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咬然
《一目咬然》 作者:玛丽·珍妮斯 戴维森 正文 一目咬然(1) BITING IN PLAIN SIGHT,一目咬然 MaryJanice Davidson,玛丽·珍妮斯 戴维森 献给吾子 作者的话 明尼苏达州确有个叫尴尬(Embarrass)的镇子,但不像我的描述那般靠近市侩湖(Babbitt Lake)。不过吸血鬼的确喜欢水边,众所周知,他们喜欢购买船屋,甚至巡洋舰。 序幕 小镇知道苏菲 托纽(Sophie Tourneau)是夜晚的生物,但大家都不问太多问题。即便是镇上的三姑六婆们——他们对小道消息的爱好甚过吃饭——也尽量按捺住好奇心。 明尼苏达州的尴尬镇有几条原则,最重要的一条是某些事情最好别提。比方说,小镇知道苏菲 托纽(人们很久以前就开始叫她“苏菲医生”)是上世纪中叶搬来的。有些老家伙确信那是1965年春天;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她那张漂亮脸蛋到67年才出现。 他们知道她住在南边市侩湖上的船屋中,闲暇时开着船去附近小岛消磨时间。膜翅目号,天晓得那是什么鬼意思,常停泊在市侩湖许多沙滩中的某一片边。大家知道她随身携带手机,电话打进来便回到陆上工作。 他们知道她身材娇小,高五尺两寸,该有肉的地方都圆滚滚的。他们知道她的头发像柏油般漆黑,如去地狱的道路般笔直,还知道她的眼睛是一种柔软、天鹅绒般的棕色。他们知道她肤色苍白,从来晒不黑,连块晒斑都没有,无论她出没的夜晚有多么炎热。还有,夜晚再热她也不出汗。 他们还知道,她到他们中间已经至少四十个年头,但一天也没有变老,虽说争论她哪年到来的人们一个个都老进了坟墓。苏菲医生还是二十五岁的外形。她来那年上幼儿园的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孩子,甚至是孙子。有些人还设法遮掩华发,有些业已放着它们去了,但苏菲医生进城买酒还常常被查身份证。 对了,镇子还知道一件事情…她对动物很有一手。在尴尬镇这样的乡下地方,这极有价值。无论哪条狗得了干草热,哪头牛染了乳腺炎,那只猫遭了猫肠炎,哪匹马生了双胞胎,苏菲医生都能帮得上手,都能安抚它们。 当然了,她没法帮助每只动物。但经她妙手回春的也已不计其数。它们从不咬她,从不反抗。镇子知道若是把你孩子的宠物带去给苏菲医生看,就能有好几年省去“秀秀去和好多狗狗生活在好大好美的农场上”之类的谎话。 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各种理论。多数理论出自各个年龄段的男孩群之口。他们的恐慌级别平常,而且等苏菲医生捉住他们偷窥船屋后请他们上船吃曲奇后都将烟消云散(顺便说一句,她永远能捉住他们,这女人脑后生眼,听觉堪比美洲山猫)。孩子们总会安全返回,带走的故事最夸张不过“她请我们吃纯巧克力块!” 孩子从未无缘无故消失。没有人看见苏菲医生脱光了晒月光。任何一个夜晚的任何一个时间,她都能出诊照料受伤的动物,无论它是野生的狐狸还是获奖的公牛。随便哪儿都没有鲜血写就的神秘讯息。白天她没法出现,没问题,所以还有一位海沃德医生(Dr. Hayward)。她不去教堂,没问题,谁会去责备她呢?尴尬镇人人有选择的自由:长老会教徒或是前长老会教徒。许多人——好吧好吧,有些人——不去教堂。即便她不常去教堂,但她依然为募捐献出一份心意,或是在需要时送上烘培的糕点。 毫无疑问,苏菲医生身上有什么不对头的。毫无疑问。一位如此美丽、如此具有异域风情的女人——她到现在仍然保有淡淡的法国口音、一位年华永不老去的美丽女人,选了某个罐头大的小镇子居住…或是躲避。这个很不对头。她很不对头。但谁也不多嘴。没有人举着干草叉杀上门去。她是三角洲地区,甚至可能是全国最好的兽医。对头与否,不管她是吸血鬼、女巫、吉普赛皇后或者别的啥啥,都没有人希望她离开。 特别是某一位。 1 “苏菲医生?”船屋的落地拉门传来急切的敲打。她认出了声音。托马斯 “不许叫我汤米” 卡尔森,机修工的儿子。“苏菲医生,我能进来吗?” “请进,托马斯。”她正在检查出诊包,她对发生了什么很有概念。“小蜜(Misty)不顺利?” 托马斯以八岁男孩惯有的方式猛推开门,没等它转回原位就跳进了舱房。弄出的响动不比巨石滚过停车场的小多少。“她生不下来,医生。她试了又试,使劲舔自己…下面那儿,好恶心!可小猫就是不肯出来。” “咱们得帮她一把,”苏菲答道。“请带路。” 她不出声地跟着男孩;机修工一家住在过去不远的老农场中;走路十分钟就到。她不禁琢磨他干吗不打她的手机,省得跑这么一趟,然后她记起了孩子们不知疲倦的精力。她迷失于自己的思绪中,直到男孩再次开口。“你想爱德了,是吗?” “我…是的。” “是啊,他老了,”托马斯说话的调子既无情又有义。 “你,”苏菲笑着说。“你觉得自己会永远八岁。” 事实上,她想死爱德了。还在巴黎时,她从小就认识他,她受拥之后,他又跟她来了美国。她为他这个一辈子受困于城市的前银行家买了他梦中的家园;广袤的农场,还有他可以戏耍的许多牲畜。作为回报,她需要时他会饲喂她。他们的关系令人舒心,建立在互助和友情基础上。她以为他是她的羊羔,虽说她对这个吸血鬼术语嗤之以鼻。因为它表达的是一种不对等的关系,而且其实当家作主的爱德。到头来,她是他的小羊羔。 但是,她多傻啊,竟然忽视了那无可避免的…他将老去,以及死亡。她还以为她的朋友将和自己一样永生。 而现在,她想他想得要死。 最后,无论她如何祈求,他都拒绝受拥。“好极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嘲笑道,“这镇子需要一个八十岁的吸血鬼不成?跟我需要多装一副假牙似的?你难道希望我带着关节炎到世界末日?别碰我,美女,得有人教训教训你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刺耳的声音渐渐软化,他伸手抚摸着她光滑无暇的面庞。他继续用法语——他们的母语说。“别对我做这事,无论如何,答应我?你只是害怕孤独。你已经到了该适应它的年纪。别碰我。让我走吧,苏菲。” 她只得接受他的意愿,看着他死去,看着他被埋入冰冷的泥土中,那真是痛楚莫名,比越来越高涨的饥饿感更糟糕的是更基本的需求:她想念她的朋友。 她注意到托马斯正朝她身边看。“有些人在琢磨。” “有些人总在琢磨。” “没错,可是,爱德去世了。你知道,我们…他们…琢磨你会不会走。” “这儿是我家了,”她平静地回答。“我把这儿当成家有很久了。” “是的,我们也这么觉得,”孩子如释重负。“我老爸说他小时候就…我是想说,很高兴你能留下。” 她瞅瞅托马斯的脖颈背后,晒得黝黑,健康,宽度约合两个猪腰子并排放着。她立刻把目光挪开。不能乱打主意。她决计不希望抛弃她维护的许多…镇子很好奇,但一个三年级学生单独和她呆在黑夜中,没有人对此担心,为他担心。如果她胆敢破坏这些,爱德肯定会气疯掉,况且他是正确的。 但她必须正视现实,爱德的去世带来了特别的麻烦。 她叹了口气。她年龄已经够大,因此并不着急…至少现在不着急。再说还有托马斯的猫要照看。工作,动物,镇子,人们,他们总在那儿,而且值得她的守护。 2 利安 汤普森看出窗外,见到苏菲和机修工的儿子急匆匆地走过他农场外面的土路。男孩那只怀孕的猫肯定难产了。或者是狗又吃了不该吃的脏东西。 很好,非常好。这意味著她看完生病的宠物后多半要回办公室。苏菲经常熬夜——这是不太骇人听闻的说法。 利安四下里看看,但屋里的猫都健康得令人发指。斗斗(Gladiator),他的狗也一样。这只蓝眼睛的小狗抬头望着利安满屋子寻找生病的动物,他长长的尾巴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硬木地板。 “我靠,”利安用他低沉的电台播音员嗓子说(他并不真的在电台工作,而是镇子上人人都这样说)。他走出屋子,检查谷仓。可惜,谷仓里的猫也都个个精神抖擞,真是他奶奶个熊。老天呐,某人需要找只生病的猫怎么就那么难? 听,那是什么?!谷仓里有只猫打喷嚏。太妙了!肯定感冒了,甚至是肺炎。难说不是猫流感。狂犬病! 他揽起那只惊呆了的小动物,冲出谷仓。 苏菲回到办公室,看见利安 汤普森抱着一只怎么看怎么健康的猫等着她,她半点儿也不惊讶。猫放平了耳朵,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利安的宠物被他拖进检查室的时候都这样子。 “怎么了,利安?”她微笑道。“猫肠炎?猪流感?疯猫病?” “她不停打喷嚏,”利安告诉她。他是个相貌不错的男人,高约六英尺,早生的灰发剃成士兵头,眼睛同他身上洗白了的牛仔裤一个颜色。他脸上有笑纹,可镇上没人听过他的笑声,他的嘴唇厚实,鼻子既长又挺。他棕褐色的工装衬衣卷到胳膊肘,一如既往地散着棉花和香皂的好闻气息。她非常喜欢有他做伴,尽管他的话算不上多。没问题。她的话也不多。 “那好,带她进来,”苏菲说。“让我看看。”她心知肚明,这只怕是在浪费时间。利安的宠物极少生病;她觉得他是患了替他们操心的疑病症。不过,看见一个男人如此关心动物,她非常欣慰。他的猫咪有几次真的生了病,她都在极早期就医好了。利安 汤普森的猫只可能死于衰老。 “那么…”利安说。 “挺好,”苏菲回答。她给猫做了个快检,这是只鼠灰色的漂亮短毛家猫,她认为猫的健康状况良好,除了… “嗯,你又要有小猫了。” “太好了,”他说。“她生产的时候你能来吧?” “我想应该会。”利安的猫生产时,他总坚持要她去。其实没有必要,因为猫能自己处理妥帖的事情之一正是生小猫,但他似乎很希望她能在场。再说他付账单很爽快。他甚至亲自送钱上门;他不信任邮政系统。 “套路你都熟,”她说。“我估计咱们三十天后就能再见了。” “当然,”他说完捞起猫咪,离开了。 “晚安,”她在他背后喊,他挥挥粗短的手掌回应。 他不得不在卡车门上靠了整整一分钟,然后才将猫放进车里,自己也爬上车。天哪!天哪!天哪!每次看见她,她都比上次更漂亮。当然了,这个只是修辞手段;每次看见她,她都是一个样子——彻底的、完全的、没法比的美丽。 天鹅绒般的棕色眼睛!柔软的红嘴唇!