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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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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正文 作者及其作品简介

  彭力群 译

  勒内·巴雅维尔(1911~1985年),法国著名科幻小说作家、记者、编辑,曾做过家庭教师、银行职员和演员。
  主要作品有《毁灭》(1943),《塔尔多尔》(1944),《世纪末日》(1968),《卡特芒都之路》(1969),《独兽的女人》(1974),《蓝色马车》(1980),《暴风雨》(1982)、《巫师》(1983),其代表作为《大秘密》等。勒内·巴雅维尔是法国及欧洲拥戴的作家,但因政治原因被终生排斥在龚古尔文学奖的门外。

  《冰人》(1968)是法国名列榜首的一部畅销小说,仅在法国就销售30万册,获1969年最享盛名的“法国书商奖”。评论家赞誉该小说可与伏尔泰、儒勒·凡尔纳和阿西莫夫的作品相媲美。
  这部小说以过去为背景,针对当代现实,描写未来社会。对当代紧张的世界局势和军备竞赛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对大国间的争霸作了深刻的揭露和辛辣的讽刺。勒内·巴雅维尔在每一个人的面前提出了一个基本的问题,即生活的意义——人类能否学会拯救自己而不致毁灭。小说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把生物冷冻再回复生命,是科幻小说中常用的幻想题材。冷冻保存食物的方法发明于1834年,不到几年时间已发展得十分完善。把鱼、青蛙等痘物冷冻后复活的实验,早已取得成功。最近,据报载,美国医生使一位在1902年因患肺炎而冷冻88年的妇女复话。看来,科幻小说中的幻想在当代正逐渐变成现实。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说又具有相当的科学性。
  总之,这是一部使人爱不释手的优秀科幻小说。作者继承了儒勒·凡尔纳开创的法国科幻小说的传统。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第一章

  西蒙医生站在屋里,双手揣入衣兜,前额抵着玻璃窗,看着巴黎的曙光渐明。他32岁,瘦高个,头发乌黑,身穿黄褐色的高领毛衣,墨色灯芯绒裤,蓄着黑色卷曲的短须。由于夏季在极地工作时常戴墨镜,所以眼眶周围的皮肤呈嫩白色,宽阔的前额上有长时间在阳光下眯眼看东西留下的皱纹。此刻,他眼皮浮肿,眼睛布满血丝,睡不着,哭不出,忘不了……
  南极大陆的探险开始于几年前。依靠科技的进步,他们克服了气候和远距离带来的困难,有了舒适的住处。刮大风时,他们就躲进屋内,风停了,再出来继续工作。在地图上,整个南极大陆被划为若干个楔形块。已建立了维克多营地的法国探险队,为便于勘探,把他们那个楔形块又细分为几个矩形和梯形块。他们明白,这里所能找到的只有冰雪和土石,但在这里不用害怕城市里弥漫的一氧化碳,也没有交通阻塞。他们还可以把自己想象为敢冒大风险的勇敢的探险家。
  他们刚刚探侧完381号梯形块,报告已发往设在巴黎的总部。接下来该探测382号地块了,但他们并没有按部就班地继续干下去。
  一架新颖的冰川地面探测仪运抵维克多营地。据说这架仪器能探测出几英里厚的冰层下地貌的详细情况。37岁的冰川学家路易·格雷急不可耐,想马上作实地试验。
  他们决定先探测距南极点数百公里的612号地块。一架大型直升飞机往返了两趟,把人员和设备运送到目的地。
  他们先以平日用的仪器作了探测,测出这里的冰层厚达800至1000英尺,深渊处的冰层厚至1.5英里。格雷认为,这里正是试验新仪器的理想地点。
  当时正是12月初,南半球的夏至,太阳终日高悬。晚9时,太阳沿入一座冰山,1小时后,又在冰山另一侧探出头来。午夜时分,太阳仿佛要消失于地平线之下,但过了一会儿,又重新露面,逐渐变得又大又红。
  西蒙医尔本来不该销在那里。他在南极法国探险队营地工作3年的期限己满,他不仅感到十分疲倦,而且十分思家,按原计划他应该登机飞回悉尼了。但试验新仪器小组突然流行麻疹,在格雷的请求下,他留了下来。
  麻疹的出现令人惊讶。或许是严寒灭绝了细菌,在南极还不曾有人生过病。探险队的医生一般只是治疗事故受伤,或是初来者因不小心而遭受的紫外线灼伤。再说,麻疹几乎已经在地球上消灭,新生儿大都接种过疫苗。尽管采取了防范措施,麻疹仍在维克多营地流行开来。大约四分之一的人卧病在床,发热发抖,皮肤上出现斑点。格雷当即集合起包括西蒙医少在内的没受传染的人,打点行装,奔赴612号方块,以求摆脱病毒的纠缠。
  西蒙坐在雪狗车上,幻想着自己正在巴黎酒吧里,吃着蘸过奶油、咖啡的软面包,他似乎闻到了咖啡散发出的暖融融的香气。
  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令他难以忍受。风像冰窟里伸出的魔爪猛击着他,猛击着在南极大陆上的每个人、每样东西,似乎要将一切都驱赶出这片大陆,只把致命的寒冷和冰冻留在那里。
  只有真正意志坚强的人,才能抵挡住如此恶劣的气候。西蒙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他坐下之前,把一块毛毯折叠起来,垫在雪狗车的铁架上,防止寒冷透过大衣和裤子把他的臀部和铁架粘在一起。
  他面朝太阳坐着,想感受阳光的温暖,可太阳就像2英里外的油灯,只发出微弱的热量。狂风像要将他的鼻子吹歪到他的左耳。他想起科利乌尔夜晚的和煦海风,想起洗热水澡的滋味。
  “你感觉怎样?你的麻疹好些了吗?”胸前挂着探测仪的布里沃从后面赶上来间道。
  “我正在想着世界上温暖如春的地方。”西蒙回答道。
  “你没患麻疹,你得的是脑膜炎。别这么坐着,你的屁股会冻掉的。过来,看看这个。”
  布里沃指着带有记录盘的探测仪。西蒙站起身来,看着仪器。他对技术方面的东西所只多,但在过去的3年里,他有机会熟悉磁记录纸上的种种图纹。这些图纹,在他看来,大都像模糊的轮廓线、垃圾堆,或是其它难以描绘其形状的东西。但布里沃现在指给他看的图纹似乎有些意义。
  像什么呢?
  不像熟悉的东西,但……
  自然中不可能存在直线和规则的曲线。强大的地质力量使地球表面变得很不规则。但布里沃的探测仪的指针描绘出一系列间断的、但规则的直线和曲线。地球的表面完全不可能如此。于是,西蒙得出结论说:“你的探测仪一定在什么地方卡住了。”
  “你的脑子大约也在什么地方卡住了。”布里沃用食指弹了一下西蒙的脑门。
  “这样的轮廊在大自然中是不能存在的。”
  “我也不太相信。”
  “其他人呢?他们发现了什么?”
  “我不知道。让我用哨笛把他们招来。”布里沃进入了用作实验室的雪狗车。几秒钟后,哨苗吹响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动身返回了,最早抵达的是携带常规仪器的步行组,随后到的是装着新探测仪的收发机的雪狗车。仪器装在金属箱里,放在车的前部,一根红色电缆把仪器与雪狗车里的控制器、记录盘连接起来。车厢里有驾车人埃卢瓦、冰川学家格雷和厂家派来演示仪器用法的一位工程师。
  这位工程师一言不发地走出雪狗车,默默地听着格雷评价他的仪器。格雷说,这架新仪器一定是发疯了,他从未见过冰层下的东西有这样的轮廓。
  “还有更让你吃惊的东西。”站在活动实验室旁边的布里沃说。
  “是你吹的哨笛?”
  “是的。”
  “怎么回事?”
  “进来看看吧。”
  他们看见四个不同但又相像的轮廓。新探测仪的记录被拍摄在3毫米的胶卷上。格雷看着监示器屏幕上显示出来的记录内容,其他人则在活动实验室的大屏幕上研究探测结果。
  新探测仪清楚地表明了起先三次探测所暗示的可能性的存在。不容置疑,屏幕上显现出倒塌的楼梯、断裂的墙壁、塌陷的拱顶、弯曲的楼梯扶手等物的轮廓。这是一座像被巨手拔起砸碎的建筑物的构件。
  “这是城市废墟的图像。”布里沃说。
  “这不可能吧!”格雷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不可能?”布里沃平静地问道。
  布里沃不像其他人那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对自己看见的城市废墟确信不疑。如果他看见自己的父亲躺在冰层下,也许只会吃一惊,然后说:“看呀,那是我父亲。”
  核对了四次探测结果后,其他人终于同意了他的看法。
  绘图员贝尔纳花费了1小时,把各次探测结果的综合图绘制出来。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被巨大的力量分开的奇异的大建筑的构件。
  “这些东西离冰层表面有多深?”埃卢瓦问。
  “1000,或者1200码。”格雷说道。
  “它们埋入地下有多长时间了?”
  ‘没法知道。我们从未探测过那么深的地方。”
  ‘但是美国人探测过。”布里沃说。
  “是的,俄国人也探测过。”
  “他们能够确定所找到的标本的年代吗?”西蒙问。
  “尽可以试试,但这并不表明他们的数据是准确的。”
  “不管是否准确,他们提供的数据是什么?”
  格雷耸耸肩,说:“90万年,大约可增减几百年。”
  有几个人惊呼起来,接着是沉默。
  “那不可能。”埃卢瓦说,“这建筑是人造的。90万年前还没有人,只有猴子。”
  “你这种看法是从哪里来的?”布里沃问。
  “对人类历史和生命进化的知识,我们所知甚少,少得就像协和广场上的一粒小小的跳蚤屎。”西蒙说。
  “是这样。”埃卢瓦说。
  “朗西尔先生,这架仪器果真不凡。”格雷说,“有些东西他们尚未注意到,你再播放一遍,并谈谈自己的看法。”
  朗西尔按了倒退钮后,揿下了红色钮,屏幕亮了,废墟的轮廓再度出现。
  “请注意这里。”格雷用手指点着屏幕的上端,那里有一条若隐若现略有波纹的规则直线。
  “请复述一下你对我说的话。”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第二章

  西蒙医生在沉思默想:作为医生,我和技术员不一样,对病人的情况,我总是尽量不去揣测,而是去了解。我很幸运……
  我父亲曾在彼多行医,每天要在门诊室里接待50多个病人。5分钟的诊断时间内,往往是启动诊断机,等打孔卡片、处方出来后,盖几个印便结束了。接着是下一个病人。我父亲不喜欢这样的行医方法。当他闻知我有机会来这里,就竭力劝我不要放过这个机会。“你只有寥寥几个病人,你有充裕的时间去了解他们。”
  父亲去年因心力衰竭去世。临终前我没有时间赶到他的身边。无疑,他一定来不及把自己的情况输入电子诊断机进行分析处理,但他曾花费不少时间把他从爷爷那儿学来的东西传授给我。例如,诊脉、观察舌苔和眼白。令人惊奇的是,脉相能显示一个人的内在情况:健康状况、气质、个性等。
  当然,我和其他医生一样,也有电子诊断机。但我使用它,只是为了让那些相信机器胜于相信人的病员更放心。

