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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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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黄昏》
作者:杨冰清

正文 诸神黄昏

  澳大利亚神授圣国,协和广场。
  西绪福斯躺了下来,脊背贴在硬质的水泥上。
  整个天穹气势汹汹地向他压下。群星闪烁,牛奶色的银河从东南到西北横贯天空,潺潺地流着众神晚宴上香醇的美酒。北极星在天边散发着清辉。南边的天空上,被赫拉克勒斯打败的金色狮子阴鸷的目光扫视着天幕①。一旁,双翼的女神得墨特尔姣好的闪着银光的面容因思女而带着忧伤②。她的脚边,蜿蜒着的青色长蛇吐着红色的信子③。而那边如流泉般泼洒的青丝是埃及王后的秀发④。呦,那亮得如此冰洁,如此毫芒四刺的星是什么,是宙斯那王者的眼眸吗?不,那是一双多么熟悉的眼睛,是法厄同可以照亮黑暗的目光。天空中,法厄同的身影似乎在渐渐显现,16岁的身体,以及16岁所不能拥有的清澈之至的眸子中流动的光华。他俯下身,淡蓝色的眸子直盯着西绪福斯,用飘渺的,却又清晰的,无人能仿的语调说:“神,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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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圣国,曼哈顿。
  刚刚走下澳大利亚-英国的直航班机,西绪福斯就立刻赶到了集合地。人差不多已经全了:菲纽斯半倚在墙上看立体电视,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宝贝望远镜。库拉洛斯正与海蒙交头接耳,深红色的伤疤从他的耳边蜿蜒到嘴角,像一条红色的肉虫,这是上一次行动留下的纪念。尼俄柏独自站在一边,神情忧郁,似乎还未从丧兄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如果仔细看,她是足以称得上美丽的,但由于教会长期的定量食物供应引起的营养不良,17岁的她显得异常的单薄……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头转向电视,露出憎恨的表情。
  电视上出现了巴别塔⑤。人类的政治宗教中心,巴别塔。
  说是塔,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结构,而是一个建筑群。虽然号称是方圆数千公里内最高的建筑,可即使算上教堂的尖顶,也只不过100多米。之所以能博得“最高”的美称,是因为颁布了方圆五千公里内不得有超过50米以上的建筑物的禁令的缘故,理由是为了体现神的神圣和对神的崇敬。不过,抛却偏见,巴别塔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凝固的音乐。哥特式的风格,金白的色调,整个建筑沉浸在人工营造出的柔和光芒中,美仑美奂。
  “诸天述说,神的荣耀,穹苍传达他的手段。这日到那日发出的言语,这夜到那夜传出的知识。无言无语,也无声音可听。他的量带通遍天下,他的言语传到地极。神在其间为太阳安设帐幕⑥……”
  一声脆响,播音员近乎空灵的声音立刻消失了,西绪福斯抛出的遥控器准确地嵌进了电视的屏幕。
  “好。”库拉洛斯低低地赞了一声。
  “昨天,巴别塔提出要与我们谈判。”西绪福斯的声波取代了对神的赞颂,传遍屋子。
  “什么,神圣的主教大人会与我们这种天诛地灭的组织谈判?真是屈尊啊!”海蒙冷笑了一声。
  “不是法厄同本人,是副主教伊里斯。明天,我将与伊里斯在巴别塔谈判。”
  “这么说,你已经答应那帮混蛋了?对于那种愚昧民众的统治者,也有谈判的必要?武力解决不是更好吗?”库拉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气。

  注:
  ① 狮子座
  ② 处女座
  ③ 长蛇座
  ④ 后发座
  ⑤ 古时祭祀之塔,一共有七层,据说顶层为通往上天神明界的通道。本义为“神之门”。
  ⑥ 引自《圣经 诗篇卷一》第十九章