连她走路的样子都迷得他腿软。“套路‘里’都熟。”还有她叫他名字的方式:“李-昂。”喔,天哪,别人也这么叫他,但苏菲加上了多么特别的口音回转!他等了二十年——从他合法成年算起——才宣布他的意图,但他一靠近她舌头就打结,因此他的三十八岁和十五岁实在差不多。 三十天在他面前如同不见尽头的隧道般展开。 他发动皮卡,低头对猫笑笑,她正忙着整理自己的毛。“干得好,”他说。“多亏你受累了。” 而猫儿呢,当然没有搭理他。 3 三十天后… “第四只啦,”苏菲说。“我觉得生完了。”她微笑着低头看还没睁眼的小生灵。它们的毛色各不相同,有白有灰有棕,全都带着粉色的鼻子、大张的嘴巴和小小的爪子,四下里爬来爬去寻找食物。“你的猫…呃…?” “弗雷德。” 苏菲连个楞都没发。利安总在最后一秒钟给他的猫咪起些怪名字。“弗雷德不错。要是她有问题,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的。”利安深吸一口气。“你…你愿不愿意进屋?喝一杯?” 苏菲险些走开。弗雷德产仔时的鲜血和各种杂物对她没有诱惑力,但利安脖颈上脉搏快速跳动的样子——他为啥紧张——却很诱惑。她必须,必须要找到解决方案。开车进城追猎几个败类和乞丐只能偶尔为之。更何况她的车开够了里程。她该买辆福特才是。 “不愿意是吧,”利安理解错了她长久的沉默。 “哦,哦!不,我很想喝一杯。非常想。”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想。“请带路。” 她跟他走进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农舍,对蓝白色调的宽敞厨房大加赞赏,她闻到了面包的香味。这让她想起故国的乡村住宅。利安不是农夫,虽说他住在农场中。这地方是他连同一笔小钱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他父亲发明了口袋日历。 “让我看看,”利安弯腰打开冰箱。“我有牛奶…脱脂、低脂、全脂。减肥可乐。普通可乐。柠檬水、草莓酷爱(Kool-Aid)。姜汁汽水。橙汁、葡萄汁。啊,巧克力牛奶我也能做,”他起身给她看好时巧克力浆。“如果你想喝。” 她被惊得猛挑眉头…她以为只是喝水而已,顶多啤酒。他看见她的表情,“知道你对饮料有要求。” 他才不知道,傻瓜。但她只得笑笑。她觉得若是某人四十年从不吃饭只喝饮料的话,肯定会有声名在外。“橙汁就好,”她说。“少果泥有吗?” “当然。” 他飞快地走去拿杯子,她在厨房中走来走去,最后打开了屋角的小电视。她认为这挺失礼,但厨房里沉甸甸的寂静让她有些紧张。本地新闻刚刚开始。他们俩总算有话题可聊了,感谢上帝。“不知这次寒流啥时候算是个完,”她大声说。 “呃,下周会议你参加吗?” “不,”她抚弄着他那只哈士奇——斗斗——的两耳中间。斗斗是条实在不怎么称职的看家狗,她进门的时候只是凑过来闻了闻她的衬衣,然后就嘟囔着趴回垫子上继续睡觉。“我得工作。”其实是因为会议将在教堂举行。她当然不能参加。太糟糕了。她对人们要拆除镇界上那幢有百年历史的校舍很有意见。不就是几只老鼠嘛!那地方是历史遗迹!美国人。他们就喜欢崭新的东西。 “啊,太糟糕了。我还以为咱们能…呃…我…你知道的,会议…要是你需要搭便车什么的…你的果汁来了。” 她接过果汁,啜了一口,对他笑笑。他没有还以笑容,只是如饥似渴地牛饮自己杯中的饮料。 他很紧张。她不知道原因。从他小时候她就认识他。他长得真不错。高大…强壮…有责任感…就算大家取笑他是全州最沉默的男人,对她又有什么相干?他是个好人。他把宠物照顾得很好。年纪越大,她越是明白最简单的最重要。 “你好像请我进了家门,”她说。事实的确如此。尽管镇子上的居民早就接纳了她,但几乎没有人请她参加任何形式的社交聚会。她心里很明白,明尼苏达州尴尬镇的居民们很清除她的身份。 接纳一名吸血鬼的身份,请她照看宠物和家畜,这是一回事。邀请一只暗夜生物进你起居生活无力抵抗的居所,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呃,一直想…我是说,无所谓啊。你知道的,你肯来。照看弗雷德啥的。这个是,你知道,我最起码能做的。”他渴求地望着冰箱顶上的伏特加瓶子。她很想说你还是喝一大口比较好,但觉得这话不怎么适合。 “…五个月来的第四起自杀,”播音员说,她扭头去看。“官员说死亡都源于自戕,但女孩们的父母,特别是最近一名死者的父母,对此不敢苟同。” 镜头切至丧女的父亲,他红着眼圈,穿着件不怎么协调的亮黄色衬衫。“夏娜怎么可能自杀,”他嘶哑着嗓子说。“她那么开朗。她下个月就要念明州大学了。朋友…她有好多朋友。她很受欢迎的,真的。还有…她刚交了新男友。她怎么可能自杀。” 镜头切回播音员,她的 ** 注射太成功,以至于根本做不出半分怜悯表情。“无论如何,今晚是明尼苏达州市侩镇的哀悼夜。” 苏菲摔下杯子,杯子在桌上碎裂。利安被吓了一跳,斗抖从梦中惊醒。“我得走了,”她突然说。“谢谢你的果汁。我非得…”她在包里翻找出手机,飞快地拨打海沃德医生的号码。 “出什么事了?”利安看着破碎的玻璃杯。“你还好吗?” “我...是麦特吗?我苏菲。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但我得走…对,现在。今晚…没错。家里出事了…别笑,我认真的。是…好的,你愿意…不,我不知道。对不起了…好的,非常感谢,麦特。晚安。”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丢回包里,转身离开。利安的手抓住她的胳膊——胳膊肘上面一点点的地方——她有些惊讶。“怎么了?” 除了警觉,她更惊讶;她想不起他有否触碰过她。她朝电视做个模棱两可的手势。“我非得去处理。还有…我要找某人。和你没关…” “吸血鬼的事情?” 她险些晕倒。本能地猜到镇里人知道她是吸血鬼并且容忍她,这是一件事情。和一个汤米之类的小子讨论则是另外一件事情。但有人直截了当地问她…她更惊讶于自己竟然回答了他。“是的,是吸血鬼的事情。说实话,我认为是吸血鬼杀了女孩们。” “那么,你是要阻止他?” “我得试试看。我必须要走了。我——” “很好…”他放开她的胳膊,走到椅子边拿起牛仔外套,虽说时值八月,晚上还是很凉、“我和你去。” “我说,利安,你——” “我大概应该更,你知道,礼貌,”他慢慢地用他那种审慎的方式说。“我大概该问问你。比方说我能和你去吗?但不行。我得和你去。再说了,”他的理由很合理,“白天你需要有人照看。” 她为局势的飞速转变而惊叹,于是和他一起走向卡车。 4 两人同意先收拾行李,半小时后在利安家会合。苏菲奔回她的船屋,既快又小心地装包;明天晚上,她极有可能要晋见她的君主,衣着必须得体。接下来,她打电话给汤米,确定她的小鹦鹉们有人喂食并打扫笼子。最后,她又奔回利安家…等等,她在砾石车道上急停,瞪大了眼睛。 他居然在红色卡车后半截加装了崭新的盖顶,这会儿正忙着把窗户喷成黑色。她绕到车后拉开窗户,小心不让手指沾到油漆。一张全尺码的充气床垫正躺在车厢中,上头还堆足了舒适的枕头和被子。 她听见利安走过来,没等他近身就转了身。他略略受惊——多数人都不知道她耳力有多好,他说,“免得白天非赶路不可。我可以开车,你尽管睡觉。” 她琢磨了一分钟这句话,末了说道,“你倒是…准备齐全。” “嗯哼,”他不好意思道,“我一直盼着能载你去哪儿转转。反正早准备好了没坏处。” 他块头很大,而声音却如此柔和,她一时没法接受这改变。怪了,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开心。就因为能开车去某某黑暗的未知处…和她一起?她皱皱眉头,实在想不通,他见状大笑。“我糊涂了,”她只好承认。 “哈,你琢磨事情的时候真好看。”他把空了的喷漆罐丢进垃圾桶,走向驾驶室。“咱们走,苏菲。路上跟我说说发生什么。” “要是我什么都不说呢?”她边爬进乘客座位边说——好高…怎么没个梯子!“要是我隐藏的是个阴暗的邪恶秘密呢?” 他耸耸肩膀,发动卡车。“那就享受旅程好了。” “好感动。”她喃喃自语道。 “所以…你知道我是吸血鬼。” “没错。” “你一直知道。” “嗯哼。” “你还有大家都知道。” 他瞅瞅她,一脸讶异。“我可没法担保大家都知道啥都不知道啥。我只记得我老爸说你对动物有一手,咱们该对你好些,不让你走。那时候我还小呢。”他嘿嘿一乐。“再说了,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儿。” 她登时脸红。至少努力脸红。身体里没有血液脸红不了。“这话听着真开心。” “我的意思是,没人满大街嚷嚷‘苏菲医生是吸血鬼呀。’但也没人拎着十字架干草叉上你家去。” “感谢上帝!”她转过身,手横过座椅靠背,对着他的脸——侧脸。“你害怕吗?” “害怕,才不!”他一脸惊诧。“只害怕你离开。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尴尬镇人。也不是明尼苏达人。甚至不是美国人。我们都害怕你回去。回你来的地方,知道吗?有…多少年了?你从来没抱怨过加班或者电话打到家里。连假日都无所谓。说实话,一想你离开我们都怕得要死。” “这个…太让人高兴了。”大家因为她的敬业精神喜欢她,呃?好吧,她还能指望别的吗? “好些人来我们这儿建教堂,”他边想边说。“当然啦,李德神父统统叫停。我们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留下,要是…” “你是不是在告诉我,整个镇子,没有人,完全没有人,对兽医其实是个吸血鬼有意见?”好得都不像真的了!简直是个…俗话怎么说来着?陷阱?不对不对。圈套。 “那是当然。”他瞅瞅她,然后继续看路。“有意见的都搬走了。” “哦。”她坐回去,觉得自己傻乎乎的。过去四十年内有好几家人搬走。不过,当没人提着整茶壶圣水来她的船屋之后,她早把这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的至爱好友爱德也总不让她知道这些。如果镇子的情绪变得糟糕,他肯定会发出警告。