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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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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克里奥佩特拉的葬送 第一章 这不是幽灵船



……浓雾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逐渐把视野内的景色侵蚀的残缺不全。恍如裹尸布般惨白的雾气将海面装点成了名为“不祥”的房间,起伏的海浪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衰朽气息,阴冷潮湿的海风漫步其上,风声仿佛恶魔们的低声呢喃。

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自浓厚的白雾底色中缓慢地凸显出来,最初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然后边缘逐渐清晰起来,看的到船首,看的到桅杆,这竟然是一艘古老的三桅帆船。这艘帆船的外表全被牡蛎和海草覆盖,已被腐蚀成暗黑色的桅杆仿佛巨大的骨架,班驳不堪的船首像异常狰狞。这艘披着斗篷的死神正以傲慢之姿巡视着它的王国,目击到这一切的水手们都惊呆了,巨大的恐惧如同章鱼的触角一般紧紧地攫住了他们的神经,将他们拖下意识的水面……

……以上是我泉田准一郎不负责任的想象。身为警视厅刑事部的一介警部补,本应该脚踏实地,居然会在阅读小说时产生如此超脱常识的无聊想法,实在是令人汗颜。不过和我那位上司相比,至少我对灵异的兴趣仅止于想象的层面而已。

鄙人的上司,一般通称为“警视厅刑事部高等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警视”;如果按照战国时代的称呼方式,可以叫做“药师寺警视凉子大人”;而如果是西洋风格的话,那么“药师寺”与“凉子”之间,不是加“DE”就是加“VON”吧。(注:法国名字中加DE、德国名字中加VON,是贵族的标记。)

如此不厌其烦地探讨我上司的名讳问题,并非是炫耀我在系谱学上的造诣,而是向诸君昭示一个早已在日本警界得到公认的事实:药师寺凉子,无论神佛还是吸血鬼都会敬而远之的女人,唯一喜欢接近她的只有麻烦而已。

“泉田,你在做什么?”

凉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慌忙拿起脸上盖着的《幽灵之船戈毕哈芬号》,从椅上坐起来。一位拥有白磁一般肌肤的短发美女出现在我眼前。

“只是无聊的消遣而已。”

我连忙回答,凉子挑剔地扫了一眼书名,然后说:“如果想看幽灵船系列的话,还是《艾伦·奥斯丁》或者《玛丽亚·谢列斯塔神秘事件》比较有趣些。”

“都差不多啦,只要能消磨时间就好。”

“既然那么无聊,就跟我去巡逻,在这个季节,至少可以撞破两打以上的黑金交易或者婚外情现场哟。”

能够做如此大胆发言的,只有凉子而已。与其说她是热心维持社会风气与正义,倒不如说她热衷于搜集人类痉挛扭曲的表情更加合适。

“我只希望在那之前能平安地回到陆地上。”

我合上书,无比惆怅地望着远处东京湾彩虹大桥璀璨的灯火,心情和胃随着船身有节奏地颠簸起来。巨大的月亮在云层中露出半张脸,寒酸地反射出清冷的光芒,完全不及下界凡人的创造物来的奢华。

我们此刻正置身于一艘豪华游轮中,漂浮在距离川崎港十海里左右的东京湾海面上。

这是一艘名叫《克娄奥佩特拉八世号》的大型游轮,是大森重工所属游轮船队最新下水的一艘新锐,吨位为十万四千吨级,造价四亿五千万美元,可以搭载二千九百位旅客。这一次是它的处女航,连同我和凉子在内,真正的客人却只有三百六十名,全部都是政界和商界的重要人物。

据说这支游轮船队的游轮全部以世界上有名的人物来命名,从法国的拿破仑到马其顿的亚里山大,全都榜上有名。有钱人的心理我不好猜度,不过我少年时代也确实把自己做的模型船叫做“大和号“向邻居炫耀。

“不过话说回来,泉田你也很有幽默感嘛,居然特意把《幽灵船》这种类型的书带上游轮。”

凉子背靠着舷杆,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水晶酒杯,若无其事地说道。她的两条美腿危险地伸过来,高跟鞋底闪着寒光。而我则抬起头,很惊讶的问道:

“你也会觉得不吉利吗?”

“从一般民众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真难得她也会从一般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不过我这种判断在下一秒钟就立刻被打的粉碎。

“不过以我个人的嗜好来说,坐船的话,就该看《铁达尼号》;坐飞机的话,就该看《东京空港杀人事件》;如果是坐火车,就该看《东方快车谋杀案》。这才是所谓的王道!”

对于这种危险言论,我一时拿不准该逆来顺受地保持沉默,还是该有限度地迎合一下,正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一名声音从旁边传来:

“哟,两位在美妙的月色下亲密私语,真是令人欣慕的浪漫呀。”

说这句话的人应该下“不知内情”的地狱,我转过头去,看到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西服笔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满脸都是“忠臣”的笑容。凉子用平常的语气对他说:

“我们在讨论如何把这条游轮变成幽灵船玛丽亚·谢列斯塔号,神原先生,你有兴趣参与吗?”

神原先生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到底是JACES的三代目,讲起笑话来都这么有魄力。”

他口中的JACES是指大日本警备保障公司,年营业额有我年薪几百万倍的超大企业,而凉子则是JACES的第三代继承人,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药师寺警视的意思是她对这艘游轮的安全状况比较关心。”

我把凉子的话适当地“翻译”给了神原听。神原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大声说道:

“这艘游轮配备了最先进的GPS导航系统和最可靠的航海人才,本人以自己的性命做保,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两位尽可放心好了。若出了什么岔子,本人愿意在三河原切腹向各位谢罪。”

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有凉子在这条船上的话,那么发生什么事件的几率也许都陡然增加到50%以上也说不定。事实上从她研修时期起,就总是与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事件扯上关系,给她起了“驱魔娘娘”绰号的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这番心情自然不能说出来,所以我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我还有其他事情,恕不能奉陪。如果两位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不要客气。欢迎宴会在八点钟开始,请一定出席。”

神田说完,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这个神原还真是用心呐。”

“那是自然,今天到场的全部都是W项目密切相关的重要人物。”凉子冷笑道。“出点什么乱子的话,不要说三河原,就算他跳进维苏威火山也别想赎清罪过。”

“怎么听起来你象是在做预言一样……”

“本小姐一向是知无不言的。”

凉子口中的W项目全称是WanganOilPipeDevelopmentProject“湾岸石油管道开发项目”,是政府为了缓解东京湾诸港***通状况而推行的超大型计划。

每年进出东京湾的有34万艘船舶,其中40%载有石油等危险物品,船舶与船舶之间发生的事故每年超过100起。因此日本政府决定实行临海石油管道的开发项目,有计划地在东京湾外港建设专用码头以及配套管道,使现在进出东京湾的船舶所运输的97%的原油物资在那里进行装卸,以舒缓东京湾几个大港口的交通压力。

为实现这些构想,政府和民间已经先后投资了10兆日元,并且有追加的趋势。这对于资本主义世界的商人来说是利润丰厚的肥肉。为了能在开发计划中分得一杯羹,所有人都费尽了心机。

这次借着克里奥佩特拉号的处女航庆典,大森集团邀请了政界决策层与业界的重要人士,就是打算籍此获得W项目的部分开发权。而凉子做为警界的代表与JACES的“三代目”,也被受邀参加了本次首航,我身为药师寺警视的近卫军,自然也必须随行前往。

刚才的神原学先生,就是大森集团负责此次接待工作的核心人物,总裁大森勇太郎的女婿,据说是大森集团内部相当有手腕的一号人物,倒在他手下的人类可以组成好几支棒球队。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都是与我这个工薪族没什么瓜葛的,我只是把这次四天的航行当做度假罢了,这种档次的消费,如果是自费的话,对我来说将是倾家荡产般的痛苦。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凉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个响指:

“光在甲板上靠着实在太无聊了,泉田,我们走。”

“去哪里?”

“四周走走,猎人是需要经常保持警觉之心的。”

猎人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对猎物的身份却不敢妄自猜度,只得悻悻地从躺椅上站起来,把书合上放进口袋里,跟着凉子朝船舱走去。



穿过宽阔的上层甲板,我和凉子从中庭走进船舱。这一部分主要是由观景台与三个贵宾休息室组成,过道没有一般船舱那种狭窄拥挤的感觉,足可以让一辆宾士畅行无阻,地上铺的是名贵的阿拉伯地毯,两侧墙壁每隔几步还挂着精致油画,甚至还有室内盆栽,总之是相当奢华。

沿途碰到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中老年男子,他们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把目光停留在宛如在T型台上漫步的凉子身上。也难怪,凉子的美貌和身材都是超一流的,而她对异性的这种注目礼也早就处之安泰。不过,那些只看到凉子的外在美而不了解她性格的人,究竟是抽到了大吉还是大凶呢?

我不知道。

走过两个转弯,忽然前面一阵骚乱,传来有人怒喝的声音,还有一声女人的尖叫。凉子听到,眼睛一亮,立刻加快脚步,循声音的方向走去,而我紧紧跟在她身后。

又转过一个弯,前面的视野豁然开朗,原来走廊连接的是一间宽敞的应接厅,装潢的异常华丽,透过巨大的蓝色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东京湾的点点灯光。

站在大厅中央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个人都摆出要吃掉对方的架势,怒目相对,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不知所措地站在两人中间。

“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凉子毫不客气地走过去问道,两个老人转头看着凉子,眼睛里都冒出“多管闲事”的目光。凉子叉着腰,火力直接对准那年轻女子:

“他们两个是在为你争风吃醋吧?不用害怕,尽管告诉我,我会替你伸张情妇的正义!”

三个人一时间都无法承受凉子散发出的毒气,看起来似乎要向不同的方向倒下去。过了三、四秒钟,那两个老人才同时对凉子怒喝道:

“住嘴!你太放肆了!”

“给我退下!”

两道怒气在“无视”的结界面前烟消云散,凉子掏出警察手帐,好象宣判他们死刑一样向前迈上一步。

“放心好了,我会通知各大报纸的记者,将两位的争执做为头条发出,到时候万一写进文部省的教科书,你们要知恩图报呀,呵呵呵呵。”

“胡……胡说,我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老人A气的双手直抖,老人B则一脸扭曲的铁青,中间那位女子早就吓的说不出来话,双手抱臂瑟瑟发抖。

正当凉子打算进一步攻击的时候,大厅的另外一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声:

“药师寺警视,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所谓有光就有影,光听声音,我就知道来者是何方神圣。果然,一身笔挺公务套装的由纪子出现在对面的走廊入口,不用说,“紧身癖”CAREER岸本也紧随其后,不过我装做没看到他冲我打招呼。

室町由纪子,典型知性美女,警界高级官僚中的精英女性,和凉子同属警视阶级。如果這兩個人生活在各自的天地裏的話,那麽都可以將個性盡情地自由發揮。不幸的是,她們同時降生在了狹窄的警視廳,於是「勢同水火」便成了修飾二人之間關係的同義詞。

“巡回演员由纪,你插手这件事只会是浪费我的时间。”

凉子的声音简直是从珠穆朗玛峰顶端传下来的一样,冰冷、而且居高临下。

“你知道这两位先生是谁吗?”由纪子走过来,恼火地对凉子说到。

“米纳雷亚士和帕里斯。”

花了半分钟时间,才有不到五分之一的人明白凉子的意思。两者都是希腊传说中的人物,米纳雷亚士的妻子海伦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因此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身为政府公务员,拜托请你使用正常的日语文法好吗?”

“哦呵呵呵,只会蜗居在贫瘠小镇的你,怎么可能会理解这样有深度的表达方式。”

“现在不是跟你吵架的时候……”由纪子似乎也习惯了凉子的嘲讽,她对两位老人鞠了一躬,说道:“儿玉议员、久冈平县知事,让你们受惊了,请不要对警界产生什么误解,那个人只是警界的特例罢了。”

原来那两个人一个是议员,一个是县知事,难怪会如此大嗓门。

“哼,下次我一定就警视厅的预算案提出删改的。”儿玉议员——也就是老人A——恨恨地瞪着凉子。而久冈平县知事则把愤恨的目光钉在了儿玉议员身上。”

“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如果有什么向警方申诉的,请告诉我。”

由纪子的敬语用的十分熟练,而且铺设了充足的台阶给他们下。于是儿玉议员立刻回答:“不用了,没什么可申诉的。”说完头也不会气哼哼地离开了应接厅,而久冈平县知事则从另外一侧的出口一言不发地离开,只有那女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泉田,你去问她的话,这里的路障由我来清除。”凉子发话

“你说谁是路障?”

“我是指那些不请自来厚着脸皮跑来人家游轮上的人。”

“我是以警备部负责人的身份受到正式邀请的。”

原来如此,大森集团为了安全,特意请警方的水面舰艇护送克里奥佩特拉号至外海,身为掌握装备实权的警备部参事官,由纪子自然也会受到邀请出席。

“……咳……请两位克制一下吧,这里不是警视厅的领土。”

我这么劝道,如果她们反问我“如果是警视厅的领土就可以尽情肆虐了吗?”我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幸好凉子和由纪子看了我一眼,都乖乖把嘴合上。

我走到那女子身边,好意安抚几句,把她扶到旁边的沙发坐下。岸本这时候兴冲冲地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这小子,就想起摇摆着尾巴的吉斯犬,但我并不是饲主啊。

“泉田前辈,室町警视叫我来协助你。”

“不要叫我前辈。”我冷冷地回答。

“上次在巴黎,还有上上次在三田分处,还有上上上次在湾岸大厦,承蒙您教诲良多……”

“你记得好清楚。”

“我一直在想,我居然总能与我敬爱的药师寺警视与泉田前辈相遇,这可真是缘分呐。”

“是霉运还差不多……”我心里想。

“听说今天晚上的宴会后还有盛大的舞会耶。”

“你不是打算邀请我共舞吧。”

“不,不,我是想邀请凉子小姐,所以想得到泉田前辈的首肯。”

“够胆你就去吧……”我同时决定把这家伙彻底无视,从口袋里套出本子和笔,开始询问眼前的女子。

那名女子叫六本木佳奈,一听就知道是艺名。她是一名地方电视台的主持人,一直与久冈平县知事保持亲密关系,同时又与儿玉议员有瓜葛。这一次她被儿玉议员带上游轮,却无意中碰到了久冈平县知事,结果狭路相逢的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看来只是单纯的男女关系事件,虽然够得上资格称为小当量的丑闻,但似乎没有警方介入的必要。

我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在同一时刻,一个穿着海员服的年轻人出现在过道,他看到大厅里这三男两女,先是一楞,然后问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声音很轻,声调保持在最佳的程度上,既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又不会让客人觉得隐私被冒犯,是具备了相当水准的疑问句。

这名船员大约二十五到二十七岁左右,长的很英俊……啊,不,是很俊俏,皮肤白的不象日本人,就好象是宝冢***装扮成的男性一样。

“哦,刚才客人们发生了一点纠纷,我例行询问了一下。”

我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给他看。

“警察啊……辛苦您了。”

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安,随即消逝在平静的表情水面。

这时候凉子和由纪子也走过来,两人的表情都显示出刚才经历了一场低层次的恶战。

“这位是药师寺警视,这位是室町警视。”我为了转移她们两个的注意力,连忙把她们介绍给那名船员。

“初次见面,我是本游轮的二管轮麻介总持,请多多指教。”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地面一阵摇晃,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地震,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船上。

“不会是游轮沉没了吧!?”

这么失态的是岸本,凉子和由纪子在第一时间一个按住他的嘴,一个压下他的头,被两大美女夹攻的岸本只能“唔”“唔”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同时两只手拼命摆动。

震动持续了一分钟,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麻介刚才一点也没动摇,看起来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见震动平息了,不动声色地对我说:

“请不必惊慌,这在海上是很平常的。”

“失礼了。”

“那么,没什么事的话,请容我先告退。”



麻介转身离开了。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后,凉子走到我旁边,张开红唇,悄声说:

“你不觉得这家伙有什么异样吗?”

“这个……除了英俊的不太象话以外,我没看出来,怎么了?”

“按照规定,身为二管轮,在出港的时候应该严守在机轮室的,但是这个人却出现在无关紧要的上层甲板,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居然是由纪子回答了我的疑问,原来她也看出有什么不对头。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这么没骨气的发言者是岸本。

“这还用说吗?跟过去看看,岸本你打头阵!!”

凉子蛮横地下达了命令,岸本的直属上司由纪子对凉子的越权也没表示反对。岸本张开嘴,仿佛是要哭起来,不过经过这么多次的历练,他也多少觉悟到反抗凉子是没有前途的。

于是我们四个人排成一排,从麻介刚刚离开的走廊出口跟踪出去,前面是一条很长的直路,左侧是一排圆形舷窗,右侧是一排临海的栏杆,没有岔路,所以应该很容易追上去。

走在半路,我忽然对走在我前面的凉子问道:

“可以问个问题吗?”

“哦?”

“你刚才怎么一眼就猜出了那三个人的关系?”

“咸湿老头与年轻女子,那种组合一看就该知道内幕了,你不会认为刚才那两个老不修是抢着做那女人的长腿叔叔吧?”

真不知道凉子的这种直觉是何种质地的,总之那已经超出了我小小公务员的贫瘠想象。

“泉田警部补,请记住事实才是推理的基石。”

由纪子在一旁提醒道,本该立刻予以反击的凉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原来前面一扇舱门打大开着,而走廊上已经看不到了麻介的身影。

岸本畏畏缩缩地首当其冲,他刚一迈进去那房间,就立刻吓的大叫,拼命后退,正撞上身后的凉子,凉子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衣领,一把推了进去。

我们三个人随后也都闯了进去,眼前的情景令我们惊谔不已,因为地板上散乱地堆放着麻介刚刚穿过的海员服。不,不是散乱,而是摆成了一个人形,好象一个人倒在地上凭白蒸发掉,只剩下衣服摊在地上一样。

而我又抬起头巡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间摆放杂物的房间,很小,没有隐藏一个人而不被发现的可能。除了我们进来的这个门,与外界的联系只剩下门对面的一扇圆形窗,直径只有二十公分而已,而且窗子边缘被牢固地钉住,需要用特殊的工具才能取下来。

那么麻介究竟跑去了哪里呢?

凉子蹲下身子,掀起地上的海员服,仔细地用手指搓了搓衬底。

“你看!”

凉子举起手,两个指头之间似乎有几根银色的丝线,我俯下身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是某种胶质。

而更令人瞠目惊舌的是,在麻介留下的衣服里侧,到处都残留着这种类似动物黏液的东西。

我趴在地板上,借着窗户的光线,看到这种透明黏液自衣服里面延伸出一条线,滑过地板和墙壁,最后终止在圆窗的缝隙处。这幅构图所代表的意味,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我仿佛听见“预感”管风琴开始演奏“不祥”之序曲了。

“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站在门口的由纪子脸色转白,她的理性回路很难容纳超自然的东西。单就这一点而言,凉子的思维更具有包容性和想象力,因为她自己其实也是超自然的生物。

“毫无疑问,这艘船上潜入了会变成人形的黏液怪。”

凉子自信地下了结论,语调就象“我要一杯星巴克咖啡”一样轻松。

“这件事我必须立刻汇报给上级!”

“不行!”凉子断然拒绝了由纪子的提议,“没必要汇报给那些比松鼠还怯懦的化石官僚们。”

“这关系到全体游轮人员的生命安全,药师寺警视!必须立刻通知有关部门,并且命令游轮转舵回港,接受彻底检查。”

“难得可以参观黏液怪对恶心人类的决斗,岂能叫别人坏了我的雅兴。”

“你太过分了,视平民生命安全是第一要务,这是警察的天职。”

“有吗?我明明记得警察的天职是借维护法律之名尽情蹂躏别人。”

如果任由她们这么继续吵下去,势必会导致日本警界的“关原之战”,大分裂的局面是谁也不乐见的,我对由纪子说道:

“由纪子小姐,我也同意药师寺警视的看法,目前还是不要将这件事公开化比较好。因为我们缺乏证据,没人会相信。何况大森集团的人出于自己利益,也会极力阻挠我们联络警方,轮船上都是重要的客人,我们不可不慎重。”

“那么,以泉田警部补你的意思呢?”

由纪子望着我,似乎被说服了。我继续说:“暂时还是静观其变吧,视情况而定再采取相应对策。”

“你说的对,还是慎重些好,我同意。”

由纪子扶了扶眼镜,点头表示赞同。凉子在旁边不满地双手抱胸,斜眼看着由纪子:

“居然那么听泉田的话,由纪子你这个女人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吗?”

“我只是认同泉田警部补对事态的研判。”

“不管怎么说,这是刑事部和警备部的又一次合作呀。“岸本那个大白痴又再说些火上浇油的话。

果然,凉子指着由纪子说:“

“话说在前面,勉强把你算进,只是因为怕你的大嘴巴会泄密罢了,追查真相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难道你无视泉田警部补的辛苦?”

