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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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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作者:文舟

正文 重生(1)

  天堂在哪里?我始终都看不到。

  一整天,火焰从天空中不停地落下来,云早已不见了,有点像晚霞的东西以残破的姿态挂在天边,和落日连一片血红色。若是我现在死了,也只会有一个失火的天堂在等待着我,而我那个时候蹲在寒冷的珊瑚礁后面,耐心地等待着敌人出现在海边,为此用力揉着通红的眼睛。

  光神新历一四一三年,来自大海的沃特人大举进攻玫瑰郡南部沿海,把咸咸的海水灌进河里来,说什么原本这里是他们的故乡,而我们一直在以他们的同胞为食。那真是狗!我只知道我家乡的小渔村现在是一片汪洋大海,不管吃多少海鲜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是一个渔民的儿子,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卡宾枪手。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我跟随我们领主在遥远的内陆接受更高级的骑士训练。当我们发疯似的赶回来的时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湮没在海水里。兵船漂过一个陌生的湖泊,当发现小时候和父亲采蘑菇的那个小树林在水底的时候,我哭了,抱着卡宾枪像孩子一样哭了。

  “他们不配得到一丝一毫的怜悯!”领主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昔日宏伟的玫瑰郡城已经变了泡在水里的废墟,散发着海水的咸腥气味儿。在钢铁面甲的缝隙中,我隐约看到那坚毅的脸上有泪光闪动,然后他像狮子一样怒吼,和我们分享他所感受到的每一分痛苦:“杀死他们!把螃蟹放到马蹄铁下面狠狠地踩,在他们散发着臭气的尸体上面种玫瑰,只怕都无法掩盖住那咸腥的臭气,我的神啊!”

  他号啕大哭,然后把铁旗杆一下子插进坚硬的岩石里,战争便开始了。一打就是一年多,打到双方再也懒得争辩谁是谁非,只想报仇再报仇。不过我知道入侵者完了,国王派来增援的远征军截断了他们的后路,摧毁了最重要的三座祭坛,让他们没法再兴风作浪。

  对于守在海滩上的我而言,现在便是战略上最艰苦的时刻,我们第四火枪营配合两千人的步兵大队奉命截断这一带的海岸线。西面,一座巨大的堤坝就要完工,到时候将让河床改道,把敌人在内陆控制的最大的水塘抽干。工程师们说:“不要以为只有长腮的才会玩水,一觉醒来,他们会发现自己躺在海滩上等着被马踩死。”

  这话给了我们很大鼓励,我们推着大炮将敌人的援军牢牢封死在海里,每天清晨,沙滩上都是双方的尸体,到了晚上一起被潮汐卷走,干干净净,只留下贝壳。谁知大坝迟迟不能完工,内陆的战斗也相当烈。我们已经三个月没有得到指示,便只能日复一日地打下去。渐渐地,潮汐不再卷走尸体了,我们才知道潮汐本来到不了这里,是敌人的海巫在控制海水。这说明他们也几乎没有什么力量扩大战争了,但是我们更糟,只是他们不知道。

  就在昨天,最后一个步兵也倒在了沙滩上,他奔跑追杀一个负伤的海怪时被珊瑚礁所伤,重重地摔断腿失去了知觉。然后,跑去抢他的几个火枪手都没有回来,敌人的魔法师召唤了一阵陨石雨将他们一起打死在海滩上。他们本来用冰雹和暴风雨来攻击我们,但是我们习惯了。步兵的铁甲不怕冰雹,而且我们学会了用石灰袋子和毛皮保护火药不受潮,于是他们改用杀伤力比较大的陨石和流星雨。

  真是天大的讽刺,住在海里的敌人将火系法术使用得出神入化,我们的神官也比不上,而我们的工程师正打算用水利工程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是一个绝好的防卫阵地,坚固的巨大礁石圈。我揉着红红的眼睛,突然听到轻微的水响从背后传来,肿胀酸痛中茫然回首,发现大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石头上死了。看到血从他的肚子一直淌到几米外的地方,我才知道他原来伤得比想像中还重。那些沃特海怪的标枪丢得又远又准,海边湿气大,伤口很容易便会要了人的命。

  我记得刚才我还信誓旦旦地对他打过包票,那时候,带着个半死不活的同伴只能让人平添一股凶狠。现在半死不活的死了,一种孤独感把我一个劲儿地向黑暗的角落里拉,我只是想哭,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直往脑子里钻。

  但是我不能走。

  我的背后是人类的沃土,我决不让出一分一毫。最近的另一个防卫据点在五百米外,并不远,但是我没法子过去,因为不但容易被海怪杀死,还会暴露我们这里人已经死光的事实。

  “弟兄们看我打王八海龟!”我擦干眼泪,重新装填了一发子弹,摆在礁石上,然后将小小的据点好好搜罗了一番。我有三箱卡宾枪弹,还有好几箱火药是大炮用的,死难的队友们留给我十几把枪和一门炮,足够我用上半个月。本来还有一个射程非常远的投石车,但是我一个人用不了,而且它掉了一个轴承需要修理。我将能用的武噐统统装填好弹药,用一只大海螺把火炮倾斜的炮身支好,只等着敌人再次冲上海滩。

  来了!

  一阵海鸥的叫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连忙警惕起来,海面上波涛起伏,乍看上去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直觉告诉我,海鸥没有搞错,那些海鸥是在吃我战友的浮尸,因而贪婪地停留在海面上。多日来我们含泪允许它们这样做,以此换来了免费的前哨。

  我轻轻地将爱枪的枪管小心地探了出去,耐心地扫视海面上每一个角度。那枪是最好的普立兹制式长筒枪,可以打很远。我从礁石小心地露出头,整个平整的海滩都在眼底,现在风平浪静,光线很好,海面平静如镜,闪动着金色的波光。我可没有心情欣赏,那些金色的波光只是扰乱视力的大敌。终于,在一些荡漾着的海藻中,我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头绿色的头发,缓缓地从海藻中抬了起来,露出了白皙的面孔。我的呼吸一下子加速,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是一条美人鱼。她小心地向前游了一段,速度很慢。我放下枪用望远镜观察她,她的发梢紧紧贴在脸上,只露出面孔,用恐惧的表情扫视我这边。然后她似乎认为机会很好,加速游动起来,冲上海滩,整个上半身都挺出了水面,两个饱满的ru房裸露在外面,就和所有妙龄少女最宝贵的地方一样动人。

  “她为什么会独自跑来?”我的脑子飞速转动,随即陷入混乱和犹疑之中。我要不要开枪?那条美丽而脆弱的鱼,看上去一枪就能要她的命。但是这样一个美丽的生物,她独自冒着危险跑到海滩上来干吗?是诡计吗?会不会是敌人的秘密兵种?