“是啊,我明白了。” “是啊,你明白了,”他舒心地说。 “完全明白了,”她学舌道。“知道咱们去哪儿?” “难道不是去泰勒瀑布(Tyler Falls)?” 她一眨眼。“是哦。说的没错。你怎么知——” “新闻啊,你一看那新闻就急得要上房。自杀的女孩都是泰勒瀑布的人。” “她们没自杀,”她斩钉截铁地说。 “嗯哼,别上火。那么,你估计是另外一位吸血鬼干的?” “利安,你不做侦探真是屈才。” 他耸耸肩膀。 “好吧,你说的对。不是女孩们自己。我估计是某个吸血鬼引诱她们,然后靠这套血腥手法跟她们说拜拜,享受对她们的折磨和她们的死亡。记得吗,女孩父亲怎么说,她新交了男朋友。我敢跟你打赌,她们都新交了男朋友。畜生,”最后一个词是小声嘀咕的。 “那么,她们的确是自杀喽。” “但离了她,她们怎么回自杀。孽畜,”她又小声说。 “好,咱们找到他。让他停手。” “一件一件来。先和女孩们的父亲说话。我有怀疑,但至少得先和一位家庭成员聊聊。然后告诉女王咱们都知道啥。” “很好。”停顿。“女王?” “哦,你不用去,”她要他安心。“你送我到明尼阿波利斯就行。” “没门,”他说。 “利安…” “别说了。” 她没有回嘴,心想到时候再说吧。 5 “滚开,”穿浴袍的女人说。她五十许年纪,但看起来都过了六十五。好可怜,利安想。失去自家孩子,深更半夜还有陌生人敲门。“说过了。不欢迎记者。” 她正要摔上门,但苏菲的速度比光还快,她抬起胳膊阻止了对方的动作,她的手掌恶狠狠地拍上门玻璃,利安还以为玻璃会碎。“请原谅,”她拿出她美妙之极的口音说,“恕我们无礼。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她的微笑真炫目——利安险些晕眩,多炫目的笑容啊——她直勾勾地望着女人的眼睛。“做母亲的了解女儿,对吧。母亲总能了解女儿。” 女人恍惚着退后,把门留给他们。苏菲一步踏进门,能有多大胆就有多大胆,利安紧随其后。他注意到尽管女人全神贯注地望着苏菲,但她的手却紧紧捂住粉蓝色睡袍。免得走光。嗯哼。 “您愿意见我们真太好了,”苏菲甜甜地安慰道。“用不了您一分钟。您丈夫呢?” “睡了。他吃了三片安必恩(Ambiens,安眠药名称)就没醒过。” “很好。您很快也能去睡觉。我们只想知道夏娜的男朋友。” “不是好货,”夏娜的母亲摇着她赤褐色的头发说,那头发平时肯定又整洁又漂亮,但半夜里怎么看怎么像拖把。“他不是好货。” “因为他没来过,对吧?” “是。” “你说了很多次想见他。跟她说了好多次想请他吃个晚饭。” “他却从不出现。” “正是,他从不出现,你也没在白天见过他吧?” “他在学校,”夏娜的母亲说,无意识地拨弄着睡袍的领口。利安觉得她很想打破苏菲的视咒,但成功不了。“他很忙。她能理解。但我不能。要是他真当她回事儿,肯定愿意来见我们。他肯定…”她叹口气,让人听而落泪的痛失亲人的叹息。 利安听得心都要碎了。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打量着这幢牧场小屋。夏娜的照片贴得到处都是。他赶紧转开视线,最后还是落在苏菲身上,她正用两只小手握着母亲的手。她的黑眼睛既专注又忧伤。 他无法相信今晚竟然美梦成真,为自己在这哀悼的当口居然颇开心而惭愧。他终于打起了勇气…现在两人正一起追杀坏蛋。她带他上路;妈的,她还让他开车送她。他害怕美梦随时会醒。走进死去女孩的屋子感觉很烂,但看着苏菲离开的感觉将烂到死。 “然后他不打电话了,是吗?”苏菲还在从死去女孩的母亲口中套消息,小心温柔得能和他从后院丁香花丛中抱小猫相提并论。“您找不到他?没法和他说话,弄明白出什么事情了?” “还要可怕。他说她还是小孩。他说他要的是女人。熟女。他说他连一秒钟都没喜欢过她,他只是…”又是催人泪下的叹气。“玩玩。” “夏娜接受不了,是吗?她想瞒着不让您知道,可是…” “母亲总是知道。他父亲觉得…你知道,高中那档子事情…” “觉得她能恢复。” “但她却没有。他就是一切。他是…”夏娜母亲的手指越动越快。“她的黑暗天使。她的一切。他要当医生。他正读医学院。他们就那么遇上的。还有…” “她等你们出门,”苏菲轻声提示。 “等我们到家…她已经…但我觉得他来过。我觉得他来说了些更刺激的话伤害她。伤害得让她做了那事。伤害她直到他得到他想要的。” “说句实话,”苏菲说,“我也一样。最后一句话…那个该死的孽畜住哪儿?夏娜有没有说过?” “他住家庭客栈(B&B)。多少大学生住家庭客栈?他不是好货。” “完全同意。女士,你不会记得这次对话。” “不会的,”她表示同意,“不会记得。” “你这就上床,给你亲爱的丈夫点儿安慰。然后你要大睡特睡。” “我要大睡特睡,”她继续点头,“夏娜离开后第一次。” “是的。明天你还会哀伤,但你会开始想象,也许有朝一日又将出现值得生存的目标。而且这目标不是遥不可及那种。” “有朝一日又将出现值得生存的目标。许多孩子需要好家庭。”然后她怀疑道,“但我很怀疑。夏娜的去世太可怕了。它 ** 了全部事情。” “是的,但不是永远。现在,女士,去睡觉。”苏菲踮起脚尖,亲吻年老女人的面颊。“夏娜在看着你。” 女人没再说一个字,转身拖着脚走进屋子。 苏菲失声痛哭,这惊呆了利安。他伸出笨拙的胳膊抱住她,她靠在他身上。她闻起来就好像甜蜜、新鲜的稻草。“哦,可怜的人,”她擦擦泪。“看见照片吗?他们唯一的女儿死了。为了什么?” “为什么,我猜,”他慢慢说,“是个残酷的恶作剧。” 苏菲立刻止住哭声——没有泪水,只有嘶哑的啜泣声——她眼中带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神采。无法用言辞表达,但他即刻便想后退逃开。“你说的对,利安。你说的对极了。一个残酷的恶作剧。咱们要去阻止他。咱们要像对付鲑鱼似的给他开膛,还要砍了脑袋和大蒜头埋一起。咱们就要这么干。” “太好了,”他回答。“听起来太了不起了。但请让我先给车加点儿油。” 她报以微笑,好像猜中了她的心思一样。“真不错。咱们走吧。天亮前能到明尼阿波利斯吗?” “放心吧。” 她把小手塞进他的手中,跟他走向卡车。 《一目咬然》 作者:玛丽·珍妮斯 戴维森 一目咬然(2) 6 “太对不起了,”拉迪松酒店的订房台说。“只剩下大床房了。不许吸烟,”他热心地加上一句。 “没问题,”苏菲回答。利安摆着扑克脸,但她觉得他应该能接受。说实话,和他分享房间让她下腹部颇有兴奋感,通常这种兴奋感只在她走过血库时出现。如果利安真的在意,她睡床底下也没问题。壁橱也行。“运通卡收吗?” 前台是个矮个子男人,鸡蛋形状的脑袋剃得精光,他转身去刷卡,利安小声说,“你有信用卡?” “没见过‘持卡十年’、‘持卡二十年’的广告?”她低声回答。 “这还用说。” “嗯,我这卡用了好些年。” 他嘿嘿一笑,等前台回来时,他问,“能给我们朝西的房间吗?” 前台一眨眼。“喔,当然了。” “对皮肤有好处,”利安的扑克脸上毫无表情。苏菲险些笑出声;利安一副农夫相——晒得黝黑,眼角有皱纹,手掌如砂纸。他是防晒产品行业协会的噩梦。 “哦,好皮肤,”一分钟后电梯里她翻着白眼说。 “当然,总不至于跟他们说实话吧。” “旅馆里的人什么没见过。他估计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利安边嘟囔边低头看钥匙卡,钥匙卡在他无所不能的大手中显得非常细小。“窗帘拉下来就行吗?” “是的。” “或者你可以拿被单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想象着失去知觉的自己裹着大堆被单睡在特大号的床中间,不禁哑然失笑。“我觉得拉上窗帘就够了。”她跟着他走出电梯,走下过道。“不过你不用…啊…我不用…我不是必须睡床上的。和你。” 他惊讶地扭头看她。“什么,那你睡哪儿去?浴缸?” “只是建议——你人这么好——我不想让你不安。” “咱们吃的蛤蜊已经够让人不安了。” 她忍不住要批评他。“这个,利安,刚才那餐厅专门做鸡肉的。你干吗非点蛤蜊?” “因为我喜欢蛤蜊,”他快活地说,推开了房门。“北明尼苏达想吃蛤蜊挺难。” “这原因真好,”她反唇相讥,走过他身边。标准的旅馆房间,干净但无甚特别。她看看特大号床铺,有些小小的紧张…好久,好久了耶。“想吃点儿别的吗?可以叫客房服务。” “不了,不了。听我说,苏菲…”他坐在床头,剥下靴子,呻吟着舒展干净的白袜子中的脚趾头。“你干吗付钱住店?我是说,你不是有什么,天晓得,吸血鬼魔力啥啥的,催眠他不行吗?” “为啥?我有钱。”说实话,很有钱,她过世的曾-曾-曾祖父的遗产。苏菲幸运地在枯萎病毁掉半数葡萄前卖掉了园子。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强迫自己面对现实,面对利安,还要旅馆房间。“何必给前台惹麻烦呢?他得解释为啥让咱们免费住店。我不介意付钱。” “嗯哼。好吧,我没在怂恿你干坏事,好奇而已。我要是能像你那样对付别人,肯定不花一个大子儿。”他停了停,继而笑道。“我喜欢你说话的腔调,何必给‘见’台惹麻烦呢?知道不知道,你一紧张就说话就不利落。” “谢了,这个我还不知道。”她清清喉咙,声音刺耳;她的唾液总是分泌不足。“嗯。我得出去一下下。不过要是你换了主意,想叫客房服务。敬请随便,不用客气。我马上就回来。” “停,停,”他如闪电般从床上跳起,轻轻捉住她的手腕。“你去干吗?怎么了?” “我…嗯…我得…嗯,你吃过饭了,我还没有——” “噢,我真笨!”他静了一阵子,她开始撬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不伤到他。她做吸血鬼时间够久,已经不觉得尴尬,也不打算就此展开讨论。她的身份摆在那儿,讨论有啥用处。“好吧,我说,我不就在这儿吗?干吗不吸我的?” 她撬到一半停手,震惊道。“真的?你愿意?可是…可倒是为什么?” “你是个好女孩,苏菲,”他粗声说。“我不担心。我更不希望你独个儿满街走。” “利安…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因为我实在开心得不行。你不知道你肯给我的是多么珍贵的礼物——” “我知道,”他纠正道。“我的血,是吧。” 她点点头,继续说。