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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透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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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透镜》
作者: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

正文 第一章 个性的倾向

  从很小时候起我就倾心于对显微镜的钻研。我还没到十岁那年,一位远房亲戚也许想让我这个谙世不深的小家伙惊喜一下,给我做了个很简单的显微镜。他在一只铜盘中间钻了一个小孔,毛细引力正好使一滴水悬在孔里。这个极为原始的显微镜大约能放大五十倍。尽管只看到模糊且不精确的形状,可对我来说已足够奇妙了。我兴奋激动不已。
  看到我如此醉心于这粗糙的玩意,堂兄给我讲了些他知道的显微镜的原理和显微镜创造的奇迹,最后他答应我回城后立即送我一个制作正规的透镜。在他许诺后到进城前的这段日子里,我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甚至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一分钟一分钟地数。
  当然我也不闲着。每一种透明的物质,只要与透镜有哪怕只是一丁点相似我都会一头扎进去。尽管对透镜的制作原理一知半解,我还是徒劳地希望能了解它。为了得到有神奇功效的透镜,家里所有有椭圆球状物,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牛眼”的窗玻璃都惨遭毒手。我甚至从鱼和其他痘物的眼球中提取晶状液质,试图用它们来制作透镜。我内疚地承认曾偷了阿加莎姑妈的眼镜片,想把它们磨制成有奇特放大功能的透镜,那次尝试还获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功。
  最后堂兄答应我的透镜终于送来了。那是一架菲尔德式结构简单的显微镜,大约要十五美元,作为教学使用倒是最好不过了。同时还附了一本专著,讲述了显微镜的历史、用途及发明成果。到那时我才第一次懂得了《天方夜谭》。蒙在世间万物上朦胧的面纱好像突然被卷走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魔幻的世界。我对同伴的感觉好似先知对普通人的感觉,我和自然用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语言对话。我每天都在与生气勃的万物交流,这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我穿过世界表面的门,漫游在神圣的殿堂。别人看到的仅仅是一滴顺着窗玻璃缓缓下滑的水滴,我却看到了无数与真实生命一样富有情感的生物。和人类一样,它们凶猛,不断地相互斗争,搅得小小的房间动荡不安。在常见的霉斑里,也就是我母亲,一位好家庭主妇气愤地从果酱罐里挖掉的那玩意里隐藏着无数个迷人的花园。花园里到处是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的林荫道和小块空地。而那些迷你森林奇形怪状的树枝上挂满了闪着绿色、银色和金黄色的神奇果子。
  那时我脑袋里还没有科学的热望。那只是一个诗人发现了奇幻世界时一种纯粹的喜悦。我对谁也没提起过这种独享的快乐。一日又一日,一晚又一晚我都模糊着双眼,专心致志地趴在显微镜上注视着出现在我眼前的奇幻世界。我好像突然发现了仍闪着原始光芒的远古的伊甸园一样,决心单独享受这方乐土,决不把秘密泄露出去。至此我生活的重心开始倾斜,我决心要成为一名显微镜专家。
  当然像所有新手一样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名发明家。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有成千上万名才智非凡的人都在从事这样的研究工作,而且他们的仪器比我的要强上一千倍。对列文虎克,威廉姆森,斯潘塞,埃伦伯格,舒尔茨,杜雅尔丁,沙克特,施莱登这些名字我一无所知。即使知道,对他们耐心而杰出的研究工作也置若罔闻。每当我将新鲜的植物标本放在显微镜下就觉得自己发现了世人未知的奇迹。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发现普通的轮虫时激动和崇敬冲击全身的感觉。轮虫伸展、收缩它那富有弹性的轮轴,好像在水中打转转一般。唉,等我长大了一些,看了一些有关这方面的著作后,才发现自己还站在通往科学殿堂的门槛上。而当时一些伟大的科学家已将他们的生命和才智全部奉献给了这项研究。
  长大后父母见我用一截铜管、一片玻璃做青苔和水滴的实验几乎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催着我找份正经的行当。他们希望我能去伊桑·布莱克叔叔的账房工作。伊桑叔叔很有钱,在纽约做生意。我断然拒绝他们的建议,因为对做生意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做生意只会亏本。总而言之,我不想做一名商人。
  可我必须选择一项职业。我父母都是稳重实在的英格兰人,他们坚持认为劳动是必不可少的。因而虽然托阿加莎姑妈的福,到一定的年龄后我可以继承一笔足以糊口的遗产,但我父母认为我不能坐等遗产。在没有继承遗产前我应该做得体体面面,应该自食其力。
  经过再三考虑,我顺从了父母的意愿,选择了一个职业。我决定去纽约学院学医,这样安排很合我意。远离亲人可以使我自由地支配时间而不用担心会被发觉。只要交了学费,不去上课也无所谓。况且我一点也不想参加考试,所以根本用不着害怕“不及格”。再说我应该去大城市,那儿我可以得到最先进的实验器材,最新的出版物,还能和那些与我一样从事这项研究的人建立起密切的关系。
  简而言之,纽约能保证我奉献给心爱的科学事业,从而度赶奢有成果的一生。我所存的钱财,仅有的几个愿望无不是围绕着反光镜和物镜在转。因此还有什么能阻止我成为一名杰出的,揭开世界神秘面纱的人物呢?我踌躇满志地离开新英格兰老家去纽约闯天下。

