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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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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在上》
作者:飞氘

正文 苍天在上

  从前,日子平淡。有一天,天塌了,眼看着就要把我们都压扁。于是,我哥哥决定把天扛住,不让它掉下来。从此,他就这么顶天立地,过了一辈子。

  天塌下来这件事,是@王爷发现的,也就是我们的父亲。我们家祖上立过战功,世代为贵族,可是王爷是个斯文的人,对于政治生活没有兴趣,却喜欢整天研究天上的星星,在天文学方面造诣极深。于是,皇上封他做天命官,负责夜观天象,预测时运,以便逢凶化险,遇难成祥。

  当时,朝廷里分成改革派和传统派,两派钩心斗角,由于王爷拥有对天命的解释权,所以两派都想拉他入伙。王一无心权谋,在朝堂上从不轻易表态。可是,有时候,皇上被弄的焦头烂额,龙心大不悦的时候会忽然问:“@爱卿,你以为如何呢?”

  这时候,说什么都可能杀头,王爷就只好躬身:“臣以为,天意难料,事在人为,古人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然后东拉西扯地瞎编一通,最后总结:“……皇上英明神武,实乃苍生之幸,社稷之福……”皇上不耐烦的一摆手:“Bulllshit!”这么来上几次,皇上腻歪了,就不再理会王爷,把他晾在一边。

  可是从某一天开始,各地出现了许多异常情况:农家鸡飞狗跳,河里鱼虾死掉。甚至有神龙现身、白狐夜奔、天外飞星、大树成精……总之整个世界都乱了套。起初,朝廷没当回事。后来,天上开始掉烧得通红的火流星了,这些东西象烧得发烫的铁疙瘩,有的巨如山丘,有的小如皮球,一律带着滚滚火焰,砸到地上,砸出许多坑,砸死了不少牲口,烧伤了好几千人。这时候,不论朝廷还是民间,都有点坐不住了。

  目光就集中在王爷的身上了,于是王爷也严肃起来了,他用自己鼓捣出来的的那套古怪玩意研究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在一个雾气朦朦的早上,在朝堂上向众人展示了一张十几米长、好像彩虹似的的布条,上面有些古怪的彩色细线。

  大家面面相觑。

  王爷躬身,解释道:“万物有灵,不让日月。天地微妙,苍生不宁。物有所感,人有所患。苍天有道,人可察之。繁星欲语,谁为知音?采其光辉,遵阴阳五行之理,循太极八卦之法,赋之形而彰天道,此谓之光谱也。”

  大家沉默了一阵子,皇上很不耐烦,递了个眼色,旁边的太监就阴阳怪气地问:“说普通话。”

  王爷终于抬起头,意味深长的说:“总之,天地是个球,光谱说明,它正在收缩。这意思是,早晚有一天,天会塌下来的。”王爷平静地说。

  要是在太平盛世,老爹说这种话,是没什么关系的,大家最多觉得他疯了。可是,当时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句话很可能是正确的。所以,皇上登时龙颜大怒,拍案而起,立刻就吩咐左右,把王爷拿下了,然后投进地牢,罪名是妖言惑众。

  不过,尽管官方竭力封锁消息,可是王爷的妖言还是迅速的从宫廷流迅速传到了民间。一时间,人心惶惶,百姓们想不到这样的天灾都被自己赶上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江湖上冒出许多骗子,趁着人心大乱的时候兜售他们的狗皮膏药,说是在脑门上贴一贴,就可以入火不热入水不溽大道无形什么的,或者吃了大力金刚丸就可以有金刚不坏之身天塌都可以戳个窟窿。有些学术骗子也纷纷著书立作,说天有三千丈之厚,外强而内干,混沌充塞于中,轻盈而柔韧什么的,说得好像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似的。不过,最严重的就是,一批眼光短浅的地方豪强趁机作乱,说什么天有道君不仁,所以上天动怒,要压下来覆灭苍生,所以要造反替天行道什么的。结果皇上盛怒,亲自带兵东征西讨,杀的叛军片甲不留,捎带着搞了点生灵涂炭。结果,天还没塌,地上已经鸡犬之声不闻,一片荒芜了。

  所有这些,都是因为王爷的一句话而已。

  因此,皇上非常、非常恼怒,下令要把我们满门抄斩。按说,我们世代为贵,颇有些有权有势的世交,即便他们不肯出来说话,民间也该有些豪侠之士,挺身而出来打抱不平,但是当时人人都难自保,更不用说替我们家出头了,所以我们一点都不寄希望于有人拔刀相助,王爷早在当众宣布天塌这件事的前一夜就让我们一家老老小小化妆成买卖人连夜逃出王府了。所以,官差来拿人的时候,王府已经上下一空,而此时我们早已逃往深山老林,寻觅我哥哥去了。

  我哥哥叫Ugnap,是王爷的长子,按说,他应该是继承爵位的最佳人选,将来光宗耀祖的重任就在他肩上。谁知道,他出生后就开始不停地猛长,长到正常人的体形时候,还是没有停下来,一直长下去,超过了最强悍的武士,一路长下去。这时候大家就知道,他是个“鹰熊”。

