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嗨网首页>书籍在线阅读

主啊怜悯我们

  
选择背景色: 黄橙 洋红 淡粉 水蓝 草绿 白色 选择字体: 宋体 黑体 微软雅黑 楷体 选择字体大小: 恢复默认

《主啊怜悯我们》
作者:波尔·安德森

正文 主啊怜悯我们

  在月球喀尔巴阡山脉的一个高峰上矗立者一座伯大尼的圣马大①女修道院。墙壁是用当地的石头砌成的,颜色灰暗’如同山边的悬崖一样峻峭,直立在永远漆黑一片的空中。当你从月球北极飞来,沿着柏拉图航线一路低空掠过,以便使力幕始终处于你和陨石雨之间的时候,你看见高踞在塔尖上的十字架,直挺挺地指向空中蓝色圆盘形的地球。听不到钟声在那里回荡,因为没有空气传声。
  【① 马大:女,《圣经·新约》人物,家住耶路撒冷东南约2英里的一个小村庄,名叫伯大尼。耶稣在耶路撒冷时,夜间即在此居住,因此马大经常辛劳接待和伺候耶稣。】
  在规定的祈祷时刻你在女修道院内乃至地下室里可能听到钟声,地下室里的机器艰难运转着以维持一个类似地球的环境。假如你逗留一会儿,你也会听见钟声在召唤人们参加安灵弥撒。在圣马大女修道院里,为死于太空的人做祈祷已经成了一个惯例;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死于太空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不是修女们的工作。她们照顾病人,帮助穷人、残废人员、精神病患者,也就是所有被太空击败并退回的人员。月球上充斥着这一类离乡背井的人,要么因为他们再也无法忍受地球的引力,要么因为人们害怕他们身上可能潜伏着来自某个未知星球的瘟疫,要么因为男人们全身心投入太空边远地区的开发,无法腾出时间来弥补这里的失败。修女们经常穿太空服,这已经成为习惯,她们手里可能经常拿着药箱,如同她们经常手持念珠一样。
  但是她们有一些时间用于默祷。在夜晚,当半个月来耀眼的阳光消失时,小教堂敞开了窗户,繁星从光灿灿的苍穹俯瞰着点点烛光。星星都不闪烁,星光寒气逼人。在所有的修女当中,特别有一位修女一有空就到小教堂里,为自己亲友中的死者祈祷。女修道院院长确保每年唱弥撒曲的时候让她出席赞美会,这一赞美会是她宣誓就任院长之前支助举办的。
  主啊,赐给他们长久的安息,让永恒之光照耀他们。
  主啊怜悯我们,基督啊怜悯我们,主啊怜悯我们。
  超新星人马座探险队由五十个人和一把火组成。探险队千里迢迢绕着地球轨道飞行,停靠在ε①天琴座接最后一个队员。随后探险队分阶段向目的地进发。
  【① ε:希腊文第五个字母,读作epsilon。】
  这是一种佯谬:时间和空间互为外表。爆炸已过去一百多年了拉斯霍普上面的人才注意到这~现象。他们是几代人努力探索外星文明的一支生力军;具备外星文明的生物与地球人全然不同。但是有一天晚上他们眼望天空,看见一道光非常明亮,甚至投下了阴影。
  那道光波的前沿将在几个世纪以后到达地球。到那时光波的强度将变得非常微弱,天空中只会多出现一个光点。不过在这期间一艘跳越太空的飞船(光只能爬着穿过太空)能够穿越时间追踪这个大星球灭亡的过程。
  在适当遥远的地方,仪表记录了爆炸前存在的星体:最后的核燃料烧尽以后,炽热的星体自行塌陷下去。他们看见了一个世纪以前发生的情况:一场激变,出现量子和中微子风暴,辐射量相当于银河系数干亿个密集太阳。
  辐射渐渐消退,在天上留下一个空洞,“渡鸦号”飞船向前飞近。五十光年的距离——五十年时间——向内飞行,飞船仔细观察了像闪电一样发光的一团雾气里渐渐收缩的火光。
  二十五年以后中心球体已经进一步缩小,星云已经扩大,变得暗淡。但是由于现在的距离小得多,因此一切事物似乎更大、更亮了。裸眼只能见到一片眩目的光,光线太强,无法直视,相比之下周围灿烂的星座就黯然失色了。望远镜里映出一个边缘呈细丝状的乳色云团,中心闪烁着蓝白色火花。
  “渡鸦号”飞船做好最后一次跳跃的准备,即将进入超新星最邻近的位置。
