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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培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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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培养王》
作者:朱利安·赫胥黎

正文 组织培养王

  三天来,我们一直在沿泽地中穿行,最后终于来到了干燥地区,沿着一个平缓的斜坡蜿蜒而上。只见在坡顶附近,那灌木丛窆磐更加稠密了。当我们快到山顶时,一堵仿佛经人翔意布置的挡墙呈现在眼前。我们不想去穿越这堵由荆棘密布的灌木组成的挡墙,因而就朝右沿着这堵绿墙继续赶路。走了三四百码之后,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通向荒野的空地,而且空地越来越窄,看起来像是条通道或古道之类的。这让人觉得有点可疑。但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尽力前进,因而命令旅行队往空地走去,由猎人带路,我督个就踉在他后面。
  突然,那猎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叫并停了下来。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只非洲大蟾蜍笨拙地跳过通道。嘻,这只蟾蜍的上背部居然还另外长着一个脑袋!这种事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因而就想抓住这只罕见的一怪物,作为我们旅行中的收获;就在我向前挪动的当儿,那蟾蜍连接几下跳进了荆棘密布的灌木丛。
  我们继续向前赶路,我开始意识到我们一直在走的这条通道并不是天然而成的。稍微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嗡嗡声,很快地我们就辨出那是人的声音。我命令队伍原地等候,并叫向导(即那位猎人)跟我一起向前爬去。通过仅剩的一道灌木屏障向下窥视,看到一个山谷。利这一看可不打紧,那山谷里发生的一切把我们给深深地震骇了:刚才那嗡嗡声是由一个至少8英尺高的黑人发出来的,这么高大的人,除了在马戏团,我可还是第一回看到。那人盘坐着,不时地把上半身卧拜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的对象就在他前面,放在地上——这是一小块玻璃片,立在一个小巧玲珑的乌木支架上。在他身旁放着一支长矛和一只带盖的漆篮。
  过了大约一分钟之后,那巨人开始默默地顶礼膜拜,然后拿起那由乌木支架和玻璃片组成的物品,放到篮子里。接下来让我惊讶至极的是:他取出了一只双头蟾蜍并放到地上,这蟾蜍的形状跟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只相似,不过这回是装在野草编织的笼子里;他接着开始更长时间的跪拜和祷告。这一切一结束,那盘坐着的巨人就把蟾蛉放回篮子,然后静静地凝视着周围的风景。
  山耷的那端是令地势起伏不平的国家,到处都是一丛丛的灌木。只听到从山谷至那国家的一半路途处传来一个震人心弦的声音;接着瞥见一片色彩在灌木丛中穿行;只见大约由四五十人组成的一队人马在向前行进。其中绝大多数人跟刚才所见的那个黑人一样地巨大。他们秩序井然地前进着,手持长矛,腰系彩带,腰带前面似乎还有个囊袋一样的东西。走在人群前面的是个中等身材的黑人,那人手持木棍,长得较有灵气;伴随他的是两个矮个子,走在队伍中,比那帮巨人还要显眼。这两人长着硕大的脑袋。浑身肌肉极其发达,简直像是个侏儒,那黑黝黝的肩膀上还披着醒目的黄色披风。
  远远地看到那帮人,这位盘坐着的黑巨人就站了起来,直挺挺地屹立在篮边。这时,人群走近并停了下来,首领(即那位中等身材的黑人)发出命令,接着从队伍中走出一个巨人,向着我们的黑巨人走来,后者就拎起篮子,僵硬地递给新来者,然后站到那巨人的队伍当中。
  显然,我们正在目睹的是换哨的一种例行手续,我绞尽脑汁地想,这一切——卫兵、巨人、侏儒、蟾蜍——会意味着什么呢?
  这时,使我惊愕的是,耳边传来一声惊叫。
  原来是个该死的挑夫,一个可恶的家伙,总是喜欢表现一下他的独立性。我想,他是等得不耐烦了,就狂妄自大地爬过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突如其来地看到这一群巨人则使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惊慌失措。我向他打暗号,叫他保持安静,可惜太迟了。
  那帮人已听到了惊叫声;首领快速地下达命令,巨人们就兵分两路,冲上来包抄我们。
  武力对抗显然是不可能了。这时,我的心也快提到嗓子眼上了,但还是竭立维护着尊严,边叫猎人不要打枪,边跳起身来,伸出双手向他们示意手中没拿任何武器。
  看起来,十多支长矛好像都在向我射来,但没有一支落在我身上;那首领跑上山坡并发出指示。
  两个巨人走上前来,用手臂架住我的双手;其他巨人则用长矛把那猎人和挑夫团团围住。余下的挑夫发现出了乱子,开始叫喊着逃跑,那帮巨人就分出一半在他们后面穷追猛赶。另一半巨人则慢吞吞地但又非常坚定地押着我们3人穿过山谷,向前走去。
  我一点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便叫猎人试试。结果发现这是一种方言,他也只能略微听懂一些。因此除了知道我们正被带去见一个高级官员之外,便一无所知了。
  两天来,我们被押着通过一个花园般美丽的国家,每隔一段路程就是一个村庄。不时地,还可看到各种怪物:侏儒、肥胖无比的妇女或双头痘物之类的,导致我萌发了这样的念头,我这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马戏团怪物新的来源。
  该国的地势开始缓缓地向下倾斜,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景色宜人的河谷地带;现在已快到首都了。对非洲而言,这确确实实算是个大城市了。
  城墙是用泥土垒成的,由沉重的板状拱壁支撑着,建筑式样非常怪异,让人过目不忘,墙上还站着守卫的巨人。看到我们走近,一大群人喊叫着,从最近的一扇门涌泄出来。
  天哪,这是怎样的人群啊!到那时,我已慢慢地看惯了巨人,可现在没料到竟会像美国的巴纳姆和贝利举行的一次“奇人怪物展览”:许许多多的半侏儒;有些人比他们更矮些,人们无法辨出这是些早熟的孩子还是发育严重不良的成年人;有些人出奇地胖,手臂像黑乎乎的熏羊腿,肥肉一圈一圈地鼓出来;还有一些人显得过早地老态龙钟,浑身干瘪瘪的;另一些人则面目可憎,一副痴呆相。当然,也有许多正常的黑人,但太多的怪人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此外,进城后不久我还突然注意到一样令人费解的东西——一根带有完好绝缘体的电话线,挂在两棵树之间。一台电话——在一个不知名的非洲小镇上。我实在想不明白。
  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是:我看到一个白人经过,从一所大房子走进另一所大房子——绝不会搞错,是个白人。首先因为他穿着白色帆布裤,戴着硬壳太阳帽;其次是他长着一张浅色的脸。
  听到我们一队人马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郴我们走来。
  “你好!”我向他大声打招呼,“你会讲英语吗?”