“但我觉得这不合适…咱俩住一个镇子,但互相并不了解。而且,你会感觉…当…如果…如果你饲喂我,场面会非常…色情。我绝对不想逼你…这事情。我的朋友爱德——” “爱德是个幸运的家伙,我觉得。”他温柔地拉她入怀,温柔得好像她是瓷器似的。“要是你不肯要我,而去找个陌生人,这才伤害我。”接着他吻了她。 她抱紧他的肩膀,张开嘴迎接他,为他搂着她的感觉而欢腾,他的舌头探求着她。他的味道不错,像是刚从干衣机中取出来的棉布床单(略有蛤蜊味儿)。他的双手不知疲倦地抚摸她的后背,她拉起他的T恤,抚摸着他强健的腹部。 “至于性的那部分…该死的,我想要你好多年了。甚至还不知道欲望俩字儿怎么写就想了。” 她几乎晕厥在床上…他太可爱了。他外表如同十八世纪的辛苦农夫,却有文艺复兴时代诗人的心灵。“太久了,”她耳语道,被他腹部肌肤的手感征服。她的年纪该有他的一辈,尽管外表不一定。他在意了吗? 她在意吗? “是啊,我想也是…爱德走了有段时间…” “不是和爱德。爱德和我是朋友,没别的了。”她颤抖着微笑道。“我们分享血液和友情,没别的。真的很久了。” “很好,你说了算。”他已经脱掉了她的开襟毛衫,解开了夏装背后的拉链,当她的衣物落在地面上时后退了一步。“噢,老天在上,苏菲。我梦想过此刻一百万次,你比我想象中更美丽十万万倍。” 她伸手到背后解开胸罩(不死生物也担心下垂),她娇小的乳房弹跳着现身。他倒吸一口热气,然后俯身亲吻着他的脖颈和乳沟,他探出舌头抚爱着她的乳头。 “太久了,”她重复道,把他的T恤一把拽掉,力量大得险些让他折个跟头。“嘿!温柔点儿。” 他大笑着捉住她,将她带上床,两人扭打了一小会儿,衣物悉数牺牲。 她爬下他肌肉发达的躯体,嗅闻着他的气息,揉捏了几分钟他搏动的凶器,当他在她的手指下呻吟出声时,温柔地将他的分身纳入口中。 他的双手在她的头发中攥紧成拳,将她束发的夹子弄开,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的部分拉到喉咙口,愉快而惊喜地发现性爱和骑自行车有类似之处。她再也抵挡不住欲望的煎熬,于是将那物拔出,舔了舔他的大腿,随即把犬牙插入他的股动脉中。既咸又甜的液体冲入她的口腔,她几乎被血液的华美和富有力量冲到地板上去。 他呻吟着,双手不停抚爱她的头发,她进食着,很快便得到了满足。她能感受到他的阳具,热辣辣地贴着自己面颊,当她从他身上撷取快乐时,他也得到了同等的乐趣。 她一吃饱——不用很多,感谢老天,电影中关于这方面都大谬不然——就情愿回到肉体的欢宴中了,她坐起身,骑上他的躯体。 “噢,耶稣啊,”他叫道,她听言退缩。“噢,对不起!” 她大笑不已。 “别管耶稣了。”他伸手抓住她的乳房。利安用拇指揉搓着她深色的乳头,苏菲愉快地扭动着身体。她小心地调整姿势,片刻之后,他滑入她的体内,她有多少年期盼着这般的充实感。他的眼睛——她时常羡慕的湛蓝色的眼睛——不由闭上。 利安大声呻吟,用手扶住她的臀部,帮她找到彼此都喜欢的节奏。她弯腰咬住他的脖颈;她忍不住。他颤抖着冲撞着她,越来越快,她带着同等的急切迎接着他。噢,天神呐,能再次有人做伴是多么美妙,维系,饲喂,性交。她所渴求的所有,利安统统给了她。太多了;有一个瞬间,她几乎因欢愉失去知觉。旋即才意识到自己把高潮当作了眩晕。 她离开他的脖颈,带着笑意大声说,“真美妙。你到了…” “我要死了,”他回答道。“险些死过去。”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了,”她开个玩笑。她正要爬下他的身躯,他用更紧的搂抱表达了无言的拒绝,她只得换个姿势躺在他身旁。 “我有没有说过,你今晚上没出去我有多他妈的开心?” “还没有。我也是。” “真好,”他叹息道,抚弄着她的肩膀。“我觉得接下来咱们该吹吹枕边风,可是我实在太困了…” “长夜漫漫,”她说。“为了咱们,睡觉吧。” “您先请,”他打个哈欠,但她没有睡,这是当然的。末了,他终于停止抗击,她望着他熟睡。看了许久许久。 7 “不和杰瑞联系?” “啥?”他刮掉一寸厚的剃须泡,在镜中迎上她的眼神。“联系他干啥?嘿,镜子里能看见你!” “当然能看见,”她不耐烦地说。“咱们走前你安排好宠物了?” “当然,我把斗斗留给汤米…那小子最喜欢狗了,他妈说没问题。他和拉拉(Rusher)可以做伴拱垃圾。” “你说的是斗斗和拉拉对吧,”她得意一笑。她攀上他后背,亲吻他的肩窝。他不禁颤抖,刮掉了更多的剃须泡。 “在这样,”他说,“就得教训教训你了。” “省省吧。”她又亲他一下,表示嘲弄。“你的猫呢?” “猫?” 好奇怪喔。他平时反应挺快,今晚怎么有些跟不上。“猫。利安,你那些猫。” “对,我那些猫。他们…呃…不真的是…我是说,他们来了又去,我喂他们吃饭…”他注意到她镜中的表情。“我这就跟杰瑞说,”他急忙道,用毛巾擦干净脸庞。她跟他走进房间,望着他打电话。 “用我的手机便宜很多,”她指出。 “呃,反正是你的钞票。” “有钱不代表要乱花钱。” “太扯了,吸血鬼都你这么唠叨?” 她几乎笑出声,不过尽量保持正经。 “嗨,杰瑞?我啦,利安…没错,听着,帮我看几天家可好?没错,猫能照看自己…他们有谷仓里的老鼠吃,所以不用担心喂不喂的,水泵边有干净水,不过…呃…还是每天什么的过去看看,行吗?没错,我会回来的——什么?不,苏菲和我没一起。我是说,我们是在一起,不过我们会回来的…好吗?”他挑挑眉头。“我们会回来吗?当然了,她在点头…嗯哼。这就不关你的事儿了,多谢帮我照看猫。”他挂断电话。“好了,我能刮胡子了吗?” “悉听尊便,”她继续克制笑意。尴尬镇是个小地方;她和利安齐齐失踪所引发的流言风暴并不出乎意料。 他走过时嘴里唠叨着什么,但即便是她超敏锐的吸血鬼听觉也没听清。听起来似乎是说,“女人啊。”有些品性不是年龄能左右的。 “我只是不希望——” “我得进去。” “我觉得你不明白——” “进去。” “你不需要——” “苏菲。” “可是——” “苏菲。” 她瘫软在座椅中,深深叹息,她不常这样。他太顽固了。死硬到底。男人啊!她都忘了这种动物在一次小小的交配后会产生多大的保护欲。 全世界她最不想做的就是带羔羊(sheep)进图书馆;玛俏丽对这类事情固执极了。图书管理员头目岁数很大,诡计多到简直无数端,多数人在她面前只是流着口水的小白。特别是多数人类,人类对她的岁数和学识来说几乎不存在。当然了,年老的吸血鬼对小白也不客气。利安不算小白,但到了玛俏丽面前… 好吧,这是为了更大的善,至于约束住利安的念头——像电影里似的打晕他?——让她觉得不怎么合适。她只用如此如此即可… 她身边的车门打开了,利安的脑袋探进来。“还不出来?” “好吧,”她一咬牙说。“能跟着我走吗?” “这个没问题,”看见企图得逞他快活得和什么似的。他故意无视她的毒辣眼神和阴沉面容,跟着她走进建筑物,这房屋状如废弃的仓库。 而里面,当然啦,则是另外一回事。 “哈,”利安环顾四周。“里头比外面看起来小。” “晚上好,苏菲,”站在主桌边的玛俏丽说,她看起来(其实总这样)仿佛正等着两人。 “玛俏丽,”两人互相亲吻面颊。她没费神介绍利安;玛俏丽反正也不会在乎。“对不起,可惜我不是来放松和读书的。我今晚想晋见女王。你能安排吗?” 玛俏丽皱起眉头。她身材高挑,体健貌端,头发黑中带灰。她的黑眼睛冷冰至极,任何惹人想起年轻祖母的类似之处都只是妄想。“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日程安排。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路。” “你是说…我可以直接去?” 玛俏丽抱歉地耸耸肩。“现如今都这样了。” “阎王帐(Nostro)死后?” “正解。新女王…怎么说呢…不怎么在乎条条框框。” “这倒是不错,”苏菲轻轻咬着下嘴唇。“我非得见她。等不到明天晚上了。” “这个没问题。你很幸运,”玛俏丽冲利安的方向点点头。“她对羔羊很有兴趣。她自己就养了好几头。” “呃…” “对不起,”利安说。“有个词儿我听不明白。mouton(法文,sheep)是什么?” 苏菲愣在当场,她和玛俏丽从头到尾都在用法语对话。“对不起,利安。玛俏丽用法语问候我,我顺着说下去——” “没事儿。我基本上听得懂。法语傻瓜书什么的挺有用,”他添上一句。 苏菲眨眨眼。“你自学了法语?”他当然自学了法语,她想。高中不教法语,只教西班牙语。 “嗯…是啊。因为你…我是说,镇子里对你啥也不知道,除了你是法国人。我觉得吧,你知道,要是我懂点儿法语,说不准咱们…”他耸耸肩。“谁知道呢。” 苏菲深受感动,有两分钟连话说不出。她只是呆呆地像金鱼似的盯着他,玛俏丽不耐烦地变个姿势站立。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面对年长的女人,“给我画个地图就好,谢谢了。” “已经准备好了。” 苏菲无言地接过纸张。玛俏丽似乎总知道来者的意图,总能准备好对方需要的物品。年老的吸血鬼都习惯了。 “谢谢你来看我,”图书管理员说。“谢谢你带羔羊来。他闻起来很新鲜。” “我才不是羔羊,”利安淡定自若地说。他中西部的口音——平素里总那么愉快谦逊,此刻却很坚定。“我是个男人。她的男人。” 玛俏丽嗤之以鼻,苏菲忽然有些惭愧。她忽然不再在乎玛俏丽的讪笑。“当然啦,利安,我…我…”她不知该如何继续。她该道歉吗?但玛俏丽才是冒犯他的人。虽说她心中也把利安当作了羔羊。莫非她应该… “多好啊,太美妙了,”玛俏丽说。她的笑容越来越宽,直到看起来像个灰发的南瓜灯。“要是你厌倦了这一个,苏菲我亲爱的,我倒是愿意——” “愿意出去和我的拳头聊两句吗?”他打断她的说话。 “利安!”苏菲险些叫起来。 “怎么啦?我是女权主义者来着。再说她比我年纪大六百岁不止。” “八百,”玛俏丽干巴巴地说。 “无所谓,我是互殴平等主义者。没人敢那么说我。我或许是个小地方来的乡下人,但我绝对不是…你知道的。无名小卒。” 苏菲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玛俏丽边琢磨他的话边皱起眉头,然后露出颇为真诚的笑容。“我不想出去和你的拳头聊天。要是我冒犯了你,请原谅。我只是习惯于…那么说话了。” “没错,没错,小小误解而已,我们得动身了,”苏菲就快胡言乱语,她抓住利安的胳膊,用力之大让他直吸凉气。