  蒂奥多·斯齐里船长做了最后一分钟的巡视。飞船发出单调沉闷的声音,以一个重力加速度飞行,以便达到预期的内速度。动力机械嗡嗡响,调节器吱吱叫,通风系统沙沙作响。他感到所有这些能量都在他的骨子里振颤着。但是金属包围着他,令他感到茫然和不舒服。舷窗面对着龙聚集的星辰——幽灵般横跨太空的银河:处于真空中,到处是宇宙射线,极其寒冷,略高于绝对零度,远离人类最近的炉火,其距离无法想象。他即将带领手下人马到从未有人涉足的地方,进入无人知晓的环境。这是他身上一个沉重的负担。
  他见到埃洛伊丝·瓦格纳在她的工作岗位上,那是一个小房间,内部通讯联络系统直通指挥驾驶台。音乐吸引了他,他未能听出其中欢乐宁静的情调。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看见她坐着,桌上放着一台小型录音机。
  “怎么回事?”他问道。
  “哦!”那女人吃了一惊(他无法把她看作少女,尽管她刚刚过了十九岁)。“我……我在等待飞船的跳跃。”
  “你必须戒备待命。”
  “我该做什么呢?”她回答的时候不像平常那么胆怯。“我是说,我不是船员,也不是科学家。”
  “你属于船员编制,是特别通讯技术员。”
  “跟卢西弗通讯。他喜欢这个乐曲。他说这曲子比他对我所了解的任何其他东西更加能够使我们接近一体。”
  斯齐里皱起眉头。“什么一体?”
  一阵红晕浮现在埃洛伊丝尖瘦的脸颊上。她目不转睛望着桌面,双手扭在一起。“也许这个字眼用得不对。应该用安宁,和谐,统一体……还是上帝这样的字眼?……我领会他的意思,可惜我们还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嗯。好吧,你应该让他快活。”船长又用本想忍住的厌恶神情望着她。他思忖着,瞧她那副内向、不善交际的样子,她是个正派的人;但是瞧她那副尊容!骨瘦如柴,大脚板,大鼻子,金鱼眼,还有那拖拖遢遢的灰褐色头发——说句实话,那娘们的心灵感应能力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她说她只能感应卢西弗的心思,这是实话吗?
  不。别想这档子事。孤独和其他事情简直能把你烦死,别再猜疑你的同事了。
  倘若埃洛伊丝真的是个人就好了。她至少也应该是某种突变体。无论谁,只要能够跟活旋涡交流思想,总应该是个真正的人嘛。
  “你到底在放什么曲子?”斯齐里问道。
  “单身汉。布兰登堡第三协奏曲。他,就是卢西弗,他不喜欢现代的玩艺儿。我也不喜欢。”
  斯齐里心里想着,你是不会喜欢的。他说:“听着,我们过半小时跳跃。无法判断我们将会出现在什么环境里。这是第一次有人接近二颗新近出现的超新星。我们唯一能肯定的是,倘若屏蔽消失的话,本量强烈的辐射将置我们于死地。另一方面,除了理论以外我们没有任何依据。正在塌陷的星核跟宇宙其他任何地方的任何物体都截然不同,我怀疑这种理论到底有多少价值。咱们不能坐着做白日梦。咱们得做好准备。”
  “是,先生。”她低声回答,嗓音不像往常那么刺耳。
  他凝望着,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越过仪表和控制器的蛇眼,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对面的钢板径直望到外面太空里。他知道,卢西弗就在太空中漂浮着。
  卢西弗的形象出现在他脑中:一个直径为二十米的火球,闪烁着白光、红光、金光、品蓝光,火焰跳动着,像蛇发女妖美杜莎的一绺绺头发,后面燃烧着跟彗星一样的尾巴,足有一百米长,这是一种辉煌,一种荣耀,一种地狱。想到与飞船并速前进的火球,他对前途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他坚信科学解释,虽然这些解释比揣测好不了多少。在ε御夫座的聚星系里,在充满四周空间的气体和能量里,一切发生的情况都是实验室无法模拟的。行星上的球状闪电也许是相似的,如同在原始海洋里简单有机化合物的形成类似最终开始进化的生命。在ε御夫座里,电磁流体动力学已经完成了化学在地球上完成的使命。稳定的原生质单肠涡虫已经出现,已经增多,已经增加了复杂性,直到数百万年以后它们变成了你不得不称之为有机体的生物。这种有机体是由离子、核和力场构成的类型。它使电子、核子、X射线发生新陈代谢;它在很长的生命期里维持机体的结构而不发生变化;它会繁殖;它有思想。
