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作者：杨英

正文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早晨。
　　鸽子从黑暗中醒来。
　　三年的失明后，映入她眼帘的第一个人，是一直在身边陪伴的丈夫，他正伏着身子凝视着隔离室中的自己。
　　「你看上去，比我想像中的，要老一些呢。」鸽子笑着对他说。她的话不是很流畅，毕竟过去很久时间她都无法发声。
　　「是不是比想像中的我，老了三千六百五十天？」丈夫的手紧紧地撑在玻璃窗上。
　　鸽子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不就是十年么，你们搞科学的就是喜欢精确。不过……」鸽子突然黯然了。 「你今年才二十八岁啊，不应该那么显老的。」
　　她伸出手去，想触摸丈夫那有些斑白的鬓角，却被冰冷的玻璃无情的挡住了。 「我看不见的日子里，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对不起啊。本答应要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眼泪慢慢的涌出鸽子的眼眶，她不好意思的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挡不住，「但没想到，能陪伴你的时候，你已经老了。」
　　她的眼睛模糊了，看不到丈夫此刻的神情。她只觉得丈夫的声音也呜咽起来，「傻瓜，我不是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头白如雪么？」

　　「停！」王大力一扬眉，示意助手小白将监控影像暂停。 「关键就是这里。」
　　另一个助手将窗帘拉开，让明亮的阳光撒进这个坐满了人的房间。这是医院的控制中心，负责本案件的警司王大力将办案中心设在这里。所以，现在来来往往的都是身穿制服的警员，唯一穿白大褂的是医院院长。
　　王大力站到影像前示意，「刚才的对话很感人吧，两人在此时应该深情对望才对。但注意丈夫的表情，他的眼神分明在注视自己撑在玻璃上的右手。影像慢进。」
　　「接着，这位名叫鸽子的患者注意到丈夫的眼神，于是也将视线投向对方的右手掌。注意表情！惊讶，接下来是恍然大悟！很明显，丈夫将某种信息事先写在手掌上，然后在这一刻通过玻璃窗无声的传达给她。这绝对是一小时后，患者逃出隔离室的直接原因！」
　　「但很可惜，手掌被患者的身体给挡住了。」王大力耸耸肩，转头询问院长，「有其他的摄像头可以看到丈夫的手掌么？」
　　院长否认了，「摄像头主要用来监控患者情况，只有一个，而且是2D的，清晰度不高，事关隐私。」
　　「那么，结论是这个人知道有监控，才采用了这个方法。」王大力转向各位同僚，「请诸位记下，疑犯对医院的情况非常了解。不过，我们有办法解决。」
　　他指挥机器人助手，「你看到隔离室那边角落的水壶没？那是合金的，镜面反射率很高。从那个角度应该可以映到丈夫的手掌。你将它放大！」
　　助手熟练的将影像放大，通过警用软体进行曲面修正和清晰度修复。逐渐，撑在玻璃窗上的手在水壶上反射出来。
　　「手掌中有字，」王大力面无表情指出，「八个数字。」
　　「52834348！这是隔离室安全门的内部开门密码。他怎么知道的？」倒是院长大吃一惊。
　　「现在还用这么原始的数字密码？」旁边的警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原始的，才是最可靠的。我们是医院，要对患者的安全负责。」院长争辩道，「现在医院里，还保留着原始的酒精和手术器材，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很明显，一点都不可靠。」王大力嘲讽道，「两人见面一小时后，有人用你们可靠的酒精作为引火剂，烧了医院的库房。而这个患者乘着混乱，用你们可靠的数字密码打开安全门，逃了出去。」
　　「现在，请老老实实的告诉我，这个患者逃出去，有什么影响！」
　　「有人会死。」院长心虚的说。
　　「谁？」
　　院长指着萤幕，小声的说，「就是这个鸽子。她天生身体有缺陷，不能接触外界。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将她关在隔离室保护的原因。」
　　「啊！」突如其来的逆转，让大部分警员都愣了。 「那她为什么逃出去？」
　　「信息的不对称。」王大力一刀见血的点出要点，「患者知不知道，逃出会导致自身的死亡？」
