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

《宠儿》
作者：飞氘

正文 宠儿

　　《科幻世界》2007年第4期

　　X兄：

　　我得救了！！

　　交上最后一份试卷，我醉醺醺地离开考场，光天化日之下，自由如暴徒一般突然出现，令我惊慌失措。十二年的恩怨在这一朝了断，我说不出来的轻松，竟至有些虚弱了。

　　于是我重归人间，又可以给旧友写信，不知远方的你是否还好。

　　老友 筱朴

　　X兄：

　　你的手术很成功，我松了口气，真怕从此失去你，令人间更寂寞。

　　我听了你的话，约她去看了电影。

　　而我却不记得电影了。我只记得她的笑，记得淡淡的百合香、银幕上的五光十色、尘埃在光柱中跳舞，记得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手握在了一起……

　　那时候，我没有想到未来，也忘了要说什么天长地久，也许那片刻的温暖，已经耗尽了我一生的幸福。也许这样就够了罢。

　　友 筱朴

　　X兄：

　　救我！

　　父母挑出两所大学，让我自己选择。这意思是，那两种不同的未来，我必须放弃一个。

　　我害怕！

　　十八年来，他们安排着我的生活，替我选择，我已习惯了木偶的角色，不过就是被摆来摆去罢了。可如今，我竟然有幸蒙恩，亲自摆布自己了，我惶恐了。从前，我抱怨他们的专横，可如今，他们不再管我了，我被弃于荒原，未曾有过的辽阔之地，我可以随意奔跑，肆意逃窜了，然而我却颤抖着，立于原地。日复一日，我蓬头垢面，殚精竭虑，仍没有决心来放弃一种生活，没有勇气承担一个未来。真希望有人再来替我决定啊！如此，有朝一日我要后悔，就可以说：这不能怪我。

　　我是个懦夫！

　　你比我年长，比我更明白人生，你给我的建议都令我受益良多，如今，我的朋友，你万不可因我的软弱而鄙视我，不可丢下我，给我你的建议吧，帮我指明方向。

　　我在几个方面详细比较了两种未来，随信附上。

　　困顿无助的筱朴

　　X兄：

　　“不要总想着失去了什么，而要知道选择了什么。”

　　这话令我猛醒。

　　可我还是拿不定主意，京城自然吸引着我，不过她却可能会选择西安。而我，不想和她分离。

　　如何是好？

　　彷徨无定的 筱朴

　　X兄：

　　你的信可是有点奇怪了。如此强烈地建议我去北京，有何根据？未来充满变数，谁也无法料定，又怎能保证一个选择会比另一个选择更好？”

　　苦闷中的筱朴

　　X兄：

　　你要我再信任你一次。

　　我一向是信任你的，可你说“不同的选择也可以稍作比较”是什么意思？我们不能从新选择，又怎能比较？

　　我还是不明白。

　　继续挣扎的 筱朴

　　筱朴：

　　我的时间不多了，只好告诉你实情。

　　其实，我是代表“我们”给你写信的。

　　你也许听过这种说法：每当你做出一个选择，宇宙就会分裂，在其中一个宇宙，有一个你在向左走，在另一个里，有一个你在向右走。就这样，我们的宇宙不断分裂，无穷无尽，甚至在某个宇宙中你已经死去，在另一里却还存活。

　　这样，当我们感到苦闷时，我们可以告慰自己：在无数繁多的宇宙中，总有一个，我们过着最最幸福的生活，从来没有犯过错。

　　因此，当我得知科学已经允许我和许多平行宇宙中的自己进行某种程度的交流时，我立刻有了个主意。我想，可以联系上年轻时候的自己，在他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之前，给他点建议。我已经行将就木了，我的生命已经定型，我犯过的错也不可挽回，但至少我可以告诉他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我费了一点力气，尽我所能，找到了许多个平行时空中的“我”。大家都支持我的想法，我们愿意一起为曾经年轻的自己出谋划策。

　　现在你明白了，“我们”就是你，是未来的你，是很久很久以后老年的你，“我们”给你写信，因为我们想帮助你，我们自己一生的种种快乐和不幸，都将为你人生的每一步决定提供参考。