  但是它想些什么呢?寥寥几个能跟御夫座生物对话、第一次使人类知道御夫座上存在着物种的心灵感应者从来说不清这个问题。他们自己就是一群古怪的人。
  因此斯齐里船长说:“我要你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
  “是,先生。”埃洛伊丝把录音带的音量调低。她的目光散开。信息通过她的耳朵传出,她的大脑(它是个多大功率的传感器呢?)给他发送信息的意义,此时他正乘坐自己的反作用驱动装置与“渡鸦号”并肩大步慢跑着。
  “听着,卢西弗。我知道,你以前多次听过这一番话,但是我要确认你完全明白了。你的心理观念一定与我们的大相径庭。你为什么同意跟我们一起来呢?我不明白。技术员瓦格纳说你有好奇心又喜欢冒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没关系。半小时后咱们要跳跃。咱们将进入距离超新星五亿公里的范围内。那儿是你开始工作的地点。你可以到我们不敢涉足的地方,观察我们无法观察的事物,给我们讲述的情况远多于仪器所能提供的线索。但是首先,咱们必须证实,飞船能够停留在星体的轨道上。这事也关系到你。死人是无法再把你运送回家的。
  “就这样。为了把你封闭在跳跃场里而不致于分裂你的身体,我们不得不关掉屏蔽幕。我们将出现在一个致死的辐射区里。你必须立刻撤离飞船,因为我们在转变以后六十秒要开启屏幕发动机。然后你必须调查邻近地区。要寻找的险情有——”斯齐里罗列了各种险情。“这些仅仅是我们所能预见的危险。也许我们会撞上不曾预见到的其他废物。如果遇到可能有危险的东西,立刻返回,提醒我们,并做好跳跃返回这里的准备。你明白吗?复述一遍。”
  信息从埃洛伊丝那儿迅速传出。背诵正确;但是她会遗漏多少呢?
  “很好。”斯齐里迟疑了一阵子。“你喜欢的话,继续开你的音乐会吧。但是进入倒计时前十分钟必须关掉它并且原地待命。”
  “是,先生。”她没有看他。她似乎没有看着什么特定的地方。
  他咔嗒咔嗒走过走廊,消失不见了。
  ——他为什么要复述那些老一套的话呢?卢西弗问道。
  “他害怕啦,”埃洛伊丝说。
  “我想你不懂什么是害怕,”她说。
  ——你能给我演示一下吗?……不,不要演示了。我意识到害怕是有害的。你不应该受到伤害。
  “你心中有我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怕。”
  (她温情脉脉,满怀喜悦,像父亲拉着她儿时的手,在夏日一起外出去采摘野花那样令她心花怒放;力量、温柔、单身汉和上帝使她快乐无比。)卢西弗绕着船体热情洋溢地飞了一圈。火花在他的尾流里四处飞溅。
  ——请你再想想鲜花吧。
  她想了。
  ——鲜花就像(就人类的大脑所能领会的来说,就像到处有光的灯光中心绽开的喷泉,发出γ射线的色彩)。但是太小了。如此短暂的甜蜜。
  “我不明白你是怎么领会的,”她悄悄地说。
  ——你理解我的意思。在你来到之前,我没有那种东西可以让我爱。
  “可是你有许多其他东西可以让你爱呀。我想分享你所爱的东西,但是他们把我制作出来,不是让我明白何谓恒星的。”
  ——我也不明白行星嘛。不过我们自己可以接触看看。
  她的脸颊又泛起红晕。思想滚动着,将对方的思想交织在播送的乐曲里。——因此我要来,你知道了吗?为了你。我是火和空气。直到你教会了我,我才体验到水的凉爽、尘世的耐性。你是海洋上的一轮明月。
  “不,别这么说,”她说。“求你啦。”
  迷惑不解:——干吗不说呢?难道欢乐会伤害人吗?你不习惯于欢乐吗?
  “我,我想是这么回事吧。”她仰起头。“不!要是我感到自己太可怜,那我就不是人!”
  ——你为什么应该感到自己太可怜呢?我们岂不是真正存在的现实吗?这里岂不是充满星光和歌声吗?