  据说,我们中的少数人身上携带着鹰熊的血,每一万年左右,或者每到大灾大难降临的时候,我们当中就会出现一个鹰熊,他会扭转乾坤,带领我们走向幸福生活。

  鹰熊,据说是上古时代的一个种族,体硕无比,曾和我们人类血拼过,后来被我们用和蕃的策略给制服最后同化掉了。关于他们,流传着许多传说,但是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基本已经没人相信了。对于我哥哥,有人说他是个福星,有人觉得是个灾星,对于这些偏见,王爷倒是不屑一顾,他说所谓鹰熊,不过就是我们身上的某种“基因”——这是他发明的新词之一——在某个人身上偶尔得到表现而已,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流着一点鹰熊的血。

  但是不管怎样,U已经不算是一个正常人了,所以不能由他来继承爵位,那么继承人就只可能是王爷的次子,也就是我了。

  据说我出生之后,号啕大哭,哭得爸妈束手无策,这时候大家忽然听见一阵阵雷声滚滚,接着房子开始乱颤,整个京城都在摇晃。大家躲进自己屋里关门闭户,然后一个巨人喘着粗气几步从郊区迈进都城,来到我家上空,巨人硕大的身躯给京城投下了一抹浓重的阴影,那颗硕大的头颅在高空中盘旋了一阵,缓缓低下来,凝望着我。据说我立刻就不哭了,瞪大眼睛望着我哥哥,张着嘴巴,一声不坑,口水都流出来了。

  这件事惊动了朝廷,皇上特别派人来慰问并调查。为了免去麻烦,我哥哥从此离开了家,去了深山之中,和山里的鸟兽以及庙里的和尚交上了朋友,在那里住的怡然自得。尽管他是个庞然大物,可是大家并不害怕他。

  每到夏天,我去山里避暑,成天和哥哥一起混。他打一个喷嚏就会山摇地动,跟打雷一样,可是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走路的时候很稳当,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一个窝,不会随意践踏什么。我喜欢坐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带着我跨过崇山峻岭,听着他轰隆轰轰隆隆的脚步声,在起伏跌宕中,俯瞰着大地上一个个巨大的脚印。

  每次他感觉鼻子发痒要打喷嚏的时候,就会马上双脚牢牢站稳,然后抬起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把我罩住,然后仰望苍天,随后是一声惊世骇俗的喷嚏,虽然周围的高山都震的直抖,森林里的小鸟惊的乱飞,但是我却安然无恙,所以我觉得哥哥的内心里一定是温柔的。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对我哥哥心存畏戒。尤其是朝廷,我哥哥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块心病。这也可以理解:对于鹰熊来说,凡人的刀枪棍棒不过就是针头线脑一类的东西,难以伤到他。这样一种存在,总归是个心头的阴影。所以皇上秘密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特种部队,进行反鹰熊安全训练,并且在我哥哥出没的山区附近安插了许多暗探,密切关注着他的行踪。由于我哥哥步伐太大,为了便于跟踪,密探都是轻功高手,个个飞身如燕,时间一长,我哥哥就知道这些一蹿一蹿的人形痘物是探子,于是就放慢步速、缩小步伐,免得跟踪他的人太辛苦。他知道,吃皇粮的人日子也不好过,大家都不容易,最好互相体谅。一来二去,他和那些密探彼此之间也成了朋友,相处的还比较愉快,闲来无事,还坐在一起唠会儿闲嗑。

  当然,自从超过正常人的体形之后,U就开始学习接受自己的命运了,所以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因此,所谓唠嗑,就是别人在那儿说来说去,U就坐在那儿,像山一样沉默。

  有一天,一个要好的密探说:“U啊,皇上把王爷抓起来了,还要抄你们的家。”

  我哥哥没有说话,抬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了一声,于是,山林之间,久久回荡着一阵哀鸣。

  我们找到U的时候,正是深秋,那时候空气干燥,山林里遍地都是落叶,由于天上还时不时地掉些火流星,所以山里经常燃起熊熊大火,烧死了许多飞禽走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皮毛的糊味和肉香的混合气息,漂进我们藏身的山洞中,引得我们想入非非。我们一家早就厌倦了U从外面摘来的野果子,这时候实在按捺不住,就跑出去,在大火刚刚熄灭一片焦土上,围着那些被烧死的禽兽,直流口水。我叔叔idgnaUh胆子最大,他第一个小心撕开那层烤焦的皮,露出里面热腾腾的白肉……

  从那时起,我们学会把肉弄熟了吃(由于营养一下子跟上去了,而且也不再怎么犯肠胃病了,所以全民的健康状况顿时改观,尤其是新出生的一代人,虽然比鹰熊还差很多,但是普遍生得人高马大,人格也比较高尚一些,明显的与众不同了,因此被学术界称之为新人类、“熟食后”。就是这批人,将在日后由我哥哥U发起的逆天行动中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当然这都是后话)。