《钻石透镜》 作者: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

第二章 科学人的想往

  到了纽约后第一步是找到合适的住处。经过几天的搜寻,我在第四大街上找到了一幢很漂亮的二层小楼,有起居室、卧室和一个小间。室内没有任何家具,小间我打算用来做实验室。我将住处简单地布置了一下,却也十分雅致。然后我就全身心地投入修建我敬奉的庙宇中去。
  我拜访了派克,一位杰出的光学仪器技师,并逐一参观了他那极棒的收藏品——菲尔茨复合显微镜,欣汉姆,斯潘塞和纳赫特的按体视镜原理制作的双目显微镜。我被斯潘塞的耳轴式显微镜深深吸引住了。这种显微镜综合了许许多多显微镜的优点,观察时绝对不会抖动。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了下来,而且还买了所有可能需要的器材——活镜筒、干分尺、显画器、镜台、消色差聚光镜、照明器、棱镜、抛物面聚光镜、偏光装置、镊子、水箱、鱼缸及其他一大堆东西。
  可后来才发现这些玩意对一位经验丰富的显微镜专家来说也许很有用,对我来说却没有一丁点实用的价值。经过了很多年的实践之后我才掌握如何使用一架复杂的显微镜。所以当时我买下那一大堆仪器时,那位光仪专家疑惑不解地看着我,很显然他呕清楚我究竟是某位科学名流呢,还是一个疯子。我想他多半会认为我是个疯子。
  我想那时我是疯了。每位伟大的天才对他所从事的研究领域都是发疯似地着迷,只是那些失败者被贬为疯子罢了。
  不管发疯与否,我以别人无法匹敌的热情开始了科研工作。我得学习一切与这门精细的研究有关的东西——极大的耐心,严密的分析能力,平稳的手势,永不怕累的眼睛,精确细致的操作。
  很长一段时间里半数以上的仪器都闲置在实验室的架子上。为了方便观察研究现在架子上已摆满了各种小装置。由于没有学过显微镜学,我不知道如何使用那些仪器,而且有些在理论上掌握的东西到实践中没什么用处。即便如此,我还是满腔热情地追求,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实验。虽然研究很艰难,但一年以后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我都堪称是一位蛮有成就的显微镜学家了。
  我将每种物质的标本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在此期间我成了一名发现者——当然只是一名小小的发现者,因为那时我年纪尚小,但不管怎么说我还称得上是一名发现者。
  就是我粉碎了埃伦伯格认为团藻是痘物的理论,并证明了他所谓有眼睛有肚子的单孢体只不过是植物细胞形成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即使到了成熟期,它们也没有繁殖能力,或者说没有真正的生殖活动。没有生殖活动有机体即使发展到比植物更高阶段也是不完全的。
  也正是我解决了植物的细胞和纤毛为何会旋转成纤毛状这个问题,虽然温汉姆先生和其他一些人说我的解释只不过是眼睛的错觉罢了。
  尽管有了这些发现,当然是很艰辛和痛苦的,我还是不满足。每走一步都会发现自己由于仪器的不完善而受到限制。和所有活跃的显微镜爱好者一样,我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也常像别人一样抱怨那些人用智慧制造了显微镜,但同时也带来了这么多缺陷。我不断地想,像自然界中的一切,但由于我的显微镜能力有限使我无法探索自然奥秘。我彻夜难眠,想象着要是有一台功力无穷的显微镜该多好,有了它我就可以透过物质的表面深入到原子。我恨恨地诅咒那些低劣的透镜,可我却不得不使用它们。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发现一些完美透镜的制作秘密。这些透镜的放大功率只受物体可分解性的影响而不会受物体形状和色彩偏差的影响。简言之这些透镜不会出现可怜的显微镜家常碰到的麻烦。我深信一架制作简单,只有一个透镜却有无限放大功能的显微镜是可以制造出来的。也许要将复合透镜提高到那么高的水平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那只不过是对简单透镜的缺陷比较成功的弥补办法罢了,如果这些缺陷克服了,一切事情就好办了。
  在这种心情的支配下我成了一名创造性的显微镜学家,开始了新的追求。我对所有能想象到的物质进行实验—。璃、宝石、燧石,各色各样玻璃质材料合成的人造水晶——总之我制作了无数个类型不一的透镜,却发现自己仍停留在原地。除了制造玻璃的知识外我什么也没学到,我差点要绝望死了。我父母则惊讶我怎么一下子如此想在医学上有所作为(其实从到了这个城市后我连一节课也没去上过)。这种病态的追求费用高昂,使我生活极为窘迫。
  有一天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我在实验室里试验一小块钻石——因为钻石极强的折射能力,比起其他东西来我总是优先考虑它们——这时一个法国小伙子走了进来。他住在我楼上,也偶尔登门造访。
  我猜朱尔斯·西蒙是个犹太人,他身上有许多犹太人的特征:喜爱贵重的珠宝、漂亮的衣服和舒适的生活。西蒙身上终有一些神秘的东西,他常常出售一些东西,而且跻身于上流社会。也许兜售比出售更合适些,他常常只卖一件东西,比如说一幅名画,一件珍稀的象牙雕刻,一把决斗用的手枪,一件墨西哥骑士穿的衣服。我刚来时布置房间那会儿他就来拜访过,结果买了他一盏古色古香的银灯。他说那银灯是意大利金匠切利尼由真品。做工倒确实不错。我还向他买了其他一些小玩意摆在起居室里。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从事这种小生意。很显然西蒙很有钱,他可以买下这座城市中最好的房子—』过我想尽量不要与刃巧些迷恋于上流社会的人讨价还价。最后我得出结论,这种兜售只不过是做大生意的幌子,我甚至怀疑我这位年轻的邻居涉足于奴隶买卖,可那不关我的事。
  这次来西蒙显得很激动。
  “啊,老兄!”他高声叫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他就接着说:“今天我目睹了这世界上最最令人撅的事情。我去了那个那个——喂,拉丁文中小痘物狐狸叫什么来哉?”
  “沃尔帕斯。”我答道。
  “啊,对对对,沃尔帕斯。我今天去了沃尔帕斯女士的家。”
  “那个巫婆?”
  “对,就是那个巫婆。天哪!这女人好伟大呵!我在一张纸上写了许多最秘密最秘密的问题——这些秘密一直深埋在我心底——你猜发生了什么?这女妖精竟然对这些问题作了最真实的回答。她讲出了我连自己都不愿意对自己说的事情。我还怎么想,我都惊呆了!”
  “西蒙,我是不是该这样理解:沃尔帕斯女士回答的那些问题全是你背着她偷偷写下来的,而且那些事情除了你之外绝无第二个人知道?”
  “啊,远不至这些,远不至这些,”他略带惊恐地说,“她跟我讲了——哦,”稍一停顿,西蒙突然话锋一转,“我们干吗要说这些荒唐事呢?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生物现象,老实说我是不大相信的。老兄,我们还呆在这儿干吗,最近我弄到了一件你意想不到的绝美东西——赫赫有名的伯纳德·帕利斯制作的一只花瓶,瓶上还有绿色的蜥蜴,就放在我房间里,上去欣赏一下吧。”
  我机械地跟着西蒙上楼,可思绪早就飞到帕利斯和他的珐琅质花瓶之外去了。虽然我也喜欢帕利斯的作品,可现在我要的是在黑暗中寻找伟大的发现。西蒙不经意提到的巫婆沃尔帕斯使我有了新的主意。如果招魂说是真的话事情会怎么样呢?也许通过与我身体以外微妙机体的对话,我能实现梦寐以求的目标,这目标也许是我一生的精神劳作都无法达到的。
  当我从西蒙手中买下帕利斯的花瓶时,我脑子里正在盘算如何去造访沃尔帕斯女士。