  布里沃离开父亲的农场后,进入格雷诺夫尔电子工学院读书。他成绩优异,跳级后,提前1年毕业。他的文凭本可以使他进入世界上著名大公司工作,但他选择了维克多营地。他对西蒙医生解释说:“在这里搞电子学,实际上是处在磁极上,周围有离子流掠过。这儿有无数尚未解开的谜,可以让人忙活个不停。”
  他展开双臂,仿佛要让创造的神秘电流充满全身。西蒙笑了,想象他是电子学的海神,挺直身子站在极地上,头发被云雾遮去,双臂轻舒,沉浸在永恒的电子风中。布里沃的“忙活”,显示出他的天赋。他的双手灵巧极了,技术知识丰富,直觉感强。几根电线,一块电路板,三只晶体管,经他装配焊接,一个电子装置使完成了。它能在屏幕上显示出脉冲。
  朗西尔提出的问题,对他来说不难解决。不到1小时,三台常规仪器全都改良完毕。探测小组重新出发。
  他们归来时,太阳已坠入冰山后面。天空、云朵、雪地、人面,一切都变成了蓝色的。
  他们找到了要我的东西。在比较了探测结果后,格雷确定了搜索物在冰层下面的确切位置。活动实验室的显示屏上展示了巨大楼梯的局部。
  “伙计们,”格雷轻声说,“在那儿,那儿……”
  他手里拿着的纸颤动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用纸拍了一下屏幕,咽了口唾液,喊道:“我的天哪!确确实实存在!四架仪器不可能全疯了。那里不仅存在神秘的废墟,还有一架超声波仪正在工作。”
  屏幕上出现的波纹线就是这台超声波仪发出的信号。屈指算来,这台仪器已连续工作了90多万年。
  又是布里沃平心静气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而其他人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会认为我们疯了。”格雷说。
  他通过无线电要基地派直升飞机,把探测小组接回去。他全然忘记了麻疹还在流行,连最后一个健康的飞行员也病倒了。
  “安德烈病情好转,”基地来电说,“过三四天就可以开飞机去接你们。你们为什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冰山起火了吗?!”
  格雷切断了无线电通讯联络,这种愚蠢玩笑已开过不止一次,他腻味了。
  10分钟后,基地总指挥蓬塔耶亲自来电,关切地鸦问他们急着返回基地的原因。
  格雷不愿细说,只告诉他没出任何事,“我要让你看一些图像,否则,光凭口头报告,你会以为我们都神经错乱了,请尽速派人来接我们回去。”他再次关闭了无线电。
  5天后,一架直升飞机抵达612号方块,蓬塔耶首先走出机舱。
  在等待飞机的5天里,探测队员变得越来越兴奋。
  贝尔纳根据探测资料绘出了鸟瞰图。
  布里沃灌制了一盘录音带,把它放给同事们听,但他们什么东西也没听见。布里沃笑着说:“自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你们不可能听见超声波,要借助减频机才能听见。基地没有减频机。要派人去巴黎取。”
  蓬塔耶看了资料后,决定派人回巴黎极地探险总部,带上所打资料。同时,他要求大家保守秘密。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第三章

  我终于登上了去悉尼的飞机,但此刻我却急切地盼望返回南极洲。我真的不再想吃那面包和咖啡,真的,不想。水层下埋藏的东西比巴黎的清晨气富更具魅力。
  飞机发动机轰鸣着,朝着北方的太阳起飞了。
  我随身携带的小手提箱里装着牙刷、睡衣、缩微胶卷、贝尔纳绘制的鸟瞰图、录音带,以及格雷和蓬塔耶书写的证实这些东西的信函。(当时我不知道我还带着一种麻疹病毒。)
  我到达巴黎是在两天以后,没想到跨越几个大洋会遇上那么多麻烦。
  在与世隔绝的南极洲,我们已全然忘记了人世间的丑陋、愚蠢和仇恨。而一踏上澳大利亚大地,我就从当地报纸上获知,世界各地遍布冲突,并且冲突还在继续升级。警察把守着海关。在悉尼机场,我被勒令不许进城,也不准离开这个国度。上帝才知晓我缺了什么军事签证。经过足足36小时闹哄哄的谈判,他们才允许我登上去巴黎的飞机。我曾担心,他们会检查我的缩微胶卷,怀疑那上面拍摄的是什么东西。但没有人要我打开手提箱,如果我带了核基地图纸,也与他们无关,因为他们得到的命令只是检查签证,如此一个有组织的世界,真是荒唐可笑。

  西蒙一打开手提箱,罗什富便开始研究他带回的资料。
  罗什富是法国极地探险指挥,浑身充满活力,年近80,仍坚持每年到极地附近工作几周。
  今天,罗什富邀请了电视台记者和新闻出版界的有关人士,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议之后,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他要把保密了一段时间的消息公布出去,以求得各国的帮助。
  与会者在鸦问了西蒙上百个问题后,弄清了罗什富所讲的内容。
  罗什富在结束语里讲道:“在南极洲,”他指着屏幕上显示的地图上的一个点,“3000多英尺厚的冰层下面,有智慧者创造的事物,它在发送信号,90万年来,这个信号一直没有中断。‘我在这里,我正在呼唤你们……’,今天我们首次听到了这一呼叫,我们还能犹豫吗?我们抢救了尼罗河谷的神庙。阿斯旺大坝上游的水已淹没到我们的膝盖,我们得赶快采取行动。然而我们还有更紧迫的事要做,我们听到了呼叫,我们必须去弄明白。这需要大量资助,光靠法国是不够的,还需要其它国家的支持与参与。”
  法国报纸上出现了诸如《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现》、《冰冻的文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计划融化南极》一类的标题。
  《是人还是物?》这是英国报纸上的一个标题。
  电视通过卫星抓采访俄国人种学家的实况。
  “你被邀请参加探险队,去解开南极的秘密,你是否期望在1200码厚的冰层下找到人类的痕迹?”
  这位人种学家莞尔一笑,说:“如果那里存在城市,那就不会是海雀建造的。”
  南极洲没有海龟只有企鹅,这并不是人种学家所必须知道的。
  接着播放的是采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秘书长的镜头。秘书长宣布:“美国、苏联、英国、中国、日本、非洲联盟、意大利、德国及另外几个国家将提供物质援助,用以破开612号方块的冰层。准备工作将尽快进行,所有物资将在次年南极初夏时运抵那里。
  随后出现的镜头是采访香谢丽舍大街上的行人。
  “你知道南极在哪儿吗?”
  “嗯……”
  “你知道吗?”
  “在南半球。”
  “很好,你想去那儿吗?”
  “不想。”
  “为什么?”
  “那儿太冷。”

  庞大的机器正向冰山里面挖掘,抛出的晶莹的冰渣在阳光照射下变成道道彩虹。冰山中已掘出30余个隧道,隧道口有大堆冰渣。国际极地探险队的广播电视发射机已架设起来。一号站设在冰山中,像座“小城”。二号站在612号方块的冰层下,是中心设施,内有提供能源的原子反应堆。三号站里有飞机库、车辆和掘冰机。如此大规模的国际合作过去从来没有过。来自不同国度的人们抛开了彼此间的仇视,亲如兄弟般地无私工作着,
  法国人是发起人,所以法语被确定为工作语言。为了便于沟通,日本在二号站里设立了多语种短波翻译机,它将工作人员的对话翻译成17种语言,用17个频率发射出去。每个人的耳朵里里放着豆子大小的接收机,外衣上别着图钉大小的发射机.口袋里放着硬币大小的开关,凭借这些设备人们可以很方便地交流。
  那里的东西来自各个国家。原子反应堆来自美国;货运直升机来自苏联;保暖衣来自中国;皮靴来自芬兰;威士忌来自爱尔兰;烹调用具来自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和加拿大提供了机器、仪器;阿根廷送来肉类,以色列运来水果。一、二号站里的气候控制设施及生活设施是美国产品,相当舒适。
  朝着超声波仪所在地垂直向下挖掘了坑井。井上耸立着大铁架。井口直径为35英尺。井中有两台运载人和设备的升降机。每天井底的挖掘都逐步向神秘的核心接近。

  两周后,挖到了废墟。
  阿吉亚尔教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巴西代表和现任主席一一走上讲台,面对听众。今晚,大讲堂里挤满了学者、外交家、记者和在巴黎的外国人。
  阿吉亚尔教授身后是一面世界上最大的电视墙,它将展示由一号站天线发射、经人造卫星抓的井底实况镜头。随着电钮按动,屏幕亮了,首先出现的是一段巨大的楼梯,下贝是弯曲的好似钢制的楼梯扶手,右面有一堵草绿色的断墙,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造的,有点透明。埋在奶白色冰里的部分看不见了。
  接着看到的是,热水管喷出热气,冰和绿色的墙一块儿儿被融化了,灼热的气喷到钢制楼梯铁手上,钢熔化了。

  《本世纪最大的失败》、《掩埋的城市、虚幻的梦想》、《几十亿钱花在海市蜃楼上》,报纸出现了这样的标题。
  罗什富在电视上接受记者采访时解释说,在90万年时间里的巨大压力下,最坚硬的物质也碎裂成构成分子。但冰固定住了原形。当冰融化时,分子分离,随水流散。
  “我们将采用新的技术。”罗什富说,“我们要把冻在冰里的东西连冰一块切下来;我们不能放弃努力,我们要发现遥远过去的文明的秘密。超声波仪还在继续发信号,我们仍要往下挖。”

  坑井穿透1070码的冰层到达地面。信号来自地下。
  坑井挖入泥土,然后又挖入岩石。越往下挖岩石越坚硬。挖穿了花岗岩般坚硬的石层后,下面是沙子。据罗什富乐观的看法,沙子是人放在那里的,因此可以说,没有找错地方。
  呼唤信号不断传来,他们必须接着往下挖。他们设置了金属管套,防止流沙脱落。挖去沙子后,在岩石层以下55英尺处,挖掘者发现脚下有坚硬的东西。
  罗什富、西蒙、布里沃以及苏联探险队的人类学家列昂诺娃、美国探险队的化学家胡佛来到坑井底。他们发现了一个黄色的凸形金属表面。
  胡佛叫人把所有的马达都关掉,并让大家安静。他跪下来,用手指敲敲金属表面,只有十分微弱的声音。他从口袋里拿出铜锤,开始敲得很轻,渐渐地,越敲越重,全然没有回声。他伏下身子,观察到金属表面没有留下任何敲击痕迹。他用钨钢凿子凿了一阵,没有痕迹,凿子在金属表面打滑。他又在金属表面倒上各种强酸,用分光仪检查,然后站起身困惑地说:“我不知道这金属为什么这么坚硬。这是一种纯金属。”
  “你说什么?”列昂诺桂急切地问。
  “你不知道,这是黄金。”胡佛说。
  布里沃打开记录仅,纸带上出现了熟悉的细线,呼喊信号来自这层黄金下面。
  进一步的挖掘和清理后,他们感觉到坑井底部挖到的是一个大球体的一端。
  列昂诺娃问胡佛:“你认为它是空心的吗?里面有人吗?”
  胡佛眉梢一扬说:“曾有过,”他补充道:“人若想出来,得先进去。在什么地方一定有门。”

  随后的两周内,探险队运用各种仪器进行探测。所得的数据帮助他们作出一些推测。
  金球固定在基座上,金球和基座置于充满沙子的袋子里,外面是一层人造岩石。沙子可能是用来防震的。金球的直径为89英尺10英寸,差不多有10层楼高。中间空心,球面9.5英尺。
  当半个球被挖掘出来时,发现了一人高的圆门。一个临时平台在圆形门旁的沙子上建立起来了,科学家和工作人员可以通过升降机到达那里。
  工作完毕后,胡佛等人坐着升降机上去,突然“轰”的一响,接着传来人的喊叫声,胡佛觉得有什么东西砸了他的腿窝,向前栽倒了,头碰到硬物,昏迷过去。
  他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里,西蒙正面带微笑俯视着他。胡佛竭力使自己清醒过来,问西蒙:“怎么回事?”
  “塌方,通道上方的冰崩塌下来。
  “有伤亡吗?”
  “两人死亡。”
  在这次事故死亡的两人,一个是留尼旺岛的矿工,另一个是法国的木匠,受伤四人。
  科学家认为塌方发生在一个通道口,这个穿过人造岩石层的通道是过去的人——如果他们是人的话——往金球内运沙用的。科学家经过研究,决定在探查金球之后,对这条通道进行清理。