  “我不想误伤其他人。”西绪福斯怔了怔回答,语调有一些干涩。
  “一切都会好的,是吗?”尼俄柏在他身边轻声低语,似乎在对西绪福斯说,似乎又在自言自语。
  她没有看西绪福斯,目光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银色挂件。她的哥哥在她小小的掌心中快乐地笑着,轻扯着年幼的她的头发。
  幸福的童年啊,西绪福斯的心底不禁泛起了一丝苦涩,似乎又回到了那充满着梦想与将之实现的决心的无忧岁月……
  13岁的法厄同从背后抓住他的手,俯在他的耳边:“我们去打垮教会吧,星空不是神的,它应该属于我们。”他打了一个哆嗦,猛地转过头,淡蓝色的眼眸直视着他,清亮的目光似幽水寒星……
  西绪福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物是人非,尼俄柏哥哥已经死了,自己成了世界上最有势力的反教会组织的首领,而法厄同,却已是神圣的主教大人了……
  “当然会好的。说不定,明天下午,那个该死的禁止空间探测的法令就会被废除了呢!要知道,为了保护这个违禁品,我可揍了N个警察呢。”菲纽斯炫耀似的晃着手里的望远镜,笑着走来。
  一阵冰凉,西绪福斯的手里被塞进了一把激光手枪,菲纽斯望着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却压低了声音:“谈判时别忘了,那个女人手里有通往巴别塔中心的钥匙。”
  西绪福斯也笑了:“尼俄柏,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星星,用射电望远镜,气死菲纽斯。”
  “啪”,遥控器掉了下来,也许已经坏了,可顶部的红外线发射器仍诡异地闪着微弱的红光。