“多谢你帮忙。” “欢迎再来。”她握住利安的手。“能遇见你很荣幸。想来就来。图书馆不止对不死生物开放。”她说这话时异常真诚,苏菲都快信以为真了。 “当然,好的。我的脾气好像躁了点儿。” “的确有点儿。”玛俏丽的眼神朦胧了,雾状的灰色。“你真的很…有趣。如我所说。随时欢迎你。” “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可爱?我——哇噢!” “再见,”苏菲叫道,几乎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拉走。 8 他们上了人行道,苏菲还在没完没了教训他。训诫主旨是“永远别招惹吸血鬼,”好像世上哪个傻瓜不知道似的。可是,明哲保身和做了缩头乌龟还被人揪着脑袋打,两者有天差地别。法国人难道不理解这个? “…难以置信的无礼,危险到了极点…” 他听着她甜美的带着口音的唠唠叨叨,自己扫视周边。圣保罗的顶点大道以豪宅闻名,但看看这个!街上的每幢府邸都比上一幢豪奢,被众星捧月拱在中央的是最华丽的。大得让人瞠目结舌,仿佛刚从老电影中跑出来,通体晶莹亮白,百叶窗则一色纯黑。虽说苏菲告诉他,吸血鬼女王住在这儿,但它却毫无邪气。 “好像得先敲门,”苏菲弱弱地说,他被这转变惊了一跳。他没想到她也会害怕。回想起来,她对图书馆员也很恭敬。也许她不怎么习惯与同类相处。难说她搬家去尴尬镇不是寻求人生新起点的。“对对。就这么办。咱们先敲门。” “好的好的,”他连声附议。 他们刚走上巨大又宽敞的门廊,前门忽然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帅哥踱了出来。他身穿绿色罩衫,胸前的医院身份证上照片难看得吓人。他的黑发剪得很短,绿眼睛既清澈又和善。 “二位好,”他耍弄着车钥匙。“欢迎光临。请进请进。按说我该给二位当当导游,可惜上班就要迟到,您们没见过我。对吧?对头。那就拜拜喽。”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边跑边随意挥手告别,然后消失在拐角处,向独立车库去了。两人望着他离开,都被逗乐了,苏菲转身抬头仰望大宅。 “就这么…进去?” “好像是的,”利安答道,推开了前门。宅邸的外饰让他对前厅的美丽和奢华有了准备。他听见声音从右边的大房间传来,于是变了方向。苏菲抓紧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苏菲,你这是怎么了?” 她把下嘴唇嚼得太大力,他都开始害怕会不会流血——要是她还有血可流的话。“就这样?我见过阎王帐。他好吓人。可怕极了。他败在她手下。我们得找她反映这事情,”她补充道,似乎忽然找到了自尊心。“这是我们的…我的——责任。” “太对了,”他说。“安啦,放轻松。你漂亮得没边,别担心。”事实的确如此。她灿烂的棕发只用了一个发夹就奇迹般地盘在头顶。她身穿深红色套装、浅色长袜和黑鞋子。她肤色苍白,和平时没啥区别。他觉得一百万美元也没有她好看。说实话,当他望着她在旅馆挽起长袜时(不曾料想如今还有女孩用吊袜带穿长袜),他忍不住又推倒了她,两人在地板上翻来滚去愉快了好一阵。 她没再咬他,事后礼貌地解释说前个晚上已经吃饱。他知道她没说实话;他能从她游移于自己眼睛和脖颈上瘀青的眼神中看出来。但他没多说话,知道她还有别的心事。 “你也不错,”她说,这简直是个笑话,因为他腿蹬牛仔裤(至少还算干净)身穿蓝色法兰绒衬衫(也挺干净)。他觉得高高在上的女王反正也不会关心他的衣着。 他握住苏菲的手,享受那份令人愉快的凉意,拽着她走进了相邻的房间。 “…他们还不错,真不错,照我说,谁靠太近他们还是会杀了吃,当然指人类,不过我盯得很紧,嗯,就这样了。” 说话的女孩比苏菲矮小,意即真的玲珑得可以。她一头红发,利安从未见过那么瘦那么白的胳膊和腿。她身穿打褶的黑衬衣和白罩衫,脚下是小小的白袜子和懒汉鞋,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像女学生的人了。事实上,她的确是个女学生。一天也不超过十五岁。 “好极了,爱丽丝,”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利安看过去,继而凝神细看。他原以为是阴暗墙角的地方,有个男人坐在高高的扶手椅中,一个高大的男人,面相吓人到了利安想立马扭头出门坐上卡车一路逃回尴尬镇——边开车还要边看后视镜——的地步,“我必须再问一遍,你是否想离任。你已经干了好几个月,而且——” “陛下,我喜欢这份工,希望能一直做下去。之前我做是因为,你知道的,适应新,呃,新威权,对自己的位置并不了解。所以我那样了,你知道的。可现在…我——我挺喜欢它们的,”她低头看着鞋子说。 “它们?”男人语气中的厌恶怎么也盖不住。 “乐乐,跳跳,绊绊,沙沙,笨笨,拉拉,珍珍,还有小乔。”她微微一笑。“我最喜欢小乔啦。” “你还给它们起名字了?” 利安琢磨着它们是谁们。他撞上什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路退到了门边,竟然全无觉察。他告诉自己镇定点儿。吸血鬼而已,看在老天的份上。 他强迫自己环顾四周,吸血鬼聊得起劲,他把眼神从角落里的怕人家伙身上扯开。房间里还有另外三位;他注意到的头一位是个娇小的美丽金发女子,她站在那家伙椅子后面略略靠左的位置。即便在房间这头,他也能望见她的大眼睛有多么黑、多么可爱,他深为吸引。她的身形是那么小,躲在角落的椅子背后几乎看不见。那家伙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但是当她低头说话时他总是抬起脑袋,还有,利安有种感觉:没人敢和这位仁兄耍花招。 屋子中央还有一张深绿色的沙发(时尚杂志大概会叫它“苔绿色”什么的),沙发上坐着两位女士,她们正在下象棋。靠近他的一位是个俏丽的黑女孩(妈的,除了好莱坞电影,上哪儿找这么多漂亮男女)。她委实太瘦,她的头发紧紧地朝后绑着,他真能看见她的头骨在颤动,她的皮肤是炫丽的棕黑色,她身上有种气质极讨他喜欢,估计她那玩意儿吸得不多。 另外一位…他看了一眼,立刻转开眼神,就像看那男人似的。 她和虫子屁股一般可爱,苏菲大概会这样形容(利安觉察到,她兴奋起来经常乱用比喻)。她的发色金黄,但比另外一位女人短许多,灯光在头发中打上红色的闪光。她翘起二郎腿坐着,身穿茶色短裤和海军蓝的线衫,线衫一直扣到下巴。她鞋子的颜色和线衫一样,有着短短的高跟,衬托出她双足纤长、完美的曲线。她望着另外一位女人的手,边等她动子边摇晃脚,时不时看看鞋笑笑。 他朝他看来(好吧,应该是朝苏菲看来),他望见她的眼睛介于绿色和蓝色之间,如同明信片上海洋的颜色。她的下巴尖尖,赋予她敏锐如狐狸的外表,她的颧骨颇高,正配双眼的美丽和眉毛的弧线。他很有一种古怪的冲动,想去抚摸她宽宽的前额。不时看看苏菲能帮助他克制这想法。 “嘿,”她随口叫道,她深海般颜色的眼睛全力朝他放电,他险些坐在地上。望着她就好像望着天堂大门。它意味着超乎想象的愉悦…呃…真打算抛弃你所知的一切吗? “反正,陛下,”女学生说,“恶魔们都很好,能多健康就多健康…我想是吧…还有——” 沙发上的无敌金发美女起身太快,他的眼睛都没捕捉到。前一个瞬间,她还低着头准备将军,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起身,正指着(啊哦)苏菲,红发女人见状一缩。 “你你你…”她开口道,“你鞋上…是什么?” 苏菲低头看看脚,然后又抬头。“啊…陛下,我是苏菲 托纽医生,这位——请允许我介绍我的…呃…我的好友,利安——” “说真的,难不成你犁了一遍——老天,大便吗?你鞋子上是大便吗?” “伊丽莎白,”角落里的男人叹息道。 “喔,该死,”黑女孩说。“又来了。” “鞋子是,呃,礼物,呃…”苏菲彻底不知所措,利安几乎笑了。鞋子,他们在谈论鞋子,全宇宙所有的傻东西之中,他们在谈论鞋子!“我是兽医,动物医生,有时候我穿它们上班…所以…所以…” “难不成真是大便?”利安觉得金发美女就要晕厥。“以复活节显灵的耶稣基督的名义!”所有人(除了他)听言纷纷一震。“你怎么可以…可以这样?我是说,那是上帝手制的Payless Shoes。怎么可以穿着它在大便里走来走去?我——我——”她伸手抚摸眉头,利安发现她的手很漂亮,指甲很长。指甲修成“天晓得叫什么”的款式,顶头一点白。法式修剪。“你怎么可以——走进我这儿——穿成这样子——你可怜的脚呀——” “事情肯定很重要,”大块头背后的女人开了口。这是她第一次说话声音大到让他听见。“我相信是这样的。” “你难道不是法国人?听起来是法国口音。难道法国人不都很优雅?” “嗯哼,”黑女人说。“的而且确,非裔美国人都会唱歌,白女孩都不会跳舞。特别是你,白女孩。” “你少插嘴。”金发美女——她不会是女王吧?——颓然倒在沙发上,险些撞翻棋盘。“好吧,我才不想听呢!整件事情都蠢得可以。我严重抗议——” “我们知道了,”除了利安和苏菲,大家齐声说。 “…违抗我的意愿,但我说什么了吗?没有!好吧,不多——还有,还有,一大堆死人在我家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对不起,”黑女孩盯着棋盘说。“我家里。” “跟你说过多少遍,别跟我吵这个!我说到哪儿了?” “死人在你家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利安好心提醒道。 “正是,正是!谢谢。他们走进走出,好像我是他妈的所罗门王——啥子,他们没法解决他们的问题?——我还得眼巴巴看着鞋子受侮辱,我他妈的不能忍呀!”她举起手掩住脸面,陷入沉寂。终于! 苏菲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好像上岸的鲶鱼,但什么也说不出。所有的吸血鬼——他猜他们都是吸血鬼——盯着他和苏菲。除了那男人。他盯着金发美女微笑,小小的微笑。末了,利安忍不住清清嗓子,“嗯,有个坏吸血鬼,他在北边杀女孩。”