  “会的,”他答复道,“但等一会儿。”然后开始跟那个押我们的首领迅速交谈起来,不难看出,首领对他极其尊重。
  那白人返回来快速地对我说,“他们准备把你们带到议事大厅去接受审讯,但我会留心不让你们受到伤害的。这是片陌生人禁止入内的国土,你们得做好被关押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审讯一完毕,他们就会把你们送到圣殿来见我,然后我会向你们解释的。这一切都需要作些解释,”他干笑了一声。“顺便提一下,我叫哈斯库姆,以前曾在英格兰的米德尔塞克斯郡医院搞过研究工作,现在是尊敬的姆哥伯陛下的宗教顾问。”他笑着讲下去。
  这人很有趣——50岁左右,体态清瘦,脸孔尖削,蓄着一撮小胡子,淡褐色的双眼深深地凹陷着。至于他的神情,显得有点悲观,但又似乎并没有对生活失去兴趣。
  我们继续向前走。此刻已来到了大厅门口,押送我们的巨人在外面排好了队伍,我的人马排在他们后面,就我跟首领两人走了进去。只见两名审判官身穿长袍,相貌极其周正。
  审讯进行得很正规,并且不同于众,其不同主要体现在审讯程序和审判官庄严的举止上。
  这一切结束后,巨人们就把我的人马赶到一个围地里;而我则被送往一间带有点欧洲风格的小屋,在那儿我见到了哈斯库姆。
  当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就马上追问哈斯库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我们在哪儿?所有这些‘马戏团表演’和‘怪物展览’是什么意思?你又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他打断了我的话,“这事说来话长,因此还是让我来讲吧,以免浪费时间。”
  我不打算照他的原话来讲述这一故事,不过我会尽量结合以下两点——跟他后来的许多次交谈以及我自己收集得来的资料——给出一个更合乎逻辑的介绍。
  哈斯库姆曾经是一个有远大前途的医学专业学生,在获得学位之后,他就着手搞研究。刚开始他研究的是寄生原生痘物门,但为了搞组织培养,他放弃了那份工作;之后,他曾搞过癌症研究,接着还搞过发育生理学研究。后来,政府组建了一支庞大的考察队伍,去调查昏睡病,哈斯库姆对此心潮澎湃,怀着对旅行的渴望,通过走门路,成了一名去非洲的科学工作者。其中,野生痘物充当锥虫病原体的储存宿主——这一课题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他获悉野生痘物的大规模迁徙后,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传播昏睡病的一种重要途径,就请求考察队允许他去内陆地区,对整个问题进行调查。于是,考察队在完成整体工作后,为了看看他能发现些什么,就批准哈斯库姆继续呆在非洲,跟他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白人和一队挑夫。他的这位白人同伴是个实验室技术员,名叫艾革斯,是位不苟言笑的科学工作者。
  哈斯库姆一行人在非洲的经历多得不胜枚举,只要说说他们迷路后落入这个部落这一段经历就足够了。
  事情发生在十五年之前,而如今艾革斯早已过世。那是在该部落呆了几年之后,艾革斯企图逃跑而被抓住时受了伤,以致死亡。
  他们遭捕获后,也曾在议事厅里接受过审讯。哈斯库姆(他对人类学,如同对科学研究中的其他绝大多数课题一样,感过兴趣,但只是一个半吊子)对他所描述的那种极端宗教氛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该部落的人干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复杂的仪式;酋长看起来倒不像国王,反而更像牧师,他每隔一会儿就变换一下仪式;而牧师们则整天在看似圣坛一样的地方忙碌着。另外还有许多仪式,他注意到了其中有一种跟血液有关系——首先是酋长,接着是那帮长老,一个个刺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放进一个小管子里,然后把这混合血液放在火焰上慢慢地蒸发。
  哈斯库姆的挑夫当中,有几个所讲的语言跟这些人的话语很相似;因而其中的一个就充当了翻译。
  看来一切对他们不太有利。
  该国似乎是片“圣地”,该部落是个“圣种”,他们对那些私自闯入的其他非洲人,不是杀掉就是进行奴役;但其他非洲人通常是远远地避开,不去闯入。白种人,这儿的人们是听说过的,但直到现在才亲眼目睹,因而就如何处置这些人——杀、放还是奴役呢?——展开了一场争论。把这些人放走,有悖于他们的原则:假如关于“圣地”的消息传到国外,就会玷污这片“圣地”。把他们变为奴隶——对,就这么办;可是他们又能干些什么呢?长老们似乎对这些人,这些属于其他人种的人,有种本能的厌恶。
  哈斯库姆有了个主意,他转身对翻译说:“告诉他们,你们视血液为圣物,我们白人也跟你们一样;但我们做得更多——我们能使血液的内在属性变得实实在在,可以看得见。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会向你们表演这一伟大的魔术。”
  说完这些话,哈斯库姆便向挑夫招手,叫他把那台精密的显微镜拿过来,然后就架起显微镜,接着用小刀划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液放到切片盖片下的载片上。
  对此,这帮达官贵人明显地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来,他们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最后,酋长命令道:“你示范一下。”
  与以前他给医学专业一年级的学生操作、讲解血液标本相比,这次哈斯库姆则更带劲。他解释说,血液是由各种各样的细胞组成的,这些血细胞都有自己的生命,因此通过对血液的窥视就能获得全新的力量来控制他们。
  他的话语或多或少地打动了这些长老。因位管怎么说,以前他们在血液中什么也没看到,现在却观察到了成千上万的血球,迫使他们去思索并意识到:这个白人有着一种本领,他可以成为一名称心的奴仆。
  由于害怕自己受人控制,长老们不想观看自己的血液,但他们抽了一个奴隶的血进行观看。哈斯库姆还要了一只鸟,通过展示鸟的血细胞与人的血细胞之间的不同,激起了这帮人的兴趣。
  “告诉他们,”他对翻译讲,“我另外还有许多本领和魇力,如果他们愿意给我时间的话,我会向他们——展示的。”
  总之,他们赦免了哈斯库姆一行人——哈斯库姆终于舒了一口气。他说,在那时他领略到了听法官说“在押一星期”时的那种滋味。
  该部落的一位元老——一名体格强壮的高个中年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令他惊喜的是,第二天这人就过来看他。哈斯库姆后来就给他起了个绰号“王储主教”,因为在他的身上结合了政治家的特征和牧师的特色;但这人的真名叫巴格勒。他急着想更多地了解哈斯库姆的神秘力量,如同哈斯库姆急着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民族,他落入了何人的手掌中一样。于是,他俩几乎每个晚上都要见面,并一直谈到深夜。
  巴格勒的问题跟哈斯库姆的疑问一样,很少是在纯粹的学术好奇心的驱使下提出来的。显微镜对他的强烈影响,尤其蹙显微镜对他同僚的影响,使巴格勒急着想发现:利用这个白人的力量,能否使自己得到提升?