　　「应该不是很清楚。」院长不太肯定的说，「三年前，她逃出隔离室，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了她丈夫。虽然只在外界待了短短一个小时，却导致她濒临死亡。抢救之后，视觉和发音系统失常了。而后的三年，她一直在隔离室中被保护着。昨天我们对她进行了手术，患者回复了视觉和发音，理论上可以自由接触外界。但还有亿分之一的失败率，也需要一个星期的医疗调养。这些我们都告知了她的家属，但是……」
　　「她的家属有哪些？详细点。」王大力追问。
　　「患者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她父亲是警员，正在出勤，联系不到。」
　　王大力点点头。身为一个老警员，王大力了解：警员出勤时，体内的辅助晶片将被设定为警方模式，会遮罩一切影响客观公正判断的因素，成为一个没有社会关系的人。
　　「目前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她的丈夫，那个男子了。」
　　「OK！」王大力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患者不知道逃逸的后果，但丈夫肯定知道。丈夫明知患者外逃可能导致死亡，但仍诱导和帮助患者逃出隔离室。这构成故意杀人罪，至少也是诱拐罪。因为是A级重罪，所以我向中央电脑正式申请对两名嫌疑人的身体辅助晶片进行监控。」
　　这最后两句话是对身边的机器助手说的。助手很快的将王大力的请求发给上级。
　　「在座的诸位就不用等回复了，我们的要求肯定被驳回。CC（中央电脑的诨名）除了驳回我们的申请，就没干过别的。我要求各位按照编号，马上分散到城市的各个交通要点，监控一切可疑人员。相关的资料已经输入你们的储存晶片中。记住，逃逸的患者因为长期不能与外界接触，肯定不会空间跃迁技术，只能步行和利用交通工具！」
　　「Yes，Sir。」警员们起立，然后直接从房间中跃迁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人少，就好办事了。」王大力松松筋骨，笑容满面的转向院长，「来，这边坐。」王大力极度热情的将院长扶到监控器前，「我知道你们医院有权对患者的身体晶片进行记忆读取，因为你们要了解病人的病史。很好，我们也想观摩一下你们的操作。」
　　院长坚定的拒绝，「不行，这是病人隐私。」
　　王大力的脸色沉了下来，「即使你的病人会死也在所不惜？」
　　院长面有难色，「我们只能调用与疾病相关的时间段记忆。」
　　王大力等的就是这一句话，「那好。我只是想知道患者是怎么和那个男人相识的。那一次相遇，导致患者三年的失明和失声，这是和病历相关的记忆，绝对可以调用。」
　　「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使得那个患者需要马上逃出隔离室？明明一个星期的之后，就能朝朝暮暮！」

　　记忆的重播，通常是以患者的视角进行的：
　　那一天，阳光明媚。鸽子从监护室中逃了出来。她并不害怕，医院里很干净，几乎是无菌区，和隔离室没有不同。
　　她一个人坐在无人的楼顶上，数着自己手指的循环。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相信掌纹能决定主人此生的命运。人双手的十个指头，每拥有的一个循环（那时候叫做涡纹，也叫箩，是形成圆环的指纹），就代表着一次生命的轮回。当在世间轮回十次后，拥有十个循环的人，就能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任何愿望都能满足。
　　鸽子始终相信着这个传说，她并不奢求那么多，她只希望能和心爱的人一起白头到老。
　　但鸽子只拥有七个循环。
　　于是，她傻傻的想，如果我现在就死去的话，是不是能更快的遇见自己的王子？
　　起风了。从后面涌起的气流吹乱了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风停下来时，她发现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机器，长长的翅膀洁白如洗，流云似水一般的身体。
　　机器中间是一道玻璃，可以看见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突然间，穿着皮靴的脚，踹碎了玻璃。一个穿着怪异的人从破洞中狼狈的滚了出来。 「好险，我都已经看到死去的奶奶在向我招手了。」他喘着气扯下了头上的气罩。