  巴别塔,会客厅。
  这是一个中世纪风格的大厅。大厅右部的大理石桌子上掀开着一本精装版的《圣经》。雕有精致花纹的白色墙壁上挂着《创世纪》《十诫》《背负着十字架的基督》等大型的油画,与画中的流光溢彩相对的,大厅却因低沉的色调和过于狭小的窗户而显得昏暗。创造了世界的神却不肯多施舍这“神之门”一点光呢。西绪福斯讽刺地想。
  厚重的楠木门悄然无息地开了。暗淡的大厅中涌进了外部灿烂耀眼的光芒。虽然门再度关上,但一团光芒却在大厅暗色调的地板中央凝聚,被吹入了生命的气息,并有着令所有女性艳羡的外形,她因自身魅力而散发出来的神圣光芒似乎将周围的一切照亮。
  西绪福斯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急忙低下头:“能得您亲见,真是荣幸之至啊!副主教---伊里斯夫人。”形式上完美无缺,可略微上扬的语调却露骨地表现出了说话者的讥讽。
  伊里斯并没有理会对方的无理,珊瑚色的嘴唇轻启,露出一个姣好而不失庄重的微笑:“哪里,哪里。能见到西绪福斯先生,对我也是一种荣耀呢。”
  顺着主人的邀请,西绪福斯坐在了皮质的沙发上。侍者端上了银制的咖啡杯组。不一会儿,香醇的热气便飘散在了大理石桌上,使主客两人间隔起了一道薄薄的迷雾。
  “好了,无神论先生。您到底需要什么呢?要我宣告大众,神并不存在吗?”伊里斯端起了咖啡,淡紫色的眸透过热气闪闪发光。
  “没错,从今天起,上帝死了。上帝之死是一个历史事件,他从我们的宇宙,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生存中死了,从西绪福斯踏进巴别塔开始。”西绪福斯欠了欠身子回答。
  “相当的自负与大胆,您有罪了呢,先生。”伊里斯笑了,把咖啡放回桌子,发出了一声清响。
  “那么,您认为神会以什么样的面目体面地死去呢?依照传统的教义,神是没有形体的。可《圣经》上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形象,怎样一种样式呢?神与人相通的地方?”
  富有乐感的声音,像塞壬①的女仙,想把西绪福斯诱入知觉的混乱大海之中,然而接下的语调突然变了,像摩西向红海伸出了手杖:
  “灵魂的理性既是神的形象啊!”
  伊里斯顺手拿过了桌上的《圣经》,翻阅着:
  “先生,我很喜欢读书的,不是电子的书,是拥有实在手感的书。当我们在阅读这样的典籍的时候,是在与思想对话,是在反省历史的意义。《圣经》就是这样的典籍。在《圣经》中,历史是统一的,而未来具有其神圣的光辉。当我们与思想对话的时候,当我们反观一个个具体的历史事件并从中寻找生存意义的时候,我们是在与人类精神的承担者---“上帝”对话。因此,上帝是人类主体间的统一性以及历史的目的和意义的承担者。”
  虽然仍坐在沙发上未动,但西绪福斯却觉得眼前这个优雅的女人正化做一道强劲的风暴。
  “确切的说,作为人们在陷于困难时便会想起,并能慷慨地给予超自然的恩惠的上帝,在西绪福斯踏进巴别塔的很久以前就死了,死得没有留下一个供人凭吊的遗迹。而在此,这里的上帝是不朽的。因为比起施舍,这样的神比较能够给人以未来。”
  伊里斯的那如将水晶用银制的雕刻刀精工雕刻出来的面容上似乎笼罩着叫做忧伤的情感,而与之不相称的,淡紫色的眼睛里散发的却是可以称之为狂热的坚定。西绪福斯忽然意识到,这个美丽的女人拥有与其美丽相等,甚至凌驾与其美丽之上的智慧。
  她的细长而白皙的手指翻着书页,“创世纪”、“大洪水”、“割礼之约”、“出埃及”、“大卫称王”、“所罗门时代”……一段段历史,一个个神迹在她的指尖滑落。她应该去弹钢琴吧?或许现在,她就把西绪福斯看作钢琴上的琴键,演奏着自己的雅歌②。
  似乎意识到自己几乎被对压倒,西绪福斯声调干涩地反驳了:
  “但神决不应该为蒙蔽人类而存在。”
  “蒙蔽吗?”伊里斯笑了,笑声如乍破的玻璃杯,晶亮而锋利的碎片溅起划伤了西绪福斯绷紧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藏在腰间的手枪,金属的冰冷顺着手指传遍全身。“看来,神蒙蔽了不少人呢,也包括您吗?西绪福斯先生?上月在非洲被劫的那批军火,如今在您手里吧?为什么不用呢?摧毁巴别塔本身不就可以证明神的不存在吗?别用‘为了不伤及无辜’这种违心之词搪塞。您在怕什么呢,先生?是神的报复吗?”
  咖啡渐渐凉了,伊里斯的脸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显示出强烈而犀利的美貌。
  “您其实一直是信任法厄同的,无论他说神存在还是不存在,是不是?”
  ……