  我见过很多可怕的强壮海怪穿着甲壳的防具,强壮到用尾巴可以将骑士连马拍倒,还有的会释放恐怖的魔法,比我们仅有的几个魔法师更加可怕。但是现在这个美人鱼看上去那么柔弱,完全没有任何威胁。

  她在我犹豫的时候爬上了海滩,长长的尾巴在地面上拖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痕迹,纤细的腰部在走动中不停扭动,下半身的鳞片宛如闪光的长裙,青紫中带着一点儿粉红色。

  “她是敌人!是敌人!”我不住地告诉自己,我丢掉望远镜重新拎起枪,枪管却在颤抖。那美人鱼进入射程了,越来越近,我可以看见她的额头镶着一颗蓝色的宝石,美丽的脯和装饰肚脐的腰带。她的眼神因为冒险而绽放出一种奇怪的美丽,紧张使她的呼吸不匀,赤裸的肩头微微地张合。如果忽略她长长的鱼尾,我便宁愿将她归入人类的种族,在饭馆里花光一个月的积蓄请她喝茶。

  一直到我前面十五米,我都没有勇气开枪。

  我是士兵,长官让我杀人,我自己发誓报仇,但是神没有赐予我践踏美丽事物的权力。我只懂得静静地欣赏,看着她悄无声息地在沙滩上扭动着腰肢蜿蜒,她行进的姿势不亚于舞蹈,而且面孔散发着神圣的气质。我的视线渐渐脱离了枪管,白痴一样望着她口的粉红樱桃。她的面孔因为寒冷的海水而显得僵硬发青,但是温暖的阳光在渐渐改善这一切,她就像是被暴风雨欺凌的无依无靠的少女,让人怜爱。

  这时候,远远的浪花一翻,一个强壮的海怪从她后面的海水中钻了出来,向她悲伤地高声呼唤。她突然向我这边望来,眼睛里都是恐惧,却没有勇气向我攻击。我猛然醒悟,长时间的瞄准却没有开枪,枪管的反光暴露了我。那美人鱼向我尖叫,超过人类女子数倍的高音刺得我耳朵生疼。她转身逃向海中,那个强壮的海怪发出可怖的咆哮冲过来保护她。

  一瞬间,在比思想还要快的瞬间,我开枪了,子弹径直穿过了美人鱼的后背。我看到血随着子弹从另一端穿了出去,她的身体扭动着随着冲击力向前倒去。她吐着血不住地颤抖,肩头微晃,似乎想回头看我一眼,但是身体转到一半的时候,她猛地抽了一下尾巴,就彻底倒下去不动了。

  那海怪的叫声瞬间变得绝望,他丢掉手里的钢叉不顾一切地冲上了海滩,酷似鳗鱼的丑陋面孔上都是青筋。对于他我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迅速换了一把枪,瞄准他的腮就是一枪。他的声音卡住在那里,但仍摆动着双臂狰狞地向前移动。我立刻又换了一把枪在他的心口补了一下。

  那颗子弹击碎了他贝壳制的护心镜,准确地没入心房。他用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里一个劲儿向外冒,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倒在沙滩和海潮的交界处,手仍不甘心地抓着地面。血随着海浪往上冲,染红了老大一片海滩。

  我立刻将枪撤回来,蹲在礁石后面大口气,闭着眼睛努力不要胡思乱想,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猛烈地传过来,久久都不能平息。我一直在想,那美人鱼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可怕的目的,幸好我开枪及时。听说海魔女都会迷惑别人,也许她的面孔其实很丑,那一切样貌都是我的幻觉。

  但是我知道那是我的借口,为了让我自己安心的借口。

  贰

  我其实并不需要原谅自己,那是战争,战争是残酷的,没有道理可言,人们都是凭着感觉去做事情,对不对都不需要想得太多,因为不管任何一方都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我杀了我的敌人,她只是许多敌人中的一个,我只知道我作为一个卡宾枪手做得很好。

  美人鱼在沃特的种族中应该是身份高贵的吧,因为几乎没有在战场见过她们。她们和海魔女看上去也有很多不同之处,海魔女大都棱角分明。但是她就像是画里画的,一条不折不扣的美丽的鱼。我忍不住就想再去看上两眼,但目光一触及到她,我就会像被蜇到一样赶紧把视线收回来,那负罪感比我想像的可要沉重得多。

  我为自己的懦弱骂了几句,去整理枪支,检查火药有没有受潮。我用仅有的清水清洗自己的眼睛,又用指压按摩,为长时间的狙击做好了准备。我有热血,我有仇恨,我只剩下它们了,没有什么困难能摧垮我的意志。

  然而就在我眼保健操做到第三节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呻吟从礁石那一边传来,那个美人鱼竟然还活着!我触电一般跳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让我如释重负了一秒钟,但是随即被更深更重的罪恶感所替代。我得杀了她,我得再次杀了她!

  那简直是将大批敌人引来的警报,海怪的听力可是非常灵敏的,我手忙脚乱地将枪架在礁石上,瞄准她的头。让你叫……我……我不能扣动扳机!

  我呆呆地望着她,她依旧是刚才的姿势卧在沙滩上,因为痛苦而低低地呻吟。她伤得很重,还处在半昏迷中,但是奇怪的是没有流太多的血。伤口发出了淡淡的光芒,这说明她天生是个有治愈能力的祭司,即使是昏迷中也有治愈自己的能力。那神圣的光平添了她的美丽,扭曲在海滩上,那柔和的线条就像是一道虹。

  突然,我听到自己在重重地气。我本以为自己是屏息凝视,却听到自己在大口地气!那内心的挣扎远比手里的卡宾枪沉重,我的肺几乎难以负荷!

  幸运的是,海面出现了几个黑点儿,那简直是救了我的命。我知道他们是来救她的,我从未想过如此盼望敌人出现,他们将我从近乎崩溃的状态中拯救出来,而我将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

  讽刺!我几乎是欣喜若狂地用枪瞄准了他们。

  他们并不知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犹豫着不敢一起过来。于是他们决定找个速度最快的家伙来偷偷完这个任务,几分钟后,那个人出现了,从群体里脱颖而出,用箭一样的速度在海里游动。而剩下的海怪从海里探出身来,举着珊瑚长矛和他们特制的海里用的弩箭,打算帮那人做掩护。

  我耐心地等着那个救美的勇士靠近,在海里我实在没有把握打中他,不过上了岸他就没法这么迅速。火药技术在大陆上已经发展了几百年,但是在海里完全没有使用的可能,他们的金属技术也差得可怜,我猜测他们没有什么工业,只是用魔法来解决一切问题。我在射程上占据优势,除了精钢战甲和盾牌还没有什么是我的卡宾枪打不透的,我只需要选择最好的时机。

  也许是我的安静让他们窃喜,也许是紧张让那个海怪变得鲁莽,他从海滩带着浪花一跃而起,试图用最快的速度接近目标。但是他跌倒在地,随着我的枪响他为他的鲁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卡宾枪营,我们都是用飞行中的麻雀和飞碟来训练枪法,他巨大的身躯我实在没有理由打不中。我迅速换了一把枪,在他爬起来之际枪声再响,海滩上便又多了一具尸体。

  那些剩下的海怪惊叫着从远处将长矛投过来,他们的力气真大,一直丢到我面前二十米的地方,但那已经是极限。他们不敢靠近,因为和人类对垒的丰富经验告诉了他们卡宾枪的射程。

  我蹲回礁石下面躲起来休息了几分钟,再探出头去,他们停止了徒劳的攻击,但是并没有放弃救人的打算。那揪心的微弱声音让我的心都要碎了,就更别提是他们。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一面我们的精钢盾牌,一面相当结实宽大的塔盾。一个身材稍微细小的海怪顶着盾牌小心地向这边游来,头也不抬,生怕抬头看的时候被打死。后面的海怪偶尔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叫喊,似乎在提醒他方向。

  “有意思。”我一点儿也不慌张,我是皇家卡宾枪营训练出来的士兵,有过狙击重甲武士的经验,铠甲上露眼睛的小小缝隙也打得中,何况眼前的家伙只有一面使用得不熟练的盾牌。我换了一杆枪杆比较长的枪,拿了一枚涂油的穿甲子弹上好,只等他靠近了露出破绽。