  最后,他们达成了协议:巴格勒保证不让哈斯库姆受到伤害;反过来,哈斯库姆必须把他的设备和本领交给长老院支配,而且由巴格勒来精心安排一切事务,以使他自己受益。
  巴格勒设想着——只要哈斯库姆能够取得进展,全国的宗教就会发生巨大变化,这将是一场以哈斯库姆的魔力为基础的改革;而且,在这改变了的宗教体制中,他自己还将担任大祭司。
  哈斯库姆的幽默感这回得到了满足。看起来似乎很清楚,他们不可能逃跑,至少在眼下不可能。既然这样,何不抓住这个机会——花政府的钱来搞些研究工作呢?这种机会,在国内时,他跟其他研究工作者都曾一直争着想得到的。他开始浮想:他将尽可能地发现该部落的所有宗教仪式和迷信习俗;在所学科技知识的帮助下,把这些宗教仪式的细枝末节,那些迷信习俗的表现方式以及他们笃信宗教的具体方方面面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这在该部落的人看来将是真正的奇迹。
  在这儿,我不想费神地讲述哈斯库姆与他们之间的所有磋商,经历的多次挫折以及遭受的种种误解。最后,他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一座房子,用作实验室;源源不断的人员供应,由奴隶和牧师来充当实验室助手,分管低、高级工作;他还得到这样的承诺,即在科学器材用完时,他们会竭尽全力从沿海地区搞来其他器材。这些人不折不扣地遵守着这一诺言,因此哈斯库姆从来都没缺乏过凡是能用钱买得到的实验器材。
  接下来,哈斯库姆就专心致志地对他们的宗教进行研究,发现该国的宗教是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主题建立起来的。其中,为首的是对该国祭司王的神性和无与伦比的重要性的信仰;第二个主题是一种祖先崇拜;第三个主题则是对痘物的膜拜,尤其是对非洲痘物群中那些非常奇异的物种的膜拜;第四个主题是性,是关于分化变异方面的。哈斯库姆对这些细节进行深思,他联想起了生物学方面的种种研究:组织培养,实验胚胎学,内分泌疗法,人工单性生殖。他笑了笑,心想,“哦,这应该是挺有趣的,至少我可以试试。”
  整个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序幕。也许,最好是由我来接着讲述故事的发展,讲一些我的切身体验,这些印象是在哈斯库姆领我参观他的实验室时形成的。
  该城的整整四分之一全都用来搞宗教——这给我的感觉是太多了些,而哈斯库姆却提醒我说,西藏把五分之一的收入花在黄油上,还把熔化的黄油放在圣坛前燃烧。
  大广场的正面是主庙,由大量的泥巴建成,很坚固。广场两边是公寓,分别住着神仆和牧师。广场的背面就是哈斯库姆的实验室,其中有些是泥房子,另外一些则是木结构,那是在他后来的指导下建造起来的:这些实验室围成了几个四方院,日夜由巨人巡逻队守卫着。在第一个四方院里面有个鱼池;在第二个院子里有巨大的鸟笼和鸡舍;在第三个院子中则有许多笼子,装着各种痘物;在第四个院子里是一个小植物园。实验室后面是些牛棚和羊圈,另外还有一个所谓的人类试验区。
  哈斯库姆把我带到最近的一所实验室里,他介绍说:“这就是人们所熟悉的‘工厂’(要给出这个词的确切含义并不容易,但它的字面意思就是制造的地方),这儿既是‘陛下制造厂”也是‘祖先不朽的源泉’。”
  我环视了一下,看到一排排的非洲妇女,她们个个胸部丰满、神情欢快,身穿紧身白大褂,头戴白帽子,打扮得非常得体,手上还戴着橡皮手套。房间里面摆着一架架的显微镜和各种各样冒着蒸汽的容器,相当显眼。我还注意到一扇木头屏障,把房间的后半部分隔了开来,屏障上装了许多玻璃门;通过这些玻璃门可进入到一问间的小隔室,每间里面都贴着一个用我们所不懂的语言写的名字,而且还放着几样我先前所看到过的那种由乌木支架和玻璃片组成的物件。房子四周布满管道,看来,这些管道是用来输送房间角落处的一个炉火所散发出来的热量的。
  “‘陛下制造厂’!”我大声叫嚷道,“‘不朽的源泉,!你到底在指什么?”