“我说的‘我一个人’里就包括了泉田在内。”

“泉田是政府公务员,不是你的私人奴仆,没必要服从不合理的命令。“

本来是三名CAREER和一名NONCAREER的案情讨论,为什么话题会变成我的归属问题?恰好在这时,船舱里的扩音器忽然响起女性甜美的声音:

“晚宴已经准备就绪,欢迎各位客人莅临位于三层的宴会大厅就餐。”

于是争吵暂时告一段落,我松了一口气。麻介的事就先搁置,四个人都分别回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我穿好晚礼服出来的时候,凉子也已经换装完毕,她穿的是一身藏红花纹旗袍,玲珑曲线和那双举世无双的美腿显露无余,这种美貌与气势的组合,与其说象美神维纳斯,更象是战神雅典娜。

“快点吧,宴会马上就开始了。”我看着表,分针即将指向12。

“泉田,把手臂给我。”

我按照命令伸过去,然后凉子挽住我的手臂。

“很好,就这样,我们去宴会厅吧。”

于是我一路上就成为了不明真相人士妒火中烧的对象,这种冤情,我不指望能够在现有体制下得到洗刷。



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宴会厅大约有一百坪大小,一次可以容纳五百位宾客就餐。餐厅四周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两米高的硬质滤光玻璃,游轮周围三百六十度的风景全都可以一览无余。游轮的宣传手册上特意提到这个设计,并且自豪地将其称之为“女王的皇冠”。

这时候厅里已经有很多人在,大多端着酒杯与别人攀谈,侍者在人群中穿梭,桌子上摆满了各式料理,从法式鹅肝酱到江户前刺身一应俱全,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飘然传来,让人感慨这便是人类文化最现实的表达方式。

在场的人多是政界和商界的知名人士,就好象是一大团充满了昂贵名牌与尔虞我诈的化合物。当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立刻被凉子的气势与美貌所震慑,很多人纷纷把视线投向这边,其中有“赞叹”、“羡慕”、“惊讶”甚至“色迷迷”,但也有的视线属于“愤恨”或者“惊慌”,可以想象后者必定是凉子的熟人。

“也许那个会变成人形的黏液怪就隐藏在这些人之中,若无其事地吃着草莓甜点。”

凉子对我说,我点点头,下意识地左右望去,我看到由纪子和岸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厅。

刚才发誓要删除警视厅预算的儿玉议员在宴会厅的前端与神原先生小声交谈,久冈平县知事和六本木佳奈却没有出席。正当我打算收回注意力在食物上的时候,无意中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冢原小高。

如果说凉子在警界是“侵掠如火“,由纪子是“其徐如林”的话,那么冢原小高则是“不动如山”。

这个人也是CAREER出身,同为警视阶级,与凉子与由纪子是研修同期,现任搜查二课企业犯罪科管理官。

这个人绝对不能说是讨厌,但也没人喜欢他。不擅交际,独来独往,无论是同事旅行回来带的手信还是知名企业家送的贿赂,都一概拒绝的一干二净。据说有一次上司家里有喜事,他所送的礼品就是一部完全版的六法全书,这则传闻有些刻意编造的痕迹,但也从侧面反证出冢原这个人的性格如何,那就仿佛是把“古板”二字焊接在他神经上一样。

想不到这个人也在这艘游轮上,如果那些在场的这些客人知道他的身份,估计晕倒和尖叫的人会各占一半吧。对于商人来说,企业犯罪科是比弗蓝肯斯坦和卓九勒还要恐怖的存在。

我悄悄把这件事告诉凉子。凉子只对认真反抗或者完全不反抗的对手有兴趣,象冢原这种枯燥乏味的人,她没兴趣也不想打交道。于是凉子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宴会厅的前台忽然响起几声清脆的叮叮声,循着声音看去,神原先生站在一张桌子前,正在用一根银调羹轻轻敲击水晶杯。

全场都安静下来,静待着他讲话。

“各位,欢迎大家莅临本集团的新锐游轮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现在游轮已经航出了浦贺水道,即将进入外海。自东京到香港的两天三夜梦幻之旅,已经开始了…………”

神原的演说还不算乏味冗长,之所以说“还不算”是因为他讲完之后,接下来是儿玉议员的致词。

儿玉议员全无刚才冲突中的失态,反而象一个穿着和服的圣诞老人,全身洋溢着“我要演说啦”的活力。从他第一句“从我的少年时代开始……”开始,所有的听众都可以悲观地预见到这位老人旺盛的演说斗志。

“真希望那个人是黏液怪假扮的。”凉子不耐烦地说道,“我就可以合法地拔枪把他当场击毙。”

“喂……你不会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开枪吧?误伤到人麻烦就大了。”

“连我的子弹都躲不过,怎么有资格生活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上。”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不可救药的是这个社会、这个演说还是这个女人啊……

儿玉议员的演讲仍旧在持续,话题已经从大正时代讲到了昭和时代。我在心里简单地心算了一下,发现等他说到平成年间,那至少是15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我正在悲叹之时,后面有人小声地喊我的名字。

“泉田前辈。”

“有什么事情吗?紧身癖。”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身皱着眉头看着岸本。

“刚刚得知哦,这条船的二管轮名字是叫来生八百屋,从起航时起就一直在轮机室没离开过。”岸本的表情似乎很享受将情报泄露给别人的过程。

“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我觉得自己快成了午夜档三流电视节目的主角,只是还不知道这是刑事剧还是灵异剧,但至少不必期待是喜剧。

一直挽着我手臂的凉子紧闭着嘴唇,出人意料地居然未发表任何评论。

台上儿玉议员继续滔滔不绝地回顾历史,回忆到昭和三十三年的时候,他的正上方天花板传来一阵响动,过了五分钟,也就是昭和四十年的时候,天花板在一瞬间突然爆裂开来,木屑与塑料的碎片四处分散,被演说催眠了的听众们甚至没意识到闪避。

“啊…………”

几团东西从天花板上滚下来,直直砸到了儿玉议员身上,“啪”的一声儿玉议员被砸倒在地板上,呻吟声通过麦克风传到大厅每一个角落。

“太可恶了,这是谁在恶作剧,我要狠狠地惩罚你们!”

狼狈的议员好不容易又爬了起来,一边怒骂一边低头审视压倒自己的凶器,下一个瞬间,在无数女士尖叫的合唱声中,他又再度晕倒在了地上。



砸到他的,是一个人的尸体,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人的几块尸体。人的躯干、人的四肢,还有人的头部,一共六部分,创面都还滴着新鲜的鲜血。

在场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有几名女士很干脆地晕倒过去。距离儿玉议员最近的神原虽然脸色煞白,但居然能保持镇静,走过去将儿玉议员扶起来,搀到一旁的沙发上去。

由纪子这时候冲到前台,拿起麦克风大喊道:

“请大家保持镇静,不要慌张,我们警方会保护你们的。”

惊呆了的人群一下子被这句话点醒,开始疯狂地向宴会厅的门口涌去,场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桌子和椅子被挤翻在地,几尊落地灯具断成几截,发出“劈啪”的声音。无数名贵的菜肴与精致餐具连同桌布扯到地板上,再被各式各样的鞋子践踏到脚下。

“由纪子那个无能的巡回演员,只会给我找麻烦!”

凉子一边用高根鞋踢开一个扑到面前的男子,一边大叫道。我依仗着身材与体格上的优势,尽量把自己身边的人推开,好让我和凉子能逆着人流到达前台。

我们好不容易冲到了前台,由纪子仍旧徒劳地拿着麦可风大喊着,可惜已经没人能听的到她说话了。

尸体的碎块还留在由纪子的脚下,虽然我等是刑警,这等悲惨的被害者也是难得一见的。一个完整的人连同身上穿的礼服被分成了六块,显然是刚刚被分尸的,血液还未凝固。诡异的是,创面非常地齐整,就好象是被传说中的镰鼬切开的一样。

“哼哼,果然。”

凉子蹲在尸体旁边,抬起头来,我也随之举头去看,看到天花板的黑洞边缘,一丝银色的黏液幽雅地垂了下来。

“看来那个家伙开始发威了啊。”

我喃喃自语,俯下身子看了一眼被害者的头颅,这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脸部瘦削,嘴边还留着两撇高高卷起的胡子,头上戴着顶高高的礼帽。

神原走了过来,一脸沮丧地说:“……这个人……这是我们高薪聘来的魔术师,本来是打算在宴会后从天而降,为客人们表演魔术的。”

“就是说他一直呆在天花板上?”

神原面无死灰地点点头,他处心积虑获得W项目开发权的努力,这下子搞不好就彻底泡汤了,整个脸上象是堆积了千年的灰尘。

由纪子放弃了喊话,走下台子拿起杯水刚要喝掉,看了看那散落的尸体残肢,露出犹豫的表情,最后还是把水杯放回到了原处。

“岸本在哪里?叫他爬上天花板去看看。”

凉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得起来他。

但是没有人回答,也许岸本刚才被人流裹挟着挤出大厅,我注意到冢原也不见了。

“真是有其上司必有其部属!”

凉子全然不顾刚才自己把岸本当奴隶般使唤的事实,由纪子似乎没听见这句挑衅,眼光尽量回避着那魔术师的尸体。身为警备部的CAREER,她象这样直接面对第一线搜查现场的经历,其实并不多。

还没等我们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大厅门口又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很快那些刚才跑出去的人,又一个一个地走了回来,人群又慢慢涌回大厅,就好象是谁把刚才的场景拍了录象带又倒放出来一样。

但是他们每个人行动僵硬,眼神都带着恐惧,有如被黑巫师施了什么邪法。

当人进的差不多时,门口出现了十几名穿着海员服和工作服的男子,他们手里都提着ak-47,其中几个人还押着人质,其中有该游轮的船长,有大副,也有商业大亨与政治家,其中有一名卷发男子和一名高瘦男子,正是岸本和冢原。

这些正体不明的人走进大厅,其中一名看似首领的海员服男子前迈一步,环视一周鸦雀无声的人群,似乎很满意这种气氛。他把手中的ak-47扛在肩上,然后高举起左手,伸出食指,用高亢的嗓音大声宣布:

“诸君!我宣布这艘游轮被我们彰义革命旅占领了!!”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第二章 女帝与革命者



“诸君!我宣布这艘游轮被我们彰义革命旅占领了!!而诸君都是我们的人质。”

举着ak-47的男子豪迈地对着四百多名宾客以及工作人员大声宣布道。

“彰义队?这些家伙以为自己在拍时代剧吗?”

“该不会是天野八郎的鬼魂复活,企图报复日本政府吧……”

“不是没可能,这里可是江户啊,是江户。”

(注:彰义队为幕末时期驻守江户的幕府部队,领袖为天野八郎。)

缺乏紧张感的对话在我和凉子之间展开,那些恐怖分子不知道他们劫持了多么可怕的人质,也不知道这船上还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生物。

恐怖分子、黏液妖怪、凉子。这一艘《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从一出航,就注定了它霉星高照的不幸命运。

恐怖分子头领悠闲地踱到大厅中间,在一片狼籍的地上拣起一片烤肉放到嘴里,嚼了几嚼,这才开始继续说话:

“我的名字叫做桥本一树,和我的同志们为了实现平民的正义,特意来到这条船上。这艘船已经被我和我的同志接管,现在通讯、驾驶和逃生系统已经全部落入我们的控制。为了顺利混上这艘船,我们不得不化装成侍应生和船员来伺候你们这些资本家,现在好了,一切都已经颠倒过来了,不,是恢复正常的秩序了。”

姑且不论这个人的立场,单就口才来说,他可是要比儿玉议员强多了。

“日本病了!这个社会已经走向错误的道路。而你们这些资本家就是社会的毒瘤、吸血鬼。整个政府就是你们饲养的奴仆,平民不应该被如此地统治!而今天我就是以大义名分,代表全国的民众来讨伐你们。”

桥本说的很激动,下面的听众惊恐地听着,不必指望他们会有热烈的掌声。不知道他的这个代表全国民众的大义名分是如何统计出来的,至少我是没收到过类似的调查表格。

这群人居然能偷运武器上船,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各个要害机关。可见是早有预谋,而且筹划精密。

“现在你们就是我的人质,等游轮开到公海,我就会向政府要求解散国会,由全国的工会执政,拘捕所有的富翁!!”

看来警视厅即将面对了不得的工作。我看到被枪顶住的岸本脸色都白了,两条腿都瑟瑟发抖,而他旁边的冢原仍旧是面无表情。

“到那个时候,就会由工会监督进行公平选举,日本会真正成为四民平等的国度!”

“按照日本法律,劫持人质是很重的罪行。”

正沉浸在美妙理想中的桥本忽然被一句煞风景的话打断,他恼怒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讲话的居然是被枪顶住脖子的冢原。

“哼,你一定是那些资本家的走狗!”

“我是警视厅搜查二课企业犯罪科的管理官冢原小高。”

冢原的语调平稳,就好象他面对的不是恐怖分子的步枪,而是正听他述职的课长。

“既然是负责企业犯罪,那么你应该更清楚这些家伙所犯下的罪行!你本该是我们的同志才对!”

“想起诉他们的话,我建议你走正常的司法程序,法律上自救行为是被禁止……”

冢原的后半截话没说出来,因为桥本用AK-47的枪托猛地击中他的腹部,他弯下腰去,表情很痛苦。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桥本似乎对施虐很有兴趣,又连连击打了数次,才停下手。

“反抗革命的短视生物,就是这种下场。”

桥本把冢原放开,把视线投向我们这个方向。

“儿玉议员,神原先生,我期待您们很久了。”

语气里富含着兴奋与恶意。靠在沙发上的儿玉议员似乎还没恢复神智,在一旁站着的神原面色一瞬间痉挛起来,下意识地在站到了我和凉子的身后,嗫嚅道:

“这怎么可能……这条船的船员和服务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内奸。”

“不要小看革命的感染力!”

“那……那个魔术师也是你们杀的吧……”

神原怯懦地问道,旁边曾经是魔术师的碎片依然安详地躺在地上。

桥本顺着神原的视线看去,一下子也露出大为惊讶的神情,不过稍现即逝。

“不错,这个人企图反抗我们,于是我们就以大义之名对他处以应有的判决。你们谁胆敢反抗的话,他就是先例。”

“……恶魔,恶魔。”神原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和双手颤抖频率开始同步。

“哼哼。”

冷笑声同时从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嘴里发出:号召讨伐富人的革命者桥本,还有企图征服整个世界的女王药师寺凉子。

“你是谁?”桥本看到穿着旗袍的凉子,眼睛不禁一亮。

“警视厅刑事厅高级参事官药师寺凉子,正义的守护者。”

“什么正义的守护者,这可不是电玩世界的RPG游戏!”

“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吧,已经过了国中生的年纪,却还在玩革命游戏的家家酒。”

“胡说!这是关乎全国民众幸福的重大历史事件。”

“有种的话就去直接炸掉国会,躲在船上劫持人质的都是去了势的懦夫,连厕所里的蛆虫都会觉得恶心!”

“…………”

“不过是一群向政府撒娇的无能之辈,就算本大小姐帮你们超度,也只能转生成爬虫类的生物,而且是没有脊椎的那种。”

“愤怒”与“嘲讽”进行了数个回合的小小交锋,战况呈一面倒的态势,桥本被凉子的锐利言辞打的溃不成军,脸色变成了酱紫。

恼羞成怒的桥本举起枪托,向凉子小腹撞去,早有准备的凉子朝旁边闪开,失去重心的桥本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眼前白光一闪,随即下巴结结实实地被凉子旗袍下的修长美腿踢中。

而我在同一时刻也扑了过去,拉住桥本的衣领,一手将他手中的ak-47夺下来,对准了他的后心。



整个大厅一下子陷入沉寂,无论是人质们还是彰义革命旅的人都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凉子把腿收回,冷笑着对还没从痛楚中恢复过来的桥本说道:

“只会对没反抗能力的人施暴吗?就是有你这种渣滓存在,这社会才会不正常。”

由纪子谨慎地朝这边移动过来。

“泉田警部补,请你立刻叫他让所有的人都放下武器,并且叫人质立刻撤离这条船。”

“没用的……”桥本呲牙裂嘴地叫道,“我们有三十多名同志,就算挟持了我,你们也别想逃出去。”

“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没有用处了,泉田,这是合法杀人的好机会。”

轻易镇压了革命的女王趾高气扬地宣判了革命者的罪名。

“……不能杀我…你们会后悔的…”

桥本不安地扭动身躯,而他在大厅的同党则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喂,你们几个革命旅的家伙,立刻离开这个大厅,否则就把这家伙的头切下来。”

“人质也要留下!”由纪子补充道。

不知道是真的关心他们的首领,还是摄于凉子的威势,大厅附近的恐怖分子们居然乖乖地放开包括岸本和冢原在内的人质,缓慢且疑惑地撤出大厅。

“你,还有你,过去把门关上,快点!”

凉子随手指出人群中的几个人,那些***模样的家伙听到美女的召唤,非但不喜悦,反而面带迟疑,其中一个更是高举双手大叫道:“我怎么可以去做这种事!那太危险了!叫别人去,我不能死呀!”

“砰!”

凉子二话不说,拿过桥本的枪朝那家伙射击,子弹射到他脚下的地板,擦出耀眼的火花。受到惊吓的***好象被皮鞭抽了一下,猛地跳起,呜呜地哭了出来,同时极不情愿地朝门口移动。被杀鸡儆猴的其他几个人也噤若寒蝉,赶紧跑了过去,将大厅的门关上,还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药师寺警视!你怎么能向普通民众开枪!”

“那种胆小如鼠的自私生物,不用私刑他们是不会觉悟的。”

“如果被媒体知道,这会对警界名誉造成极大损害。”

“哦呵呵呵呵,不要说些虚妄的东西!”

虽然顺利地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但事实上麻烦并没有过去,因为现在游轮仍旧是被恐怖分子所控制。大厅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正门,一个是职员及货物通道,可以想象这两个出口都会有人把守,无法正常出入。也就是说,表面上看来,我们是成功地逼退了恐怖分子,但实际上,这四百余人仍旧是处于被囚禁的态势。

更何况还有黏液妖怪这个不安定的要素存在…………

死里逃生的岸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冢原则原地站立,右手轻轻地放到胃部,显然刚才桥本殴打的疼痛还没消退。

“药师寺小姐,室町小姐,你们是警察吧,快来拯救我们啊,我每年都捐献给警视厅很多钱的。”

神原有点歇斯底里地对她们喊道,和下午对我们拍着胸脯保证本船绝无安全问题的他判若两人。

“神原先生,请镇静下来,警方会保证你们安全的。”

由纪子试图安慰他,但效果看来不佳。

日本警察一向缺乏危机意识,遇到紧急事态,如果不能确定阶级座次,就什么也做不了。这个问题,现在看起来更加突出,因为《克里奥佩特拉八世》游轮上的五名警察中,凉子、由纪子和冢原同属警视阶级,无论谁当最高责任人,相信其他两个人都不会乐见的,更何况其中的一人拥有企图征服整个警界的野心。

“我认为……”冢原直接开口说道,甚至连问候或者寒暄都没有,“首先我们要设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手机都打不通,信号似乎是被屏蔽了。”我回答,这是事实。

“这么说只能透过游轮的通讯室喽?”

“问题是,我们如何出去?”由纪子环顾一下四周,唯一的两个门口都隐藏着无数杀机,而玻璃墙是没办法打开的。

“真是麻烦死了,如果有火箭筒或者散弹枪,就直接冲出去豪快地来一场枪战。”

这句话的主语省略掉也可知道发言者是谁,如果那样的话,这条游轮就完蛋了。

“有另外的出口。”

冢原慢条斯理地回答。

“在哪里?”

剩下的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冢原伸出右手,指了指上方的天花板。

“对了!刚才神原先生说魔术师躲藏在天花板上,以制造出从天而降的气氛,那里肯定也会有通道通往别处才对。”

我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起冢原的观察能力,这个人在被挟持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地观察周围环境,神经真不是一般的坚韧。

问题是,派谁去呢?

现在人质们的情绪都十分不稳定,如果我们贸然离开的话,很容易叫他们误解这是一条逃生之路,怯懦的警官们舍弃了民众先自逃命去了。一旦让群众被这样的想法左右,就会演变成即使是凉子恐怕也无法控制的混乱。九五年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和神户大地震中,处于极端情况下的集体一旦混乱起来,是具有相当破坏力的,所以必须有人留下安抚他们才行。

“由纪子那个家伙碍手碍脚的,不如把她留在这里娱乐大众好了,反正那是她的特长。”

凉子半是揶揄半是讽刺地说。

“那么我呢?我认为只留下室町警视一个人来管理这么多客人实在太可怜了,我身为属下,必须要分担上司的责任才行。”

岸本的忠诚之心在短时间茁壮成长起来。

“不行,你是肉盾和诱饵。”

这个提案被凉子彻底地否决了,而由纪子也并没有反对。于是岸本就被幸运之神和上司同时抛弃。

于是出击名单就确定为凉子,冢原、我还有岸本,由纪子留守在大厅中,一则安抚人质情绪,二则防备恐怖分子们可能的突袭。

“那么,我们出发吧。”

冢原不耐烦地说。当然,我是从他的语调中猜出来的,而他的表情则看不出有半点波动的迹象。

“啊,对了,冢原警视,还有一件事我想需要告诉你。”

于是我把黏液妖怪“麻介总持”的事向他做了简要的介绍,不过我实在没信心这个古板的家伙是否能接受这种超自然的现象。

没想到冢原听我讲完以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会转达给搜查一课的人。”

于是我们小心地把魔术师的尸体移开,找来几把椅子和桌子,叠到一起,让人能够到天花板的大洞。

“那么,冢原警视,泉田警部补,一切请多小心。”

由纪子对即将踏上征途的探险队做了50%的祝福,因为另外一半队员是上帝也无可奈何的存在与被神佛抛弃的下属。

“你也请多多小心。”

我冲她点点头,由纪子似乎脸上浮现出红晕,旁边凉子抱着双臂不满地大加鞭挞:“连粉红色手帕都没准备,巡回演员由纪你的演技只能在三流终老一生了。”

岸本,冢原,我还有凉子依次从桌子上爬上去,钻进天花板里。人质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羡慕,也有“那些家伙一定是自己逃命去了”的言论悄然在人群中传播,但在持枪的由纪子面前始终未能声张。

桥本被双手倒绑在地上,儿玉议员靠在沙发上不知道是神智未清还是在装死,这两个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演说双璧都保持着沉默。

在我们爬进天花板的途中,凉子似乎想起来什么,向下探头对神原说:

“你认识一个叫麻介总持的人吗?”

“不……不认识……”神原听到这句话,面色有点尴尬,急忙把眼光转向别处。

因为是特意为表演设计的通道,所以天花板的上面并非如想象般那么狭窄,大约可以勉强让一个正常体形的人半蹲式的前进。我等四人壮绝的警界冒险旅团在通道内前行了大约大约三十公尺,看到一个向右转的下斜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个暗灰色小门。

在通道里,我注意到,那种黏液的痕迹从入口一直延伸到拐角处,楼梯下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黏液妖怪是在魔术师爬到半路的时候猛然出来袭击的,然后把他推下了天花板。

但是当时的情况,确实很象是爆炸物在天花板上方爆炸,难道说那个黏液妖怪还能变的出手雷或者C4吗?