  除了火灾,还有倾盆的暴雨。整个地区被熏人的热浪和阴冷的湿气轮番包围着,我们一家老小,躲在山洞里的时候,看着洞外的大地上燃起滚滚烈火,烧灼着地上的生灵,美丽的火光映红了天,看见天上的暴雨浇灭了地火,看着整个世界在忽冷忽热中膨胀、收缩、破裂。这时候,U正大步流星地从京城里赶回来,肩上坐着他刚从地牢里拯救出来的@王爷,身后是一只三百人的皇家特种部队在穷追不舍。如果抛开个人厉害关系,我们就应该把这一副在烈火与暴雨中的追逐图画在洞穴里的岩壁上,为将来研究“收缩期艺术史”的学者提供一些很重要的资料,可惜当时我们没有这样的远见和平常心,我们都为王爷和U捏了一把汗。

  特种部队是专门训练用来对付我哥哥的,为此,皇上重金聘请了西域荒蛮民族的法师,他们祖传下来对付鹰熊的系统方案,从战略到战术以及具体工具,都有详细的指导。根据他们的训练,特种部队配备了精良的防撞击铠甲和主要用于给鹰熊放血以便令其血尽人亡的追魂驽。好在U穿了一身巨大的银色铠甲,这乃是鹰熊族遗留的宝物,是山林里的老和尚送给他的。不过,虽然保护了要害,U还是在逃往的过程中负了伤。绿色的鲜血从他那庞大的身躯里流淌出来,染绿了他的盔甲,呼吸也越来越沉重,而皇家部队还在穷追不舍。

  U没有心思和他们纠缠,忍着疼痛,大步飞奔,只是一只手护住王爷,一只手用力挥扫,荡平拦在前面的一切障碍。大地在他脚下震得嗡嗡作响,天上偶尔飞下来一两颗流星,也被他一手拨开。终于,到了我们藏身的地方,U把王爷轻轻放在地上,等候多时的我们急忙把身着囚服、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身体虚弱的王爷抬到洞里,然后将洞口掩饰好,接着躲进迷宫似的山洞深处了。

  对于后来的事,我们没有亲眼看见,都是许多年后根据许多不同的传说经过比较辨别选取可信的部分归纳总结出来的:U放下王爷后,马上调转头,迈了几步,迎上刚刚被他甩下而依旧穷追不舍的皇家部队。双方之间进行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不同的说书人会有不同的描述,总之可以想象十分的惨烈,但是最后U还是寡不敌众,受了重伤,被活捉了。

  所以,整件事就是一次置换反应,结果是U救出了王爷,自己被关了起来。


  索加高山是最高的山,也就是说,最接近天空的地方。U的身上绑了粗重的钢索,被捆在那里,脚下是积雪化成的冰川。U站在冰雪之上,天上飞来的火流星断断续续地撞击着他的胸膛,烧灼着他的血肉,U惨叫一声,开始在地上翻滚,冰雪压灭了身上的火,刺痛着他的神经,U倒在地上,呼出来的气息化成一股股白色的水汽,和他的哀鸣漂绕在山颠上,久久回荡。

  他们说,为了平息天帝的怒火,必须用鹰熊祭祀。

  为了让U来为我们赎罪,朝廷每天都猎杀一只犸猛象,派人送到索加高山上,丢在U身旁。U没有拒绝,一句话不说的吃掉了。鹰熊是绝对不会自杀的。而且,后来我们知道,他有别的理由要活下去的。

  在那些日子里,U受了多少罪,我们无法想象。我们自己仍旧躲在山洞里。尽管皇上当初的真正目的可能只是为了抓U,对王爷和我们并无兴趣,可是我们还是不敢离开山林。日子久了,我们发现住在山洞的妙处了:这里冬暖夏凉,大小洞穴互相套嵌,如迷宫一般,可远比王府好玩的多,现在世道大乱,我就不必上私塾,读些了无生趣的经书。很多时候,我就在自己的和别人的洞穴里跑来跑去,拿着画笔,在岩壁上涂抹,根据我的回忆和想象,画满了我哥哥的画像:画他在山林里打盹儿,画他在皇都大战群雄,画他在崇山峻岭中疾走,画他在冰天雪地里挣扎,画他微笑,画他嚎叫,画他的喜怒哀乐,画真实的传说的虚构的一切……我年纪太小,他们都不让我自己出去闯荡,所以我只能在艺术中寻找安慰,日渐分不清究竟那些是可信的事实那些又是我纯粹的杜撰,我顾不得这些了,只是没完没了地把我对哥哥的想念涂在冰凉、冰凉的石头上。