　　那是一个拥有凌乱黑发的男子，消瘦的面额却有着夏日阳光的气息。
　　他缓过气来，这才发现鸽子，一双黑眼睛眯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你是天使么，怎么一身白？我……不知不觉中死了么？」
　　「哈！」鸽子不由得笑出声了，「笨蛋，一身白的不一定是天使，还可能是……鸽子啦！我就叫鸽子。你这是什么机器啊？」
　　这个问题好像很对那男子的胃口。他生怕别人反悔似的，连忙手舞足蹈介绍起来，「哈，这是我从古书上仿制的飞机，用氢氧化合物做燃料哦。我叫她做白马号。现在人们都用空间跃迁点旅行，飞机都已经失传了。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复古可以制造时间漩涡的机器哦。」
　　「白马号？你是骑着白马的王子么？」鸽子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从天而降的男子，将自己双手举起示意，「你来早了，我只有七个循环，我还不能得到幸福的。」
　　「哈！」这回轮到男子嘲笑鸽子了，「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可能是唐僧。我叫唐思，是当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唐僧和尚的后代哦。」
　　「我知道唐僧啦，他不是和尚吗？怎么还会有你这个后人。」
　　「我也很奇怪，所以才想复古时间漩涡机啊。」男子笑着说，「十个循环，十道轮回。拥有十个循环的少女将得到白头到老的幸福。你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相信古老迷信的女孩子了。」男子席地坐到鸽子身边。 「你看，我只有一个循环。」
　　他脱掉自己的手套，将自己的双手和鸽子的双手对叠起来，「我会把这个循环送给你。就这样，你只要再遇到两个循环，就能和心爱的人白头到老了。」
　　重叠的掌心，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这是鸽子第一次接触别人的手——她天生系统混乱，无法抵御病毒，只能一直待在隔离室里。
　　重叠的掌心，传过来的不止是男子的体温，还有无数的病毒在瞬间入侵了鸽子脆弱的身体。
　　那一天，是鸽子说话最多的一天。之后的三年里，鸽子无法发出一个声音。
　　「你知道么，记载上的时间漩涡机很奇妙的。据说它的原理，就是循环哦。时间就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如果想逆流而上，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漩涡，也就是一天的结束就是同一天的开始，如同莫比斯环。你觉得呢？」男子问。
　　是真的很奇妙呢。鸽子想回答他，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男子身上的病毒已经麻痹了她的发音系统。
　　所以，鸽子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你笑起来真好看。」男子悄悄的告诉她。
　　鸽子想告诉他，他笑起来也很好看，但她无法发声。甚至，她的视场逐渐变黑，就在面前的他也变得模糊起来。
　　是不是病毒已经入侵了我的视觉系统？鸽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她不愿意让对方知道她已失明了，更不愿让对方知道，是他和自己的接触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然后，鸽子的嘴唇感觉到柔软而湿软的压力。这是鸽子的第一个吻，几乎也是最后一个。
　　原来，被吻的感觉，就像要死去一般幸福啊。

　　旁边的警员看得有点傻眼。 「才刚见面，两人就相爱了。这太不科学了吧！」
　　「这很正常，」院长解释道，「患者父亲长期在外工作，缺少父爱的女儿通常会形成比较传统的人格。」
　　王大力冷笑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如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多学一点，以后骗女孩子有用的。」