  他一直很小心,没有露出要害。但是到了美人鱼的尸体跟前的时候,他慌了,一把扔掉盾牌将美人鱼纤细的身体扛起来就往回跑。从美人鱼的腰上方露出了他的半个头,所以一声枪响,沙滩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被人重重地扛起来又摔到地上,美人鱼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重重的哀叫,手指也动了几下。我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眼,但是她没有再动,摔的那一下让她伤得更重了,大量的血涌出来,神圣的魔法光芒也黯淡了下去,渐渐消失了。

  我想她是活不了了,这多少让我心里好过了一些,海怪们也该清楚。气氛有些沉闷,海怪们似乎有些灰心,我将大炮向前挪了挪,炮管的反光很好地发挥了威慑作用,他们悄悄地退入了海潮中不见了。我又累又饿,但是最后疲劳战胜了饥饿,我找了块干燥地方躺下来,抱着枪管睡午觉。

  这一觉睡得仍然胆战心惊,似乎有两个灵魂在争夺睡床一般,一个睡着了,一个便直愣愣望着海滩,然后说:“醒来,海怪们回来了!”到了最后,梦里都是美人鱼,长长的指甲掐住了我的脖子,满口獠牙要将我咬死,这觉就更没法睡了。

  我睁开眼,什么美人鱼的尖牙,原来有一只小螃蟹在我脸上横着走,我将它丢在石头上用枪托砸死撕着吃。落日的余晖撒下来,我突然忍不住要看一眼那美人鱼是不是真的有獠牙,她静静地卧在沙滩上,倒像是睡着了,不管怎么看也无法想像她会有丑恶的一面。我突然很想走出去,去看看她到底死了没有。这事情很难说,海生物的生命力比人顽强得多。但是如果她没死,我又能怎么办?

  海鸥惊飞,我丢掉手里的螃蟹脚,迅速持枪观察海面。急切中用袖子抹了一下面孔,却被坚硬的护臂划得生疼。那护臂上掺了沙子掉进眼里,生生把我硌出了几滴眼泪来。视线模糊的那个瞬间,我突然盼望那美人鱼活着,而我是一个保护她不受伤害的海女夭。可惜不行,我是一个充满了仇恨的人类,所以我又希望那美人鱼活着,而我是一个要将她自私地占为禁脔的流氓。

  怎么都好,我希望她是我的鱼,我想养她,希望她活着。

  可惜沙子从眼睛里掉出来了,很快就被眼泪冲出来了,那只是个小沙子,和我的念头一样渺小。敌人已经开始下一轮进攻,我要活命就不能胡思乱想。

  涨潮开始了,比平时早,我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魔法效果,他们请来了高级海巫法师。我心头一凉,海怪在水里特别难打,以前都是用投石车和大炮往海里打,什么地方可疑就打哪里,搅到海巫没法安心施法为止。但是现在我没有这样的火力了,只能静静地等待机会。

  幸运的是,海水没有涨到足够高的地方,也许那个海巫法力比较差吧。据我了解,海水到了一定高度,每涨一厘米都要消耗倍的魔力。我们的祭司生前曾经告诉我,大规模的潮汐活动很可能是一群海巫的集体力量,不过眼前的这位似乎连沙滩都淹没得很吃力。

  那些海怪没有法子在水里到达足够高的位置,有些急了,发出大声的吼叫。海水不住翻腾,但是始终无力再向上涨,看来海巫的能力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一个海怪露出头来,冲上浅滩,但是仅仅走了两米就被我一枪撂倒在水里,连干沙滩都没有摸到。这一下让其他的几个海怪多了几分耐心,他们小心地匍匐在水里,慢慢向上移动。

  海滩上特别安静,谁都不敢发出什么响动让自己为首当其冲的靶子。就在双方都把神经绷得比琴弦还紧的时候,一声呻吟从我们中间响了起来。那美人鱼真的没死,刚才那一声枪响特别清脆,把她从昏迷中惊醒了。

  那呻吟声那么娇柔,在我耳中却如同雷鸣,惊得我一泡尿都尿在了裤子里。那些海怪顿时疯了一样冲上来,我也疯狂地开枪。目标那么好打,每枪下去,就会有一声惨叫。我手忙脚乱,不知道能把他们伤多重,反正他们倒下的就倒下了,海浪起伏中偶尔会有翻白肚的机会,没倒下的就会继续往前爬,让我更加容易瞄准。

  很快,他们一个个倒了下去,只剩下其中两个勇往直前地向前爬。我瞄准其中一个连发了几枪,他好像没感觉一般依旧往前爬,我急了,掉过炮头瞄准,一炮轰过去。他的肢体从海水里一直溅上天空,然后又重重地落到海里,搞得海水里乌七八糟,什么也看不清。这一炮打得如此之准,我自己也吃了一惊,一定是队长在天上庇佑。随即我发现另一个家伙依旧在慢慢向前推进,对战友的牺牲毫不气馁。他们离得远,炮火没有给他多少影响,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准备另一次火炮了。

  我只有考虑等他靠近的时候寻找要害一枪毙命,让我不解的是,他爬得越来越慢,似乎受了伤,移动相当吃力。突然,他的身体一翻,从他下面爬起另一个海怪,发出刺耳的尖叫蹿了出来,直奔尸体。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背着尸体当作掩护,并不是什么不怕枪子儿的家伙。

  那海怪趁我纳闷的功夫一下子冲到了尸体近前,伸手去拖美人鱼的尾巴。才拉了一把,我一枪打中他的喉咙。他们的皮肤都很滑,他的身体向后一溜,美人鱼的尾巴便从手中滑脱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种绝望的样子永远留在了他的鳗鱼脸上。他痛苦地扑打了两下,扭曲在美人鱼旁边。

  我的视线随着他落在美人鱼上,那美人鱼竟然艰难地抬起头来!她看到同伴倒在身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发出悲惨的叫声,然后艰难地将脖子向我这边扭过来,扭过来!我魂飞魄散,用枪管直对着她。礁石的缝隙里露出我肮脏的脸,天晓得她会不会看得见!

  然而她的脖子一软,头耷拉下去,一道璀璨的光从她的身体里冲出来,直冲到天上去。她死了,原来人鱼的死是这样的。我终于可以确定她死了,我不用再开枪,不用再开枪了!