  “如果你想听一个普通点的名字,”哈斯库姆回答说,“那好,我就称它为‘宗教的组织培养所’吧。”
  听到“组织培养”这个字眼,我的思绪飞回到1918年的某一天:那天,一位在纽约搞研究的朋友带我去参观著名的洛克菲勒学院;在那儿,我看到了法国外科医生亚历克西斯·卡雷尔和几队身穿白色服装的美国姑娘,他们在我面前搞着一系列的工作——选择培养菌、进行消毒、放到显微镜上、进行培养,等等。的确,与洛克菲勒学院相比,哈斯厍姆的组织培养所装备得不是很好,但它却拥有一支更为庞大的员工队伍,只不过是肤色不同而已。
  哈斯库姆解释说:“你也许知道,在弗雷泽的《金枝》①一书中我们熟悉了宗教的祭司王这样一个概念,《金枝》还阐述了祭司王在原始社会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在这儿,整个部落的利益与国王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因此人们采取超乎寻常的防备措施来保护国王不受伤害。在古老的岁月里,他们几乎禁止国王走路,以防失去神威;他们还把国王剪下的头发和指甲交给该国最重要的一个官员,让他来管理,该官员的职责就是把这些东西秘密地埋在地下,以防敌人通过对它们施展妖术从而达到致使国王生病或死亡的阴谋。如果有哪个地位卑微的人踩踏了国王的影子,他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该国每年都要选出一名奴隶,扮成国王的模样,在一周里让他享受国王所有的特权,在这短暂的荣耀结束后就遭斩首。通过这种方式,人们认为那些可能降临到国王头上的疾病和不幸都已经由那奴隶代受了。”
  【① 《金枝》是部非常详尽的专著,书中提到了部分罗马神话,尤其反映了对月亮和狩猎女神狄安娜的狂热崇拜。】
  他接着说:“首先,我装配好仪器,并在艾革斯的帮助下,成功地获得了各种优质培养菌——起先是小鸡组织的培养菌,后来,借助胚胎萃取物,从发育成熟的各类哺乳痘物体中取得了组织培养菌。然后我去巴格勒那儿,告诉他。如果我不能把国王作为一个人体来增强其安全性的话,至少我可以把他作为一个生命来增强它的安全性;我还告诉他,按照理论的观点,我认为搞国王组织的培养将取得同样令人满意的效果。接着,我还向他指出:如果愿意担任国王的子生命(即细胞组织)的保卫官的话,他的职位跟国王指甲的管家和埋葬官相比,将重要得多,他还可能成为该国最有权势的官员。
  “最终,我获准把国王皮下结缔组织中的一小部分从局部麻醉药中取了出来(一旦发生意外,我就受到杀头的危胁)。在聚集的一大帮贵族面前,我把组织碎片放到培养基里,然后放在显微镜下指给他们看。接着叫人把这些组织拿走,放进恒温器,由6名士兵组成的看守队守卫着——他们每隔8小时换一班。3天之后,令我高兴的是,这些组织都成活了并且长得很快。我可看出,这一切已把长老们给打动了,因此就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指出这种成长形成了国王神圣组织的数量的实际增加;我还指出,我能无限制地增加组织数量。接着,我就把每个组织切成8片,并对所有的组织片进行次培养。这些进行次培养的组织片再次由人守卫着,并且还是在3天之后进行检查。但这次并非所有的组织片都成活了,因此有些人就以我杀死了国王的组只为理由,开始窃窃私语并脸露愠色;但我向他们指出,国王还是国王,他那小小的伤口早已痊愈,每一个培养成功的细胞组织都意味着对该国的一份额外奉献和特别保护。我得承认,这批人很善于推理,并有很强的神学灵敏性,因为他们立即领会了我的暗示。
  “我向巴格勒指出,现在他们可以摒弃一些针对国王的古老信条了;然后,巴格勒就说服了其他人,他也没费什么大劲。我介绍了许多新观点,其中最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大规模生产’,我们的目标是对国王的组织进行无限制的繁殖,并且确保在该国处处都有保护它们的力量。这样,通过集中精力增加数量,我们足以取消对国王生活方式的某些限制。国王对此当然是欣然同意;同样地,对于巴格勒来说,这也是乐于接受的,他想象自己正在操纵着意想不到的大权。人们或许会想,这样的创新,就因为是个新生事物,肯定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但我得承认这里的人们没有先入之见,在这一点上完全比得上普通商人。
  “就这样解决了原则问题之后,针对计划所需要的大部分人员的最佳征招方案问题,我跟巴格勒展开了许多次争论。这是多好的一个刊登科学广告的机会啊!但不幸的是,该国国民并不识字。然而,大家都知道,在多少有点儿不识字的国家里,战争宣传开展得还是很成功——因此为何不在这儿进行科学宣传呢?”
  在首都,哈斯库姆组织了一系列的公开讲座。每次,都要从贵族当中挑出一批人,威严地坐在讲台上;听众是些普通百姓,他们是受了皇家传令宫的邀请前来参加的。
  在讲座中,哈斯库姆向老百姓展示了国王的组织,还解释了全社会拥有越来越多的神圣组织(即国王的组织)的重要性,但遗憾的是,这项准备工作既艰辛又费用庞大,而且全民都得参加。就如何开展这项工作,哈斯库姆相应地作了如下安排:凡是捐赠一头母牛或水牛,或者捐赠其对等物——三只山羊或绵羊,或是三头猪——都将分得国王的一份组织,这些组织全都放在乌木支架上。次培养在特定的几天、几个小时之内进行,而且必须把那些次培养后的组织片送去换新组织。假如由于疏忽导致组织死亡,就无法以旧换新了。按条文规定,凡是国王组织的持有者都有权进行为期一年的次培养,当然期限是可以延长的。
  通过这种方式,不但使得国王的组织总数剧增,这对全国都有利;而且每个组织持有者都将拥有国王陛下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并将通过他们自己的努力来帮助国王的神力倍增,从而感到莫大的欣喜,获得无尚的殊荣。
  人们还可以把女儿献给政府来为国家服务。由政府为这些年轻女子提供膳宿,并传授神圣培养的技术。候选人将根据其整体健康状况选出;但另外,候选人当然还得在宗教原则方面的测验中得优秀。入选者要接受为期6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满后,就可得到一个永久身份,并被冠以“神圣组织修女”的头衔。随着年龄、阅历和功绩的增长,她们可以由神圣组织修女晋升到神圣组织的母亲、祖母、曾祖母和祖先。由于跟一切利益来源(即国王利益)的密切联系,使她们取得功绩、得到好处,这一切还将恩泽到她们的家庭。
