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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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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

正文 第一章 第七个儿子

  当驱魔人史布克到我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那一天对我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当时我们正准备吃晚饭。
  “这就是你们家老七?”史布克一边问父亲,一边低头打量着我,然后略带怀疑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我不是很满意。
  父亲点了点头。
  “你在家也是排行老七?”
  父亲又点点头,开始不耐烦地跺起脚来,溅了不少泥巴和肥料在我裤子上。雨水不断地从父亲的帽沿上滴下来。这个季节整天都是阴雨绵绵的。虽然树上已经冒出了新叶,但感觉春天的脚步还很遥远。
  我的父亲是一个农场主,祖父也是个农场主。经营农场的第一要务就是维持农场的完整性,而不能把农场分成几份交给孩子们;否则,农场将随着子孙的繁衍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农场就可能不复存在了。所以,父亲通常是把他的农场留给他的长子来经营,然后再设法为其他的儿子找其他的工作,如果可能的话,他尽力把儿子们安排到不同的行当。
  为此他不得不到处求人。就拿当地的铁匠来说吧,当农场规模比较大,并照顾了铁匠不少生意的时候,出于这层关系,铁匠就很有可能给农场主的儿子提供一个做学徒的机会。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安排其中一个儿子而已。
  我是父亲的第七个儿子,当轮到要开始为我谋求生计的时候,父亲所有的关系都用完了。他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去求史布克收我为徒。当时我只能想到这一点。事后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幕后安排。
  其实,家中很多事情都是由母亲来拿主意的。早在我出生以前,正是她用钱买下了现在这片农场。否则,在众多兄弟中排行老七的父亲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个农场呢?母亲并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绝大部分人是看不出来的,只不过有时候如果你仔细听,才能发现她在某些词语的口音上与我们有一些极细微的差别。
  说到这里,你不要以为我是要被卖为奴隶,或去做其他什么受罪的事。我已经厌倦了农场的一切。在这里,人们眼中所谓的城镇其实并不比远处偏僻的村庄好多少。我可不想在这么一个鬼地方呆一辈子。话说回来,其实我还是挺想做一个驱魔人的,总比天天挤牛奶、撒肥料来得有意思吧。
  可我心里还是有点隐隐不安,毕竟这是一份挺吓人的工作。接受这个工作就意味着我将要学习如何对付夜间出现的鬼怪,以保护农场和村庄免遭破坏。而每天所要面对的也将是与异形怪物、巫婆及其他各种各样的邪恶幽灵做斗争。其实这也正是驱魔人史布克现在所做的事情,而我则将要成为他的徒弟。
  “他多大了?”史布克又问道。
  “到八月份就十三了。”
  “看起来似乎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一点,他识字吗?”
  “是的,”父亲回答说。“他不仅能读,能写,而且还懂希腊语。那是他母亲教他的,他甚至在会走路以前就能讲希腊语了。”
  史布克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漠然凝望着通往农场大门的那条泥泞小路,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耸耸肩对父亲说:“这活可不容易,大人做起来都挺难,更别说他这样的小孩了。你觉得他能胜任吗?”
  “他挺壮实的,长大以后肯定会像我一样魁梧。”父亲一边说,一边尽力挺直腰板以向史布克展示他的“伟岸”。但即便是这样,父亲的高度也只能达到史布克的下巴处。
  正如我所期望的一样,史布克突然笑了笑。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脸型很大,好像是从石头上雕刻出来的一样。直到那时我还是认为他看起来有点恐怖。他披着黑色的长斗篷,戴着黑色的兜帽,看起来像个牧师。但是当他直视你的时候,他那一脸严酷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即将给你套上绞绳的刽子手。
  从他兜帽前沿下溜出来少许头发,与他那灰白的胡须倒也相配。可他的眉毛却又浓又黑,黑色的鼻毛肆无忌惮地伸在外面,眼睛和我的一样是碧绿色的。
  接下来我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那根长手杖。当然,在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他拿着手杖,但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他是用左手拿着那根手杖。
  难道他和我一样也是个左撇子?
  要知道,正是因为左撇子的缘故,我在上学的时候吃尽了苦头。他们甚至让当地的牧师给我矫正。从看到我的第一眼起,牧师就不停地在那摇头,并且告诉我要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改掉它。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的兄弟们和父亲都不是左撇子。尽管我母亲是,但好像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麻烦。所以当老师威胁要把笔绑在我的右手上,以让我彻底改掉用左手的习惯时,母亲就把我从学校领回了家,并从那天开始亲自在家里教我学习。
  “收下他得多少钱?”父亲的话一下子把我从思绪中拽了回来。从这句话开始,我们进入了正题。
  “先付两个金币,试用期为一个月,如果他能够胜任,秋天我会再过来,那时你再给我十个金币。如果他不能胜任,我会在一个月后把他给你带回来,到时你只要再给我一个金币作为补偿就行了。”
  父亲点点头,算是成交了。然后,我们一起来到储藏室,父亲付给史布克两个金币,但并没有和他握手。众所周知,由于驱魔人这个工作的特殊性,通常是没有人愿意与他有任何的接触。父亲虽然胆子够大,但也只是远远的站在离史布克两米左右的地方。
  “我在附近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办。”史布克说道,“但在明天日出之前,我会过来接走你儿子,到时候我希望我们可以马上动身,因为我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等人上。”
  史布克走后,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儿子,你的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去收拾收拾,洗个澡。以后你就不用干农活了。”
  当我走进厨房的时候,大哥杰克正搂着他的妻子艾莉亲热,艾莉看上去很高兴,正对着大哥微笑。
  说心里话,我也很喜欢艾莉。她为人热情友善,让你感觉她对你的关心是完全出自真心的。妈妈也常说杰克能娶到艾莉是他的福分,因为艾莉使他的脾气变得温和多了。
  杰克是我们的长兄,也是我们兄弟中块头最大的。父亲总是开玩笑的说,他是我们众多丑兄弟中最帅的一个。但我并不觉得他有多帅。尽管他看上去又高又壮,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和红扑扑的健康脸颊,但是他那两道浓黑的眉毛在额头中间几乎连成一片,看起来实在是别扭。不过有一点我从没有怀疑过,那就是他娶到了一个善良而美丽的妻子。艾莉有一头金黄色的漂亮头发,而且皮肤晶莹剔透,在烛光下显得白皙亮丽。
  “我明天早上就要离开这里,驱魔人史布克明天日出之前就要来接我了。”我突然说道。
  艾莉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你是说,他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了?”
  我点点头回答:“他给了我一个月的试用期。”
  “噢,太好了,汤姆。我真替你感到高兴。”艾莉说道。
  “太不可思议了!”杰克用调侃的语调说,“你?驱魔人的学徒?你胆子那么小,自己在一个房间里面没有蜡烛都不敢睡觉,你有胆量去干驱魔人的差事吗?”
  我笑了笑,其实他正说到点子上了。有时,我总能在黑暗里看见一些可怕的东西,而烛光则是赶跑它们的最好方法,只有这样我才能安然入睡。
  不过,杰克显然也是很高兴的。他一边嚷嚷着,一边朝我跑来,然后拖着我围着餐桌转起圈来。每逢他高兴时就这个样子,我也只好耐心地迎合他。过了一会,他终于放开了我,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太好了,汤姆,”杰克说道,“你干这份差事能赚不少钱,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好……”
  “哪点不好?”我问道。
  “你要尽力攒下每一分钱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耸耸肩表示不明白。
  “因为恐怕以后就没人愿意做你的朋友了。如果你需要朋友,恐怕只有用钱才能买到了。”他说道。
  我勉强地笑了笑。他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驱魔人通常都是很孤独的。他们孤独地工作,孤独地生活,没有一个朋友。
  “好啦,杰克,不要瞎说。”艾莉责备道。
  “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杰克回应道,有点奇怪艾莉怎么会突然这么生气。
  艾莉并没有看杰克,而是看着我,我看见她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有些悲伤的说道:“汤姆,你要走了,这是否意味着你就看不到你侄女的出生了。”
  她看起来很失望,我也挺难受的,看样子我真的是看不到孩子出生了。妈妈很早就说过了艾丽将会生一个女儿,而她在这方面的预测向来都是很灵验的,所以我们对此也都深信不疑。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快回来看你们的。”我向他们承诺道。
  艾莉努力的笑了笑,杰克也走过来,把我抱在胸前深情地说道:“家里的大门永远是向你敞开的,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们都会帮助你的,我的好弟弟。”
  一小时后,我们坐下来开始吃晚饭。父亲像往常一样带领我们进行饭前祷告。除了妈妈以外,我们做祷告时都低声念着“阿门”。母亲像往常一样低头看着她面前的食物,静静地等待我们结束。当祷告结束时,妈妈向我微笑一下,那是一个充满温馨而特别的微笑,我想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使我感觉好多了。
  壁炉里面的熊熊火苗让整个厨房都暖和起来。在我们的大餐桌中央放着一个黄铜色的烛台,烛台擦的很亮,你简直可以把它当镜子来照。烛台上的蜡烛是用昂贵的蜂蜡做成的,因为妈妈讨厌动物油脂燃烧时发出的怪味。农场里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由父亲做主的,但在有些事情上妈妈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在厨房用蜂蜡就是一例。
  当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大盘子里热腾腾的罐焖土豆烧肉时,我惊讶地发现今天晚上父亲看起来似乎苍老了许多,满脸的皱纹,浓浓的倦意也写在上面,而且不时地有一丝丝的悲伤之情浮现出来。不过,当他和杰克谈起猪肉价格,以及现在是不是最佳的时机把猪送去屠宰时,父亲脸上的皱纹就舒展了许多。
  “最好再等上一个月左右,价格肯定还能再涨些。”父亲对哥哥说道。
  杰克摇摇头表示不以为然,然后他们就开始争论起来。那是一种在和睦家庭成员之间经常发生的友善争论,我知道父亲挺乐于这种争论的。但我并没有加入到争论中去,这些对我来说都将一去不复返了。就像父亲告诉我的,我以后再也用不着关心农场里的事情了。
  妈妈和艾莉也在一旁低声的说笑着。我努力着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可杰克似乎越说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以至于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妈妈似乎也忍受不了他那么大的声音,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可杰克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妈妈不满的眼神,继续大声地嚷嚷着。同时,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盐罐子,却不小心把它打翻了,结果撒了一些盐在桌子上。于是他径直捏了一小撮,然后从左肩上往后扔了出去。这是我们那儿的一个迷信风俗,说是这样就可以把撒掉盐所带来的霉气去除。
  “杰克,你完全没有必要再给里面加盐。”妈妈不高兴的说,“你这样做不仅糟蹋了一份很好的罐焖土豆烧肉,对于做饭的人来说也是很不礼貌的。”
  “妈妈,对不起!”杰克带着歉意说,“你说的很对,这罐焖土豆烧肉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鲜美,不需要加盐。”
  妈妈笑了笑,然后冲我点了点头:“怎么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汤姆呢?这可是他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们怎么能这样对他不闻不问呢?”
  我赶紧告诉她:“妈妈,我很好,我很高兴坐在这听你们说话。”
  妈妈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就好,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吃完饭以后你就在这等我,我想和你聊聊。”
  吃完饭,杰克、艾莉和父亲都回去睡觉了,我耐心地坐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等着妈妈要对我说些什么。
  母亲并不像一般妇女一样,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起初她跟我说的事情,无非是告诉我给我包了一个包袱,里面有一条裤子,三件衬衫,还有两双袜子之类的琐事。
  我盯着壁炉里面的火苗,用脚轻轻地踢着地板。而妈妈则把她的摇椅搬到了我对面,这样她就可以正面看着我。妈妈乌黑的秀发中夹杂着几缕白发,不过除此之外,她看起来和我刚学会走路时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那时我只有她的膝盖那么高。她的眼睛还和以前一样炯炯有神,要不是脸色有些苍白,她看起来健康极了。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长谈了。”妈妈说道,“对你来说,离开这个家庭去开始你自己的生活,这是你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所以你如果还有什么想说或想问的,就尽管说吧。”
  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问题来。其实,我压根也没有想过要问什么问题。不过听了母亲刚才的一席话,我感觉更难过了,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了。
  我们都沉默了下来,房间安静得只能听到我脚踢地板的声音。最后,妈妈轻叹了一声,问道:“怎么了,儿子?你为什么不吭声啊?”
  我只是无奈地耸耸肩。
  “汤姆,冷静一点,听我说。”妈妈提醒道,“你是不是对明天即将开始的工作充满了期待?”
  我突然想起了杰克讲的那个用钱买朋友的笑话,很茫然地说:“妈妈,我也不知道。听说没有人愿意接近驱魔人,我也许从此以后会没有朋友,孤独一生。”
  妈妈急忙安慰道:“其实,并没有像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可以和你师父聊天呀,他肯定会成为你的良师益友的。而且你到时候肯定每天都忙忙碌碌的,要忙着学习很多新的东西,根本就没时间想别的了。再说这个工作充满了新鲜与刺激,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向往吗?”
  我有点悲伤的说道:“这个工作的确很刺激,但它同时也让我感到害怕。我也想干好它,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来?一方面我喜欢到处旅行体验不同的生活,游览不同的风光,但另一方面,让我永远的离开这里也是很痛苦的。我会想念你们每一个人,想念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日子。”
  妈妈接着说道:“你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你父亲年纪越来越大了,以后就不能再干活了,到明年冬天他就会把农场交给杰克来打理。艾丽不久也要生孩子了,以后肯定还要生很多孩子。到时候这里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你一定要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适应它,所以你不能再呆在家里了。”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既冷静又有点尖锐。听着她的话,我只感觉自己心头一阵剧痛,甚至都无法呼吸了。
  我心里很难受,一心只想着早点上床睡觉,但母亲还是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我生平第一次听到她一次说了这么多的话。
  “你将要开始一份新的工作,你不仅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好。”她的语气开始显得有点严厉了,“我之所以嫁给你父亲,就是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七。我之所以为他生前六个儿子,就是为了把你生下来。你父亲排行老七,而你又是他第七个儿子,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具备了独特的天赋。你的老师虽然现在还很健壮,但是他已经度过了他最好的光景,作为一个驱魔人他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六十年来他穿梭于各地,履行他的职责,做他应该做的。不久你就要接替他,如果你不做的话,那谁来做这些事情呢?谁来保护这些普通的百姓免受伤害呢?谁来保障农场、村庄和城镇的安全呢?没有了你们,人们还敢轻松惬意的在街上散步吗?以后这些都是你的责任呀!”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都不敢看她一眼。我所能做的就是强忍着即将流出的眼泪。
  “我爱你们每一个人”她的声音温和了下来,“但从整个郡里的人来看,也只有你唯一真正像我。尽管你现在还很小,还不够成熟,需要学习很多东西,但因为你是排行老七的父亲所生的第七个儿子,因此你有这个天赋和能力去做好这些事情。我肯定,你会让我替你感到骄傲的。”
  “好了,”妈妈站起身来说道,“我很高兴你能理解这一切,现在回去睡觉吧。明天将是美好的一天,我相信你一定会是最棒的。”
  最后妈妈拥抱了我一下,冲我笑了笑,我也努力回了她一个微笑。但是当我回到卧室坐到床上的时候,我心里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木然的望着前方,脑海里回想着妈妈刚才说过的话。
  我妈妈在当地很受尊敬。她甚至比当地的医生还高明,可以说是接生方面的一个专家,如果谁家生孩子出现了问题,比方说婴儿出生的顺序出现问题,接生婆都会来向妈妈求助。妈妈最擅长的就是当婴儿还在他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把他的出生姿势矫正。当地有很多产妇都是妈妈帮她们顺利生产的。
  但这些都是听父亲说的,妈妈为人很谦虚,从来不跟我们提及类似的事情。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我也知道她也希望我能像她一样,所以我一定要做出成绩,让她为她的儿子感到骄傲。
  但是刚才妈妈说她之所以嫁给父亲,并生了我六个哥哥,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生我。这一点,让我多少有些怀疑。
  在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以后,我走到窗前——窗户是向北开的,然后在旧藤椅上坐了下来,透过窗户凝望着外面的天空。
  月亮很圆,柔和的月光撒满大地,整个世界都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整个农场尽收眼底,穿过两处干草场和北边的牧场,就是我们农场的边界,与吊死岭的山腰相接在一起。我非常喜欢从远处欣赏吊死岭的风景,这是我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很多年以来,我每天晚上临睡之前都要站在窗前凝望着远处的吊死岭。我时常好奇地想象着山的另一边会是什么样子。实际上我知道那边只不过是更多的农田,即使再多走上几里路,也只不过又是一个小村庄,里面和这边一样也有几所农房,一个小教堂和一个更小的乡村小学。但是,我想象的可不是这些熟悉的乡村情景,而是高高的悬崖下面辽阔的大海,或者一片茂密的森林,要不就是一个宏大的城市,里面有数不尽的高楼大厦和绚丽的都市灯光。这才是我心驰神往的景致。
  但是,月光下静静矗立着的吊死岭,有时候也会让我毛骨悚然。从远处欣赏吊死岭是惬意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接近它。也许从它的名字你就能知道它有多可怕。
  传说在曾祖父生活的年代,这里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争,当地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参加了这场战斗。这场战争使许多原本幸福美好的家庭一夜之间支离破碎,妻离子散,和睦友爱的兄弟手足反目成仇,刀戈相向。
  战争期间的最后一个冬天,在村边上,也就是北边一两公里的地方,进行了一场最后的决战。战斗结束以后胜利的一方把所有的俘虏带到了吊死岭上,全部绞死在北面山坡的树上。他们甚至还绞死了一些自己人,说他们是胆小鬼,面对敌人的时候不敢战斗。也有人说是因为这些人拒绝参加战斗,因为他们认为那些敌人根本就不是敌人,而是他们的乡亲,所以不愿意参战。
  杰克一向胆子很大,但即便是他,也从来不愿意在接近边界篱笆的地方干活,甚至我们家的狗都不敢走进那片森林。特别是我,能感觉到一些别人所不能感觉到的可怕东西,所以即使是在北边的牧场上我都不敢停留。站在那片牧场上我仿佛能听到那吊着死人的绞索在吱吱作响,树枝也被压得低声呻吟,甚至那些人垂死时所发出的毛骨悚然的喘息与呻吟。
  妈妈曾经说过我们家人长得很相象。不过,我认为妈妈在某些方面和我更相似。因为我知道,她也能够看到一些普通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记得有一年冬天,那时我还很小,所有的兄弟都还住在家里,晚上从吊死岭上经常传来奇怪的声音,即便是在卧室里都清晰可闻。虽然我的哥哥们什么也听不到,但是我听的很真切,晚上都无法入睡。当我因害怕而大声叫喊时候,妈妈总会上来看看我,即使是在她要很早起来做家务情况下也是如此。
  最后,她说要到森林里去看一下,以把那些叫声彻底解决掉。妈妈说到做到,有一天晚上她勇敢的独自一人去了吊死岭上的树林里。当她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并且在随后的几个月内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叫声了。
  不过,有一点我就不像妈妈了,那就是妈妈要比我勇敢的多。