  “是的。对你来说是如此。教教我吧。”
  ——假如你反过来也教教我的话——思想中断了。他俩仍然保持着一种无言的接触,她想象着这种情况一定在情人中流行着。
  她悻悻然望着莫蒂拉尔·马赞达的巧克力面孔,这位物理学家正站在门口。“你有什么事?”
  他感到莫名其妙。“就想看看你是否一切都好,瓦格纳小姐。”
  她咬咬唇。他比飞船上大多数人更加用心对她表示友善。“对不起,”她说。“不知道你来了,听到你的声音一时紧张起来。”
  “咱们人人都变成惊弓之鸟了。”他笑了笑。“尽管这次冒险挺刺激,但是回家更好,对吗?”
  回家,她思忖着;面对公寓的四堵墙,下面是嘭梆作响的城市街道。书籍和电视。她可能在下一次科学会上递交一篇论文,但是此后将不会有人邀请她参加聚会。
  我就那么可怕吗?她疑惑不解。我知道我这个人不值一顾,但是我尽力乖巧待人,使人感到愉快和有趣。也许我过于刻意了。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卢西弗说。
  “你不一样,”她对他说。
  马赞达眨眨眼睛。“对不起,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赶忙回答。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马赞达没话找话说。“照我的推测,卢西弗将飞到相当靠近超新星的地方。你还能跟他保持联系吗?时间膨胀效应,难道不会大大改变他的思想频率吗?”
  “什么时间膨胀?”她抿着嘴勉强笑了一声。“我不是什么物理学家,只是个小小的图书馆管理员,恰巧有一点点歪才。”
  “没人告诉你吗?咦,我以为人人都知道呢。强大的引力场会影响时间,就像高速度也会影响时间一样。粗略地说,在强大的引力场里,事物变化的过程要比脱离引力的空间里缓慢。因此来自庞大恒星的光多少有点儿发红。我们探索的这个超新星核的质量近乎太阳的三倍大。而且,这个超新星已经达到极大的密度,它表面的引力,啊,高得叫人难以置信。因此按照咱们的计时钟来说,收缩到施沃兹蔡尔德半径就得耗费无限的时间;但是星体上的观察者将会在一个相当短暂的时间里经历整个收缩过程。”
  “施沃兹蔡尔德半径?你就行行好给我解释一下吧。”埃洛伊丝意识到这是卢西弗通过她的口所说的话。
  “假如我不涉及数学也能说清楚就好了。你知道,我们准备研究的这个星体非常庞大,密度又极高,没有任何一种力能摆脱它的引力。任何力量都无法与之抗衡。因此这个过程将持续到没有任何能量得以逃脱。这个恒星最终将从宇宙中消失。事实上,从理论上说,收缩将持续到零体积。当然,正如我说过的,就我们而言,这个过程需要无限长的时间。这种理论忽略了量子力学方面的因素,这些因素最终会起作用的。这一点现在人类知之不多。我希望通过这次探险能获得更多的知识。”马赞达耸耸肩膀。“无论如何,瓦格纳小姐,我一直在想,当咱们的朋友接近那个恒星的时候,涉及的频率变化是否会使他无法跟咱们通话联络。”
  “我对此表示怀疑。”仍然是卢西弗在讲话,她成了他的喉舌,她从不晓得为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做事多么称心如意。“心灵感应不是一种脑波现象。既然心灵感应是瞬时发射的,它就不可能是脑波现象。它也不可能受距离的限制。相反,心灵感应是一种共鸣。一旦调谐了,我们俩完全可以继续在整个宇宙的跨度里保持联络,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能干扰这种思想交流的任何物质现象。”
  “我明白了。”马赞达望了她好长一阵子。“谢谢你,”他不安地说。“啊……我得回我的岗位上去了。祝你走运。”他不等回答就匆匆走掉了。
  埃洛伊丝没有分心。她的心里燃烧着一把火,唱着一支歌。“卢西弗!”她大声喊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想是的。我所有的人都是心灵感应者,因此关于这一类事情我们所知道的要比你们多。我们的经验使我们认为没有时空的限制。
  “你能永远跟我同在吗?你将永远跟我同在吗?”