  在有记者列席的一次会议上,罗什富介绍了探查金球的情况:“因为圆形门上可能装有防御或攻击性装置,所以我们不试图去打开门。我们准备从别的地方进去。现在我们碰到的难题是,金球用金刚钻头钻不入,氢氧混合气体切不开,烧熔的地方会立即闭合,我们尚不清楚这一现象的机制,但知道关键在于分子层。我们要想在金球上切开入口.就得在分子层上入手,把分子分解开。我们在等待一种同时使用激光和等离子气体的新喷枪,有朝一日我们将使用它来切开金球……”

  冰坑井、岩石坑井都挖完了,现在正在挖掘金坑井。金坑井的井口直径为6.5英尺。穿着石棉服,戴着头盔的英国工程师利斯特手握等离子气体——激光喷枪正在井底切割金球。
  列昂诺娃穿好石棉服后来到井底。她跪在利斯特身边,前面有°防护罩,红色火焰烧入黄金,在翻腾滚沸的声音中,黄金分解成为光波。
  突然,传出一降可怕的喧嚣声,刹那间只见烈焰、火星、烟雾被猛烈地吸到下面去。厚重的防护罩翻倒了,列昂诺娃失去平衡,利斯特紧紧抓住喷枪。这时一位技术员赶忙关掉喷枪。
  列昂诺娃站起身来,拿下防护面罩,对着麦克风,以平静的声音宣布:“金球已被挖通,和我们的预计相反,球内的温度比外面低,因此产生了巨大的吸力。但现在内外己达到了平衡。”

  英国电视工程师兰森在全球表面指挥着把顶端带有小型聚光灯和摄像机的电缆放入洞口。准备工作就绪,兰森下令开灯。
  平台监视器的屏幕上只显示了浮动着的灰色尘埃,小型聚光灯的光线无法穿透灰尘,因而什么也看不见。
  ‘尘埃。”胡佛嘀咕道,“尘埃怎么会钻进密封的金球里呢?”
  他正在犯疑,传来了罗什富的声音:“开大洞口,查明球内到底是什么。”
  洞口加大后,胡佛、兰森、西蒙等人整装待发,准备下到金球里去。
  西蒙是最年轻的,所以他首先下去。球内温度为华氏负34度。他穿着黄色防护服、灰色靴子,头戴矿灯和氧气面罩,腰上佩着手枪。他顺着金属梯子往下爬。
  “你看见什么了?”胡佛喊道。
  沉寂,过了一会,话筒里传来了声音:“我踩着地了……”
  “老天保佑,你看到什么了?”胡佛又喊。
  “没有,什么也没看见。”
  胡佛大声说道:“我就下来。”
  他背着许多东西开始往下爬,兰森把摄像机对准了他。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第四章

  我站在圆房间的黄金地板上,黄金的内表面缭绕着灰尘。圆形的金壁上有着数以千计的小壁龛,那里面现在是空的,过去似乎放有东西。
  其他人下来了,没有说话。他们头上的灯在尘埃中射出道道光柱和圈圈光环。
  两个带着聚光灯电池的电工来了,打亮聚光灯,我看见对面一块没有壁龛、形状上小下大的墙面,猜测那是门,便抬腿走去。

  门既没拉手,也无钥匙孔。西蒙用手推了下门的右侧,门启开一点,西蒙缩回手,门又回复原位。
  “还等什么,走吧。”胡佛说。
  他推了门的左侧,门开了。西蒙示意电工把灯光对着门道。
  门后通道有几码长,地板是黄金铺的,墙是由某种带孔的绿色物质建造的。通道的顶端是一扇蓝色的门,两旁边还各有一扇门。
  西蒙率先进去了,接着胡佛、希金斯等人也进去了。西蒙走到第一扇门旁,用手一摧,门开了。
  胡佛惊奇地想走近看看,不小心挤着了希金斯,希金斯往墙上一靠。
  人霎时穿出了墙面。
  一声惊呼,接着传来重重的着地声,希金斯再也没有声音了,一根金桩刺穿了他的胸膛。
  受到震动的墙壁轻轻地塌落成灰尘,其它墙壁以及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悄然无声地往下坍塌,金球下面翻腾起烟雾状的尘埃。
  他们还没来得及戴上面具,灰尘已包围了他们,并充满了整个金球。他们一步也不敢动弹,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了墙,他们就像站在悬在8层楼高空中的跳板上,四周弥漫着尘雾。
  “趴下,”胡佛喊道,“慢慢地趴下。”
  他们一边用手摸索着跳板,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回爬,爬到圆房间,然后又爬出金球。
  两个身着潜水服的人用绳子吊了下去,他们找到了希金斯的遗体。希金斯的葬礼是在冰层中临时搭建的教堂里举行的。葬礼结束后,希金斯的遗体被飞机运回他的南美故乡安葬。
  假日的报纸出现了这样的标题:《该诅咒的金球又夺去一条生命》、《南极坟墓还会吞噬科学家吗7》、《什么魔鬼杀手在守卫金球?》

  在以后的一周里,一条巨大的吸管吸取了金球里的灰尘,吸出的灰尘被装袋后运往世界各地的实验室检验。
  清理过的金球里,多盏聚光灯照向各个方向,光线在透明的空间里多次反射和折射,金光闪闪,显露出金建筑奇异的结构。
  坍塌成尘的墙灰被吸走后,和金球表面一样的金属依然存在,楼板边没有墙,楼梯旁没有栏杆,原来分隔开的房间现在连成一片,纤细的桁子和飞扶壁组成了优雅的金构架。
  金球中间坚着的柱子把上下端连接起来,和柱子底部焊接在一起的是一个蛋形球,30英尺高,大头在下,小头在上。金球的门到蛋形球上起四分之一处,有悬空的梯子连接。
  探险者们沿着梯子接近蛋形球,找到了一个上小下大的卵形门。西蒙掏出小刀在门周围的沟槽里刻划,但根本割不进去。胡佛用小锤敲击一下,沉闷的响声和金球表面发出的声音一样。
  布里沃身带仪器下来了,他从仪器中收到了蛋形球里发出的超声波信号。

  会议室的电视屏幕上,展示了金球内的镜头,木工正在搭建脚手架和梯子,胡佛立在蛋形球旁楼梯上介绍情况。
  “这里打了个洞,”他指了一下拇指大小的黑洞。“打通这个洞时,没有出现内外空气对流的情况,这并非偶然,在蛋形球内部肯定有个测量球外压力并能调节内外压力的装置,我们要找到它,查明它是如何工作的。”
  罗什富通过麦克风鸦问:“蛋形球壁厚多少?”
  “8.25英寸,由50个金属层和隔热层构成。我们下一步意量蛋形球内的温度。”
  技师把一根金属棒伸入洞内,胡佛报着读数,“摄氏零下80度……零下100度……零下120度。”过了一会,他撅地叫道:“摄氏负180度,或华氏负192度,这温度几乎能把空气变成液体。”
  “我们原计划用钢钩穿过这个洞口,把门拉开,但如此低的温度将会使钢变成象火柴棒那么脆。我们得另想办法。”
  他们的办法是用3个硕大的吸杯吸开门,被气泵抽去空气的3只吸杯可以吸起一只火车头的重量。
  气泵、绞车相继启动,伴着如钢琴琴弦被一根根急速绷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门被吸开了。
  西蒙又是捷足先登,蛋形球中部楼梯下方悬在空中的金属环散发着蓝光。金属环周围有一些形状怪异的装置,和这些装置相连接的是个朝向金属环的杆子加电线的网络,似乎是用来接收什么信号的。
  发蓝光的金属环在悬空转动,没有东西支撑,也不依傍任何东西。它转动得很平静、规则。西蒙看不清转速的快慢。
  兰森下来了,他要检查摄像机。他拧开聚光灯。在强光下,他们看到两个又长又窄的黄金基座,上面各放着一块很像纯净的冰的立方形透明物质,里面各自躺着一个人。
  左边是个裸体女人,双手搭在胸脯上,体态优美,曲线流畅和谐;右边是个裸体男人,左手捏拳放在胸口,肌肉饱满,身材魁伟。俩人都戴着金头盔面具。
  包裹他们的通明物质温度极低,周围的空气不断液化,形成小水滴往下流,但还未着地又蒸发成气体。
  列昂诺娃取出温度计搁在透明物质上,看了刻度后,她对着麦克风报了个数字:“华氏零下457.6度。”
  会议室里,在电视屏幕前观看的科学家惊讶地嘀咕一阵,因为这温度已十分接近绝对零度。
  德维尔激动得跳起来,问道:“你能否让西蒙医生告诉我们,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西蒙和列昂诺挂的耳机里传来了胡佛的声音:“退后,退远点,你们的衣服抵挡不住那么低的温度。”
  他们退到楼梯旁。西蒙思索着想维尔的问题,自言自语地说:“这俩人上冻前一秒钟还活着,但90万年后的今天是否仍然活着呢?”他的声音传入会议空。
  坐在会议室泉旁的日本物理学家伊膝说:“我们得弄清他们现在的温度。我们的科技还未能成功地达到绝对零度,他们似乎技术非常先进,已到达了这一温度……绝对零度时,一切分子都静止了,也就是说,不可能产生任何化学变化,只有死亡这种变化。如果里外都达到了绝对零度,这俩人的状况和上冻时是完全一样的,并且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他们是否还有生命,有个简单的方法可以知道,”西蒙对着麦克风说,“作为一个医生,我认为尽最大的努力使他们复活,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世界舆论分成对立的两方面,《唤醒他们》、《让他们沉睡》的大幅标题表明了两种看法。前者认为使他们复活是我们的义务,后者则认为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去打破他们恒久的平静。
  在巴拿马代表的提议下,联合国召开大会,商讨是否唤醒沉睡者的问题。

  新的太空服运抵612号方块,但科学家穿上它也只能在蛋形球中停留很短的时间。不过他们已有可能分析那透明物质:它是固体氦,一种科学家努力想寻觅的物质。
  金球里的潮湿气体进入蛋形球,换为雾后又结成霜,给他们的研究带来不少困难,但研究仍在继续。
  世界各地100多个实验室对金球里的物品、金片、灰尘作了大量化验,证实了他们发现的确实是90万年前的东西。

  在科学家进行研究的同时,联合国大会突然对所发现的人失去了兴趣。巴基斯坦代表在发言中指出,巴基斯坦专家计算后断定:金球及其里面的黄金重量超过20万吨,换言之,超过全世界黄金的总和。
  这一事实为什么不公开?几个强国在策划什么?它们是否已达成瓜分这一巨大财富的协议?这些黄金可以解决世界上一半人的生活问题,遭饥荒的国家要求把这些黄金按照人口比例分配给他们。
  黑人、黄种人以及一些白人站起身来,对巴基斯坦代表的发言报以热烈的鼓掌,表示赞同。
  美同代表镇静地发言,说他们的专家和巴基斯坦专家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但他补充说,别的专家有不同的结论,认为这些黄金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合成的,是用我们尚不知晓的方法制造出来的。他又说,美国物理学家了解如何通过原子变化生产出人造黄金,但生产过程很困难,产品极少,成本极大。
  他继续说:“埋在冰层下的真正财富并非那些大量的黄金,而是贮存在那俩人头脑中的技术。他们知道的不仅仅是制造黄金,达到绝对零度、产生永动力的秘密,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他们具有已为地球巨变摧毁了的高度文明。他们不仅有良好的体格,而且有(至少一人有)知识,可以复兴他们的文明。那金球就是用来保存他们以及那个文明的。我们应该考虑让世界分享他们的知识,因此我们要让他们复苏。哥伦比亚大学有理想的设备和科学家,能够担负起这一工作。英国提议派工作队去612号方块,把那俩人从冰块中取出,并小心谨慎地迅速地运到哥伦比亚大学实验室,让我们为了全人类把他们从漫长的沉睡中唤醒过来吧!”
  苏联代表站起来,微笑着说,他相信美国人的诚意和科学家的能力。但他指出,苏联的科学城也有所需设备及科学家。他建议,两个人,一个归苏联,一个归美国。
  巴基斯坦代表愤怒地抨击说,强国的阴谋现在昭然若揭,它们一开始就想霸占612号方块,如果他们分享了过去的秘密,拥有了未来,那就可以称霸世界。即使让这俩人永远封冻在氦壳里,穷国也必须联合起来反对这项计划!
  法国代表出去给自己的政府打了电话后,回来要求发言。他指出:“612号方块是在划归法国的南极土地上,换言之,它是法国领土,那里所找到的一切都是法国的财产……”
  台下踊动起来,有的代表抗议,有的代表在窃笑。
  等骚动平息后,法国代表微笑着强调说,法国政府放弃拥有权和发现权,把612公方块的一切都奉献在联合国的圣台上。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
  他补充说,法国不像巴基斯坦那么担心,但法国政府认为应防止不公正的做法。美国和苏联有能力让那俩人复活,南斯拉夫、荷兰、印度、法国的科学家也有这个能力。
  法国建议通过联合国大会来选择参加这项工作的科学家,并以正式投票的形式作出决定。
  美国代表立即表示赞成。他提议暂时休会,以便让候选人有时间游说,大会将在第二天继续举行。
  私下的商谈立即开始了。

