侵。从医院传来的报告,截止到沦陷后第十天,产房里仍然有婴儿诞生,医生们并没有放弃职责,但所有的男婴出生后不久即告夭折,而且现有手段无法查明死因。一个小区宣布成立自治会,并冒死尝试用各种手段攻击进入楼内收垃圾送食物的小蜘蛛——拿菜刀砍、用榔头砸、滚油烫、点火烧……甚至还用上了高压电防狼枪,结果那些小东西毫发未损,也不反击,乖乖做完哑巴服务然后转身就走。还有个想象力丰富的女子,从摇滚乐到摇篮曲,最后亲自上阵锐声尖叫,证实了外星蜘蛛怪并不害怕声波攻击。也有不少爱心泛滥的人试图扣留小蜘蛛养作宠物,可惜无一成功。而郊区传来的消息则称,天网的尽头是由巨大多棱柱体紧密排成的高墙,柱体貌似是金属的,但也可能不是,那些小蜘蛛的银色甲壳已经有人研究过,结论是介乎金属晶体和几丁质甲壳之间的东西……
  包括苏馥和关楠在内的幸存者们,虽然还是没能搞清楚灾难的原因和未来的结果,但已经基本了解到了事态的大致状况,心理上安定了许多。残忍而且神秘的外星入侵者,至少目前对建筑物内里的女性并无攻击性的行为,除了限制自由,很是优待俘虏。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安下心来。比如苏馥她们二十七楼的那个女孩,没能抗过高烧。而占据一楼的那对母女,则莫名其妙的对关楠表现出愈发强烈的恶意。
  苏馥还察觉到,得知新生男婴全部夭折的消息后,关楠的情绪一下子紧张起来,经常眼睛红红的,或者茫然发呆。
  苏馥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苏馥有时也想,莫非真的要和关楠结成伴侣。报纸上说已经有很多人同居在一起,并告诫女人们虽然结成伴侣有益于相互帮助和心理慰藉,但不能因为恐惧未来而放纵自己的欲望。苏馥很清楚,这些天其实一直是关楠在照顾自己,担当起这个临时家庭主角的责任,现在关楠需要帮助,自己又该怎么做呢?告诉她我愿意和你成为伴侣么?关楠真的需要自己的爱意付出么?

  Part 4 女贞子

  光临祥州的不速之客,来自银河系核心某文明的星际探索者——事后官方文件把这位入侵者称作“皮萨罗”——就是1533年灭亡印加王国的那位西班牙猪倌。民间有邪教将其尊为“神子”。相比之下关楠的命名虽然有点无厘头,却相对最贴切——“女贞子”—— 女的,像贞子一样可怕。
  1974年11月16日,美国人向武仙座梅西尔13号星团拍发了一份电报。无巧不成书,这份电报被女贞子截获。兴冲冲赴约的女贞子在快到目的地时,按照星际社交的惯例开始搜集陌生文明的资料——语言、文明背景,等等等等,却很快发现地球是一个令人厌恶的星球。
  生命孢子附着于彗星或陨石在茫茫星海漂流,在条件适宜的行星生根发芽,历经漫长岁月演化出生命体系乃至智慧文明,然后开花结果再次播散出无数孢子。一代又一代,碳基文明如此延续,地球也不例外。问题是地球的生命体系在演化途中连续出现了几个拐点,最后让灵长类赢得了智慧进化马拉松的冠军。贪婪的哺乳类生物文明干不出什么好事情,除了满世界殖民之外只会往宇宙里倾泻垃圾——这已经是无数历史证明过的事实。当然,地球尚未成长到可以祸害一方的程度,但遍布太阳系的那些间谍卫星,正在月球、火星,以及木星卫星上肆意采矿的那些智能机械,无不散发出掠食种族所特有的邪恶气息。
  毫不犹豫的发出了预警报告之后,作为一个正义而且谨慎的探索者,女贞子觉得自己应该搜集更多的信息,以便即将闻声而至的执法者按照星级文明法则施行相应措施。奇特的哺乳文明,单妻制的父系家庭结构,复杂且恃强凌弱的人类性格,每一秒钟都有战火燃烧的人类历史,地球文明就像一条色彩斑斓的幼小毒蛇,激起了女贞子的研究兴趣——处于发育期的侵略主义行星,她可从未研究过这样的文明样本。
  也许还可以做点什么。她在研究过程中萌生了一个想法,于是就有了祥州事件。
  遵循碳基生命的法则,任何物种都会以基因编码的形式保留生命演化历程信息。女贞子的种族早已获得了其他高阶种族的认可,具备了播种生命资格。尽管地球人在血统上和女贞子并无干系,但回溯解析或者修改人类的基因编码,在技术上并非不可能。而女贞子想做的,正是种群返祖试验。
  首先,女贞子是由真菌复合体演化而来的智慧生命,所以很自然的选择了自己熟悉的模式作为参照,反正地球生命也经历过真菌期,至今人们还能看到被称作“太岁”的真菌复合体。
  其次,真菌复合体的自体繁殖形式按照地球科学的理解属于无性生殖,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每个进入繁殖期的真菌复合体都可以冠之以母亲的头衔,所以关楠说女贞子是女的算不得错误。作为学者的女贞子很认同哺乳文明的原罪就是性别差异的观点,所以她认为母系社会的结构将会确保新的种群能够在正确的基础上重塑文明性格,那些男性的存在会给实验带来很多不确定干扰因素,自然是首先清场的对象。这一观点,直接导致了祥州所有男性的悲惨下场。
  最后,女贞子希望这一逆向进化的过程是渐进式的,毕竟逐代改良的试验更具可控性。这个决定让她大吃苦头,平白增添了无数的技术难关,不过也提高了游戏的趣味。女贞子忙的不亦乐乎,干脆又发出了一份报告,建议执法者最好迟点来太阳系。
  描述一个外星人其实是件难度系数超高的事情,比如女贞子的外貌。我们可以把这位异星恶搞客想象成一个蜗牛——她的本体并不在我们这个维度,而是在她自己辟出的一个的五维空间泡里安全的呆着,然后视需要从高维蜗牛壳里伸展出功能不同的“肢体”探入正常空间。由于对地球试验的重视,女贞子已经在这里投入了两组副脑和八个胚房。一组副脑负责演算基因重组,另一组副脑分管负责监测和应对祥州城内外的地球人。而那些胚房,则可以理解为象蚁后一样的母体,按需制造出苏馥她们见到的甲壳虫、小蜘蛛和天网,以及女人们肉眼看不见的感应体,以及实行性别灭绝的孢子武器,以及附在天网外的那座大山。
  那座山是女贞子的一大败笔。
  祥州消失的新闻报道在网上传开以后,很快就有网友发现了异常——那座取代祥州的青山,和秦岭山区一座名叫云牛降的山一模一样,还发出一组照片以作佐证。
  坚守在山脚下的杨之也看到了这篇迅速流传的《史上最悍牛叉山》帖子,有网友跟帖说这是神迹,也有人说这是帝国主义的新武器试验,当然外星人的说法也得到了众多好事者的支持。女贞子很书呆子气的完美复制出了云牛降的孪生兄弟,这种完全不考虑人类心理承受力的鲁莽行为,不仅再一次沉重打击了祥州事件危机处理指挥组工作人员的士气,也让包括杨之在内的受害者陷入了几近绝望的迷茫之中。
  坏消息接踵而至,在“牛叉山”检测到的强辐射反应,逼使联合考察队立刻撤离,随后装备了防辐射服的小分队成员在山顶上呆了不到五分钟,也都出现了流鼻血、眩晕等不适症状。
  杨之忍不住了,他冲进危机处理指挥组的办公帐篷。“谁是负责人?”
  帐篷里几个人抬头看他,表情都极度不爽。一个男子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祥州消防局的,我的老婆孩子都在祥州城里。”
  “祥州城里有七十多万人,不止是你老婆孩子。”那人沉声说。“你有什么事?”
  “我认为这件事不是自然现象,更不是什么灵异现象,我认为只能是超出人类技术领域的力量才能搞得出来这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杨之说出他这两天的思索结果。
  “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但没有证据证明。”那人苦笑了一下。“一座复制的假山,但是有强辐射人进不到跟前,只能看不能碰,又不敢打。就算你说准了又有什么用?”
  “如果是外星人,那么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是入侵!”杨之提高了嗓门。“那么这件事情就应该移交给军队来处理!”
  “军队已经到了,和我们一样过不去。”那人找了个杯子给杨之倒上水。“你是消防局的对吧?那你应该了解我们的危机应急机制,更应该了解我们现有的能力。你也算得上是救灾的内行了,现在这种情况,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杨之张大嘴,却无言以对。慢慢的,他矮身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Part 5 女贞子