  ——假如这是你的心愿,我受宠若惊呢。
  彗星体腾跃着,舞动着,烈火构成的大脑低声欢笑着。——是的,埃洛伊丝,我非常乐意继续与你同在,谁也不曾像我——欢乐。欢乐。欢乐。
  她想说,也许真的说了:卢西弗,他们给你取的名字要比他们想象的好。他们以为用魔鬼的名字①称呼你就可以使你卑微驯服。卢西弗并不是魔鬼的真实名字。卢西弗的意思仅仅是光的载体。有一段拉丁祈祷文甚至称基督为卢西弗。宽恕我吧,上帝,我不由自主想到这件事。你介意吗?他不是基督徒,但是我想他不必成为基督徒,我想他一定从未感到过有罪,卢西弗,卢西弗。
  她在许可的时间里任凭音乐飞翔出去。
  【① 魔鬼的名字:魔鬼的名字是撤但,他有几个别名,其中之一就是卢西弗。卢西弗的原文是Lucifer,这个词作为诗歌用语是“晨星”的意思,所以下文提到一段拉丁祈祷文称基督为卢西弗。】
  飞船跳跃了。世界的线性参数转换一次,她就向毁灭跨越了二十五光年的距离。
  人人独自体验了这一切,只有埃洛伊丝还跟卢西弗一起经历这一切。
  她感受到冲击,听见金属受伤害发出尖啸声,她闻到臭氧和焦味,在失重状态中跌入无限深渊。她头晕目眩,摸索到内部通讯机。传出尖锐刺耳的话音:“……装置毁坏……反电势电涌……我怎么知道怎样修理毁坏的设备呢?……准备收听,准备收听……”紧急警报声响彻全船。
  她胸中涌起一阵恐悸,她抓住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抓住卢西弗的思想。于是她借助他全盛的力量放声大笑。
  他一来到立刻迅速避开飞船。现在他在同一条轨道上飞行。在他周围,星云给太空充满了骚动不安的彩虹。在他眼里,“渡鸦号”飞船并不是人类眼里看见的那种金属圆柱体,而是一缕柔光,是反射出整个光谱的屏蔽幕。超新星核就在前头,在这段距离上显得渺小,但是很亮,很亮。
  —』用害怕(他奉承她)。我理解。爆炸刚过不久,骚动范围就很大。我们出现在一个等离子特别密集的地区。在护卫场重新建立之前,你们船体外面的主发动机暂时得不到保护,出现过短路。但是你很安全。你可以做做修理。我,我们正处于能量的海洋里。我从未像现在这么浑身是劲。来吧,跟我一起游过这些潮流。
  斯齐里船长的声音突然响起:“瓦格纳!告诉御夫座那个人①赶快开始工作。我们在一个侦察轨道上见到一个辐射源,这个辐射源可能太强大,咱们的屏蔽幕抵挡不住。”他详细述说了辐射源的坐标。“那是什么?”
  【① 御夫座那个人:指卢西弗。】
  埃洛伊丝第一次感觉到卢西弗心中的恐惧。他沿曲线飞行,迅速飞离飞船。
  不久以后他的思想就向她传来,像原先一样清晰。她找不到话语来表达她跟他一起见到的可怕的壮丽景色:那是一个直径百万公里的球体,由电离气体构成,火光熊熊,闪电跳跃,隆隆声传遍星体裸核四周的雾气。这一切不可能发出声音,因为按照地球狭隘的标准来衡量的话,这里的太空差不多仍然是真空;但是她听见了隆隆的响声,感受到太空发泄的怒气。
  他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一团被射出的物质。它的放射速度一定衰减到百分几,处于静变化率,被吸引到彗星似的轨道里,因内潜能而暂时结合在一起。好像这个恒星还在尽力生出行星呢——”
  “在我们修理好飞船开始加速之前,它将会袭击我们,使我们的屏蔽过载,”斯齐里说。“假如你熟悉什么祈祷文的话,就祈祷吧。”
  “卢西弗!”她叫道;因为她必须留在船上,她不想死。
  ——我想我能使射线偏离一个足够的角度,他对她说道,话音里带着她至今从他那儿未曾听到过的严酷口气。——用我自己的屏蔽场来网住辐射区,用自由能量来吸收;一种不稳定的结构;是的,也许我能帮助你。但是帮帮我吧,埃洛伊丝。跟我并肩战斗吧。
  他明亮的躯体飞向不可抗拒的星体。
  她感到星体混乱的电磁力抓住了他的电磁力。她感到他被抛来掷去,被撕扯着。那痛苦是她的痛苦。他搏斗着以保持自己的内聚力,而那搏斗是她在搏斗。他们——御夫座那个人和气云连成一体。使他成形的力像胳膊一样将他们抓钩在一起;他从自己的核心倾倒出力量,拖着虚弱无力的大气团游过从星体汹涌而来的磁洪流;他吞饮着原子,又把原子吐回去,喷出的原子溅满天空。