　　「这一场意外的接触，几乎摧毁了患者的整个身体。还好我们通过心跳监控，及时得知了她的危情。她能保住性命，也算是医学界的奇迹。」院长自豪的说。
　　「心跳监控？」王大力一下子抓住了院长的肩膀，「我知道，对于重病患者，医院有权通过身体晶片，监控患者的心跳等一系列参数。其中心跳是用听觉监控的。」
　　「对，因为从心跳的声音中，可以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很好。我希望你现在监控患者的心跳。小白，」这是王大力给机器助手取的外号，「你将声音信号放大，除去心跳声和一切杂声。」
　　「你不要听心跳，那还要我监控什么？」院长不解的问。
　　「你难道不知道，人的身体，也是极好的传音媒质么？」王大力头也不回的解释道。
　　果然，随着放大和除杂，逐渐出现了人声。
　　「你侵犯了隐私！」院长扑过去，想关掉监听装置，但被王大力老虎一样的身材给阻止了。
　　「合法侵犯。」王大力仔细聆听，除了人声外，还有一种断断续续的敲击声，感觉就像是用指甲轻轻的敲在肉上，「把这个也除去！」
　　这一次，对话声清晰起来。
　　「唐思，这是通向幸福的第九个循环么？我们是不是去海边？」鸽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
　　男子没有回答。
　　一会儿，鸽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有点吞吞吐吐，似乎不敢肯定，「我们身边，这花一样的建筑，是什么啊？好漂亮。」
　　「这是楼房喷泉。这个建筑物的所有房间都在不规则的运动，所以就算上个厕所，也可能会迷路哦，是一种布朗风格的建筑。」唐思的声音和影像中的一样低沉。
　　「Bingo！」王大力打了个响指。 「所有警务人员注意了，失踪人在布朗大厦附近。迅速包围附近的跃迁点和街道……」
　　全息地图上，零散的光点突然向一处集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小白，准备启动起诉程式。」
　　「动机缺省。」
　　「为财。鸽子常年待在隔离室中，证明她家有钱。而男方唐思喜爱复古科学，这是烧钱的玩意。患者一死，两人共同财产归男方所有。而从今早开始，唐思的帐户有几笔巨额支出，已经严重入不敷出。没有额外收入的话，他活不到明天。」
　　「证据？」
　　「没有，我猜的。你找他。」王大力一指院长。
　　「我？」院长张大了嘴。
　　「安啦。」王大力摇摇手，「前三年，患者一直都在监控室，对不？那两人结婚时，也肯定有监控影像，可以调用。只要知道结婚的准确时间，就能上网查到结婚协议。院长，您还等什么？」

　　大概是鸽子失明和失声后的第一年年尾。
　　唐思在监控室外敲着玻璃，用振动帮助鸽子学习那些古老到失传的莫斯电码。
　　「..是我的意思，.-.. --- ...- .是爱的意思，-.-- --- ..-代表你。连起来的意思是，我爱你。」唐思轻轻的敲着玻璃。
　　鸽子把耳朵贴在玻璃上，接收这小小的震动。然后，她用指头轻轻的敲出了「我爱你」这句话。
　　「好，我教给你的下一句，比较复杂，大概意思是『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鸽子没有重复他的敲击，静静的，她搜索自己以前学的东西，轻轻的在玻璃上敲了出来，「我愿意。」
　　然后她哭了。鸽子不知道怎么敲出下面的话，所以她直接用手指，沾着自己眼泪，在玻璃上歪歪斜斜的写道，「可我没法陪你一起慢慢变老，我也许明天就会死去。 」
　　「两情如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唐思的手隔着玻璃和鸽子紧紧贴在一起。 「我发誓，我一定会陪着你，一直到我头白如雪。」
　　就在这一刻，双方的晶片都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意，交换了电子信号。于是，一对发誓白头到老的夫妻产生了。

　　知道具体时间后，王大力顺利的调出两人的结婚协议。不出所料，鸽子的父亲是一个比较出名的神探，为了女儿的病情，长期出勤，节省了一笔钜款给了鸽子。两人结婚后，这笔钱用于支付鸽子的医疗费和唐思的科研费用。
　　「上午八点入不敷出，九点就来诳老婆自寻死路，多么传统的动机啊。」突然间，王大力突然愣住了。
　　鸽子怎么知道唐思手上的数字是开门的密码？这说明他们之间还有一种不被我们知道的联系方式！应该是影像中的摩斯密码。摩斯密码，由点，线，停顿组成，跟刚才窃听他俩对话时，出现的指甲敲击的杂声一样！
　　王大力连忙招呼小白重放刚才的窃听记录，将那杂声按照摩斯密码转化成对白。