《钻石透镜》 作者: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

第三章 列文虎克的幽魂

  写信预约并承诺支付一大笔钱,两天后的一个晚上沃尔帕斯女士终于在她的住处单独接见了我。沃尔帕斯是一位长相粗俗的女人,长着一双犀利、冷酷的黑眼睛,嘴和下巴却异常性感。她默不作声地在底楼一个房间里接待了我。房间里没什么家具,中间放着一张普通的红木圆桌。沃尔帕斯坐在桌旁,对我的到来她显得很冷淡,好像我是来给她家扫烟囱的工人。她压根就没想引起我敬畏的心情,一切显得简单而实在。与鬼魂世界接触对她来说真像吃饭、开车一样熟悉。
  “你是为与鬼魂接触而来的,林利先生?”巫婆面无表情地说,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是的。我已与您预约过了。”
  “你想要什么形式的接触?书面的吗?”
  “是的,我希望是书面的。”
  “有特定的鬼魂吗?”
  “有。”
  “你曾认识他?”
  “不,不认识。他早在我出生之前就离开了人世。我只想从他那儿得到一点信息。与别人相比他能提供更好的信息。”
  “你坐到桌边来好吗?林利先生?”巫婆说,“把你的手放在桌上。”
  我照她的吩咐做了。沃尔帕斯女士坐在我的对面,手也放在红木圆桌上。这种姿势保持了大约一分半钟,突然一阵急促的敲打声噼里啪啦地落在桌上,落在我的椅子背后,落在我的脚下,落在玻璃窗上。沃尔帕斯泰然地笑了。
  “你真幸运,今天晚上他们很活跃。”她说道,“诸位神灵愿意与这位先生交谈吗?”
  一阵有力的敲击声响起。
  “林利先生想交谈的那位神灵在吗?”
  一阵乱糟糟的敲击声。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沃尔帕斯对我说,“他们叫你把想交谈的那位神灵的名字写下来。”
  “是这样吗?”她又加了一句,对着那些看不见的鬼魂说。
  传来确实如此的肯定回答。
  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飞快地在桌子底下写了列文虎克这个名字。
  “这位神灵愿意用书面的方式与林利先生交谈吗?”巫婆又问道。
  稍候片刻,她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抖得连桌子也摇晃起来。她说有个鬼魂抓住了她的手要写字。我赶紧递给她几张纸和一支铅笔。她的手松松地握着笔,不一会儿便在纸上以一种独特的,不自觉的姿势移动起来。稍后她将纸递给我,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他不在这儿,已派人去叫他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沃尔帕斯女士缄默不语,其间啪啪的敲击声都不断响起。之后巫婆的手又剧烈地抖动起来。在一种神奇力量的支配下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交给我,只见上面写着:

  “我已在此,请问吧。”
  列文虎克

  我惊愕不已。我在桌子底下写的名字沃尔帕斯根本没有看到,而纸上的名字与我写的一模一样。像沃尔帕斯这样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列文虎克这位伟大的显微镜之父的名字。我想这也许是生物现象,但这种设想很快就被否定了。我在纸上列出的一长串问题,沃尔帕斯都没有看到。为了简单明了起见,我将我问的问题和列文虎克幽魂的回答按它们先后顺序列出来。
  问:显微镜能达到完美的境界吗?
  答:能。
  问:我是否命中注定要去完成这项伟大的任务?
  答:是的。
  问: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标?看在您对科学热爱的份上,帮帮我吧。
  答:搞到一颗一百四十克拉的钻石,经过长时间的电磁流作用,它内部的原子会重新排列。你可用这块钻石磨制万能的透镜。
  问:通过这块透镜能有伟大的发现吗?
  答:发现是如此之伟大以至于它之前的发现都渺若尘土。
  问:可是钻石的折射能力很强,图像成形在透镜中,这个困难如何克服?
  答:从视轴处看透镜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图像形成在可穿透的空间,它本身就像一个目光可穿越的管子。
  啊,有人召我回去了,晚安。
  我无法形容这次非同寻常的交谈对我产生的巨大影响。我感到非常困惑。任何生物理论都无法解释透镜的发现一沃尔帕斯也许通过生物关系进入了我的思想,看到了我提出的问题并作出相应的回答。然而生物学不可能使她知道磁场电流能改变钻石晶粒结构从而弥补钻石原先的缺陷,然后将其磨制成完美无缺的透镜。某些想法确实在我脑海里闪现过,但即便如此,我也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在脑子极度兴奋异常的情况下我别无他法,只能改善原先的信仰。带着痛苦、紧张和兴奋的心情离开了巫婆的家。她送我到门口,并希望这次交谈令我满意。敲击声跟随我俩穿过客厅,回响在廊柱、地板甚至门楣之间。我仓促地表示满意,然后逃也似地冲入凉爽的夜风中。我步行回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何得到一颗一百四十克拉的钻石。我所有的家当翻上一百倍也买不起这么大的钻石。再说这样的钻石很稀有,且具有历史意义。也许只有东方或欧洲君主的王冠上才有这样的钻石。