  吼叫声从海里传来,海水退潮了,这场战斗还是以我的胜利告终。一个漆黑的细长身影随着水柱从海面升起,我看到了那个海巫。他愤怒的声音一声一声传过来,不知道是在咒骂我的残忍还是责怪自己的无能。在粗糙的望远镜里我看到他的肩头缠着厚厚的一层海带,原来他受了重伤,我暗自庆幸,但是他似乎无法原谅自己,不住地向我怒吼,好一会儿才随着海潮退去。

  一切又都安静了,除了浪潮声,海鸥偶尔会叫上两声,幸福地追逐着配偶。这里是我们的地狱,它们的天堂。

  我像个傻子一样从礁石后面走出来,远远望着那具最美丽的尸体,呆呆地站着,傻站着,责备自己,好让自己好过。

  我还得活下去。

  夜幕降临,他们必然会来给美人鱼报仇。我捡起一些破烂,什么装火药的小铁匣子,被魔法和标枪打破的铠甲,乱七八糟一件件丢出去,让它们散落在美人鱼的尸体周围,这样,万一有人来偷袭,说不定会有响声救我的命。我还把火炮的炮口事先瞄准了美人鱼的后方十米,到时候闭着眼睛轰就是。

  或许是长时间生活在光线很差的深海的缘故,他们的眼睛会在夜晚发光,有些鳞片和触须、鱼鳍都会发光,实在是很好的目标,但他们还是喜欢夜袭。他们用一些简单的装束,比如贝壳海草什么的遮住发光部位,愣告诉自己是夜行衣,我打他妈的夜行衣,要不是住在海里使他们立于不败之地,我们一定打到他们老家去,就不用这么辛苦地采取海岸线葑锁战。

  我趁着初升的月光捡了几把刀冒险跑过去埋在美人鱼的周围,刀口朝上。这个方法是抓蛇人出身的队长发明的,海怪们只要爬过保证破腹惨叫。我突然变得怕看那个美人鱼的样子,就是眼角的余光不小心扫到也赶紧避开,那就像是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心中充满罪恶感。

  深夜,黑暗中传来叮叮当当的绊倒声,然后是一声惨叫。他们的蛇行方式很难不碰到障碍物,想必有人已经被刀口陷阱所伤。我一跃而起,先点燃了炮捻,然后寻找着发出微亮的眼睛开火,找不到就胡乱开枪,惨叫声和怒吼便越发烈。一声炮响,巨大的炮弹带着长长的呼啸声在沙滩上落下,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撞击声,正好击中了一个我放在那里的空铁箱。

  这下威力倍增,还在黑暗中擦出了一道闪电一样的亮光。在那瞬间我看到海怪们在仓皇逃窜,其中一个拖着受伤的另一个。我的视线也因为强光的闪过而黑了一会儿,但是我没有停止放枪,凭着感觉和海怪们的声音将手边的枪都放了一遍。海怪们又是几声惨叫,估计打中了。他们趟着水跑了回去,哗啦哗啦的声音渐渐远了,我的枪也需要重新装弹,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

  我害怕他们立刻发起第二波攻击,摸黑迅速装弹,一夜都没有敢睡觉。因为那个炮弹击中空铁箱的启发,我费力将一个满满的火药箱搬到了那个弹坑旁边。要是目标物值得的话,我就打算让他们飞到天上去畅游一番。临近凌晨的时候特别冷,我裹着被打湿的毯子在海风里瑟瑟发抖,就是想睡也睡不着。幸好白天我及时休息了一会儿,否则一定会熬不住。

  队长和队友们的尸体都臭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儿,但是我不在乎,我想让他们陪着我。我暗自数着今天我杀了多少敌人,白天里少说也有十二个吧?不知道刚才黑咕隆咚那一轮有几个,他们这样做值得么?但是我知道他们还会来,我突然觉得特别疲倦,厌倦屠杀,我决定就这样缩着,再有敌人来了我也不管,海怪我也不杀,他们要尸体就让他们拖走好了。

  但是一夜都很安静。

  天亮的时候,突然陨石雨从头顶上落下来了,将我从半梦半醒中吓醒。那陨石雨的准头不好,因为离得太远,规模又小,打在我后面十几米外的岩石上,火光四射。我第一个念头是跳起来将火药箱盖上潮湿的布,免得溅到火星。那些箱子被凸起的礁石遮着放在死角里,应该还算安全。

  我从礁石的侧面匍匐着探出头来,看到三个海巫法师正在轮流施放法术,他们趁我不留神侵入了法术射程之内,但是因为害怕伤到尸体,他们将法术范围控制得尽量靠后。海鸥不知道哪里去了,这一次没有帮上我的忙,我便吃了亏。也许它们在无声无息中被吃掉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有偷偷地放上一枪。

  那一枪的准头很差,毕竟距离太远。海巫们顿时慌张了一下,向后退了几米。几个强壮的海怪钻出来用珊瑚盾牌挡在前面,海巫们就安定下来重新施法。他们从较低的海平面瞄准我这边不太容易,但是正好赶上海面日出,我也被晃得头昏眼花。海巫们一定是考虑到日出和人的疲惫程度来进行突袭,而且很功地占据了有利位置。

  他们大概以为我们这边还有很多人,所以总是用陨石雨试图压制我们。第二轮攻击就准多了,正好笼罩了我所在的礁石圈。我趴在礁石的死角,火焰不停地落在我的旁边,点燃了衣角。我将火拍灭了,一个石块击碎了坚硬的礁石,碎屑击中了我的腰,肿了一大块,疼得要命。

  我不敢露头,心想反正他们没办法让这么巨大的法术没完没了地使用下去。他们一停下来我就放冷枪,不过在这个距离上,子弹的准头和威力都已经很差,他们用盾牌都挡住了。海巫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轮流施放法术,越打越准。突然一个落雷击中了毫无用处的投石车——谁让它那么高。投石车着火散了一地,我很庆幸先把弹药箱保护过,没有让我死在人类自己的文明下。

  整整一天火焰从天空不停往下落,天空的三分之一变了血红色,我想到了天堂。

  我的表现作为一个小兵堪称英勇,应该可以进入天堂了吧?但是我不敢肯定。

  我知道是因为我杀死了美丽的美人鱼,这是战争,但是任何神明都喜欢美丽的东西,也许他们不会忽略我这个细小的过失。

  为什么那是过失?我始终认为那是过失吗?如何解释都不行吗?

  所以我咒骂着,心想天堂一定也失火了,不去也罢。

《重生》 作者:文舟

重生(2)

  因为对方的攻击,我这里变得十分干燥,而且高温。礁石已经普遍矮了一截,但是依旧坚固安全。听说他们有几个家伙可以召唤巨大的流星,幸好那样的家伙不在这里,他们的重点攻击集中在西面一百里左右,谁知道那里现在变了什么样子。我隔一会儿就冒险放上一枪,他们知道这里的人很顽强,便不敢靠近,生怕中计遇到猛烈的突然反击。

  他们轮流休息,我用望远镜看到他们恶狠狠地嚼着紫菜,也许那玩意儿是他们的大补品,和菠菜一样有营养。事实证明那对他们确实有效,我看到他们中有些在流鼻血,所以暗自断定那效力还在人参之上。他们不停地轮流施法,每隔五分钟一轮,我的头顶始终有鸭蛋大小的陨石飞舞,幸好往往不是很准,而且火势越来越弱,我知道这是因为空中的火元素被消耗殆尽的缘故。

  临近傍晚,那些攻击突然停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我意识到他们将要集中火力进行一次重大的攻击,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巨大的陆战龟游来了,在那上面站着一个金光闪烁的人,天知道他的身上挂了多少金银首饰。因为海里金银首饰稀少又不会生锈,他们特别喜欢,我常听说他们为此袭击商船。因此见到那人,我一方面知道他身份高贵,另一方面又觉得他特别可恶。

  那人双臂对着海巫们不停挥舞,似乎在叱责他们办事不力,然后他见到了我这边枪管反光,一举手臂,便有一个巨大的雷从天而降,不偏不斜劈在那杆枪上。天杀的,幸好我没有握着那杆枪,那杆枪只是被陨石打得飞了起来架在前面不远处的礁石上,此刻已经全化作青烟消失了。

  我用毛皮裹着枪管,一枪打过去,似乎击中了陆战龟,那巨龟一声吼叫移动起来,背上那人也受惊跳入了海里,我再也没有机会打他。那陆战龟缓缓向我这边游来,我猜测它的龟壳后面藏着海怪战士,他们的作战方案便是这个。那些海巫法师恶狠狠咬了几口紫菜,急促地放起冰雹雨来,这一次定是集结兵力的总攻击,他们这样做还是希望火药受潮,然后他们疯狂地施放雷电,似乎不再打算保留余力。

  我丢掉望远镜,狗一样沿着礁石根部爬行。白天的攻击使得礁石圈内部有些下凹,此刻暴风雨来了,便严重地积水。我们平时不敢走远,都是在一个空铁箱里排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箱子被打破了。我藏好了所有的箱子,唯独漏了这只。粪便被水一泡,和队长他们的碎肢烂肉漂浮在一起,灌进我的口鼻当中,我不住地呕吐,吐出来的都是些清水。

  妈的,拼了!