  巴别塔,主厅。
  钥匙插进了古铜色的锁孔里,转动。
  门开了。
  镶嵌着无数亮点的宇宙深渊,以压倒性的气势席卷了西绪福斯全身。晶莹的星,冰洁的星,清澈的星,明净的星……大粒、密簇,无声威远地亮在浑圆的天穹上,缀满了视野。
  一时的感性从周身沉淀下来后,西绪福斯发现这是一个半球形的房间,上半部是一面巨大的荧屏,照明设施将光线控制在薄薄的幽暗下。而法厄同本人,正背对着他,穿着主教镶有金边花纹的红色长袍,坐在中央的扶手椅上。
  “怎么,坚决制止空间探测的主教大人,就躲在这里仰望虚假的天空吗?”
  ① 希腊神话中的女仙们,居住在一个海岛上,用歌声引诱水手。
  ② 又名《所罗门之歌》,意为“歌中之歌”或“完美之歌”,是《圣经》中比喻最丰富的章节。
  与伊里斯同样没有理会对方的无理,法厄同深远如梵歌的声音真实地在西绪福斯耳边响起:
  “的确是很高明的策略。故意在装有 ** 的地点开会,假意接受我的谈判,暗地里
  却派出了组织里全部的精英。由你拖住伊里斯,其他人则从不同方位大举进攻巴别塔……不过,你难道没有发觉,被拖住的,其实是你吗……”
  一道金色的闪电在刹那间劈过了西绪福斯的脑海,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了伊里斯的笑容……
  她微笑着,甚至连那道红色的光芒贯穿身体的时候,她仍然在微笑。笑容像能够穿越一切神祗的上古的精灵,长久地栖在她珊瑚色的唇边。西绪福斯俯下身子,去取通往巴别塔的钥匙。他顿住了,凝视着伊里斯那双正急速陷入虚空的美丽眼眸,努力辨别刚刚那轻微骚动鼓膜的声音,是“希望”还是“信仰”?然而永恒的静谧已经像蓝色的潮水漫漫地淹过了死者的面庞。一旁,散落于地的《圣经》那典雅的封面已被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鲜红。古体的希伯来文勾勒出的修长美丽的字母在鲜血中反射着金色的光芒,宛如命运的神喻……
  一个小型望远镜从法厄同手里滑落,跌在地上,裂开了一条缝,库拉洛斯的手枪,海蒙的随身匕首……一个个被扔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回响。最后,一个银色的挂件在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颓然落地。
  “人的血肉,不过像青草,他的容颜像野地里的花,神的气只要轻轻地一吹,草就枯干,花就凋残①……”
  “给我住……”
  西绪福斯暴怒的声音仿佛被浇上了液态的氧气,瞬间凝固了。法厄同依然背对着他,手臂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他伸来。他们相差数十米,但这只手臂仿佛可以无限制地伸长……
  西绪福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绒制的衣袖上越来越亮的银制纽扣,看着修长的手指上逐渐清晰的光洁指甲,看着这逐渐逼近的手,如同从黑暗中伸出的光明之杖。
  拿走了西绪福斯的手枪,法厄同缩回手,转过身来。
  这是神的面庞吗?虽然自己是站着,而对方坐着,西绪福斯却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如此居高临下地贯穿了他的灵魂。西绪福斯发现自己被一种陌生的情感所倾注。多年来一直被顽强抵抗的那种对神的彻底服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灌满全身,就在清光流溢的星空下。
  “您其实一直是信任法厄同的,无论他说神存在还是不存在,是不是?”
  伊里斯的声音仿佛再次在西绪福斯的耳边响起,而西绪福斯却已无力反抗。
  是的,伊里斯,我信任他,一直。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牺牲了这么多同伴而来到这里的我,内心所期盼的,并不是什么推翻教会,只不过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神迹,看一看神所许诺的未来。
  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陂降厥士,曰监在兹②。

  “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吗?”法厄同站起身,看着满脸敬畏之色的西绪福斯,眼里竟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他走到西绪福斯面前,再度抬起了手臂。
  厅内突然大亮了。星空在瞬间隐去,贴着明显人造标签的白光肆意地倾泻下来,冲走了室内的幽冥。三位数以上的电脑,仪器呈几何图形排列着,也都撕去了它们的伪装。
  “是技术。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正如你所说的,我一直在这儿仰望虚假的星空,用电脑操纵着神明啊。”
  声音是如此的落寞,空洞洞地像落入了深渊。
  ① 引自《圣经 旧约 申命记》 第八章
  ② 引自《诗经 周颂 敬之》