  苏馥所在的大厦离她家不远,以前站在窗口还能望见自家的房顶一角,后来高楼越盖越多,就看不见了。关楠这些天没了寻宝的兴致,整天呆在屋里玩电脑,苏馥也就不好老是伫立窗前向家的方向眺望,让关楠找到由头说些没心没肺的话。
  全城的男性都死了,说不定全世界的男人都死了,自己并不是最悲惨的人。苏馥劝慰自己。无论如何,我爱过,也被爱过,我知道什么是家庭的幸福。
  虽然网络不通,但这座大厦里有六七百家公司几千台电脑,里面什么小说电影都有。关楠早就扫荡了一大堆硬盘回来,可她现在有点心神不宁,眼睛盯着屏幕,其实啥都看不进去。
  苏馥和关楠很无聊的打发着日子,但祥州城里却很热闹。继祥州晚报编辑部之后,一些新的组织也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几百个以讨论组名义发布的大字报热闹登场,更多惊魂稍定的女人们无聊之余也开始晾晒自己的文字。
  “我再也不看好莱坞科幻片了。”某女痛心疾首。
  “我家没纸了怎么办?”有人可怜巴巴。“你们看不到我的日记了。”
  “哭死!我们这栋楼三缺一,楼上的阿姨就是学不会麻将……”有人心急如焚。
  一家窗户上贴出:“外星鬼子连猫都不放过,我家花骨朵昨天遇难!”对面楼很快回复:“还有心情养宠物,伪善!”
  “祥州的水电和燃气正常供应,是谁在水库和电厂工作呢?男人真的全死了么?”一个讨论组提出疑问。有人针锋相对:“你去那边看看。”
  “从下水道走,不知道会不会被外星鬼子发现?”有人问。“太危险了,而且好恶心啊!”大多数人回答说。真有人受此启发冒死回家,在第二天登上了新闻讣告版。
  “外星侵略者不可能占领整个地球,农村和山区怎么用网罩起来?我们还有希望!”一位理科才女逻辑清晰的分析了整个事件,推论出也许只有祥州被占领了。这份万言书出乎意料的受到了广泛抨击。只有祥州倒了霉?女人们被气得浑身发抖。
  关楠没有关注这些,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熬过白天,等苏馥睡着后,关楠从自己的铺位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出门,走进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连灯都没开,她摸黑打开电脑,对着摄像头轻声说:“我来了。”
  电脑屏幕黑了下去,然后浮现出一行字:“为什么找我?”
  早上的时候,关楠抓狂般的在电脑上打字:“外星人,你在哪里?你出来!”一遍又一遍。关楠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发泄竟然能够得到回音。看着外星人直接在她的电脑上输出的文字,关楠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直觉两眼一阵发黑。贞子啊,当时可把她吓坏了。 “你直接说话就行了,我能感知到你。”屏幕上的文字如此写道。关楠瞄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苏馥,在键盘上敲了一句“晚上再找你”就直接关闭了电脑电源。整整一天,关楠的心都怦怦直跳。
  “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你会杀死他么。”关楠手握成拳,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沉默了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屏幕上变幻出一行新字:“那是一个女孩。”
  关楠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
  “那么你会杀死我们所有人么?”过了半晌,关楠才又恢复了些许力气,问出第二个问题。
  “如果你的死能够让孩子活下来,你怎么选择?”外星人反问。
  “我想活,但是希望能够孩子平安。”关楠咬住嘴唇。“你不是不杀女人么。”
  “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还没有决定下一步。”外星人回道。“雌性人类是不是离不开异性?”
  “不知道。”关楠摇摇头,这外星鬼子并不可怕嘛。“不过,只有女人也没什么不好……其实做人也没啥意思,就算人类绝种,也就那个样子。”
  关楠做出如此消极的回答,让女贞子陷入了沉默。
  “没有男人了,人类不就绝种了么?”关楠嘴角微微上翘,嗓音大了一点。男人,都他妈的王八蛋。
  “女性主导,最初的人类社会就是这样。只有女人,繁衍不是最关键问题。”
  “你不会是一个男的吧?”关楠皱眉。莫非真的来了个外星色魔,想在地球建个亿万佳丽的后宫。这个念头让她有些头昏。
  “男的?我和你们完全是不同的种族。”人类的想象力真丰富,女贞子有点无奈,一个副脑传给她城外的新画面,更多的军队开始集结。她分出一缕心神潜入负责监听网络的副脑,果然,军网的信息反应出祥州已经成为核弹的锁定目标。
  “那么,你们还要把我们软禁多久?”关楠这个时候突然有了疼痛感,应该是刚才握拳时指甲扎破了手心。原来是个女外星人。女人啊,那就比较麻烦了。她抬手,用舌头舔了一下伤口。疼。
  “自由了,你会做些什么?”
  “你联系我,不会只是帮我做胎儿性别检查吧?也许,我真的能做点什么。”机会来了!关楠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
  “那么,你想做什么。”人类说话喜欢绕圈子。女贞子调出了关楠的档案,高中的,警察局的,医院的,银行的,一一列在屏幕上。“你过去并没有做过什么。”
  关楠有些慌乱,却很快镇静下来,心头泛起一丝暗喜的涟漪。“你不能把我们都关着,而且世道总不能乱,需要有人管着。我过去没做什么,并不代表我不想或者不能。”
  “那么就这样吧。我会记住你的想法。”女贞子觉得,自己应该仔细估算一下,如果把那些导弹武器控制起来,人类会有什么反应。
  走出那个房间,关楠只觉的全身上下充满活力。她摸了摸小腹,如果能够走出这栋该死的楼,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妇产科医生。
  女贞子细细观察着关楠的反应。也许进入下一个阶段,才能找到适合的人选。