  我知道他们冲过来我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一次他们一定有最好的防弹措施,那只陆战龟是不怕枪子儿的,除非在它探头的时候击中它的头,不过那需要离得很近。我想我打不过他们,但是我一定会捞够本。天空因为暴风雨而昏暗起来,我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我脱了枪手皮甲和衣服,迅速打开了一个铁箱,从那里面拿出一盒石灰粉盖着的特殊子弹,一堆干海带和一个牛皮气囊。我用毛皮裹着它们向后爬,样子有点儿像海豹,一面爬一面祈祷着陨石雨不要在这个时候落下来。我一直匍匐着,拼命地爬,从礁石后面绕过差不多三十米的距离,那只陆战龟都已经快接近沙滩了。

  也许是黄昏的关系,也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到海里找他们拼命,我终于下到了水里,披上那些海带,一面爬一面将气囊吹起来。那耗用了我不少的肺活量,后来想起来不可思议,因为我再也做不到那么轻松。我向海里游去,将枪管和弹匣牢牢绑在气囊上,用毛皮盖好。这个战术被称为水鬼,那些海带被缝制衣裙当作掩护,但是实际上我们从来没有人使用过。就是最弱的海怪我们也打不过,所以不是特殊缘故我们不会跑到水里去。

  但是现在特殊缘故有了,我不想活了,想拼命。我跑到这里,射击角度偏了大概十五度,但是我还需要更多,我迎着那些海巫游了过去,海带被水泡开变得密集而且很长,我也像那些海怪一样服饰新潮。也许会有视力差的家伙来吃我也说不定,我推着皮囊向前游,尽量不出声音,偏离那些进攻者的视角。

  风浪很大,天空变得很黑,我没有被发现。那些进攻者已经靠近海滩了,说不定除了抢回尸体之外还会去攻击我们的礁石圈,但是我想他们会很奇怪的。我从装满石灰的铁匣子里取出了一发子弹,填进枪膛里。那是我们最好的圣光子弹,经过教会的神官们特别加工,每个大队才配给一盒,给最好的卡宾枪手,正好我们大队里我就是那个枪手,就算不是现在也是了。

  一个雨点儿在我上膛的瞬间掉在子弹上,子弹壳便在掌心闪起一丝烟花一样的美丽光辉。我充满自信地将子弹推了进去,整个身体和气囊随着浪涛猛烈地或载或沉,枪管渐渐锁死了一个海巫。

  在保护海巫的海怪和那颗我要打的脑袋之间,我只有一个很小的角度。随着我的扳机扣动,那子弹悄无声息地滑出枪膛,从目标海巫的太阳穴穿了进去,突然那颗头颅便发出强光爆开了,在海巫前面为他撑着盾牌的海怪后脑勺崩裂,一下子一起沉了下去,连惨叫都没有机会发出。

  另外两个海巫慌了神,他们没有搞清怎么回事,仍然指着前面推来推去,保护他们的海怪将盾牌举得高高的,喊着我听不懂的话,那些恐惧得近乎发狂的语调让我兴奋。我迅速上了一发子弹,一个绝好的机会适时来了,两个海巫慌乱地游动着,贴到了一起。虽然只有一秒钟,对于一个兴奋地等待着的卡宾枪手来说已经足够。

  那距离有两百多米吧?我一枪就打爆了两颗头,随即子弹爆开,又要了一个强壮海怪的命。但是这一下暴露了我的方向,剩下的一个家伙明白过来,一声怒吼起老大的浪花潜入了水中。我知道他来要我的命,我将头伸入水下就可以听见水底传来的隆隆声,就好像一个闷雷在迅速接近。

  我不怕。

  我迅速换了子弹,解开绑着枪杆的绳子,等着对方靠近。海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本来想找到个黑影什么的,但是什么也无法分辨。那也无所谓,我已经感到一股水流从我脚下涌过来了,越来越近,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用鱼叉叉鱼。我将枪管朝着水下就是一枪,气泡翻涌,一股暗潮冲得我几乎跳出海面,随即是血不停地往上冒。

  那个家伙的身体没有能够冲上来,他的爪子几乎够到了我,我看不清楚,我的身体被暗潮抛了起来,只感觉到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碰到我的脚后沉了下去。我可没有心情等他浮起来,习惯地上了子弹,我已经将眼光投向海岸。

  随着海巫的死去,海浪就像是湖水一样平静下来。暴风雨停息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大海就像是睡着了。岸上,陆战龟正在美人鱼的尸体附近站着,几个身影晃动,因为被龟挡住了大部分,我看不太清楚他们在干什么,但是从他们慌张的样子来看他们似乎已经发现背后有人袭击,只是搞不清楚规模和自己所处的状况。他们慌乱过后还是会回到海里来,因为这里是他们唯一的安全场所,那个时候我死定了。

  急切间,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救命招数。我向他们头顶的天空中放了一枪,子弹在他们头顶爆开,照亮了那一带。我看见了,我放在那里的那个装满火药的弹药箱。那些家伙们傻傻地望着天空,我用最快的速度换了弹药,凭着感觉朝那里就是一枪。

  轰天巨响,火药箱爆炸了,就在陆战龟的肚子底下。我看见那个带壳的一下子飞到空中,随着好几个海怪一起重重地落下来。惨叫声过后,沙滩上都是低低的哀嚎。大海那么安静,我竟然也能听得到。

  天空的云慢慢散开了,黄昏从未如此明亮。

  我端着枪走上了海滩,一个海怪嘶叫着爬起来向我扑来,我一枪打爆了他的头,让他做回尸体。那些子弹为了方便一颗一颗挂在腰带上,我面无表情地装子弹,另一个海怪在七八米外扭动,我给他补上一枪,他也安静了。我一枪一枪补过去,不管会不会动的都是一枪爆头,然后我来到了陆战龟的面前。

  那龟身上都是巨大的棱角,此刻断了腿,没有什么威胁了。但是它下意识地往前挪着,然后用头对着我不动了,也不吼叫,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我。我用枪对着它的头,突然看到它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来,似乎在哀求。我想起死去的同伴,想起被淹没的渔村,怜悯之心便消失了。

  我扣动了扳机,在它能够打动我之前打爆了它的头,让它的眼泪和鲜血脑浆一起飞溅,再也无法打动谁。我对着天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肌肉终于也松弛了下来,我垂下了枪。这个时候,一阵沃特海怪走路的沙沙声传入了我的耳鼓,我触电一般举起枪,后退了好几米远,拉开距离瞄准那个方向,才想起我没有上子弹。