  这项计划开展得很快。猪、牛、羊、黑人少女源源不断地涌入。
  第二年,此计划就蔓延到全国,还建立了一个流动实验室,每周在各地巡回做实验。
  到第三年年终为止,该国的每户家庭几乎都拥有一份神圣组织。如果连一份也没有,就如同在伦敦的第五大街上没有穿裤子或至少说是没有戴帽子一样。①
  【① 这部分写于1927年之前。】
  就这样,巴格勒对全国的宗教进行了一场改革,成为该国最举足轻重的人物,还牢牢地确立了应用科学和哈斯库姆在国家机构中的地位。
  在所获成功的鼓舞下,很快地哈斯库姆就打算对宗教中的一支——祖先崇拜进行研究。他还发布了一个公告,指出假如能做到不仅对祖先碳化的骨骸进行信奉,还能对他们仍旧实实在在生长着的组织小片进行敬奉的话,将取得格外令人满意的效果。因此,所有渴望从巴格勒国务部的事业中获利的人,都应在具体指定的几个小时之内把他们年长的亲戚带到实验室来;在那儿,人们会把他们的组织碎片毫无痛感地提取出来,进行培养。
  对于平常百姓来说,这也是很有吸引力的。的确,不论祖父还是年迈的母亲偶尔也会感到愤慨,并提出抗议。但这也无关紧要,因为小孩一旦长到25岁,法律规定他们对祖先,不论死活,都有进行敬奉的义务;而且,为了及时地举行所有的宗教仪式来更好地保卫国家安全,法律也赋予他们对祖先有绝对的控制权。此外,祖辈们很快发现,这只是一次小手术,而且手术一旦成功,就会严生最最有利的结果。由于子孙们立即专心于搞组织培养,因为这些组织在老人们死后他们还能继续进行崇敬,从而使得他们的父辈和祖父辈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而多年来,那令人讨厌的种种制约一直困扰着这片圣地,约束着人们的举止。
  因此,几乎在该国的每个炉灶边,年轻一代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家庭载物玻璃片,而不是一排排内装某个祖先骨灰的老式红坛子。每个家庭在祈祷的时候,都会取出所有的载片,并虔敬地进行检查。
  “爷爷这星期长得不好,”你也许会听到一个年轻黑人说出这样的话语;父亲然后会对着组织片做祷告;如果祷告失灵,那就得把组织片带回到培养所去恢复活力。反之,看到所培养的组织在有规律地搏动,该是多么地令人高兴啊!曾祖母的组织的明显搏动则使人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她那张熟悉且又皱纹遍布的笑脸;有时,成长的激情似乎同时打动了特定的一代人,他们仿佛在联合起来保佑他们虔诚的子孙后代。
  为了对付组织可能灭绝这一问题,哈斯库姆在实验室后面建造了一个中心仓库,里面存放着全国每一个家族的对应组织。让我感兴趣的就是这个组织储存所。哈斯库姆向我断言,像这样的储存所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这儿不是公墓,而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场所,如果我可以杜撰一个单词的话,就称它为“组织的城市”吧。
  第二所实验室专用于制造内分泌产物——一种非洲甲壳物的内分泌产物,因此这里的人们称该实验室为“牧师的圣物制造厂”。
  哈斯库姆告诉我说:“在这儿,新奇事物并不多。你知道几年前在英国盛行的‘腺’研究热吧,其结果之一是研制出了多腺性制剂,这是一种新型的专利药品;另一结果是产生了一种有超过弗洛伊德学说之势的大众文献,而且这文献对人类的解释完全是基于腺的构造,一点也没涉及到精神分析法。
  “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用一种比较简单的方法把所学的知识付诸应用。其中,第一件事就是要向巴格勒说明:我是怎样通过反复注射垂体前叶制剂来使得普通的婴儿长成巨人。这一想法正合他意,他提出了组建神圣卫队的计划,其中的士兵个个都要体型庞大,甚至比腓特烈国王的士兵还要高大。
  “另外,我利用他们的宗教对畸形人和低能人的敬畏这一事实,在几个课题上,确确实实是把知识付诸于实践了。这种敬畏,当然啰,在许多国家都是个普遍现象;在那儿,傻瓜应该受到鼓励,而侏儒则成了迷信敬畏的对象。因此我就开始致力于创造各种各样的新品种。通过使用一种特殊的肾皮质提取物,我制造出一批力大无比的孩童,这些孩子可以跟幼年的赫丘利——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相匹敌;而且,这些孩子看上去确实像是把赫丘利和车夫的特征集于一身了。通过向少女注射这种特殊的提取物,我能让她们长出最最稠密的胡须,接着马上任命她们为女先知。
  “拨弄垂体后叶则使人变得异常地肥胖;另外,这儿的男人还特别喜欢女人长得肥肥的。巴格勒就利用上面这两点,把经过垂体后叶改动处理的女奴卖给男人们当小妾,我相信他是发了一笔大财。最后,通过另一种垂体处理,我终于掌握了侏儒症的真正奥秘——即在垂体处理时保留性成熟的面积。
  “在这些制成品中,侏儒们呆在神殿里当侍僧;一队肥胖的年轻女子组成所谓的修女会,作为全国美的理想化身,她们肩负着特殊的宗教使命,而且应该以大慈大悲的外表形象来履行这些职责;而巨人们就组成了我们的常备军。
  “这些肥胖的修女给我带来了一个我得承认至今仍未解决的问题:像所有的人种一样,这些修女相应地对童贞怀有极大的敬意,而人类是通过性交来大量地繁衍后代,那么该如何来进行修女的繁衍呢?于是,我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我能把雅克·洛布关于人工单性生殖的巨大发现应用于男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运用于这些年轻女子的话,我就能培育出一族修女,她们能进行自我繁衍,但永远是贞女。对她们,我们应该怀有深深的敬意,这种敬意就如同我刚刚所提到的对童贞的敬畏一样。你也知道,建议搞任何形式的活动,若对全国的宗教不利,则是没好处的。我想,在一个真正民主的国家里,搞由政府赞助的研究工作,差不多也会遇到同样的种种困难。如同我所讲的那样,我碰到了一系列困难,不过这些困难只在一定程度上使我退缩了一下。例如,在单性生殖的研究方面,跟巴苔荣的无父青蛙相比,我已搞得更进一步;我还对爬行痘物以及鸟类的蛋卵进行了单性生殖的人工引导;但到目前为止,在哺乳痘物的单性生殖方面,我仍未取得成功。然而,我并没有放弃!”