  她坐在自己的小隔室里,尽自己的能力给了他活下去并战胜一切的意志力,她用双拳捶击着桌子,直到鲜血淋淋。
  时间像流水一般过去了几个小时。
  最终,她几乎无法捕捉到他精疲力竭发出的信息:——胜利了。
  “那是你的胜利,”她哭泣着说。
  ——是咱们的胜利。
  人们通过仪器看见发光的死神从他们旁边经过。飞船里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回来吧,”埃洛伊丝恳求说。
  ——我回不来了。我的体能消耗太大了。我们——云和我已联锁在一起,正在向星体跌落进去。(像一只受了伤的手伸出来抚慰她:)别为我担惊受怕。当我们进一步靠近星体的时候,我将从它的光辉中吸取新力量,从星云中吸取新物质。我需要一点时间盘旋着摆脱星体的引力。但是我怎么可能不回到你身边呢。埃洛伊丝?等着我吧。休息好。睡一觉吧。
  飞船上的同伴把她带到病房里。卢西弗给她送来了许多梦,让她梦见火花、欢笑和众多明星,明星就是他的家。
  但她还是尖叫着惊醒过来了。医生不得不给她服用大量镇静剂。
  他还没有真正明白面对强大得使时空扭曲的力量将意味着什么。
  他的速度突然猛增。这样说,是以他自己的尺度来衡量的;“渡鸦号”上的人看见他连续几天跌落下去。物质的特性改变了。他无法用足够的力和足够的速度反推着逃脱。
  辐射线,失去电子的裸原子核,生成、毁灭、再生成的粒子像冻雨一般呼啸着穿过他的躯体。他的本体一层一层被剥离。新星核在他面前发出强烈的白光。随着他越落越近,新星核收缩得越来越小,密度越来越大,亮度高得已经失去了物理意义。最后,引力完全把他控制住了。
  ——埃洛伊丝,他在蜕变的极度痛苦中尖叫着——哦,埃洛伊丝,救救我!
  星球把他吞没了。他被拉扯到无限长,被压缩到无限薄,跟星体一起消失而不复存在。
  飞船探索着更遥远的空间。可能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习。
  斯齐里船长到病房探望埃洛伊丝。从肉体上说,她正在恢复健康。
  “我要称他为男子汉,”他通过话机说,“这算不上是称赞。我们连他的亲属都不是,他却为拯救我们而死。”
  她望着他,双眼比往常干涩。他勉强能听懂她的回答。“他是男子汉。他岂不是也有永生的灵魂吗?”
  “哦,呃,是的,如果你相信有灵魂的话,他有永生的灵魂,我有同感。”
  她摇摇头。“但是他为什么不能进入安息呢?”
  他向四周瞥了一眼,寻找医生,发觉在这狭小的金属舱室里只有他们俩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勉强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他是你的一个好友。然而他一定死得安然。迅速,完全;假如我像那样逝去的话,我会处之泰然的。”
  “对他来说……是的,我想是这样。应该如此。但是——”她说不下去。突然她捂着耳朵。“别说了!求求你!”
  斯齐里发出一些声音让她镇静下来,于是走开了。在走廊里他遇见了马赞达。“她好吗?”这位物理学家问道。
  船长皱眉蹙额。“不妙。我希望在咱们能够把她交给精神病医生之前她不致于完全垮掉。”
  “咦,出什么毛病啦?”
  “她认为她能听到他的话。”
  马赞达捏着拳掴进手心里。“我本来希望她不致于如此。”他喘了一口气。
  斯齐里打起精神等待着他说下去。
  “她听到了,”马赞达说。“显然她听到了他的话。”
  “这是不可能的!他死了!”
  “别忘了时间膨胀现象,”马赞达回答说。“他从空中跌落下去,很快死去,没错。但这是超新星的时间,与我们的时间不同。对我们而言,星体最后的塌陷需要经历无限的岁月。心灵感应者没有距离限制。”这位物理学家开始快步离开那个舱室。“她将永远与他同在。”

  (郑秀玉 译)

《主啊怜悯我们》 作者:波尔·安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