《2345年的母系氏族》 作者:呼呼

2345年的母系氏族(2)

  Part 6 交锋

  第二天醒来后,关楠的好心情很快消失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个问题没有问——是全世界男人都死绝了还是只有祥州倒霉?这可关系到她腹中胎儿的地位问题。书读的少就是容易吃亏啊,她自嘲的一笑,瞟了瞟木呆呆的苏馥。书读得多好像也没屁用。晚上还得找一次女鬼子。那家伙鬼气森森的,就差摆着一张白脸从屏幕里爬出来。女贞子。关楠打了个哆嗦,甩开这个念头,打定主意今天还要在楼里搜刮一番。如果全城解禁,自己还要有所准备才行。
  苏馥点开自己的电脑,找出存放家人照片和录影的文档,一一细细翻看着,儿子的笑容,丈夫的眉眼,自己这个不称职的摄影师经常被孩子逗得笑场,让大导演老公很是恼火……旧日时光一一漫上心头,让她仿佛浸入了一片温暖的海域,被海水轻轻摇荡着,昏昏欲眠。看完了这些,她回到视窗界面,新建了一个文件夹,把整个文档移动到里面,再建一个文件夹,就这么一层又一层,把记忆深深埋起来。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她微微蹙起眉,很认真的在心里说,说给丈夫和儿子听,说给自己听。
  吃罢早饭,苏馥主动提出和关楠一起寻宝。关楠挑起眉头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那好吧!”关楠一拍巴掌。“两个人还能搬点大的东西。我们先到一楼便利店去一趟,前两天我发现这里有蟑螂在爬哎,好大的个头!看她们那里有没有杀虫剂可以换。”
  从一楼电梯出来,两人就听到一阵尖叫吵闹,急忙走过去,却发现值班室里的那对母女正在厮打。
  “你这个没良心没脸皮的货!丢人现眼还不承认?”母亲的嘴里爆发出一串秽语,仿佛那不是她的女儿而是理应自绝于人类的祸害。“老娘把你带到这里还有错了?早知道还不如让那些蜘蛛精把你抓了去!”
  那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则嘶声尖啸着,夹杂着水准毫不逊色于母亲的辱骂,一边用指甲和脚还击。换了外星人来,恐怕也抵挡不住这个丫头劈头盖脸的攻击,苏馥不禁目瞪口呆。
  看到外人来了,母女俩停下手,披头散发气喘吁吁。
  “有没有杀虫剂?我们楼上有蟑螂。”关楠咳嗽了一下。
  “没有!”保安没好气的说,用手一指女儿。“灭蟑螂你找她,这个吃货,肯定能把整栋楼的蟑螂都给吃进肚子里,一个都跑不掉!”
  “你放屁!”女儿勃然大怒,甩开膀子又扑上前去。“你这个吝啬鬼,店里那么多吃的,你想带到棺材里去……”
  关楠和苏馥对视一眼,转身就走。连这老娘们儿都知道囤积货物了,关楠心想。而苏馥则暗暗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还干架,小市民就是小市民。
  关楠从物业办公室弄出一辆手推车,俩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着。打印纸,茶叶,咖啡,毛巾,香水,书。苏馥怕关楠动胎气,抢着重一点的东西搬。闯空门搜刮东西,让苏馥暗觉刺激好玩。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响起,冷冷的,恶狠狠的,把苏馥和关楠吓了一跳。
  关楠看了看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的女保安,那张胖脸此刻表情严肃。她的女儿手里也拎着一根橡胶警棍,像是个初上战场的菜鸟,激动又茫然,残忍而胆怯。关楠笑了:“你认为自己还是这栋楼的保安么?”
  “从别人房间滚出去,你们这两个贼!”女保安挥了挥警棍大声喝道。苏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是贼,你们在一楼便利店又做了什么?
  “什么条件?”关楠的眼睛在屋子里瞄了瞄,除了一把折叠椅,还真没有可作武器的东西。“把话说明白。”
  “条件就是滚回你们房间!什么文化人,什么高级白领,偷东西的高级贼!”
  “那就是你们想独吞了。你认为可能么?”关楠伸手抓过那把折叠椅。“小苏,你对付这个胖女人,打不过也不要紧,我两下子把小的打死,然后一起收拾老的。”
  保安眨了眨眼。看看苏馥,又看了看关楠。
  “要么大家都有权利,谁先拿到归谁,也可以交换。要么我们只要十五层楼,剩下归你们。”关楠笑了笑。“大家都不容易。”
  “想得美!”保安嘴里喷泄出一串脏话。
  “太无耻了。”苏馥气得脸通红。关楠没吭声,握紧折叠椅摆了个pos。
  “你等着瞧。”保安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转身就走。
  苏馥刚刚松了一口气,却惊讶无比的看到关楠高举折叠椅冲了上去,犹如一头母狮般面目狰狞。女人的力气会有多大,大多数男人会轻蔑的一笑。但关楠将折叠椅拍在保安的后脑勺上那种泰山压顶的气势,恐怕一般的男人也很难做到。高而壮的女保安扑通一下朝前仆倒在地,血洇了出来,然后一股股往外涌。
  “给脸不要脸。”关楠气势汹汹的叫道。“给我滚回一楼去!”
  苏馥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关楠的表现完全是黑吃黑的女流氓,怎么能这样。那个女孩大哭着半扶半拖着保安妈妈朝电梯门口走的惨状,让苏馥对关楠产生了一种敌视。整整一天,苏馥没有再跟关楠说一句话。
  你他妈的最好被人半夜摸进房间给掐死。关楠恨恨的骂:“白痴!”
  到了夜里,重伤未愈的保安当然不会来偷袭,但关楠的痛呼还是惊醒了苏馥。
  关楠流产了。