  联合国大会的情况通过卫星传送到了一号站,手头没有急迫工作的科学家和记者在会议室里观看了大会实况。
  大会结束后,胡佛关掉了大屏幕电视。他眉头微锁,环顾在座的同事后说:“我认为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他让记者离去,并通过呼叫系统把探险队所有的科学家、技师和工人召来开会。

  第二天联合国大会继续举行。会议主席收到来自612号方块的电讯,全文如下:

  国际南极探险队全体队员一致决议:
  1.拒绝任何国家为谋取私利而开发金球的要求;
  2.提议设立以这些封冻在冰层下的黄金为基础的国际货币,如果此举有益于全人类;
  3.不承认联合国这个政治机构对这两个冰冻人的决定权;
  4.不把这俩人交予任何一个国家;
  5.探险队积累的一切知识归全人类所有;
  6.请哥伦比亚大学的福斯特、科学城的莫伊索夫、贝尔格莱德的扎布雷克、海牙的凡霍克、贝鲁特的哈曼、巴黎的勒博立即携带必要的复苏设备前往612号方块,加入探险队。

  经过激烈争论后,联合国大会决定派遣联合国部队去612号方块,接管那里的一切。
  两小时后,一号站放射台要求使用国际抓频道。诸多政府和商业电视台准备抓来自南极的消息。
  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胡佛,他目光严肃,说道:“我们感到不安,但是仍十分坚定。”
  他示意摄像师把镜头拉远,屏幕上出现了在他两旁的人:列昂诺娃、罗什富、尚加、老张。他们身后立着全体探险队员。
  胡佛接着说:“你们可以看到,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这里。我们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国家垄断这项可以决定全人类未来的发现。我们不信任联合国,不信任联合国部队。如果联合国部队敢于到达612号方块,我们立即用原子反应堆炸毁金球。”
  胡佛坚如磐石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片刻后,把麦克风递给列昂诺娃。
  她激动得下颏颤抖,说不出话来。胡佛把大手搭在她肩上,她深深吸了口气,镇静下来,说:“我们是在为全人类工炸,要阻止我们很容易,只需断绝给我们的供给。我们的成功是许多国家无私的共同努力的结果。这种努力应继续下去。我呼吁广大人民给你们的政府、官员写信,马上写,只有你们才能拯救一切!”她用递过来的手绢擦了一下前额和鼻子上的汗珠,说:“如果我们不得不放弃我们的工作,我们绝不会把资料透露出去。如果我们被迫撤离,我们将不留下任何东西。”
  她背过身去,用手绢拭去眼中的泪水。
  胡佛和列昂诺娃的讲话,通过翻译机译成各种语言,反复播放了12小时。有些国家垄断的电视台,没等他们说完就中断了抓。
  在随后的12小时里,世界各地的邮政系统处于告急状态。分检室的信件堆积如山,不必拆读信件内容,光是巨大的数量就足以表明其意义。各国政府向各自驻联合国的代表下达了新指示。经投票,一致通过撤消派遣联合国部队的决议。

  探险队需要的复活专家带着助手和设备来到612号方块,根据勒博的要求,在金球内蛋形球上方建造了复活室。
  下一步科学家要确定的是,对哪个人先作复活处理。第一个人比第二个人危险性要大,因此应先以比较不重要者开始。但谁是较不重要者?
  科学家提出三种意见,有的建议男人先做,有的建议女士优先,也有的主张两人同时做。
  胡佛在蛋形球里作了检查,出来说:“我们得赶快作出决定。氦块在缩小,冷冻器虽在工作,但出于我们多次进出蛋形球,制冷效力受到影响。我对两个人作了仔细查看,发现男人肤色略有变化,也许表皮有病灶,也许不是,我说不准。但我认为女人比男人健康,更能经受试验。你们几位医生再去仔细观察一下,我的意见是,女人先做。”
  他们没再下去看,便赞同了他的意见。
  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犯了个悲剧性的大错误,如果他们决定男人无做,那一切都会是另一个模样。
  热气管的喷嘴对准了左边的华氏负25.6度的氦块。几秒外后,氦块融化,那女人毫毛无损。
  西蒙是当时在场的四人中的一个。因为他熟悉金球、蛋形球和这两个人,勒博请他参加复活队。
  西蒙绕基座一周。他穿着太空服,操作切割机颇感不便。在勒博发出指令后,他抓起切割机切割连接金面具和基座背面的金管子。勒博试图轻轻地移动面具,但它一动不动。
  勒博直起身,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便开始撤退。他们不能继续呆在蛋形球里,寒冷透过他们的防护服。他们无法搬移那女人,在目前的温度下,她就像一块玻璃那样易碎。
  热气管在遥控下继续给女人加温,他周围的温度升至华氏负4度。
  数小时后,4个人又回到蛋形球里,他们同时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到冰冻女人的身体下,然后把她抬离基座。他们在雾气中小心翼翼地把她抬出蛋形球,抬入手术室,放在复活台上。
  坑井口周围已用巨大的冰块建造起一座建筑,装了沉重的滑动门,建筑内有充气机、发电机、电话、翻译机、照明系统、升降机马达、备用电源和干电池组。
  罗什富跟前是一群记者,身后是升降机。他把升降机锁住,把钥匙放入口袋。记者们用不同的语言发出强烈抗议。罗什富笑嘻嘻地告诉他们,他们不能进去看复活过程,就连他自己也不能进去。最后他答应让他们看闭路电视,才使他们安静下来。
  西蒙和6位工作人员穿好手术服,戴好橡胶手套,然后开始工作。那女人身上覆盖着毛毯,各种管子和电线穿过毯子上的小孔与各种仪器相连接。
  勒博再次动手揭开她脸上的面具,但未成功。在温度升至华氏59度,也就是摄氏正15度时,勒博把手指轻轻塞入面具下,慢慢地拉起了面具。
  他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说,“正如我们所预料的,这是个氧气面具,有一根软管插入她嘴里。”
  勒博向同事们展示面具,但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人的脸。
  英国广播公司播音员的声音响起:“我们第二次广播来自612号方块的消息。女子复活工作进展顺利。今天,也就是11月17日,下午2点53分,她的心脏开始跳动。’
  接着传来了胡佛的话音:“我们录下了她心脏搏动声音,这颗停止跳动90万年的心脏的声音,请听。”
  电台报出她的心脏搏动声。
  但她并没有醒来。她的眼睛仍紧闭着,不过她的心脏已跳得比较平稳有力。她的肺在有节奏地呼吸,她的体温慢慢升至接近苏醒的水平。
  “你们瞧,”勒博说,“脑电图上有不规则的波动,……她在做梦!”
  这个冷冻在她脑子某处的梦开始萌动了。是什么梦?美梦还是恶梦?她的心跳率突然从30次增至45次,血压上升,呼吸加快并变得不规则,体温升至华氏96.8度。
  “注意,”兰博说,“这是苏醒前片刻的心率。她马上要醒来了,关掉氧气。”
  西蒙拿掉了她的氧气面具,只见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
  “我们会吓坏她的。”西蒙说,他把手术口罩拉掉,其他医生也效仿他的做法。
  缓缓地,那女人的眼睛睁开了,她盯着天花板,眉头一皱,眼珠开始转动。她看见西蒙,然后是莫伊索夫、勒博和其他人,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她想说话,张开嘴,但她没法控制自己的舌头和嗓子的肌肉,只发出喘息声。她费了很大劲略抬了下头,看看四周。显而易见,恐惧占据了她的心灵,她想说话,但没有发出声,她的下巴开始颤抖,两眼一闭,头往后仰倒。
  “氧气!”勒博喊道,“心率怎样?”
  “正常,52跳。”
  凡霍克说,“昏迷。我们吓着她了,但她想见到的是什么?”
  ‘如果你的女儿醒来发现周围是一帮巫医,她会有什么感受?”福斯特说。
  医生们决定为她准备一个舒适的房间,然后把她搬进去。

  现在手术室里复活台上,蛋形球里发现的一些物件代替了女人,复活台旁不再是医生,而是科学家。他们在对这些物件检查、测量和编号。
  物理学家伊藤拿起一个立方块,里面有个空管。他又从一个没盖的箱子里一堆五颜六色的八角形杆子中挑出一根,插入立方体的空管里。立方体开始发出柔和的红光,伊藤笑眯眯地把它放在白色的手术台上。
  立方块里传出一个女人用奇怪的语言说话的声音,然后传出音乐,立方块的顶面显示图像,说话女人的面孔。她像蛋形球里的那个女人,但并非是一个人,她微笑一下便消失了。接着出现的是一朵奇花。这朵花渐渐转变为流动的颜色。立方块的各个侧面依次亮起或同时亮起,显出手、鸟、脸以及各种希奇古怪的东西。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胡佛摇了摇头,咳嗽一声,说“把它关了。”
  伊藤把杆子从管道里拔出,图像和声音顿时消失了。

  女人房间里的空气升温至华氏86度。她的手腕、太阳穴、脚等处有电极、金属极、夹子等东西,导线导管把它们与各种仪器连接起来。
  两位护土按摩她的大腿,另一个人揉她的颚部肌肉,还有一个护士用红外线灯照她的脖子。
  凡霍克给她的腹壁做完按摩后说:“她的肌肉有反应了。”
  莫伊索夫俯身,用手拨了一下她的眼皮,说:“她有知觉,她是故意闭着眼。”
  “为什么呢?”福斯特问。
  “她害怕。”西蒙大声说,“如果你们想让她消除恐惧,不要像对待实验室痘物一样对待她。你们走开,别打扰她。”
  勒博说:“他也许是对的。他曾在佩里埃尔于下从事心理治疗两年。他也许是比我们更合格的医生。”
  莫伊索夫和护士把那女人身上的电极等东西拿掉,西蒙轻轻地把毯子从她的脚盖到肩部,让她的手臂露在外面。她右手中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
  西蒙把她的左手握在手中,等其他人走后,低声细语道:“我们是朋友,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你懂我是作为朋友在和你说话。你可以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的脸,我们不会伤害你。一切都好了,你可以醒醒了。我们都是你的朋友,我们希望你幸福,我们爱你。”
  她睁开眼睛,看看西蒙。