  接着我们来到了第三个实验室,在这儿,到处都是畸形痘物,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实验室是最最有趣的”,哈斯库姆告诉我说,“它的官方名称是‘物神院’。在这儿,我只是又一次利用老百姓的普遍心理,搞起了研究工作。这里的百姓对奇形怪状的痘物真可谓是情有独钟,而且他们还通过最最怪诞的表现方式,用小型的陶土或象牙塑像来表示物神。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把人工能否改进自然这一问题搞清楚的,我还开始对我所搞过的实验胚胎学进行回忆。但在这儿,我只使用了实验胚胎学中最最简单的方法,即利用发育最初阶段的可塑性,来制造双头巨兽。当然,双头巨型水螈和双头巨型鱼类的研制已在几年前由德国痘物学家施培曼和史达卡尔两人分别搞过了;因而我只不过是运用福特先生的大规模生产原理来大量地制造这两种双头巨兽。不过,我也有我的特制品:三头蛇和长有一个冲天脑袋的双头蟾蜍。三头蛇的制造有点困难,但需求量很大,而且能卖好价格。双头蟾蜍的生产则简单多了,只要把哈里森的方法运用到小蝌蚪上面就行了。”
  然后,哈斯库姆把我领到最后的一所房子里。与另外三所房子不同的是——在这儿,没有研究取得进展的任何迹象,里面空荡荡的。房间里挂着黑乎乎的窗帘,只从顶部透出些亮光;房子的中间是一排排的乌木长凳,长凳前面是个讲台,上面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球体。
  “在这儿,我正着手搞强化心灵感应方面的研究,”他对我说,“关于这一研究的全部情况,将来你一定得抽空来看看,因为这确实很有趣。”
  你可以想象出当时我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因为这类奇事实在让我感到吃惊。每天我都要跟哈斯库姆进行交谈,慢慢地这种交谈成了我们两人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一天,我问他是否已对逃跑不再抱希望了,他回答时支支吾吾的,很是怪异。最后,他对我说:“说句老实话,亲爱的琼斯,最近几年来我真的几乎没考虑过要逃跑。在最初看起来,要我故意放弃这个念头,并把越来越多的精力转移到工作上,这是如此地不可思议,当时我几乎可以说是很愤怒。而如今,真的,我对我是否要逃跑已拿不定主意了。”
  “不想逃跑!”我叫嚷道,“你不可能是指这个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他回答道,“我最最希望的就是在强化心灵感应方面取得进展。嗨,伙计,你可知道我得到了一个多好的机会啊!并且这项工作进展得如此迅速——我可以预见一切已快成功了。”他停了下来,沉默不语。
  然而,尽管我对哈斯库姆过去所取得的成就极感兴趣,我还是不想为了他那反常的求知欲望来牺牲我的前途。不过他是不会丢下他的工作的。
  最最激发哈斯厍姆的想象力的买验是他在大众心灵感应方面进行的那些实验。在英国,在变态心理学说还不怎么流行的时候,他已完成了医学方面的学业,还幸运地结识了一个热中手搞催眠术研究的年轻医生,并通过这位医生的介绍,认识了一些伟大的先驱,如布拉威尔、温菲尔德等人。结果是他自个也成了一名合格的催眠师,而且挚识相当渊博。
  在遭监禁的最初那段日子里,哈斯库姆对圣舞开始感兴趣。那儿的人们在满月的每个晚上都要跳圣舞,认为这是向天庭赎罪。所有的舞蹈者都属于一个特殊的教派。他们跳着激动人心的舞蹈,这一系列的舞步象征着追逐、战争、爱情方面的种种活动。在跳完之后,首领把他们带到试验台上,然后进行施眠。这给哈斯库姆留下的印象是:这些人只要几秒钟的时间就会身体靠着乌木栏杆向后倒,并处于沉沉的昏睡状态。这使他回想起法国科学家们所记录的那些关于集体催眠方面极其可怕的例子来。接着,首领从试验台的一端催眠到另一端,对每个人耳语一句简短的话语;然后,根据古老的礼节,他走近祭司王并大声说道:“尊敬的陛下,命令这些舞者去做你喜欢的事吧。”听到这句话,国王就会指示那帮人去做一个先前保密的动作。指示常常是去拿取某个物品,并放到假想的圣殿里;或是去迎战敌人;或是扮成某种痘物或飞鸟(这是那帮舞者最愿意做的)。不管这指示是什么,被施了催眠术的人都会去执行,因为首领的耳语已成了一种命令,使他们只听到国王所说的话,并去执行。在他们奔跑的时候,可看到最最奇怪的景象:他们对路上的任何事物都毫不在意,只是在寻找着国王要求他们去拿取的葫芦或是绵羊之类的东西;或是用一种象征的手法朝着我们所看不见的敌人冲去;或是一下子匍匐在地,发出狮子般吼叫;或如斑马奔驰;或如鹤、鹭翩翩起舞。命令执行完毕之后,他们就如木头一般僵立着,直到首领向他们跑去,从一个身边跑到另一个身边,用手指在他们身上一点并大喊一声“醒来”为止。他们醒过来了,没精打采地,但是意识到自己在精神上已成了另外一个人,就跳回到那间独特的简陋小屋或是会所之类的房子里。
  这种对催眠暗示的敏感性吸引了哈斯库姆,他获准可更近距离地对这帮舞者进行观察。他很快就证实了:这些人作为一个部落,极易分化离异,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他们进入一种沉沉的催眠状态;可是,虽然这种催眠状态下的潜意识完全不同于清醒状态下的潜意识,它还是包含了欧洲人在催眠状态下的潜意识所没有的部分特征。像大多数早期忙着搞心理学研究的人一样,哈斯库姆曾对心灵感应感兴趣;而现在,由他控制着这批催眠对象,他就对这个课题开始真正地进行研究。
  通过挑选出两个实验对象,对他们进行催眠;接着向其中一个发出暗示,再通过这人把暗示传送给一定距离之外的另一个人,而其间并没任何物质方面的中介作用——通过以上这一实验,哈斯库姆很快就证实了心灵感应的存在。后来,即在他工作的顶峰时期,他发现若同时向几个对象进行暗示,其心灵感应的效果要比一次只向一个人进行暗示时强得多——因为这些被施了催眠术的人正在进行相互强化。
  “我在研究超意识,”哈斯库姆说道,“而且我已经获得了超意识的雏形。”
  我得承认,对通过强化心灵感应的效果所展示的前景,我几乎跟哈斯库姆一样地高兴。
  哈斯库姆认为,当所有的对象几乎处于同一种心理状态时,就会出现超常的强化效应。
  无疑地,从理论的角度看,他的这一观点似乎是正确的:起先,要达到这种相似状态很难;然而,慢慢地我们发现,把催眠对象调到同一个音律是可能的,如果我可以这样比喻的话,接着有趣的事情就真正地开始出现了。