《钻石透镜》 作者: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

第四章 钻石晨眼

  我回屋时看到西蒙的房间亮着灯。一股隐约的冲动促使我上楼去看他。我不打一声招呼推开他起居室的门,他正背对着我凑在一盏长索灯①上。很显然他正在仔细地观察手中的某样东西。我的进去猛地吓了他一跳。他匆忙地将手里的东西往上衣口袋里一塞,满脸通红,窘迫地转过身来。
  【① 长索,旧时法国的光度单位,以19世纪法国发明家B·G.长索的姓命名。】
  “哇!”我叫道,“在瞧哪位漂亮妞的玉照啊?喂,别不好意思,我不会叫你拿出来给我看的。
  西蒙尴尬地笑笑。往常这种时候他肯定要辩解一番。这次他没有否定,还叫我坐会儿。
  “西蒙,我刚从沃尔帕斯女士那儿回来。”我说道。
  西蒙的脸突然变得像一张白纸,神情呆若木鸡,仿佛一股电流突然击中了他。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不连贯的词,又踉踉跄跄地冲向放酒的小壁橱。我对他的反常表情很惊讶,但当时我沉浸于自己的想法之中,因而没有十分在意。
  搿西蒙,你说沃尔帕斯女士是个妖精真是对极了。”我接着说道,“今晚她告诉我玉数不可思议的事,或者说是告诉我这些不可恩议的事情的方式。哇!要是我能得到一颗一百四十克拉重的钻石该有多好啊!”
  我发出这个愿望的感叹声未落,西蒙就像一头野兽一样恶狠狠地盯着我。他奔向挂着几件外国兵器的壁炉,抽出一把波纹刃口的短剑,凶狠地在胸前挥舞着。
  “不!”西蒙用法语吼道。他一激动就会冒出法语来。“不!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你这背信弃义的家伙!你去问了那巫婆,想从我手中夺走宝贝!除非我先死!我,我是勇敢无比的!我不会怕你的j”
  西蒙用颤抖的声音激动地大声嚷嚷使我目瞪口呆。我马上明白自己无意中触动了西蒙内心的秘密,不管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我觉得很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使他放心。
  “我的好西蒙,”我说,“我真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去沃尔帕斯女士那儿是向她请教一个科学上的难题,而解决这个难题必须有一颗一百四十克拉的钻石。今晚上我们根本没提到你,我可以说连想都没想到过。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如果你真有很多值钱的钻石,你也用不着怕我。你不可能有我要的钻石。如果你有的话,你就不可能还活在这儿。”
  我的一席话一定使西蒙释然了,因为他的表情立即变得愉快起来,但这种愉快很做作,并夹杂着对我行动的怀疑。他笑着请我原谅他的冒犯,说他有时候头脑要发晕,一晕就要语无伦次,可这种犯病来得快走得也快。他边解释边放下手中的武器,并竭力装出一副轻松自若的样子。
  所有这一切根本骗不了我。我习惯于遇事仔细分析,这种小把戏怎能难得倒我。我决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西蒙,”我笑着说,“我们喝杯红葡萄酒吧,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我楼下有一箱洛桑葡萄酒,香味浓郁,色泽红润得像科多尔灿烂的阳光。我们干上几杯,怎么样?”
  “好极了!”西蒙笑着答道。
  我倒好酒,我们俩人便坐下来开始喝酒。这是有名的法国陈年佳酿,产于1848年。那年战争频繁,葡萄酒也产得最多——而且纯正浓郁的葡萄汁似乎为当时的制度注入了新的活力。第二瓶酒喝到一半时,西蒙开始不胜酒力,头往下沉。我却仍然头脑清醒,习习的凉风似乎为我的四肢增添了活力。西蒙的话越来越模糊,他开始用法语哼起了调情的小调。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诵唱,我突然从桌旁站了起来,微笑着镇静地用双眼盯着他说:“西蒙,刚才我欺骗了你。今晚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最好讲实话。沃尔帕斯女士,确切地说是一个幽魂通过沃尔帕斯女士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西蒙恐惧地颤抖起来,酒醉也吓醒了。他立即去拿放下没多久的波纹刃短剑,但被我用手挡住了。
  “你这恶魔!”他激动地叫道,“我完蛋了!我该怎么办?你永远不会得到它!我发誓!”
  “我也不想要,”我说,“我不会夺走你的宝贝。可你要对我讲实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醉意又袭上西蒙心头。他伤心又急切地声辩是我彻底错了,我喝醉了,又让我发誓永远严守秘密,才答应向我透露这个谜。我向他保证了一切。西蒙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手也紧张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从胸口掏出一只小盒子打开了给我看。天哪!柔和的灯光落在盒子里熠熠生辉、硕大无比的玫瑰形钻石上,顿时变成了千万支五光十色的箭在跳动。虽然对钻驶我是外行,但也一眼看出此钻石的大小和纯度非同寻常。我又疑惑又妒忌地看着西蒙——我是否该坦白相告呢?他是怎样弄到这宝贝的呢?从他酒后的胡言乱语中(我想一半是他编造出来的)我得出这样结论:西蒙曾在巴西监督一群奴隶淘钻石。有一天他看到一个奴隶偷偷地将一颗钻石藏起来。西蒙没有把此事报告他的老板,而是偷偷盯上了那个奴隶。西蒙挖走了他埋下的钻石并离开了巴西。因而至今他不敢公开处理这颗钻石——如此价值连城的钻石毫无疑问会招致众人关注它主人的身世——可西蒙实在没法找到妥善处理这些事情的渠道。西蒙又说按东方人的习惯,他为这颗钻石取了个奇异古怪的名字叫“晨眼”。