  在原来的手术室里,科学家们边检查着各种物品,边给它们摄影。
  胡佛拿起一只由三部分组成的手套:一部分放拇指;一部分放食指;还有一部分放其余三个指头。他说:“这是左手的手套。”他开始寻找右手戴的手套,没找着。他补充说:“这是单臂人的手套。”
  胡佛把左手伸入手套,食指一勾,只见一道红光一闪,接着便听见一声爆炸,他对面的罗马尼亚人约内斯库惨叫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抛入空中,然后摔下来。墙的上部和天花板的一部分被毁坏了。
  胡佛大为吃惊,他把食指伸直,红光从空中消匿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说:“这是一件武器。”

  女人疲倦地合上眼睛。
  “必须给她进食。”勒博说,“但我们怎么知道那时的人吃什么?”
  “拿牛奶来。”西蒙说。
  她的嘴唇在动弹,她在说话,声音低微,重复着同一句话,没有人懂得她的意思。她更新闭上双眼,不再出声。
  护土端来牛奶,把她扶起来,可她一闻到牛奶的气味,就掉转头,并重复着原先说过的话,显然她要什么东西。
  “水,她要喝水。”西蒙说。
  她确实需要喝水,一口气喝了一杯半水。
  她躺下时,西蒙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轻声说了自己的名字:“西蒙”。他又重复了一遍,她懂了。
  她看着西蒙,把自己的手抬起来,放在前额上说:“埃莉”。她也重复了一道。

  收拾约内斯库尸体的人发觉他们似乎么抬着一个装满沙石的橡皮袋,他的骨头全碎了,他的肉变成肉泥。
  胡佛发觉自己在几星期里就两次成了杀手。
  那些尚未仔细研究的物件及武器被小心谨慎地放回到基座里。工作人员正在修理毁坏的手术室和一些仪器。

  埃莉什么也不吃,用导管灌食物的做法也失败了,无论灌什么她都吐出来。
  西蒙的同事们得出结论,她的胃不适合消化现代营养物。
  而西蒙不再考虑这个问题,他反复问自己;“该如何和她交流?怎么和她谈话?怎么听懂她的话?怎样知道她需要什么?”
  她的身体被皮带固定着,不能动弹,输液针头扎入她的静脉里,输送着营养液,维持生命。
  西蒙焦急不安,他在寻找办法……
  他跑到翻译机房找卢科斯。
  卢科斯是土耳其语言学家,他设计了二号站里的翻译电脑。
  要解决埃莉的语言问题,可以从能说会尝带有图像的立方块中获取资料。卢科斯的机器记录了47根杆子插入立方块播出的声音。
  在西蒙的请求下,卢科斯开始紧张地工作起来。

  一号站的发射机发出紧急求援信号,请求世界各地最佳电脑予以配合。
  回音很快有了,但并非是最大最好的电脑,有的最好电脑拥有者推辞说腾不出时间供他们使用。
  西蒙让技师在埃莉房间里架起三台摄像机,一台对着输液针头;一台对着她面颊塌陷的脸,还有一台对着她瘦削的身体。
  这些图像通过卫星传送出去,配着西蒙的讲话:“她快死了,快饿死了。我们只能看着她死,因为我们不懂她说要吃什么。她快死了,因为那些人不肯让我们使用他们的电脑。他们正忙着用自己的电脑比较生产成本,寻找零售市场……
  “仔细看看她吧,你们将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已奄奄一息。我们花了巨大的力量把她从冰层下弄出来,只是为了让她死去。我们会为此羞愧的。”
  国际机械电子公司总经理加特纳坐私人飞机去布鲁塞尔途中看到了这则消息。
  “说得对,”他说,“我们会为此羞愧的,假如我们不出点力。”
  他命令他的卡特尔组织立即为南极探险队提供电脑,尽管这样会使公司蒙受损失,但这种损失是可以弧补的,而有的损失造成后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他是个讲效率的人,一个头脑精明的商人。他要求把他的决定公布于众,结果是:国际机械电子公司名声大振,销售增加17%,还带来了连锁反应。
  数小时内,世界各大垄断公司、研究中心、大学,甚至五角大楼和苏联导弹中心都通知卢科斯可以使用他们的电脑。
  612号方块的人都知道卢科斯正在和死亡搏斗。埃莉越来越虚弱了,她同意尝试各种食物,但咽下去的食物总是又吐出来,她一直在重复原先说过的那句活。
  按照卢科斯的要求,世界各地的电脑通过短波、激光和卫星相互连网,译解埃莉的话。
  要理解她的这句话,得对她使用的整个语言进行分析。翻译机房的工作人员熬红了眼,争分夺秒地抢时间。他们通过电脑网处理了大量语言资料,解决了很多难题。
  西蒙心急如焚地穿梭于埃莉的房间和翻译机房之间。
  在翻译机房四面铝墙的大厅里,卢科斯正在调试录有埃莉话音的小磁盘,四周一片寂静。这是通过放在她房间里的麦克风录下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埃莉说话声音减轻,次数减少。
  随着“咔嗒”一声,翻泽机处理完中。西蒙用两手撑靠着卢科斯的椅背,催促道:“好了吧?”
  卢科斯合上开关,打印机开始噼啪作响。西蒙一把夺过卢科斯正看着的打印纸条。
  西蒙读了法文译文,疑惑不解,抬头看了一下卢科斯。
  卢科斯正在看阿尔巴尼亚文、英文、德文、阿拉伯文译文,他摇着头,又去看别的译文。17种语言的译文读来都同样的荒谬:

  来自吃食机器

  西蒙没有力气喊叫了。“你的电脑,”他用轻如耳语的声音说道,“你的电脑——简直是笑话。”他的脑袋垂了下来,背脊弯了,抱着极度疲惫的身躯靠着最近的一堵墙,坐下来,伸开腿,转过脸,避开灯光,睡着了。
  他睡了大约9分钟,接着醒了过来,喊道:“卢科斯!”
  卢科斯正在那儿,忙着把发现的读物章节输入翻译机,并认读打印机吐出的译文。这些是用令人惊奇的风格写的,发生在奇异世界里的故事的章节。
  西蒙问:“卢科斯,我们是否一无所获?”
  “不。”卢科斯回答道。“看,”他递过来几张打印纸,“这是可以读懂的材料,而不是莫名其妙的东西。电脑和我都不是傻瓜,我的翻译机懂得并学会了这种语言,它的译文是准确、可靠的。‘来自吃食机器’。”
  “来自吃食机器?”
  “那是有意义的,假如我们不懂,我们就是白痴。”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西蒙的希望复苏了,声调也变得欢快了。“你能否把这种语言安排在你的一个波道上?”
  “我没有多余的波道。”
  “腾出一个波道,取消某种语言。”
  “哪种?”
  “哪种都可以,这有什么关系?朝鲜语、捷克语、苏丹语、法语!”
  “他们会发怒的。”
  “让他们的愤怒见鬼去吧!你以为还有时间顾及他们的民族主义?”
  “约内斯库,”户科斯喊道,西蒙露出困惑的表情,卢科斯解释道:“约内斯库死了,他是这儿唯一的罗马尼亚人,我将把罗马尼亚语去掉,就用这个波道吧。”
  卢科斯站了起来,他的铁椅“吱嘎”一声,如卸重负。他拿起通话机喊道:“喂,哈卡,天哪,你睡着了吗?”他开始用土耳其语大声骂起来。
  一个磕唾的声音答应了。卢科斯用英语发出指示。然后转身向着西蒙:“十分便利的事情。”他打开壁橱,拿出一只带有罗马尼亚旗帜的发射机和一只耳机,把它们递给西蒙说:“埃莉需要这些。”
  西蒙接住小仪器,卢科斯提醒他:“小心,不要让你的该死的机器聒噪她的耳朵。”
  “是!我将十分小心,我会把声音调得很轻,轻得就像耳语。”他紧紧地握住了在这几小时超人的努力中成为他朋友的卢科斯的手。
  几分钟后,西蒙走进埃莉的房间。
  护土坐在埃莉身边,正在读着一本罗曼蒂克小说,她发觉房门打开,便站了起来,示意西蒙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她回望埃莉,脸上装出了职业护士关切的表情,而事实上她仍沉醉于小说中三度被抛弃的妇女令人断肠的表白中,心里诅咒着世上所有的男人,包括刚进来的这一个。
  西蒙俯身向着埃莉,他的面容由于饥俄而显慷悴,但依旧保持着和蔼的神情。她的鼻孔几乎是半透明的,眼睛闭着,胸脯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着。他轻柔地唤道:“埃莉……埃莉……”
  她的眼睑在微微颤动,表示她神智清醒,听见呼唤。
  列昂诺娃进来了,尾随而至的是勒博和带着一札照片的胡佛。胡佛把照片向西蒙亮了亮。
  西蒙点点头,接着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埃莉身上。他把微型麦克风搁在蓝色被单上,靠近埃莉枯槁的脸;他又撩起她的一绺头发,露出她那苍白的耳朵,小心翼翼地把耳机放在她的耳朵里。她摇摇头,试图摆脱可能会受的新折磨,但她精疲力竭,放弃了努力。
  西蒙用十分轻微的声音说着法语:“你能够理解我了,现在你能理解我的话了。”
  埃莉的耳朵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用她自己的语言在说:“你能够理解我了。”
  房间里的其他人看见她屏住呼吸,然后又放松了。
  列昂诺娃满怀同情心地走近床边,拿起埃莉的手,用俄语倾注她的热忱。
  西蒙怒目注视列昂诺娃,举起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她万分惊讶地遵命了。
  西蒙伸出手接住胡佛递过来的照片。
  开始,埃莉的左耳涌入了女性的声音,传来同情的话语,她听懂了;右耳袭来低沉喧闹的声音,她听不懂。然后是沉寂。
  接着又传来男人的声音:“你能睁开眼睛吗?你能睁开眼睛吗?试试看!”他停顿一下,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埃莉,她的眼睑颤动了一下,“再试一下,我们是你的朋友,别害怕。”
  她的眼睛睁开了。
  他们都惊讶了,没有人曾看见过这么大,这么蓝的眼睛。
  “往这儿看,”西蒙说,“哪个是吃食机器?”他把一张照片举在她面前,一张张地更换着。所有照片上的东西都是她所熟悉的。“吃食机器,哪个是吃食机器?”
  “吃食?活下去?这有什么意思?”
  “看,哪个是吃食机器?”
  睡觉……忘记……死亡……
  “不!别闭上你的眼睛!这些东西是我们发现你时一起发现的,其中必定有一样是吃食机器。看看,我再给你展示一遍,假如你见到了吃食机器,就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
  在看到第六张照片时,埃莉闭了闭眼,然后又睁开了。
  “这个,”西蒙说:“赶快!”
  他把照片递给胡佛,胡佛一把抓过去,旋风般地奔了出去。
  照片显示了一件尚未研究过的物品,它和武器一起放回了基座里。