  Part 7 倾城之孕

  “小时候,我们那儿有个人在外面发财了,想帮助家乡的孩子们。第一次,他直接捐钱,结果我们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捐赠。第二次,他派人到学校来,就在校长办公室一个一个红包发,结果那天学校来了好多我不认识的孩子,穿旧衣服,个个油光满面。第三次,他亲自回来发红包,结果他走了以后,老师让我们把钱上交。”关楠的头发散开,缎子一样黑,衬得脸更加的白。“我爸也在外面打工,可惜没有发财的命,右手绞进了机床,人就废啦。爸爸脾气很爆,认为全世界都亏欠了他,天天在家里喝酒打小麻将,打我和妈妈,让我去打工挣钱养家。”
  她笑了一下。“好多年了,我只寄钱,不回家。”
  苏馥轻轻伸出手,为关楠盖好毯子。
  “那个做好事的人,后来我爸骂他给当官的送钱送出新花样,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关楠喃喃自语道。“我爸爸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我爸跑到学校闹被赶出来了,后来又专门跑到那个人在城里的公司,结果也被赶出来了。那个人说,凡是老家来的人都他妈的去死。”
  “你也就是生对了地方。”关楠定定的盯着苏馥,看的苏馥浑身别扭。“什么都不一样,吃好喝好,上好学校找好工作找好男人,然后笑我没文化是个坏女人。”
  “不是的。”苏馥擦了擦泪,拥住了关楠。“你会好起来的。”
  “好累哦。”关楠摇摇头,陷入了昏睡。
  苏馥的情绪很乱,感觉头也有些昏,中午吃饭的时候看见盒饭里那些长相稀奇古怪的的东西直犯恶心。
  苏馥不知道的是,此刻全城已经有许多体质比较敏感的女人和她一样开始感觉到犯恶心——从十四五岁发育早的小丫头到四十多岁还没停经的阿姨们。据事后统计,沦陷后的孕妇人数,史无前例的达到了14,379人——只要在育龄期,上环的,结扎的,初潮刚来的,一个都没跑掉,可谓倾城而孕,
  城外的杨之也自然还不晓得,女贞子继牛叉山之后又干下了一件荒唐事。随着军队的进驻,祥州沿环城高速公路一线被划入军事管制区。杨之无奈之下在距离祥州最近的祥东县找了个旅馆住下。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之后,他仔细想着这件事,想要仔细推测出每一种可能,再谋划每一种可能衍生出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可直到他想得脑仁发痛,也没能理出什么头绪。他当然理不出什么头绪。祥州军管中心参谋部的军官们着急上火已经病倒了好几个,也没有拿出任何有价值的方案。
  全国的各类专家奔赴祥州,无数双眼睛盯着那座被网友称作“史上最悍牛叉山”的山峰,从早看到晚从晚看到早,啥也看不出来。每天都会有世界各大科技强国的专家们应邀而来,困惑抓狂的人数每天都会增加。
  那座山,不止成了横亘在人类眼前的耻辱之墙,也吓坏了另一些幕后的存在。十几天来,不明飞行物陆陆续续从各自隐身处窜出,像是屁股着火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太阳系。一位专职负责监视地外势力的情报官员评价说,这简直就是外星人大逃亡。一时间,整个地球的气氛都紧张起来。
  在人类的感知之外,一大一小两个空间泡蜗牛并列而立,俯视着三维世界里那个乱做一团的小小星球。
  “一个进化途中的异端低级文明,怎么就惊动您了?”母星系竟然派出了一位久居高位的长辈,而不是想象中的执法者,女贞子有些紧张了。
  “还是慢了一步啊。”长辈不禁叹息。“低阶?异端?你认为一个错误的方式能纠正另一个错误么?”
  “哺乳文明的原罪就是性别差异。我想让地球人消除性别差异,给他们一个更自洽的未来。”女贞子在长辈的气势下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长辈接受了女贞子递交的试验全程记录和相关资料,陷入了思索之中。而只能束手待审的女贞子,也在惊恐之余开始认真计算起来。越算女贞子的信心越发稀薄,她足足加入了七组副脑,也没能算出十多万祥州女性在如此情况下同时怀孕,究竟会让人类社会做出如何的反应。
  毕竟,女贞子决定试验时,根本没有把人类社会的相应反应放在心上。在一个即将被清除的星球展开一次小规模的物种试验,也就是略微违规而已。但此时女贞子已经从长辈开放的信息共享组件那里查阅到,一个哺乳文明不久前完成了层阶的飞跃,成为主导星系的上位势力,在此时再做出清除地球人类的行动,就明显是一种带有挑衅情绪的不理智行为。可假如地球不能在短时间内被列入黑名单,那么女贞子的试验,就不能算作略微违规那么简单了。