《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

第二章 在路上

  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我就起来了,但妈妈比我起得更早,忙着在厨房里给我张罗早饭,做我最爱吃的熏肉和煎蛋。
  当爸爸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我都快吃完了,正用最后一片面包抹盘子,好把残余的汤汁吃进肚里。在我要向他辞行的时候,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我的手中。那是一个小小的火绒盒,这可是爸爸最心爱的东西,也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在我印象中,好像是从曾祖父手中一代代传下来的。
  “汤姆,这个就给你了。”爸爸说道,“没准儿什么时候你能用得着呢。有空就回家看看。你走了,我们大家都会想你的。”
  “孩子,该动身了。”妈妈一边提醒我,一边走过来和我拥抱道别。“驱魔人史布克已经到院门口了。我们可不要让他久等啊。”
  我不喜欢那种拖泥带水的道别方式,说过再见后,我就一个人走出了屋子,往院门口走去。
  史布克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院门外,天还没有全亮,他的身影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他戴着兜帽,站得笔直笔直的,身材还是那样高大,依旧是左手握着那根手杖。我拎着我的小包袱,径直朝他走过去,心中极为忐忑不安。
  出乎我意料的是,史布克并没有站在那儿等我走过去,而是推开院门迎了上来。“好了,小伙子。”他说道,“跟我来,我们要上路了。”
  我们并没有沿着门前的路走出去,而是一路往北朝吊死岭走去。很快我们就穿越了北边的牧场,而我的心也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在抵达边界的栅栏时,史布克像小伙子一样,很轻松地跳了过去,而我却愣在了那儿。当我把手搭在栅栏上时,我听到了吱吱的声音,好像是吊着死人的树枝被压弯时发出的。
  “怎么啦,小伙子?”史布克回过头看着我问道。“要是你对自己家门前的这座山都这么怕,那你对我又有什么用呢,不如趁早回家算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笨手笨脚地翻过了栅栏。我们吃力地朝山顶走去,越往上走,树木就越茂密,光线也越来越暗,直至最后一丝晨曦被树阴完全吞噬。越往上走,寒意也越来越浓,我忍不住打起冷战来。这种寒意足以让你浑身起鸡皮疙瘩,感觉后脑勺的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以前我就有过这种感觉,似乎某种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它就在我身边。
  当我们到达山顶的时候,我仿佛看见那些吊死者的冤魂就在我下方,足足有上百人,有的甚至是两三个人同时吊在一棵树上。他们穿着统一的军装,系着宽大的皮带,穿着大靴子,在树枝上地摇来晃去。
  就在我看着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强劲的风迎面吹来,这风是如此的寒冷和凄厉,仿佛不是来自自然界,而是从遥远的地狱深处吹来的。树木都被吹得弯下腰去,枯叶纷纷飘落。过了一会儿,所有的树枝都变得光秃秃的了。又过了好一阵,风才停息下来,史布克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带着我走近那些吊死者。在离吊死者不到一英尺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
  “看着他,”史布克命令道,“你看见了什么?”
  “一个死了的士兵,”我回答道,感觉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他看上去有多大?”
  “顶多十七岁吧。”
  “好,不错,小伙子。现在告诉我,你还害怕吗?”
  “有一点儿。我不喜欢离他这么近。”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怕的呢?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你。现在你想像一下他那时会是什么样子,你要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而不是在你自己。试着体会他当时的感受,你感觉一下对他而言,什么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呢?”
  我竭力想像自己正是那个士兵,想象着那慢慢死去的感觉:窒息的痛苦和垂死的挣扎固然可怕,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更可怕的事情是他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地死去,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家人了。”我对史布克说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一阵悲凉从心头涌过。这种感觉消失后,那些吊死者的幽魂就像幻影一样慢慢消散,直至最后消逝在空气中,只剩下我和史布克孤零零地站在半山腰上,落到地上的叶子又都重新长回到树上。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害怕吗?”
  我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感觉有点儿难过。”
  “不错,小伙子,你学得很快。我们都是在家排行老七的父亲所生的第七个儿子,因而我们具有某种特殊的天赋,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但这种天赋有时也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如果我们害怕它们,它们就会利用我们的恐惧,让我们惶惶不可终日,寝食难安。而消除恐惧的惟一办法就是只关注你所看见的,而不要去想自己的感受。对我来说,这可是个屡试不爽的好点子。
  “刚才那幕的确挺恐怖的,不过,你要记住它们只不过是些游魂而已。”史布克接着说道,“它们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到一定时候它们自己就会慢慢消逝。大约百年之后,它们就会无影无踪了。”
  我很想告诉他,妈妈曾经处置过它们,但我还是忍住了,我怕自己这么冒失会让他不高兴。
  “不过,如果它们是幽魂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史布克接着说道,“你可以和幽魂交谈,告诉它们一些事情。通常来说,幽魂在尘世中迷失了自己,被困在地面,无法回归地府,所以经常处于痛苦的煎熬中。此外,也有一些幽魂则是冤魂不散,怀着明确的目的留在世间,希望向你倾诉些什么。但游魂则不同,它们是已经得到超度的灵魂所遗留下的躯壳而已。孩子,它们就是几具躯壳罢了,没什么可怕的。你看见这些树的变化了吗?”
  “树叶凋落了,说明那时是冬天。”
  “不过现在叶子又长出来了。你刚才看见的只是一些过去的事情,只不过是以前发生在这里的一些恶行所留下的痕迹而已。不过通常只要你胆子够大,它们就看不见你,也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游魂就像是水塘中的倒影,影子的主人走了,影子却留了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了点头。
  “不错,那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同死人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所以你得学会习惯它们。好了,我们继续上路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从现在开始你来拿这个。”
  说完,史布克就把他的大皮包递给我,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山顶走去。我跟在他后面翻过山头。我们穿过树林下了山,然后沿着山下的一条小路继续前行,小路弯弯曲曲地向南一直延伸出去,最后隐没在绿色和棕色间杂的田野之中,从远处看,它就像茫茫旷野上一道长长的灰色疤痕。
  “以前常出门吗?”史布克边走边回过头来问道,“都去过哪些地方?”
  我告诉他,我活动的范围只局限在我家农场方圆六英里的地方,去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当地的集市而已。
  史布克一边低声地嘟哝了几句,一边摇了摇头。很显然,他对我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
  “嗯,那今天你可算是出远门了。”他说道,“我们要往南走,去一个叫赫尔索的地方。离这儿大约有十五英里远,我们得走快点,好在天黑前赶到那儿。”
  赫尔索这个地方我以前听说过。它是一个小村庄,有本地最大的煤场,拥有几十家煤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那儿,而我也不知道史布克跟这样一个地方有什么关系。
  史布克走路很快,步子很大且走起来毫不费力。我在他后面跟得挺吃力。一开始,我拿着自己装有衣服等物品的小包裹时还赶得上他,现在我还要提着他的大包,所以越走越觉得步履艰难,手里的包袱也好像越来越重。更糟糕的是,老天居然下起雨来了。
  到了中午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史布克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很不高兴地看着我。这时我已经落下一大截儿了。我的脚很疼,走路时已经有点儿一瘸一拐。这条路窄窄的,像铁轨一样,被雨一淋,很快就变得泥泞不堪了。正在我拼命想赶上他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结果脚底一滑,差点儿摔倒在地。
  史布克摇了摇头,嘴里发出不满的啧啧声,问道:“你是不是犯晕了啊,小伙子?”
  我摇了摇头。我想把他的包放下来,让自己的手臂休息休息,但周围到处泥泞一片,我总不能把他的包放在泥地上吧。
  “那好啊,一个人要是总犯晕,可就完全不值得相信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史布克似笑非笑地说。恼人的雨水顺着他的帽沿儿往下滴,挂在了他的小胡子上。
  “我并没有犯晕。”我有点儿不服气地争辩道。
  “没有?那肯定是你的靴子有问题了。你这种靴子不适合我们的工作,要知道我们可是要经常赶远路的。”史布克扬起他的浓眉说道。
  我的靴子和爸爸、杰克的靴子一样,很结实,而且很适合在到处是泥泞和畜粪的农场里干活,不过这种靴子得穿上近两个星期才会不磨脚。在这段时间里可是挺遭罪的,脚上很可能会被磨出一大堆水泡。
  我低头看了看史布克的靴子。他的靴子是用很结实的、质地很好的皮革制成的,而且靴底是加厚型的。这样的靴子肯定花了不少钱,但对于那些需要走很多路的人来说,这钱花得绝对值。这种靴子一点儿不卡脚,我敢保证,第一次穿的时候就会觉得很舒服。
  “一双好靴子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非常重要。”史布克说道,“我们不可能依靠人力或畜力,把我们带到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只能靠我们的双腿,而这才是最可靠的。所以,如果我最终决定收你为徒的话,我会帮你弄一双和我脚下这双一样好的靴子。到那时,你想走快走慢,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到了中午,我们停下来稍微休息了一下,在一座废弃的牛棚里避了避雨。史布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裹,打开后,露出一大块黄色的奶酪。
  他掰了一小块递给我。这一路把我累得够呛,而且我也饿坏了,于是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把它吃掉了。史布克也只吃了一小块儿,然后把剩下的又裹起来,塞回口袋里。
  雨终于停了下来,史布克把他的兜帽推向后面,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他。除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和恶狠狠的眼睛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鹰勾鼻,鼻端尖锐且弯曲,非常像鹰嘴。他的胡须十分浓密,当他闭上嘴巴时,整张嘴几乎完全隐藏在胡须中。他的胡须乍一看似乎是灰色的,但只要仔细观察(当然我装得尽可能像平常一样,这样就不至于引起他的注意),就很容易发现他的胡须居然是彩虹色的集合。深浅不一地分布着红色、黑色、棕色,当然最显眼的还是灰色。不过后来我才意识到,他的胡子是什么颜色完全取决于光线,光线的强弱就会映射出不同的颜色。
  “相由心生,尖嘴猴腮的人,肯定好不到哪儿去。”父亲经常对我这么说。他还说过一些人留胡须,只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在仔细观察史布克的时候,我发现除了他的胡须和下颚比较长外,还有一口非常锋利的黄牙,看起来挺像某种食肉动物,而这种牙齿更适合用来大口啃生肉而不是小口小口地吃奶酪。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狼!对了,是狼,他就像一头狼,不仅仅外表看起来像,还因为他有着昼伏夜出的习惯。他属于某种食肉兽。天天吃奶酪充饥让他看起来像狼一样总是饥肠辘辘而又无比警觉。等我学成之后,我肯定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你还饿吗?”史布克一边看着我一边问。他那像狼一样绿幽幽的眼睛直盯着我的眼睛,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甚至都有点儿头昏眼花了。
  当时我的确很饿,而且全身上下被浇得像只落汤鸡似的,脚也疼得很。我点了点头,满以为他会再给我一点儿奶酪,可他只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嘟哝了几句,然后用严厉的目光看着我。
  “饥饿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可是家常便饭,这个你也要学会适应。”史布克说道。“我们在工作的时候不可能都吃饱;如果任务很艰巨的话,那在干完之前我们可能什么都吃不上。饥饿可以使我们的意志变得更加坚定,会增强我们自身在面临邪恶势力时的抵抗力。所以,你不妨从现在开始就练习适应它。当我们到达赫尔索的时候,我要初步考验你一下。你要在一栋闹鬼的房子里独自呆一个晚上。到那时我就知道你到底适不适合做驱魔人了。”