  值得概述的是为什么翻译、理解埃莉的语言如此困难,实际上这不是一种语言而是两种语言,一种是女性的语言,另一种是男性的语言,两者的句法和词汇是完全不同的。男人和妇女能够互相理解,但男人说的是男性语言,它有自己的阳性和阴性语法范畴。妇女说的是女性语言,也有自己阴、阳性语法范畴。在书写时,有时用这种语言,有时用另一种语言,完全根据所描写的时间、季节、色彩、气温,以及兴奋和沉静的程度、山脉或大海来选择。偶然两种语言混合使用。举例说明男人和女子语言的不同是困难的,两个对等的词语只能译成同一个词语。男人说:“没有荆棘”,妇女则说“落日的花瓣”,彼此都懂得对方是在谈论玫瑰。这只是一个大致的说明,在埃莉生活的时代里,男人还没有创造出“玫瑰”这个词。
  “来自吃食机器”这是实实在在的三个词,按照埃莉语言的逻辑,它们只是一个复合词,可定其义为“吃食机器生产的东西”。吃食机器是“生产可吃食物的机器”。
  吃食机器放在床上,对着已被扶起身靠在枕头上的埃莉。为了防止她着凉,西蒙叫人把室温提高,胡佛及在场的人都热得汗流挟背,护士不停地给他们递毛巾擦脸。一部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吃食机器”。
  这是部半个西瓜大小的绿色机器,从顶部到底部螺旋形地排着上百个颜色不同的按钮。顶部的按钮是白色的,底部连着一个圆筒。
  埃莉试图举起左手,一个护士过来帮忙,西蒙推开她,自己把埃莉的手拿了起来。
  一个特写镜头:西蒙把着埃莉的手,伸向“吃食机器”。
  再一个特写镜头:埃莉的脸、眼睛。兰森目不转暗地凝视着埃莉的美目。他的另一架摄像机始终追踪着那双黎明般的眼睛,但他没有把这个画面向全世界抓出去,这是为他自己而摄的。
  埃莉的手移到吃食机器的顶上,她想移动手,但没有力气。西蒙感觉到埃莉的手要往哪里移动,他把着她的手随着她的意愿接近了白色按纽。她纤纤中指触到了这个按纽,随后又摁了一些不同颜色的按钮。
  胡佛迅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旧信封,在上面记下了按钮颜色的名称,但他一时找不到词来记录埃莉按的三个黄颜色按钮,只好作罢,不记了。
  埃莉的手移回到白色按钮上,她想按,但缺乏力气,西蒙帮她按了一下。随着轻轻的嗡嗡声,圆筒张开来,一只小金盘滑了出来,里面装着五颗粉红色的半透明小丸和一把小金叉。
  西蒙拿起金叉,叉了个小丸,送到埃莉嘴旁。
  埃莉张开嘴,吃了第一颗小丸。
  西蒙又喂了她一颗。

  几分钟后,埃莉可以不要帮助自己使用食物机器了。她按了几个按钮,获得了几颗蓝色的丸子。吃了这些丸子,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按动食物机器的按钮。
  她每次都按动不同的键钮,获得不同数量和颜色的丸子,她的精力和体力在迅速地恢复。
  在场的人以及会议室电视屏幕前的人都目睹到埃莉瘦削的脸皮和躯体很快变得圆润了。
  “吃食机器”是一种供食机器,也许还是治疗机器。科学家很想了解那件手套似的可怕武器和这部吃食机器,他们都想鸦问埃莉,并打开吃食机器看个究竟。
  记者们从约内斯库之死中找到了轰动一时的新闻题材,现在这部吃食机器又结他们提供了新题材。这次探险,使他们发现了新闻金矿。
  埃莉进食完毕后,推开吃食机器,看着房间里的所有人,用她自己的语言轻声说:“你们听懂我的话吗?”
  大家都点头,表示听懂了。
  “你们是什么人?”埃莉问
  “你的朋友。”西蒙回答。
  列昂诺娃想到把食物机器分发给世上所有的穷国,所有的挨饿儿童,便迫不及待地问:“这机器是怎么工作的?你把什么放进机器了?”
  显然,埃莉不是没懂,就是认为她的问题问得太幼稚。
  埃莉正在考虑自己的事,说 “应该有两个人,只我一个吗?”
  “不,”西蒙说“还有一个男人。”
  “他在哪里?他死了吗?”
  “他还没有复活,我们先让你复活了‘”
  她沉默了片刻,这消息似乎使她感到忧伤,而不是快乐。她叹了口气,说:“他叫科班,我叫埃莉。”她又问:“你们是什么人?”
  西蒙又答道:“朋友。”
  “世界各地。”
  这回答使她吃惊,“世界各地?我不懂。你们是不是来自贡达瓦?”
  “不是。”
  “来自埃尼索?”
  “不。”
  “你们来自什么国家?”
  “我来自法国,她来自苏联,他来自美国,他来自荷兰……”
  “我不懂……现在和平了吗?
  “嗯。”胡佛支吾着。
  “没有和平!”列昂诺娃喊道,“帝国主义—…”
  “住嘴!”西蒙命令道。
  胡佛说:“我们是被迫自卫……”
  “出去,”西蒙大声喊道,“除医生外,统统出去。”
  “我们真蠢!对不起,让我留在这儿。”胡佛说。
  西蒙转向埃莉说:“他在胡说八道,现在和平了,你别害怕。”
  埃莉松了口气。“有没有来自大掩蔽所的消息?他们有没有坚持住?”
  “我们不知道,没有消息。”西蒙回答。
  她有了疑问,但又怕听到答案。她环顾四周后,盯着西蒙,用很轻的声音问:“佩肯怎样了?”
  翻译机用17种语言说:“纳入我的程序中的词汇里没有‘佩肯’一词,也没有与之相对应的合适新词。我认为它是个专有名词。”
  埃莉听到译成她的语言的这段话后说:“当然是专有名词。他在哪里?你们有他的消息吗?”
  西蒙说:“我们没有他的消息。你知道你沉睡了多长时间吗?”
  她急切地看着西蒙说:“几天?”
  “不止几天。”
  她又环顾四周,疑惑地问:“我睡了多久了?几周?几个月?”
  “不止,长久多了。你睡了……”
  “小心,西蒙!”勒博打断了他的话。
  西蒙停了一下,关切地看着埃莉。他转身向着勒博问;“你在想什么?”
  “我有点担心。”
  埃莉焦急地问:“我睡了多久?你懂得我的问题吗?我想知道……”
  “我们懂,”西蒙说,“你睡了……”
  “我不同意!”勒博插话。他用手把麦克风捂住,不让声音传给翻译机。“你会使她极为吃惊的,最好是慢慢告诉她。”
  西蒙神色严肃,眉头紧锁。他用手捂住麦克风,然后说:“心理疗法中,有净化作用的惊讶胜于有毒害作用的谎言,我认为她挺得住……”
  “我想知道……”埃莉反复说。
  西蒙转身朝着她说:“你睡了9D万年。”
  她神情恍惚地看着他,没等她明白过来,西蒙又说:“你惊讶,我们也惊讶,但这是真的。护士会把我们的探险报告读给你听的。我们在冰层下发现了你,我们的实验室想方设法测定了你沉睡的时间。”
  他继续说:“这么长的时间无法用一个人的生命时间或一个文明持续的时间来衡量。你生活的世界现在己荡然无存,你得接受这个事实,接受你醒来见到的这个只有朋友的世界。”
  她不再听了,嘴里呼喊着“佩肯”,起身下床冲出房门,西蒙和护士没能拦住她。
  埃莉就像一头被猛狮追逐着的羚羊,在走道上狂奔,接连撞倒了三个人,跑朗出了正为搬运东西而敞开的大门。
  外面是一片冰雪世界,时速达125英里的狂风怒吼咆哮,埃莉悲痛欲绝地冲入刀割般的寒风中,挣扎着,大风把她的哀嚎堵在嗓子里。
  她摔倒了。
  后面追来的人扶起她,把她抬回了房间。
  “我警告过你。”勒博对西蒙说。
  西蒙愁眉苦脸地瞅着护士给昏迷过去的埃莉做按摩。埃莉嘴里喃喃叫着佩肯。
  “她肯定正在热恋。”列昂诺娃说。
  胡佛一哂:“和阔别了90万年的情人恋爱。”
  “她昨天才离开他,短短一夜之间,他们使永远离别了。”
  “可怜的女人!”列昂诺娃低声叹息。
  “我不知道是这样。”西蒙嘟囔。
  “我的孩子,”勒博说,“作为医生必须对各种不知道的东西作出假设。”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第五章

  但我知道了。
  我看见你说爱人的名字对,嘴唇在颤抖。
  那时我真想把你从他那里猛然拉开,让你明白他已消失,数千次的湖汐和风暴,使他连灰尘都没有了……让你看清你所记忆的已成往事。你的过去只是黑暗,你的光明、希望、生活在这里,在我们的时代。
  我伤害了你。
  但你第一次提到他名字时,你打碎了我的心。

  医生推测埃莉至少会得肺炎和严重冻伤,但她都没有受到任何不良影响,没有咳嗽,没有发烧,甚至没有最轻微的皮肤红肿。
  当她恢复意识时,显而易见她经受住了震惊,并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她脸上显出漠然的表情。她要求把探险队的报告读给她听。但当护士开始朗读时,埃莉用手势打断了她,问道:“西蒙在哪里?”
  西蒙不在房间里。他的执拗产生如此悲剧性的结果后,复活组认为他是个危险的人,禁止他与埃莉接触。
  埃莉的眼睛在房间里搜索着西蒙。她已经习惯他的脸、嗓音以及焦虑的动作。是他告诉了她真实情况。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在这个使她害怕的旅行终端,他已成为她最熟悉的人——一块她可以攀附的岸边石头。
  “西蒙在哪里?”她问道。
  “我认为最好派人去把西蒙叫来。”莫伊索夫说道。
  西蒙来了,开始为埃莉读探险报告。随后他放下文件,开始用他自己的话讲起探险故事。当他讲到发现埃莉和她的同伴时,埃莉举手打断他,说;“他是科班,是贡达瓦最有智慧的人。贡达瓦是我们的国家。”她稍稍停顿一下,然后非常低声地说:“我要是在贡达瓦死了多好!”
  埃莉刚愿意回答问题,科学家们使争相鸦问有关吃食机器的问题。
  “食物机器是怎样操纵的?”
  “你已经看见了。”
  “机器内部是什么?”
  “是制造食物的装置。”
  “但它用什么来制造食物呢?”
  “一切。”
  “一切?哪是什么?”
  “你很清楚,就是制造你的东西。”
  “一切……一切……没有别的名称来称呼它吗?”
  埃莉说了三个词,接着翻译机中传来非人格化的声音:“刚才在11波道上说的词,我的词库里没有。但依据类比,我认为这些词大致可译为‘宇宙能量’,或‘宇宙精粹’,或‘宇宙生命’。我认为,第一个译法无疑最接近原意,后面两个译法有点抽象。但为准确起见,后面两个译法也应包括进去。”
  能量。食物机器把能量转换成物质,这在现有的科学知识状况下不是不可能的。这需要大量电能才能产生出不可见的粒子,而粒子一出现便会消失。
  勒博不得不控制住科学家们的渴望,他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翻译机应接不暇。
  “你知道这台机器的机械力学吗?”勒博问埃莉。
  “我不知道,科班知道。”
  “你至少懂得这台机器的基本原理吧?”
  “它利用佐兰的宇宙方程。”埃莉的眼珠转动着,她寻找最恰当的解释方式来表达她的意思。她见胡佛在杂志页边的空白处记笔记,便朝他伸出手,他把笔和纸送给她。列昂诺娃把一本笔记本递给胡佛作记录用。
  埃莉试着用左手写和画,但她无法驾驭自己。她开始烦躁起来,丢下笔,对护士说:“给我你的……你的……”她摹仿着护士擦口红的动作。护土惊讶地把口红送给她。
  埃莉用粗而流畅的笔触在纸上画出一条螺线,然后画出一条垂直线把螺线一切为二,在螺线里面又画上两条短线,一条垂线和一条水平线。
  埃莉把纸送给胡佛,说道:“这是佐兰的方程,它能用两种方式读解,一种用普通语言,一种用宇宙数学术语。”
  “你能够读解它吗?”列昂诺效问道。
  “我能用普通语言读解它。不存在的东西存在。”
  “用数学术语呢?”
  “我不懂,科班懂。”