  Part 8 喜和悲

  苏馥和关楠,一喜一悲,近在咫尺,心境却相去万里。
  女贞子将人类的精子抽离出来,按照自己的构思完成了对基因的改写后,用某种孢子结构将精子包裹起来,就这么胡乱往祥州一撒了事。数万亿精子犹如花粉随风飘荡,从窗户里,从通风管道里渗透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每一个女人,侵入体内后跋山涉水直扑子宫。这些小侵略者在子宫安身后,会分泌一种激素,刺激所寄居的女体即刻排卵,并主动移向卵子,途中自行脱壳释放出改版的精子。但莽撞粗心的女贞子实在是很不称职的一个学者,用孢子杀死男人,和用孢子让女人怀孕,两个任务所应用的技术原理相同,但复杂程度则大为不同。祥州的那些刚过初潮的女孩子成为大规模处女受孕的奇迹主角,而那些已经结扎的女子,则惨遭宫外孕的悲剧。那些相对正常的女人们,则会在不久的将来惊恐的发现,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会以超常的速度成长,将十月怀胎的人类传统缩减一半时间。
  至于女人们会如何理解和看待意料之外的受孕,则更不在女贞子的考虑范畴之内了。
  不过苏馥目前仍处于无知的喜悦之中,她掐指细算,又认真回忆,杨之出国前那段时间贪得很,坏事的确干了不少次。上环也不是百分百管用的,她喜滋滋的想。
  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是个女宝宝,那就能活下来。那么我又会有一个家了,她幸福得几乎要昏倒。即使是在关楠面前努力克制,但她的眉眼间仍然抑制不住浓浓的喜色。
  得知苏馥怀孕,关楠再一次深深体验到被命运玩弄的乏力感。莫非苏馥是上天专门派下来打击自己的使者?那一折叠椅也许拍错了对象。
  缺医少药的关楠,这几天下身一直在流血,身体也很虚弱。她想,就这么死掉也好。于是她开始拒绝进食,直饿得前胸贴后背,然后被慌了神的苏馥一通灌食救了回来。苏馥不太会照顾人,当初生了儿子,基本上是公公婆婆加上保姆忙,她奶水不多,干脆全喂牛奶,于是压根就没怎么操心。苏馥粗手粗脚的,常常让关楠得很不舒服,好心换来恶语相向。好在苏馥性子憨,更不愿刺激伤心的关楠,这才没有吵起来。
  一个怀孕,一个流产,两个女人这几天在房间里忙得自顾不暇,当然不会知道整个祥州城已经乱得天翻地覆。
  我怎么会怀孕的?这个苏馥能够自圆其说的问题,难倒了一大片人,那些惊恐不安的小女孩,那些狐疑不已的阿姨,那些欣喜若狂的年轻遗孀,那些单身的女子,渐渐发现怀孕如同流行感冒正在全城普及。脑筋快的人很快意识到,这样的状况很不对劲。祥州晚报发起了一次孕妇人口排查,粗略的统计结果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女人们开始细细回想祥州沦陷以来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让这么多女人怀孕。神迹说,外星色狼说,辐射变异说,各种千奇百怪的解释充斥于各家窗户的大字报上。还有一个自称研究空间物理的女人发表看法,认为祥州的男人其实并没有死掉,而是在另一个平行空间活着,所以才能在妻子不知不觉中干出坏事。
  关楠的身体渐渐复原,在苏馥的宽慰下,心情也好了些。“扶我到窗户那里透透气,看看那些八婆又搞出什么大字报了。”关楠说。
  两个人各拿出一架高倍变焦的数码相机,像是战壕里的侦察兵四下扫视。
  “全城怀孕,疑为外星人阴谋!”
  “祥州五大医院妇产科联合呼吁孕妇密切关注自身变化!”
  关楠看了没两分钟,放下手中的相机,扭过脸看着苏馥。
  苏馥对她强笑了一下,说:“我算过的,是我老公的。”
  “是啊,应该没可能的。”关楠干巴巴回道。

  Part 9 大白天下

  苏馥快要撑不住了。谁的孩子?是男是女?两个问题犹如利剪,在她的脑海里搅动着所有的神经切割着每一根血管。如果不是丈夫留下的孩子,如果孩子是个男宝宝。两种让她不敢想象下去的可能,变成了两个无时无刻不在她眼前晃动的巨大的黑色的感叹号,直晃得她天旋地转。
  关楠又给了苏馥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还有孩子,我没了,你哭什么?故意刺激我么?”关楠冲着她尖叫。
  “不是的……”苏馥捂着已经红肿的脸呜咽。
  “你再哭我就杀了你!”关楠恶形恶状的说。“整个市里那么多人怀孕,大家都倒霉,又不是你一个,只会哭,别他妈的装可怜。”
  不能哭出声,苏馥的选择只能是默默流泪。爸爸和妈妈,还有丈夫,所有的依靠都不在了。活着,眼前却只能看到令人绝望的未来。也许,这就是地狱。
  关楠叹了口气,找出一把大水果刀出门乘电梯直下一楼。
  女保安头上还缠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绷带,看见手握利刃的关楠,吓得声音都要变了。“你要干什么?”
  “有糖么?”关楠不耐烦的说。
  “啊?”
  “啊个屁!有没有糖?红糖白糖奶糖,什么糖都行。我们一个流产,一个怀孕,都要吃糖补一补。”关楠立起眉毛。“快点,要不我把你宰了熬猪油。”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保安翻出几包大白兔。“我家那小贱货也不知怀了谁的孽种,也要加营养。你说,要真是外星鬼子的杂种怎么办哦,唉!”
  “你没怀?”关楠问。
  女保安怒视这个女抢匪。“我都五十一了,还怀什么!”
  “呐,一人一半,每天吃一颗。”关楠回到住处,把大白兔从塑料袋里全倒出来,平分成两小堆。“你知道吧,那个女保安都有五十一了,不像啊!长得不好看,倒是经老。”
  “真的?”苏馥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
  “她的女儿也怀孕了。上次她们两个又吵又打的,就是为这件事。当妈的以为丫头真跟人上床了,女儿死也不承认。”关楠啧啧两声。“才十四岁啊,这女贞子真没人性。”
  “女贞子?”
  “说错啦,是女鬼子,外星女鬼子!”关楠眨眨眼。
  “你说,是不是只有祥州被占领了?那为什么政府还不派军队来解救我们呢?还是真的全世界都完蛋了?”苏馥两眼无神。“没了男人,女人能撑下去么?”
  “我只知道没了你我能撑下去。”关楠笑着拍了拍苏馥的脸蛋。“有皱纹了。”
  “不会吧!”
  当两个人还在关心皱纹问题的时候,杨之却在祥东县厉兵秣马。
  杨之找了关系,从黑市上花五万块钱买了件防辐射服。卖家心还不算太黑,说:“你家也有人在祥州吧?其实又何必买防化服呢?你又进不了军队的戒严圈。”
  “祥州会回来的。”杨之笑了笑说。
  他现在认定,祥州变成 “史上最悍牛叉山”,绝对是地球外的势力在作祟,否则无法解释那么多不合理的线索。一位在核工业所的老同学打电话来慰问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牛叉山很可能只是一层外壳,祥州城并没有消失,而是被藏在山腹之中。当然即使只是一层外壳,这种技术也简直是骇人听闻。完美克隆一座山的所有外表细节,小到石子土壤,大到巨岩大树,而且是毫无声息的眨眼之间完成的。或许外星人已经掌握了大规模的元素快速重组技术,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会在现场有那么强烈的辐射——大量的原子结构在短时间内被打破或捏合,立体复印了一座山。如果是那样的话,外星人的科技简直骇人听闻。而且我很好奇,原子裂变或者聚变所爆发的能量到哪里去了,另外,外星人造山的原料是什么……”
  杨之凭直觉的认同了老同学的看法。他不知道,正是女贞子瞬间造山所表现出的强悍实力,才让躲藏在地球上的那些外星势力如丧家犬般悉数溜之大吉。
  既然是外星人干的,那么外星人这么干肯定有目的。用一座山把城市罩起来,那么就说明城市还在,也就是说人还活着——死城没必要藏起来。也就是说,苏馥很可能还活着。
  现在只能等,等着外星人亮出底牌。杨之一边想着,一边收拾着一个登山包。各种急救药,盒装奶,饼干,消毒剂,绷带……他竭力不去想苏馥可能的惨状,只是按照自己救灾的经验,尽可能的准备着所需一切。
  终于收拾停当,杨之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屁股坐倒在地,从口袋里拽出烟来,抽出一支点燃。吸烟,吐气,旅社的房间里,只剩下他的吁叹声。
  一阵喧哗从窗外响起,不到一分钟,这阵喧哗就变成了惊天动地的欢呼。
  牛叉山悄无声息的在众目睽睽直下化作虚无。祥州城,在时隔48天后终于又出现在人世间。