《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

第三章 水街13号

  当我们到达赫尔索的时候,正好听见远处教堂传来的阵阵钟声。已经七点了,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天气糟透了,寒风夹杂着冷雨打在我们脸上。虽然在沉沉暮色里看得不太真切,可是直觉告诉我,教堂这地方绝不是我想呆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我都不愿意。
  赫尔索是个小而丑陋的地方,到处黑不溜秋。它坐落在山坡的南面,山坡一片荒凉而又潮湿,只有几十间矮小的房子,背靠背地挤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片绿地上的一块牛皮癣。整个地区因采煤而挖得坑坑洼洼,赫尔索就位于这个地区的中央。沿着村子再往上走,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矿渣堆,告诉你这是是一个煤矿的入口。在矿渣堆的后面是几个煤场,那里储存着大量的煤炭,足以保证本地那些大城镇漫长冬天的供暖需要。
  我们很快便走到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上,满载着潮湿大煤块的马车不停地来来往往,我们只能贴着肮脏的墙壁行走,好给它们让路。当那些煤车经过的时候,你还可以看到煤块上面附着闪闪发光的雨滴。郡里高大的马儿们吃力地拖着煤车,蹄子在光滑的鹅卵石路上不时地打滑。
  在这条街上,行人稀少,可每栋路边房子的窗帘后头似乎都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当我们经过的时候,窗帘就被迅速地合上,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时,我们还碰见一伙脸色阴沉,拖着疲惫的步伐,赶着去山上煤矿上夜班的矿工。在离我们较远的时候,他们还在大声地交谈,可当他们一看见我们,就一下子全都不说话了,表情严肃起来。原本乱糟糟的一群人,居然排成一队,贴着街道另一边的墙壁走了过去。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还用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以求上帝保佑。
  “小伙子,慢慢你就习惯了,”史布克满腹牢骚地说,“虽然人们需要我们帮助,但他们却不喜欢看到我们,这还算好的,有些地方比这还邪门。”
  最后,我们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一条地势低洼,路面崎岖不平的街道上。当你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你立刻就知道,没有一个人住在这里。因为这条街上房子的窗户,不是破了就是用木板钉起来了,虽然天几乎全黑了,整条街上却没有一丝灯光。在街的尽头是一个废弃的谷仓,可能是以前某个做谷物生意的商人废弃的。谷仓的两扇大木门敞开着,斜倚在已经生锈的铰链上。
  史布克在最后一所房子的外面停了下来,那是在街道拐角处离谷仓最近的一间房子,也是街上惟一有门牌号的房子。门牌是用金属做的,刻着数字,用钉子紧钉在门上。门牌号码居然是十三,是这个世界上最晦气、最倒运的数字。在门牌的正上方是一个街名牌,用单独一根铆钉钉在墙上,这根铆钉已经生锈了,街名牌钉的很正,几乎与鹅卵石路面垂直,上面写着“水街”二字。
  不过,和这里别的房子相比,这栋房子倒还是有玻璃窗户,发黄的窗帘低垂下来,上面布满了蜘蛛网。我想这就是师傅说过的那间鬼屋。
  史布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领着我径直走进去黑洞洞的屋里。起初我还挺高兴,觉得终于可以进来避避雨了。但当他点燃一根蜡烛,放在小前厅地板的中央时,我马上意识到即便是那个废弃的牛棚,也比这里要舒服得多。房子里面一件家具也没有,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地板和窗台下面一堆脏兮兮的麦秸。整个房间又潮又湿,又阴又冷,借着闪烁不定的烛光,我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呼吸出来的雾气。
  单看到这些就已经够糟的了。接下来史布克的一席话,更是让我仿佛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
  “好了,小伙子,我还有些要紧事去办,所以要离开一会儿,不过晚些时候我还会再回来的。你该知道你要做什么吧?”
  “师傅,我不知道,”我急切地脱口而出,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闪烁的烛光,生怕它会一下子灭了。
  “哦,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难道你忘了?你最好机灵一点,别这么心不在焉的。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事要你做。”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挠着他的胡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似的,“你必须独自一人在这里呆一个晚上。我所有新徒弟的第一个晚上,都是在这栋老房子里度过的。通过他们这一晚的表现,我就可以断定他们是不是做驱魔人的料。对了,有一件事还没有告诉你:到午夜的时候我要你走到下面的地下室去,不管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你都要下去看看。如果闯过了这一关,你就可以正式做我的徒弟了。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我当然有问题想问,但我担心自己知道答案后会更加害怕。所以我索性摇了摇头,抿着嘴,竭力不让嘴唇颤抖。
  “那什么时候是午夜你知道吗?”他问我。
  我耸了耸肩,告诉他我不知道。其实,我挺擅长根据太阳或者星星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的,要是在家里,半夜醒来,我能准确地估计出当时的时间,但是在这儿我就不敢肯定了。因为在某些地方或者某些情况下,你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要在这么个鬼地方过一整夜可真是度“分”如年啊。
  突然,我想起了来时在路上听到的教堂钟声,于是说道:“现在刚刚过七点,当钟声敲十二下的时候就是午夜了。”
  “很好,这会儿你不犯晕了,”史布克微微一笑,“当钟声敲响十二下时,你可以拿着这段蜡烛,到地下室去。在那之前,如果睡得着,你就先睡一会儿。现在你听仔细了,有三件重要的事情你得牢牢记住。第一,千万不要开前门,无论是谁敲门,也不管他敲得有多么响,也别理他。第二,到地下室去的时间千别不要延误。”
  说完他就向前门走去,显然是要离开了。
  “第三件事是什么?”在他就要迈出门槛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第三件就是那根蜡烛,无论你做什么,千万不要让它灭了……”
  说完他就走了,并随手把门关上。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段蜡烛,走到厨房门边,从门缝向里面望了望。里面也是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石槽之外什么都没有。房子里共有三个门,后门是关着的,但是外面的冷风还是从门缝下呼呼地刮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右边还有两个门,其中一扇是开着的,顺着门望去,可以看到一段空荡荡的木头楼梯,一直通往上面的卧室。另外一扇门,离我最近,也是关着的。
  而就是这扇关着的门让我感觉怪怪的,很不舒服,思索了片刻,我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我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抓住门把手,使劲往外拉,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怎么也拉不开。我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离奇的念头——是不是在门那边有人把门拉住了?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后来我更加使劲儿去拉门,门忽然开了,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了几步,蜡烛差点都掉地上去了。
  门后有一排石阶,通往深不见底的地下室,下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靠近我的几级石阶上布满了煤灰。走过这段石阶再往下就向左拐了,接下去的石阶我就看不到了,更别说地下室里头有什么了。探头过去,只觉得有一股干冷的气流从下面吹上来,蜡烛的火焰抖动起来,差点灭了。于是,我赶紧把门关上,回到了小前厅,同时把厨房的门也关上了。
  我非常小心地把蜡烛放在离门和窗户最远的墙角下,以确保它不会被风吹灭了。然后,我开始在地板上找一块儿可以睡觉的地方。可找来找去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睡在潮湿的稻草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地板的正中央打地铺了。
  地板硬梆梆的,而且冰冷刺骨,但是我还是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赶紧入睡,要知道只要睡着了,我就不用再想这恐怖的房子了,而且我确信自己能够在午夜的时候醒来。
  通常,只要躺下我就能很快入睡,但这次却不行。房子里冷得出奇,冻得我不停地打哆嗦,寒风吹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凄厉的声响,墙壁里还不时传出瑟瑟沙沙的声音。我不断地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老鼠,以此给自己打气,因为在农场里我经常和老鼠打交道。但就在这时,下面黑漆漆的地下室里开始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起初这个声音很微弱,要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到,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真真切切的。似乎地下室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好像有人正在用一把很锋利的铁锹掘土,一锹又一锹的,每一次都是那么清晰。一开始是铁锹刚刚入土时,铁锹头与地面上的小石子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接着铁锹插进了潮湿的泥土,并把泥土翻转过来,甩在一边时发出的那种啪啪声。
  这个声音持续了几分钟,忽然一下就没有了,就像它刚产生时那样突然。一切复归平静。甚至老鼠都停止了活动,似乎房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屏住了呼吸,至少我知道自己是那样的。
  死一般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突然从地底深处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这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在黑夜里发出空旷的回响。而且更可怕的是这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有人正在从地下室中爬楼梯上来!
  我赶紧抓起蜡烛,缩到最远的那个墙角里。“砰,砰……”声音越来越近,没错,是靴子踏在石阶上的声音。谁这么晚还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干活呢?又是谁在爬楼梯呢?
  也许问题不是谁在爬楼梯,而是什么东西在爬楼梯……
  我听到地下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那重重地脚步声进到了厨房,然后又向厨房门一步步走来。我紧紧地缩在角落里,尽量使自己缩到最小程度,等待着厨房门的打开。
  厨房的门真的开了,但是很慢,并且伴随着很大的吱吱声,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一股巨大的寒意从心底深处升了起来,我觉得仿佛某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正在慢慢地向我一步一步逼近。这种感觉和上回在吊死岭很相似,但是恐惧程度要远胜过那次。
  我举高了蜡烛,火焰闪烁不定,在墙壁以及屋顶上形成一个舞动着的怪诞的影子。
  “谁在那儿?”我鼓起勇气喊道。“谁,谁……在那儿?”我的声音甚至比我拿着蜡烛的手颤抖的还要厉害。
  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外面的风都静止了下来。
  “谁在那儿?”我又喊了一次。
  还是没有应答,但是它还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我可以很清晰的听到靴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虽然我看不到,但我能很真切地感觉到那双无形的靴子。它越来越近,我几乎都可以听见它的呼吸声了。就像是一匹强壮的大马,刚刚把一车重物拉上了一个很陡的斜坡,然后在那儿大口地喘息。
  就在它快要走到我身边的那一刻,它突然转变了方向,径直走到了窗前。我吓得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而在窗前的那个家伙就像是在呼吸两个人的空气,大口大口地吸着,好像它永远都吸不够似的。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它忽然发出了一声略带疲倦和悲伤的叹息,那双无形的靴子又开始走动起来,重重的脚步声显示它离开了窗户,又回到了厨房。然后慢慢地踏着石阶回到地下室。我总算松了口气,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我的心跳不像刚才那么剧烈了,手也不哆嗦了,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我告诉我自己必须振作起来。尽管刚才那一幕确实很恐怖,但如果这就是今晚将要发生的最恐怖的事情,我也算是经历过来了,完成了我的第一次考验。我将成为驱魔人的徒弟,因此我必须适应类似于鬼屋这样的环境,我以后肯定会碰到很多比这还要恐怖的地方。
  大约五分钟后,我感觉好多了。我甚至考虑再试着睡上一觉,但正如我父亲有时候说的,“魔鬼是永远不会停止作恶的。”的确如此,我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犯什么邪了,突然又传来了一个新的声音。
  一开始,还感觉声音很微弱,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门。而后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来了。在听见三次很清楚的重重地敲门声后,感觉那声音离我近了一些。而后又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是三次重重地急促敲门声。
  过了一会儿,我反应过来了,那是有人沿街在重重地敲门,从街的那一头开始逐步向我这边敲来,离十三号门越来越近了。最后,终于来到了这栋闹鬼的房子门前,前门传来三声巨大的敲门声,声音大得足以把死人都吵醒。刚才从地窖中爬上来的那个东西,会不会和外面敲门的是一伙儿的呢?我思索着。我感觉自己夹杂在了他们中间:一个是在外面想进来;另一个是在下面想出去。
  过来一会儿,敲门声沉寂下来了。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在门外叫我,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汤姆,汤姆!快开门,让我进来!”
  不错,是妈妈的声音。我很高兴能听见她的声音,想都没想就连忙往前门跑去。外面正在下雨呢,她肯定已经淋透了。
  “快点!汤姆,快点!”妈妈喊道,“我已经被雨淋了好长时间了。”
  就在我准备拔出插销,打开前门的时候,我耳边响起了史布克的警告声:“千万不要打开前门,无论是谁在敲门,也不管他敲得有多么响……”
  但是,我怎么能忍心把妈妈关在漆黑一片的门外呢,更何况外面还下着雨?
  “快点,汤姆!让我进去!”门外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回想起史布克的告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的思考一下。常识告诉我,外面的“人”不可能是妈妈。如果是妈妈的话,她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呢?她又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呢?而且妈妈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外出这么远,我爸爸或杰克应该和她一块儿来才对啊。
  所以,在外面等候的“人”肯定是其他什么东西。可能是一个没有手也能重重的敲门的怪物,也可能是一个没有腿仍可以站在人行道上的怪物。
  敲门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求你了,汤姆,让我进去吧,”外面传来一阵哀求的声音。“你怎么可以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啊?我全身都湿透了,而且很冷,很累。你就让我进去吧。”
  最后,它居然哭了起来。这更让我确定外面的“人”不可能是妈妈。妈妈很坚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或不幸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哭过。
  过了一阵子,外面的声音消失了,一切又复归平静。我躺在地板上,想试着睡会儿。可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外面的风不停地拍打着窗户,声音也越来越大。在每个整点和半点的时候,教堂的钟声都会敲响,我知道,午夜越来越近了。
  随着我到地下室去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紧张。我很想通过驱魔人的测试,但是,此时此刻的我又是多么想回到家里属于我的那张温柔、安全、舒适的小床啊。
  不久,教堂的钟声敲了一下,也就是十一点半的时候,挖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又一次听见那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砰,砰……”从地下室中传来。门又一次被打开了,那双看不见的靴子又一次走进了这个前厅,也就是我所在的房间。我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惟一能动的就是心脏了,它跳动的是如此剧烈,好像要从我的胸膛里蹦出来。但这次,那双靴子并没有朝窗户走去,而是径直向我走来。“砰,砰,砰……”一直朝我走来!
  我只觉得有人抓住了我的后脖子,把我粗暴的提了起来,就像一只母猫叼着它的小猫一样。然后,感觉有一只无形的胳膊紧紧地夹着我的身体,把我的胳膊紧紧地挤在肋部。我试着呼吸一下,但却无法做到。我的胸部感觉都要被压碎了。
  我被它带着,朝着地下室的门走去。我看不见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提着,但我可以听见它喘息的声音,我惊慌的挣扎着,因为我隐隐约约地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也知道为什么下面会有挖土的声音了。我将被带进黑漆漆的地下室,而那里已经为我挖好了一个墓穴,我要被活埋了。
  我害怕极了,想大声呼救,可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想极力挣脱这只无形的胳膊,可整个身体被紧紧的夹住了,似乎全身都已经瘫痪,没有一处能动弹。
  突然,我感觉夹住我的手松了,自己掉落下来……
  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掉在地上,抬眼一看,前方是那扇开着的通向地下室的门,而我离地下室的第一层台阶仅有一步之遥。由于恐慌,我的心跳又加速了,我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把通往地下室的门关上。尽管全身不停地打着哆嗦,我还是回到了前厅,却发现史布克制定的三条规则中的一条已经被破坏了。
  蜡烛灭了。
  当我朝窗前走去,一道闪光划过,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紧接着一声巨大的雷声轰隆而过,似乎就在头顶上炸响。无边无际的暴风雨不停地打击着房子,敲打着窗户,前门不停地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似乎有人想推门进来。
  我凄凄惨惨地独自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看着那窗外的稍纵即逝的闪电。今晚真是个鬼天气,外面的闪电都足以让我心胆俱裂,但即便如此,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到街上去,只要不到那该死的地下室去,让我干什么都可以。远处开始传来教堂的钟声。我数着钟声,已经十二点了。现在我不得不去面对地下室的怪物了。
  当闪电再一次照亮房间的时候,我发现了地板上的大脚印。起初,我以为那是史布克留下的,但这些脚印都是黑的,显然是被沾满了煤灰的靴子踩出来的。这些脚印是从厨房那边过来的,一直延伸到了窗前,然后又沿着原路回去,回到地下室去了。无论怎样,我必须到地下室去,到那片我必须面对的黑暗中去!
  我强迫自己往前走,在地板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段剩下的蜡烛。然后又摸到了我的小包裹,打开,从包裹中拿出了父亲给我的火绒盒。
  在黑暗中摸索着,我从火绒盒中抖出一小堆火绒到地板上,然后用打火石打出火花,点燃了那堆火绒,再把蜡烛点着。父亲肯定没想到,他给我的礼物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当我刚推开地下室的门时,又有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天际,紧接着是一个响雷,整个房子都晃动起来,也使得我前面的台阶隆隆作响。我慢慢地顺着石阶往下面走去,我的手不住的打颤,蜡烛的灯光也不停的闪烁着,在墙面上映出了一个个舞动着的怪诞的影子。
  每往下挪动一步,我的恐惧就增加一分,我很想马上转身回到上面,但是如果我没有通过史布克的测试,我可能天一亮就会被打发回家。可以想像,当我把这一切告诉妈妈时,我会感到多么的羞愧。
  在走过八个台阶后,来到一个拐角处,这样整个地下室我都可以尽收眼底了。这个地下室并不大,但在四个角落里有一些黑暗的阴影看不清,因为蜡烛的光线照不到那儿,从
  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蜘蛛网显得支离破碎,窗帘也是脏兮兮的。一小堆煤块和一些大木箱子随意地堆放在靠东边的地板上,在一个大酒桶旁边有一张老木桌子。我走到酒桶旁边,发现远处的角落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那东西躲在大木箱子后面把我着实吓了一跳,手中的蜡烛差点都掉下来了。
  那是一个黑影,很像一个破袋子,但却能发出声音来。一种微弱的很有节奏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呼吸声。
  我朝那个破袋子迈近了一点,又靠近了一点,几乎用尽我所有的气力来挪动我的双脚。就在我离它很近,几乎触手可及的一瞬间,那个袋子突然变大了。从一个地板上的影子,突然变成三四倍那么大出现在我面前。
  我吓得想马上就跑开。那是一个高大的黑色的影子,带着兜帽,非常吓人,有一双闪闪发光的绿色眼睛。
  就在这时候,我才发现它的左手中还拿一根手杖。
  “什么事情把你给耽搁了,你迟到了将近五分钟!”史布克问道。

《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

第四章 来信

  “我从小就住在这里。”史布克说道,“过去我在这里总看到一些吓人的东西,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爸爸总以为我在撒谎,为此他还经常揍我。可这里确实经常有一些东西从地下室里爬上来,我想你也已经看到了,对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了,小伙子,不用害怕,和上回在吊死岭看到的一样,这也只是个游魂,和其他游魂一样,他们都是已经得到超度的灵魂的影像。但这个有点儿特殊,要是他不能摒除心中的恶念,洗脱自己的罪行,这个游魂将永远困在这里。”
  “他犯了什么罪呢?”我问道,颤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史布克略带悲伤地摇了摇头,说道:“他曾经是个矿工,后来得了很严重的肺病,矿工的活干不来了,就只能呆在家里,连呼吸也很困难,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嗽,就靠他那可怜的妻子在一家面包店干活来养家糊口。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但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漂亮的女人通常是靠不住的。
  “更糟的是,这个男人本来就猜疑心重,加上长年卧病在床,他的性情就变得更加古怪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妻子很晚都没有回家,他一晚上不停地跑到窗户那儿去张望,烦躁地走来走去,他越想越生气,总觉得妻子迟迟不归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
  “最后她终于回来了,可那时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举起一块圆圆的大煤块,狠狠地砸到她的头上,砸出了很大一个口子。然后他就任凭她躺在地板上慢慢死去,他自己走到地下室里去挖坑,准备把妻子给埋了。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妻子还活着,可已经动弹不得了,就连呼救哀求的气力都没有。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上,听着丈夫在那儿挖坑,也明白他将要做什么。可以想像,当她被自己的丈夫拖到黑漆漆的地下室时,那种内心的折磨是多么地难熬!这种感觉你我都已经体会到了……
  “就这样,矿工把自己的妻子活埋了。再后来,他自己也自杀了。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也已经各自超生,但这个矿工的游魂却仍然在这里徘徊不去,他妻子临死前的那段骇人的场面也久久不散,让我们这种人饱受恐惧的折磨。所以,我们的这种天赋,这种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东西的天赋,既是上天对我们的恩惠,也是一个祸根。当然了,要做一个驱魔人,这种天赋可是很管用的。”
  这个故事听得我多少有些不寒而栗。我既为那个可怜的被杀害的妻子感到难过,同时也为那个杀死自己妻子的矿工感到震憾,甚至也为史布克感到难受。试想一下,一个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是多么可怕呀!
  我低头看了看放在桌子中央的蜡烛。它快要烧完了,火焰闪烁不定,极力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可史布克似乎并没有要回到上面去的意思。我不喜欢烛光闪烁时在他脸上产生的阴影。随着烛光的闪烁,他的脸似乎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就像是要长出一个猪拱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似的,显得是那么的怪异。
  “你知道我是怎样战胜恐惧的吗?”史布克问我。
  “不知道,师傅。”
  “有一天晚上,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就大声尖叫起来,结果把所有人都吵醒了。爸爸暴跳如雷,揪着我的后脖领子把我拎了起来,沿着台阶一直拎到这个地下室,把我扔在那儿就出去了,还找了一把锤子和一些钉子,从外面把门钉死了。”
  “那时我还很小。最多也就七岁的样子吧。我顺着石阶爬了上去,大声地尖叫着,发狂似地挠门、推门、捶门,可我爸爸却是一副铁石心肠,根本不理我。我一直被锁在那儿一夜,直到天亮他才放我出来。其实,我只在里面闹了一会儿,很快就镇静下来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我摇了摇头,尽量不去看他那张可怕的脸。此时,他的眼睛闪闪地发出绿幽幽的光,看上去更像一头狼了。
  他接着说:“我没有办法,就顺着石阶走了回来,在黑暗中坐了下来。然后我做了三次深呼吸,来迎战我的恐惧。勇敢地面对黑暗——这一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黑暗尤其可怕,因为只有在黑暗中那些东西才会向我们逼近,也只有我们才能够看到它们,它们面目狰狞地一步步向我们逼近,一边还发出那种野兽般低低的嘶吼……可最终我还是挺了过来,自打我离开了这个地下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怕过什么了。”
  他正说着,最后一滴烛油顺着缺口流了出来,火焰闪了闪,然后就熄灭了,我们一下子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小伙子,就是这样,”史布克说道,“这里只有你、我和黑暗。你不怕吗?你觉得你能当好我的徒弟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是那样的低沉怪异。我想像着他像狼那样手脚着地,长长的狼毛遮住了他的脸,露出满嘴锋利的狼牙。我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深深吸了三大口气后,我才感觉好了点儿。想着该怎么回答他,我忽然回忆起我的爸爸,他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麻烦事时,总是说的那句话。
  “这件事总得有人来做啊,也许命中注定该是我吧。”我回答道。
  史布克一定认为我的回答很逗,于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响彻空荡荡的地下室,沿着石阶往上传,然后和外面传下来的隆隆雷声混在一起。
  “大约是十三年以前,”史布克接着说,“我收到了一封蜡封的信。信是用希腊语写的,写得很简明扼要。那是你妈妈寄过来的。你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不知道。”我小声地说,脑海里想像着母亲会在信里写些什么。
  “你妈妈在信中写道:‘我刚刚生了一个男孩,他爸爸排行老七,他也是排行老七。我们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汤姆?J?华特。他是我给本郡所有人的一份大礼,因为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成为一位守护当地居民的驱魔人。等他长到适合做学徒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的。希望你收他为徒,好好培养他。他一定会是你所有徒弟中最棒的,而且也会是最后一个。’
  “我们不使用魔法,”史布克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低得近乎耳语。“我们驱魔主要的工具是我们的常识、勇气,以及保持精确记录的习惯,这样有助于我们从过去的事件中吸取教训,积累经验。最重要的是,我们从来不相信什么预言,也不相信宿命。即便以后你妈妈写的信变成了事实,那也是我们努力的结果,是我们让它成为事实的。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些怒气,但我知道那不是针对我的,所以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至于你妈妈献给本地人礼物的说法,其实我所有的徒弟,都是在家排行老七的父亲所生的第七个儿子。所以你绝不要认为你有什么特别之处。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并且还有很多艰苦的工作正在等着你呢。
  “家庭对我们而言,有时候会变成一种负担,”史布克在停顿了一下后接着说,声音柔和了一些,但是话语中的怒气并没有消退。“我有两个兄弟还活着。其中一个是锁匠,我们的关系处得很好,但是另外一个,虽然也仍然生活在赫尔索,可我们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在我们离开那所房子的时候,暴风雨已经停歇,月亮也从云彩里露了出来。当史布克关上前门的时候,借助明亮的月光,我第一次注意到在木门上还刻有一些符号。
  史布克看着那些符号说道:“我用这些符号来警告那些能够读懂它们的人,让他们远离这里,但有时候这些符号也能帮我记住一些事情。你一定认识“伽玛”这个希腊字母了,它代表幽魂或游魂,右下角的那个叉号是罗马数字中的“十”字,它所代表的级别最低。级别低于“六”的,都只能算是游魂,它们的法力都比较低。所以,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它们,那么这房子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你的。记住,黑暗之所以使人恐惧,是因为你害怕的缘故,它本身是不会伤害你的。如果你十分勇敢,那么游魂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些该多好!我也不用吓得够呛了……
  “小伙子,振作起来,”史布克说道。“你的脸拉得比驴脸还要长!好了,也许这个可以让你振奋起来。”说完,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块黄色的奶酪,掰了很小一块儿递给了我。“你要慢慢咀嚼,别一口就吞了下去。”他又接着说道。
  我跟着他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街道上。空气很潮湿,但是好在雨已经停了。西边天空有一些浮云,看上去像是一团团的羊毛,慢慢飘动着,最后变成破布那样的一条一条。
  我们离开了村子继续向南走。出了村子,那条鹅卵石小道变成了泥泞的乡间小路。村边有一个小教堂。教堂很不起眼,屋顶上的瓦片残缺不全,大门上的油漆也都脱落了,看起来破败不堪。自从离开水街13号后,我们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但在教堂门口却站着一个老头。这老头又高又瘦,一头平直的白发,身上满是油渍,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身上穿着的黑色衣服表明他是一个牧师。但当我们走近他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吓了我一跳。他扭歪着脸,对我们怒目而视。然后,更富戏剧性的是,他像做祷告时那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在做整个手势的过程中他一直脚尖着地,右手的食指极力向天上伸去。我以前也看过牧师做这样的手势,但从来没有像他这样,动作如此夸张,十字划的这么大,而且至始至终,满脸怒气。很明显他的愤怒是冲我们来的。