岸本已经接近了那扇小门,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探听对面是否有动静,那神态活象一个偷窥者,紧身衣战士里不知道是否有这种能力的美少女。

大约三十秒后,岸本确定对面没人,于是拉开门走进去,后面三个人尾随而入。

这是一间化装室,很狭小,里面堆满了表演用的杂物,还有一面试衣镜,似乎恐怖分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船的中后部,而通讯室是在船首,沿途都是要害机关,肯定有人把守严密。我认为不如绕一下远路,从这个位置下到船底货舱,然后利用货物通道绕到锚链区,再转到船首,这样比较安全。”

冢原的提议连一贯挑剔的凉子都说不出什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气闷。刚才在通道里她悄悄对我说:

“那个冢原实在看着不顺眼,但是为什么一点叫人攻击的欲望都没有。”

能叫凉子说出这样的话,那个人也算是相当强悍了。

四个人小心地从化装间走出来,沿着一个铁制旋转扶梯走下去。这一带是游艇的后勤与功能区,所以装修并没有前部那么奢华。穿过迷宫似的几条回廊与通道,我们便置身于游艇后部右舷的某个角落里。

现在游轮已经一阵寒冷的海风吹过来,夹杂的海腥味叫人想打喷嚏。游艇已经开出了日本领海,周围是宛如黑天鹅绒一般的黑幕,远处有若干的闪光,分不清是星光还是船舶的照明灯。站在这里向四周望去,真是有种被世界遗弃的孤寂,就好象是挪亚方舟。

然而,挪亚却不曾运输过如此危险的乘客。



甲板附近都没什么人在,看来那些彰义旅的家伙并没把重心放在这里。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桥本说过他们一共有三十几个人,想制御整个游轮的话,这点人手会相当吃紧。

正想到这里,就听到远处一声呵斥,然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们四个人连忙躲在一台照明灯具旁边,静观事态发展。

很快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居然是久冈平县知事。县知事穿着和服,脚踩着木屐,神色惊慌地朝我们这个方向跑来,而在他的后面追赶的则是一个彰义革命旅的人。看来久冈平县知事是因为没参加宴会而被第一次搜捕所遗漏,现在终于被人发现了。

久冈平明显缺乏锻炼,跑到我们藏身之处跟前时,大口大口喘气,脸色涨红,肺功能已经完全无法承受跑步的负荷。恐怖分子A也放慢了脚步,举着枪慢慢走过来,眼神里露出猫玩弄老鼠的残忍神情。

不过恐怖分子A的“猫”也只能扮演到此,在他没觉察到之前,我和冢原冲出去,一个人按住他的手,一个人夺下了他的枪,而随后下手的凉子一脚踏中他两腿之间,只听一声惨叫,那个家伙就此不省人事。

“嘿嘿,当警察真是太过瘾了,可以无限制地使用暴力。这样的快乐,今天晚上至少可以享受三十次。”

我无言以对,冢原看了凉子一眼,也保持沉默,只有岸本一个人大声鼓掌:

“药师寺大人说的真是太棒了!我们的灵魂受到了洗涤!”

我拣起步枪,把晕倒的恐怖分子用皮带绑到钢管上,顺便脱下他的袜子塞进嘴里。虽然这不是什么人道的对待,但如果他平时勤换袜子的话,相信此刻不会太难受。注意个人卫生真是件重要的事啊。

冢原走到惊魂未定的久冈平跟前,问道:

“关于W项目,有些事情想跟您询问一下。”

久冈平本以为他走过来会安慰一下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第一句就是问这个话题,喘息未定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警视厅搜查二课企业犯罪科,冢原小高。”冢原亮出自己的证件。

“既然是警察,那就快救我出去呀!还罗嗦这些事做什么!”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听说你在上个月二十日,被W项目的潜在承包商有马重工的总裁在轻井泽别墅招待,你收取了至少两千万元的红包。

“那是造……造谣!”

“做为交换条件,你会促成W项目的地区优惠权利吧。”

“没有!是儿玉!是儿玉那个老家伙,他对有马重工和大森集团都收取了贿赂,他是W项目的政府代表!”

冢原冷冷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帐目表和一盘录音带。

“那件事我会继续追究的,但是有确凿证据指出你已经触犯了法律。你被捕了。”

久冈平瞪大了眼睛,张开嘴,仿佛一条被丢在空气中的鱼。

我和凉子看着冢原毫不留情地审询,仿佛割草机一样把久冈平的心理防线切的粉碎。

一般来说,侦询工作有两种人最为合适,一种人具备有独特的魅力,侦询对象在谈话中会不知不觉被这种魅力吸引,变得健谈,进而被轻易诱导出证词或者事实真相;而另外一种人则是极端地相反,侦询对象在谈话中会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危险的强大压力,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前途可言,彻底沦为心理层面的奴仆。冢原很明显是属于后者,他那张僵硬的灰白脸孔,就好象是哈迪斯的地狱之门一样:入此门者,放弃一切希望。

现在的情况,即使逮捕了久冈平,也无法带走他。于是我们找到一间小房间,将他反锁在里面,等事情平息后再做打算。

“冢原警视,原来你前往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上,是为了拘捕久冈平。”

岸本有点讨好似地问道,看的出他对冢原现在又敬又怕。

“不完全是,最重要的犯人我还没有抓到,因为还缺少证据。”

“是谁?”

“儿玉议员和神原。”凉子替他回答了我的问题,“没什么奇怪的,在日本每两千万元就会引发一桩企业犯罪。”

冢原警视简单解释了一下:W项目的主体工程都是政府委托给民间企业进行开发。委托的形式是政府与企业进行合作,各投入50%股份,由政府委派专务督导整个工程进展过程。因为是公共项目,企业可以得到扣除部分法人税、减免地方税等优惠措施,所以有些企业与政府专务勾结,减少应交纳税金,而政府专务则从中收取巨额回扣。

也就是说,全体纳税人的金钱,被政府专务以减免税金的名义转赠给了大企业。据说这是暗黑经济世界的平衡法则,而普通民众并不在该平衡式的任何一侧。象湾岸石油管道项目这样的大工程,一次回扣甚至会有几千万到亿元之巨。

虽然我很厌恶桥本的言论,不过若按照他的提议将全日本的富翁与政客们都拘捕的话,相信真正的冤案也不会超过两成。

处理过这起经济案件,我们重新回到了现实中的恐怖世界。按照原定的计划,我们该下到游轮下部的货舱。

我们离开那间屋子,走出大约几十公尺远,忽然听到久冈平一阵惨叫,随即屋子里发出异样的切割声。

“回去看看!”

四个人听到声音,连忙折返回去。冢原将反锁的门打开,甫一开门,就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屋子刚才还活生生的久冈平,现在已经变成了六块不同的部分,鲜血从伤口面喷涌而出,化做红色喷泉,将地板染成可怖的红色。

“………………”

即使是凉子,也觉得这场面太过血腥了,而屡受惊吓的岸本则干脆转过身去,不过他立刻吓的大叫起来。

“那……那个黏液妖怪,对面消失刚才!”

他的语言功能过度紊乱,语无伦次,但基本的事实大家都能够听懂。果然,在这间屋子的对面,一道熟悉的黏液痕迹残留着栏杆上。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先赶去通信室,与外界取得联系吧。”

我提议道,而所有的人都以沉默附议。

四人探险队继续前进,队伍里凉子的手枪从不离身,我手里拿着刚才抢到的ak-47,冢原和岸本都没有带枪上船,整个队伍的武装度稍嫌不够。按照RPG的原则,一路上会有很多次机会搜集道具和强力的宝物,但如果没有存档功能,这一切也就是徒然了。



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货舱相当大,可以供应两千余人将近三个月的生活所需。我们找到一个标着STAFFONLY的小门走进去,一下子仿佛进入了名为“集装箱“的迷宫。硕大的集装箱群整齐地堆放在货舱中,蓝白冷色调涂装仿佛穿着厚重甲胄的骑士分列在两侧,在顶棚吊灯映衬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

为了保持食物新鲜,整个货舱都保持在恒温5度,穿行在舱里时我感觉有如回到札幌老家的冬季。

“如果我中了百万元彩票,一定要买尽天下的羽绒服。”

岸本企图说些笑话来冲淡严寒,不过无论是这笑话本身的素质还是他的幽默感都不足以胜任这个任务。

“真是冷死了。”

仍旧穿着旗袍的凉子一边向我这边靠了靠,一边有些刻意地抱怨道。这还真是难道一见,我一直以为在她雪白肌肤下蕴藏的是无限的岩浆。

“这件外套要穿吗?”

我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凉子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披在身上。

“岸本,你把外套脱下来给泉田!”

“为什么啊~~”

岸本惨叫道。

“因为你刚才的笑话太拙劣了。”

货舱虽然是单体结构,但其中也有细分的区域,各式各样的集装箱、隔板、轨道和起重器械构成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迷宫。在经过三、四次不得不返回原路的失误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个半敞开的集装箱。

集装箱中是几个大的鳕鱼冷冻箱,包装被打开的非常匆忙,还有几枚子弹和擦枪用的绵纸散落在地上。很明显,桥本那伙人,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把枪械运上船的。

在集装箱附近,则堆放着一些黄色包装物,紧紧贴在舱壁上面,那种造型充满了邪恶的质感。

“糟糕,这是C4塑胶炸药,万一爆炸的话,这条船非沉不可。”

岸本惊呼道,他对炸药比较精通,对威力的估计应该错不了。看来那伙恐怖分子不光是挟持人质,还打算在最后关头炸掉整条游轮。不过这个是需要手动引爆的爆炸装置,看来彰义革命旅还没进化到懂得使用遥控装置的程度。

在炸弹右边的一个集装箱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周围一圈全都熏黑,几瓶金属制气体储存罐立在里面,箱子的外面标记着液氮的字样。也许是那些恐怖分子在摆弄炸弹的时候不小心引爆的吧,我联想起刚碰见“麻介总持”的时候,船体曾有一分钟的大幅度颠簸,说不定就是这个爆炸引起的。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游轮方面非但不通知警方,居然还照样召开晚宴。那些人思维模式与价值观确实与常人有所区别。

“等一下…………我们背后似乎有人。”

冢原忽然说道。

四个人连忙回头,看到刚才被我们打晕的那个恐怖分子出现在我们身后,相貌有些不自然的扭曲,眼神空洞,皮肤也比以前白了许多,嘴里还塞着他自己的袜子,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滑稽姿势接近我们。

“你再接近的话,我们就开枪了!”

我和凉子同时举起枪了对准那家伙。

那个人含混地大吼一声,完全无视威胁,朝着我们以惊人的速度扑过来。手枪与ak-47同时开火,子弹穿过那个人的身体,他的皮肤泛起一圈涟漪,子弹仿佛停滞在了皮肤表层下粘稠的液体之中,动量全被抵消,完全没造成实质性伤害。

距离短的不足以进行第二次射击,在两个目标前,他选择了凉子做为攻击目标。我下意识地移动脚步,在他抵达前把凉子向右边推去。随后我看到那个人的手开始融化,然后变成一把极具金属质感的利刀,朝我的胸口袭来。

无论是反射神经还是时间都不可能做出闪避,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身体尽量向后靠去。当刀锋接近我的时候,首先传来的是衣服的爆裂,然后很没真实感的剧痛自左肩划过整个胸口,一直延伸至右侧肋下,仿佛恶魔的亲吻一般。

所幸我只是被刀锋擦中,很狼狈地后仰倒在了地上,勤勉的痛觉神经把另一阵痛楚清楚地自后背传到大脑。不过也因为如此,恐怖分子也暂时失去了攻击的目标,造成了几秒钟的迷惑状态。

“灵异剧结束了!可恶的反派小喽罗!”

声音仍旧不可一世的是凉子,她从旁边的集装箱里举起一瓶液氮,冲他——不,是冲它喷了过去。液氮刚一接触怪物的手臂,本来表面荡漾着水分的皮肤立即坏死,原本纯净的白色转变为郁结的紫色。

那怪物一声惨叫,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向后退去,躲开了凉子液氮的第二波攻势,伸出左手,用力一扯,竟将坏死的右臂扯下来丢在地上。

随后,整个恐怖分子人形开始融化,逐渐变成了一滩无固定形状的粘稠液体,利用液体的优势钻进集装箱的缝隙,转了几转,就立刻消失无踪,只留下恐怖分子的衣服在地板上,里面还残留着恶心的黏液。

“就是这只胳膊伤害了泉田吗?”

凉子拎着液氮瓶走过去,怒气冲冲地喊道,那条坏死的胳膊在高根鞋的蹂躏之下很快就变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碎片。

我躺在地板上,想坐起来,但是胸口火辣辣地疼,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流出,四肢酸软无力,仍未从刚才的袭击中恢复过来。

“泉田前辈,你没事吧?!!好残忍的怪物!太可恶了!”

岸本这时候才从角落里跑过来,看着我胸前的伤口,关切之情夸张的好象我已经殉职了一样。

“泉田警部补有无大碍?我们时间不多,要尽快赶去通讯室才行……”

“不行!泉田现在需要紧急救治!”

冢原的催促被凉子毫不留情地腰斩,后者无论眼神、气势还是言辞都更加锐利起来,仿佛竖起了翅膀的复仇女神。如果因为我的关系而让凉子变身去毁灭掉整个世界,这实在是大罪过。

“我没事的,只是皮外伤,简单包扎一下就好。”

我挣扎着起来,凉子和岸本手忙脚乱地替我进行包扎。CAREER的考试里,应该是没有战地救护这个科目,两个人都笨拙的好象菜鸟,最后好歹止住了血,把岸本的衬衫撕成一条一条的,裹在了我的身上,看上去象是制作中的木乃伊。

“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真是可惜,其实我很期望自己是在胸前有七个伤疤的男人。”

“等一下到达游轮上层,先去医护室,那里的处置更方便。”

凉子擅自改变了计划,而且不容别人提出疑议。

一行人继续前进,因为我负伤的关系,枪暂时被冢原接过去,而岸本还不得不扛起一罐液氮,以防备黏液妖怪的再次袭击,于是整个小队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接下来的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只黏液妖怪似乎被刚才的攻击吓退了,再也没露过痕迹。到了货舱的尽头,我们坐电梯回到甲板上层,这一带是游轮的要害部位,相信守备也会异常地森严。

沿途偶尔能看到四处巡逻的恐怖分子,不过人数并不多,彼此之间巡逻的路线也无法相契合,造成了很多空挡,被我们很轻易地突破。首领的被擒看来对恐怖分子们的指挥中枢打击很大,从这些巡逻者的神态来看,似乎目前并没拿出什么积极的对策来应对,这也反证了桥本在彰义革命旅中无人可取代的绝对领袖地位,一旦他处于决策不能的状态,整个组织即告瘫痪。

这一点与日本警界恰好相反。恐怖分子们的悲哀是最高决策者太少了,而日本警界的结构则是决策者太多了,一旦发生紧急事态,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整合出合理决策,使得警界高层的反应速度有如雷龙一样的迟钝。

九八年东京调布区产业大臣别墅纵火事件中,为了弄清究竟谁负有出动特别机动队的权限,一直到大火烧毁了二十万平米的建筑物时,警政署、警视厅和警备部的高层官僚仍旧没有发出一个明确的指令,绝望中的特机队指挥官甚至越级播通了官房长官的电话。

日本真是个无处不存在体制的地方啊。

经过几番周折,我们四个人终于在未惊动任何敌人之前,看到了标记着红十字的房间。

“我先去看看。”

打头阵的岸本自告奋勇,在门口窃听了一番,这才谨慎地拉开门。

六本木佳奈坐在里面,身体半裸,左手握着一把手术刀,右手搭在桌子上,神情木然地看着我们这些惊讶的不速之客。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第三章 警视厅小队的大冒险



“六……六本木小姐?!”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惊讶声音,让它保持在不被敌人听见的强度。

“这不是儿玉议员和久冈平县知事的亲密爱人吗?”

凉子在旁边冷冷地加了没什么必要的脚注,最后走进门的冢原小心地把门关上,狭窄的医疗室一下子挤满了五个人。

六本木佳奈的表情没什么改变,整个面部只有眼球转动表示她确实对我们四个不速之客的存在有所感知。自从下午儿玉议员和久冈平知事发生冲突后,我在宴会上就再也没见到过她,看起来缺席的她出于某种原因,来到这间医疗室,从而躲过了恐怖分子们的搜捕。

“六本木小姐,这里目前很危险。”

冢原面无表情地提醒她道,不过她并没有做出回应,僵硬的表情无一丝颤动,皮肤泛起颓唐的光泽,好象一尊快被风化的雕像,一动不动。估计她是被人麻醉,或者注射了某些类似肌肉松弛剂或者麻药之类的东西吧。这艘不幸的游轮还真是处处都存在着“犯罪”这种东西。

“不要管这个女人了,先把泉田的伤处理一下再说。”

凉子不耐烦地走过去,对于胆敢无视她存在的人,她可没有义务继续关注下去。岸本紧紧地跟在身后,现在他倒是意外地安静,没张开大嘴对我大喊“泉田前辈”,对此我不禁都要叩谢“紧身衣大神”的保佑了。

医疗室的药品柜是闭锁状态的,一把精巧的弹簧锁具横在两扇玻璃门前。岸本、冢原和我四处搜寻,希望能在屋子里找到钥匙。

“哗啦~~!”

一阵玻璃破裂的声音突然平地惊起,我急忙回头去看,看到药品柜的玻璃门被砸的粉碎,碎片洒了一地,而凶手则在旁边拿着凶器得意洋洋。

“药师寺警视,我认为这涉嫌毁坏公物和滥用枪械。”

与“目无法纪”天生八字相克的冢原克制地说道,但是效果微乎其微,因为对象是与“肆无忌惮”互为光影的凉子。

“我又没有开火,只是用枪托砸了那么一下子。”

“重点不是这个。”

“修理费用推到彰义革命旅头上好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这样不符合纪律。”

“哦呵呵呵,不领悟到推卸责任的奥义,是无法变身成为警视厅高级官僚的。”

擅自决定了责任人的凉子把手直接伸进劫后余生的药品柜,取出绷带、止血剂和消毒药品。

在幼稚园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叫做司马光的中国少年,他在与同伴玩耍的时候,其中一个朋友不慎掉进了一口盛满水的缸中。其他人急忙去找大人呼救,只有司马光拿起旁边的石头将缸砸破,他的朋友也因此得以保全了性命。

这个故事并没说明司马光本人是否将赔偿砸缸的责任转嫁到其他人身上,不过今天这个故事残酷的现实版本在《克里奥佩特拉八世》中上演了,无论演员还是观众都是在当今严苛社会生存下来的人,所以故事的寓意也就格外地深远。

经过一番准专业水准的处理,我胸口的伤口总算是得以包扎妥当。虽然仍旧隐隐做疼,但毕竟比刚才好多了,这大概是平日里我多积阴德的关系。

“怎么样?泉田你还能行吗?”

凉子问道,我点点头,表示自己还坚持的住。

“如果泉田警部补不在的话,那对我们可真是个大困扰呢。”岸本如释重任地松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否带上六本木小姐一起去通讯室?”

冢原指指有如人体标本般端坐的六本木佳奈。这的确是个问题,有久冈平的前车之鉴,不能把完全无防备状态的她单独留在如此危险的地方,而带着毫无知觉的她离开,穿越恐怖分子们的警戒网去通讯室,这是件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无论如何,先设法让她恢复神智吧。”

我的提案简洁明快,但实施起来却有相当的难度。我们一行四人中,没有精通药理方面知识的人材————虽然我相信凉子一定知道一些巴比伦文明或者西洋炼金术方面解除麻醉的秘术……还是算了。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忽然觉得六本木的身体周围洋溢着一种莫名的气息,悄然把周围的空间切割成冷意的碎片,缓慢地撩拨我的神经。

“她的右手……”

冢原神色凝重,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六本木搭在桌子上的右手,后者的右手弯成了奇怪的姿势,而且手的皮肤泛起诡异的灰色。

这种灰色,和我胸口前的伤痛隐约重合在一起。

“岸本!液氮!”

凉子的声音一瞬间高高抛起,异常锐利,慌张的岸本四下张望,却发现液氮瓶被放在了门外。

六本木佳奈浑身发出“咯咯”的声音,皮肤逐渐产生了龟裂,黏液自裂缝处渗透出来,那个被政治名人视为情妇的电台主持人,如今变成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危险存在。她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那只右手。那个部位看起来象是一个干瘪的空壳,里面空无一物。

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又缺乏有力武器,最佳的应对策略就是冲到走廊相对宽阔的地方去,这样的话可选择的余地也会大些。

四个人很难得地保持默契,同时向医疗室的门口退去。首先是我和岸本,然后是凉子与冢原,当押后的冢原迈出门口的一瞬间,就听到勉强还维持人形的六本木佳奈一声大吼,几道黏液凝结成锐利的刀锋,向着门口疾扑过来。

我们一冲出门口,就立刻向两边移动,直线进击的黏液刀锋来不及转弯,直直向前冲去,划过走廊,将尤利乌斯·凯撒与维纳斯的雕像完整地切成了几块,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刚才的移动太过剧烈,我的胸口如同火灼伤了一样,估计伤口再度迸裂也说不定,四肢也变的欠缺活力。

“泉田,你快跑吧。”

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惊讶地抬起了头,但说话的确实是凉子没错。

“我是你的护卫,怎么可以先于上司逃命呢?”

“受伤的人就要躲的远远的,这里有岸本和冢原当盾牌就够了!”

“逃的话我就拿不到警视厅的年度全勤奖了。”

时间没有余裕去观察岸本和冢原的表情,我很严肃地拒绝了她的要求,虽然我这个上司麻烦多多,又缺乏配合度,又我行我素,但是舍弃上司自己逃命这样的事,我是做不来的。

这时候那几条自医疗室里伸出来的刀锋从最初的冲击汇总恢复过来,慢慢蠕动,来回试探,半透明灰色表皮下的蓝绿液体模糊可见,勾起人类内心深处最深的厌恶。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一声大喝忽然从走廊的另外一头传过来,我们扭头看去,看到一群手持武器的恐怖分子向这边跑来。

“goodtiming”

凉子脱口而出一句英文,接替我拿着AK-47的岸本慌张地朝那边开火,对面的恐怖分子立刻全体蹲下,举枪向这边猛烈射击。子弹嗖嗖地从身边擦过,无数玻璃制品与名贵地毯被低俗的金属弹头贯穿。

目前的态势相当的不利,我方已经有一人失去战斗力,剩下的三人只有一把手枪和一把AK47,而我们需要面对的,则是数量不明的恐怖分子和来历不明的黏液妖怪。更麻烦的是,我们正处于两者之间。

“那瓶液氮呢?”

我问到,冢原简洁地回答道:“在门边。”我把眼睛斜过去,看到那瓶液氮就放在医疗室的边上,距离我们相当的近。但是,即使我们顺利用这东西击退黏液妖怪,也没办法躲避恐怖分子们的袭击;而如果专心对付恐怖分子的话,那就会被黏液妖怪把我们都切成碎片。

“大家全都退到医疗室去!!”