  “难道伊里斯没有告诉你吗?那个普渡众生,救赎万物的神很早就死了。确切地说,是在2181年,在那个以耶稣诞生为时间开始的历法的2181年11月25日,我们被卷入零空间的时候。”
  刚刚从高加索①的绝岭被人劈开情感的沉重镣铐,西绪福斯却又仿佛被无数通明的手拖入了地府的深渊:
  “可现在是公元2068年啊!零,零空间又是什么?”
  如一切在无意中得知自己就要洞晓天界秘密的凡人一样,西绪福斯声音颤抖,生怕一不小心就扭转了命运之轮。
  “你是说,这里,这里不是地球?!”
  白光一下子熄灭了,西绪福斯整个人仿佛漂浮在了无垠的黑暗中。不,这不是单纯的黑暗,连时间和空间似乎也随之消失,而当时空消失的时候,宇宙也随之湮灭。一个远比刚刚对神的顶礼膜拜强烈万千倍的感觉刹那间摄住了他的心神,那仿佛是身处创世之前的恐惧以及孤独。
  “这就是零空间。没有星球,没有宇宙射线,没有尘埃,没有暗物质的零空间。”
  冥河的水无声息地漫了上来,淹没了西绪福斯的世界。
  “据推测,可能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这片空间的空间扭曲了。就观测结果来看,我们所能看到的范围内没有任何物质。但考虑到空间扭曲,这种观测数据也许并不可信。而且,由于没有任何坐标,许多数据都无法判断其准确性。就现在证据来看,还未出现时间混乱,当然,也可能出现了,而我们无法觉察。但目前没有任何理论可以排除在未来时间倒流的可能。”
  无机质的声音如锋利的凿子,一点一点凿下了世界美丽的外表,露出深掩其中的真相。
  “公元2114年,2万艘太空航母从地球出发,开始了人类向太空集体殖民的壮举。为了节约能量,所有人由生命系统提供的生命保障,处于休眠状态。为了确保系统的正确运行,出发前,人类通过民主选举出2位学者,他们将始终保持清醒,以应付突发事件。公元2168年11月25日,舰队误入虫洞,进入了零空间,2位学者发现我们再也不可能冲出零空间……”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没错,但成功的几率小于航母上,也是当时世界上最顶尖的电脑的溢出值②。”
  声波像冥河中泛起的黑色波浪,卷走了世界的最后一丝生机。
  “这意味着人类终将因能量耗尽而消失在这片空间内。为了避免人类毫无知觉地消亡,2位学者启动了控制电脑的虚拟现实系统,并激活了实体的脑电波,让思维在虚拟世界里按自然时间发展。并按一定的时限删除大脑的记忆——这就是你们所以为的死亡,然后重塑思维,进入下一个循环,以构建人类最后的文明。因为电脑无法也不可能虚拟出整个宇宙,所以教会颁布了禁止空间探测的法令……”
  “他们有什么权力决定隐瞒真相!?”
  “这不是他们的权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当时全民表决通过的《紧急情况法案》上的白纸黑字。因此,正是人类选择了面对自然的伟力时相信神,在被神所抛弃的时候。”
  西绪福斯摸了摸自己的脸,温凉的触觉。他狠狠地拧了一下,真切的痛感随着面部神经传到大脑。这是假的,这全都是假的!这温凉,这疼痛,这追求梦想的豪情满怀,这面对挫折的失望沮丧,全部都是虚拟的!这,这怎么可能!然而这如蚕茧般紧紧缠绕的黑暗,似乎在毫不留情地阐述着一个事实:
  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星空。
  ① 希腊神话中囚禁普罗密修斯的山脉。
  ② 即系统认为零
  “巴别塔事实上就是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的连接。知晓真相的人们将做为神使自由出入于虚拟与现实之间以控制系统。但这样他们便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休眠。当神使因实体的衰老
  或在虚拟世界意外死亡而导致大脑的彻底死亡时,系统会自动复制思维七天,在这七天内选出下一任神使——不过,到目前为止的12任神使似乎没有一个是因耗尽自己的寿命而亡的,多半是举枪自杀呢。”……