  西蒙跟我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了这颗钻石。打从娘胎出来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一切人能想象,笔能形容的璀璨光辉似乎都在这晶莹的钻石内跳动。从西蒙的嘴中得知钻石的重量正好是一百四十克拉。这可真是惊人的巧合!看来这一定是上苍的安排。就在列文虎克的幽魂向我透露显微镜伟大的秘密的同一晚上,我就如此轻而易举地撞上了他要我去找的无价之宝。我主意已定,要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搞到这颗钻石。
  西蒙的头在酒杯上晃动。我坐在他对面冷静地反复思考整个事情。我不会愚蠢地当个小偷,这马上就会被发觉。至少你得逃离这儿找个地方躲起来,可这一切会影响我的科学计划顺利进行。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杀死西蒙。毕竟一个犹太小贩的性命与伟大的科学事业相比算得了什么呢?监狱里每天都有人被拉去做解剖实验。西蒙承认自己是一个罪犯,是一个强盗,而且我想他一定还是个杀人犯。他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应该被处死。我为件么不能像政府一样认为处死他将推动人类知识的进步呢?
  处死西蒙的工具就在眼前:壁炉上的瓶子里还有半瓶鸦片酊。西蒙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钻石上。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他杯中投了鸦片酊,一刻钟之后西蒙就睡得像头死猪似的。
  我解开他的背心,从他的内衣口袋里掏出钻石,然后把他挪到床上,让他的双脚从床边挂下来。我右手握着波纹刃短剑,左手凭心跳尽可能找到心脏的准确位置。因为有一点至关重要:一切迹象都应让人觉得西蒙是自杀的。我精确地计算剑入心脏的角度,如果短剑握在西蒙手中从这个角度就能刺中他的心脏,然后我猛地用力将短剑插入我想刺中的那个部位。
  西蒙的四肢一阵抽搐,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闷响,很像潜水员呼出的气泡窜到水面时的爆裂声。西蒙的身子半侧过来,好像使我的阴谋更奏效,他的右手抽搐着一把抓住短剑的柄并紧紧地攥在手里,之后西蒙就不再动弹了。我想一定是鸦片酊使他正常的神经功能瘫痪了,西蒙肯定立刻命归西天。
  我还得做些手脚使别人相信西蒙是自杀而不是这幢房子里的其他人谋害了他。明天早上人们发现此事时房间门必须是从里面锁住的。这事该怎么办呢?门锁上后我还得从这屋里出去。我不能从窗子里爬出去,那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再说我觉得窗子也必须是关住的。办法很简单。我蹑手蹑脚地下楼找了一件特殊的工具,我常用这玩意来夹小而滑溜的东西,比如小玻璃球什么的。这玩意不是别的,正是那种细细长长的镊手。这种镊子肴很强的夹紧力和杠杆作用,夹力与它柄的形状很有关系。将钥匙插入锁孔,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锁孔从门外用镊子夹住钥匙头把门锁上。关门之前,我在西蒙的壁炉里烧了些文件书信之类的东西,因为自杀者在死前常常这么做。我在西蒙的杯子里倒了更多的鸦片酊,当然是先将杯子里的酒倒掉使不留一丝酒气。又将另一只杯子洗干净,把酒瓶拿走。如果房间里有两人喝酒的痕迹,人们肯定会问这第二个人是谁呢?另外若将酒瓶留在那儿可能会有人认出那是我的酒瓶。假若要尸体解剖,我倒在西蒙杯里的鸦片酊为他胃里的鸦片酊作了极好的解释。因而结论很自然地成了西蒙一开始想服毒自杀,但吞了一点点鸦片酊之后也许觉得味道太难受就改变了主意而选用匕首来结束生命。做完这一切后我将煤气点燃,退出房间用镊子将门锁上,然后下楼睡觉去了。
  第二天下午快三点时人们才发现西蒙死了。仆人见火光从昏暗的门缝底下钻出来就很奇怪煤气怎么会烧着的。她从锁孔里看到西蒙还躺在床上,就惊叫起来。门被撞开了,邻居们都赶过来,一时议论纷纷。
  这幢房子里的人包括我在内都被扣留起来审查。但除了自杀以外别无线索。奇怪的是此前一周西蒙曾在朋友中讲过一些话,似有自杀的念头。
  有一位先生还肯定地说西蒙曾当着他的面说他已厌倦了生活。
  房东也证实说上次收月租时西蒙说他以后再也不来付房租了。
  其他的迹象也与自杀吻合——门是从里面锁起来的,尸体的位置,还有烧掉的信件。我猜测没人知道西蒙有那么一颗钻石,因而没人会想到有谋杀他的动机。
  验尸陪审团经过好长时间的验证得出西蒙自杀的结论。邻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钻石透镜》 作者: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