凉子大声说到,来不及多想,我、岸本和冢原全都条件反射般地退进房间,随后凉子也伏着身子冲到门口,一边关上门一边举起枪瞄准了液氮的瓶子。

只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弹头击穿了瓶子,充满了压缩液氮的金属瓶因为压力的失衡而瞬间爆裂开来,解除了束缚的液氮开始向四面八方猛烈地喷射;恰在这时黏液妖怪佳奈高高扬起镰刀,想切开大门冲回医疗室,结果它直立起来的身体一下子被无数的液氮液滴喷中。

在门里的我们听到一声低沉的哀鸣,随即是一连串物品破碎的噪音,五秒钟后,恐怖分子的射击声嘎然而止。

冢原谨慎地打开门,小心四周张望一下,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我们四人走出医疗室。

医疗事的外面一片狼籍,到处都是弹痕和液氮的痕迹,混杂其中的是艺术品与地毯的残骸;洒满了液氮的黏液怪物已经几乎完全坏死,被凝固在地板上面仿佛一尊古怪造型的深紫雕像,保持着扑击的姿势被冻结在那里,依稀可见其狰狞的面孔。不过从这里到走廊的尽头,仍旧延伸出一条银色的黏液之线,而在那边,则躺着数十块曾经是恐怖分子的尸体。

看来这只黏液妖怪有少部分的身体侥幸没被液氮接触到,斩杀了恐怖分子们以后便逃掉了。即使损失了80%以上的身体,剩余部分仍旧可以在瞬间杀掉三、四名人类,这头黏液妖怪的威力真是不可小觑。

“这次它吃了大亏,暂时应该是不会出来了。”

岸本握着AK-47四下张望说道,凉子和我难得地对他的意见表示赞同。说起来他在刚才的战斗中倒也没哭泣着跪下乞求做黏液妖怪的奴隶,我在惊讶之余,多少有那么点遗憾。

“我们抓紧时间去通讯室。”冢原还是那么一副表情。

“泉田你的伤势不会有问题吧。”

“啊,还好,不会对活动有什么影响。”

于是四人冒险队伍在遭遇了大混乱后,又继续踏上征途。这一次我们又从恐怖分子的尸体旁边捡到了两把枪,这样队伍里的所有人都装备了可以信赖的武器。打倒敌人,取得道具,继续探险,我越来越感觉到这条船已经逐渐变成RPG的世界。



穿过船务走廊,爬上机务室的楼梯,我们终于接近了传说中的通讯中心。不出所料,这里的门口被四名恐怖分子把守着,在里面可能还有二到三名恐怖分子。刚才桥本曾经说过要以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上的乘客做为人质与政府谈判,那么他们必然得透过船上的通讯设施才能向外界宣扬彰义革命旅的“教义”,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去刻意破坏通讯器材。

现在桥本被人质们反控制着,又无第二位组织内的有力者担负起领导者的决策职责,想必他们现在也处于惶惑不安的心理状态,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忽然出现在彰义旅成员面前的是一位绝色美女,近乎完美的身材和容貌有如地中海的日出一般耀眼;只见这位美女一边以不输于纽约名模特的步履接近,一边面露微笑,轻启朱唇,爽朗地向他们打其招呼来:

“嗨,几位彰义旅的义士,加班勤务,真是辛苦你们了。”

在那一瞬间,那四名成员对常识的判断力被美女的魅力稀释到无可辨认,每一个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仿佛见到了神话时代的女神。不过他们看到的并非是雅典娜,而是塞壬;美貌的“女神”在下一秒钟就变成了“恶魔”。

就在恐怖分子们心驰目眩的时候,凉子突然狠狠地踢向其中一名恐怖分子的胯下,同时右手粉拳直直打中另外一名恐怖分子的下颌;而我、冢原和岸本也自背后扑出,我和岸本合力打倒了第三名,冢原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在警校的柔道课成绩是优。

其中一个被打倒的家伙在摔倒前大叫了一声,通讯中心里传来一声同伙焦急的询问,不过这也在我们的计算之中。凉子在收招后毫无停顿地抄起AK47,一脚踢开门,然后平端着枪口冲进通讯中心,对着里面猝不及防的两名恐怖分子威风凛凛地大喊道:

“通通趴下,否则本大小姐就把你们打成酱汤!!”

这么有威势的发言,就连我听了都有要匍匐跪倒的冲动,不要说那些恐怖分子。于是在短暂激烈的小规模格斗结束后,六名恐怖分子四名KO,两名技术性击倒,我军完胜。

通讯中心,落城。

我们把恐怖分子们嘴里塞上袜子,绑缚好手脚塞进杂物间,然后聚拢到通讯台前。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上配备的并非是最先进的卫星通信设备,而是采用了比较成熟的无线电港途R-X矢量网络技术,这是从稳定性和安全出发而产生的考量,因为航海是件充满了变数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我们只要联络东京港港务和警视厅就可以了。”

凉子拿起通话器,熟练地按动操作键;而我查看了一下当前的海图,发现现在我们的位置是在川崎港东南方向大约一百五十海里左右,合三百公里。这个距离不算远,如果顺利联系到警视厅的话,那么乘作直升飞机的首批救援部队在一小时内就可以赶到。

等一下,为什么我要用“如果”这样的与现实相反的虚拟语态呢?

在我觉察到自己的口误时,操作台下方的中枢线路布局传来劈啪的声音,接着信息交换机箱也加入噪音大合唱。

“糟糕!电话被切断了!”

我和冢原分快地分别冲向布局和机箱,打开以后发现里面的线路已经被剪的乱七八糟,无可奈何的黑烟缓慢有致地冒了出来。

“我就知道,所有的电影里,关键设备从来都靠不住!”

凉子恼火地叫到,拳头重重地捶到桌面上。

“不,你们仔细看。”

冢原蹲下身子转过头来,沉着地说,我们看到他的手上是两截断的电线,断头处还留有令人厌恶的银色液体。

“断面的截口很平整,可见是用锋利的东西切断的。毫无疑问,是它干的。”

现场的人都陷入沉默,过了半天,我为了打破僵局,先“咳”了一声然后故意轻松地说道:

“不必担心,这艘游艇每两小时就与海上管制局联系一次。就算我们没办法送出消息,只要在两小时内没回答,管制中心一样会觉察到不对劲的。”

“哼,岂能让那家伙死在别人手里!”凉子手抄在胸前,从鼻子里冷冷地哼出一声。“那个家伙是要被我干掉的、,这是自室町时代就注定了的!”凉子的魄力没有因为数次的遭遇战而有丝毫损失。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岸本胆怯地问道,这时候冢原把机箱合上,带着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回答:“拘捕儿玉议员和神原,然后把那个怪物捉拿以合适的罪名起诉。”

原来这个人的求生奋斗是为了这个,我觉得他就是含着“警视厅全勤奖”的奖状出生的。

“可是有一个问题很麻烦哟。”凉子半是讽刺半是认真地说。

“哦?是什么?”

“那只怪物,该是搜查一课负责拘捕啊还是搜查四课?”

搜查一课负责的是重大刑事犯罪,从犯罪性质来看黏液怪物的确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而若从犯人的本身性质来看,则勉强该归属负责处理科学方面犯罪的搜查四课……这的确会叫人头大。警视厅对于灵异生物犯罪似乎没什么明确的负责部门,从SF常识来看这属于奥特曼与超人的工作………………

“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一个疑问忽然在我的脑子里形成。

“说来听听。”凉子说道。

“那只黏液妖怪,到底是不是智慧生物啊?”

“不愧是我的助手,这么快就切中了问题的要害。”

凉子打了一个响指,点头表示赞许,冢原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也显示出对这问题的重视,只有岸本一个人懵懂不解,搔着头望着窗外。



理论上来说,无论人类还是怪物,都一定会拥有自己特定的行为模式,这世界上不存在完全无法预测其行为的生物。一般来说,智慧越高,其行为模式就越具逻辑性,也就越容易预测。与之相反,智能越低的生物,其行为反而以随机居多。南美洲的巴西利亚尺蠖在选择攀缘路线时,就近乎完全的随机,其预测难度远远高于猿猴或者非洲土狼。

从目前黏液怪物所犯下的这一系列罪行来看,似乎是随机式的无差别杀人,遇害的魔术师、久冈平和那几名恐怖分子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对我们的追杀也是一样,始终缺乏一个明确的动机和行动目标,这更象是出自动物捕猎的本能。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只黏液怪物可以变化成各种各样的人形,比如麻介总持和六本木加奈,并能潜入到人类群体中不露破绽,这绝对是需要与人类同等智力才能做到的事情。更何况,刚才它甚至在我们与外界联系之前破坏掉了通讯工具,更显示出了这种惊人的才能。

“就是说这家伙很聪明,我们有机会分析出它的行动规律?”

“是这样的,假如它只是个狂暴的原始生物,完全靠本能行动,反而难以预料它出现的位置了。”

“呵呵,分析的好,这么说来,我大概能知道了。”凉子把手指放到唇边,脸上浮现出洞悉一切的微笑。我看到一朵魔界之花悄然绽放,她的理解力和洞察力都有如恶魔般可怕。

“岸本,我记得你查过这条游船的船员名单,那个二管轮其实是叫来生八百屋对吧。”

“是这样的。”

“那你有没有看到有其他任何一名船员的名字是叫麻生总持?”

“这个……似乎是没有耶……”

“既然那怪物有能力变成任何人形,那何必要冒风险变成一个船上本来就不存在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的思路已经有点跟不上凉子。

“换言之,我们见到的那个麻介,不是由怪物变的,而是他能变成怪物。”

这个类似饶口令的话我反复咀嚼了三遍才勉强明白其涵义。凉子则继续神气十足地做着推理,:“这样一来,就不是怪物伤人事件,而是人类通过变异手段谋杀的事件了。刚才我问神原是否认识一个叫麻介总持的人,那个说谎的家伙说不认识,但是却把眼光避开了,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搞不好这个麻介就是特意跑上游船来向他复仇的。

“这很有可能,被神原逼的走投无路的人在两位数以上。”冢原补充道。

“可是,我有件事不太明白。”我习惯性地把手举起来,然后又放下去,因为肌肉韧带拉的胸口很疼。“如果他是打算干掉神原,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下手,反而满船追着我们跑?”

“当然是灭口啊,我们是唯一注意到他真面目的人呐。”

“现在它已经吃够了液氮的苦头,也损失了大部分身体,也许不会再袭击我们,不过说不定它会孤注一掷去餐厅杀掉神原。”冢原说,“必须立刻通知室町警视,让她提高警惕,保护好神原和儿玉议员。”

“为什么我要救那个女人。”凉子甩甩头,刻意把“那个”的语气加重。

“即使你不关心室町警视的安危,就当做施恩给她,让她欠你一个人情好了。”

我如此地劝解到,同时在内心深处为我灵魂的进一步堕落长叹一声。凉子听了我的话,不情愿地甩了甩头,忽然伸出右手拉住我的衣领把我拽到她面前,脸和脸之间只有十厘米到五厘米那么近,她的呼吸和香气清晰可闻。

“我说泉田,你是不是被那个女人施了什么毒咒,怎么我总觉得你老帮她说好话。”

“哪儿有的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药师寺警视您的利益为最基本考量的。”

“哼哼,鼻子变长了。”

说完凉子松开了揪住衣领的手,转向岸本。

“喂,紧身癖!”

一直抱着枪注视外面深邃黑暗的岸本似乎没听到凉子的招呼,直到凉子的粉拳砸中他的头,这才如梦初醒。

“您,您是在叫下官吗?”

“废话,这屋子里除了你还有别人收看每周二的紧身衣战士吗?”凉子不耐烦地嚷道。

“我。”

出乎意料,冢原却在这时候举起手来。即使是凉子,脸上也在瞬间浮现起错谔的神情。以我的感觉,怎么也没办法把冢原放到岸本的延长线上。也许是偏见吧,但我认为看《紧身衣战士》的人就该是岸本这样的家伙,这在心理学上就叫做刻板印象。

“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尽快拿出对策来吧。”冢原自己说道,丝毫看不出他身为那部卡通片的观众是多么的骄傲或者惭愧。

“我记得宣传手册上介绍,这游船上的总统套房里装备有卫星电话,那个与通讯中心是两套线路,现在说不定还可以使用。”

“但是进入那房间好象还需要密码。”

“问神原要就可以了,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游船的内部通讯似乎还可以用,餐厅里有内线电话。”

“尽快做吧。”凉子最后定了案。“你们两个尽快联络到由纪子那个女人,岸本,我们去门口看一下情况。”

于是我和冢原趴下身子,研究如何启用游艇内部通讯,而凉子和岸本则拿着枪走出去,进行警戒,防备其他的恐怖分子过来偷袭。

很快线路就接通了,我拿起电话,铃响了几声,然后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声从话筒里传来。

“是警察吗?救命啊!我们被劫持了,快来救我们啊!”

看来是哪位最接近内线电话的客人误以为这是来自游艇外部的电话了。我耐心地对她解释说我们也在游艇里面,让她把话筒交给由纪子。

“不行!他,他们会杀了我!快来救我啊,谁死也不要紧,我不可以被杀,我是大阪文坛的希望,我还有好几本书要出版,我的读者还需要我……”

口音由开始的标准日本语变成了关西腔,看来这位作家是因为过度恐惧而变的精神不稳,从而对周遭事物缺乏足够的判断。这世界上不会有什么没有特定作者就活不下去的读者。没有作者就活不下去的只有出版社的编辑。

好不容易说服她把电话交给由纪子,我听到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喂,是泉田警部补吗?”

“室町警视,是我。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算稳定,儿玉议员已经恢复了神智,神原先生在照顾他。桥本仍旧在我们的控制下,客人们也没什么大异动。你们那边呢。”

“我们这里很不妙,通讯工具被破坏掉了,所以我们打算利用总统套房内部的卫星电话,因此需要进入密码,请麻烦神原先生说明。”

“了解了,我立刻去问他。”

话筒里半天没有动静,隐约还能听到由纪子的声音,好象是在努力说服神原交出密码,后者却不大情愿。

不过最后似乎神原屈服了,由纪子跑过来拿起电话:

“泉田警部补,密码是HJDF980。”

“辛苦您了,那个家伙开始不愿意说吗?”

“是呀,不过我威胁说把桥本放到他身边,他就立刻全说了。”

“…………辛苦您了。”

我开始觉得由纪子也有向凉子体质转化的趋势。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欣慰的事情。

“泉田警部补。”电话里又传来由纪子的声音。

“恩?”

“请小心。”

“是,让您担心了。”

取得密码后,我立刻和冢原离开通讯中心,顺便拿上船内的结构图,与门口守卫的凉子与岸本会合,所幸其他恐怖分子还没发现这里的异动。



总统套房位于游艇中部观光甲板上二层的右侧,如果没什么阻拦,从通讯中心的位置直接过去大约只需要8分钟——当然,这是最佳情况下的估计。为了节约时间,我们也没有折回船下货舱是取液氮来,如果那只生物继续攻击的话,谁也不知道究竟幸运之神会究竟站在我们这边多长时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象凉子一样贼运亨通的。

我们四人首先穿越机务办公区,这个区域对恐怖分子来说无关紧要,所以一个守卫也没有,一路上风平浪静。出了机务区,我们从一条职员通道来到上层甲板。这里大约有四百平方公尺,摆着几套休闲椅和太阳伞,甲板的尽头就是船首,高高翘起的船头放着一尊希腊风格的女神船首像。在晴朗的天气里,这里的视野将会非常开阔,可惜现在是夜里,周围除了黑暗和远处的几点灯光,什么都看不到。

“接下来我们往哪里走?”

走在最前面的岸本问道,我拿出结构图借着灯光看了一下,指向甲板右侧的一个小舱门。

“快打开门,我们进去。”

凉子命令道,不过这道命令永远不可能被忠实地执行了,因为当岸本的手一碰到门把手的时候,整扇门轰然倒塌,碎成数块不规则矩形,断裂的边缘非常齐整。而在门的另外一侧,我们也发现了碎裂方式与舱门完全相同的恐怖分子尸体。

很明显,这只黏液怪物因为丧失了大部分身体而狂性大发,将舱门与门后“无辜”的恐怖分子一同切碎。

这个意外遭遇对我们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损害,反而省去了开门和索敌的麻烦。不过从另外一方面想,那只怪物已经从理性的谋杀罪犯转变成无差别的狂暴杀人,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万一被它侵入了餐厅,那四百名人质就麻烦了。我从那可怜的恐怖分子尸体边踏过去的时候,暗暗地为他祈求冥福。今天一天我见到的死者数量,超过了普通公务员一生所见的。

在我前面走的凉子丝毫不见疲态,穿着旗袍手持自动步枪的她完全就是女武神的现实版本,完美的身材散发着切尔诺贝利核融炉一样的气势,那只黏液怪物已经把凉子的斗志充分地撩拨起来。

随着向走廊深入逐渐推进,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奢华起来,这种路标比标志牌还管用。,假如细细鉴赏,墙壁两侧的油画也许还会有几幅真品也说不定。日本的企业家们一向对收藏品的所有权关注远远高于其艺术价值,“这个好东西是我的”比“这个东西是好的”更加重要。

终于,我们看到了总统套房的大门,门是欧洲巴罗克风格的装饰风格,甚至连门把手都雕琢的精致无比,金光闪闪,叫我这等工薪阶层连一句“有钱人真俗气”的牢骚都发不出来。

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是一具银色质地的控制盒,我走上前去,按照由纪子提供的密码依次输入,然后按动了标记着OPEN的按纽,只听大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凉子向右转动把手,门应声而开。

“啧啧……”

我和凉子同时咂了咂舌头。我是因为“这房间真是华丽”,而凉子则是因为“这房间真是俗气加穷酸。”

将近一百八十平方公尺大小的总统套房分为楼上和楼上,两个大厅与四间房间,窗户是全自动式半过滤大理石玻璃,还有一面占满整面墙壁的液晶屏幕。水晶吊灯活象攀在天花板上的UFO。甚至拥有一个室内的小型酒吧台,琳琅满目放的全是我叫不上名字的美酒。还摆放着德国出品的德特勒牌钢琴,一台电脑与,还有几个漂亮的椭圆形鱼缸摆在房间四处,里面饲养着多达数十种热带鱼与活的珊瑚水草,而且有精心调整过的彩灯照射下来。即使是浦岛太郎恐怕也没见过这么华丽的龙宫了。

“那么,与外界取得联系的工作就拜托给三位了。”

冢原说道,说完就朝楼上走去。

“那你这是去哪里?”

走到半截楼梯的冢原回过头来,回答道:“神原的保险箱一定就在这间套房里,我要找出他犯罪的证据。”

暂时也只要由他去了,我和凉子还有岸本找到卫星电话的位置。当走到距离放着卫星电话的桌子不到半米的地方,凉子忽然一闪身,以极快的速度抄起电话,然后急速后退,就在她的手缩回去的一瞬间,一道银色的东西闪过,横扫过本来卫星电话所在的位置,把檀木桌面切裂。

“我就知道这家伙打算在我们使用的时候想袭击!”

凉子把电话抛给我,随后玉腿一抬,“啪”的一声,鞋跟死死钉住了想逃掉的那截液体的刀刃。刀刃拼命挣扎,重新变化成为黏液状,并且慢慢从鞋底开始逐渐吞噬凉子的意大利高级皮鞋,向上攀爬去。

“小心!不要被它占据了身体!”

我握着卫星电话惊呼道,但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早就在凉子的计算之内。只见她迅速脱下高跟鞋,连鞋带黏液怪物一同抛进了两米以外的大鱼缸里。鱼缸里的水是恒温25度,没办法象液氮一样瞬间冻结住它,但是液体的流动性使得这只怪物没有办法把黏液重新凝结成锐利的刀刃,也就没办法切割开鱼缸玻璃逃出去。

“这个时代的报应是来的很快的!”

说着这样没天理的话的凉子走过去,把温度调节设到最高。走投无路的黏液怪物只有被慢慢煮成秋田火锅的命运,当然,捎带着那些无辜的热带鱼也会因此而丧命,但现在不是讲究“泛人道主义”这种陈腐论调的时候。

“泉田,快打电话!!”

如梦初醒的我拿起电话迅速拨通了警视厅值班室的电话。接电话的值班警员最初口气缺乏足够的热诚,我报出凉子的名字和她的阶级,他的声音立刻转向极度的焦虑和紧张,当我说明完整个游艇的态势后,他的紧张程度反而降低了。

这真叫人感慨,警视厅的那些大佬这次说不定会买通自卫队的人,一口气把《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用飞弹炸掉,让药师寺凉子这个噩梦永远消失吧——即使牺牲在船上的其他警察也在所不惜。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我就和那些遭受无妄之灾的热带鱼同病相怜了。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第四章 药师寺凉子最高



局势的发展就有如好莱坞大片一样跌宕起伏,在被黏液妖怪追杀了一路以后,我们终于取得了优势,将其封在鱼缸之中。

“泉田你联系上了吗?”

凉子注视着在水中翻腾的黏液怪物,头也不回地向我说道。

“是,已经联络上了,对方说将以最快速度派遣支援部队来。”

“再去联系JACES的研究部门,顺利的话他们会比警察早到。”

JACES可以说是凉子的娘家,亚洲最大的警备公司。我一边拨号一边警惕地想,她该不会是打算把这只怪物交给JACES去研究,然后开发出量产型装备部队,以实现其征服世界的阴谋吧。

佛祖也好,天照大神也好,驻日美军也好,请保佑别让这种事情发生。

JACES的人比警视厅要爽快的多,除了询问游轮的位置和恐怖分子人数以外,还特意问凉子和我想吃什么样的料理便当,他们可以让救援部队一并带过来。这可真是相当体贴。

“87年份的RomaneeConti葡萄酒一瓶,用来庆祝胜利。”

凉子毫不客气地说。

“那么……给我带一份蟹肉青芥寿司吧……”。

现在的局势虽然好转,但我还是无法有点菜的心情。出于习惯,我冲岸本挥挥手,问他想要些什么。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黏液怪物的岸本搔搔头,回答说: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现在没胃口。”

这家伙倒是很诚实。

我放下电话,对凉子说: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回餐厅吗?”