男人开始看他,其他人也一样。甚至连金发美女也从指缝中偷看他。“我们,你明白,觉得你们该知道一下。” 女王直起身子。“噢,我操。” “没错,”利安附和道。 9 “你说笑,对吧?你说笑的。我说,太肮脏。太……噁心了。” “没错,”利安继续附和。他又来了一口沙冰。众人移步进了宽敞无比的厨房,男人开动两台搅拌机,从冰箱中取出至少一吨水果和橙汁,他们正像多年好友似的边吃草莓沙冰边聊天。除了他。他吃草莓香蕉沙冰。“我们也这么觉得。苏菲看出来的。” “几时?”男人问。他自称埃里克 辛克莱,但除洁西卡(黑女孩)之外的各位要么叫他陛下,要么叫他皇上,要么叫他狗屎堆(灿烂夺目的金发女郎显然不喜欢他)。说到金发美女,她叫贝茨,没错,她正是女王。另外一位金发女子叫天娜,她对狗屎堆和贝茨总恭恭敬敬。爱丽丝,那位 ** ,已经礼貌地告退。 “您说什么?”苏菲放下杯子,发出叮当声响。她比刚来时平静了不少,但也不算太多。利安没法责怪她。晋见皇上和女王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还好他们不是他的皇上和女王,所以他可以安安稳稳做回自己。“陛下,您问我几时?” “昨天晚上,”利安帮她一小把,“我们正在看新闻,苏菲看见报道,马上想到了。” “她很聪明,”他添上一句。“尴尬镇上最聪明的。” “这个我相信,”狗屎堆冲苏菲笑笑,这让她又平静了一点儿。 “往北市侩湖边上?”洁西卡问。 利安咽下一块逃脱搅拌机刀片魔爪的香蕉碎片。“正是,知道那儿?” “小时候我老爸经常带我去钓鱼。” “很好,我们,我和苏菲,住那儿。她是我们的兽医。” “你看见新闻上他的照片…”辛克莱提示道。 “然后决定上来搅黄我的晚上。”女王接着说。大家都盯着她,她即便受窘也还能保持优雅。“对不起。这话还是心里说说比较好。” “没看见他的脸,”苏菲说。“我们在新闻里看到一个女孩的父亲。利安开车送我——” “你没打算只在,呃,圈子里解决问题?”天娜问。 “她试过了,”利安简单地说。 短暂的寂静,继而被女王捂住嘴的格格笑声打破,苏菲继续说。“我们开车下来见了女孩的母亲。我觉得没什么疑问,否则肯定不会来打扰您们。” “干!他和女孩约会,让她们爱上他,然后甩掉她们,看她们绝望自杀?” “没错。” “太他妈的扯了!”贝茨站起身。“咱们去尴尬镇踹这厮的屁股!” “不在尴尬镇,”苏菲话刚出口就被辛克莱打断了。 “我非常同意。这种行为完全不可接受。更何况活儿做得这么烂,肯定会引人注意。” “又来了,”洁西卡对她的沙冰说。 “活儿烂?活儿他妈的烂?”女王环顾四下,洁西卡和天娜急忙收拾桌上的空杯子。没有可扔的东西了。“你怎么不说,‘他是个吸血鬼渣,咱们得钉了他的屁股。’你怎么不说,‘女孩们好可怜,给她们报仇去。’除了活儿烂之外你就没别的想说?” “他还说了别的,”利安指出。“他说这种行为不可接受。我猜的确如此。” “鸟人:又他妈没人跟你说话。”女王恶狠狠地瞪着他,他赶紧趴在杯子上。“我他妈——” “你是全体吸血鬼的女王,对吧?” 这话打掉了她的锐气。“好像是的,”她的肩膀沉了下去。 “按说吸血鬼得照你说的做,是吧?” “不对,”埃里克 辛克莱说。 “更正,我不是吸血鬼,”洁西卡说。“我就是一蹭饭吃的。” “我好像也是,”他开个玩笑。 “你给我闭嘴。你们都他妈给我闭嘴。让我回答你的问题…呃,对不起,你的朋友说了你的名字,我——” “利安。” “对,利安。告诉你,按说是这样的,但我没这个兴致,再说还有很多反正说了也不听。” “但这不是你抗拒使命的理由,”洁西卡对他笑笑。 “洁西!跟我念:这话没用!” “恕我直言,二位陛下,咱们是不是该往北边去?这会儿他说不定正在诱惑女孩。”苏菲的面容阴沉。“说不定正在甩女孩。” “叫他尝尝老娘鞋尖戳屎忽的厉害,”女王立下誓约,她从椅子下来。“洁西,你给我老实呆着。” “少来,”她顶嘴道。“我才不愿错过好戏。” “说超级险恶的戏还差不多。听我说,这是吸血鬼事务。我记得你好像还是活人。” “那他也不该去,”洁西卡指着利安说。 “卡车是我的,”他不愠不火地说。 “妈的,这还是我家呢,”她撅起小嘴。有些女人做这表情让人一看就想打,有些却可爱得不行。洁西卡属于后者。“你们一次都不带我去。” “我怎么听见有个女人在吐槽?”贝茨问空气。“有没有人听见洁西卡在吐槽,洁西卡真的在吐槽吗?” “好吧,我和你绝交了。” “她是对的,”辛克莱温和地说。“咱们留下了洁西卡,也不该让利安跟着去。” “去你个狗屎,”他说。“我非去不可。” 贝茨皱起眉头,但居然没开口。 “离了我苏菲不许见杀人狂吸血鬼,就这么回事儿。” “啊哈,辛克莱。”贝茨对利安说,“你真好。很浪漫。虽说烦人,但很浪漫。” “说得好,没错,你说的很对,”辛克莱心平气和地说。利安没法把眼神从他深黑色的瞳孔上转开。“可是,我——” 他忽然看不见辛克莱了。一秒钟后,他意识到苏菲的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大人,”她说,“请不要这样。他对我很好。很帮忙。而且卡车是他的。而且他不害怕跟我来。他知道我的身份,而且…他应该去。” “他去我也去,”洁西卡插嘴道。“我也有权去。” 利安轻轻地推开苏菲的手。他猜那男人想催眠他什么的,他对她的介入非常感激。“随便你,不过咱们该走了。苏菲说得对,别浪费时间了。” “你们这群人!”洁西卡哀号道。 贝茨只是摇头。“太危险。” 天娜跟着点头。“她说得对,洁西卡。” “但带他不带她很不公平而且会很麻烦,”辛克莱接下去。 “你看,洁西,咱们公平迅速地解决问题,好吗?石头剪刀布?”贝茨提议。 洁西卡喜笑颜开。“好的呀。” 两个女人攥起左拳。“石头剪刀布,”她们一起念道。 然后,“妈的!” 《一目咬然》 作者:玛丽·珍妮斯 戴维森 一目咬然(3) 10 “笨洁西卡。”贝茨志得意满地说。“她就喜欢出剪刀。” “对不住您的鞋,”苏菲说。他们在通手机。苏菲和利安坐卡车。吸血鬼皇帝和女王开着铁蓝色的福特野马敞篷跑车跟在后面。这位冷峻又自持的男人居然开如此炫的车,不过苏菲反正管不着。“不过她也不该把左边那只丢进搅拌机。” “她脾气真烂,”贝茨表示同意,“而且知道我的痛处在哪儿。没问题。我会偷了她的信用卡,找皮革店修鞋。说真的,你的鞋才需要担心。”苏菲听见女王的笑声,然后是挂断电话的咔嗒声。 “很好,他们跟着我们过去,然后咱们…你明白。”苏菲停下,叹气。“你不理我了,对吧?” “正是如此。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注意到呢。后来和那几位吸血大爷说话,我都忘记了。” “是因为羔羊什么的吗?” “说对了,羔羊什么的,”他有些恼怒。“妈的,还能是什么?” “我保证,绝对不会说你是羔羊,也不许别人管你叫——” “不是这个问题,苏菲。羔羊不羔羊的只是称呼。我知道你比我年纪大…虽说不知道具体大多少。我无所谓。但你有所谓,对吧?”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慢慢地说。“我只是形成思维定势了。” “很好,非常好,我爱你。” “你什么?” “我觉得最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解释道,好像他刚刚没有说任何惊世骇俗的话,好像他刚刚没有做惊天动地的事情。“你明白啊,我爱上你了。重点是,我一直爱你。一直想要你。我知道你是吸血鬼,知道你年纪大得可以——” “没那么大!”吸血鬼也有虚荣心。“对吸血鬼来说…我还没到百岁呢。” “随便你说,我的意思是,我对这些全都无所谓,我喜欢你。但如果你不喜欢我,讲啥也没用。” “利安,你这一记把我打懵了——” “太好了,”他快活无比地说。 “——才四十八个小时…周二以前咱俩除了宠物啥也没聊过。你必须承认,发展得有些快了。” “正是,这点我承认。” “好吧,你得给我时间。”她抱起胳膊,觉得既傻又开心又烦心还有点儿害怕。 “多少时间?” “两天是至少的,”她干脆地说。“反正你已经等了一辈子,多等两天没问题吧?再给我四十八小时可好?” “你这话真是直刺人心,”他反驳道。“我可不希望你等太久。” “说说而已。”要是她能脸红,肯定已经面红耳赤。这话说出来比心里想想更羞人。她很…惊讶。她完全不知道他居然对她情根深种。那么多年,她从来没说过。 “你从来没说过。” “嗯,我在等恰当的时机。” “吸血鬼连续杀人狂这样的时机?这个算是恰当的时机?” “说的也是。” “况且还有比爱更重要的,你知道。”她颇为得意地说,好像是终于想出了某些他不该爱她的理由。 “苏菲,你到底想说什么?” “关于我需要鲜血才能存活的问题。” “这个我省得。” “利安:我必须从活物身上饮血才有用。我必须经常这样。” “所以呢?我还得必须吃饭才能活呢!” “不是一回事。” “吸血又没把你变成坏人。” “没有,”她慢慢地说。“饲喂…齿咬和饮血…这更像是武器。我觉得。你家里有霰弹枪吧?霰弹枪是好还是坏?” “那得看用来干啥,”他回答。“要是我拿它轰掉渣滓吸血鬼杀手,就是好的。要是我拿它…天晓得…杀小孩啥啥的,那就是坏的。” “很好,我觉得饲喂和这个很相似。我可以伤害你,我可以杀死你。” “那会儿我的确死过去了,”他乐呵呵地说。 她没有笑。“我说正经的,利安。” “好吧,你正经得都把快活气氛全吸没了。” “还有,我会比你活得久,”她继续下去,“除非给你初拥。” “我明白。” “我觉得你不明白。” “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 “那套‘我是吸血鬼我比你活得久所以我更聪明而且比你更高更快更强’的说话。” “太可笑了!”她气得七窍生烟。 “哈!” “哈你个头!” 抵达最后一个女孩——夏娜生活和死去的镇子前,两人再没说一句话。最后,利安说,“还不如和贝茨同车呢。” “你倒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她恶狠狠地回答,和平素里生气时一样,她开始乱用俗语。她撞开门,跳下车。“我去换她。” “太好了。” “太好了!”她跺着脚走向皇上和女王,那二位似乎也正处于爱人口角当中。 “你和平常人烂得不一样,要我说。