  说我们住在山林中,有点不准确,因为春秋易时,山里面的树木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新长出来的不再是高大的乔木,而是低矮的灌木。白天的时候,天空却是混沌的,有时候一阵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天地间充塞了灰与土,地上的落叶枯木却无端地自己烧起来。有时候有下起灰色的暴雨,洪水泛滥,汹涌地把泥土和尸骨冲刷掉一层又一层,大地上到处都是泥泞,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沼泽,一切生与死在里面沉沦。月朗星稀的夜晚,天空不如以前澄明了,月亮的个头倒是更大、更圆了,朦朦胧胧地,仿佛一个大面饼,正在慢慢郴我们靠过来,由于它越来越象一张逐渐摊开的面饼,所以我们后来叫它“饼月”。

  此时王爷身体已经恢复了,每日背一带干粮,批一件雨衣,拄一根松木削成的拐杖,到深山里,一去就是一整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把白天所见所思写到我们逃命时带来的丝绢上。我们对此早已习惯了,谁都不拦他。王爷在深山里仰视苍天,俯看大地,察日月之理,窥死生之道,理阴阳之机,醉心其中,颇得其乐。我们大家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自己的洞穴里,伏案冥思,眉头紧缩,然后忽然顿悟,自言自语地说:“天正塌下来呢,写这又有什么用呢。”说完就扔下笔,倒头睡去。天蒙蒙亮的时候,王爷已经不知去向了。



  王爷跋山涉水,来到索加高山的时候,许多人已经赶在他之前来到此地,正在大兴土木,铸就一个地下世界。

  那段时期,对于生民们来说非常艰难,世界各地都爆发大规模的自然灾害。群星闪烁不定,天上纷纷扬扬地掉下来许多冰流星,这些硕大的冰球晶莹剔透,划过天际的时候留下一抹白色,化成团团云雾蒸腾缭绕,变化多端,不久就普降大雨,如天河决堤,浩浩荡荡,滚滚而来,涤荡尘世。大水冻结成冰,九州大地,尽是一片茫茫 ** ,寒气刺骨。其时,民不聊生,天下动荡不宁,老百姓们估计了一下,琢磨着这回应该是所谓的世界末日了,大家觉得,既然时日无多,不如抓紧时间享乐,等到天地毁灭了,也好对自己有个交待,这样一来,对于什么朝廷不朝廷的东西,谁都不怎么在乎了。看见这种局面,皇上心想,这天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老天爷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于是把那些宣称天不变道亦不变的马屁大臣统统流放,然后自己带上几个忠贞不渝的爱妃,去往深山老林中享受清福去了。换句话说,由于人们的世界观发生了飞跃性的巨变,导致了封建王权的骤然崩溃,我们进入了无政府主义的新阶段了。

  王爷依旧在大地上行走。他不知从哪儿捡了张兽皮裹在身上,带着干粮和水壶,揣着火镰,艰难跋涉。一路上,王爷看见的尽是废园荒冢,遇见的都是遍地尸骨,偶尔也能碰见几个强盗,王爷把随身所剩不多的干粮都散发跟他们,叫他们各自回家,老老实实地等着宇宙毁灭。对此,有人把他当作疯子,有人把它当作先知(当然这两者经常是一回事),对于他所宣扬的末世理论,大家听了都非常着迷,所以渐渐地有许多人开始把王爷视渭道者,从思想上追随着他,因此来到索加高山脚下的时候,王爷在民间已经非常的小有名气了,尽管已是满脸风霜,一身的瘦骨嶙峋。假如他打算自封为圣人,相信一定有许多人拥戴,不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来不及考虑革命的事。

  而在王爷与U完成索加高山胜利会师之前,U也有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由于守卫们早已回家找自己的老婆孩子,所以没人顾的上他,因此U常常一连几天吃不到东西,只能转身趴在地上吃点积雪度日。积雪这种东西,吃起来虽然爽口,但是咽下去很不舒服,空腹饮用的时候又很伤胃,所以饿急了的时候,他就随手捞起一把冰雪,然后站起身,紧张地盯着如糨糊一般混沌的天空,等一颗火流星从天上划过的时候,就一把从空中抓下来。那火流星在他巨轮一样的大手里滋滋冒起了青烟,由于外冷内热就爆裂了。U一把扔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象嚼爆米花一样。

  根据以上的情形,我们认为,鹰熊的肠胃具有非常可观的潜力,他们能够在非常时期从非常物体中提取出能量来,这可能是由于鹰熊注定要完成伟大的事业,所以假如我们发现他们的消化系统能够进行核反应,这也没什么惊奇的。当然有时候U把它们吃下去,仅仅是因为那个鬼地方实在太冷,需要一点热量温暖一下胸膛。

  总之,他把流星嚼碎了,吞了下去,肚子里充实起来。于是,U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这力量与生俱来,不论是谁赐予的,都不能白白浪费,所以他长大嘴巴,怒吼起来,身上粗重的钢索也跟着哗啦啦地响着,五岳百川在吼声中微微震荡着,偶尔有一两座山峰,因为刚好和U的吼声发生了共鸣,结果象炸弹一样开了花,轰然爆裂,噼里啪啦地变成一堆碎石了。