  作出新的突破的时刻即将到来。沉睡着的那个男人如果能解释佐兰方程,那就有可能用宇宙能量来制造食物,以拯救饥饿者。世界上将不再会为获得原材料、石油、沃土而进行战争。佐兰方程将从一切中获得人类的必需品。
  新的工作第二天就开始了。手术室作了重建,运到的新设备换下坏设备,技术员忙着安装和检查。现在第二个复活手术可以开始了。
  室外暴风雷减弱了,风仍旧吹着。在这个纬度上,风始终不停。只要时速不超过90英里,就算和风了。现在是午夜,无云的天空是灰蓝色的,太阳正在地平线上闪着红光,巨星在空中闪耀。
  工作到现在的布里沃和他的助手从升降机里走了出来。他们是最后上来的,极度的疲惫使他们渴望尽快去睡觉。下面不再有人了。
  布里沃关上并锁好升降机的门,他和助手走出冰屋,当寒风袭来时,他们咒骂起来。
  又黑又空的建筑里出现一个光点,一个男人从装新仪器的箱子后面站起身来。他的牙齿在打战,他手中的电筒不停地抖动着。为了等侯技术员离开,他在这里己躲藏了一个多小时,尽管穿着南极服,寒冷还是刺透他的骨头。
  他走近升降机,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开始一把把地试着。出于他手抖得太厉害,他不得不脱掉手套,向僵硬的手指呵热气,把手臂朝身上拍打,上下蹦跳了一会儿。血液开始流动后,他接着试钥匙,终于找到了一把合适的钥匙,开了锁。他走近升降机,按了“下”的电钮。

  西蒙在医务室里看着埃莉睡觉。现在她离不开他,只要他离开一会儿,她就会叫他。当他不在这儿时,她就变得冷淡,她需要他的安慰。
  因为他在这儿,所以她能够睡着。值班护士也在房间里的另一张折叠床上睡着了。门上蓝色灯泡发出柔和的光线。西蒙看着入睡的埃莉。她的手松弛地搁在被褥上,她的呼吸轻缓,表情严肃。西蒙弯腰把嘴唇凑近她修长的手指,但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
  他回到空着的折叠床上躺下,盖好羊毛毯,欣慰地嘘了口气,很快睡着了。
  那个人进入复活手术室,直接走过去,打开金属橱。一个架子上放着各种记录,他翻了一遍,选几页,用吊在肩上的相机拍照,然后将它们放回原处。他走近总是用来显示蛋形球内部情况的监视器屏幕。新的对红外线十分灵敏的摄像机能透过雾气拍摄,从监视器屏幕上能清楚地看见氦块里面的科班和埃莉躺过的基座。这基座的一边敞开着,搁板上放着埃莉不需要的物品。
  这人按着开关,用遥控装置引导摄像机的镜头对准敞开对基座,他拉近焦距,找到了他寻求的东西:武器。
  他满意地微笑着,准备下到蛋形球里去。那里温度低得危险,他没有太空服,动作必须十分迅速。他走出手术室,准备进入蛋形球。金球内部在微弱的电灯光照射下,就像巨鸟的骨架。为打破寂静,他故意咳嗽几声。咳嗽声如同爆炸声充溢了整个金球,回声四起。
  他把帽子拉下来遮住耳朵,把厚厚的围巾包裹在脖子上,戴好皮手套,走下金楼梯。一个电动装置安放在蛋形球上用来开门,他摁了一下按钮,门像移动窗似地往上开启。
  他对金球里的雾气感到吃惊,因为红外线摄像机没有向他显示这一点。来自透明地板和蓝色雪粉的光给雾折射上梦幻似的蓝色。他用手电筒在前面照出一道白色光柱,小心翼翼地下楼梯。下去后他感到酷寒一步步侵蚀到他的脚踝、小肠、膝盖、大腿、肚子、胸膛、喉咙、脑袋。
  他动作必须要快,他把右脚踏在雪下的地板上,把左脚也放上去,向左迈了一步。他呼吸了一下,肺冻成固体。他想喊,张开嘴,舌头结成了冰,牙齿从牙床上掉下来。眼睛张大固化,瞳孔像蘑菇似地突出来。他在死前的片刻感到寒冷的魔爪捏碎了他的脑壳。他的手电筒熄灭了,一切又都归于沉寂。他向蓝色的雪地栽倒了,着地时碰碎了鼻子。发光的雪粉腾起,一会儿后落下,覆盖了他的尸体。
  当戴着头盔,穿着太空服的人搬动细雪覆盖的尸体时,尸体举着的右臂“啪”的一声折断成了四节。

  罗什富招呼记者和摄假师到会议室集中,通知道:“我很抱歉地报告你们的同事费尔南德斯悲惨地死亡的消息。他是《民族报》的摄影记者。他显然为了拍摄科班的照片,私自进入蛋形球,当即冻死。这是一个可怕的死亡事件。我们不想向你们隐瞒任何事实,相反,我们想尽可能广泛地让你们知道我们发现的一切。我恳求你们千万小心,绝不要从事这种不仅威胁你们的生命安全,而且影响人类命运的冒险行为。”
  但来自《民族报》的电讯声明:该报没有雇用此人,也不知道这个人。费尔南德斯的房间被搜查了,他有三架相机——一架美国的,一架日本的,一架捷克的,有一架德国发报机和一把意大利的左轮手枪。

  复活组和国际南极探险队的负责人举行了一次没有记者参加的会议。与会者对所发生的事件深感谅讶。
  “他一定是某个愚蠢的秘密机构派来的。”莫伊素夫说。
  “但是哪一个机构呢?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知道。这些机构的共同点是愚蠢,他们擅长的是带来灾祸。我们必须采取一些抵御他们破坏的保护措施。”
  德国人亨克尔说:“我们应该建立自己的警察,保护金球里的一切:武器。特别是科班。复活工作就要开始,有人很可能企图在我们把他的知识公布于世之前抢走他。没有一个国家不想独占他。”
  升降机旁、埃莉的房门口,日夜都有人站岗巡逻。值班时至少有两个人,谁也不敢相信谁。

  蛋形球:
  两盏聚光灯射向薄雾,热气管喷嘴对准科班周围的氦块。氦块渐渐变形、消失。
  手术室里,复活工作组人员正在消毒,穿无菌服,戴无菌手套,系棉鞋带。
  西蒙没有与他们在一起。他和埃莉正坐在会议室里讲台上,面对着一批科学家。他俩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些从基座里拿出来的东西。埃莉表情平和,她褐色头发的波纹和金色的反光就像平静的海面。她穿着基座里发现的飘逸衣服。
  这是收集有关世纪前人类资料的第一次会议。埃莉已同意回答问题,她神情凝重,目光深沉,默不作声。她的沉默影响到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仿佛这沉默是不可打破的。
  胡佛清清嗓子,说道:“我们开始吧。最好是从头说起,请你首先简要地告诉我们你是谁?多大年龄?职业是什么?家庭情况如何?”

  1200码以下的金球里,一个已去掉透明防护层的裸体男人,正等待充分升温后移动。在雾气中,四个身穿封闭紧身红色衣服、靴子,戴着塑料头盔的人正靠近科班的基座,面对面地成对站着。两个手持全自痘武器的人守卫在蛋形球的入口处。那四个人弯下腰,把戴着毛、皮和石棉做的手套的手探到裸体男人身下,他们正在等待命令。
  福斯特一直在控制室从监视屏幕上观看他们的行动。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对着麦克风说:“我数到‘三’时,你们把他抬起来,一定要小心。好了,一、二、三——抬起来!”他的命令以四种不同的语言同时传到四个塑料头盔里,慢慢地四个人挺直了腰。
  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蓝光从他们脚下喷射出来,刺着他们的眼睛,爆炸船地弥漫在蛋形球里,通过开着的门涌了出去,侵入金球,像间歇喷泉穿过坑井,然后消失。
  其实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只有光线,蛋形球地板上的光不再是蓝色的。当不再需要时,制冷达9D万年的装置停止了工作,也可能是自己毁灭了。

  “我叫埃莉,”埃莉说道 “我的号码是3-19-07-91。这是我的钥匙。”她举起右手,把中指以外的其他手指向里折拢,突出地显示了中指上的平头锥形戒指。她迟疑一下,然后问:“你们有钥匙吗?”
  “我们有叫钥匙的东西,”西蒙说,“但恐怕与你所说的不一样。”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盒子,摇了摇,打开给埃莉看,她带着掺杂着不安和不理解的表情瞥了一眼,作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转回来回答胡佛提问。
  “在上场战争的两年后,我出生在第五掩蔽所里。”
  “什么?”列昂诺娃问道,随后的问题像机枪扫射一样喷发出来:“什么战争?……在什么国家之间发生的战争?……你们的国家在哪里?谁是敌人?”
  酉蒙气愤地站了起来,说:“假如你不表现出一点纪律性,我作为主管的医生将提议禁止这类会议。我建议列昂诺娃女士代表你们问第一个问题,然后轮流提问,你们同意吗?”他招呼列昂诺娃到他身边去。
  当列昂诺娃走过去时,顺手把地板上的地球仪拾起来搁在桌上。
  “你是对的,我的孩子。”胡佛说,“继续吧,让列昂诺娃首先代表我们提问。”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仍赤裸着,戴着面具的医生和技术员在他周围忙碌着,放上电极,绑上带子,接上电线,把他与各种仪器连起来。
  “看!”莫伊索夫指着腹壁上的一个地方,“这里,在胸脯上,这里——左边二头肌。”
  “该死!”勒博说道。

  埃莉注视着地球仪,开始迷惑地转动,仿佛她不认识它。显而易见,她的时代的地理学常规与今天不同,可能她不能领会蓝色代表着海洋,可能她那时候的地图把北描绘在下面而不是上面,或者是在左面,也可能在右面。她犹豫着,停下来思考,伸出手又转起地球仪,她险上的神情显示出她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还认出了它的变化。
  她抓住竖着的地球仪架,把地球仪转离它的垂直线。“就是这样的。”她说。
  尽管作过允诺,但科学家们仍未能抑制住他们强烈愿望。兰森招摄像机对准地球仪,便它显示在大型屏幕上。被埃莉倾斜了的地球仪仍是北朝上,南朝下,但移动了差不多40度。
  丹麦地理学家奥洛夫森满意地注视着,他一直支持有争议的地轴变位说。所有他认真收集的证据和他的每一论据都被认为是没有说服力的。他认为地球在早期曾发生过不怎么厉害的移位。但现在这已是个小问题。他是对的,无需再进一步证实,他有了见证人。
  埃莉指着列昂诺娃托住的地球仪上的南极大陆,说:“这是贡达瓦。”她把地球仪中轴线斜放过来,使南极大陆移位于南极和赤道之间——温带最热的地区,几乎在回归线上。
  突然的灾变使地球偏离了中轴线。在几小时里,打乱了原来的气候,使寒冷变成灼热,灼热转变成为冷冻,大洋淹没了大陆。
  “埃尼索,”埃莉诅咒道,在地球仪上寻找着什么,但没有找到。“埃尼索是我们的敌人。”满屋子的科学家都注视着大屏幕上转动的地球仪,“哦 就是这儿。”
  地球仪停止了旋转。
  美洲大陆占满了屏幕,地轴线的移位,使它移到人们不熟悉的位置上;北美洲向下偏,南美洲向上偏。
  “这儿的地块消失了。”埃莉说道。
  她手里握着西蒙给她的教鞭,顶端装有红粉笔的教鞭点在加拿大的最东端,然后移向纽芬兰,画了一条宽阔的红线,这条红线向外延伸,到大西洋中部,然后再折返回来,沿着一条不规则的路线到达南美的巴西利亚最东端,然后埃莉在划出的区域里打上稠密的红线。本来被巨大的海湾分开的两个美洲,被她合成为一块巨大的陆地。它东面凸出部分占据了北大西洋的一半。她放下教鞭,把手放在她刚才画出的大美洲上,说:“这全是埃尼索。”
  列昂诺娃放下地球仪,房间里涌过一股新的兴奋潮流。使埃尼索残缺不全的灾变就是造成地轴线移位的那场灾变吗?
  对所有这类问题,埃莉回答:“我不知道,科班知道。科班担忧这个……所以他建造了掩蔽所,在那里你们发现了我们。”
  “科班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能显示给你们看。”
  她从放在她面前的物品中,挑选了几个金圈,像波斯人戴头饰那样戴在头发上。把两块小金属片贴在太阳穴上,另一块贴在前额上。她又拿起一个金圈。
  “西蒙,你戴上这个。”西蒙转向她,埃莉把金圈放在他头上,用拇指把贴在前额上的金属片弄低,遮住年轻医生的眼睛,说:“放松。”
  她把胳膊肘放在桌上,把头埋在手里,慢慢地合上眼睑。
  每一张脸和每架摄像机都转向并排坐着的埃莉和西蒙。
  她的肘仍放在桌上。他端坐在椅子里,背靠着椅背,金属片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们在静默中过了一会。
  夹然,西蒙的身体动弹起来。他伸出手去摸桌子,让自己相信仍在现实中。他慢慢地站起来,低声说了几个词,翻译机传出了他的话:“我看见东西了。”接着,他叫了起来。
  “我看见了……这是启示……一块大平原燃烧着,石头受热熔化,军人从天而降,武器向他们喷出死亡的火焰。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像蝗虫群藏入地下。现在平原从地平线一端到另一端分成两块。地球鼓了起来,又瘪了下去。一个巨大东西从地球里出来,一个怪异的机器,一个钢和玻璃的圆盘,它离开地球,升高了,伸展开来,充满天空!等一下……现在我看见的是一张男人的脸。”
  “佩肯。”埃莉呜咽了,把脸埋入手里。
  幻觉突然从西蒙的脑子里消失了。
  科班懂。
  他懂得好和坏。
  他懂得充满天空怪异战争机器的性质。
  他懂得创造人们缺乏的东西,从真空中获得食物和住宅。
  科班懂得,但他还能传达他所知道的东西吗?