  一个高大的海怪,不,是美鱼男从陆战龟的后面转了出来,面色苍白地站在眼前,手里抱着美人鱼的尸体,嘴角挂着一丝鲜血。我认得他就是站在陆战龟背上的那个家伙,因为他的脖子上,手臂上都是黄金饰品,额头还戴着一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巨大蓝宝石。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银光,我知道那是魔法保护的余晖,难怪他没有受重伤。

  想起来,那只龟向我挪过来原来只是想挡住他。我的心头一紧,感觉有些辛酸,那龟的眼泪仿佛从血浆中脱颖而出,直接洒在我的心头。但是现在,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搞不好那眼泪是为我流的。

  一个是抱着尸体的可怕魔法师,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使用魔法。一个是没有装弹的卡宾枪手,不过对方不知道。

  我们就这样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傻傻地站着,一言不发。海风缓缓地吹过来,吹动他怀里美丽尸体的头发。我再也没有办法不去看那尸体,那美丽的绿色头发已经干了,一丝一缕飘扬在风中,不知为何看不出被打穿的地方在哪里。我不知道美人鱼有多少机会让头发飘扬在风里,反正现在我觉得很美,并且发疯似的妒忌,希望那个抱着她的人是我。她长长的下半身鱼尾从美鱼男的臂弯里垂到地上,勾勒出柔和的曲线,我所见过的所有长裙美腿都不曾如此柔和。

  她真的死了么?真的死了么?我完全呆了,生或者死那回事好像很遥远,战争也很遥远,只有这件事很重要。

  他先动了。

  他缓缓地将手里的尸体放在地上,动作很轻很慢。我的心头一跳,也开始缓缓地将枪膛打开,从腰带上摸出一发子弹填进去。他的表情很古怪,但是没有什么突然的动作,只是轻轻地把尸体放到脚下,而我也缓缓换完了子弹。

  他面色更加苍白,颤抖着从脖子上取下黄金项链,然后是额头那颗巨大的蓝宝石,将它们捧在手里向我走来,眼神里都是哀求。

  我不知不觉地呼吸急促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他停了一下,哀求的神色更加明显,将胳膊上的黄金臂箍也摘了下来,一起捧在手里,不住地向我伸着,一点儿、一点儿地挪了过来。我的心像一根弦绷得紧紧的,随时可能会断掉。即使是垂死的海怪也可能要了我的命,如果他突然丢掉手里的东西向我扑来……

  他不知道我的恐惧,强迫从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头看看美人鱼的尸体,又向我伸伸手里的珠宝,依旧向我走来。“不要过来!站住!”我向后退,大声对他喊叫。他听不懂,愣了一下,又往前挪了一点儿。

  我扣动了扳机。

  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但是距离太近没有爆炸,从他的身体后面飞了出去。那些珠宝从他的手里滑落,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口,瞪着我。然后他息着倒了下去,血不停从嘴里流出来。他吃力地扭动着,翻了个身,开始向回爬。

  我诧异地望着他,发现他是想爬回那美人鱼身边去。我突然觉得口被狠狠撞了一下,或许他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想用那些珠宝为美人鱼的尸体买一条出路?我的手里有枪,退开来放他们一命又能怎么样?

  他艰难地向那尸体爬过去,每挪动一寸都要痉挛一下,但是眼睛始终炽热地望着那美人鱼。他的手一把一把抓在土里,向前伸着,但总是还差一点儿。他的眼神涣散了,血流得到处都是,但是脸上始终带着僵硬的笑容。

  我向那尸体看去,美人鱼平整地躺在地上,面孔竟然是完好如同生前。她慵懒地躺在地上,挺着圣洁的膛,好像睡着了。真是奇迹!那么剧烈的攻击,爆炸,摸着黑乱打,她丝毫损伤也没有,就连被我打死的伤口也已经不见了。

  但是我知道她死了,她的脸色依旧是死灰色,手指僵硬地抓着,口没有一丝起伏,被用魔法修补好的只有她的面孔而已。也许他们觉得让她那种样子回去没法给同胞看吧,我注意到她被很小心地摆放在地上,细心得就连头发也整齐地披在背后,那被呵护的样子让人觉得辛酸。

  我又开了一枪。

  子弹穿透美鱼男的头射进地里,圣光的威力反冲回来,击爆了他的半个脑门。

  只有这一枪是仁慈的一枪。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丢掉爱如生命的普立兹长筒卡宾枪,大口地着粗气,缓缓蹲下来捂着面孔哭泣,直到双掌和面孔都深深地扎进了沙里。我用力敲打地面,只是想感觉到痛,一种不畅快的气息郁结在我的肺里,快要把我逼疯了。

  我就那样躺在沙滩上,望着天空。远处偶尔有枪炮声传过来,临近的哨卡也在打仗,但是不是很烈,我想他们那里没有我这里烈。我平生第一次把心爱的卡宾枪随手丢在地上,而且没有上膛。

  一切都无所谓了,我感到自己犯了罪,天堂,一定和我无缘的。到了地狱,我想也没有什么可辩护之辞。至少,在那之前,沙滩是我们的,我和她的。我鼓起勇气向她爬去,和所有死在她身边的人一样艰难,现在轮到我来这样爬!只不过我比他们强,我爬得过去!我倒在她身边,松了一口气。

  夜里会有人来杀我吗?想杀就杀吧,那样我会舒服一些,我宁可被人杀也不想再杀人了,海怪也不杀。我就这样躺着,没有睡着,也没有胡思乱想,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用想,就等着有个海怪来结束我的生命好了。但是一晚他们都没有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进攻了,一晚就这样过去,我甚至不觉得冷。

  清晨的时候起雾了,我依旧呆呆地望着天空,可是天堂那么吝啬,连看都不让我看了。或许它失火后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了,我的脑子转动了好久,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沉重的脚步声在沙滩上响起,我有些解脱感,来了,他们来了,杀死我吧。

  有人说话:“妈的,这么大的雾,太危险了,祭司还没来么?快把雾驱散!”

  我一咕噜坐了起来,没错,那是骑士钢靴的脚步声,带着乡音在骂街,不是海怪们移动的沙沙声。随即一个人差点儿踩到我,他被吓了一跳,差点儿砍我一剑。看清是个人后他破口大骂:“妈的,在这里装死么?”

  我猛地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神气什么。突然一只脚瞄准股将他一脚踹倒,领主大人站在面前,脸上都是兴奋之色:“布斯,我还以为你死了!”他见到我呆呆的样子有些纳闷,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木然点点头,雾突然快速流动起来,被一股微风抽向空中,天空蓝蓝的,那些雾了天空的一片白云。天堂没有失火么?

  我望向四周,吓了一跳。密密麻麻的骑士穿着钢甲,前面的举着盾牌蹲在地上,后面的整整齐齐举着长柄大斧和卡宾枪,从东海岸一直延伸到西海岸,少说也有几十万人。穿着蓝色长袍的大祭司们挥动着云袖,远处的雾气便被他们驱赶到空中聚集起来了。大炮和投石车正在架设,工程师指挥着工匠运来沙袋铸造堤防,几分钟的功夫,这里已经了人声鼎沸的要塞。

  “布斯,我们来晚了。”领主的样子很愧疚,“不过幸好你还活着,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赢了,沃特人在内陆的侵入者全部歼灭了,我们整整杀死了六十二万丑陋的怪物,家乡又是我们的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真的是值得的?”我的双唇猛烈地颤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是值得的!”领主兴奋地说,“这是大家的功劳。放心吧,教皇从北方派军队过来了,祭司们救了所有的伤员,我们现在人人装备圣光枪弹,他们敢来就让他们去死!”