你是奥斯卡级的烂。要是有什么最佳烂人奥斯卡,肯定没人和你竞争。” “你怎么就没什么新鲜词儿。求你了,换换吧。” “对不起,二位陛下,”她打断两人,她在他们面前的紧张感消失殆尽。她可以愤怒,也可以紧张,但显然无法同时愤怒且紧张。“利安希望能和女王同车。” “同车…哦,太好了。客栈是吧。”夏娜的母亲说过,杀手住在一家当地客栈中。镇上有两家;他们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家,所以决定分头行事。本来两对男女应该各自组队。但现在情况有变。“我再愿意不过了。回见,辛克莱。”她走向利安,利安下了车,正站在门边。“嘿,能让我开车吗?” 他半个字也没多说,把钥匙递给她,然后走到乘客座位一侧。苏菲等了一会儿。等什么?道歉?谁向谁道歉? “托纽医生,咱们该走了,”辛克莱说。 “这就来,”她伤心地回答,跟上他的脚步。 11 “怎么啦?”贝茨问他。她个子真高,连座位都无需调整,只把后视镜换了个角度。“你们二位莫非大打出手了?” “差不多吧。” “我知道什么滋味儿。” “嗯…”他私下里不认为她知道半点儿。不错的女孩,而且漂亮得没边,但他这样的普通人和吸血鬼女王似乎不会有什么共同之处。“好吧。” “兄弟,说真的。我本来要给某个既没礼貌又鬼祟还有至少八十个秘密计划的家伙当配偶。” “本来要当?” “破事儿我都懒得想。说来话长,脱身的时候可狼狈了。辛克莱也一样!总之——” “你沾上什么了…”他指指她的脖颈,上面正有三只蚊子开宴会。他想…吸血鬼难道也挨蚊子叮? “哪儿?”她拍错了地方,别人说你沾上什么的时候,你基本上总拍错地方。“沾上什么?拍掉了吗?” “这儿,我——”他拍拍她脖颈,却发现手指被某物缠上了。该死,他总应付不了这种状况。“噢,妈的,我给什么缠上了…”他缩回手,惊讶地看着缠住手指的金项链,等发现项链头上吊着的居然是个十字架时,他更惊讶了。 “啊,干!项链断了!” “我能修好,”他赶忙说,因为她似乎很恼火。 “这是辛克莱给我的。我不希望发生…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郁闷地望着项链…她难道不是吸血鬼?“我先替你拿着,等晚上的事情结束了给你修好。” “谢了。项链原来是他妹妹的,我估摸着是传家宝啥的。我不希望弄坏它,就这么简单。我刚说哪儿了?” “恕我冒昧,”利安说。“不过我实在好奇。您是吸血鬼,没错吧?而且还是女王?你干吗随身带个十字架?按您说的是辛克莱给你的…难道坊间传说都是胡扯?” “哦不,不,”她猛踩油门,拉到三挡。“贝拉 路高西(Bela Lugosi)的电影你算是白看了。我做吸血鬼没多久…几个月而已。” “所以十字架对你没用?” “不,不是的。啥都对我没用。十字架能把普通吸血鬼烧得屎尿横流,但我似乎挺特别。”她沉着脸说,仿佛这不是什么好事。“十字架不烧我,圣水只能让我打喷嚏,木桩穿胸除了能弄破衣服外也没作用。” “太糟糕了,”他实在没别的好说。“我是说你的衣服。” “没法再糟糕了。最近帮我洗衣服的一看见我就抓狂。话说回来,十字架能烧辛克莱,不过这东西他没成吸血鬼之前就有了,他妹妹去世留给他的。” “喔。” “好了?都清楚了?” “啊,当然,”他装出成天能听到此类说话的样子。废话,只清楚了一丁点儿。这女人为何特别?埃里克 辛克莱,这位她显然非常讨厌的男人,为何要把传家宝——不是别的,而是宗教信物——给她?能杀死她吗?应该杀死她吗? 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知道,难说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他妈到底说哪儿了?喔,是的,埃里克 辛克莱那厮的烂人度。” “还有配偶啥啥的,”他边装好项链边提示她。 “对,照说我该把所有疑惑全冲进下水道,安心当他老婆,当一千年啥的。大家都不理解我干吗这么抗拒。”她的笑声略带苦涩。“忘记我学过的一切,信任某个帅气和恐怖同等水平的鸟人。” 嗯哼。他难道不正希望苏菲这么做?抛掉她学过的一切,她的身份,因为他是个凡人,而且她坚持做个凡人?也许问题更多是他的,而非她的。 “哈罗~~~~~~?”贝茨伸出手在他面前挥舞,只用一只手把住方向盘。“我的嘴唇在动;至少也得假装在听。” “我都听见了啊,”他向她保证。 “你这晚上似乎不比我的轻松。” “大人,您都想不到。”她偷看他一眼,惊讶地看见富有同情心的表情。“过去几个小时发生太多事情。我保证不会拿来烦您。” “我倒很有兴趣,”他只说了一句,接下来她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久…朋友死后她的孤独;利安有多么优秀;她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偷偷爱她;利安有多么优秀(当他还没暴露猪头本色之前);他表面上如何接受她的吸血鬼天性;利安有多么优秀…等等等等。 “听起来你的问题都很优秀。” “大人,不是那么简单。” “是吗?” “有时候…自己生活比较容易。” “保持现状,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 “的确更保险。” “没错。”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讲出了她最大的恐惧。“他是个迷恋我的孩子。” “我怎么觉得他是个成年人。而且还是那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男人。” “好笑。” 他们查完了客栈,客栈中除了一对正关着门享受闺房之乐的新婚夫妻外别无他人。他们不是连环杀手。 苏菲很尴尬;因为有那么一阵子她心中只有自己的爱情生活,全然忘记手头要事。不过她和皇帝对搜索都半心半意;超感官已经告诉他们,客栈中人烟稀少,不过该确认的还是要确认。 “谢谢您听我说,”她跟着他走向前门。“谢谢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我反正话少,”他和善地说。“相对我们的女王,我的话实在很少。”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好。莫不是想和我练练嘴皮子?”贝茨走进前门,利安紧跟其后。“另一家也没戏。他们倒是客满,不过没咱们要找那位。都成双成对的。” “杀手和他的新女友会不会也凑了一对?”苏菲问。 “没可能,”利安说。“全是退休了出来度假的。你们有发现吗?”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查完那家还开车横穿镇子过来?我们才刚查完。”辛克莱问。 “兄弟:你看过这镇子没?顶多,顶多也就一英里长。我们比你们手脚快也有错?我跟你说了,那位不在那儿。” “他也不在这儿,”苏菲说。“真是该死。咱们得回去找夏娜妈妈再谈谈,可怜的人。我真希望能不多打扰她。” 利安打量着门上的木牌。“这家叫玫瑰庄园。我们在找的是花园客栈。我们假设这家就是花园,因为路上看见的客栈一共两家。但是…” “还有另外一家,”辛克莱恍然大悟。“也许叫鸢尾之类的烂名字。由同一个业主经营,所以被认为是同一家。咱们查了镇子对面那家,查了这家,因为这是两家。” 和业主的短暂对话证实了他们的猜想;还有另外一家叫花园的客栈。 “真笨,”利安郁闷地说。“早该想到的。所以我老妈总叫我别猜多问。” “我不明白,”苏菲说。“镇子里的两家咱们不是都查了吗?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镇子里有三家,都在花园的名字下经营,因为业主是相同的。咱们查了其中两家…你和辛克莱查了玫瑰,贝茨和我查了郁金香。”看见她不理解的表情,他继续道。“屋子的名字各个不同,但总品牌是一样的。正如里面那位老兄说的,还有第三家。正如辛克莱说的,估计也是花的名字。” “估计坏蛋觉得这样能让我们找起来困难些,”贝茨说。“我知道我不明白。不过既然还有一家,那么就还有一家。咱们出发吧。” 五分钟后,他们站在第三幢维多利亚式房屋外的车道上,屋子的确也用花命名。 “情人玫瑰,”辛克莱说。“我猜得挺近。” “咱们假设他还在,”贝茨说。“换了我早就远走高飞。” “他哪儿都不打算去,”苏菲说,辛克莱点头表示同意。“葬礼、记者、追悼会…他留下来的理由太多了。” “变态,”贝茨下了结论,这次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12 反角在门口台阶上迎接他们。 太让人震惊了,语言没法形容。 “诸位好,”他开心道。“我正要去让又一个女孩心碎,所以只能给你们一分钟。” 苏菲想殴打他。运气好的话,很快就可以梦想成真。“你什么?” “小子,你死定了,”贝茨对他说。然后扭头对辛克莱说,“这他妈的实在没乐趣。连风光出场都没有,算什么大反派?” “你杀了那些女孩,”苏菲开始恢复正常。当她看见这位外表年轻的男人居然如此无动于衷时,心情不禁糟糕透顶。“这和你…”她搜肠刮肚找词儿。“用枪或者用刀杀她们有什么不同?” “哈,我知道。”她能理解他为何能扮作医学院预科生;他看起来绝不超过二十五岁。他个头不高,只比她高几寸,发色介于金棕之间。他有着赏心悦目的五官,穿了棉布外套和卡其布休闲裤后和街上行人毫无二至。他的眼睛分得很开,是棕色的。这是他长相中唯一特殊之处。眼睛像毒蛇般发亮。“我本来想去明尼阿波利斯…”他停下大笑。“好吧,我说谎的。我来这儿找乐子,换个环境。” 苏菲盯着他。他们全都——她意识到——盯着他。贝茨很正确。这样逮住杀人狂很古怪。“换个环境?”她终于开口,其他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啦。跟你说,给阎王帐干活,聊天聊的全是工作,啥乐子都没有,我他妈的都变笨了。我真怀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时候这位”——他对辛克莱点点头——“总控全局。