《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

第五章 异形怪物与巫婆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是一个被史布克称之为“冬宫”的地方。
  走着走着,晨曦开始慢慢散尽,我突然感觉到今天的太阳有点不同于往日。要知道,在我们这里,冬天的太阳可是挺难得的,能让我们暂时躲避连绵阴雨的困扰,不过也仅此而已。新的一年都会有一段时间,你会发现天气突然开始转暖,那种久违的感觉,就像遇见了一个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一样。
  史布克肯定也和我想得一样,因为他突然停下来,从侧面看着我并且难得地冲我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今天是开春第一天,小伙子,我们要去齐本顿。”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总是在开春第一天去齐本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去呢?所以我就问了他。
  “我夏天通常住在那里。冬天一般在安哥拉扎克-摩尔附近,夏天就呆在齐本顿。”
  “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安哥拉扎克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在哪儿啊?”我又问道。
  “在本郡的最南端,小伙子。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们一直住在那里,直到我父亲把我们全家搬到赫尔索。”
  不过,至少我还听说过齐本顿这个地方,这让我感觉自己还不是一无所知。我忽然想起,作为驱魔人的徒弟,不仅要经常外出,而且必须学会认路。
  没有稍作停留,我们就又踏上了行程。不过,我们行程方向改变了,朝东北面的远山走去。一路上,我没有再问史布克什么,不过那天晚上,我们又是在一个冰冷的谷仓过夜,晚餐仍然是一小片黄奶酪,我的胃开始受不了,我一辈子都没这么饿过。
  我不知道到了齐本顿后,我们会住在哪里,是不是可以大吃一顿。我认识的人中没有去过那儿的,在我的记忆中,它就是一个偏僻野蛮的地方,坐落在一片灰紫相间的荒山野岭之中,就像从我父亲的农场远远望去一样。在我看来,那些寂静的远山就像趴在那里熟睡的巨兽。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可能与我的一个叔叔有关,他曾经给我讲过很多类似的故事。他告诉我,到了晚上,这些山丘就开始移动,等到了黎明时分,整个整个的村庄就从地面上消失了,他们已经被大山压在下面,碾得粉碎了。
  第二天早上,浓密的乌云又一次遮住了太阳。看来,我们要等上一段儿时间才能看到开春的第二个艳阳天了。风也开始刮起来了,在我们爬山的时候不停地拉扯着我们的衣服,天上的鸟儿被风吹得晕头转向地乱飞,大团大团的乌云随风向东边飘去,遮住了远处的山峰。
  我们行进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不过这倒让我很高兴,因为我的脚后跟儿上已经长了几个大水泡,走慢点儿多少会舒服一些。当我们到达齐本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尽管还在刮风,但天空中的乌云已经逐渐散去,远处紫色的山脉在低垂的天际映衬下清晰可辨。史布克一路上一直沉默寡言,但这会儿却显得很兴奋,不停地大声叫着每一座山的名字。如帕力克佩克山,它是离齐本顿最近的一座山,其他的山,有些可以看得见,有些隐没在远处,如梅勒克努尔山,萨德勒山和狼山。
  当我问史布克,狼山中有没有狼的时候,他带着一丝神秘地微笑回答我,“一切皆有可能,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小伙子。”
  在大路的前方,一座村庄映入我们的眼帘。史布克并没有径直走过去,而是用手指指向了一条狭窄的小径,那条小径从我们正在行走的大路上分叉出去,蜿蜒而上,旁边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
  “我们从这边走,虽然要多花点儿时间,但这样我们就可以不从村庄经过了。我不想接近那些村民,估计他们更是希望如此。”
  这使我又想起了杰克对驱魔人生活的描述,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说得很对,驱魔人的生活的确是一种孤独的生活。你只能让自己不停地工作,才能暂时忘却孤独。
  小溪两旁有一些矮小的灌木,在狂风的肆虐中,被吹得东倒西歪。走了一会儿,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悬铃木和梣树混杂的树林,当我们走进树林时,风也渐渐减弱,变得像是在轻声叹息。这片树林很大,至少有几百棵,这倒是个避风的好地方。可不久,我就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有些树在风中不断地摇曳,要么是树枝被吹得吱吱乱动,要么是树叶被刮得瑟瑟作响。但是,另外一些树却悄无声息。更加奇怪的是,远处的风声虽依旧可闻,但树林里却只能听到我们的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一切似乎都停止了,树林里异常的寂静,这种异乎寻常的寂静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冷透脊骨。我甚至怀疑,这些树是不是在屏住气偷听我们说话。
  走出树林之后就是一大块开阔的空地,正前方有一栋房子。房子周围长满了由山楂树围成的树篱,树篱又密又高,以至于我们只能看见房子的上半部分及屋顶。烟囱里飘出一缕白色的炊烟,笔直升向天空,不过烟刚升到树梢,就被风吹散了,缓缓向东飘去。
  房子和花园都坐落在半山腰的山凹处。那个山凹看上去,与其说是自然的产物,还不如说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巨人用手挖掘而成的。
  我跟在史布克后面,沿着树篱一直走到一个铁门旁边。这个门很小,和我的腰部差不多高,门上涂着亮绿色的漆,这漆似乎是刚涂上去不久,看上去还没有干透,可史布克的手已经伸出去准备拔门闩了。我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他没有看到大门上的油漆是刚涂上去的吗?难道油漆不会粘到他的手上?
  突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就在史布克的手即将触到门闩的时候,它居然自己拔出来了,门也慢慢地打开了,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移动它似的。
  “谢谢。”我听见史布克说道。
  屋里的前门是不可能自己就开的,因为它需要钥匙才能打开。我看见史布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很大的钥匙来开门。那把钥匙看上去很眼熟,他上次在水街十三号用的好像就是这把。
  于是,我问史布克问道:“这把钥匙是不是你在赫尔索用过的那把?”
  “是的,小伙子。”他回答道,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我有一个兄弟,就是做锁匠的那个,给了我这个。它可以打开大部分结构不是很复杂的锁。这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有用。”
  这门似乎很久没有开过了,被推开的时候,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我紧随史布克之后,来到了一个狭小而阴暗的走廊上。在走廊的右边有一段很陡的楼梯,而左边则是一条窄窄的石板路。
  “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在楼梯脚下,”史布克吩咐道,“小伙子,别磨蹭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要不然饭菜可就凉了。我可是喜欢吃热腾腾的食物。”
  于是,我把他的包和我的小包裹放在他说的地方,跟着他沿着那条石板路走去。这条路肯定是通往厨房的,我都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诱人香味。
  当我们进入到厨房时,果真没有令我失望。厨房的摆设让我想起了妈妈的厨房。窗沿上有一些大罐子,里面种着各种香草。黄昏时的余晖从窗户投射进来,使房间显出斑斑点点的各种叶影。远处的角落有个炉火熊熊燃的大火炉,使房间暖洋洋的。房间正中央的石板地上是一张很大的橡木餐桌。桌子上面已经摆好了两个很大的空盘子,在餐桌中央,有五个装满食物的大碟子,旁边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罐,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肉汤。
  “坐下来尽情享用吧,小伙子。”史布克让我坐下来。我实在是饿急了,也没有讲什么客套。
  我夹了几大块鸡肉和牛肉到碟子里,然后又弄了些烤土豆和蔬菜,把那个大盘子堆得满满的,最后在淋上肉汤。肉汤的滋味十分鲜美,我想这手艺完全可以和妈妈做的相媲美了。
  我本来想看看厨娘在哪儿,想知道她怎么能如此准确地估算出我们到达的时间,并及时把饭菜准备好。尽管我脑海中充满了疑问,可我太饿了,所以只顾着吃。等到我吞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史布克也已经吃完了。
  “味道不错吧?”他问道。
  我点了点头,由于吃太撑,连话都说不出话来,我困的快睁不开眼了。
  “吃了几餐奶酪之后,回到家能吃上热腾腾的食物,感觉真是不错。我们在家里要吃得好一点儿,这也算是对我们辛苦工作的补偿吧。”史布克接着说道。
  我又点了点头,一股浓浓的倦意袭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明天还有不少事情要干,早点上床休息吧。你的房间在第一层楼梯口边上,就是带绿色房门的那间。”史布克告诉我,“好好休息。晚上就呆在你的房间里,不要出来到处转悠。明天早晨你会听见一声铃响,说明早餐弄好了。你就马上下来吃早餐。
  厨师辛辛苦苦做出的美味食物,要是你让它变凉了,他们会生气的。但也不要下来太早,这同样会让他们生气的。”
  我点点头,谢过他的晚餐,然后朝房子前面的过道走去。史布克的包和我的小包裹已经不在了。肯定是谁把它们收起来了,我一边想着,一边爬上楼梯去找房间。
  我的这个房间比我在家的卧室要大得多。在家里,曾经有段时间我和两个哥哥共用一间卧室。在这间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放着蜡烛的小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梳妆台。虽然陈设很简单,可房子很大,可以在房间里随意走来走去。在梳妆台的上面,我发现了自己的小包裹。
  与房门正对着的是一扇很大的框格窗,由八个长方块的框格组成,每个框格里都镶着厚厚的螺纹玻璃,以至于除了一些涡状形的颜色,看不见窗外任何东西。这窗户看上去好像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打开过了。床紧挨着墙摆在窗户底下,我脱掉靴子,跪在被褥上,试着用力去打开窗户。尽管这窗户关得很紧,看起来却不像难以打开的样子。我用力扯了几下吊窗绳,就把下半部的窗户拉了起来,拉开的地方刚好可以让我把头伸出窗外,这样我就可以好好欣赏一下周围的风景了。
  窗户下面是一块大草坪,一条铺着白色鹅卵石的小路把草坪一分为二。那条小路一直延伸到前方的一片树林中。从树林的右上方可以看到一些小山,有些小山在夜色里看起来离我很近,似乎触手可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空气很清新,弥漫着青草散发出的淡淡香味。看了一会儿,我把头缩回到房间里,解开我那包裹。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放进梳妆台上层的抽屉里。当我关上抽屉时,突然发现在不远处的墙上,正对着床尾的阴影处写着一些字。
  凑过去仔细一看,在抹着白灰的墙壁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名字,字迹很潦草,全是用黑色的水笔写上去的。有些名字写得要大些,也许是写名字的人想更多地展现自己。有不少名字可能因为时间较长的缘故,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我想这些可能就是曾经住过这个房间的学徒的名字。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把自己的名字加在后面呢,还是等到我通过了第一个月的试用期,正式成为徒弟后再添上去呢?不过我现在既没有笔也没有墨水,因此,我想还是以后再说吧。不过,我更仔细地在墙上查找,想找出哪个名字是最近那个学徒的。
  最后,我认为是一个叫比利?布拉德利的人。因为这个名字看上去最清楚,而且被挤在一个很狭窄的地方,似乎是在墙上被写满了以后才写上去的。好一会儿,我在脑海里想像着比利正在干什么,可我实在太累了,于是就上床睡觉了。
  床上的被褥很干净,而且床也很舒服,所以我很快就脱掉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头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梦,然后突然被一阵噪声所惊醒。我想可能这就是招呼我吃早餐铃声吧。
  我有点拿不定注意了。到底是楼下叫我吃早餐的铃声真的响了呢,还是这一切只是梦里的幻觉?我自己都搞糊涂了,我该怎么办呢?要知道,无论我过早或过晚下去,都会让
  厨师不高兴的。最后,我还是断定自己听见的是楼下的铃声。于是,我赶紧穿好衣服,下楼到厨房去。
  在我下楼的时候,听到了从厨房里传来的做饭时锅碗瓢盆相互碰撞的声音。就在我轻轻推开厨房门的那一刻,一切又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接着,我又犯了一个错误。我本来应该立刻回到楼上去——很明显,早饭还没有做好呢。昨天吃晚饭时的盘子已经收拾走了,饭桌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壁炉冰冷,满是昨天烧完的灰烬,没有一丝热气。实际上整个厨房感觉冷嗖嗖的,更加糟糕的是,这种寒意变得越来越浓。
  我的错误就在于,又朝餐桌走了一步。就在我脚刚一着地的那一瞬间,就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响声。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这个咝咝的声音就在我的左耳边响起,距离是那样的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呼出的气息。
  史布克警告过我不要提前下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惹麻烦了。
  就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打在了我后脑勺上。我跌跌撞撞地向门口退去,身体几乎失去了平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我可不想再挨一下。于是,我赶紧冲出厨房,向楼上跑去。刚跑到楼梯一半,我就停僵住了。我看见有个人正站在楼梯顶上。从我房间里透过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形成一个高大威猛的侧影。
  我僵在那里,不知道该上楼还是下楼,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楼上站着的人正是史布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没有披着黑披风的样子。他穿着黑色的束腰外衣,灰色的裤子,虽然他身材高大,肩膀阔,但还是难以掩饰身体骨瘦如柴的体格。这可能是长时间靠吃一点奶酪来充饥的缘故吧。他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他就像是那些农场里年长的帮工。那些帮工虽然也有比较胖的,但是大多数,就像我爸爸有时候雇来收割庄稼的那些人,虽然个个都很瘦,但肌肉结实,筋腱有力且富有弹性。爸爸雇佣这些人,主要是因为哥哥们离开后,农场人手不够了。“越瘦的人越能干活。”父亲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看着史布克现在的样子,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可以健步如飞地走上那么长的时间而不需要休息。
  “我警告过你不要提前下楼,”史布克很平静地说道。“看看,你挨打了吧。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小伙子。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会更倒霉的。”
  “我以为听到了铃声,”我试着为自己辩解。“可能是我做梦时产生的幻觉吧。”
  史布克轻声笑了一下。“作为学徒所要学习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要学会区分现实与梦境。不过,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些人就永远都学不会。”
  他摇了摇头,冲我走近了一步,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说:“跟我来,我带你到花园里看看。我们随便转转,顺便打发等早饭的时间。”
  史布克带着我从房子的后门走了出去,他的花园很大,比从外面隔着树篱看起来要大得多。
  我们一路向东走去,清晨的阳光慢慢强烈起来,我们的眼睛只得眯了起来。我们一直走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坪。昨天傍晚,我还以为整个花园都完全被树篱包围着的,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花园里还有一些空地,正前方是一片树林。一条白色的鹅卵石路把草坪分成了两半,一直向前延伸,最后消失在树林里。
  “这里不只这一个花园,”史布克说,“我们有三个花园,每个都是由这样的小路连通着。我们先看看东面的这个。当有太阳的时候,这里是非常安全的,但天黑以后千万不要到这儿来。记住,除非你有什么特别正当的理由,否则都不能来,特别是不要自己一个人来。”
  我心惊胆战地跟着史布克向树林里走去。草坪边上草长得很长,星星点点地长着一些蓝铃花。我喜欢蓝铃花,因为它们总是在春天开放,提醒我漫长而炎热的夏季马上就要到了,但现在我根本无心欣赏它们。进入了树林,晨光被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了,里面的空气变得寒冷起来,这让我想起刚才在厨房里面的遭遇。
  我能感受到,这片树林里肯定有什么怪异和危险的东西。随着我们走入树林的深处,寒意也越来越浓。
  在我们头顶的树枝上,有几个白嘴鸦的窝。树林里的寒气已经够我受的了,而白嘴鸦那刺耳的、怒气冲冲的鸣叫,更让我心惊肉跳。这些叫声就像我爸爸唱歌一样难听。以前,爸爸在我们快挤完奶的时候,总要唱上一段。如果后来牛奶变酸了,妈妈就会把责任归到父亲那难听的歌声头上。
  史布克突然停了下来,指着我们前面约五步远的一块地方,问道:“那是什么?”他问话的声音很小,就像是在和我说悄悄话。
  那块地上的草已经被铲除了,一块墓碑立在了中央。墓碑几乎是垂直的,稍微有一点儿向左倾斜。在墓碑前面,约有六英尺的空地中围着一些比墓碑小一些的石头,看上去有点突兀。更为奇怪的是,在这块空地的顶上还铺着十三根很粗的铁棒,铁棒的两端都用螺栓钉死在了那些石块上,看上去像一个金属笼子罩在上面。
  为了保证没有数错,我又特地数了两遍。
  “好了,小伙子,我刚才问你话呢。那是什么呀?”
  我感觉自己口干舌燥,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但是我还是勉强结结巴巴地吐出了两个字:“坟……坟墓”。
  “很好,第一次就说对了。你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他又问道。
  这时,我已经紧张得说不出一个字了,所以只能拼命地点头。
  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没有什么好害怕的,那只是一个死巫婆,而且还是法力非常弱的一个。起初,人们把她葬在教堂陵园外面一块埋死猫死狗的地方,离这只有几英里。但是她总是试图爬出来,好回到地上骚扰人们。我曾经和她好好地谈了一次,但她根本不听,于是我只好把她迁墓到这里。这样一来,人们就安心多了,可以平安地过日子,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我再一次点点头,忽然感觉自己有点透不过气来了,于是,赶紧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我的心砰砰直跳,好像随时都要跳出来,全身上下都在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但是现在,她没有任何威胁了,”史布克接着说道。“有时候,也就是在满月的时候,你可以听到她在坟里蠢蠢欲动,但是她的力气还不足以掀开上面的铁棒爬上来。但是在树林那边还有更可怕的东西。”他用干瘦的手指了指东边说道,“那地方离这儿大约有二十步的距离。”
  更可怕的东西?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呢?我猜想着,但是我知道,即使我不问,他也一定会告诉我的。
  “那边还有两个巫婆。一个是死的,另一个是活的。死的这个是头朝下竖着埋起来的,即使这样,我们也要时常加固她坟墓上的铁棒,每年一到两次吧,以确保她被牢牢地困在那儿,不能逃出来为非作歹。所以天黑后千万别靠近那儿。”
  “为什么要头朝下把她埋起来呢?”我好奇地问道。
  “小伙子,问得好,”史布克的神色中带着些赞许,耐心地向我解释。“你看,死巫婆的灵魂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被骷髅囚禁的灵魂”。她们虽被囚禁在自己的枯骨中,但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们埋葬她们的时候一般都是头朝上的,这对大部分死去的巫婆来说,是管用的。这些巫婆法力各不相同,有些的确很难对付。刚才说的那个巫婆虽然也被囚禁在其枯骨中,但是这个死巫婆很顽固的,总是试图回到这个世界。她们总是渴望获得新生,所以我们只好对她们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也就是把她们头朝下埋葬。这样的话,她们再想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这就像婴儿出生时,偶尔也会遇到困难一样,如果婴儿的脚先出来,头在后面,这样的分娩是极其困难的。即便如此,这个死巫婆也还是很危险的,所以你最好离她远远的。”
  “那个活巫婆你可就得更小心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其实,她死了可能比活着还危险。因为她的法力很强,即便死了,也可以很容易地重回人世,那时你再想要把她抓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就是我们把她囚禁在深坑里的原因。她的名字叫麦凯琳婆婆,在坟里她经常自言自语,但声音不大,就像是窃窃私语。你永远想不到她有多么邪恶。不过,在深坑里呆的时间长了,她大部分法力就会被泥土吸走。她总是喜欢把魔爪伸向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所以你一定要远离她。你现在就要向我发誓——永远不会靠近她。我要听你亲口说一遍……”
  “我发誓永远不会靠近她。”我低声说道。整个事情让我感到非常不安。把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囚禁在地下,即便她是个巫婆,也是一件残忍和可怕的事情。我想,即便是妈妈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噢,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我们都不希望再发生像今天早上那样的意外。否则就不仅仅是挨打那么简单了,可能会比这严重得多。”
  我相信他说的话,但这并不代表我想听这些话。他还有其他东西要领我去看,所以我就不想再听那些吓人的话了。他领着我走出了树林,大踏步朝另外一个草坪走去。
  “这是南花园,”史布克说道。“
  天黑以后也不要到这里来。”阳光很快消逝在浓密的树枝里,空气又慢慢冷了下来。和上几次一样,我知道,我们一定是在接近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在离一块大石头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块大石头平卧在一棵古老的橡树底下。石头很大,它所覆盖的面积比一个坟墓还要稍大一点,从露在地上的部分来看,这块石头一定是又厚又重。
  “你猜一猜,埋在石头下面的是什么?”史布克问我。
  我尽量表现出很自信的样子,不假思索地说道:“是不是另外一个巫婆?”
  “不是,”史布克说道。“对于一个巫婆来说,没有必要压上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用铁棒就可以把她们制服了。要是用对付巫婆的方法来对付石头底下的这个家伙,它可能只用一眨眼的工夫就逃之夭夭了。你仔细看那块石头,能看见上面刻了什么吗?”
  我点点头,我认出了上面的字母,但是我不知道那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希腊字母‘贝嗒’,”史布克说道。“我们用它来表示异形怪物。上面的斜线说明,它已经被囚禁在了石头下面,‘贝嗒’下方的字母告诉你,是谁把它囚禁在这儿的。右下角那个罗马数字表示‘一’。这个‘一’表明它是一级的异形怪物,极度危险。就是我原来和你提到的,我们用‘一’到‘十’代表十个等级。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要不然没准儿哪天它就要了你的小命。十级是法力最小的一个等级,即使是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一级是最高级别的,它们凶猛异常,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你杀死。我大老远雇人把那块大石头运到这儿来,花了不少钱,但这是值得的,我们用它制伏了那个异形怪物。它已经被我们囚禁了起来,它将永远被囚禁在那儿,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
  “小伙子,关于异形怪物,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等吃完了早饭,我就开始给你上课。不过,这些被囚禁的异形怪物和那些自由的异形怪物之间,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那就是自由的异形怪物可以在它巢穴方圆几公里的地方四处活动,如果它们的破坏欲很强的话,就可以做很多恶事。所以,如果一个异形怪物干了很多坏事,并且还不听从劝诫的话,我们就要把它制服,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人为囚禁。只有这样,它才不能到处游荡作恶了。不过,这事情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史布克的脸忽然沉了下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一边悲伤地摇着头,一边说道:“从前我的一个徒弟在制伏一个异形怪物的时候……考虑到今天是你学徒生活的第一天,这事还是以后再和你说吧。”
  就在这时,从远处房子的方向传来了铃声。史布克笑了笑说:“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呢?”
  “当然是现实了。”
  “你敢肯定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去吃饭吧,”他笑着说道。“一会吃饱了,我再带你去看看另外一个花园。”