  不觉中,令人窒息的黑暗渐渐散去,天鹅绒似的天幕映衬出一个淡蓝色的星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壮丽的大海波澜不惊,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丝缕,轻盈的云朵缠绕着柔媚的山岗。
  星球在迅速靠近,不一会儿,西绪福斯似已在云中飞翔,层层的云蔼下,莹绿的大地不断地后掠。
  地球,如水晶般剔透的地球,宇宙中心的地球。
  西绪福斯无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融入这上帝宠爱的地方。
  手臂在虚空中无力的划了一个圈。
  “那是荧幕。”
  什么也没有。
  一时的温暖如退潮般逝去,西绪福斯恼怒地向这个将他重新拖入现实的冰冷声音望去。
  很久以后,当西绪福斯回忆起这一天,他仍清楚地记得,一缕淡淡的云在那时飘过了法厄同的脸庞,而沉浸在哀伤中的眼眸,如水晶杯里液体化的月光,在薄云后透露出淡淡的光芒。然而云儿飘去,西绪福斯却分明看见,一颗晶莹的液珠流溢出来,划过了坚毅的脸庞,坠落入身下苍茫的永不可及的大地。
  “8年前,我潜进巴别塔,杀死了上任的主教大人。你知道吗,在我杀死她的时候,她在笑,她对我说,也许知晓一切意味着痛苦,但是必须有人知道,协和广场是巴黎的骄傲,曼哈顿的女神在美国高举象征自由的火炬……”
  在刹那间,西绪福斯明白了身为神使的悲哀。在给予了人类上帝的同时,他们自己也被烙上了符咒,推入了真相的炼狱之中。
  西绪福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上了法厄同的目光:
  “既然我能荣幸地被主教大人选为您继承者,那么,我是否也能荣幸地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也是自杀吗?”
  一朵厚如棉絮的云遮住了西绪福斯的视线,法厄同的声音飘荡在他的耳边:
  “为了防止一旦陷入崩溃的我们会对系统造成破坏,神使被禁止改动源程序。你当然可以在虚拟世界里依靠教会的权威杀死,也就是删除他人大脑的记忆,但是,在现实中,你无权剥夺任何一个生命。很具有讽刺性,是不是,最神通广大的神使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明白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的人——不过,即使是神,从古到今不一直用这种方式控制人类社会的吗?但是,为了那个0%的获救希望,神使仍被赋予了唯一一次改变源程序的机会,把自己的脑电波转换为命令,电脑就会自动执行。当然了,代价是死亡……”
  “你用这次机会做了些什么?”
  “由于初始程序上的瑕纰,不但地名有混乱现象,天空中群星的方位也有错误。本来想一起纠正的,但可惜,只有一次机会,只能解决星星了。法厄同,第12任神使,虽然不是死于自杀,但任神使仅8年,也是绝无仅有的短啊……”
  “可是,为什么这样做,只有一次的生命,怎么可以……”
  云飘散了,法厄同清晰地出现在西绪福斯眼前,他仰视着那广阔的苍穹,在笑:
  “我愿意啊……”
  其实禁止空间探测,是为了保留人类对星空的渴望,而这个世界上,最渴望仰望星空的人,是法厄同……
  渐渐地,法厄同的身体透明了,7天到了吧,他的脚渐渐消融了,然后是腿、腰和手。整个身体一点一点,慢悠悠地,化作了缭绕的雾,弥散在了天空中。眼睛是最迟消失的,淡蓝色的眸子直视着他,清亮的目光似幽水寒星……
  清越如梵歌的声音久久没有飘散,弥长地留在西绪福斯心中。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值得人类永远追求,一个是真理,一个是我们头顶的那片星空……”

  法兰西神授帝国,协和广场。
  两鬓斑白的西绪福斯躺了下来,脊背贴在硬质的水泥上。
  整个天穹气势汹汹地向他压下。群星闪烁,牛奶色的银河从东南到西北横贯天空。85光年的轩辕十四散发着青白的光芒,36光年的大角星冷冷地闪烁着魅人的银光,260光年的角宿一明亮而冷彻,它们共同构成了春之三角。520光年的蜂巢星团朦胧地形成了一圈光晕。这存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的星星啊,携着亿万年的光辉,穿越了浩瀚,穿越了沧桑,在此凝合,交汇……
  神,真的存在吗?
  “我想是吧,但他绝不是慈悲的。而人类将永远祈祷未来,即使没有希望,也会信仰。”
  西绪福斯的身体渐渐透明了,化做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烟雾……
  天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俯视着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宛若神,宛若法厄同清澈如水的目光。

《诸神黄昏》 作者:杨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