　　此刻，你第一次开始掌握自己的人生，要做第一个事关未来的重大决定。之前的事，我们既没法插手，你也不够成熟。如果你愿意自始至终地听从我们的意见，我相信，你一定会在不断分叉的未来中走上最幸福的那条大路。至少，你将比“我们”中的每一个都幸福。

　　在附件里，我大略地预测了即将发生在你身上的几件事，我本不该向你透露这些，但为了让你相信，我别无选择。等到它们一一发生，你再给我答复，一切仍来得及。你还有机会，那条通往最完美道路的大门将一直为你保留，直到你做出最后决定的一刻。

　　我们都爱你。

　　你未来的 我

　　筱朴：

　　谢谢问候，我一息尚存。

　　你很聪明，确实，当你收到我的第一封信后，就有了两个你：一个你因为好奇，回了信，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另一个你觉得可疑，没有理睬。于是我就和那个回了信的你继续通信，依此类推。

　　当然，这两个你“繁衍”出的两个族，都不是我已经联系到的“我们”，因为我们是无数的，或者说，只有那些永远处于可能生成状态的“我们”，才是你的未来。年轻时，没有人给“我们”写过信，所以“我们”不是“你”的“直系后代”，我们和你，都是由尚未收到过“未来之信”的某个“筱朴”诞生的。那些预测应验了，仅仅因为应验了的那个你给我回信而已，而那只不过是一两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因此，你的未来仍不可确知，我们的建议并非万无一失，只是尽最大的努力来辅助你走上最可能幸福的那条路罢了。

　　如果你选择北京，自然很好，如果你另作决定，也没什么，我们将给听从了我们意见的那个你继续写信。

　　所以问题就是，你要决定，一要成为“那一个”，最幸福的一个。

　　不管怎样，我都很高兴结识你。

　　你忠实的 我

　　筱朴：

　　不错，你将不必再为选择而苦恼，我们会替你安排一切，告诉你怎样获得幸福，如何避炕幸，对未来可以高枕无忧。

　　只是，要永远地听从我们。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你的 我

　　筱朴：

　　没错，自始至终。

　　X

　　X：。

　　我决定去西安。

　　我终于还是不愿听从别人的指挥，即便是未来的自己，即便那是金光大道。那命运，我要自己作主，即使那路上满是荆棘，使我流血负伤，我也将披荆斩棘，舔着伤口前行，偶尔呻吟也绝不反悔，我甘愿承受一切，无所谓天堂，无所谓地狱。所以，不要告诉我前面会有什么。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也爱你们。

　　筱朴

　　筱朴：

　　你已经不再是之前的你了。

　　我不会告诉你什么的。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的未来。

　　只要生命不死，生活不止，未来就有无限的可能。人生的精彩莫过于此。你已经走上了分叉的小路，请勇往直前吧，我愿意祝福你，为了你的勇敢，和为爱的决绝。

　　而我，不久于人世了。“我们”中其他活着的人，还会继续寻找那个最幸福的孩子。也许有一天，你走完了一生的羁旅，象我这样老态龙钟，也会愿意回过头，给那年轻的孩子写信的。

　　祝好。

　　你永远忠实的 我

　　筱朴：

　　这封信是我的孩子（可能也是你的孩子）代我写的。

　　医生说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想那足够了。

　　人的一生，充满了耻辱、苦难、挣扎、奋斗、失望和死亡，不曾停歇。生活需一断用你的行动来填满。它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吞噬着人们：面对世界，你必须行动，作出选择，来填充那短暂却没有尽头的、空虚的生活。生活榨干了每一个人，当我们再也无力对世界的逼迫作出反应，唯一能选择的，就是用死亡这最后的回应来结束我们的被动，以一种可笑的主动方式。

　　如今，我也要得救了。

　　我不能再给你什么建议了，不管怎样，你要勇敢的面对生活。一旦做出了选择，就义无反顾，过去的已经不可挽回，而你前面的路还很长，有更多的选择等你做出。

　　记住：生活还在继续，死亡不可避免，而你并不孤独。

　　再见，孩子，别了，年轻的我。谢谢你的真诚和信任，感谢你带我回到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让我重温那些怦然心动的时刻，愿我们之间的友谊长存。最后，请代我问候妈妈，我一直很想念她。

　　你现在、未来和永远忠诚的 我

　　2006-8-28、31

《宠儿》 作者：飞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