第五章 美女阿妮穆拉

  西蒙死后的三个月里我夜以继日地制作我的钻石透镜。我做了个很大的电池,约由两千对金属板片组成—一我不敢用更强的电流,怕把钻石给烧坏了。我将强电流持续不断地输入钻石,钻石在我眼里一天比一天更有光采。一个月后我开始透镜的磨制和抛光工作。此项工作极其艰苦,也相当细致。钻石的密度极高,制作透镜曲面时需十分小心。那可真是我碰到过的最艰苦、最苦恼的一项工作。
  最后,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钻石透镜制作完毕。我颤抖着站在通向新世界的门槛上。我实现了亚历山大伟大的愿望。透镜放在桌子上,随时都可以装到镜台上去。检验之前,我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将一滴水用松节油包裹起来,防止水飞快地蒸发。我把薄薄玻璃片上的水滴放在透镜下,借助棱镜和镜子将一束很强的光照在水滴上。我把眼睛凑近贴在透镜视轴上的小孔。开始除了亮闪闪的一片混沌外什么也看不见。我的第一印象是一片白光,像天空般广阔无垠,平静得没有一丝云彩。我小心翼翼地将透镜降低了几根发丝的距离,奇妙的亮光依然存在,但因透镜更接近物体,无法形容的美景展现在我眼前。
  我似乎看到了一片广袤的天空,它的边界远非我的视野可及。奇幻的光亮弥漫了整个视野。我很奇怪竞看不到一丝原生痘物的痕迹,很显然这亮得眩目的空间里没有一个生命。我立刻明白了:由于透镜极妙的功能,我已穿越了水状物质的粗粒子、纤毛虫及原生痘物界而进入最初的气体状态。我现在看到的正是那闪闪发光的内部世界。我似乎进入了充满了超自然光辉的无边无际的苍穹。
  然而我看到的不尽是闪闪发亮的真空世界。无论从哪边看我都能看到无法名状、色彩迷人的非生物形体。这些形体的外貌不太准确地说像那种极为少见的层状云。它们呈波浪形,分裂成植物的叶片状,并染上了灿烂的光辉。秋天树林里常见的金色光辉与之相比简直像冶炼炉中的浮渣与金子相比一般。在这无垠空间的更远处伸展着长条形气体状“森林”,呈半透明,闪耀着你无法想象的灿烂光芒。下垂的枝条随着流动的森林飘荡,直到那长条形的景色冲破一层层五颜六色、半透明的丝绸三角旗。在这神奇植物的顶上长满了看似鲜花、水果般的东西,五光十色,熠熠生辉,变幻出奇。不见高山,不见湖泊,不见河流,不见任何有生命、无生命的机体,有的只是那无边无际、光芒四射的“矮树林”飘荡在耀眼的寂静里。叶子、鲜花.,果实闪着神秘拟的光辉。
  真奇怪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寂寞!我希望至少能发现某种新的痘物生命——或许它比我们现在熟识的痘物要低级得多——但一定是有生命的机体。我发现的新世界(如果我可以称它为新世界的话)竟是一个五彩缤纷的沙漠。
  我思索着大自然内部如此单一的结构安排,这种结构安排常常裂变成原子——这是最简单的理论。
  此时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物体正缓缓穿过五光十色的“树林”。我全神贯注地观察,发觉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我焦虑不安地等待着这个神秘物体的靠近。
  它是某种悬浮在稀薄空气中的非生命物体呢,还是某个有生命活力的痘物呢?
  神秘物体轻快地在五颜六色轻纱似的薄雾后面穿梭,时隐时现。最后眼前的紫罗兰三角旗轻轻抖动起来,又被缓缓地拨向两旁,神秘物体终于飘出来,展现在一片亮光之中。
  这是一个女人的轮廓。我说它是“人”是因为它具有人类的外形特征。但也有不同之处:它美丽可人,比这世界上最最可爱的女人还要可爱一万倍。
  我不能也不敢去描述这神圣的、无懈可击的美人无穷的魅力。那双谜一般淡紫的大眼睛晶莹而宁静,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长长的闪光的金发飘扬在脑后,像流星划过天空留下的痕迹,最炽热的言语在那光彩面前都将黯然失色。哪怕所有善于歌唱的蜜蜂叮在我的嘴唇上,也郴出她身上神奇的和谐。
  她从云雾般树林的五彩幕后轻快地移出来,暴露在一片光的海洋里,举止优雅得像山泉女神那伊阿得一般。她用意念轻轻劈开清澈、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缓缓地向前飘动,安详得像一个易破的气泡在六月宁静的空气中冉冉上升。完美浑圆的四肢构成优雅迷人的曲线。注视着这和谐流畅的曲线犹如在欣赏乐圣贝多芬最神圣的交响乐一般。这可真是唾手而得的愉悦。我才不在乎躏过西蒙的鲜血来到这神奇殿堂的大门口呢!我愿用我的生命作交换来享受这一刻的陶醉和欢愉。
  敛声屏息地盯着这个迷人的奇迹,此刻除了这个美人我已忘却了一切。我急切地从显微镜上收回目光,——哇!当我的目光落在显微镜下薄薄的玻璃片上时,来自反光镜和棱镜的亮光在那滴无色的水上闪闪发光。这位美人就这么永远被囚禁在小水滴里了。她离我就像海王星那么遥远。我又急急地将眼睛盯住显微镜。
  美女阿妮穆拉(这是我后来为她起的一个可爱的名字)这时已改变了她的位置。她已靠近那片神奇的树林,眼睛热切地盯着上方。这时有棵树——请允许我这么叫它——伸出一条长长的纤毛状枝条将树顶上闪亮的果子采下来,又慢慢移到阿妮穆拉伸手可及的地方。这个可人的精灵用她那纤纤小手接住果子放在嘴里吃起来。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吸引住了,以致于不去想想这棵“树”是否也有意志力。
  我全神贯注地看她享用美餐。她动作轻盈,使我全身一阵愉悦。当她的双眼转向我站的位置时我的心狂跳起来。我愿放弃我.的所有,纵身投入这闪闪发光的海洋,与她一起徜徉在紫色、金色的果园里。我紧张地追逐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突然动了一下,似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像一道闪电劈开白晃晃的太空,穿过乳白色的“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阵奇特的感觉立刻袭上我的心头。我好像突然双目失明,虽然闪亮的太空依旧在我眼前晃动,但我的白昼已永远消失了。是什么使她突然消失的呢?她有情人?丈夫?是的,一定是这样。来自她情人的某种信号在林间小道上颤动,她听从召唤回去了。
  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痛苦的感觉震惊了我。我试图拒绝自己分析得出的结论,与该死的结论作斗争,但毫无用处。事已如此,我无法逃脱,我爱上了这可人的精灵。
  感谢我那显微镜神奇的力量,让她以人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没有粗俗痘物令人作呕的外表,在那滴可分解的水里生活、挣扎、死亡,她却是白皙、高雅,又美丽惊人。可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每当我的目光从显微镜上收回总会落在那滴可怜的水珠上。我应当感到满足。因为那里面有使我生活变得快乐的东西。
  我还能再见她一面吗,就见那么一面?假若我能穿越那道挡在我俩之间神秘而无情的高墙,把我的心事向她耳语一番,那么在余生里有了她那遥远的默契我会心满意足的。这种默契应该是一种能在我们之间建立起哪怕是最隐约的亲密关系的东西——当她漫步在迷人的林间时她会不时地想起我这个有趣的陌生人,这个曾打破她单调的生活并在她心中留下美好印象的陌生人。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人类最智慧的发明创造也无法打破大自然垒起的障碍。我全身心地沉溺于她令人心醉的美丽,双眼日日夜夜深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甚至连合上眼睛,在梦中依然看见她,可她对这一切却毫无所知。我痛苦地狂叫一声冲出那个房间重重地扑在床上,像个小孩似的啜泣着进入梦乡。