  首先,我们发觉在越来越大的强化作用下,我们司以把心灵感应传到越来越远的地方,直到最终我们能把命令从首都传送到几乎100英里之外的国界线。接着,我们还发现,对于那些实验对象来说,为了接受心灵感应的命令,没必要先进入催眠状态。几乎每个人,尤其是那些性格稳定的人,都可以不经催眠就受到心灵感应的影响。然而,最最不同寻常的是那些起先我们称之为“近效应”的心灵感应,因为一直到了后来,我们才发现“近效应”名不符实,它有可能向远处传送。在哈斯库姆向一大群处于催眠状态下的对象暗示了某个简单的命令之后,如果径直在他们中间走动的话,我们就会产生极其异常的感觉,就如同感受到某个超人正在用威胁的语调,以铺天盖地之势重复着这一命令,一方面我们觉得必须执行命令,另一方面我们又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命令的一部分,或者只是那威力比我们大得多的指挥力量的一部分,如果我可以这样形容的话。而这种感觉,哈斯库姆声称,就是超意识的真正开端。
  当然,我们必须考虑到巴格勒。哈斯库姆的下意识里都是古藏族喇嘛教所用的祈祷轮。他提议说,最终他能对全国人民进行催眠诱导,并接着向他们传送一段祷辞,从而保证所有的人每天都的的确确在做祷告,而且同时,这还无疑会大大加强祈祷的功效。因此,根据上面这个例子,在灾难或战争时期,利用心灵感应的增强效应使全民长时间地一起抗灾或作战,这将是件可能的事情。
  巴格勒对此深感兴趣。他设想着,自己正通过这种精神工具随心所欲地向人们灌输这些思想。他还想象着;自己在发布命令,全国的人从催眠状态下醒过来,他们在执行命令……他做着各种各样的美梦,跟他的梦想相比,报业辛迪加老板、甚至是战争煽动家的那些美梦,都将黯然失色、自惭形秽。当然,他希望在具体方法上得到哈斯库姆的亲自指导;同样理所当然地,我们不可能拒绝他的这一要求,虽然我得提一下,如果他什么时候打定主意不理哈斯库姆。开始自己搞实验的话,他可能会决定去干些什么?对此我常感到些许不安。这个原因连同我一直想离开此地的渴望,导致我再次试图找到一个逃跑的方法。接着,我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可能就是这种精神方法(即心灵感应)本身导致了我们遭囚禁,而我对心灵感应怀有种种非常悲观的预感。
  因此有一天,在使得哈斯库姆深深地意识到,让他的这一伟大发现(即心灵感应的增强效应)跟他一起在非洲消失,将是人类的一大损失之后,我用诚挚的语气,开始一个劲地对他说:“亲爱的哈斯库姆,你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国去。有什么东西卤止你对巴格勒说——你的试验差不多快圆满成功了,但你需要更多的对象来做某些实验——这样的话呢?若按我说的那样去做的话,你就能拥有一支两百人的实验队伍,经过调整之后,其强化作用是如此巨大,从而你将拥有一支足以影响全国人民的精神力量。接着,当然是选个晴天,把这支精神队伍的潜力尽可能地发挥出来,并通过这群人向全国发出催眠作用。举国上下,男女老少都将陷入昏迷状态。然后,我们就向这支实验队伍发出暗示,再通过他们向成千上万易接受暗示的人们抓‘昏睡一星期,这一心灵感应的信息,这个信息将在人们心中扎根,直到该国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超意识,即只对我们向他们灌输的‘睡觉,这一暗示有感觉。”
  读者也许会问,我们创设了超意识,自个又是如何逃脱它的控制的呢?这个嘛,我们已发现,金属相对于其他物质而言,几乎不受心灵感应的影响,因此就为自己准备了一种锡讲坛,在举行实验时我们可以站到讲坛后面。这锡讲坛连同箔帽子,会大大地削弱超意识对我们的影响。我们当然没有告诉巴格勒有关这些金属道具的内情。
  哈斯库姆一直不吭声,最后,他终于说话了。
  “我喜欢这个主意,”他说道,“我还差不多在想这样的事了,假如哪一天回到英国并名扬科学界的话,那得归功于我的发现,是这些发现为我提供了逃跑的方法。”
  从那一刻起,为了完善逃跑计划,我们努力地工作着。
  大约过了5个月之后,一切看来都很顺利。我们把日常用品和指南针都收拾停当并打好了包裹。我还获准可携带步枪,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许打枪。我们还跟一些到沿海地区做生意的人交朋友,并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从他们那儿尽可能详细地打听到有关去海滨的所有路线方面的信息。
  最后,时机终于来了。像进行平常演习一样,我们把实验队伍聚集在一块,在催眠诱发之后,开始对他们进行调整。
  这时,巴格勒突然闯了进来,这正是我们所担心的,但已没有办法来阻止了。
  “我们该怎么办?”我用英语低声地问哈斯库姆。
  “接着干,让他见鬼去吧,”他回答说,“我们可以让他跟其他人一块昏睡过去。”
  因此,我们向他表示欢迎,并把他安置在一个离表演队伍最近的位置上,那些实验对象都紧紧地挤在一块。
  最后,一切终于准备就绪。
  哈斯库姆走上讲坛,宣布说,“请各位注意听马上就要发出的暗示。”
  人群稍稍挺直了些。
  “睡觉,”哈斯库姆说道,“睡觉就是命令:命令在本国的所有人员都毫不间断地昏睡过去。”
  巴格勒大叫着跳起来;但诱发作用早已开始了。
  我们因为头上戴着金属帽子而没受到诱导。但这时诱发作用已达到极点,巴格勒被这潮水般汹涌的精神力量给击垮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向后坍倒在椅子上。在刚开始的几分钟里,他用非凡的意志力抵制着这一暗示,尽管身子无法动弹,他还是愤怒地瞪着双眼;但最后还是抵挡不住,也昏睡了过去。
  我们争分夺秒地出发了,在这片沉寂的国土中快速前进。
  人们如蜡像一般,到处端坐着;妇女们坐在牛奶桶旁,睡着了,这时奶牛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大腹便便的孩子们在玩具边昏睡过去,身上一丝不挂的;所有的房子里都是昏睡者,一个个围着食物竖立着,使人想起了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所写的著名诗篇《客厅聚会》。
  因此我们继续赶路,同时心里感到相当奇怪,几乎无法相信我们竟使一个国家陷入了这样的情形。
  最后终于到了边境,我们兴高采烈地从一个无法动弹的守卫巨人身边经过。
  在继续赶了几里路之后;便美美地饱餐一顿,还小睡了一会儿。
  由于行李相当重,就决定扔掉一些累赘物,如食品、怪物和金属头盔之类的,因为我们认为,到了这儿,催眠作用正逐渐削弱,这些精神保护装置就不再需要了。
  大约在第三天的黄昏时分,哈斯库姆突然停了下来,还扭着头往回看。
  “怎么啦?”我问道,“你看到了一头狮子吗?”