凉子拉开套房的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红酒,不慌不忙地倒进一个水晶高脚杯,靠着吧台一饮而尽。

“急什么,由纪子很适合和那些档次的生物同居,何苦去打扰他们,我们就在这里安享快乐之道就好。”

“可是,药师寺警视,现在恐怖分子还很多,万一他们采取行动冲进餐厅,室町警视就危险了。”

这句话的发言者本来是我,但是却被另外一个人抢先了。虽然从道理上这番话无懈可击,但是居然出自岸本之口,却叫我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奇妙。

凉子她的锐利眼神扫过岸本,绝对零度的冰冷笼罩整间屋子。我没办法安抚凉子的心情,也对岸本的命运漠不关心,所以抱持着“听天由命”的客观态度看着他们两个人。就在岸本跪倒在地哭泣着求饶之前,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

“我发现了奇妙的东西。”

三个人闻言都循着声音的位置望过去,只见冢原站在楼梯上,招呼我们上去。

“岸本,你留下来看着这只怪物。”

凉子命令到,岸本唯唯诺诺,又重新坐回椅子里。我和凉子走上楼,二楼依旧是那么奢华,在那张土耳其宫廷风格的大床旁边的墙壁上,一副油画被取了下来,其背面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保险柜,柜门大开。

“你是怎么拿到保险柜密码的?”

凉子问冢原,后者摊开双手,手里是一套制作精巧的万能开锁工具,若无其事地说道:

“援引日本搜查法令第九章第二十节第八条,警方在认定嫌疑人之犯罪行为的前提下,可以对嫌疑人之居住场所及相关地点进行搜查。”

毫无疑问,如果冢原这家伙还没进化成“六法全书之鬼”的话,那是因为他早就成精了。

“你说的奇妙东西是指什么?”就连凉子也无意在这一领域与其争雄,直接迈进了问题的实质。

“神原的保险柜里,有他和儿玉议员以及其他几位要害人物的会谈录音、礼金帐目、支票收据,这些都是他犯罪的铁证。另外我还发现了这个东西。”

冢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浅褐色的扁平方盒,里面是一张契约书,是大森集团与一个名叫麻介生物研究所之间的地产让渡证书,由麻介生物研究所出让现有湾岸区土地三十坪给大森集团,大森集团将支付六千万日元给麻介生物研究所。证书的下面是双方的签名:大森集团总裁大森勇太郎与麻介生物研究所所长麻介中英。

三十坪首都圈内的土地只卖六千万元,几乎相当于白送了。以正常的商业法则来看这交易简直不可思议,其背后若不存在什么猫腻,只怕连撒旦都是清白的了。

“哼,又是W项目的牺牲者。”

凉子冷笑道。

“这个也与W项目有密切关系的吗?”

“麻介研究所出让的土地,全部都是靠近东京湾附近的临海土地。W项目如果启动,这一带是首先要被征用的。”

原来如此,假如这片土地被大森集团廉价拿到手的话,一来可以借土地征用向政府要求巨额的迁移费;另一方面也有足够的空间发展石油管道设施,以此来获得更多的W项目许可状。这真是一石二鸟。

引起我们兴趣的是这名研究所所长的姓氏:麻介。很自然就可以联想到那名自称麻介总持的黏液怪物。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这个问题,我们就去问神原便知道了。”

凉子得意地把那张契约书拿在手里挥舞,丑闻和内幕是她最喜欢的东西,这一次想必她能将这把武器活用到最大效能吧。

“看来我们还得回餐厅一次啊。”

“也好,赶在警察来之前就让我好好地疼爱神原一番吧。”

谁也不会相信说这句话的人本身也是一名高阶的警官,哦呵呵呵呵。

当我们三个朝楼下走的时候,忽然一楼传来一阵玻璃的碎裂声,然后是岸本惊慌失措的惨叫。

“糟糕!”

虽然岸本是个讨厌的家伙,但也不能坐视其殉职。我,凉子和冢原飞快地顺楼梯跑到一楼,看到鱼缸裂成了数十块,缸里的水全洒到了大厅的名贵地毯上,刚刚忍受完高温煎熬的热带鱼,岸本好象一只解剖过的青蛙四肢伸开仰面躺在地上,而黏液妖怪则去向无踪。

“喂,还活着吗?”

“啊,还好……只是被那只怪物逃掉了…………”

岸本被冢原扶起来,一脸狼狈地回答道。居然能在黏液怪物的刀锋下全身毫发无伤,这家伙真该称为是“奇迹的岸本”了。

“搞不好它真的会去孤注一掷去袭击神原,不可以被抢先,我们快走!!”

凉子把靠在沙发旁的几把AK-47丢给我们,然后迈着豪迈的步子冲向门口,其他三个人尾随而至。

沿途连一名恐怖分子都没有看到,不知道是因为首脑被擒而溃散四逃了,还是他们聚集在一起打算直接攻打餐厅。我们穿越观景台与商业中心,绕过右侧的舷梯,打算通过游轮的后部功能区,按来时的路径返回餐厅。

忽然,前方出现很多的人影和喧哗声,我们连忙停下脚步躲在一处机械后面,伸出头谨慎地向前面看去。

“喂,首领真的出不来了吗?”

“没办法,只要我们冲进去,首领就会被那些人质枪杀的。”

“到底谁才是被劫持的人质啊……”

“别罗嗦了,快点干活!”

“不过就这样抛弃首领自己坐救生艇逃掉,这样子好吗?”

“我们要为革命事业保留火种,而首领将会成为在法庭上宣扬正义的殉道者。”

真不知道桥本看到他的部属对他寄予的如此厚望,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看来恐怖分子们已经放弃突入餐厅解救其领袖的努力,打算自己逃命了。这几个人应该是来拆卸救生艇的。在缺乏上位者指导的情况下,他们做出这种符合人类自然倾向的选择也不奇怪。

《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的乘员定额是三千两百人,因此配备了可搭载三十人的紧急用救生艇一百一十艘,分布在游轮的两舷。除去被囚禁的桥本与被黏液怪物杀掉的六人以外,估计还剩下三十余人,两艘救生艇就足以让他们逃之夭夭了。

“怎么办,是继续前进,还是设法收拾他们……”

我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凉子。凉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两者同时进行。”

距离我们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恐怖分子们正在用小型吊车将救生艇缓缓地从托架上吊下来,凉子举起枪,瞄准其中的某一个点,扣动了扳机。

只听到“砰”的一声,小型吊车的电动马达被子弹击中,发出一阵可怕的噪音,紧接着缆绳失去了平衡,无法维系住船体的重量,整条救生艇在半空摇摆了几下后,以大角度向甲板倾斜。

恐怖分子们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大为震惊,首先就下意识地趴下身体,四处寻找枪声的来源。当他们注意到头顶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时,为时已晚。救生艇冲破最后一丝吊缆的阻挠,在重力的驱使之下直直撞击到甲板上来,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大量的烟尘与碎末掀起,周围的恐怖分子东倒西歪,全被冲击震倒在地。

“就是现在!”

凉子喊道,四个人举着枪从隐蔽处冲出来,一边扫射一边朝前跑去。那些霉星高照的恐怖分子们根本没有余力去组织反击,等他们从震惶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们早就顺利突破了这层甲板,从某一个舱门重新进入到船体内部了。

“泉田你为什么跑的那么快啊,我本打算趁机痛快地杀上一通,合法狩猎人类的机会很难得。”

凉子不满地说道,

“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幸存了……”

当然,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说出口,我给她的回答是:“现在还是以解救人质为第一要务。反正JACES和警方都快来了,那些家伙就算坐着救生艇逃也逃不掉的。”

接着我们在迷路了一次以后,总算回到了那间小化装间,匍匐爬过那段天花板上弯曲狭窄的通道,来到我们逃出餐厅的那个表演出口。

“见到人质,你觉得我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凉子趴在出口,临要跳下去的时候,转过头来问我。

“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日本警界的一大步。

“笨蛋,又不是从月球回来的阿姆斯特朗。

“我们可是比他更辛苦啊。”

一边交换着对文教省而言没什么营养的对话,我们依次从那个出口跳进餐厅。于是警视厅四人组在克里奥佩特拉八世游轮上转了一圈后,再度回到了起点。



面对我们的归来,人质们最初是一阵惊讶的沉默,接着爆发出热烈的窃窃私语。被动作电影浇灌出的这一代人,习惯上总认为最后的大结局应该是反派全灭,然后英雄从正门煌煌地走进来,背景是无限的光辉,还要有雄壮的音乐。

象我们这样从密道里爬出来的家伙,更象是属于出场三分钟即告死亡的路人ABC。难怪他们难以投诸热情与感激在我们身上。

餐厅内的形势目前尚称稳定,几百名人质各自蹲在自己的位置,堵在门口的桌椅坚固如旧,由纪子、神原和儿玉议员在演说台的位置站成一个三角。沙发的后面是桥本颓丧无助的脸。

由纪子见我们忽然出现,连忙迎了上来。神原紧张地看着冢原,呆在原地不动,儿玉议员按着胸口继续倚老卖老地躺在沙发上。

“泉田警部,冢原警视,你们回来了。”

“不要说的象一个无能的家庭主妇,这个角色不适合你。”

“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理解何谓礼仪。”

凉子和由纪子见面的第一句话就带着刀锋与毒刺。

“室町警视,我们已经联络到了警方,他们会在两小时内赶到,请转达给人质们吧。”

早就习惯她们两个人吵架的我,这一次在争吵稍露端倪就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由纪子和凉子同时鼻子里发出冷冷的一“哼”,各自别过头去。

由纪子拿起麦克风,挥舞着手大声说道“大家安静,警方已经得知游艇的状况了,再稍微忍耐一下就可以得救,这个时候,希望大家能携起手来,共渡难关。”大部分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但还是有小部分人小声嘀咕:“那些家伙真的可靠吗?”

“请大家务必听从我们警方的指挥,现在呆在原地不要动。”

由纪子说完,转向我这里,目光注意到了我胸口缠着的白色绷带。

“泉田警部补,你受伤了?!”

“啊,没关系,只是一点皮外伤。”

“有这样不体恤下属的上司,真是辛苦你了。”

凉子似乎并没听到这句话,而我一时间不知是该小声附和,还是该大声转达给凉子。最后我选了一个避重就轻的回答:

“总之劳您挂心了。”

由纪子的表情显示出有点扭捏,这时候凉子如夏日艳阳般的声音在我们身后燃烧起来。

“泉田,这个女人可是个会用甜美歌声诱惑男人然后把他们吃掉的塞壬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警视厅大楼内部不为人知的角落,经常可以发现男性警官的骸骨,传说那是一名身居高层的女性恶魔官僚所为。”

“又不是夏夜旅行,现在不是说鬼故事的时候,还是神田那边比较重要吧?”

为了避免两强之间的斗争,我也只好牺牲神原来转移注意力了。

凉子和冢原走到神原面前,神原看着这两位警视厅的高官,商人天生的直觉已经觉察到哪里不对头,但仍强做镇静地笑道:

“两位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解救我们这些平民,实在太令人感动了。”

“神原先生,有几件事需要请你协助警方调查。”

“我一定言无不尽。”

“请问贵集团和麻介生物研究所之间的土地交易,是怎么回事?”

神原一听,全身象是百万伏的高压电线击中,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我,我和麻介中英所长是多年的好友,因此他把研究所闲置的土地委托我代为开发。”

“就是说这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喽?”

“这也算是为了实现好友临终的嘱托吧……”

“麻介中英已经去世了吗?”

“是的是的,就是在一个月前,据说是风湿性心脏病,真是令人不胜哀悼啊。”

“神原先生。”凉子忽然把脸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骗人是不对的,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哦。”

“我说的可都是实情……”

神原还没说完,凉子把他猛地一推,他整个人踉跄一下,仰面倒了下去。

我们还没明白凉子这种没来由的粗暴行动是什么用意,就见一道熟悉的银光在眼前飞闪而过,把刚才神原站立着的地方切出深深的一道沟。

“黏液怪物!”

这家伙果然是针对神原而来的。可是凉子怎么会知道它会在这时候选择攻击呢?

“很简单,因为我早看出来了那个家伙的真实身份!”

凉子似乎洞悉了我的心理,得意洋洋地把手指指向我身后,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到的景象简直就是一部悬疑小说的最后几页。

岸本站在那里,眼睛里喷射出怒火,右手变成刀锋状的样子。不,虽然仍旧是岸本的模样,但是那种神态,却和我所熟悉的岸本气势完全不同。

“神原,以麻介家的名义,你受死吧!”

“岸本”张开嘴,用可怖的声音大喝道,同时身体前倾,双手变成两只刀锋刺向神原,速度快的令人瞠目惊舌。吓破了胆的神原一动都不能动。

就在同一时间,凉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抄起一个桶状物体,对着“岸本”与神原之间猛烈喷射,白色的泡沫瞬间笼罩在刀锋之上,攻击在距离神原的脸部只有两厘米的地方嘎然而止。

这时候我才看清,原来凉子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泡沫式灭火器,想来是餐厅内部的消防器材。虽然其效果不如液氮那样一击必杀,但也确实造成了黏液妖怪“岸本”攻击的迟钝。

“可恶的女人!”

“岸本”收回刀锋,愤怒地把目光转向了凉子。

“你为什么对神原这么大的仇恨?”

凉子丝毫不被这种威胁所吓到,反而抄起胸来,轻松地问道。

“这个家伙,他用卑鄙的手段夺取了我父亲的地产,而且让整个研究所破产,我父亲也因此而得心脏病而死!!”

“这么说,你就是麻介中英的儿子麻介总持吧。”

“不错!”

“所以你就拿了你父亲的研究成果,把自己变成了黏液怪物?”

“是人体细胞活性化!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它可以将人体内的细胞进行改造,以具备完全独立性的细胞重新组织生物形态与功能。”

“那么,杀害魔术师并且一路追杀我们的人,也是你喽?”

“是又怎么样?”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为什么大家都沾染上了扯谎的恶习。”

凉子故做姿态地摇摇头,嘲笑似地摆动中指。

“假如你在货舱的时候就开始冒充岸本的话,那又怎么能够又变成另外一只怪物在医疗室袭击我们?”

“我可以把自己变成两个人分别行动。”

“就算你有这能力,但在医疗室又何必变成六本木小姐的样子?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情。直接以本来面目袭击我们不是更方便?”

我看到岸本——不,是麻介总持——的表情越来越难看,那种神态超越了任何一本字典所能表达的范围。至少在逻辑层面他是被凉子打的一败涂地。这时候大侦探药师寺凉子已经开始做总结陈词:

“所以,结论就是,黏液妖怪从一开始,就有两只。你,还有六本木加奈小姐。”

“………………”

“在货舱袭击泉田的是六本木加奈,然后被我打伤后逃去了医疗室;而你则在那个时候取代了岸本的位置。后来六本木加奈的本体被消灭,她的残骸并没逃远,而是躲在你那里,一直藏在“岸本”的身体里跟我们来到通讯中心和总统套房吧。”

“难怪……我们每次要用电话,就会第一时间被袭击。”

我恍然大悟,一想到我们居然和这样一只怪物同甘共苦了半天,就觉得肾上腺素开始大量分泌。

麻介总持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怪声,脸上青筋暴露,说话的声音也粗糙起来。

“这是我、我妹妹和那个该死的家伙的事,胆敢袒护那个卑鄙小人,都得给我去死吧!!”

“这样的话没说服力啊。”

凉子冷淡地回答。

“别以为那种灭火器就可以阻止我……”麻介恶狠狠地说,同时抬起右手,肉体开始扭曲,最后变成一把带有三尖刃和剧齿的银色利剑。姑且不论其物理效能究竟如何,但就造型而言已经可以给敌人造成相当的震慑了。

“我父亲的研究成果,是无敌的。”

由纪子不曾与其正面碰到过,不知道用来打击“点”的高速弹丸对这只怪物没有用。于是她迅速拔出了配枪,对准麻介大喊道:“立刻放下武器!”

“真是没常识的笨蛋,你叫他怎么放下武器,那就长在手上的啊。”

凉子的嘲讽还没在空气中彻底化开,就见所有人眼前闪过一道银光,麻介的左手变成一条柔软的长矛,直直刺向面无人色的神原。原来那只造型奇特的剑只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手隐藏在左手!

恶德之人据说都很有运气,在被杀前的一刹那,神原趴到了地板上,长矛自头顶擦着头皮而过,发出尖利的啸声。麻介看一击未能奏效,接着连续用矛尖追击神原,神原一边悲鸣一边东躲西闪,在他脚下的地板不断碎裂,木屑飞舞。在他旁边的围观者一半想去救他而无能为力;而另一半则压根不打算出手。

很快长矛的威力就把神原逼到了沙发死角,眼看走投无路,神原矮下了身体,而长矛在确认了其位置后,迅猛地冲了过去,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啊……”

一声惨叫响彻大厅,不过这个声音却与神原的周波数有些不匹配,我们朝那边望去,看到神原把绑在沙发下不能动弹的桥本推到身前,替他挡住了麻介致命的一击。

桥本大口吐着鲜血倒下,这位彰义革命旅的革命家这一次连在法庭公开宣扬自己理念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死在了自己要打倒的财阀手下。神原这一举动做的非常自然,这应该是长期生活在商业社会中所养成的一种条件反射。

大厅里的其他人质被这一幕惊呆了,灵异和怪兽突破了纸张和电视的藩篱,活生生地在他们面前出现。恐怖分子之后是变态怪物,这实在是太过荒诞而让目击者没什么现实的危机感。

讽刺的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大厅内的人群仍旧保持着“冷静”,没有演变成四散奔逃。

“呜哇……”

神原的运气到此为止,他刚刚摆脱了麻介的攻击,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脖子。没错,一只手,而且仅仅只是一只手,正是六本木加奈剩余躯体所凝结成的武器。

眼前的景色非常可怖,神原的咽喉被一只紫青色的手紧紧掐住,整个人倒在地上,双手不断地挥舞,仿佛溺水一般。

由纪子这时候开了枪,对准麻介的头部三发速射,子弹完全命中了目标,但麻介只是晃了晃头,轻蔑地把子弹吐出来。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今天所有看到我的人都得死,我决定了。”

“不行,神原先生必须活着接受审判,还有若干事实他需要交代清楚。”

冢原完全无视他的威胁,还是那么一副公务员的腔调。

“就是有你们这些白痴警察,才会让我父亲无辜惨死的!”

麻介大吼道,在他脚下,神原的脸色已经转变成青色。

“把自己尽不到的责任推卸给别人,这样和警察还有什么区别!”

带着火花的言语撕裂了空气,如此义正辞严斥责的正是凉子,她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消防器材,举起了手枪,双腿叉开,以强悍之姿瞄准了麻介。

麻介舔了舔嘴唇,冷笑浮出水面。

“你没看过刚才那个女人吗?没用的。”

“别把我和那个女人混为一谈,既然在我面前出现,就早早抱着被打倒的觉悟吧。”

“好吧,那我就先解决掉你!”

麻介转过身来,双手飞快地变化成锋利的椎子,锥头还闪着寒光。

“就是现在!泉田!”

凉子的声音高高抛起,我得到命令,立刻用力举起手中的容器,朝着麻介泼去。餐厅里一下子充满了一股清香的味道,因为我倒到他身上的液体是宴会上用来烧烤牛肉的植物油。刚才大家的注意力全在神田身上,我得以趁机拿到手里。

即使是黏液怪物,全身被浇了这么一身黏溻溻的东西也不好受。麻介不耐烦地扭动身躯,但食用油仍旧留在身体上,难以甩脱。

“那么,去地狱检讨自己为什么会与药师寺凉子为敌吧!”

凉子这样说道,随即扣动了扳机,子弹应声而出,准确地命中了沾满植物油的麻介。“忽”地一下子,麻介全身立刻燃烧起来,整个人连同变成武器的双手瞬间被高温笼罩。

伴随着麻介的惨叫,几缕青烟飘起,身上的可燃性物质飞快地燃烧着,虽然这个比喻不太对场合,但我确实闻到了烤秋刀鱼的味道…………

一分钟后,曾经是麻介的黏液怪物彻底消失了,剩下一滩奇特的液体留在地板上面。看来对于黏液状生物来说,过低的温度和过高的温度都是足以致命的打击。

那只本来握住神原脖子的手忽然发出一阵婴儿般的悲鸣,松开了神原,变成一道黏液流向燃烧着的麻介,随后也在火焰中蒸发一空。

两只噩梦般的黏液怪物就这么消失了。

“怎么回事!我的演说还没有结束!”

儿玉议员这时候才刚刚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大喊道。凉子走过去,在他背后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记粉拳,老人又再度陷入迷梦之中。

“药师寺警视,你!”

由纪子喊道,凉子只是耸耸肩:“是黏液妖怪干的,我什么都没做。”

“让他睡一会吧,这是他最后可以安心睡眠的机会了。”

冢原慢条斯理地说道,然后他走到本昏迷状态的神原旁边,开始施行人工急救术。不过以我的观点来看,神原苏醒后,必然要面对“冢原流”的可怕侦询,与其如此,他说不定会选择继续昏迷下去也说不定。

忽然,餐厅西边的窗外闪出数道耀眼的灯光,然后是直升飞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咚!咚!咚!咚!”

外面发出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应该是支援部队着陆了,餐厅里的人们都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一侧的玻璃窗被人用暴力从外部击破,数名穿黑衣服和面罩的武装人员飞身跃了进来。

其中的一名士兵在落地后迅速确认了一下位置,然后直直跑到凉子面前,将一个用防弹塑胶仔细包装的盒子递给了她。

“恩,辛苦你了,时间刚刚好。”

凉子满意地点点头。我注意到那名士兵的防弹背心上写着JACES五个字母。

而盒子里装的,是87年份的RomaneeConti葡萄酒和蟹肉青芥寿司便当。



继JACES之后,警方的海上支援厅支援部队、消防船、东京港救护直升机、自卫队护卫舰艇、还有各大小报章的记者都纷纷抵达克里奥佩特拉八世号。这条游轮在经历了一夜的恐怖后,重新恢复了活力。

彰义革命旅的恐怖分子们也在距离游轮大约五、六海里的地方被自卫队拦截下来。据说原因很可笑,船上的一部分人坚持要回濑户内海老家,而另外一部分人则希望返回北海道。于是以地域为派别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正被赶来救援的自卫队抓了个正着。

由纪子不停地在警方、新闻界和人质之间联系协调,还要向上头汇报情况,而冢原则把神原和儿玉带到了别的房间,开始做最初步的侦询,愿神保佑他们两个。

我和凉子正坐在一张桌子上,我正襟危坐,凉子则把她的背和头靠着我,翘起大腿,悠然自得地拿着葡萄酒自斟自饮,好象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饭前的运动罢了。

“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出来岸本不对劲的?”