  发泄完彭湃的激情之后,U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打起了盹儿。



  准确地讲,天不是在塌下来,而是“收下来”。这两种说法存在着差异:假如只是前者,那么我们可以考虑在地上挖洞,只要我们遵循工程力学的原理,就能够保证在大地以下开辟出一个新世界而不会出现灾难性塌方的局面。等到天掉在地上之后,大不了开辟一个穴居文明的新时代;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则我们就可以省很多麻烦,只要耐心等待星星都砸到我们脑袋上然后壮烈就行了,这之前做什么都是徒劳的,所有的一切都将收缩成一个点,那时候什么都留不下,只留下这么一个点,我们大家都得挤在这个点里,那种日子,虽然可能有点拥挤,不过也可以算的上很充实,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就是我父亲@王爷的看法,那个天下大同的终极世界里面究竟是一团烈火还是一片虚无,王爷没有给出任何描述,因为只有一个点了,连语言都没有了,所以也就没有描述,只有一个无限充实的点,仅此。

  这种见地实在太高妙,我们大家都理解不了。而在民间,大家存在着不同的看法:既然天要塌了,这么沉这么大的东西掉下来,第一个砸到谁身上呢?于是目光就聚焦到索加高山上。

  既然U是鹰熊,长的最高,所以站在离天最近的索加高山上、长的最高的U肯定第一个面临这个问题,因此,许多有头脑的人民大众就开始千里迢迢地举家迁移,来到索加高山脚下,挖起了地洞,这样就算天塌下来,也可以指望U先顶一阵子,末日可以晚几个时辰到来。

  这样做的结果是,以索加高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新的村落,这个巨大的村落被索加高山划分为两部分,村民们白天疯狂地向地下开掘,晚上则躲在地洞里。在地面以上我们看不出什么变化,而在地表以下,一根新的世界正在被镂刻出来。

  而此时U蹲守在索加高山峰的冰雪间,陷入困境:如果他继续呆在这里,那么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他周围,挖出数不清的地洞,而他又不能指望老百姓在末世大恐慌中还保持着理性和克制,以科学的精神和严谨来对地洞工程进行合理的设计和布局,其结果可能就是天还没有塌,地就已经陷了。另一方面,如果他离开,那么必然会极大地挫伤群众的感情,对大伙的最后一线希望造成致命的打击,甚至可能会有千万百姓拖家带口跟随他迁移,而实际上事到如今,在这个狭窄的宇宙里,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无助和绝望。U当然从没有想过要给人希望,他并非有意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但是不论他愿意与否,如今他成了人们的精神寄托,而将这希望彻底泯灭是件残酷的事,因此U陷入了两难的处境。

  正当此时,@王爷拄着一根拐棍儿,顶着风雪,来到索加高。

  后来,根据王爷后来的行为,我们推测他在山上一定和U进行过过对话和交流。而我们知道U很久没有开过口说话,所以所谓对话,可能就是王爷一个人在那儿说了许多昏话,而U用沉默来回答。

  “儿子,世界就要毁灭了。”王爷说。

  U抬起头,仰望着苍天。天是灰色的,看不见很远的东西,世界越来越混沌了。

  “咱们说到底还是要死的。”王爷叹了口气,“花草,鱼虫,鸟兽,这些都是要死的,这是免不了的。而这一回,不但活着的,就连死着的,都要死了。我在山林里查看过了,泥土,石头,尸骨都衰朽了……就连星星,月亮,你看它们正在靠过来……”王爷一指天上,“日月星辰早晚也要死了。这一回,可是连整个宇宙都要死了。”说完,王爷的眼神哀伤了。“也许将来还会有新的生,但是在那之前我们都已经死完了。”

  然而U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

  王爷于是自顾地说,“逆天的事,总难成功。宇宙都在收缩,我们自己就是宇宙的一部分,我们自己也在收缩啊,又怎么能跳出来对抗呢?”

  于是两人都沉默了,彼此想着各自的事,直到天色又浑浊了一分,山色又苍茫了一点,王爷仿佛终于想通了,于是又开了口:“不过,这也或许就是你的命运,这件事你非干不可,不管你情不情愿。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无聊地很,所以,我去找人帮你吧。”说完站起身,下了山。

  王爷下山之后,招募了一大群不甘屈服的热血青年,就是吃着熟肉长大的当时所谓的新人类,成立了逆天会,他们去了世界上另外五座最高的山峰,在那里叮叮当当修建起了五座“擎天柱”。王爷说,既然宇宙是个球,就必须支起六根珠子,才能基本把天扛住。原来,王爷当年在丝绢上写的就是擎天柱的设计图。这些巨柱用一种叫做“石钢金”的矿石建造。当时差不多全世界的青年人都行动起来了,大家干劲十足,日夜不停,全凭血肉之躯,终于赶在天塌下来之前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