  刚才骂街的骑士惊讶地喊着:“嘿,看看地上是谁?沃特的太子多尼加穆斯!天,还有一条美人鱼,死了么?”他看看礁石圈的惨状,又转向我,语气已经非常崇拜,“你一个人干的?”

  “太棒了!”领主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不停拍我的肩膀,自豪地向大家介绍,“都看看,这是我们的神枪手布斯,皇家骑士团训练出来的四星神枪手,是我的乡亲!有了多尼加穆斯的尸体,沃特的军心一定会立刻涣散,我们可以让沃特人无条件投降了!”

  欢呼雷动,无数人过来拍我的肩膀,像是有仇一样推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看到美人鱼和多尼加穆斯的尸体被涌来的人群踩来踩去,突然生气了。

  “闪开!”我愤怒地推开靠近的人,他们惊愕地望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艰难地对领主说:“我想做一件事。”

  领主点头说:“你做什么都行。”

  于是我抱起美人鱼的尸体,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走向海边。她的面孔真美,一点儿伤痕都没有。但是她确实死了,她的身体沉重得我几乎抱不动,我摇摇晃晃走向海边,她的尾巴在沙滩上拖出了一条长线。她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膛上,要是她有知觉一定会一把将我推得远远的,不过现在她无力反抗,所以我还是占了便宜。我早就应该这么抱着她,只是那时没有勇气。我应该放过她,救她,给她上药,俘虏她也好,但是我杀了她。

  我一直走到够深的地方,将她放到水里。她的身体似乎变轻了,我轻轻松开双臂,让她随着海流向海心缓缓漂去。她真的漂了几米远,慢慢地沉入了水中看不见了。我想她会随着海流回到故乡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我记得有一股洋流流向神秘的大洋中央,那个人类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她会回到家里,一定会的!

  我如释重负转过了身,突然发现领主和几个骑士已经站在身后。领主张开双臂正打算用力抱住我,他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以为你要自杀……”

  “不,开玩笑!”我心虚如同扯谎,停了好几秒才默默地回答说,“我不希望她烂在地面上。”

  “你这个小子,是个情圣哩!不过可以理解,那么美的东西……”领主打了我的头,骑士们高高兴兴搭着我的肩膀回去了。我最后望了一眼大海,隐约看到一个海怪在远处注视着我们。

  伍

  就这样,我了战斗英雄。领主带着我觐见国王,国王陛下想让我留在首都,但是我借故推辞了。谁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都说我是个谦虚的人,偶尔有人说战争给我伤害很深。

  沃特人几乎是立刻就投降了,他们答应每年进贡一万颗珍珠和各种海底珍宝,但是国王不想要,反正他们要是龟缩在海里不给,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要一个真诚的和平!”国王厉声对他们的使者说,“让你们的王去向死难者道歉,我们的,还有你们的!”

  他们的使者便带着惭愧的表情走了,为了这句公平的话,我终生都特别尊敬国王陛下。国王陛下还把那些多尼加穆斯身上的珍贵珠宝赐给了我。我把宝石献回给了国王陛下,剩下的都卖了。我听说那个地方要盖一个新的要塞,就向国王陛下要求做那里的提督,陛下应允了,于是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那个海滩,那个天堂失过火的海滩。

  我的朋友和敌人都已经死在这里,我也一样该在这里终结。

  我禁止所有的人提起我是战斗英雄的事。本来也没有几个人认识我。我的故乡不在了,来这里的都是陌生的人,大家都是陌生人。在这些人眼里,他们的提督是个陌生人,一个怪人,每天早晚都会跑到海滩去,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大海,而且也很少和人说话。

  一开始有人天天来保护我,或者提醒我海怪会从海里跑出来。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也没有办法,渐渐没有人来了,连渔民也很少,他们始终对海怪非常恐惧,没有几个人敢当渔民。一些家世很好的女孩子向我提过亲,说起来其实我长得挺帅,但是她们不是被我回绝,就是还没有回绝就被我的孤僻吓倒了。很快,我的过去便不再被人提起。

  每次有朝霞或者晚霞,我就觉得天堂失火了,我只是坐在海边的石头上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人生了无生趣。

  直到有一天。

  “请问,能不能给你这个?”有人突然在礁石下面说话的时候,我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小美人鱼,真的是个小美人鱼!

  她的手里拿着一颗珍珠,好大的珍珠。她胆怯地笑着,重复了一遍:“请问能不能给你这个?”

  我没有接,问道:“为什么给我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小美人鱼趴在石头上说,“我其实看你好多天了,有两个月。你每天都来,是喜欢海的人!”

  “谢谢。”我茫然接过了珍珠。

  那小美人鱼小心地说道:“请问……”

  “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去摘一些陆地上的草?”

  “啊?”我糊涂了,随即明白她其实是想做交易。

  我点头道:“可以,但是为什么?你喜欢吗?”

  “是很喜欢。”那个小美人鱼说,“不过更重要的是,彻底治愈烧伤需要陆地上的草灰。”

  “你是说枪伤吧?”

  小美人鱼的心事被我看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急切地问:“你愿意帮我吗?我家里很穷……”

  我点点头,说道:“我叫人去割,晚上在这里给你,不过不是我来的话,你不要出现。还有,下次交换东西的时候,不要先将自己的东西给别人。”

  那小美人鱼欢天喜地走了,到了晚上,我如约给了她很多干草,后来想起来真是白痴,草干不干都是一样!那个小美人鱼其实还是很有戒心,在礁石下面和我保持着距离。我将草从上面丢给她,她高高兴兴地带走了。我本以为就这样结束,谁知道第二天她又来了。她要的东西渐渐不只是草,有各种东西。偶尔她会消失半个月,但是立刻又会天天出现。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起了海货贸易,而且越来越大。有时候我用整车的羊肉换取整车的深海鱼肉,用网子网好的,还有高大的海怪蹦出来帮我装车卸车。市民见到那些海鱼都啧啧称奇,不知道那些鱼是哪里的渔民献给我的。有时候我送给领主和国王陛下大珍珠或是珊瑚,他们都开心地写信回来,还附着礼物。而小美人鱼和我越来越熟,渐渐建立起了彼此间的信任,我知道她叫摩美坦。

  “我喜欢彩色玻璃。”一年后的一天,摩美坦拿着沉船上祈祷室拆下来的彩色玻璃给我看,我不禁笑了。

  “你连玻璃都知道啊?”

  她说:“其实我们常常在水底观察你们,我们使用和你们一样的文字呢!听说古代从沉船里学的。”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住得很近吗?”

  “啊,不,本来我家到这里需要游五天,最近才和几个朋友住下来。”她说着,指指我们已经初具规模的城堡,“我们也在盖城堡,我老家在大洋的中心,游上一个来回要三个月。”

  我惊讶道:“你们也在盖要塞吗?”

  “什么要塞?只是一个城市。”她这样回答。我起了疑心:“那你为什么特地跑到这里来找草?不是有很多安全的陆地吗?”

  “嗯,我不知道那些草管不管用。”她回答得既天真又干脆,“我只听说这里有可以治枪伤的草,那东西在我们那里可是贵得要命。”

  “天下的草不是都一样吗?”我奇道,“你怎么听说的?”