　　「转化内容如下：『我们正在被监控。现在你要对我说如下的话：『我们身边的这一个花一样的建筑是什么啊？好漂亮。』」
　　「他奶奶的！」王大力忍不住爆粗口，「被骗了！他妈的，这家伙怎么知道我在监听？小白，马上检查屋内有无 ** ！」
　　但小白不识好歹的蹭了过来：「王Sir，CC再次警告你不准说粗口，破坏警方形象。」
　　王大力没有理会，他现在满肚子的怒火。 「警员注意，解除包围。所有人分别跃迁到城市各个部分，以经纬均匀分布，每平方公里内一人。十秒钟后，按编号顺序，每隔两秒，依次对天上放空枪。立即开始。」
　　城市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声。
　　患者的心跳监听器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响。王大力连忙联络：「刚才放枪的，报自己的位置。」
　　「王Sir，我在皇后大道东，伊能医院楼下。」
　　「很好，能够通过心跳监听器听到你的枪声，证明患者就在你附近。」王大力夺门而出。 「犯人就在我们楼上。刚才患者对话中所说的通向幸福的第九个循环，就是指他们来到了一开始相遇的地方。」
　　楼顶在五十一楼。电梯才走了一半，就听见一阵轰鸣声响起。
　　王大力满脸阴沉的掏出配枪，仔细检查，「是那架飞机。一开始，医院库房的火，就是唐思放的。他不仅干扰了医院秩序，让鸽子能趁乱逃出；而且，还能隐藏他的另一个目的——酒精。那把火让我们不知道还有一部分酒精被偷走。而现在，他将用这些酒精作为燃料，发动那架飞机。这就是第九个通向幸福的循环！」
　　电梯门刚打开，一个巨大的阴影从他面前掠过。
　　王大力眼睁睁的看着那架洁白如雪的飞机离开屋顶。
　　嫌疑犯居然就在他头顶上躲了四个多小时，这是他投身警界以来，所经历的最大耻辱。

　　「那个方向，是海的方向。患者对话中也提到过，他们是想看海！」半响，王大力才咬牙切齿的吐出话来，「所有人通过空间跃迁点，提前在海边守候！飞机慢，我们可以超前。」
　　「命令拒绝，不能实行。」CC通过小白，直接拒绝了王大力的指挥。
　　「为什么？」王大力快暴走了。
　　「最新报告指出，有人在沙滩上布置了一枚聚变炸弹。海滩附近被宣布为禁区。一切警员不能靠近，包括你！已经建议附近公民立即疏散。」
　　「那好！我自己赶过去！」王大力刚想跃迁，却被小白挡住了。
　　「你是总指挥，更加不能过去。」CC的语气异常坚定。
　　「老子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溜了。」王大力抄起附近的一把手术刀，对着自己的腹部猛刺下去。大股的鲜血顿时溅了一地。
　　「警员不能去，是吧？那好，我受伤请假。」
　　「CC，我是王大力。目前受伤，请求暂时解除警员身份。」王大力对着小白吼道。
　　「CC收到。王大力同志，你的伤势并不严重，应该就地治疗，并坚持指挥工作。这是你一个公仆应尽的职责。」CC和王大力的身体晶片交流资料后，马上回话了。
　　「奶奶个熊，你够狠！」王大力一咬牙，把插进去的手术刀狠狠的向下一拉，然后一搅，痛得他脸都白了。
　　「CC，你他妈的听着，老子要死了，老子不干了！」
　　还没等王大力说完，CC就借着小白的口颁布命令，「王Sir，CC多次警告你不准说粗口，你已经严重破坏警方形象。你暂时被解职，回复公民身份。目前的任务，由小白接替。请您在一小时之内交还配枪和证件。你的晶片将在二十分钟内，解除警方设定，回复公民身份。」
　　「靠！你妈的整我啊！」尽管很想再骂几句，但王大力痛得撑不住了。
　　小白用自己的声音说道，「王Sir，请交还配枪和证件。」
　　王大力将证件丢给小白，「枪等会再还。我现在是公民身份，去海滩谁也管不到！」
　　王大力在脑海中思索着跃迁点的位置，晶片自动将他瞬移到最近的跃迁点。但海滩跃迁点已经关闭。他必须还要步行两公里。
　　他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再环望四方——感谢上帝，他让自行车流行了四千年。

　　沙滩上有一间游人搭起来的沙屋。王大力为了不留下可疑的脚印，脱了鞋，倒退着躲进去。然后他用体内的晶片直接和小白通话。
　　「小白，身为一个公民，我建议调一辆救护车和全套医疗设备到沙滩附近。我一旦掌握了患者，就马上进行现场抢救。」
　　但是沮丧的消息却传了过来。 「患者不行了。她的循环系统已经崩溃。她的心跳越来越凌乱。心跳停止了。患者，已经死了。」
　　「奶奶的！」王大力一拳打在沙屋的墙上，差点把自己活埋。