  王爷还在民间创立了逆天神教,亲任领袖,负责稳定恐慌时代的时代精神风貌。同时成立的还有全球地下工程课题组,负责设计和管理全世界的人口迁移工作,科学合理地引导大家向六大“避难地”迁徙并规划地下开发工作。为了配合各方面的工作,还要成立粮食生产筹备委员会、赈灾同舟共济会、世界卫生防疫工作组、全球文艺巡演团、避难地联邦维和部队等等等等,总之,王爷利用他在民间的影响力,把六大避难区的人民紧密团结在一起,为了迎接末日的到来而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奋斗。

  没有一件事能够阻止天塌下来。

  当天压倒U擎起的手掌和另外五根擎天柱时,我们所有人跪倒在地,膜拜苍天。

  当我叩拜完毕,抬起头的时候,终于又看到了我的哥哥,由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U变得细长细长。尽管他脚下就有一个志愿者组成的伙食班,专门负责给他弄吃的,可是地上的痘物剩下的不多了。开始时,天上还会掉下一些原本是外太空的、不知名的死掉的外星兽,伙食班的人就用坐着滑轮,升到U的肩膀附近,把割碎的肉递给U。U的手举着天,只能张大嘴巴,让别人喂他。不过U吃了这些外星兽的肉,有点消化不良,肚子会叽里咕噜的乱叫,加上没日没夜地扛着压下来的天,消耗很多能量,于是就细长起来了。

  这时候,宇宙的边界压到了U的头顶上,四周无比的压抑,就像暴雨来临之前的沉闷。那些原本距离我们非常遥远、在宇宙深处的神秘存在,假如曾经有过什么什么外星文明的话,肯定也已经在大收缩的过程中毁灭,被压成了星际尘埃,弥漫在U的头顶和我们脚下的大地之间。想当年那条远在天上、看上去如同牛奶一般的银河,如今化作迷雾一般灰色的云,缭绕在U的身边,仿佛一条缠绕起来的腰带。而原来被我们神一般供奉着的日月,早已经变成了皮球大小的石块,一头砸到了地心深处去了。

  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尽管天是浑浊不清的,但却发着变幻拟的彩光,仿佛五色的油彩,在U的头顶流动着,诉说着什么秘密,我们就在这斑斓的光芒下,匍匐前进。

  我们没有察觉到自己何时何地如何变小了,人在苍穹下,岂能不低头,我们自然而然地俯下了身,开始在地上爬行,以便让这个世界更开阔一些。这件事印证了王爷关于生物退化论的学说:既然宇宙最终将归于“一”,那么生物必然由高级想低级退化、从陆生退守到海洋、从直立行走向爬行、从脊椎向无脊椎、从多细胞向大细胞,总之,从一切复杂向单一过渡,表面上看这是一种退化,实际上却符合宇宙的精神发展趋势,因此退化就是一种进化……

  为此王爷组织了许多“退化三日速成班”,号召大家学习他发明的“退化操”。退化操的基本原理就是不使用身体上一切具有负责功能的器官,使之萎缩退化,最后从躯干上甩掉无用的器官,只剩下一些简单的吃喝睡功能,然后在地上爬行,努力实现天人合一。

  于是我们就像蚂蚁一样,静悄悄地爬啊爬啊爬啊,布满了大地,寻找着一些可能咀嚼的东西咀嚼,咽下所有可能吸收的部分,然后继续寻找,盲目地在地下搜刮着,慢悠悠地挪动着。狂风肆虐的时候,可是我们耐心地等着神灵的暴怒停息下来,然后从厚厚的尘土中再次探出脑袋,睁眼看看这迷糊的世界,热情地交配,努力地繁衍着后代,就这样毫无目的地活着。当然,根据王爷的理论,有一天我们会进化(退化)出无性繁殖的功能,最后我们连繁殖都不需要,只要象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即可。

  偶尔,雷鸣震动了天地,闪电瞬间照彻了寰宇的时候,有几片梦的碎片浮出水面,于是我猛然醒来,暴雨正打在我的头上。



  宇宙终结前的最后一场暴雨,摧毁了地下城,大规模的塌方造成千万人的惨死和无家可归,幸存者们来到地面,看见一个奇怪的物体,正在那里支撑着天地,由于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太阳都已经入土了——大家难免患上了健忘症,所以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其实这个物体就是U。

  U站在灰色的暴雨中,扛着苍天,雨水就顺着他削长的身体流淌下来,在他的脚下汇成一股细小的水流,带着他的气息在地上悄悄地流淌着,我在泥泞之中嗅到了U的味道,于是顺着水流一路爬过千沟百壑,穿过充满困惑、正议论纷纷的人群,来到U的脚下,顺着他的身体爬上去,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我又坐在了哥哥的肩上。