我经常出来给阎王帐找女孩。” “找受害者。” “没错。” “等他松开你的皮带,”辛克莱也带着吓人的轻松感继续说,“你决定自己出山…你怎么说来着?找乐子?” “没错。”杀人狂面露疑惑之色。“你看,我知道我该过来效忠个啥的,不过你很久没掌权了,我估摸着我有时间——” “我们不是来谈这个的,”贝茨终于发飙。“老天。我们好像真在乎你进城舔我们的屁股——或者假装舔我们的屁股似的,后者更他妈糟糕。我们是来阻止你杀人的。” 杀人狂猛皱眉头,像是听见外星人说话。“可是…为啥?你莫非需要帮手什么的?我很高兴回明尼阿波利斯为您效——” “小子…我!们!不!需!要!你!杀!人!” “因为杀人是不好的,”苏菲加上一句。 “您是说,我没让您先尝尝这些女孩是不好吧?下次我——” “给我闭嘴,”辛克莱说。 “真不敢相信!”贝茨对众人叫道。“他怎么就不开窍。他——”她眯起眼睛,因为看见了苏菲和辛克莱如出一辙的表情。“你们早知道!” “呃…”苏菲不知如何是好。 “吸血鬼都这样?”利安的失望显而易见。 “不,”苏菲说。“呃…好吧,有时候。不是让女孩爱上他们那部分。而是…呃…另外那部分。” “看见没?看见没?所以我他妈的宁死不从!”贝茨志得意满地说。“所以光用想的就让我毛骨悚然。每次我一琢磨这或许不是个疯狂到顶的主意,就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这位朋友,哼哼,就是个他妈的精神病杀人狂,跟你们说。” “您几位让我很糊涂,”杀人狂插嘴道。“你因为那些小妞抓狂?难道您对她们之一有意思?我莫非捞过界了?哦,真是抱歉。” “我猜,她们对你来说不是人类,”利安说。“她们是…怎么说来着?羔羊?” 杀人狂爆发出大笑。“才算不上!羔羊是用来爱护的。女孩们…只是hors d'oeuvres(法语,开胃小菜)而已。” 贝茨小心翼翼地卷起袖子,卷到接近胳膊肘的地方,然后给杀人狂脸上一记铁砂掌。 “噢!”他捂住鼻子。“这是为啥?” “我打哪儿?”苏菲回答。 “脸不错,”辛克莱说,“不过腹股沟更好。刀子就比拳头更妙了。” 贝茨打个寒颤。“恶心。不过话说回来,这鸟人倒是该挨几下。然后怎样? ** 他不成?我们能 ** 他吗?” “能不能等特蕾莎自杀了继续?”杀人狂齆声齆气地说。“我正要去看,被你们——” “你难道又下手了?就现在?夏娜下葬连一个礼拜都不到!” “当然啦,好吧,我觉得劈腿挺好玩,你知道的,看她们俩斗来斗去,可惜夏娜比我预料中脆弱,她这算抢跑——”戛然而止,因为辛克莱捏住了他的喉咙。 “特蕾莎住哪儿?”沉默,辛克莱继续道。“很好,非常好,这下我可以逼供了。严刑拷打。” “辛克莱,他没法说话,你捏住他声带了,”贝茨提醒他。“其他你继续。” 辛克莱放开他,杀人狂颓然倒地,吐出一个地址。“我们去照看女孩,”皇帝抓住贝茨的手,拖着她跑向轿车。她边唠叨边跟上他的脚步。“你们俩给我看好他。不过,要是让我再看见他十秒钟…都交给你们了。” “这话什么意思?”利安看着辛克莱两人狂奔的背影说。 “溺毙,刀戳,掐死,凌迟,捏碎,饿死,烧死,”苏菲建议道。 “你们到底犯什么毛病了?”杀人狂吐槽道,他站起身,徒劳地拍打着裤子上青草留下的污渍。“好像有什么大不了的。” “喔,小子,”苏菲说。“你玷污了吸血鬼的名声,你犯下可耻的罪行,杀了你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 “最大的?”利安问。 “别吵,利安。” “你要是见过夏娜的母亲,”他告诉杀人狂,“你也许不会这么…怎么说来着?” “无动于衷?”苏菲说。 “混球。你也许不会这么混球。” “我没和你说话,羔羊。” “不许叫他那个。” “没事,亲爱的,”利安说。“刚才五分钟我想通了几件事情。我觉得你有问题。很好,你没有。这家伙才有。咱们之间无论有什么,咱们都能解决。” “太感人了,”杀人狂说。“我有八十年没笑喷了,可惜现在嘴里没东西。” “噢,利安,真的吗?”集中精神,傻母牛,她告诉自己,但怎能拒绝他的话语带来的极大喜悦呢?“你不再觉得我是个自命不凡的吸血鬼,因为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而无法和凡人结合了?” “这个…还是这样觉得,”他坦言道,“不过,如我所说,咱们都能解决。不这么觉得?” “我也这么觉得,”她承认道。“我同意,换句话说,咱俩的事情没什么难解决的,对吧?” “二位二位,我还没走呢,”杀人狂提醒他们。“妈的,我倒是来干什么的?端茶送水几十年,你想要啥我送上啥,但连个正眼都没挨到。我他妈只是阎王帐的小弟!” “我为我说错的话道歉,”苏菲抬头望着利安湛蓝的眼睛。“我生气,还害怕。” 他低头向她微笑。“没问题。我也说错话了。因为我火得不行。” “你们二位当我是空气?还记得不?我才是惹大家上火的那位!” “觉得城里咱们的房间还在吗?” “也许没了。不过在这儿找一间也行,”她抬手揉搓着他脖颈上新的瘀伤。利安无法遏制地颤抖,她对他绽放微笑。 “我他妈的!”杀人狂忽然——真烦人!——扑向他们,打断即将发生的美妙得不行的拥吻。利安伸出一条胳膊放翻他…他再次扑上来。 “喔!龟孙子敢他妈的咬我。”利安看着挂彩的胳膊。“都擦破皮了。吸血鬼传染狂犬病不?” “你敢碰他!只有我可以咬他!” “说得好,宝贝儿,”他甩掉手腕上的血。 杀人狂尖叫着又扑上来。利安正在口袋中寻找干净手帕,见状再次放翻对手。 苏菲不怎么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太快了,她看得眼睛痛。利安一记横击,杀人狂的尖叫忽然升高,高到她觉得耳膜就快被震破。杀人狂蹒跚退回——为什么?苏菲不知道——利安跟上,一记纵击。 杀人狂低头看自己,可以理解,因为他正在放光。苏菲看着他,光刺痛她的眼睛…就好像看直视太阳一样。 利安,无论偶然还是存心,在杀人狂身上画了两条线:乳头到乳头。然后从脖颈到肚脐眼。 一个十字。 杀人狂惊恐地看着——说实话,苏菲也有些惊恐——利安画的两条线先是放光,继而深入他体内,像是脚踏入烂泥似的。然后,五秒钟以后,尖叫随吸血鬼的声带化为灰烬而停止…杀人狂的整个身体都化为了灰烬。 “从来没见过,”苏菲目瞪口呆。“只有电影中才有。没见过任何人被烧成灰烬。这些年来没这种事情了。” 利安摊开手…项链?一条精美的金项链,拴着个十字架——十字架!苏菲赶紧扭开视线。“贝茨那儿来的。答应替她修好,保证会的,”他继续道。“等咱们忙完别的就帮她修。”他踢踢足有三尺高的灰尘堆,灰尘四散。接着,他搂住她。“好吧,就当我是你的羔羊。” “不,”她说。“你就是…你。利安。你是利安。” “我是个幸运小子,”他吻她。 她回吻他,低头看着草地上的黑灰,杀死夏娜的凶手就剩下那么多。“我也这么觉得。” 尾声 “咱们理理思路。你用我的十字架在坏蛋身上画个十字?他就灰飞烟灭滚去地狱了——或者什么坏吸血鬼化灰后滚去的地方?” “正是。” “我靠,居然错过!”贝茨往咖啡中猛加糖。众人一致同意到六号高速公路的乡村厨房(Country Kitchen)会合。“不过,我们救到了特蕾莎,”她容光焕发地宣布。“相当的酷。辛克莱用他的魔力抑制住她。让她连遇见那屌人的事情都忘个一干二净。我们去得及时,那会儿她正用非常不健康的心态琢磨她老爹的枪支收藏。” “太好了,”苏菲说。“真是太好了。” “你还修好了我的项链!莫非找到家二十四小时珠宝店?” “我卡车里有工具,”利安谦逊地说。 “我还得谢谢你把这种烂事捅到台面上,托纽医生,”辛克莱说。“若不是您的认真负责,他肯定会造成更大的损害。” 她摇摇头。“我还希望能更早些呢。” “你已经尽力了。比绝大多数人反应都快。”利安捏捏她的手。她轻轻地反捏回来,对他微笑着。 “哦,亲爱的。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笑容可爱至极?” “没。你有好些话都憋在心里,”她说。 “以后不会了。” “我也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她说。“好多好多话。” “很好,咱们有的是时间。可以尽管吐衷肠啥的。” “我等不及。利安,我——我不觉得你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了。” “我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像‘我也爱你’,”辛克莱说。 “说真的,您二位。我们还没走呢。”贝茨在桌子对面挥挥手。“您二位别互送秋波了好不好?给我开房去!” “开好了。我们得赶快去,否则我这位新女朋友要像那只烂人一样冒烟了。” “想想都可怕。托纽医生。”辛克莱对她点头示意,她站在隔间门口鞠躬回礼。利安跟着她起身。“利安。”他不是他们的一员,所以皇帝和他握手告别。“再次感谢。” “很高兴认识你,”贝茨握着两人的手说。苏菲正打算鞠躬,想想还是作罢(因为看见了威胁的眼神)。“多亏你们的推理才逮到那厮,还把他烧成灰。真不知道我们俩干吗要跑这趟,”她打趣道。 “说到底,能认识新朋友是最好的,”她羞涩地对女王微笑。“我独身了一阵子,自己的选择…选错了,我现在觉得。” “说得好,很高兴认识你们。” 苏菲看着新女王,面露思索的神色。“阎王帐掌权时我存心避开这儿,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很希望能保持联系。” “那我们再高兴不过了,”辛克莱说。“晚安。” “还有一件事,”利安和苏菲正走向卡车。“既然我得把内心深处最阴暗的秘密挖给你看,那么我必须要说实话了。” “什么?” “我讨厌猫。” 她大笑道。“别开玩笑。” “苏菲,我恨猫。所以我才不养猫。” “可你至少有一打猫!” “好吧,它们不是我的。我只是喂它们养它们而已。” “还以为你爱猫呢,”她被搞糊涂了。“你总带它们来找我——啊!” “正是。” “噢!” “啊喔。你终于知道自己没想象中那么聪明了吧。” “的确如此,”她承认道,然后笑着和他拥吻。 《一目咬然》 作者:玛丽·珍妮斯 戴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