　　患者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心中万分沮丧。
　　但这不正常，王大力自我审核着：他在这个案件中投入了太多的个人感情，而晶片中的警方设定，应该会遮罩一切影响客观公正的因素。这不正常！
　　天空中传来了嗡嗡的声音，那架洁白的飞机出现在空中。
　　「现在通话暂停。我已经看到飞机了。它正在向我方飞来。他妈的！它正在向我飞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大力一个鱼跃，就地打滚刚好躲过冲上沙屋的飞机。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飞机似乎把沙屋当做缓冲，慢慢的停止了滑行。王大力举着手枪围了上去。
　　玻璃的机舱缓缓打开，唐思抱着一身洁白的鸽子走了出来，脸上依稀还有泪痕。 「她还是没有看到海。」
　　「假惺惺什么，」王大力怒吼道，「不是你骗她出来，她还活得好好的。你这个杀人犯！」
　　唐思没有理会王大力。他轻轻的将妻子安置在飞机的机翼上，似乎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我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我来给你解释这一切吧。」唐思一边说道，一边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王大力，你一定看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录影吧。在那一场里，我提到了我下一个目标就是复古时间漩涡机。」
　　唐思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我成功了。时间就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你回到过去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在这条长河中激起漩涡。它能够让一天的结束就是同一天的开始，一天后的你取代一天前的你，从而使宇宙保持最小误差内的平衡，如同莫比斯环。你只能回溯一天，而且不能连续回溯。形象的说，你星期一晚上睡去，睁开眼发现还是星期一的早晨。朝朝暮暮，暮暮朝朝，都是同一天。」
　　王大力没有领会唐思说的，他在缓缓的向鸽子的尸体靠近。他的头有点晕，这可能是晶片在重新设定的原因。
　　唐思没有注意到王大力的小动作，「以前，我很好奇为什么人们发明了它，却又把它放弃。在我亲身使用后，找到了原因——时间漩涡不能改变某些过去，这是它能存在的基本前提。如果你能顺利的进行时间跃迁，那么你永远无法达到你的目的。绝对的，就像我永远不能改变我的妻子在今天死去的事实！」
　　「你妻子是因为你把她骗出隔离室才导致的死亡！」王大力吼着。
　　「这是这一次跃迁的今天！」唐思吼了回去。
　　「手术过后，第一次跃迁前的今天，我们以为终于可以得到幸福了。我和她一起隔着玻璃依偎着，快乐的谈着未来，好像还有明天一样。但那个晚上，暮色降临的时候，她死了，死于手术那亿分之一的失败率。我不能接受幸福就这样从指间溜走。于是，我启动还来不及试用的时间漩涡机，回到了同一天的早上。」
　　「我说服了医生对鸽子进行再次手术。但，她死了。我再一次启动时间漩涡，回到过去，去请求国家医疗机构，她死了。我强行将她带到欧洲治疗，她死了。我给她服用正在开发的新药，她死了……我无数次看着她死去，却不能为她做一丁点事情。」
　　「于是，第一千二百五十四次，我放弃了。我回到那一天早上，我问她复原后，她最想做什么，她说她最想和我一起去看海。于是我用了十四天，也就是十四个循环，终于弄到了监护室的密码。但是，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你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新闻中，是很厉害的神探。知道你一共阻止了我多少次吗？光在医院楼顶上，你就 ** 了我五十二次，甚至有一次，你硬生生的把我从已经发动的飞机上扯了下来。你太厉害了！」这时的唐思，浑身上下已经只剩一条内裤了。
　　「你看我右肩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这是你躲在沙屋里，向我射击造成的。」唐思指着后背的伤口。
　　「时间跃迁不能修复你的伤口吗？」他说的话，王大力一句都不信。