“仔细想想,这个家伙自从货舱遭遇了敌人后,就再没发过一句牢骚,也没喊过一句救命,这可能吗?”

这么说来的确是的,我其实一直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原来是岸本的行动。这家伙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确实古怪——相对于他平时没骨气的样子来说。

“真正的岸本,恐怕已经被吃掉了吧…………”

我不无遗憾地想,但下一秒钟我就后悔了,因为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开始刺激起我无辜的耳膜。

“药师寺大人!泉田前辈,真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你们!!”

紧身衣大神的信徒仍旧活着?!

岸本一身狼狈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他全身披着毛毯不住发抖,脸上还挂着白霜,活象一个因为不够勤勉而被上帝辞退的圣诞老人。

“你居然还活着啊。”

就连凉子也不得不钦佩这个人的生命力。

“在货舱的时候,我被一个什么东西打中头晕过去了,醒来时正好被支援部队救起。”

“真是个悠闲的家伙……”我不禁暗自嘟囔着。

“一想到还需要向泉田前辈学习人生之道,我就不能够如此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

“我的人生已经够灰暗的了。”

我冷冷回答道,开始怀念起那只黏液妖怪变成的岸本。凉子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酒杯放下,把脸凑到我面前。

“泉田。”

“不会是又要背着你去什么地方吧,这一次你并没受伤啊。”

我警惕地竖起了衣领。

“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只要挽着我就可以了。”凉子女王格外开恩。

我没有办法拒绝,于是在由纪子和岸本的目送之下,我被凉子挽着手臂走向甲板上停放的直升飞机。我的动作僵硬无比,就象是被一位女警当场抓获的上班族罪犯一样,牢牢地被铐在了凉子的身旁。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东方怪谭 前言

田中大神的“药师寺凉子”系列一向都是本人的最爱,但是远流出版社的出版速度却不敢恭维,这部《东方夜潭》日文版是在《巴里!妖都变》之后出现的,但是根据出版社的计划,要到下半年才会推出《巴里!妖都变》的中文版,照这个速度《东方夜潭》恐怕要等到明年的今天才有机会上市,这对于田中迷来说实在是漫长的折磨。所以我决定自己动手将这一部翻译成中文,在网络上免费公布出来,一来以馔各位同好,二来也是为了向我的偶像药师寺小姐致敬。:-)

因为我的日文水平并不是很高,而且国文也是鸦鸦黑是,所以肯定会造成译文拙劣,还请大家多多原谅。

马伯庸上 2001/7/18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第一章 女王和她的仆从

“毁灭日本的阴谋或者***暴动,没有什么类似的事情让本姑娘消磨时间的吗?”

发出这个感叹的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国际恐怖分子,而是比他们更加危险的存在。现在这个“存在”就站在我的面前,双手抄在胸口,发着盛气凌人的抱怨。

“天下太平可是绝大多数国民的良好愿望……”

我整整自己的西服衣领,不那么有自信地回答道。

“身为下属,迎合上司的抱怨是你必要的责任!”

每当她念动“上司”这个具有魔力的咒语时,我的五官总会摆出名为“苦笑”的造型,好象首都高上的交通标志牌一样,提醒我自己恶运仍未完结这一事实。

本人叫泉田准一郎,官拜警视厅刑事部的警部补,做为三十岁刚出头的普通男性而言,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但是同僚们却始终对我抱有同情而非嫉妒的眼光,这倒不是警视厅的民风淳朴,而是因为我的上司——警视正药师寺凉子的存在之故。

二十七岁,绝色美女,CARRER出身的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大日本警备保障”(JACES)公司的第三代继承人。

光凭上面的介绍会害死无数企图接近凉子的人,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参数,那就是性格。将“我行我素“与“目中无人”具象化,再用名为“毒舌”的名贵首饰加以装饰的话,就是我的这位上司,这番话恐怕从普通巡查到警视总监都会高举双手赞成吧。凉子在警视厅里成绩斐然,召唤TROUBLE的手段更是慷慨,处于令她的上司们所头疼不已而又无可奈何的地位,因为她身后的JACES关系到那些老人们的退休前景,这使得自总监以下根本在高傲的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所以,身为她直系下属的我,是不是该博取应得的一点同情呢?

……………………

我眼前的上司凉子戴着墨镜,身穿深紫色的紧身套装,将她不逊于任何模特的玲珑身材勾勒的格外清晰,超短裙下两条美腿更是毫无顾忌地搭在一起,吸引着周遭不明真相男士的目光。就我的感觉而言,凉子的豪迈气势比她身段的魅力更强烈地向四周散发着。

我们目前身处的位置是东京都厅东侧的国际展览中心之内,外面夏日的烈炎在两扇造型别致的玻璃大门前止步,中央空调送来的凉爽空气叫人暂时忘却高温的苦恼。两百多名宾客就躲藏在这个砖石结构的绿洲中,享受着人造的清爽。

今天在这里要举办的是题名为“绚丽之风”的中国古文物展览,展品全部都是从中国的博物馆中远道运来的名贵文物,从商朝的青铜鼎到满清时代的绘画,总共价值在三百亿日元左右,无论从人文或者商业角度衡量,都是相当珍贵的东西。

如此贵重的物品自然不容有半点疏失,展馆的警备布置的异常森严,光警卫就多达三百多人,平均每人要负责一亿元的安全,另有数重高级防盗装置与复合防卫机关,二十四小时实时监控网络,简直就是一个准军事化的要塞。有人开玩笑说:无论是苍蝇还是黑金政治家的秘书都别想合法地飞进来。

警卫的人力以及警备器械都是由JACES提供的赞助,身为该企业第三代继承人的药师寺凉子拿到开幕式的邀请券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为什么在休假期间的我也会收到邀请券,而且被凉子指定必须要出席呢?

“那是因为我高兴!”

凉子一手叉腰,一手旁若无人地扇动着绣有中国风格花卉的精美入场券,对我说道,她的口气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变的不耐烦。在这个人的面前,任何以“道理”为盾牌的企图都会连同“道理”本身被打的粉碎。

“按照公务员条例,加班勤务是要支付双倍薪水的。”

“加班殉职的话,会有五倍以上的抚恤金可以拿哦!”

“希望能够逃掉遗产税……”

“我会把大藏省大臣的头颅供奉在你坟墓前的。”

虽然我跟着凉子身边,舌头多少也沾染了一些毒素,但始终还是无法与凉子相提并论。所以只好悻悻地看着那华丽的入场券在凉子雪白的脖颈附近飞舞。

说起来,这个入场券真是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呢,特意选用中国江南的名贵丝绸为材料,正面绣着无数华丽的花卉和中国书法,而反面则是一条在瑞云中遨游的五彩金龙;右下角是本次展览的发起人与赞助商的名字:东亚历史文化交流协会,和泉尚子。

和泉尚子?那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我刚刚拉开记忆的抽屉,就被凉子推了一把:“走吧!已经开始进场了!”于是我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正赞助人一定会出席在开幕式上的。

我和凉子随着人流踏过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和红茵地毯,走进位于会展中心的讲演室。涌动的人群中,一米七六的凉子格外醒目,相对的,我这个侍从就显得低调多了,这就是在药师寺凉子手下做事的生存之道。

其实将这个讲演室称为“室“未免太委屈它了,这是个可以同时容纳四百人的巨大建筑,房顶为拱形结构,按照银河的排列安装了千余盏照明灯。会议室前方是被装饰成中国宫廷风格的主席台,中日两种文字写就的欢迎横幅招展其上。下面的每一个座位也刻意铺上了中国山水画的靠垫,甚至连桌子上的茶具都是景德镇出品的名瓷器,不得不让人叹服组织者的用心与营运能力。

我刚要往前排走,就被凉子拉住胳膊。她斜瞥了一眼刚刚从身旁侧身而过的东京都知事,用修长的手指指着两个座位,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我们坐那里去。”

那两个位子是最后一排靠近出口的位置,我对凉子说:

“你是想听到一半演讲就跑掉吧。”

“孔子有云:趋利避害。”

“孔子有说过?”

“与其看那个老古董演讲,我还不如去看真正的古董来得有价值。”

现任都知事的演说的确是很有名气,那位老人的演说欲望与口才朝着正负两个方向拉开很夸张的一段距离。只是……这种事需要大声地说出口吗?

无视周围投来诧异与敌意的目光,凉子坦然坐到她自己指定的位子上,我也只好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坐到她的身边。

天花板上流泻着古筝演奏出的清新乐曲,听起来非常令人舒服,“汉民族真是喜欢淡雅的乐器”我如此想到,但是下一首叫做《百鸟朝凤》的乐曲,却是用唢呐这种乐器演奏的华丽风格,令随便下了结论的我不禁汗颜,中国真是个神秘的国度啊。

我扭过头去看看我的上司,她靠在靠背上闭着双眼,手指有节奏地弹着椅子扶手,浅褐色的长发与靠垫的中国画相彰得宜,那种冥想的表情令我有这样的错觉:如果她不睁开眼睛的话,就好象是童话中的睡美人般沉静美好。

不过这个梦想立刻就破碎了,睡美人很快就清醒过来,不是因为王子的亲吻,而是都知事演讲已经开始。凉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很干脆地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我身为她的部属,也不得不紧随其后。在临跨出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上面除了眉飞色舞的知事大人外,还坐着三个人,一位是头发花白的老年女性,一位男士,还有一位很年轻的女子,可惜我还没看清楚就被拖出了大厅。

“趁只会用日元衡量事物的生物们不在,正好可以安静地欣赏一下艺术。”

“是!”

凉子回过头来,有些不满地说道:

“陪我参观对你来说只是工作吗?”

“啊……怎么说呢,从理论上说我仍旧是在假期。”

“那么就把警察这份可笑的职业抛开,做我的随从就好。”

我目前还没考虑过要二次就业的事,不过能够静下心来欣赏一下来自异国的艺术品,也是一种放松,我如此安慰自己。

整个会展中心呈圆形,圆的中心就是会议室,围绕着会议室的环状宽阔走廊共计上下两层,分布着若干小展厅,此外在第三层还有整整一层的完全展厅,里面摆满了本次展出的珍贵文物。每隔十米就有一名警卫靠墙站着,手持可以让人瞬间丧失行动能力的麻醉步枪,三百六十名警卫和无数的电子眼昼夜监视着展厅里的动静。

我和凉子从一楼的走廊开始逛起,因为其它参观者都在忍受演讲的荼毒,所以走廊里格外安静。乳白色的墙壁与地板构成了一条明亮的甬道。在甬道的两侧摆设着另一个伟大国家的各种遗产,柔和的光线打在钢化玻璃的罩子上面,反射出些许极具质感的诡秘色彩,仿佛我们所在的不是东京,而是置身于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黄土大陆之上。

“啧!啧!如果把这个比做法国大餐的话,那警视厅总部大楼里的雕像简直就是乞丐吃剩下的三明治!”

凉子的比喻往往出人意表,但总是能一举切中实质。我虽然不懂历史与艺术,但眼前这个佛像的确与总部大楼内的半裸女神不可同日而语。

“不愧是四千年文明积淀出的产物啊……”

“是五千年,记错美女与古文明的年龄都是失礼的行为!”

凉子纠正了我的错误,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充当起导游与解说的任务。这个人精通一些比较诡秘的知识,这点我知道,她收藏的书我三分之二以上都完全不懂。但是她居然对中国文化也这么在行,我倒第一次听说,心里下意识地暗自祈祷“这次拜托请不要再招惹上什么中国的怪物了。”

凉子所经手的案件,绝大多数都超出常理所能理解的范围,如果真的要公布出每次案件的真相与凉子办案手法的话,那些素材足足可以捧红半打不得志的SF作家。我这个平凡的警部补甚至开始怀疑凉子是不是有吸引灵异事件的体质,警视厅里的人叫凉子为驱魔娘娘,毕竟是有其道理的。

看过了商的青铜鼎、周的墓葬照片、秦始皇的铜制马车、汉的翠鼻壶、北魏的石碑以及宋的瓷器后,凉子与我来到三楼的展厅。第三层的大厅有我狭小公寓几十倍的面积大,看起来非常宽阔,几十个展台排成围棋格子的格局,安详地立在大红地毯之上,气势非凡。

与下面两层不同,三楼没有使用照明灯光,墙壁上都铺设着厚重的紫绒帷幕,主办者刻意在每个展台旁边安放了两支龙形烛台,幽暗的烛光就是三楼唯一的光源,让参观者有置身一个诡秘宗教仪式现场的错觉。保安人员穿著黑色制服背靠墙壁,与墙壁完全融为一体,连古代伊贺忍者看到也会自叹弗如。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样的环境本能地皱起眉头来,感觉一股阴沉的气息从脚下的地板逐渐穿过我的裤管顺着脊梁爬升到头顶,再优雅地转了个圈子,缠到我的脖子上面,直接鞭打着我司掌恐惧的神经。

我扭过头去看看凉子,她正扫视着眼前的各种展品,灵异对她来说,就如同是意大利的名牌服装或者米兰·昆德莱的小说一样,只是消遣的玩具罢了。怨灵,不,就算是撒旦本人,在凉子的面前也会退避三舍吧。想到这里我安心了不少。

“快过来看看这个展品!!”

顺着凉子的手指,我看到位于展厅一角的那件古董。

这是个造型如同人脸一样的铜壶,普通易拉罐大小,质地似乎是黄铜。铜壶的正面花纹勾勒出一张很痛苦的脸部,两侧壶柄弯曲成人的耳朵,壶盖被刻意雕刻成头巾的样子。仔细端详,就会发现花纹全部都是由扭曲的小虫状凸起所组成。

这样子看过去,感觉就如同与橱窗里的另一个人对望一样。

根据我的浅薄学识,似乎这并不是汉民族的风格。身边凉子已经念出了解说牌上的日文介绍。果然,这是属于中国西南地区一个叫做“苗“的民族的创造,与正统的中原风格有明显的差异。按照解说牌上的说法,这是古代苗族祭祀神灵的神圣祭器,叫做“化蛊壶”,用来盛放清洗神像的清水,据说有防治百病以及解毒的功效,距今大概有千年以上的历史。

“听起来倒像是医药公司的TV广告词。”

凉子弯下腰凑近玻璃罩,很感兴趣地盯着那个东西。

“你不觉得这东西有种邪恶的感觉吗?”

“邪恶是修饰你的专属名词吧。”

我心里这么说,但这想法经过怯懦的声带处理过后,冲出嘴边的却是“啊,看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的样子。”我可没有为“诚实”二字殉道的义务与忠诚。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铜壶,我总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只有无畏的大神药师寺凉子殿下才会无视恐惧,将一切胆敢阻挡她步伐的东西践踏在RULL牌的高跟鞋之下。

正当凉子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展品的时候,入口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与说话声。都知事在几名客人的簇拥下正朝这边走来。

我轻咳了一声,凉子也注意到,不禁露出兴趣索然的表情。上一次我见到她这副表情是在一周前吃西餐的时候,因为餐厅没有八零年以前的干邑红葡萄酒,所以她大声斥责餐厅经理:“没有二十年份以上的葡萄酒,能够叫做西餐吗?!”

在现在这种情况,她应该也会发出同样的抱怨:“和那些庸俗的土拨鼠一起参观古董,能够叫做鉴赏吗?!”

于是,我和凉子把视线转离了那个铜壶,随意在大厅里转了转,便逆着人流向出口走去。

“等一下你准备做什么?”

“……大概是回到家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吧。”

“这么说你很空喽?很好,陪我去银座去逛街。”

“我可以在途中构思辞职报告的开头吗?”

“奴隶没有发言权!只要乖乖地为我拎包就够了!!”

象这种公私不分的命令,我只能遵照行事。按照凉子的逻辑,整个警视厅都是她的私人狩猎场,公家不过是些可怜的猎物罢了。

我们走到会展中心的大门时,忽然,一声尖利的警铃声传来,瞬间撕裂展览馆内优雅的气氛,将危机之神的名片塞到每个人的手中。

几十名警卫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迅速地出现在大厅之中。出事的似乎是三楼的展厅。客人们全都惊愕地原地不动,看着警卫们的黑皮靴踏过厚地毯,飞快地朝三楼奔去。一楼大厅一片嘈杂声。

“好象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注意到刚才在主席台上的老妇人和年轻女子出现在人群中,和所有的人一样,朝楼梯望去。

很快事态就得以明朗化,原来就在我们离开三楼后的十分钟之内,那个“化蛊壶”居然失窃了!!

凉子的精神一下子被振奋起来,她张开红唇悄声对我说:

“你带了证件和枪吗?”

“带了。”

得到我的确认后,凉子迈开大步,推开前面聚集的人群,向楼梯走去,沿途的警卫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压根连句话都不敢问。如此一来,让跟在后面的我省了不少力气。

来到三楼,蜡烛还在摇曳,照明灯也全部打开,大厅明亮了许多,我一眼就看到那个盛放“化蛊壶”的玻璃罩子现在空空如也。

负责保安工作的警卫们如临大敌,犹如无头苍蝇般地在古董之间乱转,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橐橐的声音,不时还传来低声的叫喊与高声的责骂,看上去简直就是一锅名为“警卫与古董”的浓汤。

“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凉子天生就有做女王的资质,只消一声高八度的呵斥就将这个混乱场面压服下来。

人群中一个个头很高的人走过来。

“我是保安队的队长须川弥一。“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这位是我的部属泉田准一郎,我宣布此案正式由我们刑事部接手。”

“难道就让我们什么都不做?”

“以你的能力,我想那样子的确比较合适。”

我很清楚地看到须川队长的表情变的僵硬起来。这副熟悉的表情,我曾经在无数人的脸上见到过,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愤怒以及屈辱的组合,自从我被诅咒为凉子的部下后,经常可以见到这种不幸的东西。

“可是这里是由我们负责…………”

须川队长的话还没说完,就惨遭凉子毫不客气的腰斩。

“你们的责任就是报案,现在警方已经知道了!无关的人立刻退下!”

“但是……”

“没有但是!退下,否则以妨碍公务罪论处!”

在强势的凉子面前,须川根本连一丝反击的可能都没有,他只能摸摸涨成酱紫色的脸孔,挥手示意手下人离开三楼。

等大部分人都退出去之后,凉子、我还有须川队长谨慎地走到原本盛放着“化蛊壶”的展台前,当然,现在这个名词已经被冠以“空荡荡”的形容词前缀了。

呈长方形状的钢化玻璃罩完好无损,光滑平整毫无瑕疵。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强化型玻璃,即使是M16在两米之内射击,也不会被射穿;而且在展品的底座有灵敏度极高的感应头,重量一旦不对就会立刻发出警报;专属的红外线电子眼实行24小时监视,与展厅的全部出口都有连动装置。而且上述机关的制御工作全部都在另外的控制室内完成,再加上就在附近五米巡逻的保安人员,防范可以说滴水不漏。

但是现在化蛊壶确实已经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蜡烛灭了。”

凉子看着展台两侧已经熄灭的龙形蜡烛,若有所思地说道。刚才因为混乱以及灯光全开,所以我并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可能呀,蜡烛是经过特制的,即使放在六级大风中也绝不会熄灭的。”

“面对现实吧!”

随后凉子将负责这个区域的两名警卫叫过来询问,据他们描述,当时屋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两支蜡烛随即被吹灭,展台附近一下子就陷入黑暗,等警卫上前查看的时候,玻璃罩里的铜壶就不见了。

“…………风?”

我和须川队长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间屋子没有通风口,气流交换都靠位于入口处的大出力空调调整,别无别的信道。何况熄灭的仅仅是这个展台的蜡烛,其它的蜡烛仍旧摇曳,这件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侦探小说家所惯用的“密室”以及“不可能犯罪”,今天终于跳出平面书本,以炫耀之姿活跃在我等真正的警察面前。

俗话说:“灾难从不单独出行”,正当凉子、我以及须川队长勘察现场的时候,楼下忽然又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惊呼与叫喊。凉子回头看了看,从腰包里掏出手枪,命令几名警卫保护好现场,和我一起朝三楼扶手冲去。

“是东京都知事变成喷火怪兽了吗?”

凉子的语气里,期待的成分明显大过疑问。

“……拜托你不要想的这么诡异。”

跑到二楼与一楼之间的楼梯时,我看到一楼大厅中两百名宾客一片混乱,一名穿著西装的四十多岁男子躺在大理石地板上,似乎在绝望地挣扎什么。大家都在距离他身体两米以外的地方围成一圈,惊骇地望着他,没人敢凑近。

“我们是警视厅刑事部的专员,无关的人立即让开!”

两侧的宾客像是迎接摩西的红海一样,自动地为我和凉子让开一条路,路的终点就是那名倒地的男子。

当我凑近那名男子时,不禁倒退了一步,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好莱坞惊骇电影的翻版:他眼睛外鼓,双手紧紧握住喉咙,不断发出“荷荷”的声音,无数扭动的红色小虫从他曾经是嘴的器官里倾泻而出,掉落在地上,仿佛蠕动的血泊一般。更令人恶心的是,他的肚子非常明显地颤动着,可以想象更多的虫子正源源不断地产生,从他的腹部经由食道向嘴边爬去。

虽然有几名警卫想过去帮忙,但看到那些类似蛆虫的生物,却都望而却步。周围的人群一边以嫌恶的表情努力躲避着这番景象,一边又将猎奇的眼神投过去。不安的窃窃私语悄然响起,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甚至还有按动快门的声音。

“这个是会通过空气传染的!!”

一个流言忽然在人群中引爆,一瞬间叫喊声、哭声以及叱骂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皮鞋、高跟鞋敲击地板的不同韵律混杂成慌乱的乐章,二百多名客人外加几十名警卫化做巨大的洪流,向着唯一的出口涌去。

玻璃门在勉强抵抗三四秒钟后被挤的粉碎,人们踏着玻璃的碎片,拼命推着前面的人往外狂奔。所幸大厅内的人数并不是很多,所以在十分钟之内就全部安全地跑到展览厅外面,并没有人员伤亡。宽阔的大厅内只剩下我、须川队长、还有刚才那则流言的母亲药师寺凉子大人。

“碍事的家伙都走了,这样就可以安静地办案了。”

凉子的语调和她的手法一样地苛烈。

“拜托你用点温和的手段清场好不好!”

“温和?那是什么?”