  而他的回答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我只是在想,我真的该不该再返回去?”
  “再返回去?”我叫嚷了起来,“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倒说说为什么想那么干?”
  “突然间我觉得应该回去,”他回答道,“这念头大约发生在5分钟之前吧。真的,当我开始考虑该不该再返回去这一问题时,我认为离开这儿我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研究机会了。而且,到海滨去的旅程并不安全,我估计我们不会活着通过那儿。”
  听了这些话,我极其悲伤也很恼怒,并把这些感受告诉了他。但突然间,有好几回我也感到必须回去了。良心的呼声就如童年时代的老朋友一般,让我感到无法推却。
  “是的,我们当然应该回去,”我热切地想。但我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在理智的作用下,闪过了一个念头,“为什么我们应该回去呢?”——当这一念头从我的心底冒出来时,一双无形的手就把各种理由——摆出。
  然后,我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巴格勒已经醒过来了;他已驱走了我们所发出的超意识暗示,并取而代之以另一个暗示。
  我可以想象,他正在仔细考虑,这个狡猾的恶魔(但我得承认他的智慧)。他在施行催眠动作;之后,我听到他用规定的方式向全国低声发出他的新暗示,“命令回来!。”“回来!”这一命令对于大多数居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本来就该呆在家里了。无疑地,一些远在山上的小伙子、逃学的孩子以及偷偷溜走去会情人的姑娘,现在一个个都浑身直挺挺地,正在梦游般地往家里赶。超意识的这一新命令只对我们以及上面提到的那些人才有一定的意义。
  我正在对“为什么要回去”这一念头进行一长串的推理;就在那时,我完全明白了,这一眨眼的工夫发生了什么事:我对哈斯库姆解释说,肯定是这么一回事,不可能还有其他因素导致这一突然变化。我恳求他运用理智来坚持继续往前走的决定。
  我是多么地后悔啊,在我们急切地想丢弃所有的废物时,把那些抗心灵感应的金属头盔也给扔了。
  但哈斯库姆是不会明白我的观点的。我想,他满脑子怀的都是对该国的强烈感情和赤胆忠心。
  不论我怎么个劝说,他都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得回去;他明白他得回去;他完全意识到他有必要回去;回去是他的神圣职责;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相类似的荒谬念头。
  就在此时,“回来”这一暗示也向着我袭来;最后我感到,如果不跟那支一起发出命令的队伍隔开更大距离的话,我也会跟哈斯库姆一样抵挡不住的。
  “哈斯厍姆,”我对他说,“我打算继续向前走,看在上帝的份上,跟我走吧。”
  我背起包裹,出发了。
  只见他动摇了一下,还跟着我走了几步;但最终他还是转了回去,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进,尽管我不时地停下来,呼唤他跟我走。我完全可以这么说,我是怀着悲伤的心情继续孤零零地赶路。
  我也不想喋喋不休地向你们讲述我的那些历险故事,只想说最后我来到了一个边远的自人居住点,由于连日劳累、食物缺乏以及身子发烧使我再也支撑不住了。
  对于我的奇遇,我一直守口如瓶,只对人说旅行队迷了路,我的人马不是跑掉了就是被当地的部落杀死了。
  最后我终于回到了英国,但已成了一个精神颓废的人,一想到哈斯库姆以及他是如何作茧自缚的事情,心头就充满深深的沮丧。
  我从未查明他是怎么了,我还想,哪怕是现在我也不可能找到答案。
  也许有人会问,我为什么不设法组织一个救援队伍呢?或者,至少说,为什么不把哈斯库姆的发现呈献给皇家学会或超自然协会呢?
  我只能再重复一遍,我是个绝望了的人。因为我想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的;即使是对同样的人做试验,我也根本无法确定能否获得同样的实验效果,而对另一种血统的人做试验,我就更不能肯定了;另外,我还害怕遭人嘲笑;最后一点理由是大规模心灵感应的知识是否会成为人类的祸害而不是幸运,这方面的种种疑虑令我苦恼。
  然而,我现在已上了年纪,而且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得老相,因此就想把埋在心里的故事讲出来。
  另外,老人都喜欢说教,因此亲爱的读者,你们务必要原谅我,因为现在我感到有必要把这一奇遇通篇讲出来了。
  我想提的问题是:哈斯库姆医生在科学的若干应用方面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本领——但这一本领是为什么服务的呢?
  我若像我们绝大多数的人和报刊杂志一样,继续坚称科学知识和本领的增长本身肯定是件好事,这样说,我认为纯粹是胡说八道。因而我就把故事的明确寓意介绍给大众,并要他们对此进行思索:有了这一本领——由那些因为想得到本领或是希望找到事物运转规律的人们,正在逐渐地为他们积累起来的这种本领——他们打算干些什么?

  (蒋阳芬 译)

《组织培养王》 作者:朱利安·赫胥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