　　「我说过了，时间跃迁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个循环，你看到的晚霞，就是同一天的朝霞。作为观察者的你，始终延续着。一个循环过去，你还要老去一天，这就是时间旅行的代价，但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经历了无数次的循环。每一次循环，我就会老去一天。我在试图拯救鸽子时，我在尝试带着鸽子去看海时，不知不觉，我的鬓角有了雪花，我的额头有了皱纹，我老了……居然这还是鸽子先发现的。她流着泪向我道歉。她说我一定很累了吧，她说对不起啊，她说她答应和我一起慢慢变老的，但她能陪伴我的时候，我已经老了。」
　　「每当她这样说一次，我总是要哭好一阵。这是我的错啊，是我和她的相遇，害得她不能好好地活下去。我救不了她，可她还在向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
　　「这样也好，我就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吧，总有一天，总会在这一天，我将老去，我将衰老得再也不能动弹。到那一天，我不会再尝试循环了。我会和鸽子一起隔着玻璃依偎着，给她讲我经历过的事情。我不能让她活到明日，那我就和她一起结束在今天吧。」
　　「现在，我又要开始了。」
　　突然间，唐思浑身痛苦得抽动起来，好像胃中有什么在翻滚一样。他将两只手臂都伸进了嘴里，在拼命的扯着。
　　当王大力意识到，唐思的手不是伸进去，而是被吸进去的时候，唐思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涌入嘴中，仿佛那里有一个黑洞似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循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王大力对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吼道
　　他捂着渗出血的腹部，跌跌撞撞来到鸽子尸体旁，泪如泉涌，「你幸福吗？我的女儿。」
　　当卸下警方身份后，王大力体内的晶片会解除一切屏障，不再遮罩那些会影响客观公正判断的因素，其中就包括父女的血肉关系。
　　苍海如山，日暮如血。
　　这是暮色吗？还是另一个今日的朝曦？

　　早晨。
　　鸽子从黑暗中醒来。
　　三年的失明后，映入她眼帘的第一个人，是一直在身边陪伴的丈夫，他正伏着身子凝视着隔离室中的自己。
　　「你看上去，比我想像中的，要老一些呢。」鸽子笑着对他说。她的话不是很流畅，毕竟过去很久时间她都无法发声。
　　「是不是比想像中的我，老了三千六百五十一天？」丈夫的手紧紧地撑在玻璃窗上。
　　鸽子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不就是十年多一天么，你们搞科学的就是喜欢精确。不过……」鸽子突然黯然了。 「你今年才二十八岁啊，不应该那么显老的。」
　　她伸出手去，想触摸丈夫那有些斑白的鬓角，却被冰冷的玻璃无情的挡住了。 「我看不见的日子里，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对不起啊。本答应要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眼泪慢慢的涌出鸽子的眼眶，她不好意思的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挡不住，「但没想到，能陪伴你的时候，你已经老了。」
　　她的眼睛模糊了，看不到丈夫此刻的神情。她只觉得丈夫的声音也呜咽起来，「傻瓜，我不是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头白如雪么？」

　　我日复一日地生活在同一天中，每一天都是相同的日期。但我很幸福，因为我能和你相对朝朝暮暮。你应该也会觉得幸福吧，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头白如雪。
　　暮暮朝朝，朝朝暮暮。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作者：杨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