《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

第六章 穿着尖鞋的女孩

  回到厨房的时候,里面的景象和我上次进去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壁炉里的火已经生好了,桌上放着两大盘熏肉和煎蛋,还有一长条刚出炉的面包和一大块儿黄油。
  “来,小伙子,趁热吃吧。”史布克示意我可以吃了。
  我们开始大吃起来,不一会儿,两盘熏肉、煎蛋和半条面包就被我们吃到肚子里去了。吃完饭,史布克斜靠在椅子上,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和我说话。
  “怎么样?熏肉和煎蛋的味道很不错吧?”史布克两眼直盯着我问道。
  它们的味道确实很不错,至少比路上那些奶酪好吃多了,可我还吃过比这更好的。那就是在家的时候,每天早晨妈妈为我做的早餐,味道就比这好。妈妈是个很棒的厨师,但我觉得这样的回答并不是史布克想听到的。所以,我对他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这种谎言,并不会对别人有任何危害,反而会让听到的人开心一阵子。
  于是,我回答道:“是的,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早餐。很抱歉,我今天提早下来了,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听着这些,史布克显得很开心,脸上都笑开了花。然后,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后背,又把我带到花园里去了。
  我们一走出厨房,史布克脸上的笑容就慢慢不见了。“说得好,小伙子。”史布克说道,“有两种人最喜欢听奉承话。一种是女人,另一种是异形怪物。你每次都可以对他们说些奉承的话。”
  在厨房里我没有发现一个厨师,这也就证实了我的猜测——是异形怪物在给我们做饭。不过,这也多少让我有些吃惊。所有人都认为驱魔人只会杀死那些异形怪物,要不就使用各种方法把它们囚禁起来,让它们不能再作恶。有谁会相信,驱魔人居然会让一个异形怪物来给他做饭和打扫房间呢?
  当我们沿着第三条小道走进另一个花园的时候,史布克告诉我说:“这是西花园。”小路是由白色的鹅卵石铺成的,走在上面会发出嚓嚓的声音。“这个地方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安全的。当我遇到问题需要仔细思考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到这儿来走走。”
  我们从树篱的缺口穿过去,走过另一片树林,进入了史布克所说的西花园。我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个花园与东花园的不同。小鸟在这里欢快地歌唱,树枝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摆。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让人心旷神怡。
  我们一直走着,直到走出了树林,来到半山腰。右边那片山丘的景色尽收眼底。天空是如此晴朗,放眼望去,可以看清远处梯田上的田埂,它们是用石头砌成的,标识出了不同农户的地界。事实上,站在这里,视野可以一直延伸到右边离我们最近的那座山峰的顶端。
  史布克用手指着左边一张木制长椅,说道:“小伙子,我们过去坐会儿吧。”
  我走了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史布克并没有立刻坐下来,而是若有所思地用他那绿色的眼睛盯着我。然后,他开始在椅子前一言不发地走来走去。他没有再看我,而是望着天空,眼中流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情。望了一会儿,他突然戴上他的黑兜帽,把手插在裤兜里,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问了我很多问题。
  “你认为世界上有多少种异形怪物?”
  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只好说道:“我知道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另一种是被囚禁起来的,至于别的我还没有想过。”
  “知道这两种也不错,小伙子。至少你记住了我教给你的,而且刚才的回答也表明你不是那种随意瞎猜的人。你记住,有多少种不同类型的人,就有多少种不同类型的异形怪物,而且每种类型的异形怪物都有它独特的个性。尽管如此,还是有些类型是可以区分出来并加以命名的。有时候取决于它们的外形,有时候则依据它们的行为表现和它们修炼的魔法而定。”
  他把手伸进右边的口袋,掏出一本黑皮封面的小书。然后,他把书递给我,说道:“拿着,这本书现在归你了。好好保管它,不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弄丢了。”
  我接过那本书,感觉皮革的味道很强烈,看上去像崭新的一样。但我翻开来一看,却感觉有点失望,因为里面全是空白的页面。我原以为书里面都是史布克驱魔的秘笈。但我想错了,这本书更像一个笔记本,让我用来记东西的,因为史布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蘸水笔和一小瓶墨水递给了我。
  “准备做些记录。”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又开始在长椅前面来回走动,“小心不要让墨水溢出来了,这可不像是你在家挤牛奶。”
  我小心翼翼地拔出了墨水瓶塞,然后非常小心地把笔尖放在里面蘸了一下,翻到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史布克开始授课了,他说话的语速很快。
  “首先,一些长毛的异形怪物通常以动物的外形出现。主要是狗,当然也有可能是猫,偶尔也可能是一两只羊。但不要忘了把马也加上——这些异形怪物是非常狡猾的。但不管它们以何种外形出现,长毛的异形怪物可以分成三类,敌意的、友好的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
  “接下来是看门兽,它们有时会变成投石兽,其中投石兽这种异形怪物在被激怒后会变得非常疯狂。而最邪恶的一种是碎尸兽,它们特别喜欢喝人血。你别以为我们驱魔人只和异形怪物打交道,我们还会经常遇到一些飘荡的幽灵。更糟糕的是,我们还要面对女巫,她们才是本郡最棘手的问题。现在本地没有什么巫婆让我们担心了,但在北边,靠近本德勒山脉的地方,还有不少。她们才是真正危险的东西。你一定要记住,并不是所有巫婆都一样。它们大致可以分为四类:恶毒型、善良型、冤屈型和无意识型。”
  史布克还在滔滔不绝地讲,我却有点手足无措了。首先,他说得很快,我根本不可能完全记下来;其次,我压根就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词是什么意思。好在说了一会儿之后,他停了下来。我想那一定是因为他看见了我一脸迷惑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小伙子?”他问道,“没关系,尽管说出来,不要害怕问问题。”
  “我不明白你刚才关于女巫的那段叙述。我不明白‘恶毒’型指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善良’型是什么样的。”我回答道。
  “恶毒意味着邪恶。”他解释道,“善良则表示对我们温顺友好,而无意识型的女巫则是指这种女巫并不知道自己是巫婆,因为同时她也是女人,对付她们常常更加麻烦。对了,顺便说一句,千万不要相信女人。”史布克又补充了一句。
  “我妈妈就是女人,我就很相信她。”我突然有些气愤地回答道。
  “妈妈当然都是女人。”史布克回答道,“对她们的儿子而言,她们通常是非常值得信任的。而其他女性,你就要当心了。我也有妈妈,而且我也很信任她,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你有喜欢的女孩吗?”他又突然问道。
  “我一个女孩子都不认识。”我老实地回答道,“我也没有姐妹。”
  “哦,如果那样的话,你就很容易被她们给骗了,成为她们的受害者。所以,你要当心这个村庄里的女孩,特别是那些穿尖头鞋的女孩。把这个记下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下次我们接着讲。”
  我不明白穿尖头鞋的女孩有什么可怕。我觉得如果妈妈听到史布克刚才所说的话,肯定会不高兴的。妈妈认为我们在看人方面,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要为别人的看法所左右。可我能怎么办呢?我只好在第一页的开头处老老实实地写下“穿着尖头鞋的乡村女孩”这个标题。
  史布克在一旁看着我写完,然后把笔记本和笔要了回去,说道:“看看你记的笔记,你以后必须记快些。你有许多东西要学,很快你就会记满十几本的。不过,刚开始能记下三、四个标题也就差不多了。”
  然后,他在第二页开头处写下“长毛的异形怪物”的标题,在第三页写下“看门兽”,最后,在第四页写下的标题是“女巫”。
  “这就是你的第一课。”史布克接着说道,“你可以把今天学到的关于这四个标题的东西,都写在上面。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需要买些食物。你去一趟山下村里的集市买些东西回来,要不然的话,明天我们就得挨饿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记住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到我的大袋子里。袋子在村里的屠夫那儿,你先去找他。只要说是格勒戈雷先生预订的就可以了。”
  他给了我一枚银币,告诉我不要忘了找回零钱,然后给我指了条通向村庄最近的路,把我送下山去了。
  我很快就穿过了树林,走到一个阻拦牲口的矮闸,跨过这个矮闸,是一条又窄又陡的小巷。大概走了一百来步后,是一个拐弯,绕过去之后,我就看到了那个山村,所有房子的屋顶都是用灰色石片砌成。
  这个村庄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至少有上百栋房子,有一间酒馆,一所学校和一个带钟楼的大教堂。我并没有看见什么集市,只看到一条坡度很陡的铺着鹅卵石的主街,提着篮子的妇女在商店里进进出出。街道两边有不少马匹和手推车在一边候着,毫无疑问,这是住在附近的农妇和当地的人们来采购了。
  我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那个屠夫的肉铺,然后排在一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妇女后面。她们和屠夫大声地说话。屠夫又高又壮,一张脸通红通红的,长着姜黄色的络腮胡子。他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似乎认识每一个人,说着一些粗俗的笑话,逗得那些妇女们哈哈大笑。他讲的笑话我大部分都听不懂,可那些妇女们一下子就明白什么意思,而且嘻嘻哈哈笑个没完。
  人们对我并不怎么在意。轮到我来买肉了,我走到柜台前,大声地对屠夫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来拿格勒戈雷先生定购的东西。”
  话音刚落,整个肉铺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谈笑声都戛然而止。肉铺的老板伸手从柜台下面拉出一个大袋子递给了我。我能够听到人们在我后面窃窃私语,可当我竖起耳朵想听听她们到底在说什么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听不清。当我扭头向后看过去的时候,她们赶紧避开我的眼神,把眼睛投向了别处,有的甚至低头看着地板。
  我给了肉铺老板一个银币,然后仔细地数了数他找给我的零钱,谢过他之后就拎着袋子出了肉铺。到了街上我用力一抡,把口袋扛在了肩上。接下来买水果和蔬菜几乎没有花费什么时间。我把买好的蔬菜和水果,分装在不同的小袋里,最后全部放到大袋子里面。东西很多,袋子沉甸甸的。
  一切都很顺利。不过,当我走进面包店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群男孩子。
  他们大概有七八个的样子,全都骑在旁边花园的墙上。这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他们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却一直用一种饥饿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像是饥饿的狼群一样,盯着我迈近面包店的每一步。
  当我走出面包店的时候,他们还骑在墙上。可当我爬那段山路的时候,他们开始尾随在我的后面。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他们也要上这个山,但我可并不这么认为。不过我对此并不太担心,因为和六个哥哥在一起生活时,我学会了很多打斗的技巧。
  听着他们靴子的声音,我知道他们越来越接近了。我想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我了,这可能是因为我走得越来越慢了。我不想让他们认为我感到害怕,可背着那个重重的袋子,走在越来越陡的山路上,只能是越来越慢。
  就在距离前面矮闸大约十几步,也就是快进入树林小路口的地方,他们追上了我。小路两旁树木茂密,把上午的阳光完全遮掩住了。
  “打开袋子,让我们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在习惯性地给别人下命令。那声音里面透露出强有力的威胁,让我感到这个人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好像时刻在寻找着他的下一个目标。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却把袋子抓得更紧了,稳稳地扛在肩上。毫无疑问,刚才说话的是这帮人的头儿。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脸都是瘦瘦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起来饥肠辘辘,好像他们的东西全给那个头儿吃掉了似的。那头儿个子很高,至少要比我高出一头,长得虎背熊腰,脖子粗的像牛一样,脸也很大,红光满面,只是眼睛却小得像绿豆,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想,如果不是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在这儿企图欺负我的话,我也许会大发慈悲,给他们点儿吃的。毕竟他们看起来已经很饿了,而袋子里面有很多苹果以及蛋糕之类的东西。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些东西毕竟不是我的,不能随便分发。
  “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我说道。“它是格勒戈雷先生的。”
  “他上一个徒弟就很识相,”那个头儿一边说,一边把他那凶神恶煞似的脸凑过来。“他总是很老实地打开袋子让我们随便拿。如果你聪明的话就知道该怎么做,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后吃了苦头再后悔。”
  那群人开始向我逼近,有些人甚至已经在后面扯我的袋子了。即使这样,我也没有松手,同时怒目而视,盯着那个头儿的小猪眼儿。
  就在那一刻,发生了一件让我们都很吃惊的事情。在我右边的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我们都转过头去看。
  在树林的阴影里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眼睛适应了那里的黑暗之后,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女孩。她正向我们慢慢走来,她的脚步是那么的轻,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而且又是那样的平稳,看起来更像是漂移,而不是在走动。走到树阴边缘,她停了下来,似乎不愿意走到阳光下似的。
  “你们为什么不放过他?”她开口了。虽然只是一句问话,但从她那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那更像是命令。
  “这关你什么事?”那个头儿反驳道,下巴不屑地翘了翘,同时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是谁并不重要,”她在树阴里回答道。“但丽泽尔就在后面。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你就等着她来教训你吧!”
  “哪个丽泽尔?”那个头儿问道,同时向后倒退了一步。
  “玻尼-丽泽尔。她是我姑姑,别跟我说你没有听说过她的大名……”
  在那一刻,我感觉空气一下子凝滞下来。时间似乎停下了脚步,时钟在“滴”的一声之后,接下来“嗒”的一声却迟迟不来。当时的情形就是那样的。那些人被吓得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那女孩从她紧咬的牙缝中发出刺耳的嘶嘶声,接着大喊一声。
  “滚,赶快滚,要不就等死吧!”
  她这句话的效果很明显,我看见他们一个个惊慌失色,好像怕得要命。那个头儿第一个转身飞一般地跑下山去,他那帮兄弟则紧紧跟在后面。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在那一刻我也想赶紧离开。特别是当那个女孩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吓瘫了的老鼠,被一只黄鼠狼死死地盯着,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
  我艰难地挪了挪左脚,慢慢地把身体转向树林,但是并没有松开手中紧抓的袋子。这个人不管是谁,这口袋绝不能轻易给抢走。
  “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跑掉呢?”她问我。
  我只是摇了摇头,由于口干舌燥,没有说任何话。就算我能说出话来,肯定也是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她看上去年龄和我差不多,或许比我还小一点。她长着一双棕色的大眼睛,颧骨比较高,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看上去很漂亮。她穿着一件黑衣,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带子。当我上下打量她时,突然发现她有一个地方使我感到很不安。
  那个女孩穿着一双尖头鞋子,这让我忽然想起了史布克之前的警告。但我还是决定站在原地,不像他们那样屁滚尿流地跑掉。
  “你不打算谢谢我吗?”她又说道。“我还等着你道谢呢!”
  “谢谢!”我勉强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话也就是这两个字了。
  “很好,你是不是还应该有所表示呀,你给我一些东西作为答谢吧,怎么样?给我一块蛋糕或者是一个苹果吧,反正格勒戈雷那个老家伙是不会注意到的。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她竟然称呼格勒戈雷先生为老家伙!这让我感到十分震惊,至少我感觉他不会喜欢别人这样叫他的。不过她这样称呼可以说明两点:第一,这个女孩并不尊敬史布克;第二,这个女孩一点也不怕他。想想刚才在村里的场景,那些村民即便是想到史布克可能会在附近,都胆战心惊的。很显然,这个女孩根本就不把史布克放在眼里。
  “对不起,”我说道,“我不能给你,因为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听到这话,她恶狠狠地瞪了我好长一段时间,一句话都没说。我想她可能又会用牙齿发出嘶嘶声来吓唬我,所以我也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到了最后,她很勉强地冲我笑了笑,说:“要是你实在不能给我东西的话,那就算了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一件事?什么事?”我问道,心里嘀咕着会是什么事。
  “你要答应我,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得帮我,就像今天我帮你一样。我现在还不需要什么帮助,但也许有一天会需要的。”
  “可以,我答应你,如果将来某一天你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吧。”我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问我,这次她可是满脸堆笑地问的。
  “汤姆-华德。”
  “我叫艾丽丝,就住在那边。”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树林的后面。“我是玻尼-丽泽尔姑姑最喜欢的侄女。”
  玻尼-丽泽尔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很陌生。但我想,在她面前这么说是不礼貌的,因此我也就没说什么。不过,不管这个人是谁,一提起她的名字,就可以吓跑村里的那些小混混,可见并不简单。
  我们说完了就转身各走各的。但刚走出没多远,艾丽丝就转过头来向我喊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小心了。我想,你也不希望落个像史布克上一个徒弟那样的结局吧。”
  “他怎么了?”我急忙问道。
  “你最好还是回去问问那个老家伙吧!”她喊道,随即就消失在后面的树林里。
  当我回去以后,史布克开始仔细地检查买回来的东西,对着单子逐一核对。
  “你在村子里买东西的时候,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当他检查完了以后问道。
  “有几个小混混尾随我到山上,要我打开袋子给他们东西,但是我拒绝了。”我回答道。
  “你很勇敢,”史布克说道。“不过,下次你可以给他们一些蛋糕和苹果,这对咱们来说也没有什么。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呀,他们大部分人家里都非常贫穷,我每次总是多定购一些食物,以便他们要的时候给他们一些。”
  这话让我挺生气的,要是他早点告诉我的话,不就没那些麻烦了。可我只能回答说:“因为没有得到你的同意,所以我不敢那样做。
  史布克扬了扬眉说道:“当时你是不是想给他们一些苹果和蛋糕?”
  “我不喜欢被别人威胁,他们威胁我,所以本来想给的念头也就没有了。不过,他们有些人看起来确实很饥饿。”我很老实地回答道。
  “以后你尽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按照你最初的直觉来做事。”史布克说道,“相信你内心深处的声音,它通常都是正确的。这对一个驱魔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这有时候可是生死攸关的。这也正是我要在你身上挖掘的潜能之一。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凭直觉行事。”
  他忽然顿了顿,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左看右看,像是在我脸上搜寻着什么,然后突然问道:“是不是有女孩子难为你了?”
  因为那时我还在生他的气,所以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道:“我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我想这不算是一个谎话,因为艾丽丝帮助了我,而不是为难了我。但是我知道,他实际上是问我有没有遇到女孩子,而且我也知道我应该告诉他整个事情的,特别是那个女孩还穿着尖头鞋子。
  当学徒期间,我犯了很多错误,而没有告诉史布克这个事情的真相,是我犯的第二严重的错误。
  而最为严重的,是我对艾丽丝所做的许诺。