  Part 10 封城

  两只山雀在空中盘旋,啾啾鸣叫着。那座令它们直觉有巨大危险的牛叉山消失了,两只鸟儿欢欣鼓舞的从临时栖身之处急忙飞来,冲向重见天日的祥州城。和所有人类一样,山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们只知道自己的家在那个钢筋水泥的楼宇森林里——恰好就在苏馥她们那个办公楼顶的隔热层里,自己辛苦搭建的窝,还有四枚蛋。
  它们振翅疾飞。大厦间的强烈气流,让它们的速度再一次提升。两只山雀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窗户上白花花的大字报,也没听到窗子里的那些女人们发出的尖叫和哭嚎,它们只是凭着本能,朝家的方向冲去。
  “鸟!”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伸出小手指着那两只山雀的背影,然后诧异的望着嚎啕大哭起来的妈妈,更让她感到纳闷的是,不止是妈妈,小区里所有的奶奶、阿姨和姐姐们都在哭。不就是两只鸟么。女孩子撇了撇嘴。
  杨之也注意到这两只鸟。他背着登山包,靠在离祥州高速公路收费站还有几百米远的一根电线杆子上,抽着烟,羡慕的望着两只山雀。鸟能飞进城,人也快了吧。
  一股股迷彩的洪流从各个路口涌入祥州。轻装甲运兵车,指挥车,防化车,救护车,紧随其后的野战炊事车,各个科研机关的专业监测车,移动通讯基站车,满载救灾物资的卡车。没有鸣笛,没有警报,数千辆汽车的马达高速运转汇聚成的沉闷呼啸,势如破竹般在祥州城内蔓延开来。军队先遣军和救灾先锋队按照指挥部既定的计划,向各个战术点急速行军。枪炮上膛的士兵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各式监测车也没有探测到任何辐射、化学和生物武器的威胁。这让先头部队感觉很是怪异,有种一拳打空的虚脱感。
  女人们趴在窗口,泪流满面的俯视着那些咆哮轰鸣着急速行驶在马路上的战车。中心广场,政府,电台,电视台,警察局,银行,医院……军队很快完成了对城区的每一个关键战略要点的控制,士兵们从运兵车上跳下来,端着枪,排成尖兵队形向各自的战术目标谨慎靠拢。而躲在窗后的女人们,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生怕这些男人会在下一秒莫名的倒地身亡。
  终于,有一个胆子最大的女子冲了出来,只穿着文胸和三角裤,她冲下大楼正门阶梯时踉跄了一下,一只凉拖鞋不翼而飞。女子干脆踢飞了剩下的鞋,张开双手,朝着那些举枪瞄准自己的士兵们冲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她尖叫着,泪流满面。
  在她的身后,更多衣冠不整的女人冲了出来。
  “不许开枪!收枪——全体收枪!”无数的军官们在同一时刻大声吼着,生怕经验不足的战士们被这些张牙舞爪的女人吓出状况。
  一个战士刚刚收起枪,就被扑上来的女人一把搂住。他从来没有想到女人的力气会这么大,冰凉的胳膊勒住他的脖子,然后腰上又是一紧,却是两条丰膄的大腿也缠了上来。战士有些晕头转向,只能僵硬的站在那儿,木桩般任凭那个陷入癫狂的女子做出各种疑似求欢的亲密动作。“你们死到哪里去了?你们怎么才来?”女子拼命搂住士兵,肆意哭诉着,在他的肩头用牙狠狠的咬着,在他的脸上用力的吻着。“你们怎么才来?”
  霎那间,哭声响彻天地。
  祥州是一个县级市,区划上隶属于庆府市。因此庆府也派出了由各政府机构精英组成的行管救援组,希望能在第一时间重启行政管理体系。这些天来一直待命的救援组成员想象过各种可能的情况,却还是没有人有足够的想象力,能够猜测出祥州会变成一座标语之城。救援组的组长站在市中心广场,看着那些抱住士兵们又哭又笑跳闹着撒欢的女人们,看着几乎被漫天大字报染成一片雪白的祥州建筑,听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心里一阵酸楚之余,也泛起了一个疑问:“怎么全是女人?”
  他抬起脸,凝望着一栋楼,三楼的那一排窗户上有一排大标语墨迹淋漓:“抗议外星侵略者的兽性!”
  这座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表情很平静的女子走到组长面前。
  组长认得她——无党派,知识分子,少壮梯队人才,女性官员——有名的“无知少女”, 祥州市分管教科文卫的副市长。
  “我有紧急情况,请你立即向上传达我的建议。”副市长顾不上寒暄,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据我们估计,祥州城所有男性全部遇难,而所有具备生理条件的女性,全部——同时——怀孕。”
  她苦笑了一下,口齿清晰的说:“我以祥州副市长的名义,请求危机应急处理指挥中心即刻下达命令封城。目前祥州仍然存在巨大危险的可能,不能让一个女人离开这座城市!”
  组长张大了嘴。
  “你不用猜。”副市长镇定自若的说。“我也怀孕了。连外星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怀孕了。”