  这时候,应该承认,我们已经进化(退化)到了蒙昧时代,于是关于如何看待U这件事,民间出现了争议。“小乘拯救派”宣称,面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能够带领我们走出苦难的“亚赛弥”,于是他们把U当成了神明,全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大乘拯救派”则认为,眼前这个事物并不是“亚赛弥”本身,而是它在尘世中的象征物,因此应该超越这个象征物直接和神沟通,所以他们开始盘坐在泥坑里,闭目冥思。自救派的人干脆宣称U乃是神所赐予我们的方舟,神的选民可以坐着这方舟渡过一切苦厄,最后开辟新世界,因此他们计划到U的身上来定居。

  除了以上三大派别,还有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宗教,甚至有的邪恶的教派认为毁灭才是正道,一切有碍于这个光荣前途的都要摧毁,包括这个撑着天的大家伙。这个教派是由@创建的,之所以说是@而不是@王爷,乃是因为他身体力行了自己的信条,已经快要退化成一个形似@的螺旋状藻类植物了,很难说这就是我们的父亲。@这一派的主张由于遭到了其他几大教派的联合打击,所以一直没有发展起来,但是@不死心,还在阴魂不散地四处漂浮着。

  在世纪末日的时候,人们陷入精神混乱,这是正常不过的事。各教派之间冲突和流血事件在泥泞的大地上不断上演着,后来大批狂热的信徒们为了他们的信仰牺牲了,大地上安静下来,只留下一排排大大小小的U的神像。

  对于这些,U都没有吭声,眼下他一点别的选择也没有,除了继续扛下去,还是继续抗下去,而大雨还是下个不停。我坐在他肩膀上,亲眼看见他默默地矗立着,日复一日地扛着苍天,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可是我沉默着,因为我早已忘记了语言。


  关于U的事迹,如今可以在各地的图书馆里查到,在此我只对一件事做出补充。

  当时,U的肠胃变得非常厉害,简直可以说是什么都能招待,不论天上的洪水还是来的星辰,凡是经过他身边的,他都吃的下。我很怀疑他能不能分辨味道,反正他是一概都吞下去了,竟然支撑了那么久,可见鹰熊生命的顽强。根据这种趋势,长此以往,也许整个世界都要被他吃掉了呢。于是U再次陷入了困境:一方面,他如今只能扛下去,假如突然撒手不干,那么他之前的行动都变得毫无意义;另一方面,他如果要干下去,必须维持自己的能量需要,因此需一断地吞吃世界,然后抵抗上天,这样一来,U可能变成一台智能转化器,把物质世界转变成能量世界。结果是,不论怎样,世界都会被摧毁。

  这件事不仅具有形而上的理论灾难性,而且具有形而下的现实紧迫性。局势在擎天柱折断后变得更为严峻。

  当时我刚顺着U的手臂爬了上去,穿过了层层缭绕的云雾,第一次摸到了天,正兴奋地不得了,U的肩膀就忽然抖了一下,巨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于是我心中一阵慌忙,急匆匆爬到地上,离开U支撑起的那个圆锥似的世界,穿越幽冥的大地,爬过象粥一样浓稠的空气,吃力地奔跑着,如同逆湍流而上,来到一号避难地。头顶天空的幕布是黑漆漆的,中央却是一片蠕动的暗红色。那根擎天柱已经出现了碎裂,正在坍塌,柱体崩裂的声音清脆悦耳,顶端却依旧顶着天空,那片暗红色扩大了一层,仿佛是是天被刺破了而流出来的血。地上远远近近地分散着几处深浅不一的水洼,里面是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族群,它们已经被压成了细小的鱼儿。正等着世界灭亡,换为齑粉。

  我连滚带爬地摸索到了U的肩膀,告诉他东边的天已经塌了。

  “看来那柱子还是不顶用的了。”U沉默着,我自顾地说,“那么剩下的四根不是也要被压碎?看起来天像是被刺穿了,一片红,好像在流血。”

  U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在思考我的话,额头上又冒出一颗汗珠来,这时天越来越沉,圆锥世界越来越收紧,这件事最紧迫的后果就是U的胃口也越来越大。雨季结束后,大地开始干燥起来,U就靠尘土过日。

  在学理上,这件事可以给出如下根据:水火、寒暑、冷热、好坏、是非……一切对立的事物越来越融合成同一个东西,早晚有一天,天地也要融合到一起,连阴阳都没有了,如果王爷还在——如今他已经变成一个纯粹抽象的符号@,以电磁波的形式在宇宙中四处飘荡——也许会说那就是道吧。不管怎样,既然如今众多的事物统统变成了尘土,那么一粒尘土中也就包容着许许多多不可言说的复杂。你可以在尘土中找到油盐酱醋、酸甜苦辣、坚硬柔软、美丽丑恶、轻盈凝重、真诚虚假、理智疯狂……全凭你的所需,当然也就能找到吃的东西,当然,里面既有营养和水分,也有毒素和废渣。

  所以,当U感到饥饿的时候,他就会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气流沿着他的身体留下来,在地上搅动出一场狂风,夸起地上最表面那些松动的尘埃,充塞宇宙的沙尘暴在U脚下弥漫开来,然后U又深深地吸一口气,于是一股龙卷风似的沙暴悬着、盘旋着从地上滚动起来,攀升空中,被U一鼻子吸了进去。一切平静之后,大地薄了一层,而U的饥饿也稍微得到了缓解。