《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

第七章 事情总要有人去干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就步入了正轨,整天忙得团团转。史布克教得很快,我得拼命记笔记才能跟上他的语速,直到写字写得手腕酸痛,眼睛干涩为止。
  一天下午,他把我带到村边上,那里有一间石头农舍和一圈柳树,当地人都管这里叫柳林。因为柳树长得很茂密,所以显得很阴暗。一条粗粗的绳子从一棵大柳树上垂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树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黄铜钟。原来这是根钟绳。
  史布克告诉我说:“当有人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他们并不会到我们住的地方去。除非我们请他们来,要不然没人能进得去我的房子。所以,他们要是有事,就会来这里敲钟。然后我们就去找他们。”
  但问题是,几个星期过去了,也没听见有人来敲钟。我除了去西花园之外,也就是每周去一次山下,买我们一周的食物。我觉得很孤独,很想念我的家人,所以忙碌的学习生活,反倒是件好事。这样至少让我没有时间去品味这想家之苦。我总是学习到筋疲力尽,一爬上床就很快进入梦乡。
  上课是每天生活中最有趣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学到太多关于游魂、幽灵及女巫的知识。史布克曾经跟我说过,在做学徒的第一年里,主要是学习异形怪物,同时还有些植物学方面的知识。通过学习,我们可以认识很多植物,有些植物可以药用,有些还可以在我们没有食物的时候用来充饥。我的学习不光是记记笔记而已,偶尔也要干点儿很吃力的体力活,就像我以前在家里农场时干的一样。
  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史布克让我收起笔记本,带我到一条通往南花园的路上。他让我拿着两样东西:一把铁锹和一根测杆。
  “自由的异形怪物主要是在异形隧道里活动。”史布克解释道,“但有时候,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风暴或者地震而发生改变。不过在我的记忆里,本郡还没有发生过这么严重的地震。虽然这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地震,但由于所有的异形隧道都是互相连通的,即便是千里之外的异形隧道发生什么变故,都可能对其他隧道产生很大的影响。如果一个地方的异形隧道堵塞了,那么,那里的异形怪物就要在同一个地方被困上好几年。我们把这种异形怪物称为被‘自然囚禁’的异形怪物。在这种情形下,它们的活动范围不会超过几十步,通常不会给人们造成任何麻烦,除非你离它太近了。但有时候,它们碰巧被困在我们居住的地方,比如说在房子旁边甚至房子里面。这样的话,就需要我们把它们捆起来带到别的地方去”。
  “异形隧道指的是什么?”我问道。
  “关于异形隧道,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史布克告诉我说,“有些人认为,它们只不过是古老大陆上纵横交错的道路而已。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刚刚从蒙昧的黑暗状态中挣脱出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此时,他们身体更加健康,活得更长,快乐无忧。”
  “后来呢?”
  “后来从北往南,冰河时期来临了,地球在数千年里变得异常寒冷。”史布克接着解释说,“在这种环境下,人类的生存变得越来越困难,他们也遗忘了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因为,那些知识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保暖和觅食才是最重要的。当冰雪最后退去时,只有那些穿着兽皮的狩猎者幸存下来。他们已经忘记了如何种庄稼、如何驯养动物,人类又回到了愚昧无知的年代。”
  “当然,现在好多了,我们又重新拥有了知识,尽管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异形隧道就是那个古老年代的遗存物。事实上,它们并不像一般道路那么简单。它实质上是地底深处力量流动的管道。自由的异形怪物可以在这种隐秘无形的道路上急速穿梭,但他们这样做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它们能够随意地从一个地方穿梭到另一个地方,它们也可以到处建立自己的新家。它们通常是不受人欢迎的,这使它们很愤怒。于是它们就会弄些恶作剧——有些时候甚至是非常危险的恶作剧,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有活要干了。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它们要被人为囚禁在深坑里,就像我现在要你挖的这个坑一样……”
  “这个地方不错,”史布克指着一块靠近一棵千年大橡树的地方说道,“我想下面树根之间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挖个坑。”
  史布克把测杆给我,这样我就可以保证这个深坑的长度和深度都是六英尺,宽度三英尺。即便是在树阴下,在这种天气来挖坑也还是很热的。我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坑挖好,要知道史布克可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许有丝毫的差错。
  把坑挖好了后,我又去准备一些臭烘烘的混合物,里面有盐、铁屑和一种特殊的汁液,这种汁液是用骨头熬成的。
  “盐可以焚烧异形怪物,”史布克解释道,“铁则是用来接地的,这就像雷电找到进入地面的道路,然后就失去力量一样。同样的,铁屑可以将那些在黑暗中作恶的鬼怪的力量,引导到地下去,使它们失去魔力。把它们放在一起用时,盐和铁就可以形成一个壁垒,使异形怪物无法逃脱,省得它们出来为非作歹。事实上,盐和铁还有很多别的用场。”
  我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放在一个大的铁桶里面搅拌好。然后,再用一把大刷子沾上这些混合物,在坑里来回涂抹。这有点像涂油漆,但要更辛苦些。因为这些涂层必须涂得非常细致完美,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即便是最狡猾的异形怪物也无法逃脱。
  “干漂亮点儿,小伙子。”史布克告诉我说,“异形怪物可以从一个比针头还小的洞里逃脱。”
  当然了,这个深坑完全达到史布克的要求后,我还得用土把它填上,接着再挖另一个。他让我练习一星期挖两个坑,这是个很辛苦的活,干得我汗流浃背,还花了我不少时间。这活不光很累,还怪吓人的。因为我就在一些囚禁着异形怪物的深坑附近干活,这样的地方即便是白天,也阴气森森的。我发现史布克也从来没有离开太远,他好像时刻都在警戒着,还告诉我说,在对付异形怪物时,即使它们已经被困住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史布克还对我说,我应该熟悉本郡的每一寸土地,包括所有的城镇、村庄以及到达两个相邻地方的最近的路线。令我头痛的是,虽然史布克说他有很多地图在楼上的书房里搁着,但我还是要用最笨拙的方法从头学起。他并不把那些他画好的地图给我看,而是让我自己动手绘制地图。
  在地图的中央是他的房子和花园,地图上还要包括邻近的那个村庄和附近的山丘。他的想法是从这中心点开始,让图慢慢延伸,把附近越来越多的地方标示在上头。绘图不是我的强项,而且正如我说过的,史布克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所以这份地图花了我很长时间去绘制。直到我绘制好了,他才把他绘的地图给我看。看完后,他让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地图折叠起来的时间,比我仔细看它们的时间还要长。
  我也开始记日记。史布克另外给了我一本笔记本来记日记,而且无数次地跟我强调,记录那些过去的事情,可以使我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我也不是每天都记,有时候是因为太累了,有的时候则是因为要努力记下史布克所说的每一句话,弄得我手腕酸痛不已。
  在我跟随史布克满一个月的那天早晨,我们正在吃早饭,他突然问道:“小伙子,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我当时以为他是在问今天的早餐怎么样。也许是那天的熏肉熏的时间太长,都有点儿烧焦了,可能要添一道菜来补救一下。于是,我耸了耸肩,表示早餐的味道不怎么样。因为我可不想得罪给我们做早餐的异形怪物,或许它正在偷听呢。
  “好的,这的确是个很辛苦的工作,如果你现在决定放弃它,我也不会责怪你的。”史布克说道,“第一个月的考验期已经过了,我通常都给新徒弟一次回家的机会,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是否继续干下去。你是不是也想这样?”
  我努力掩饰自己那种急切盼望回家的心情,但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笑容。可是,好像我越是喜不自禁,史布克看上去就越黯然神伤。我能觉察出他那种希望我留下来的心情,但我还是急着想早点动身回家。那种回家看望亲人,尝尝妈妈亲手做的饭菜的念头,实在是太强烈了。
  我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把回家的一切东西都打点好了。“你是个勇敢的小伙子,而且你的悟性很强。”史布克在门口对我说道,“你回去后告诉你爸爸,你已经通过了一个月的考验期。如果你想接着干下去的话,我会在秋季去拜访他,同时拿那另外的十个金币。你是块做驱魔人的好料子,但干不干这行取决于你自己,小伙子。如果你不回来,我就知道你决定不干这行了。如果你想干的话,我希望你在一星期内回来。然后,我将培养你五年,让你成为一个和我一样出色的驱魔人。”
  我心情愉快地踏上了回家的征程。其实,我并不想告诉史布克,就在他告诉我可以回家并决定还要不要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不再回来了。这的确是个吓人的工作。从史布克所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来看,除了孤独外,这个工作还很危险。没有人关心你的死活。人们只希望你帮他们除掉那些使他们不得安生的东西,却从来不考虑你这样做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史布克曾经给我讲过,有一次他是如何被一个异形怪物伤得半死的。那个异形怪物在一眨眼的时间,就从看门兽变成了投石兽,差一点就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击中他的头部。史布克说他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工钱,可能还要等到来年春天。唉,来年春天离现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所以,干这行有什么好的?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觉得在农场里干活可比这强多了。
  但问题在于,回家要走将近两天的路程,这给了我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农场里那种烦闷的生活依然历历在目。我真的能够忍受自己一辈子就在农场生活吗?
  接着,我开始想像如果我真的不打算做驱魔人了,妈妈将会说什么。她苦心安排让我做驱魔人的徒弟,如果我真的不去了,她肯定会很失望的。所以,最麻烦的事情就是如何把我的决定告诉她,又如何去面对她可能的反应。
  在我回家路上的第一个晚上,我已经把史布克给我的奶酪都吃光了。第二天中途我只休息了一次,在一条小溪水中洗了洗脚,终于在傍晚爸爸去挤奶前赶到了家。
  当我推开院门的时候,爸爸正朝牛棚走去。爸爸看见我很高兴,脸上绽开了笑容。我说要和他一起去挤奶,顺便在一起聊聊天,但爸爸还是让我先进屋,去和妈妈打个招呼。
  “她很想念你呢,小伙子。她最想见你了。”
  爸爸说完,拍拍了我的后背,就独自挤牛奶去了。就在我刚向屋子走了几步时,杰克从储藏室里出来,朝我径直走了过来。
  “什么风把你这么早就吹回来了?”杰克问道。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说句实话,他那种表情用冷淡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冷酷。他的脸有点古怪地扭曲起来,像要冲我咧嘴一笑,又像对我怒目而视。
  “史布克给了几天假,让我回家看看。我得决定是否继续干下去。”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和妈妈谈谈这件事。”
  “你应该有你自己的想法,像以前一样。”杰克说道。
  这时,杰克已经一点笑意都没有了,狠狠地盯着我。难道在我走后,家里发生什么大事了?要不然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对我这么充满敌意呢?难道他不希望我回家?
  “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你居然会拿走爸爸的火绒盒。”他又接着说道。
  “那是他给我的,他想让我拿着。”我争辩道。
  “他给你,可你不能要啊。你就只知道为自己着想。想想我们可怜的爸爸,他是多么喜欢那个火绒盒啊,可你居然把它拿走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不想和他争吵起来。我知道他搞错了。爸爸是希望我来拥有那个火绒盒的,我百分百确信这一点。
  “现在我回来了,我可以给家里帮忙干活的。”我说道,试图换个话题。
  “如果你真的想挣你那口饭,那就喂猪去!”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转身走开了。喂猪是件我俩都不愿意干的活。那些猪体型大,全身长满了鬃毛而且臭烘烘的,总是像饿死鬼一样抢食吃。所以你在给它们喂食的时候,千万不能背朝它们,那样很危险,它们可能会把你拱倒。
  尽管刚才杰克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可我还是很高兴回家。当我穿过院子时,往屋里看了看。
  后墙几乎被妈妈栽种的月瑰花爬满了,这些月瑰虽然种在北面,可还是长得很好。?它们现在刚刚发芽,等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它们就会开满红色的花朵。
  后门通常都是卡得紧紧的,因为这房子以前曾经被闪电击中过一次。当时,后门起火烧着了,后来换了新的门,但门梁还是有点轻微的弯曲,所以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它。花多大的力气都值得,因为一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妈妈那充满微笑的脸。
  她正坐在她那把旧摇椅上,摇椅放在厨房最远的角落里,那个地方通常是夕阳所照射不到的。如果阳光太强烈了,妈妈的眼睛会受不了的。所以,与夏天和白天相比,妈妈更喜欢冬天和夜晚。
  妈妈看到我平安无事,很高兴。我本来打算过两天再告诉她,我不想做史布克的学徒了,所以我就强打起精神来,装出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可妈妈好像早就把我的心思看透了,我从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耸耸肩,勉强地笑了笑,想先支吾过去再说,但是我知道我根本藏不住什么事,就和刚才杰克一样,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说出来吧,”她说道。“遮遮掩掩的,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努力从脑海中搜索着有限的词汇,想找个恰当的字眼来表达我的意思。妈妈在摇椅上摇动的频率逐渐慢了下来,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了下来。我知道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最后干脆实话实说了:“我已经通过了史布克一个月的考验期,他说我可以考虑一下还要不要做他的学徒,这件事完全由我说了算。但是妈妈,我在那儿感到很孤独,就和我原来想像的一样,没有一个朋友。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压根就不理我,他们见了我就躲得远远的,我感到太孤独了,我很想回来在家里干活,不想再回去了。”
  我想我本来可以说得更多的,想告诉她以前在家里,众多兄弟在一起干活是多么的快乐。但是我没有说,因为我觉得那只会勾起她对他们的思念。我本以为妈妈听到这些,一定会为我感到心疼而怜惜我的。但是,我错了。
  妈妈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我听到艾莉在隔壁房间里,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轻声哼着歌曲。
  “孤独?”妈妈突然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怒气,而不是我想像中的怜惜,“你怎么会感到孤独呢?我本以为你已经知道何去何从了,难道你还没有吗?如果你不能认识到你存在的价值,那才是真正的孤独呢。不要再抱怨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男人了,男人就得工作。从开天辟地之初,男人们就一直在干着他们不愿意干的事情。难道你还想有什么例外吗?你是一个在家排行老七的人的第七个儿子,你就天生注定了要做驱魔人,所以,你没有任何选择。”
  “但是格勒戈雷先生以前也训练过好些其他的学徒,”我脱口而出。“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回来保卫我们这个地区的,为什么这个人就一定得是我呢?”
  “他是训练了很多,但是能够完成训练的屈指可数,”妈妈说道,“即使有几个能够完成训练,但却远不如他,不是太软弱就是太胆小。他们大都是在混日子,拿了钱却几乎做不好什么事情。所以现在只剩下你了,儿子。你是大家的最后一个机会,也是最后一线希望。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必须有人站出来与邪恶势力作斗争,而你就是唯一的人选。”
  她又开始摇她的摇椅,速度慢慢地加快。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
  “好吧,我很高兴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是希望等着大家一起吃晚饭呢,还是想先吃一点儿再说。我猜你一定很饿了吧?”
  “是的,妈妈。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连早饭都没吃呢。”
  “这儿还有些炖兔肉,它一定会让你精神起来的。”
  我坐在餐桌旁边,心情失落到了极点。妈妈忙着把炉火弄旺,好给我热一热兔肉。那些兔肉散发出浓浓的香味,馋得我直流口水。没有谁能做出比妈妈做的更好吃的东西了,大老远的回家一趟,即使只是为了这顿饭,也还是很值得的。
  妈妈微笑着端过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炖肉,放在了我面前。“我去收拾收拾你的房间,”她放下后说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呆上两天吧。”
  我咕哝着说了声谢谢,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妈妈刚一上楼,艾莉就进来了。
  “汤姆,看到你回来太好了,”她很高兴地说道,然后低头看了看我那一大盘炖肉。“你想再来一些面包吗?”
  “好的,谢谢。”我说道。艾莉给我拿来了三大块面包,给我抹上黄油,然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顾不得抬头,一口气把盘子里的肉吃得精光。我用剩下的最后一块面包,把盘子上的油星抹得一干二净后,才把它放进嘴里。
  “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我点了点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很显然我伪装的本领并不怎么样。艾莉忽然看起来很伤心。“我无意中听到你和妈妈的谈话,”她说道。“不过,我敢肯定情况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只是因为你刚刚开始,这个工作对于你来说,还非常陌生与新奇。不久你就会适应它的。而且你也不用马上回去,也许在家住上几天就会感觉好一点。即使以后这个农场归杰克了,我们还是永远欢迎你回来的。”
  “可是我觉得我回来,杰克有点不高兴。”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说呢?”艾莉问道。
  “他看到我的时候,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友好,所以我觉得他不想见到我回来。”
  “你不要担心这个,你大哥是有点小气,还有我呢,我可以很容易就把他修理了。”
  我开心地笑了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就像妈妈曾经说过的,就算杰克再拧,也拗不过艾莉的小手指。
  “其实让杰克心烦的主要是另外一件事情,”艾莉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她那隆起的肚子。“我姨妈难产死了,家里人老提这件事儿,这让杰克感到很紧张。不过,我一点儿也不紧张,因为有妈妈来照顾我。我想,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哪个地方比在这儿生小孩更安全的了。”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一些事情让他烦心,就是你的新工作,他怕你会带来晦气。”
  “但是在我离家之前,他对我的新工作还是很高兴的呀。”我说道。
  “他高兴是因为你是他的兄弟,他关心你。但是驱魔人的工作确实挺让人害怕的。要是那天你和史布克直接从大路上离开的话,他也许就不那么疑神疑鬼了。听杰克说,当时你们没有走大路,而是直接进了吊死岭上的树林。从那以后,家里的狗就变得焦躁不安,到现在它们连北边的牧场都不敢去了。”
  “杰克认为你们已经搅醒了什么东西。我想,他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会看到你不高兴的。”艾莉接着说道,同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肚子。“他只是不想让我们受到伤害,他心里所想的只是家庭。你不用担心,他最终会理解你的。”
  我在家呆了三天,极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最后我感觉还是该走了。妈妈是我离开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和她单独呆在厨房里面,她用力在我手臂上掐了一下,告诉我说,她为我感到骄傲。
  “你不仅是一个老七的第七个儿子,”她很温柔地冲我微笑着说道。“你还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力量与勇气来做好你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想让她高兴。当我踏出院子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就荡然无存了。我怀着极其低落的心情,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史布克住的地方走去。妈妈不同意我呆在家里,让我深受打击,心灰意冷。
  在回齐本顿的路上一直在下雨,当我到达那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我感觉很冷,心情也糟透了。当我走到史布克家门前的时候,让我吃惊的是在我没有推门的情况下,门就自己打开了。这显然是欢迎我的到来,让我快进去,我原以为只有史布克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或许,我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我并没有。相反,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走到前门那儿,我敲了三次门,可是没有人应答。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钥匙就插在锁上,于是我转动钥匙很轻松地就把门打开了。
  除了厨房,我检查了楼下所有的房间,但是没有一个人。我就冲楼上大声喊叫着,问有没有人在,可还是没有应答,所以我就冒险去了厨房。
  厨房壁炉里面的火苗很旺,餐桌上的饭菜也已经备好了,而且是只准备了一个人的。桌子的中央是一大盘热腾腾的罐焖土豆。我实在是太饿了,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当我快把整罐土豆都吃完的时候,我才注意到盐瓶下面有张纸条。
  纸条是史布克留下的,上面写着:“我到东面的佩德勒去了,那里有巫婆在作怪,所以,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你在这儿随意住,就像在家一样。别忘了到村里去买我们本周的食物。像以前一样,屠夫那儿有我的袋子,你就从他那儿买东西吧。”
  佩德勒是座挺大的石山,在郡的最东面。那里到处都是成群的女巫,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特别是独自一个人去那儿的时候。我又一次意识到,干驱魔人这个行当是多么的危险。
  同时我也感到有点懊恼。我一直期待着有机会能够和史布克一起去驱魔,但是偏偏就在我离开的时候,史布克接到了任务一个人去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但是也不敢睡得太死,因为我怕错过第二天早饭的铃声。
  第二天早上我准时到了厨房,餐桌上有我在史布克家吃过的最香的烤肉和煎蛋。我对饭菜非常满意,所以在离开餐桌的时候,故意大声地说了一句爸爸经常在周末午餐后说的那句话。
  “这饭菜做得真是太好了,”我说道,“谢谢,你们辛苦了。”
  我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壁炉里面的火苗舞动了起来,又听见好像有只猫发出快活的呼噜声。虽然我看不见那只猫,但是我敢发誓,它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大,把窗户上的玻璃都震的咔咔作响。很显然,我刚才说的话让它很高兴。
  从厨房出来后我感到心满意足,我该到村里去买食物了。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太阳挂在蔚蓝色的天空上,普照大地,鸟儿在树上愉快歌唱,经过昨天雨水的洗礼之后,整个世界看起来焕然一新,到处是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从屠夫那儿开始买东西,拿着史布克的袋子,然后去了蔬菜水果店,最后在面包店买了面包。出来的时候,我又看到几个孩子斜靠在旁边的墙上。人数没有上次那么多,并且他们那个大块头的、有着像牛一样粗脖子的头儿也没有在那儿。
  我想起以前史布克对我所说的,所以就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说道:“对于上次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我是新来的,对这里的规矩不是很懂。格勒戈雷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你们每人可以拿一个苹果和一块蛋糕。”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袋子,递给他们苹果和蛋糕。他们显然很吃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谢谢。
  在回去的路上,就在那条狭窄小路的最上面,有人在等着我,就是那个叫艾丽丝的女孩。她还是像上次一样,站在树林的阴影里面,好像不喜欢阳光。
  “你可以拿个苹果和一块蛋糕,”我告诉她,因为我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来要吃的。
  让我奇怪的是,她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现在不饿,我需要其他东西,我想要你实现你的诺言,我现在需要帮助。”
  我耸耸肩,没有其他选择,因为承诺就是承诺,我记起了自己对她的承诺。既然说了就得算数,要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
  “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尽力的,”我回答道。
  她的脸上再一次泛出了开心的笑容。她还是一身黑衣,穿着尖头鞋子,不过她那开心的笑容,多少让我忽略了她那双尖头鞋子。但是,她接下来所说的,却让我一下子陷入了焦虑之中,一天的好心情都给破坏了。
  “现在不告诉你,”她说道。“今天傍晚我再告诉你。就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你一听到老格勒戈雷的钟声,就过来找我。”
  就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我听到了钟声,于是,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山下柳树林旁边那个路口。她用这种敲钟的方式来召唤我,看起来不是很正常,难道她有什么事情要请史布克帮忙,可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暮色慢慢降临,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芒,照在遥远的山峰上,把山峰染成了淡淡的橘黄色,但是在柳树林下却是一片灰暗的阴影。
  看到那个女孩的第一眼,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因为她只用一只手拉着那根绳子,却能把那个重重的钟锤拉得左右摇摆。虽然她的手臂和手腕都很细,却力大无穷,这点从她拉钟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
  我一出现时,她就停止了拉钟,把手放到了身后,而上面挂着大钟的树枝还在不停地摇晃着。我们站在那儿彼此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我的眼神往下移,看见她脚边放着个篮子。篮子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上面用一块黑布盖了起来。
  她提起篮子递给了我。
  “里面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你可以实现你的诺言了。”
  我接过了那个篮子,却并不感到高兴。好奇心驱使我掀开上面的黑布,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要,不要揭开它,”艾丽丝突然说道,声音突然变得很严厉。“不要让外面的空气进到里面,要不然它们就坏了。”
  “它们是什么?”我再一次问道。天色越来越黑了,我开始感到紧张起来。
  “它们只是一些蛋糕。”
  “非常谢谢你,”我说道。
  “它们不是给你的,”她又说道,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些蛋糕是给麦凯琳老婆婆的。”
  我的嘴巴一下就变得干涩起来,一股寒意直透脊背。麦凯琳老婆婆——就是那个被史布克困在花园土坑里的活巫婆。
  “格勒戈雷先生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做的,”我急忙说道。“他告诉过我,要我千万远离那个巫婆。”
  “格勒戈雷那个老家伙很残忍,”艾丽丝说道。“可怜的麦凯琳婆婆被困在那个潮湿黑暗的深坑中已经十三年了。难道你不认为,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老婆婆太过分了吗?”
  我只是耸耸肩。不过,我确实不怎么赞成史布克的做法,至少从道义上来说,很难为他的行为进行辩护,但是他说过,他那样做是完全有理由的。
  “你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因为格勒戈雷那个老家伙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件事。对麦凯琳婆婆来说,你把蛋糕给她,只是为了让她感受一下家人的关怀罢了,那是家里给她做的她最爱吃的蛋糕。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她吃了几个蛋糕也不会怎么样的,这些蛋糕只是帮她驱寒的,最多也就是被骨头吸收了。”
  我再一次耸耸肩,算是表示同意,因为看起来所有有道理的话都让她说了。
  “你一定要记住,每天晚上只能给她一块蛋糕,三块蛋糕分三个晚上给她。而且最好是在午夜的时候给她,因为她在那个时候最饿。今天晚上你就给她第一块吧。”
  艾丽丝转身打算离开,但是又停下来冲我笑了笑。“我和你,是会成为好朋友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地笑着。
  然后,她就消失在了树林里越来越黑的阴影之中。