那名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经被几名警卫抬到担架上,似乎已经气绝,尸体的抽悸只是红色虫子的蠕动作祟罢了。

凉子蹲下身去,小心地用手帕包起几条仍旧甩动着尾巴的小虫,放进一个玻璃瓶内。而我则在须川队长的配合下调查死者的身份,面对这一系列事故,须川队长本来就发紫的脸更加变本加厉。如果他躺在地上的话,哪一个是死者还真不好分辨。

死者名叫佐藤源嗣,今年四十六岁,是早稻田大学历史系的一名考古学者,这是从他的驾驶执照上得知的,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

正当我们在现场忙碌的时候,一名秘书摸样的人悄然出现在大厅内,用经过修饰的事务性语气对凉子说

“本次展览的筹办人和泉女士希望能与您谈谈。”

“哦?我正要去找她了解一些情况呢。”

“请随我来。”

说完秘书微微鞠过一躬,用显然是训练过的优雅步伐朝走廊走去。

凉子示意我把善后工作交给须川,然后我们两人紧跟着那名秘书,经过几个转弯,来到一间豪华的会客厅中。

虽然这厅不如讲演室大,但是就奢华程度而言,却是后者的数倍。厅内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一个老妇人、一个少女、一名中年男子,表情分别是沉着、漠然以及略带危机感的冷静。

这正是今天在主席台上的三个人。那老妇人头发雪白,但从相貌的神韵来看,年轻时是个美人;那位少女大概十八九岁,虽然长相清秀,但脸上却寥无表情,感觉好象是一个福冈土偶;而那名中年男子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有气魄的行动派。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这位是我的部属泉田准一郎。”

凉子说完,破天荒地没有加任何曾经带来无数麻烦的药师寺式修辞。

老妇人点点头,张口缓慢而又清晰地说道:

“失礼了,我是和泉友枝。是本次展览会出资者的监护人。”

我最初还以为和泉尚子就是她,现在看来必须对推测进行修正。原来和泉尚子是这位老奶奶的孙女,也是名义上的出资者,就是坐在沙发上的那位冷漠少女。而那位男子则是展览会的中方负责人赵明方先生。

“这次的失窃和来宾遇难事件,我深表遗憾,并为我们管理上的疏失以及给两位带来的麻烦而道歉……”

凉子对于这份有斧凿痕迹的恭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些文物都是出于中国政府的好意而借给我们的,失窃对我们是极大的困扰……”

和泉友枝说道,但是凉子丝毫不被这种表面的敬语所迷惑,单刀直入地问道:“

“警方也希望能够尽快破案,因此我需要关于失窃铜壶的资料。”

“如果解说标签没同壶一起被偷的话,应该还留在展台才对。”

“我需要更详细一点的。”

“抱歉,我们只是资方而已,对于学术上的疑问,并没有能够与阁下探讨的资格。”友枝的敬语措辞如同明治时期的华族贵妇人,一看就知道是豪门之中熟习礼法的人。

“赵明方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详细情形请咨询他好了。”

一直没做声的赵明方站起来,用很诚恳且带煽动性的流利日语对凉子说道:

“这个铜壶是属于我国博物馆内的宝贵收藏,如果贵殿能够破案的话,那将是一举赢取两个国家赞美的实绩。”

“本国首相的赞美还是免了,只是居然在本姑娘眼皮下发生这种案件,实在是不可容忍的渎神行为。”

我不知道赵先生听懂了几成凉子的发言,唯一了解的是,我们——准确地说是我——似乎又被卷进一桩诡异的案件中了。

“那么……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文物方面的疑问请联络。”

赵明方递过一张名片过来,上面三个烫金的汉字就和他这个人一样,非常醒目,但却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那名少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眼光都没往我们这里看过,仿佛这里发生的事情与她完全无关。

“那么,拜托阁下了!”

“放心好了,任何罪行在本人面前都如同内阁成员的人品一样不值一提。”

友枝再度深鞠一躬,凉子自信满满的保证令老人安心不少。

当我们再度走出那屋子的时候,来到停车场时,我问凉子: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揪出隐藏在黑暗中的犯人,切下他的头挂到我客厅的墙壁上去!”

实在是富有凉子风格的答案。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第二章 蛊,袭来

展览会上所发生的事情,第二天就被消息灵通的记者们捅了出去,一时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听说那个化蛊壶是被诅咒的邪灵,佐藤源嗣只是第一个牺牲者。”

某二流灵异题材作家如是说。

“明明是主办者自己监守自盗,企图骗取钜额保险金罢了。”

生存在现代商业世界的商人们多持类似观点。

“这分明是中国政府企图颠覆神国的生化武器!佐藤君千古!一亿玉碎!”

也有极右翼分子在大街上散发这样的传单。

总之全都是些不负责任的猜测。

而负有寻找真相使命的警视厅高层也大为头疼,因为接手这个案件的不是别人,正是名声赫赫的“驱魔娘娘”。因此他们一方面为她越俎代庖的擅自做主而恼火,另一方面也为有人出头替解决这件棘手案子而庆幸,这种种复杂心情的结晶体,就是“本案全权交予药师寺高等参事官负责,其它单位不得干涉”这一决议。

事实上,即使真的有人想干涉,也得先问问自己的胆量与凉子的高跟鞋才行,所以这个决议本质上说,与绵羊宣布不干涉狮子用膳是一样的。

按照一般的办案程序,首先应该是去调查日本国内的地下古董交易黑市,从而掌握失窃文物的流向,在根据形势做出相应对策。但是凉子却完全对此不感兴趣,反而派我去情报课调来关于过去几年以来野生动物进口的资料。

“作案的绝对不是人类,正常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凉子呷了口冒着香气的龙井茶,如此下了论断。这是案发后的第三天,凉子和我来到名字叫做“天禄楼”的高级中餐馆吃饭,费用自然是记在警视厅的帐上,因为这是“调查人员所应得的酬劳”(凉子语)

穿著唐服的侍者依次端上精致的中华料理。据说中华料理是以“色”、“香”、“味”三种标准进行评判,极品料理的烹饪必须使三者调和,从而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即使是小小的萝卜,都要雕刻成各种花卉的样子。现在端上来的菜肴,或许未臻完美水准,但对于习惯碗面与面包的我来说,却已经是极大的享受。

“那么线索要从何找起呢?现场完全没有指纹或者其它什么痕迹。”

“如果真是那么简单,交给刑事部的笨蛋就够了,哪里用的着本大小姐出马。”

“现在警视厅的办公室里一定是喷嚏声一片吧!”

我漫不经心地说道,顺手将一个炸成金黄色的椭圆肉丸放到嘴里。

“比化蛊壶有价值的文物多的是,罪犯既然有能力做到完全犯罪,却对其他古董置若罔闻,这就说明一点。”

“哦?”

“罪犯不是个历史白痴,就是别有目的。”

凉子的分析简洁明快

“能够了解那个壶究竟能做什么用,犯人的身份也就大概可以确定。”

“赵明方先生已经将详细解说整理成报告传真过来了。”

根据赵先生的报告,这个壶是古代“苗”民族用来盛放清洗神像圣水的器皿,而且更重要的用途是巫医治疗蛊毒所用的药品来源。

蛊是苗民族所特有的一种巫术崇拜,有苗族学者调查后认为,苗族几乎全民族笃信蛊。只是各地轻重不同而已。蛊是指生于器皿中的虫,后来,谷物腐败后所生飞蛾以及其它物体变质而生出的虫也被称为蛊。苗民族认为蛊具有神秘莫测的性质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蛊,可以通过饮食进入人体引发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乱。

原生态的蛊虫大多是指自然生成的神秘毒虫,而苗民族更研制出人工繁衍蛊毒的方式。传说中制造毒蛊的方法,一般是将多种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晰蝎等放进同一器物内,使其互相啮食、残杀,最后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虫便是蛊。蛊的种类极多,影响较大的有蛇蛊、犬蛊、猫鬼蛊、蝎蛊、蛤蟆蛊、虫蛊、飞蛊等。虽然蛊表面上看是有形之物,但自古以来,蛊就被认为是能飞游、变幻、发光,像鬼怪一样来去无踪的神秘之物。造蛊者可用法术遥控蛊虫给施术对象带来各种疾病甚至将其害死。

所谓的化蛊壶,其实就是巫医帮助蛊的受害者禳却痛苦的法器,具体做法是将清洗神像后的清水倒进壶中,壶里的水就具备了解毒的功效。这一说法,甚至连大名鼎鼎的《本草纲目》都笃信不疑。只是因为壶的数量极少,所以只有酋长或者土司才有机会享受的到。

“各种毒物在一起互相撕打?这根本就是国会议员竞选嘛!”

凉子语气里的毒素,并不亚于任何的蛊物。自命洁身自好的我,也多少具备了些抗体,但似乎还是稍嫌不足的样子。

“佐藤源嗣身体里的小虫,似乎和铜壶上的虫形纹路一样,失窃与发病的时机又几乎是同时,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我做着如上的推理时,侍者又端上一盘名叫“腰果虾仁”的菜,是用盐浸过的腰果以及去掉外壳的海虾烹调而成,富含营养。那虾仁弯曲在盘子里,就如同佐藤体内倾泻出的东西,这使得我的胃袋感受到一点小小的不适。

而凉子则完全没受影响,因为她本人就是令警视厅高层胃疼不已的病灶。

女王用过膳后,用柔软的香纸擦擦嘴,对她并不十分忠心的臣子说道:

“走吧,我们去罪犯的家里。”

“耶?谁的家里?”

“山根公利。”

山根公利,这个人是日本制药业中的巨头,著名的铁腕人物,控制在日本四成以上的药品市场,旗下的“山根制药”年营业额在五百亿日圆以上,而他本人的财富据说已经高达十亿美元,据说与数名国会议员从往甚密。不过他对于文化的关心却远高于其它的财阀,以“山根”命名建立的文化基金会有十几个之多,每年还会有给各所大学学者的捐款,甚至山根本人就是一名精通汉方草药研究的学者。

在前往山根宅邸的路上,我匆忙地复习着这个人的基本情报。身边的凉子开着崭新的BMW飞奔在东京街头,车顶呼啸闪烁的警灯昂然以“朕即法律”之姿无视着一切交通法规,龟缩在这小小“无法无天”里的我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你怎么会断定是他干的?”

我收起资料,问道。

“很简单,在海关的记录中,过去十年里山根制药进口的有毒生物最多。而且,他以前以学者的身份去过中国的苗族聚集区。”

“就凭这点证据?”

“如果是冤枉,就捏造一个别的罪名拘捕他好了。”

凉子发下如此的豪言壮语,同时一脚踩住刹车,因为目的地已经到了。

山根的别墅是座三层俄式建筑,加上附属的游泳池、花园以及停车场,面积超过二百坪。虽然装潢奢华但是却欠缺创意,一点也不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大门处两尊铜像分别是波拿巴·拿破仑与上杉谦信(译者注:日本安土、桃山时代的著名武将),我想若是凉子住在这里,那么门口树立的应该是爱卡捷林娜与武则天两位女王的肖像吧。

在面无表情的管家引导下,我和凉子来到别墅的会客室等候主人。过不多时,一个身穿棕黄色睡袍的男子出现在门口,这个人五十多岁,略有秃顶,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圆滚滚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显然是悉心保养之故。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相貌与我记忆里的某个人像似乎有所重合,但是颇为模糊。

“我就是山根公利,两位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山根很随意地拿起桌子上的鼻烟壶,漫不经心地问道,语气里缭绕着轻视与不耐烦。不过可以理解,无论谁被警察找上门,都不是愉快的经验,尤其对于财阀与政治家来说。

“不知道山根先生可曾听说最近东京国际会展中心古董失窃的事件?”

“哦,我略有耳闻,报纸上有过报道。”

“那么就不需要伪装了,赶快请你交出被盗的化蛊壶,这样判刑可能会轻一点!”

凉子的问题就如同她本人般直接且猛烈。

山根眨了眨眼睛,镜片后的目光看不出任何变化。

“哦?那是什么东西?”

“可以解除诅咒的神圣之壶。”

“对不起,这里并不接受奇幻文学的专栏投稿。”

“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罪行的存在,狡辩只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金钱。”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山根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屋子里的空气因为这两个人的对话而变的险恶起来,仿佛固体化了的岩层将空间切割成恶意的碎片。

就我的感觉,如果将凉子的攻击比做锐利的锐利的马其顿长矛,那么山根就如同是穿了欧洲重铠骑兵的甲胄。虽然看的见激烈交锋的火花,但双方都处于如字面意思一般的平手状态。

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忽然闯进屋子,原来山根刚才悄悄地按动了警铃,一个私人企业家居然拥有这样的武装力量,实在令人惊讶。

“擅自栽赃给良好市民是件很不名誉的事情,我与警界关系一向融洽,为你们的前途着想,还是停止这种不智的举动吧”

山根身边一圈乌黑的枪口指着我和凉子,看来主人并不好客。

按照凉子的个性,这种程度的威胁,一定会引爆“药师寺飓风”的,所以我暗地里摸了摸腰间与凉子佩枪同一型号的COLT三二口径手枪,准备大干一场。即使本性是和平主义的拥趸,在必要时刻也该毫不吝惜地为好战行为喝彩。

“那么你就拖着浸满蛊毒的残破身体去地狱领救济金好了!”

出乎意料,凉子毫无物理攻击的企图,只是甩出以干冰为材质的话语。山根本来得意洋洋的脸立时象被强力胶粘住一样,虽然嘴角仍旧留着轻蔑的笑意,但眼神里瞬间闪发出一丝怨毒,厚厚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就象所有二流电影里的反角一样,山根也未能摆脱“欠缺独创性”的窠臼,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大声命令警卫:

“可恶!!把他们赶出去!!赶出去!”

警卫们还没得及将腰间的警棍拿出来,凉子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会客厅,我紧随其后。

在凉子以往的对阵中,似乎还没象今日一样毫无结果的记录。更奇怪的是心高气傲的凉子居然丝毫没有懊恼之情,反而把胸挺的更直。从别墅到停车场一路上,高跟鞋在石板地上神气地哒哒作响。

这让我想起了警视厅里流传很广的一段对话:

“一定要找个借口把那个女人排除出警界……她到底有没有过失误的时候?”

“或许有吧,问题是,她认为自己失误过吗?”

据说是警视厅的两位大老之间的对话,真实情况无从查证,相信作者一定受过不少委屈,才能说出这种切肤之痛的话来。

在重新飞驰在路上的BMW里,凉子忽然开口问道:

“泉田,对于今天山根的表现,有何感想?”

“啊……他的口才,似乎与你的差距有几万光年才对。”

“哦?你对我的评价很高嘛。”

“哪里,只是客观的艺术性鉴赏而已。”

其实我想回答的是“只是单纯的自暴自弃罢了”。

“不愧是我的奴隶!就是那样没错!”

在凉子的日语里,“奴隶”与“部下”发音是相同的,不过很难分清楚何者为本体,何者为喻体就是了。对此,我并没有振臂高呼万岁的自虐倾向,所以保持着沉默。

“那种层次的家伙哪里是我的对手,我没有追逼是别有目的。”

“哦?那么……”

“我只是想充分撩拨起他的恶意愤怒,然后引诱它出洞而已。”

“它?”

“既然山根盗窃化蛊壶,那么他自己一定是自己中了蛊毒,并且偷偷饲养了蛊这种东西。窃贼相信也是他饲养的蛊所为,否则以人类的能力是不可能在JACES出品的防盗器材保护下盗窃得逞的。”

实在是武断的论调。我接着补充到

“说起来,赵先生提供的资料里也有提到:蛊被认为是能飞游、变幻、发光,像鬼怪一样来去无踪的东西啊,而且可以攻击宿主所指定的目标。”

“没错,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刚才的刺激已经足够令他驱使毒蛊来杀我们灭口了。”

我这时的感觉和初次见到化蛊壶的时候一样,一阵嫌恶式的冰凉爬满全身。

“这么说你已经有对策喽?”

“没有。”凉子很干脆地回答,“所以就要仰仗身为助手A的你了。”

“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太迟了吧!”

“提前通知,就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我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车窗,但是连密闭玻璃容器都钻的进去的生物,怎么会在乎这种程度的防御。

讨厌的预言永远都是最准确的,刚刚过了几秒钟,以平稳性而自豪的BMW忽然车身一颤,紧接着就强烈地震动起来,就好象是被一个怪力捏在手里的玩具一样。

“来了!”

凉子抓住右边的车门把手,我抓住右边的车门把手,趁车身再度颤动之时,同时用力打开车门,顺势跳了出去。当我们落在地上的同时,凉子的新款BMW猛然从地上挣起,全身直立向天空飞去大概五米的高度,然后在重力的驱使下,激烈地撞击地面,连续翻滚了几圈后,悲惨地以四轮朝天的姿态结束了它身为名车的一生,柏油路面出现几个深深的大坑。

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段是位于山根别墅与东京市区之间的高速公路上,后面的车辆看到紧急情况,即使司机想到刹车,强大的惯性也不允许这么做,一下子数十辆车相继追尾,其中既有名贵的罗尔斯·罗伊斯,也有丰田这样的便宜货,它们在不同的部分散发出同样颜色的黑烟。

不过我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事了,虽然肉眼看不到,但是耳朵却可以听到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咝咝”的声音,而且距离我和凉子越来越近。

“这边走!”

我拉住凉子跨过高速公路的护栏,向下面的路基狂奔而去。几次随凉子办案的经验告诉我,但凡诡异的灵异生物,都是不怕枪击的。

“这样逃亡的样子似乎不适合主角啊。”

“别啰嗦!想活命的话就快跑1

如此强悍的呵斥我的上司,我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验,正如Ambrose·Bierce的《魔鬼字典》所说,“勇敢”是一种因为过度恐惧而表现出的强烈求生欲望,不过凉子对于我的僭越无礼却没反击。

森林相当茂盛,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自作自受的逃亡者和她被连累的跟班,尽力在树林之间穿梭,而身后却始终响着令人联想到某种生物的咝咝声以及树枝被拨动的声音。但当我回头看去时,却只能看到树叶抖动,一种邪恶的存在正在以我肉眼看不到的方式穿越空间,向我逼近。

我相信它与我之间的距离是和我的生命线是等长的。

森林很快就被穿越,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环形的蓝色湖泊。

“快,跳下去!”

凉子大声喊道,我的神经回路一瞬间强烈地感受到危机的存在,急忙向水里跳去。在我低下头的一瞬间,“呼”地一声,一阵杀机的风从我刚才头颅占据的空间急速通过,震的我耳朵一阵疼痛。

我跳进湖里的开始几秒钟,因为没有很好的屏住呼吸,所以水一下子进入鼻孔,令得我的一下子被呛到,肺泡痛苦地收缩。我不得不重新浮上水面,大声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才再度潜入水中。

水质很清,我可以清楚地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几米内的环境,凉子在我身边不到两米的地方,也极力屏息宁气。

我突然看到水中起了异常的变化,一部分透明的湖水被某样在水中的东西排除在周围,形成圆筒状的空心,就好象一截固体化的空气忽然插进水里一样。那东西四周水流的变化清晰地勾勒出它的形状,椭圆形的头部、大约有一根电线杆粗长的身躯,这是一条透明的大蟒蛇!

湖水对它的物理规避使它终于现出了形迹。

凉子也注意到了,追击者同样看到了我们,开始向这边移动过来,我这次可以清晰地看到蟒蛇游动的轨迹,这是一种象征着死亡与恐怖的优雅S形。

看到这条透明蟒蛇只是做到了肉眼无法识别,没有达到实体虚无化的程度。我的大脑机能瞬间爆发出一个智能的分子,于是我开始向岸边靠去。所幸跳水的地方距离岸相当近,所以只用了五秒钟我就够到了湖岸。

等不及喘息,我立刻爬了湖边,我跳水时掉落的COLT三二口径正躺在草丛中。我飞快地捡起枪,奔到岸边向水里望去。那条蟒蛇也已经察觉到我已经上岸,也在准备上浮,空心的身体在水里清晰可见。

身为两届射击比赛第十四名的我今天终于发挥出了应有的实力,没等到那条蟒蛇再有活动的余裕,我向着水中连续六发速射。虽然湖水起了一定的阻碍,但是这么近的距离,COLT的威力足已贯穿任何有机质结构的物质,不管它是不是隐形。

从湖水无形中渗透出几缕血色,咝咝声因为痛苦而恼怒起来,我看到水中那因为疼痛而剧烈扭动的空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因为过度紧张后的放松而微微做疼。

正当我持枪的手自然下垂的时候,一声尖厉的嘶叫传来,水面忽然分做两半,那条隐形蟒蛇从水中一跃而出,拼尽全力朝我的咽喉直扑过来,我酸疼的肌肉已经无力躲闪。

“嘭”一声闷闷的撞击声传来,我猛然抬头,蟒蛇的头部在一瞬间被一样红色鲜艳物体直击,被迫改变了方向,重重地倒在了草坪上,咝咝声彻底消失了。

“哦呵呵呵呵,记得这个恩情要用你的一生来偿还啊!泉田!”

我的上司一身水淋淋地站在我身旁,仍旧是一副美丽嚣张的笑容与声调,右脚的红色高跟鞋鞋跟带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把别人推进危机再加以解救,这就是所谓的恩情吗?”

“你的人生观怎么这么灰暗!”

“大概这就是知天命吧。”

“你能用过去式说这句话,全拜我所赐。”

正当劫后余生的我们进行着毫无热切感动的对话时,远处忽然出现一群人类的身影。

“喂!!你们两个是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停顿半秒钟之后,一声可以形容为悲鸣的惊呼从人群中响起。

“驱魔娘……药师寺警视?!!!!”

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耳熟,我和凉子同时看到几张扭曲的熟悉脸孔。

原来这里是警视总监以及警界的高官们打高尔夫球的场地。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第三章 公寓里的莎剧舞台

遭到隐形蟒蛇袭击的侦探二人组误闯高尔夫球场,这个意外将警视总监的好心情彻底打碎。警视厅的人形噩梦居然突然出现在总监神圣的度假“净土”,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吉祥的遭遇。

凉子和我利用高尔夫球场的淋浴设备冲了个澡,然后换上干净的高档衣物,这是JACES的专属直升飞机从凉子的寓所里特意取来的。光凭此举就令知情的观众们瞠目惊舌,不过他们最多也只能泛泛“人家是JACES的第三代继承人”的酸水罢了。

“那么,以上就是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在总监的旅馆房间里,凉子和我汇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汇报结束后,总监两条眉毛拧成“逃避责任”与“胡言乱语”的形状,满是老人斑的脸孔透着高级官僚特有的畏缩与怯懦。

“那么接下来,英明的您觉得该如何行动才符合我国警察形象呢?”