《钻石透镜》 作者: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

第六章 幻景破灭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起床奔向显微镜。我浑身颤抖着在那包容了我生命全部的微型世界里搜索阿妮穆拉的影子。她仍在那儿。昨天晚上上床之前我忘了关掉那盏围满调节器的气灯。
  和昨天一样,这个精灵沐浴在灿烂的光辉里,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表情。她把那闪着金色光泽的长发卖弄风情地甩向肩后,四肢舒展着漂在透明的空气里,一脸悠然自得相。时而她会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雀跃嬉戏,这种魅力只有女神萨耳马休斯征服正人君子赫马佛洛狄忒斯时才会显露出来的。
  我想测试一下她的反应能力如何。我把灯光打得很暗,借着微弱的灯光我发现她脸上掠过痛苦的表情。她突然抬起头,双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然后我将整束光重新打在显微镜台上,阿妮穆拉的整个表情一下子变了。她像一个失重的物体一样弹了起来,明眸闪动,朱唇轻启。啊!要是科学有办法像传导和复制光线一样传导复制声音该有多好啊!那样的话幸福的颂歌就会传入我的耳鼓!这熠熠生辉的空气中将颤动着怎样快乐的圣歌呵!
  我现在终于明白康特·德·加巴利斯为什么在他神秘的王国是布满了气仙①——美丽动人的精灵。她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东西是闪烁的火光,她们永远生活在纯净的空气和光线中。没想到自称有秘术的玫瑰十字会会员预测的奇迹竞在我这里确确实实地出现了。
  【① 气仙:15——16世纪瑞士医师帕拉赛尔塞斯假想中体态苗条轻盈生活在空气中的精灵。】
  我不知道自己对这位陌生女神的顶礼膜拜持续了多久,因为我已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
  每天从清晨到深夜我都盯着那奇妙的显微镜,寸步不离。我谁也不见,哪儿也不想去,连吃饭也是匆匆忙忙,敷衍了事。我像一个狂热的天主教徒全身心地沉迷在对阿妮穆拉的默默凝视中。当我注视着那圣洁的女神时对她的感情每时每刻都在增加,——这种感情又因狂乱的思想而黯然:虽然我可以尽情地凝视她,而她却永远都不会看见我。
  我挣扎在对阿妮穆拉疯狂的爱和冷酷的现实之间,终于因缺少体息而日渐苍白、消瘦。我下决心要摆脱这种状况。
  “得了吧,”我对自己说,“这充其量不过是幻想罢了。你的想象赋予阿妮穆拉万种风情,其实她根本没有如此这般的风韵。与女性世界的隔绝造成了这种病态的心理。把她与你现实生活中的漂亮女人比一下,这种错误的迷恋就会消失。”
  我胡乱地翻看着报纸,看到一则广告说有位著名的舞蹈演员晚上要在尼布洛剧院演出。这位演员就是西尼奥里尼·克拉多克,被誉为当时最漂亮也最有魅力的女人。我立刻穿戴整齐赶往剧院。
  大幕缓缓拉开。身披白纱的仙女在绿帆布做成的花洲右侧站成半圆形,上面睡着一位王子。突然笛声响起,仙女们开始移到了左边。女王驾到,正是西尼奥里尼·克拉多克。她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跃向前台,提起一条腿擎在空中。天哪!这就是使许许多多君王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妖冶女人吗?瞧那肌肉发达的四肢,那厚实的脚踵,那深陷的眼睛,那僵硬的笑容,还有那胡乱涂抹的双颊!阿妮穆拉红润的双颊,水灵灵传情的双眸,匀称的四肢都上哪儿去了呢?
  西尼奥里尼开始起舞。动作多么粗糙,多么不协调啊!她错误地、机械地舞动着四肢,痛苦地跳跃着。西尼奥里尼生硬笨拙的姿势折磨着我的眼睛。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厌恶地大叫一声,引来了所有观众的目光。我站起来果断地离开了剧院,这时西尼奥里尼的舞蹈正演到一半。
  我急匆匆地赶回家去欣赏我那小精灵迷人的体态。我感到自己已无法抗拒这段感情。我把眼睛凑近显微镜,阿妮穆拉仍在那里。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离开后肯定已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我看到她可爱的脸上笼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忧伤。她的脸颊消瘦而憔悴,四肢沉重地耷拉着,金发神奇的光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生病了——是的,她病了,可我却无法帮助她。我相信在那一刻只要我能变成像她一样小的精灵去安慰她,我会痛痛快快地放弃一切生的权利,可命运却永远将我俩分开。
  我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揭开这个谜。到底是什么在折磨我的小精灵呢?她好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某种内心的痛苦使她愁容满面,身子也扭曲起来。那奇幻的树林也失去了原有的美丽,光彩变得黯淡,有些地方连光彩也消失了。
  我久久地注视着阿妮穆拉,心都碎了,她似乎真的要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突然我记起已有好几天没看那水滴了。事实上我很恨看见那水滴,因为它使我想起我与阿妮穆拉之间无法逾越的障碍。
  我急忙低头看看显微镜台,天哪!玻璃薄片还在,而上面的水滴已消失了。可怕的事实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水滴蒸发掉了,小得连肉眼也看不到了。我在显微镜里看到的只是最后一个原子,装有阿妮穆拉的原子——阿妮穆拉就要离我而去了。
  我又冲到显微镜前往里看。啊!阿妮穆拉痛苦极了。五光十色的“树林”已慢慢消失了,她在最后一点微弱的光里虚弱地挣扎着。哦,那情景真是可怕极了:原本浑圆迷人的四肢萎缩得无影无踪;眼睛——那双星空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睛已成黑色尘土;那金色光泽的长发已变得稀疏且毫无光彩。最后的剧痛终于到来,我看着那黑点最后的挣扎,昏倒在地。
  很久以后我才慢慢地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显微镜的碎片里,我从肉体到精神都被击得粉碎。我虚弱地爬上床,好几个月都没起来过。
  别人说我疯了,可他们都错了。
  我成了穷光蛋,因为我已没有心思也没有意志再去工作了。我花光了所有的钱,只能靠救济生活。
  那些爱开玩笑的年青人的社团请我去为他们作有关光学的讲座。他们付我钱,也在我演讲时嘲笑我。他们都叫我疯子显微镜学专家,我想演讲时我一定语无伦次。如果脑海里萦绕着可怕的记忆,谁还能说出理智的话来呢!
  不时地我又看到了阿妮穆拉那光彩照人的胴体。

  (陈杏云 译)

《钻石透镜》 作者: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