  由于生活的足够久,我对生活也有了自己的看法,据我看来,凡事都有自己的宿命,天的宿命就是要压垮U,U的宿命就是不让它压垮。它们俩相依为命,彼此对抗,既互相憎恨,又互相喜爱。但是U越来越虚弱,他的力量大不如从前。饥饿困扰着他,而那些尘埃既能吃又有毒,它们腐蚀了U的身体。他吃的越多,就越无力,于是吃的更多,结果就是,他要么毁灭自己所保护的东西,要么自己先被毁灭……

  因此,当最后几根擎天柱同时碎裂、那五个锥形的世界都被碾平、不但头上的天而且脚下的大地也从另一测开始压过来、或者说大地也成了苍天天地之间已经没什么差别、整个宇宙变成一个长条的蛋、U就撑在在中间支撑着不让它们最后收缩成不可言说的一点、世界只有U的半个身子那么高的时候,U决定最后一搏。

  我没有劝他,我想,U和天靠得这么紧密、挨的这么长久,也许早就已经洞察了天机,甚至于从他成长为鹰熊的那一天,就明白了天意,所以他才一直沉默着,因为天机是不可泄漏的。天意虽然可能不能更改,但是我们自己就是天的一部分,所以假如我们要逆天,这本身也不是没有天理的事,所以假如他成功了,那么天意就是这世界得救,会有新的生,会有海阔天空,我们都要努力活下去,并且把U忘掉……一旦他失败了,那么,天意就是彻底毁灭。

  多少年来,U第一次弯下腰,天地于是趁势收缩了。U蹲在天地中,用背顶着天,抬起那皮包骨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我,于是我抓紧了U肩上的骨头,最后抬头看了他一样,那细棍似的身体,突出的颧骨,惨淡的面颊冲我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他喘了口气,双手重新放到天上。

  后来发生的一切,我都没有亲眼看到,我紧紧闭着眼,想象着U的身体如山岳一样起伏起来,他努力呼出了胸膛中的每一口气,接着,开始吸气,暴风开始了。大地在动荡中分崩离析,碎裂成层层叠叠的灰土,漫天漫地飞扬,随着暴风一股股地被吸进了U的身体里。然后,U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雷动,千万事物都在他的心胸中了,他消融着它们,吸收着它们,它们在他的血里融化,随着他的血在他的体内奔流、沸腾,最后它们成了他的血肉。于是,U的身体开始膨胀、膨胀、膨胀……在膨胀中,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力量。

  U爆发出一声旷世的怒吼,奋力站了起来。

  天地开始慢慢分离,距离一点点地拉开,当U的手即将举到最高处的时候,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天向上一送,把地向下一塌。于是,借着这股冲力,天开始悠悠缓缓地上升,大地开始微微荡荡地下沉,而U就死了。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U已经死了很久,身体却没有变凉,并且依旧矗立着,仿佛担心天地还有重合的时候,所以死了也不放心,不肯马上倒下去。然而,天地却是终于分道扬镳了。

  从那时候开始,天每日都要长高一丈,地也每日都要加厚一丈,而U的身体也奇怪地长高一丈,仿佛那他的灵魂想追随着天,而他的双脚又不愿舍弃大地,于是那失去光泽和活力的身体就这样一日又一日地被拉长,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而我不能随着U的身体去往宇宙的深处,只得满怀眷恋地从那的肩膀离开,回到了他的脚下,回到了大地。这时,天还是昏暗的,地还是干燥的,可是天地之间终于日渐宽敞起来,不那么混沌了。后来,天已经极高了,地已经极厚了,地上苏醒的生灵极多了,而U的身体也已经极长了。这时,似乎U终于放下心,肯死去了一样,他的身体开始倾斜,由于又细又长,所以过了很多年才在终于完全倒在地上。U的身体在空中一边倒,一边分解。左眼成了日,右眼成了月,最后身体化作了万物。

  这样,春暖花开,一切又都回来了。我在地上又遇见了年轻时的朋友,如今我带领他们,从水洼里重新爬回到陆地上,每天组织大家做“进化操”,学习在地上生活。

  我没有看见@王爷,也许父亲已经到达了终极智慧,要永远宇宙中飘荡,思考他的哲学问题吧。

  如今,宇宙不再收缩了,世界都在膨胀,仿佛已经发生过的一切都要倒过来重新上演一遍,但是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我想,未来应该不是过去的回放吧。不过,我们的很多习性都已经颠倒了,甚至连我们的名字的写法都和从前不同。我们活在新的天地中,把U忘记了,而在这新的世界里,我们管他叫pangU。

  生活又开始了,我自己也在不断地伸展着手脚,慢慢地长大,我想迟早有一天,我会重新变成一个人,就像我哥哥一样,用自己的双脚,站立在这个世界上。

《苍天在上》 作者:飞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