  Part 11 万家诉讼

  救援队进城了,水电气的供应却出现了问题,通讯和网络还是不通,据说广播恢复了,但是所有的调频台都变成了祥州救灾指挥中心的宣传频道。女人们跑出楼,少数脑袋比较清醒的在一片混乱中撒腿跑回了家,家人团聚悲喜交加自然不必细述,更多的女人摆出一副和子弟兵联欢的架势,却很快又被战士们赶回了建筑物内,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慌乱中走错了楼,再想初来回道自己原来的栖身地却被告之——戒严了。
  电力不稳,原本冷气十足的空调房很快魅力全失,露出闷热难挡的狰狞面目。到了晚上,习惯了饭来张口的女人们饥肠辘辘的趴在窗口,冲着楼下持枪肃立的士兵高呼:“饭呢?我们的饭呢!”
  一篇回忆录如此写到:“得救的喜悦很快消散,政府面对着一个几近坚壁清野的祥州,几十万人的庞大生活需求让缺乏准备的救援队根本无法应付。虽然混乱局面在两三天内即告缓解,但救援的效率,却并没有得到在极致环境下挣扎多日的女人们的认可。女人们以为可以很快通过回家、联系亲人、换衣服、洗澡来释放和缓解心理压力,最起码的需求却没能得到满足。更为关键的是,无论救援者还是被救援者,都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了结,这让女人们愤怒了。”
  “看对面六楼。”关楠举起数码相机凑到眼前,眯起眼从取景框的朝外看。“不许杀死我的孩子。十四楼说得好,你和谁的孩子?”
  她笑了笑,扭头问苏馥:“你打算怎么办?”
  苏馥一脸憔悴,摇了摇头,连话都不想说。
  “外星鬼子怎么突然撒手了?”关楠皱着眉头。回到现实世界,自己的未来又会怎样?因幸灾乐祸而高涨的情绪很快回潮,她叹了口气。
  救援队进城后,她和苏馥没有下楼,眼看着一楼的母女欢欣鼓舞的冲进人群,然后就没回来,也不知道被赶到什么地方去了。
  闲来无事,关楠仔细的把整件事情在心里反刍了一遍,她发现自己好傻,没有必要为流产而心理崩溃,以为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后自己掌握人类延续希望的想法更是好笑。有孩子,没孩子,有男人,没男人,关楠还是关楠。外星人来了,带给自己的唯一变化就是需要再找一份工作。
  找什么工作呢?关楠头疼起来。这样混下去,混到皮皱肉松?
  “我日你妈!”她冲着窗外大喊,喊完心里果然好过了一点。于是她笑了。
  “这事情没完。”苏馥疲惫的说。“谁都说不清楚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政府……他们不会容忍我们的孩子。”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苏馥在心里呼唤着杨之的名字,却不敢想象夫妻重逢的时候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们女人,天生就是弱者。”
  “放屁。”关楠冷笑。“你们还可以再生一个,还有好多人没了丈夫,还有好多人过了生育年龄,也许还有好多人如果再流产就不能再生了,还有那些小丫头……”
  “我讨厌你!”苏馥大叫起来。“别人痛苦,我也痛苦,怎么你就不痛苦?”
  “因为我早就知道所有人都要被这该死的社会强奸,所以我他妈的情愿选择通奸。”关楠继续笑道。“你以为我不讨厌你这个无能的白痴么。”
  两个人气哼哼的,不再搭理对方,沉默着,等待着救援队送饭来。
  在短暂的迷惑之后,政府机器开始超速运转起来。女人们在军队的指挥下开始转移,一些建筑被辟作集中安置点,专门收容孕妇。没有怀孕的则另有临时集体宿舍,并接受极其仔细的多轮孕检,然后被允许回家收拾行李,由专人护送出城,转送到专门的疗养院接受心理辅助治疗。整个过程繁琐至极,而且执拗的女人们,愤怒的女人们,善于尖叫和哭嚎的女人们,让整个祥州看上去混乱不堪。
  在城市的边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亲人只能站在重兵把守的隔离线两端远远相望。倒地撒泼,脱衣裸奔,性挑逗,金钱贿赂,苦苦哀求,想出城想回家的女人们使出各种计策,虽然未能成功,却也给救援者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她们不是敌人,是受害者,我们怎么能这么残忍?”一位奉命支援祥州的妇产科医生在愤然辞职时提出质问。他的上级无奈的回答说:“可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是敌人。”
  虽然政府已经与世界各国达成了共识,并用更加强硬的手段展开新闻管制,但国内的噪音仍未平息下来。更为关键的是,除了用原祥州市民语焉不详的灾难描述和大字报画面剪辑而成的新闻,政府发言人和学者专家们都无法准确的对这一事件进行清晰的描述和定性。莫名奇妙的入侵,莫名奇妙的牛叉山,莫名奇妙的大规模怀孕——所有的人,在女贞子的恶搞般的试验面前都无比尴尬。但那数以十万计来历不明的胎儿,又是一个拷问全社会道德的沉重的问题。理所当然的,流产问题成为全世界异议人士抨击这个国家的绝佳武器。那些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出镜机会,使出浑身解数唱念做打声泪俱下,显示了深厚的表演功底。而在祥州城内,由于指挥中心切断了纸张供应,女人们传抄大字报的习惯或爱好被生生打断,只得相互咬着耳朵。女人有三大本领,听信谣言,传播谣言,制造谣言,再加上信息不对称本身就是孕育谣言的温床。封城后的祥州,不但是全世界热议的话题,本身也成为了谣言盛行的源地。
  关楠和苏馥终于分开了,见证这一分手仪式的,是一批手持盾牌和橡皮辊的特警。女人办事比较啰嗦,特警们麻木的看着哭泣的苏馥与关楠拥别,一方面极力抑制着不耐烦的情绪,一方面也在庆幸这两个女人没有惹麻烦的冲动。
  “他的号码你不会忘了吧?”苏馥可怜巴巴的说。
  “嗯。”
  “我想跟他说的话你记得吧?”
  “嗯。”
  “一定要找到他,政府部门的人,不难找到的。”
  “嗯。”关楠咬了咬牙。
  “你再重复一遍他的号码好不好?”苏馥说。“求你了。”
  “你有病。”关楠推开苏馥,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位难友,然后掉头就走。
  关楠被特警护送到一座临时妇科检查站,站在等侯检查的队伍里,关楠有些仇视的盯着检查室门上的那个红十字。我怀孕的时候找不到你们,流产的时候找不到你们,现在你们倒来了。她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我呸!”
  关楠在接受妇检的时候,一个刚刚结束了流产手术的祥州女律师,正坐在临时医院走廊里的病床上奋笔书写着一份诉状:“作为一个受难者,我赞赏政府的努力救援,作为一个母亲,我理解政府的为难立场。但是作为一个理应受到国家机器保护的纳税人,我必须提出控诉,要求政府给予赔偿,为国民家破人亡的惨重损失赔偿,为国民所遭受的巨大精神伤害作出赔偿,为国民所经历的孤立无援的悲惨遭遇作出赔偿。而不仅仅是作为被安置的难民,在异样的目光下,接受粗暴的检查,领取按人头点数的灾后安置费。”
  这是第一起灾后政府赔偿诉讼案,紧随其后的,是总计237467起对政府的起诉,涉案赔偿总金额237467元,史称“祥州大起诉”。