凉子的语气里长满了讽刺的倒刺。

“这个……我目前正在休假中,对于第一线的决策并无足够的权限予以指导,就依靠阁下自己的判断行事吧。”

其实这句话也可以翻译成:“我可不想为你负起什么责任……”

“明白了,破案的任务就交给我,长官您只要向公众解释就可以了!”

凉子说完随后离开了总监的房间。我没有回头,但也能猜到总监连秃顶都涨红的尴尬表情。我想他此刻眼中的凉子,是头顶长角,脚下羊蹄、背后还有尖尖尾巴和巨大黑色双翼的恶魔吧。

用“休假期间是没有使用公车的权限”为借口强行借了总监的昂贵跑车之后,凉子和我再度来到山根的别墅,随女王大驾的还有五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这是刑事部应和药师寺高等参事官的召唤,通过抽签来选拔出的人选,全部都是彻底被幸运之神抛弃的家伙。

“既然山根的蛇蛊失败,那么等一下只要稍微压迫一下他的神经,就足以让那家伙交代出一切了!”

“毕竟正常人的神经是无法承受你的一击。”

“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替上帝执行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罢了!”

这与其说是凉子的责任,倒不如说是她的兴趣,我可以看见上帝苦笑的摸样,应该是和警视总监一样吧。

长长的警车车队呼啸着驶进两位伟人看守着的别墅大门,凉子第一个跳下车,冲匆忙赶来的管家晃了晃证件,高亢的声音宛如雪梨歌剧院里的女伶。

“叫山根公利那个饲养蛆虫的生物立刻出来!”

管家脸色苍白地摆了摆手,那点自得的矜持在足足高他一头的凉子面前像是扔进核子炉中的纸片,半天才勉强回答道:

“我……我家主人正在休息,现在不会客!”

“哦呵呵呵呵,罪犯是没有沉默权的!”

人权和法律都是凉子所经常省略的东西。

闻讯赶来的私人警卫们出于忠诚心与义务,习惯性地摆出来阻拦的姿势。在他们下决

心是否真心抵抗之前,凉子朝着她身后的我与五十名警察喊道:

“各位,现在是正当防卫时间,请尽情地发泄你们杀戮的本性吧,警视厅会报销一切费用!”

不知道是畏惧五十一支黑油油的枪管还是畏惧凉子充满杀机的威胁,总之私人警卫队的士气很轻易地就瓦解了。凉子毫不理睬这些小喽罗们,穿过他们身边,拎着管家的后领直奔山根的卧室而去,我紧紧跟在后面。

山根的卧室位于一楼,我们闯进卧室,里面的布置出乎意料地简朴,只有一张宫廷装潢的双人床算得上是奢华,其它只有一个壁炉与一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种英、日、中文医学书籍,墙壁上贴着一张德间书店最新版的世界地图,甚至连椅子都没有一张,乏味的装潢与大财阀的身份很不相配。屋子里空无一人,床单也没有睡过人的痕迹。

“快说!山根他跑到哪里去啦?”

“我……我也不知道啊,主人他明明半小时之前进的卧室,并没有出来过啊……”

管家犹如一尊名为“惊恐”的塑像,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声音低的几乎成为耳语。

凉子环顾了几圈四周,慢慢走到壁炉前,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炉子边缘,转身用平静的语调地说道:

“拿些炸药来,要高纯度的!!”

以她说话的气势,就算现在要求核子武器,我也不会奇怪。

刑警们并没有带炸药过来,于是便从山根私人警卫的储藏室里征集了一些过来。在搬运炸药的时候我听到两个警员悄悄说道:

“药师寺参事官要这些炸药做什么?”

“大概是要把这别墅连同我们一起炸掉。”

“那么召唤自卫队来拯救我们啊。”

“就算是驻日美军也无可奈何,那个人是神一样的存在吧。”

身为秉持“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除了我以外全数阵亡”论调的凉子的部下,有如此悲观的情绪也不足为奇。我唯一想修正的,只是把“神”换成“恶魔”而已。

“喂……等一下……这样以来,这栋别墅就会完蛋。”

管家抱着头,像是呜咽一样地说道,只是这发言在凉子面前根本就如同婴儿般的无力。不过他并不需要因此而感到自卑,我想地球上还没有人进化到可以与凉子对抗的程度。

“轰!!!”

壁炉一面的墙无法承受住炸药的冲击,像是巨大的乐高积木一样轰然倒地。等到硝烟散尽后,我看到在原来壁炉的下方出现了一个类似水井的洞口和一具铝合金的梯子。

洞口只能容纳一个人下去,凉子、我和另外一名警官依次从梯子爬下去。

洞里微微有凉风,和周围狭小阴沈的井壁相应和,很容易将人内心深处的原始恐惧呼唤出来,发酵成为“怯懦”与“害怕”的神情。

大概往下爬了三米,我们抵达了洞的底部。看来这里是山根的密室,墙壁很潮湿,洞内壁顶有一盏电灯,将洞内的景象照的很清楚。

但是这是什么样的景象啊!

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两侧摆放着几个木质柜子,柜子里放满了各种有毒生物的恐怖标本,有些肢体残缺不全,摆成各种诡异的姿态,似乎在垂死挣扎的一瞬间被凝固在时空中一样。在它们身边还有些活着的东西,长满毒腺的黑色蟾蜍、长度达到半米的百足蜈蚣、黑寡妇蜘蛛以及有着三角头部与宽大颈部的眼睛王蛇。这些冷血动物遍布在洞内的各处,以一种漠然却带有威胁的眼光望着入侵者。

洞的尽头是一张桌子,一个人背对着我们趴在那里,在他的周围活跃着一种特异的红色,犹如火焰一样跳动着。

警官小心地饶开那些泰然自若的生物,走上前去推他的肩膀,然后山根公利并没有反应,反而身体发软,无声地滑到椅子底下。

“啊!!!”警官的惊骇声音一下子响彻整个密室,向后退去,一下子摔倒在潮湿的地上,黑蟾蜍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往边上靠了靠,我和凉子则冲到前面。

就着灯光,我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山根,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死者山根才对。和佐藤源嗣一样,山根的尸体眼睛鼓起,嘴部张到极限,双手紧握着喉咙,几条红色的小虫还残留在唇边甩着尾巴,它们的几千条兄弟姐妹以令人厌恶的形态围绕在尸体的身边。

而山根的旁边,盛了半杯清水的化蛊壶平静地立在桌子,人脸依旧痛苦不堪,犹如山根与佐藤一般。

毫无疑问,山根就是罪犯,虽然他猝死的原因不明,但失物毕竟是找到了。

“那是什么?”

凉子的视线越过化蛊壶,指向桌子上的几本书。那似乎是中国风格的书籍,上面的汉字是用很古老的字体写出,在其中一本书的书页中似乎还夹着什么。书的旁边躺着一只似乎才死去的扁平蜈蚣尸体。

我翻开书,发现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背景是茂密的森林,主角是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三个人穿著蓝灰色的毛式服装,另外一名女子则是异民族的装束。

“是苗族的装束!”

见过识广的凉子拿着照片说。

“似乎这几个人很眼熟的样子。”

照片里的四个人大约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从照片的年代推算,他们应该也已经进入机能老化的老年时代了。

“这个不就是山根公利吗?”

我发现照片中站在左边的男子酷似眼前曾经是人类的尸体,待我再仔细端详,忽然发现不光是山根,照片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有些模糊的印象,

“简直就是悬疑电视剧里的情节,助手A,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将这个助手A的称谓彻底无视,旁边沦为路人B的警官仍旧忐忑不安地望着四周。

“这个人似乎是山根,他旁边的很像是年轻时代的佐藤源嗣,这两个人原来认识呀。”

“最右边的苗族女子你不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吗?”

“难道是和泉尚子?她只有十几岁啊。”

话虽这么说,但是照片上的女子与会展中心的冷漠少女简直同出一辙。

“哼哼,这件事越来越蹊跷,本姑娘就来满足一下大众的好奇心,把真相彻底揭穿吧!”

凉子命令我将化蛊壶、书、照片以及虫尸带上,然后三个人爬出洞口。尸体的处理就交给在一旁守卫的警察们,我和凉子驱车先行离开了山根的豪宅。

“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先去东照宫好好吃一顿和式大餐,然后回家里去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那么化蛊壶呢?”

“为了首都圈内的市民福祉着想,姑且就让本参事官代为保管好了!”

这与东京市民有什么关系?我想,不过这一天的折腾也几乎榨干了我全部精力,因此对于凉子后半段的提案持赞同态度。至于那个诡异的化蛊壶,我想还是放到同样邪恶的凉子家里比较稳妥。明天交还给和泉友枝与赵明方,这案子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陪凉子吃过饭,然后我推辞了凉子送我的建议,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去。一身疲累的我回到自己的公寓,匆匆冲了个澡,躺倒在床上便睡。

在睡神降临的一瞬间,忽然《卡门·序曲》忽然响起,强烈地刺激者我的耳膜,这是我设定的门铃声,意味着有客人拜访了。

“这里是泉田家,您找哪位?”

我不耐烦地爬起来,对着通话器喊道,那是一种混杂敬语与吼叫的声调。

“这么晚来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我是和泉尚子。”

一个女性的声音传来,我楞了一下,连忙穿上稍微正式点的衣服,起身去玄关把门打开,那名冷漠少女正站在门外。

“啊,请进,和泉小姐……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是的。”

虽然我居住的地方治安还算不错,但是一个拥有几亿身价的女孩子夜里一个人来拜访,也实在是需要有过人的胆略。

我把她让进屋子里,从厨房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给她。因为那照片的关系,我不由得仔细看了几眼和泉尚子,的确与照片上的苗族女子很象。

“…………”

“………………”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沉默,我们两个似乎都期待着对方说话。看到气氛有些尴尬,我装作咳嗽一声,然后问道

“和泉小姐这么晚过来,是来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吗?”

和泉尚子默默地点点头,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说不清什么含义的神情。

“主谋是一名叫山根公利的企业家,现在他已经证实死亡,化蛊壶已经被我们警方控制。”

“哦,那么贵方可还搜到什么其它东西。”

“恩,还有一本来自中国的古旧书籍和一只死去的蜈蚣,就这么多,详细的情况需要等待进一步的确认。”

我刚刚说完这句话,咖啡杯子“啪”的一声被打翻,滚烫的黑色咖啡流遍桌子。和泉尚子犹如被赤红的烙铁接触到一样,全身悚然一颤,原本冷漠的脸孔忽然变的扭曲起来,仿佛我刚才说的话直接切断了她的敏感神经线。

“和泉小姐?”

对方没有回答,全身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是皮肤开裂的声音。

久在凉子手下工作的我忽然意识到我眼前的不再是名为“和泉尚子”的少女,而是另外一种极具威胁的生物,目前的形势似乎是与“乐观”彻底无缘。

“和泉尚子”突然大吼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直接向我扑来。我连忙向右边躲闪,它从我身边擦过,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机械碎裂的声音,我一个月以前新买的RYVAIUS音响就此走到人生的尽头。

没等它转过身来,我拼命将沙发朝它推去,希望能够迟滞一下行动,但是它的速度大大超乎我所了解到的人类极限,像是嘲笑我的矮小公寓一样高高跃起到天花板,然后又向我扑来。退无可退的我随手拿起一样东西向它奋力横击,一声惨叫与一声喀嚓的断裂声同时响起,它被我重重一击打到沙发后方,而我手中的名贵高尔夫球杆也断裂成了两半。

“和泉小姐!!请你冷静!”

我也曾经这样大喊过,企图能唤醒它的人性良知,但是这种无条件和平主义的窠臼被它类似野兽的“吼吼”声震的粉碎。

我的佩枪挂在了卧室,现在去取是不可能的事,刚才两次侥幸的闪避已经用光了我全部的运气,如果它再次扑击的话,那我将得以连升两级成为警视,当然是追授。

突然,卡门·序曲又再度悠然响起,它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玄关处响起了钥匙旋转的声音,大门在乐曲中一下子猛然打开,药师寺凉子如同美国漫画英雄一样忽然出现。

说时迟那时快,凉子手里的手枪在两个瞬间射出四颗子弹,三颗命中了“曾经是和泉尚子”的生物,另外一颗则将朋友送给我的乌干达木雕打的粉碎。

穷人毕竟有穷人的优势,如果是类似山根家或者凉子家那种复杂的房屋结构,刚进玄关的凉子是不可能立刻抵达大厅的。只有我居住的简陋公寓,才能实现这样的作战。

受了重伤的“它”瘫在地上,三颗子弹全部命中了要害,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完全消失。相反,另外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出现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又被我救了一次,泉田,你要转世做我的奴隶七次才能报完我的大恩哟!!”

“我已经是七难八苦了……你怎么会忽然会来我的寓所?”

“只是想到一些需要当面讨论的重要议题,特意过来一趟而已。反正汽油费是总监出。”

凉子高高在上地踢了踢蜷缩成一团的“和泉尚子”,后者已经丧失了活动能力。

“等一下,你怎么会有我公寓的钥匙!!?”

“真啰嗦,有什么不可以吗?身为部属,你连同身体与灵魂都是我的1

希望她下次不要说这种容易引起天大误会的话,而且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也并不是我自愿的。

我注意到凉子手里拿的是今天在山根的密室里搜到的古书。

“哼哼,看来和泉友枝与赵明方隐瞒了很多事实。”

“你看的懂这本书??”

“日本的汉字本来就是来源于中国,只要掌握好规律,并不难懂,我以前曾经进修过一年的中文。”

凉子做什么都是一流水准,无论射击、剑道、杂学甚至毒舌,看来在这一长串履历后面还得加上一条“中国语”。

这本古书的名字翻译成现在日语的话,勉强可以叫做《蛊之秘术》这个多少有些电动RPG色彩的名字,里面介绍的都是些关于苗族之蛊的秘术。

凉子已经将其中值得注意的地方划上了红线。今天追袭我们的是名叫“隐蛇蛊”的东西,是可以飞行、幻化、隐形的可怕生物武器。而山根与佐藤倾吐红色小虫的症状,则是一种叫做“情蛊”的发作迹象,据书上说这种蛊多用于女子对付自己变心的情人。化蛊壶则是可以中和蛊毒的道具。

“一般来说,一个施蛊者只能够同时拥有一种蛊。而今天我们发现的那只蜈蚣显然是刚刚随着山根死亡而死的蜈蚣蛊,这种蛊专门是用来偷窃财物的。”

“所以,袭击我们的蟒蛇是另有其人喽?”

凉子嘴角带着一丝嘲笑点点头,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传真。

“这里还有些有趣的东西,是我委托JACES的征信社获得的资料。”

我接过传真,读了几行,惊异地抬起头来。

“原来山根公利、佐藤源嗣以及和泉友枝三人三十年前曾经是一起赶赴中国云南省(中国西南地区的行政区,苗族的主要聚集地——作者注)进行考察的考察队队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大秘密放到最后!”凉子没理会我的疑问,继续说道:“这个化蛊壶的真面目,并不是解毒之用。”她把那个小巧的铜壶高举在手里,在廉价的日光灯下照耀下那副苦脸泛着黄绿光芒。

“难道是用来选举投票的吗?”

“比那种东西要高级一些。”

凉子粗暴地用手指在壶边缘用力搓起来,壶的表面开始有龟裂,然后外皮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全部脱落干净后,这个壶的花纹仍旧相同,但是人脸却是变成了笑容的摸样,原本下垂的嘴角现在却高高地翘起。

“这个名字叫做催蛊壶,其实是蛊毒的催化剂!与真正的化蛊壶功效却是完全相反。”

我不能不承认,对于局势的分析以及推理,凉子似乎把握的很清楚,关于前面的若干线索我还没有清晰脉络,她就已经成竹在胸了。

正当凉子解说的时候,地下的和泉尚子忽然悲鸣一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躯开始逐渐变化起来。我和凉子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它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形象慢慢地变的苍老,最后居然变成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老妪。

我和凉子面面相觑,正在此时,卡门序曲第三度响起,随后两个人从凉子没关好的大门擅自走了进来,一个是和泉友枝、另外一个则是赵明方,两人见到屋子里的这番景象,一下子脸色惨白。我的公寓似乎成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莎剧舞台,数个角色连续出现,而且都是颇具戏剧效果的登场。

“哟,两位阴谋家,你们是过来收尸的吗?”

凉子冷笑望着他们两个。赵明方一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和泉尚子,面色大变,急忙俯下身子去扶起奄奄一息的她,而和泉友枝则摇晃着身体喃喃自语,几乎站立不住。

“灵异的故事就演到这里!下面该是真相的发表时间了!”凉子指着神情恍惚的和泉友枝,大声说道。

“三十年了,今天终于要被外人知道了么?”

和泉友枝全无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精干,手不住颤抖。

“不要背诵这种无聊的台词,快快从实招来!”

赵明方恼火地抬头望着凉子,但后者则以更高的姿态回望。和泉友枝慢慢坐到沙发上,

略带枯涩地问道:

“也罢,苗花,我可以说么?”

老妪形象的和泉尚子闷闷地“恩”了一声,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于是,和泉友枝双眼空洞茫然地看着前方,开始叙述。

原来,和泉友枝、佐藤源嗣以及山根公利三个人曾经在三十年前同为一个去中国西南地区考察植物的考察队成员。苗花就是山根公利在苗族聚集区的情人,并且从她那里学得不少关于蛊的秘术,佐藤也与另外一名苗族女子成为情侣。按照苗族的习俗,苗花与另外那名女子在山根与佐藤的体内放置了“情蛊”。当考察队归国的时候,山根与佐藤却违背自己的诺言,将自己的苗族爱人离弃。山根用学来的汉方技术成为财阀,自己还悄悄地饲养起蛊。

因为日本本土距离中国云南省十分遥远,所以山根与佐藤蛊毒发作的威力并不致命,但也足以令他们两个人痛苦万分。最近的某次机会,和泉友枝来到云南,发现苗花和她与山根公利的儿子仍旧活着,便下了决心协助她向山根复仇。

苗花服用了可以变换外貌的蛊药,把自己改变成为十几岁的少女形象,更名为和泉尚子,以继承和泉集团的名义潜入到日本,而她的儿子则化名为赵明方,以整个部落的财力,在中国国内为文物展的成行而奔走——因为催蛊壶受到国家的保护,所以只能以文物展览的方式送去日本。

接下来他们改变了壶的外貌,冒充“化蛊壶”大肆宣传。山根与佐藤得知,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偷取这个壶来解除蛊毒,然后就会被被壶催化的情蛊所杀死,从而达到复仇的目的。

“这么说,那条蟒蛇其实是和泉尚子派出来的?”

“是的,因为得知你们前往山根家后,苗花惟恐你们从他口里得到什么……”

“结果灭口失败,她不得不再次亲自登门服务。”

和泉友枝无力地点点头。

“那个狂暴的变身也是蛊的一种?”

“这个变身是母亲变换外貌的副作用。”赵明方忽然说道,“催蛊壶也可以通过空气发挥作用,所以只要一接近这个壶……”说完他低下头,他怀里的母亲衰弱地笑了笑,那是一种老人的笑容。

“那个佐藤也是因为正巧赶在壶被偷离玻璃罩的时候在场,结果被空气传播催蛊效果而催化致死的喽?”

凉子的声音只是确认。

“现在……既然复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即使被抓到……无论你们怎么处理都无所谓啦。”

说话的是躺在赵明方怀里的和泉尚子。屋子里的三个反方角色都低下了头,沉浸在解脱感与沮丧中。

如果公布出去这段对话的话,其中的关于蛊的知识部分,恐怕会令得现代医学理论体系彻底崩溃吧。

宇宙还真是神秘。

“果然男人根本就不是可靠的种族!只有奴隶一种用途而已!”

凉子用这句话为本案做了结语。

一贯在大结局才出现的刑事部警察们将三个人带走,至于用什么样的罪名起诉才能避免真相外泄,那就是警视总监的责任了。

“日本警察也只有这一点有可取之处。”

凉子看看远去的警车,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过那对母子倒真可怜。”

想不到凉子的神经回路中居然也有“同情”这种结构存在。

“也有比她们更可怜的人存在啊。”

我环视一下自己的寓所,满目狼籍,心爱的音响与高尔夫球棒全灭,分期付款的沙发也接近散架。

“泉田,今天我记得你曾经对我无礼。”

“哪里有这种事情?”

“我跑下高速公路的路基时,似乎有人对我大吼:别啰嗦!想活命的话就快跑1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对于恩人无礼,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过,如果今天的宵夜你请的话,那么你的罪愆或许会少一点。”

“好吧好吧……”

单凭我是凉子的部属这一点,就足以死后被罚下十八层地狱了。

“我听说有家店的怀石料理做的很不错,哦呵呵呵呵!”

没等我有机会反驳,凉子就先走到门口,我也只得跟随而去。

(全文完)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

后记

作者后记

算上这一部,凉子与准一郎的冒险故事就出足五部了。多谢各位读者的捧场,才能让这两个“史上最不可一世”的侦探得以延续他们的故事。很多读者来信说笔者是否在写作的时候参考了小早川奈津子大人的性格,也有人直接称呼药师寺凉子为完美版的小早川,关于这一点,笔者的回答是:“不知道。”实在是无责任的答复呀,不过在写作的时候,笔者的确没有存在过“这个人要写的象小早川”或者“按照小早川的模式该如何如何“的念头。

不过这一次,连笔者都被自己出奇的勤勉所感动。不仅按时开始动笔,而且结稿的时候居然还比截稿日提前三天,据说编辑三浦先生还为此打开香槟在编辑部庆祝了一番,实在是不得了的功勋呀。如果保持这样的状态,那么今年内完成其它作品进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呢。但是这样一来,事情就会演变成如此的样子:

“田中先生,听说您已经破记录地提前交稿了啊。”

“哈哈哈哈,这都是因为我良心发现了吧。”

“也就是说,下一档期也就可以提前开始了喽?”

“…………”

于是欲哭无泪的笔者终于陷入人类无止境的贪婪本性之中,这也是报应吧。

在此要多谢担当出版工作的岩先生、宇喜多先生、大口先生以及负责插图封面绘制的浅井小姐,还要特别感谢特意从早稻田大学送来资料的前田教授。还有各位热心的读者,敬请期待着凉子女王的下一次华丽大冒险吧,当然,前提必须是笔者仍旧保持现在的神勇状态才行,对此笔者自己可是一点自信也没有。

笔者拜上

二零零一年一月十六日

《药师寺凉子奇怪事件簿(伪)》 作者:马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