  在回史布克家的路上,我开始焦虑不安。我想得越多,脑子里就越是一团糟。我心里很清楚,如果史布克事先知道这件事,他会怎么做。他肯定会把蛋糕扔掉,然后再给我好好上一课,告诉我女巫和穿着尖头鞋的女孩有多么危险。
  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这可就麻烦了。不过,最后有两个原因让我还是下定决心到那个囚禁麦凯琳老婆婆的东花园去,第一原因便是我对艾丽丝所作的承诺。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轻易对别人承诺什么。”我爸爸经常用这句话来教导我。所以我现在没有选择了。爸爸教导我要分辨是非,我可不能因为我是驱魔人的徒弟,就改变自己一贯的行事原则。
  其次,我也不能忍受把一个老婆婆像囚犯一样囚禁在一个深坑里。这样的做法对于一个死去的巫婆而言,还说得过去,但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巫婆来说就太过分了。我又在想她到底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以至落得如此下场。
  给她三个蛋糕能有多大的危害呢?那只不过是一点来自她家里人的关心,以帮助她抵御寒冷和潮湿,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必须在半夜一个人把这些蛋糕给她送去。那个时候已经是漆黑一片了,特别是没有月亮的时候。

《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

第八章 麦凯琳老巫婆

  在回史布克家的路上,我开始焦虑不安。我想得越多,脑子里就越是一团糟。我心里很清楚,如果史布克事先知道这件事,他会怎么做。他肯定会把蛋糕扔掉,然后再给我好好上一课,告诉我女巫和穿着尖头鞋的女孩有多么危险。
  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这可就麻烦了。不过,最后有两个原因让我还是下定决心到那个囚禁麦凯琳老婆婆的东花园去,第一原因便是我对艾丽丝所作的承诺。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轻易对别人承诺什么。”我爸爸经常用这句话来教导我。所以我现在没有选择了。爸爸教导我要分辨是非,我可不能因为我是驱魔人的徒弟,就改变自己一贯的行事原则。
  其次,我也不能忍受把一个老婆婆像囚犯一样囚禁在一个深坑里。这样的做法对于一个死去的巫婆而言,还说得过去,但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巫婆来说就太过分了。我又在想她到底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以至落得如此下场。
  给她三个蛋糕能有多大的危害呢?那只不过是一点来自她家里人的关心,以帮助她抵御寒冷和潮湿,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必须在半夜一个人把这些蛋糕给她送去。那个时候已经是漆黑一片了,特别是没有月亮的时候。
  我拿着那个篮子朝东花园走去。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但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糟。这有两个原因,首先,我的视力在夜里向来都比较敏锐。我妈妈也是这样,我想我是得到了她的遗传。其次,今天晚上天气不错,没有乌云的遮挡,月光可以帮我找到路。
  当我进入树林的时候,空气一下子就变冷了许多,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当我到达第一个坟墓的时候,就是那个石头围边,还有十三根铁棒的那个坟墓,我越发感到寒冷。那不过是第一个巫婆埋葬的地方,史布克说它已经很虚弱,没有什么法力。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我给自己打气,极力让自己相信会果真这样。
  白天答应给麦凯琳老巫婆送蛋糕的时候,我还是挺有信心的,可这会儿深更半夜的,越往花园里面走,我心里就越打鼓。史布克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天黑后要远离这个地方。这个问题他强调过好几次,这肯定是很重要的一条规定,可我现在却在破坏规矩。
  树林里充满了各种各样微弱的声响。很可能是一些小生物,一路上被我惊动,四处逃窜时发出的声音。它们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我不该来这里,还是赶紧回去吧。
  史布克告诉过我,另外两个巫婆的坟墓就在前面约二十步远的地方,我非常小心地数着自己的步子。很快,我就走到了第二个坟前,这个和第一个很相似。为了确信这是第二个坟墓,我又走近了些。那里有铁棒罩着,下面夯实的泥土上寸草不生。这里埋葬的是个死巫婆,但它仍然很危险。她是头朝下埋葬的,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它的脚底就贴着地面的泥土呢。
  当我盯着那个坟墓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在动,就像是有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在窜来窜去,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幻觉。我赶紧往前走,心里嘀咕该不会是那个巫婆的脚趾在动吧?
  又走了三四步的样子,到了那个我要找的地方。肯定是这里了,首先,这里也有石头围成的边界,上面嵌着十三根铁棒,罩在了上面。当然和前面两个相比,这个坟墓有三个特别的地方。第一个就是,铁棒罩着的下面是一块正方形的区域,而不是长方形;其次,这个地方更大,大概有四步长四步宽。最后,在铁棒罩着的下面是一个黑乎乎的深坑,并没有用土覆盖。
  我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除了一些夜间动物发出沙沙的声音和微风吹动的声音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了。风是那样的微弱,几乎让人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当我仔细听的时候,它却停止了。突然间,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树林中变得很安静,但这种安静背后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焦躁不安。
  我一直在倾听,想听听这个巫婆在干什么,同时我也有一种感觉,没准她也在地底下听着我的动静呢。
  第八章麦凯琳老巫婆
  这种安静似乎要一直持续下去,这时我突然听见,从那个深坑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声。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里头移动,于是我又往前挪了几小步,直到快到深坑的边沿处,我才停了下来,脚趾头都踩到那石头边界了。
  此刻,我耳边又回响起史布克曾经告诉我关于麦凯琳老巫婆的一些事……
  “她大部分的法力已经被泥土吸走了。她总是喜欢把魔爪伸向你这样的小孩子。”
  于是,我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史布克的话让我开始担心:万一有只手从那个深坑里伸出来,一下子抓住我的脚踝怎么办?
  为了早点结束这一切,我朝那个黑乎乎的深坑轻轻喊道:“麦凯琳老婆婆,我带了些东西给你,这是你家里人给你的礼物,你在这里吗?你能听得见吗?”
  没有任何回音。不过,从深坑里传出的呼吸声似乎急促起来了。为了不再浪费更多的时间,为了早点儿回到史布克那温暖的房子里去,我把手伸进篮子,在黑布下面摸索着。我的手指触摸到了一块蛋糕,那蛋糕摸上去感觉又湿又软,黏糊糊的有些沾手。我赶紧掏出一块,把它举到铁棒的上方。
  “那只是块蛋糕,我希望你吃了它会感觉好些,明天晚上我会再给你一块。”我轻声说道。
  话一说完,我手一松,蛋糕便掉进了深坑中。
  我本该马上回到史布克的房子去的,但我还是在那里多呆了几秒钟,想听听会有什么动静。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但后来听见的声音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从深坑里传来一阵移动的声音,似乎是有东西在地下拖着身体爬行。然后,我听见了老巫婆开始吃蛋糕的声音。
  那声音,让我想起以前我那几个哥哥吃饭的时候,发出的那种讨厌的咂唇舔嘴声,但现在听见的这个声音要比那个难听得多。那声音听起来,比我们家养的那些长毛大猪把嘴巴放在泔水桶进食时发出的声音还让人讨厌,它像是抽鼻子声、喷鼻子声、吧嗒吧嗒的咀嚼声和厚重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那块蛋糕,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吃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声音实在大得让人难以忍受。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的脑海中不断出现那个黑乎乎的深坑,想到接下来还有两个晚上要去那里,我更加心烦意乱了。
  到了吃早餐的时间,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按时来到厨房。不过,那天的早餐不是很好,熏肉有些糊了,面包也有点不新鲜。我不明白面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是我昨天才从面包店里买来的新鲜面包啊。不仅这样,连牛奶也是酸的。难道是做饭的异形怪物生我气了?它知道我昨晚做的事情?它把早餐做得这么难吃是不是想作为一种警告呢?
  原来在农场干活是很辛苦的,但我已经习惯了那种辛苦的生活。史布克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任务给我,所以我整天都感觉无所事事。我去了趟他的书房,本以为他应该不会介意,我可以从里面找些有用的书看看。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书房的门居然是锁着的。
  这样的话,除了四处逛逛,我还能干什么呢?于是,我决定到那些小山上去转转,我首先爬上的是帕力克佩克山,在山顶,我坐在一堆乱石上,欣赏周围的风景。
  天空很晴朗,阳光明媚。站在山顶上,本郡的风光尽收眼底,远处西北方的大海呈现出迷人的蔚蓝色。那些山丘连绵不断,似乎没有尽头,更大的山则有名有姓,如卡尔德山和树屋山等等。这里的山实在太多了,可能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游览不完。
  较近的山是狼山。我曾经想过那山上是不是真的有狼。狼是很危险的,据说在冬天,当天气很冷的时候,它们会成群结队出来觅食。不过,好在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我压根就看不见它们的任何踪迹,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不存在。我想,要是晚上呆在这些山上,肯定挺危险的。
  我可不想冒这险,我必须回去了。太阳就要落山了,我还得去给麦凯琳老婆婆送第二块蛋糕呢,于是我不得不下山回齐本顿。
  我又一次提着那个篮子穿过漆黑的东花园。这次,我决定要速战速决,早点把蛋糕给她就走人。我抓紧时间,一松手让第二块黏糊糊的蛋糕穿过铁棒罩,掉进了那个黑暗的深坑里。
  就在蛋糕脱手的那一刻,我才后悔起来,因为我所发现的情况,使我心里不禁凉了半截。
  土坑上面的铁棒已经变弯曲了!昨晚上那十三根铁棒还是很直的,而且是平行的。但现在中间的几根已经弯曲起来,弯开的空隙,几乎宽得可以伸出一个头。
  或许有人从外面把它们弄弯的,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史布克曾告诉过我,这里的花园和房子都守卫森严,没有人能够进得来。虽然他并没有告诉是谁通过何种方式在守卫,但我猜可能是异形怪物,可能就是给我做饭的那个异形怪物。
  所以,肯定是那个女巫弄弯的。她一定已经爬上深坑的边缘,用力把那些铁棒弄弯了。突然,事情的真相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我真是太笨了!那些蛋糕能使她变得力大无穷。
  我听见她在下面阴森森的深坑中,开始吃第二块蛋糕了。和上次一样她再次发出那种恐怖的声音。我赶紧离开树林,回到屋里去。据我看来,她根本就不再需要第三块蛋糕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不眠之夜,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干这种蠢事了。于是,我决定先去找艾丽丝,把最后一块蛋糕还给她,同时向她解释我不能履行诺言的原因。
  不过,我先得想办法找到她。早餐后,我就下山径直来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片小树林,然后从树林中穿了过去,来到了另一头。艾丽丝曾经告诉我,她们就住在树林的“那边”,但那里压根就看不见任何房子,只有一些小山和山谷,再远点又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也许找别人问问比自己到处瞎找更省事吧,于是我去了山下的村庄,想找个人问问。奇怪的是,村里人很少。不过,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样,那几个小孩还在面包店附近转悠。那个地方似乎是他们最爱呆的地方,或许是他们喜欢闻面包的香味吧。其实,我也很喜欢那种香味,在我看来,那新鲜出炉的面包香味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了。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了他们每人一块蛋糕和一个苹果,但这时他们却不十分友好。这大概是因为那个长着一双猪眼、块头很大的那个头头和他们在一起的原因吧。不过,他们倒是听我把话说完了。我并没有和他们说太多,只是问他们能不能帮我,找到上次在树林边见过的那个女孩。
  “我知道她可能住在哪儿,但你要是去那个地方,却是非常愚蠢的。”那个头儿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道。
  “为什么?”
  “你上次没有听她说吗?她说玻尼-丽泽尔是她姑姑。”他一边说,一边扬起他的眉毛。
  “谁是玻尼-丽泽尔?”
  他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好像我是白痴。因为看上去除了我之外,大家似乎都知道她的大名。
  “丽泽尔和她的外祖母在格勒戈雷先生把她们赶走前,在这儿呆了整整一个冬天。我爸爸经常谈起她们。她们是这地方有史以来最让人害怕的巫婆。和她们住在一起的是一个很恐怖的怪物。它看起来像是男人,个头很大,嘴里长满了獠牙。这是我爸爸告诉我的。他说那时侯,在整个漫长的冬季,人们都不敢在夜里出门。你如果连玻尼-丽泽尔都没有听说过,你怎么做驱魔人。”
  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他说话的腔调,可我心里意识到自己的确做了傻事。如果当初我把自己和艾丽丝谈话的内容告诉史布克,他肯定就会意识到丽泽尔回来了,并会对此采取一些防范措施。
  从那个头儿的爸爸所知道的情况来看,玻尼-丽泽尔住在离史布克房子东南方向约三英里远的一个农场里。那个农场已经废弃多年,也没有人去过那儿。所以,那儿很有可能就是她们现在呆的地方。应该是那儿,因为那儿也正是艾丽丝给我指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群表情严肃的人从教堂里走出来。他们都穿着厚厚的衣服,有些人还拿着木棒。他们拐过一个弯后,就排成了笔直的队形,朝附近的一座山走去。领头的人正是村里的牧师。
  “这是怎么了?”我问道。
  “昨天晚上,有个小孩不见了,”其中的一个小孩边回答边往地上吐痰,“一个三岁大的小孩。大家都以为他在山上迷路了,可这并不是第一个。两天前,在长岭山那边有个农场也丢失了一个小孩儿,那个小孩儿还不会走路呢,所以肯定是被抓走的。他们怀疑是狼干的。冬天缺乏食物的时候,狼就会跑下山来找吃的。”
  他们给我指引的方向显然是对的。按照他们所指的方向走,加上我回去拿艾丽丝篮子的时间,我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看见了丽泽尔的房子。
  这时候,我掀起那块盖篮子的布,仔细看了看最后一块蛋糕。它闻起来特难闻,看起来就更恶心了。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它看上去似乎是由一些碎肉和面包,再加上一些我认不出来的东西做成的。蛋糕很湿,拿在手里黏糊糊的,而且已经变黑了。蛋糕似乎并没有烤熟,所有的作料全给捏成一团。然后,我又发现了一些更可怕的东西,一些看上去像是蝇蛆的白色小东西,在蛋糕上不停地蠕动。