  “那是一个凄美又真实的故事,”她说,“是一个可敬的人鱼姑娘的故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个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她一指海滩,眼中都是崇拜的色彩,“有一个美丽的人鱼姑娘叫做艾美斯,她是人鱼王太子的未婚妻。战争开始了,据说起因是一条鲸鱼……哦,不说那个,反正很惨。艾美斯是个非常美丽非常温柔的姑娘,打仗的时候,她在前线为受伤的战士疗伤。但是枪伤怎么也治不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的伤口溃烂然后死去。”

  我突然心头一震,问道:“所以她上岸去找能治枪伤的草?”

  “是啊,你也知道?”摩美坦并不是很敏感,依旧陶醉地说,“她一个人偷偷从营地里跑出来,上了海岸,但是被人类的卡宾枪手打死在海岸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卡宾枪手……”

  “只有一个!”我情不自禁打断了她一下进行更正,随即后悔了,连忙摆摆手,“说下去。”

  她疑惑地问:“只有一个卡宾枪手?我们死了二十八个人,不可能的……”

  我有些紧张,不耐烦地说:“就是一个人,那件事很出名,那个人被称为英雄,你们也可以叫他屠夫,说下去,后来呢?”

  摩美坦似乎难以置信:“真的是一个人?天,为了救回艾美斯我们死了好多人。可悲的是这里都是伤员,他们没有能力将艾美斯救回来,也没有能力报仇。但是他们不要命地冲上去,结果一个个死在卡宾枪下。到最后,就连多尼加穆斯太子也惨死在这里,没能将未婚妻夺回来。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没有带一个士兵,结果为了爱情一起惨死在海滩上。”

  我听得头皮发麻:“好像惨死是什么让人羡慕的事情似的。”

  “是很浪漫啦!”摩美坦说,“本来大家都绝望了,谁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发了善心将她放回到海里,她没有受到侮辱或是伤害。不过要是你说的是真的,那救她的人也就是杀死她的人,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不可思议。”我悲叹道,“为了一个人,就是报仇也好,死了那么多人叫做浪漫吗?”

  “什么话!”摩美坦瞪眼道,“艾美斯千辛万苦才复活,那些为了报答她的恩情而牺牲的伤员你不觉得很伟大吗?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我一下子觉得天摇地动,差点儿一头栽进海里。“你说她活着?复活?”

  “是啊,”摩美坦瞪着我,“高贵的人鱼灵魂不死,经过海神祭祀修练,只要尸体完好就可以在祭坛复活,你不知道?对了,听说是多尼加穆斯及时修补好了她的尸体,耗费了大量魔力才导致惨死。所以说艾美斯是很幸运的,被及时送回海里,王子运回去的时候已经烂得只剩下骨头了。”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我急切地问,“她怎么样?”

  “她?”小美人鱼眨着眼睛,“她上个月出发去你们的首都,作为和平使者觐见你们的国王,已经在陆地上了,你还不知道?是啊,你每天都在这里。”她说完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扑通一下跳进海里游走了。

  那天夜里,我辗转难眠。临近天明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死去的队长。他现在是个天使,他对我说:“布斯,上天堂的路有很多条,但是你的路你要自己找,因为天堂不一定就在你的头顶。”

  我醒来后疯了一样准备了一匹快马,将一封信封到玻璃瓶子里,丢进海里留给摩美坦,然后就向着王都以诺跑去。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冲动。或许是想向她道歉?或许希望死在她的手里?天晓得,我只知道,我很想见到她。

  一个月后,我在王都以诺下雪的时候见到了艾美斯。她穿着貂皮大衣,两条腿长长地站在地上,笑吟吟地瞥了我一眼,走进了行馆里。经历了漫长的旅途煎熬,我当时以为自己眼花,后来我才知道人鱼懂得一种人化之法,可以长时间变晟人形,甚至永远。

  我带着一种极度烦躁不安的心情在使馆外面徘徊,站了一夜,直到行馆的士兵动手赶人。幸运的是,得知我的到来,国王陛下第二天同时召见了我们,向艾美斯为我做了简单的引见。

  我非常不安,不知道如何开口,脸憋得通红。没想到艾美斯非常惊讶地说:“兴建中的海牙城堡提督布斯阁下?久闻您的大名,您是第一个肯和我们开展贸易的陆地人,我和那些治愈了枪伤的伤员都非常感您。”

  我顿时如释重负,国王陛下并不详知我和她之间的秘密,而艾美斯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哦,布斯。”国王陛下高兴地说,“原来你已经开始和他们贸易了?真是找对人了。那些送给我的大珍珠是这么来的?”

  我那时才知道摩美坦现在是沃特的另一个传奇,从穷人的女儿一举变最着名的陆上商品交易商,整个家族都从此闪闪发光。至于他们这么快就可以忘记死伤的悲痛,我猜是和鱼类的产卵数量有关。大多数的鱼一产卵就是几百万,他们不在乎死了多少人。

  我和艾美斯找到机会畅快地私下交谈了好一阵,此后便天天去行馆缠着艾美斯,她也没法子拒绝我……

  她对我有好感,我看得出来,那眼神应该没有什么仇恨藏在里面。当我断定她临死的时候没有看清我的脸,一个念头便在脑子里飞快地形了。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要娶她!一定要!她便是我生命里的那个女子,一开始就已经是,赎罪也好,钟情也罢,没有她我便是一个死人。

  谈判功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开始通商,交换特产品,而主要的交易场所就定在我的海牙城堡……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这边,我知道一切都要赶在她回到大海之前,于是费尽心机将她骗回了我的城堡。一路上,我每天一朵玫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还学会了唱歌。一个多月的旅途结束,她和我已经非常要好。

  说起来都要感海里没有玫瑰花,所以骗人鱼小姑娘特别好用,早在和摩美坦打交道时我就有了些经验……

  回到城堡那天,也不知道是满屋的玫瑰花的香气熏晕了她,还是后来的葡萄酒灌醉了她,以后的事情……

  “你是个好人,虽然很卑鄙。”新婚之夜她这样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气味很亲切,就好像认识似的,你抱我的感觉我觉得特别熟悉。”

  “怎么可能!”我慌忙敷衍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布斯。”她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得我心慌,她问,“你做提督之前是干什么的?”

  “打鱼的!”我毫不犹豫地对天发誓,得知我家乡的渔村被海水淹没,她便心软了,不再问下去。艾美斯的腿特别长,特别有弹,我猜是鱼尾变化的缘故。我一直偷偷害怕她在新婚之夜把我掐死报仇,但是她没有,而且她也从来没有让我见到什么可怖的一面。

  她睡熟的时候,我趁着月黑风高的夜里找到藏在箱底的普立兹长筒卡宾枪,将它深深地埋在花园里,又在上面种了小树。

  “再见了,卡宾枪。”

  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被她发现,反正我们彼此相爱甚深,我仅有往来的朋友们也一直严守着秘密……

  唯一不幸的是,结婚后艾美斯的情大变,一改之前的温柔善良,不许我喝酒,不许我每天去见摩美坦,每晚压榨我到筋疲力尽,贸易极为偏向沃特人,而且稍不如意就扬言去跳海……

  在她真的跳海回娘家那天,我好好醉了一番。那天晚上当天使的队长又来看我,我醉醺醺地对他说:“你不用说了,我找到了,我现在就在天堂里!”

《重生》 作者:文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