  Part 12 无奈的终章

  “王胖子你这头猪!”关楠光着脚丫子,端着一盘切成瓣的橙子走进卧室,气哼哼的爬上床。王胖子——也就是陪杨之到祥州的那位王股长,脸上贼兮兮的笑着,张开双臂把这只小狐狸搂进怀里。“喂俺。”
  关楠恶狠狠的拈起一瓣橙子塞进他嘴里。
  “不是橙子。”已经升为副处长的胖子用撩拨的眼神表达出强烈的不怀好意。
  拉上窗帘的卧室里,一只小小的射灯,将昏黄的灯光打在床头墙壁上的那个镜框里,镜框里没有照片,而是一张贴着一元纸币的法院判决书。“不行!”关楠打开作恶的胖手。“我还要看电视呢,你也是个官儿,总理讲话直播的时候都敢干坏事,当心我告发你!”
  “等打了结婚证,老子看你还嚣张!”王处揉揉鼻子哼哼着,床上床下一阵乱翻。“日哦,遥控器呢。我们以后可不能这么激烈了。”
  打开电视,两个人安静下来,相互依偎着靠在床头。
  “同胞们,公民们。首先,我要表达我深深的歉意,作为政府总理,我向所有祥州的罹难者和他们的亲人,向所有遭遇巨大不幸经历的祥州女同胞,表示深深的歉意。
  “人类从原始社会发展到今天,日新月异的科技让我们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也前所未有的骄傲。我们藐视自然,却往往在天灾面前手足无措倍感渺小。我们一直在宇宙中寻找着其他智慧文明,却并没有认真做好迎接挑战的准备。这次突如其来的灾难,直到现在,对我们来说仍然还是一个巨大的迷。我们不仅不能在抵御入侵,甚至不能理解敌人的目的用意和入侵的手段……我们深感耻辱,并且向未能收到政府保护的所有公民表示歉意。只有国家强大,才能够保护国民的利益和尊严。同样的,面对异族对我们的伤害和羞辱,人类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加快自强的步伐。
  “祥州的女性,在灾难面前所展现的乐观和坚强,在灾难过后所展现的牺牲精神,让全世界人类为之动容。23万祥州女性公民向政府发起了索赔金额仅仅只有1元钱的行政诉讼风暴,我,和我的同事,把这一行为理解成所有祥州女性 ** 传统思维的杜鹃泣血。我也以政府的名义在此呼吁,希望全社会的公民、组织、企业、机关,对于这些身心备受伤害的姐妹同胞,给予人性的尊重和关怀……”
  “胖子。”关楠懒洋洋的问。“你会给我人性的尊重和关怀么。”
  “性关怀,我刚给过啊。”胖子郑重其事的说,然后惨呼一声,捂着腰一个鲤鱼打挺。
  “苏馥他们真的离婚了?”关楠收回利爪,瞅着电视屏幕。
  “就在昨天。”胖子摇摇头。“小苏拼死拼活要离婚,这不是自残么。总理都呼吁尊重祥州女人啊,杨之这个当丈夫的,那么大的舆论压力抗住了,可还是抗不住她花样翻新这通折腾。受了伤就好好过日子养伤嘛,琼瑶电视剧最后还都大团圆呢。要不你再打个电话给小苏问问,她有什么心得体会。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太能作了。”
  “管我屁事。”关楠呸的一声吐出一粒橙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你这个粗俗的女人。”
  “吼吼吼。”关楠发出咆哮般的笑声,胸前一片春光荡漾。
  王处长一边在关楠的柔道攻击下发出幸福的惨叫,一边用眼睛瞄着窗户的方向。
  祥州事件留下的后遗症之一,就是这些女人对在窗户上贴大字报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例如关楠的窗户上也蒙了几张白纸,上面七歪八扭的写着一行字。
  “姑奶奶终于被合法占地了!”
  云消雨歇,胖子喘着粗气,慢慢的,鼾声响起。关楠轻轻抬起他搭在自己胸前的大手,悄悄下床,蹑手蹑脚拎着手提电脑走进洗手间,然后把门关上。
  “我来了。”她悄声说道。
  “你决定了?”屏幕上应声跳出一行字。
  “是的。我想要一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女儿。只要这辈子没人当她是怪物,以后怎么天翻地覆我才不管。”关楠喃喃说道。“你这次可要认真点,别那么不靠谱了。”
  床上的王处长睁开眼睛,皱了皱眉头。
  从卫生间出来,关楠认真的观察了一下酣睡中的胖子,做了个鬼脸,放下电脑摸上床。她钻进男人的怀里,带着甜甜的笑。
  前所未有的,关楠体验到了幸福和安宁。

《2345年的母系氏族》 作者: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