  我感到很恶心,都快要吐出来了。我赶紧把布盖上,然后朝山下那个废弃的农场走去。农场的栅栏都已经破了,谷仓的盖顶也只剩下一半,看不见里面有任何的家畜家禽。
  接下来看到的一样东西让我更加忧心忡忡。居然有烟从农场屋子的烟囱里冒出来,这就意味着肯定有人在家。我脑海里一下子出现了一个怪物的形象,就是那小孩告诉我的那个嘴里长满獠牙的东西。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事情看起来有些困难。我怎样才能既和艾丽丝说话,又不被她家里其他人看见呢?
  当我停在山坡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问题忽然解决了。只见一个瘦瘦的、黑色的身影,从那所房子黑色的大门后面走了出来,然后走上山坡,径直朝我走来。那个人正是艾丽丝,她怎么知道我过来了呢?那个房子和我之间隔着一片树林,而且房子的窗户也不是朝我这边开的。
  我可以肯定,她上山找我绝对不是巧合。她直接向我走来,然后在距离我大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想要干什么?”她像蛇一样发出嘶嘶声,“你知道你来这儿是多么的愚蠢吗?不过你还算走运,屋里的人还在睡觉。”
  “我不能完成你要我做的事情了,”我说道,同时把手中的篮子给她递了过去。
  她把两只手臂交叉放在了胸前,皱皱眉说道:“为什么不能了?你不是已经答应过要帮我的吗?”语气分明是在要挟我。
  “可你并没有告诉我,她吃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接着说道。“她已经吃了两块蛋糕了,那两块蛋糕已经使她的力量增强了很多,已经把深坑上面的铁棒拗弯了。如果再给她一块蛋糕,她就完全有能力逃出来了。我想你肯定知道这些,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感到很生气,开始责备她:“是你先欺骗我的,所以我完全没有必要信守我的诺言。”
  她向我走近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恐惧。突然之间,她显得极为惊慌。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她们强迫我这样做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身后的那所房子,“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去做,那我们两个恐怕都会有麻烦了。你索性把第三块蛋糕给她吧。这样又能有什么害处吗?麦凯琳老婆婆已经为她过去的行为付出了代价,现在是该放她出去的时候了。你把这块蛋糕给了她,她今天晚上就可以出来了,然后她会离开那里,以后再也不会骚扰你了。”
  “我认为,格勒戈雷先生把她囚禁在那个深坑中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我慢慢地说道,“我现在只是他的新徒弟,所以我也无法判断怎样做才是正确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他这一切的。”
  艾丽丝轻轻地笑了一下。露出这种微笑的人,通常都是嘲讽你对某件众所周知的事情所表现出的无知。“他回不来了,”她说道。“丽泽尔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她在佩德勒有一群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情。丽泽尔已经让她的那些朋友去对付老格勒戈雷了。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想他现在恐怕已经送掉了性命,说不定都已经被埋了。你就等着看吧。不久以后,即使你呆在他的房子里也不会安全了,因为他们会在晚上去找你的。当然,如果你现在帮助了我们,那时他们也许会放你一马。”
  她刚一说完,我马上转身朝山上走去,离开了那里,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我想她可能在后面叫了我好几次,但是我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脑子里满是刚才她所说的关于杀害史布克的事情。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我还在拎着那个篮子,于是我就连篮子带蛋糕一起扔到了河里。然后,我跑回了史布克家里。我静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想明白了整个事情,并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整个事情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他们把史布克引诱出去,然后再来欺骗我,因为他们知道我只是一个新学徒,很容易被欺骗利用。
  我不相信史布克会那么轻易就被杀死,否则他早就死过一百回了。但我也不可能指望他能及时回来帮我。因此,无论如何,我一定要阻止麦凯琳老巫婆从那个深坑里逃出来。
  我非常想得到帮助,甚至想去山下的村子里,寻求村民们的帮助。后来,我忽然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好帮手,就是那个异形怪物。于是,我来到厨房,坐在了餐桌旁。
  我担心自己随时都可能会挨打,所以不敢怠慢,立刻开始讲述发生的事情。我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一点不拉地全都说了一遍。最后,我承认那都是我的错,我希望有人来帮助我一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对着空气说了那么多,但我并没有感到自己是愚蠢的,因为当时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沮丧与害怕。随着沉默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意识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异形怪物为什么要帮助我呢?据我所知,它是一个被囚禁在此的囚犯,被史布克囚禁在了这所房子和花园之中。也许它只是一个奴隶,日夜都企盼着自由。看到我深陷麻烦,说不定它还幸灾乐祸呢。
  就在我决定要放弃,准备离开厨房时,我忽然想起了,以前爸爸让我们去集市前经常说的一句话:“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底价。如果你想交易成功,你所出的价必须使对方满意而你自己也不太吃亏才行。”
  所以,我决定给异形怪物提出一个交换条件……
  “如果你今天肯帮我的话,我会永远记住的,等以后我成了下一位驱魔人,每个星期我会给你放一天假,那天我自己来做饭。你可以休息一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道。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桌子底下好像有一把毛刷子在我两腿上蹭来蹭去,同时还发出一种微弱的呼噜呼噜声。我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黄猫,它在我面前呆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慢慢向门口走去。
  我想它一定是一直呆在桌子下面,这是我根据常识判断出来的。我知道事情要出现转机了。于是,我跟着那只猫出了厨房,来到走廊上,然后上楼梯到了楼上,在书房紧锁的门外停了下来。它用后背在门上蹭了起来,就像是其他的猫用后背蹭桌腿搔痒一样。奇怪的是,门居然慢慢地打开了。史布克书房里的藏书真多,恐怕一个人一辈子都读不完,它们很整齐地一排排地码在平行书架上。我走了进去,思考着该从哪里入手。当我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只猫已经不见了。
  每本书的书脊上都清楚地写着这本书的名字,很多是用拉丁文写的,也有不少是用希腊文写的。所有的书上没有一点儿灰尘,甚至连蜘蛛网都看不到。整个书房收拾得就像厨房一样干净。
  我沿着第一排书架往前走,有本书引起了我的注意。在窗子附近摆着三个很长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和史布克给我的那个笔记本一模一样。在书架的最上面是一些大开本的书,每本书的封面上都标着日期,每一本书好像都记录着五年的事情,所以我顺手拿下书架末端的那一本,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
  我认出上面的字出自史布克之手。在快速浏览了几页之后,我发现它其实是一本日记。上面详细地记录着史布克的每一次任务,旅程中所用的时间,以及人们给他支付的费用。最重要的是,它记录着各种异形怪物、幽灵以及巫婆是怎样被制服的。
  我把那本书放了回了书架,用眼睛扫着其他书本上记录的日期。这些日记的日期从几百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我心里琢磨着,到底是史布克活了这么长,还是以前生活在这房子里的驱魔人,他们写的日记一直累积到现在呢?看到这些书,我忽然意识到即使艾丽丝说的没错,史布克不能活着回来,我也很有可能通过阅读这些日记,学会我要学习的东西。而且,说不定在这成千上万本的笔记中,某一本就记录着现在我所需要的信息呢。
  我怎样才能在这么多的书中找到它呢?这恐怕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我忽然想到了那个巫婆被囚禁在地牢里已经十三年了,史布克一定会对如何把她囚禁在那里做一个详尽的记录。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在一个低一点的书架上,我发现了更加让我高兴的东西。
  那个书架上的书要比一般的大一些,按照不同的类别进行了分类,其中有一本上写着《龙和爬虫》。因为它们都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所以我没有花费什么时间就找到了我想要的那本:《巫婆》。
  我颤抖着把它打开,发现里面把巫婆分成了可以预知的四类……
  恶毒类、善良类、冤屈类和无意识类。
  我迅速翻到第一部分,上面全是史布克工整的笔迹,里面的章节也是很清楚地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在几秒钟内我就找到了标题为“麦凯琳老巫婆”的那一页。
  上面所写的比我预计的还更糟。那个巫婆比我想像的还要恶毒,她干过的坏事简直罄竹难书。她曾经去过很多地方,每一个她呆过的地方都发生过可怕的事情。其中最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本郡西部的一片沼泽地中。
  她住在一个农场里,那儿是专门给那些没有丈夫帮忙的产妇提供生产的地方,这也是她被人称为“婆婆”的原因。这样持续了很多年,一些年轻产妇进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她和她的儿子一起住在那儿。她的儿子力大无穷,叫图斯克,长着锋利的獠牙,人们非常害怕他,没有人敢接近他们居住的地方。他们的恶行后来被村民发现了。人们被激怒了,于是联合起来把他们赶跑了。麦凯琳婆婆被迫逃到佩德勒。在他们走了以后,人们在那儿发现了很多坟墓。里面尸骨遍地,腐烂的尸体随处可见,主要是小孩子的残骸。那是麦凯琳巫婆干的,她把这些小孩杀了,然后吸他们的血,以满足她修炼的需要。其中还有一些产妇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被蹂躏糟蹋,四分五裂,身上的肋骨都被折断了。
  上次在村里,听那些孩子们提到的那个满嘴獠牙的东西,是否就是麦凯琳巫婆的儿子图斯克呢?很有可能就是他摧残那些产妇,把她们折磨致死的。
  看到这些,我的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以至于书都快拿不住了。以前我只知道很多巫婆修炼“骷髅魔法”,她们靠吸取死人的骨髓来增强魔力。麦凯琳老巫婆是一个更加可恶的家伙,她修炼的是吸血魔法,靠吸取活人的鲜血来增强自己的法力,而且最喜欢吸食小孩子的鲜血。
  一想起那些又黑又沾手的蛋糕,我便忍不住浑身战栗。我想到了在长岭地区失踪的那个孩子,那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他会不会就是被玻尼-丽泽尔抓走了呢?然后,他的血被做成了那些可怕的蛋糕。那另外一个失踪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村民们还在到处寻找他呢。如果这个孩子也是被丽泽尔他们抓去了,那一定是为麦凯琳老巫婆逃出来后准备的,等她出来以后就可以利用那个孩子的鲜血来增强她的魔力。如果一切如我所料,那个孩子现在肯定还在丽泽尔家中。
  尽管想起这些,让我感觉很恐怖,但我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
  十三年前的初冬,麦凯琳老巫婆带着她的孙女玻尼-丽泽尔来到了齐本顿,并在这里住了下来。史布克从安哥拉扎克的冬宫回到这里时,发现她们在到处作恶,就马上着手对付他们。在赶跑了玻尼-丽泽尔之后,他用一根银链子捆住了麦凯琳,然后把她拖到了那个深坑中囚禁了起来。
  在记录中史布克好像对自己的做法也不是很肯定。他并不想把她活埋,并且对此做了解释。他认为如果把她杀了,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危险。因为她有获得重生的本领,一旦被杀,就能起死回生,甚至获得比原来更强大的魔力,从而变得更加危险。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她有没有能力逃走呢?一个蛋糕已经使她能够折弯深坑上面的铁棒。虽然她没有吃到第三块蛋糕,但或许两块就已经足够了。到了午夜的时候,她一定还会试图爬上来的。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用一条银链子可以捆住她的话,那么,把银链子绑在折弯的铁棒上,也许可以阻止她从深坑里逃出来,我这样设想着。但问题是,史布克总是把那根银链子放在他的包中,随时带在身边,我现在怎么能拿到呢?
  就在我要离开书房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放在门旁边,我进门时并没有发现。这是一张黄色纸,上面列着一个长长的名单,我数了数,正好有三十个名字,全部是史布克亲笔写的。我的名字——汤姆J-华特,在最下面,紧挨着我的那个名字是比利-布拉德利,但是那个名字已经被一道横线划掉了,旁边标着三个字母——RIP。
  这让我胆战心惊,因为我知道那三个字母的意思是“安息吧”,这说明比利-布拉德利已经死了。名单中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名字都被划掉了,在这些被划掉的名字中有九个已经死了。
  我猜想大多数人被划掉名字,是因为他们没有做驱魔人的天赋,甚至可能连一个月的考验期都没有通过。那些死去的才是让我感到真正害怕的。我很想知道比利-布拉德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忽然想起了那天艾丽丝说的话:“你不希望落个像老格勒戈雷上个徒弟一样的下场吧。”
  艾丽丝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呢?看起来好像大家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他的死是不是和艾丽丝她们一家有关呢?我暗暗祈祷,希望不是这样,可我的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出了书房,我急急忙忙地往山下的村里跑去。我想那个屠夫可能跟史布克有些交往,要不他怎么拿到史布克的袋子,就把肉装进去呢?所以,我想把我的猜测告诉他,并说服他带人去丽泽尔的房子里找那个丢失的孩子。
  那个时候已接近傍晚了,肉店已经关门了。我在街上敲了好几家房门之后,才有人出来应答。他们肯定了我的猜测,但是那个屠夫和村里的大多数男人都到山里找孩子去了,要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回来。看来他们是决定在搜寻完那边的小山之后,再穿过山谷,去长岭脚下的那个村庄,就是第一个孩子失踪的地方。在那儿,他们会展开更大规模的搜索,而且可能会在那儿过夜。
  局势看起来不妙,我必须勇敢地面对一切,现在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了!
  不久,我怀着悲伤与恐惧的心情,沿着那条上山的小路重新回到了史布克的房子。我知道,如果麦凯琳巫婆成功地从深坑中逃脱的话,那另一个小孩恐怕也活不到天亮了。
  我知道,现在只有靠我站出来,来制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最后的学徒Ⅰ-麦凯琳复仇》 作者:约瑟夫·德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