  医生发现科班上半身及手臂上有许多病灶,下半身较少。他们猜想这是冰冻造成的,表明男人对寒冷忍耐性要比女人差。但当他们揭开他的防护面具,发现他的头发、眉毛及睫毛都已烧尽,因而他脸及皮肤上的伤痕不是冰冻留下的,而是烧伤留下的,或许是两者共同留下的。
  他们鸦问埃莉科班是怎样被烧伤的,她不知道。当她睡着时,科班在她身边,好好的,没有受伤。
  医生用抗坏死绷带从头到脚把科班裹扎起来,这种绷带不仅可以防止皮肤恢复常温时受损坏,而且还促使皮肤生长。
  懂得很多的科班,现在仍只是一个用黄色襁褓布裹着的冰冻的木乃伊似的人。两根透明的软试管插入他的鼻孔,十多根彩色电线把一组仪器与插入他身体其它各部位的黄色终端连接起来。医生让他身体温度慢慢升高。
  金球入口处现在装上了敏感的仪器。仪器上两根导线跟两颗炸弹相连,任何人没有得到同意走近入口处都会引发炸弹爆炸。要想进金球,得先向守卫报告,守卫打电话请示复活手术室的监护医生。只有监护医生切断引爆线,人才能进去。

  埃莉有点心不在焉,她让科学家检查金圈。布里沃试图寻找电路、发射机,或什么可以解释他们通信息的东西。但什么也没找到。两个金圈及他们固定在太阳穴的金属片和可移动的前额金属片是用纯金属制造的,看不见有别的构件。
  “没错,”布里沃坚持道,“这是分子电子学产品。每个金圈中都有像电视发射机相接受机那么复杂的装置,而外表看上去却很简单。真奇怪,当你把金圈放在头上,它会接受你的脑电波,把它们转变成电磁波传给我。我头上的金圈把电磁波转变成脑电波,注入我的大脑。你听懂了吗?我们应当把它与电视接收机挂起钩来。”
  “嘿!”
  “这不是幻想。把处于电磁波状态的信号捕捉住,加以放大,输入电视接受机——一定会产生图像,可能是零零落落的图像,但我们不妨可以试试。可能有结果,也可能没有,但无论如何,这不难做。”
  布里沃和他的同事研究了半天后,他的助手贡塞林便戴上了发射金圈。屏幕上显出不连贯的零碎图像,偶而也有精确的图像,这不稳定的精神显像尤如孩子手中的干燥的沙泥一样。贡塞林困惑地把金圈从头上取下。
  “你不能竭力去‘想’。”埃莉劝告道,“脑子里的思想总是不断形成,不断消失。即使你没有意识到,脑子也在记录东西。你必须依靠记忆,设法去回忆形象。你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回忆某个特定的形象,接着其它的形象就会接踵而至。”
  他们按照埃莉的忠告又尝试了一次,果然成功了。

  在另一次工作会议上,布里沃坐在埃莉身边,他操纵一台比四分之一奶酪块还小的复杂装置。这台装置顶上有一组人的手指头那么长的昆虫触角般的复杂天线。这台装置与贡塞林面前的控制板相连接,控制板上有一条电缆通往兰森的工作室。
  “第三次战争持续了一小时。”埃莉说,“埃尼索畏惧了,我们也如此。战争停止了,8亿人死亡,大多数在埃尼索。贡达瓦的人口少了,幸存者躲藏在掩摊蔽所里。大陆表面已空荡无物,只存在着致命的放射线。”
  “放射线?使用了什么武器?”
  “地球炸弹。”
  “你知道这种炸弹的原理吗?”
  “不,科班能告诉你。”
  “你能谈谈你所了解的东西吗?”
  “这种炸弹是用地球的金属制造的,爆炸后可危害一个地区很长时间。”
  翻译机的声音补充道:“按贡达瓦语的直译是‘地球炸弹’,但以后我将使用对等术语‘原子弹”。
  “我出生在五号掩蔽所,”埃莉说,“当我7岁时,我第一次来到地球表面。那以前我不能上来,因为我没有拿到我的钥匙。”
  “请问,”胡拂说,“这到底是什么钥匙呢?你用它作什么?”
  兰森把二号摄像机对准埃莉戴在手指上的钥匙。这微小的锥形物被显现在大屏幕上,渐渐扩大,占满了整个屏幕。它是用黄金制造的,上面刻有可见的不规则细条纹。
  “这是开启一切的钥匙,”埃莉说,“当一个孩子出生时,它的匙钥模式已确定:所有的钥匙从表面看来都一样,但实际上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是各不相同的。它们内部的构造……”
  “词库中没有收入最后一词。”非人格化的翻译机说。
  “闭嘴!”胡佛咆哮道,“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否则……”他停住了,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责骂一台电脑。“不管怎样,不要让我们陷于焦虑之中。”
  “我是一个翻译机。”翻译机反驳说,“我不是士耳其浴室。”
  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胡佛也忍俊不禁,他转身对卢科斯说:“祝贺你,你的女儿有个智慧的头脑,但她太爱挑剔,是吗?”
  “她很细致,这是她的职责。”
  埃莉静静地听着,并不试图了解其中的意思。她想这些野蛮人就象她那时的孩子在地下掩蔽所里沙滩上玩弄贝壳一样玩弄词藻。让他们去笑去哭,或者发脾气吧——对她来说这全都一样。
  当他们要求继续开会时,她表现出同样的冷漠。她解释说,钥匙上刻着一个人所有的遗传特征,当一个孩子出生时,对他的全部描述都被输送到中央计算机里。计算机开始设计他的钥匙,把它分类。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每6个月修改一次,7年后,钥匙完全成型了,然后就要作选择。”
  “选择是怎么回事?”列昂诺娃问。
  “中央计算机有贡达瓦所有活着的人的钥匙,也有对我们祖先遗传待征的描述。我们戴的钥匙是计算机里的原型复制品。计算机把所有7岁左右的儿童的钥匙进行整理,在男孩中寻找那些可以满足我的需要和希望的人。在那些男孩子中,有一个是和我相匹配的,我也是他需要和希望的人。”
  “这男孩和我就像砸成两半的一块卵石,分散在世界上所有的碎卵石中。计算机把两个半块找出来,再将它们合二为一。”
  “那么再把这两个小孩怎样呢?”
  埃莉神情仍然冷淡,不看任何人,接着说:“他们轮流在双方家庭里抚养,培养起共同的情趣和习惯。他们一起学会欣赏事物,一起了解世界,了解女孩和男孩。当他们性器官成熟时,他们就结为夫妻,这时他们就成为完整的一个整体。”
  “好极了!”胡佛说,“总是这样有效吗?你们的计算机从来不会出差错吗?”
  “记算机不会出差错。在偶然情况下,男孩或者女孩会不朝着预期方向发展,这样这对人将不再是彼此适合,他们将分开。”
  “那些在一起的人都幸福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有些夫妻只是满意,有些夫妻感到幸福,有些夫妻非常幸福,还有一小部分夫妻的选择甚为成功:他们美满姻缘是命中注定的,‘幸福’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他们,他们是……”
  翻译机用各种语言说明道:“刚才说的最后一个词在你们语言中没有对应的词可以翻译。“
  “你本人,”胡佛说,“你满意,幸福,非常幸福,或者更甚……你把它叫作什么?……无法形容?”
  埃莉的声音变得又冷又硬:“不是我,是我们!”

  阿拉斯加附近的水下探测仪通知美国国防部:苏联极地舰队的23艘核潜艇已穿过白令海峡,正向南行驶。美国漠无反应。
  苏联情报局告知莫斯科:美国第七战略卫星“舰队号”改变运行轨道,偏向南方。苏联没有反应。
  欧洲水下航空母舰“海神一号”原先在亚非海面航行,现在潜入水中,朝南方驶去。
  中国短波电台开始详细报道这些被其它新闻机构忽视的行动,谴责帝国主义结成同盟,会集南极,想打碎人类最大的希望。
  “同盟”不是个恰当的词语,“密约”更为准确。最富有的几个国家协议保护无法估量的财富,防止穷国的袭击。
  富国之间的秘密协议透露给总参谋部,联合计划制定出来了。水上、水下、空中和外层空间的兵力都向南极圈集中,以组成联合防卫力量——假如必要的话,在612号方块周围布上攻击部队。
  将军和舰队司令都对科学家和他们可怜的自痘武器嗤之以鼻。每一个国家执行任务的部队指挥官都接到命令绝不能让科班落入其它盟国的手中。为此,最好把各个部队都集合在一起,相互可以监督。
  还有更秘密的命令,不是来自政府和参谋总部。
  宇宙能量——在任何地方都可找到,不花成本,可制造任何东西的能量——意味着垄断原材料的结束。意味着商人末日的到来。这秘密命令没有传达给部队指挥官,而传达给了渗透入指挥部的一小部分人。这些命令也要求不让科班落入某个盟国的手中,补充要求是,不让科班去任何地方。

  “你这个乡巴佬,”西蒙对胡佛说,“别问她的私事!”
  “我不过是问她是否幸福。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列昂诺娃叫了起来,“你就想找麻烦……”
  “你不会礼貌点把嘴闭上吗?”西蒙转向埃莉,让她说下去。
  “好吧,”她回答,再次显出满不在乎的神态。“我这就向你们说说选择的结果吧。那样的仪式每年都要在各个阶层的树镜下举行。我被选择在第五层,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她将跟前的金圈捡起,放在自己的发际上。
  兰森关上相机,拉了拉平台上的电线,调整好翻译机的音量。埃莉双手蒙住脸,闭上眼睛。
  一阵强烈的电波冲击监断器巨大的屏幕,接着而来的是一股橙黄色的火馅。然后出现一个模糊的图像,似乎只清晰过一刹那。跳动的波纹将它挡开了。屏幕变成一片红色,并开始颤动。
  埃莉抬起头,依旧闭着双眼,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又恢复原来的姿态。
  突然,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孩子的形象。他们的肯朝向屏幕,但他们的脸可以通过对面的一面大镜子反映出来。那面镜子还反照出一棵树。树上树下,以及镜子和树之间,围着一群人。镜子正面几码远的地方,有40来个上身赤裸的孩子,身上佩戴蓝花扎就的花环,清一色地蓝裙蓝鞋。耳垂上、脚趾上插遍闪光而柔软的羽毛。
  处在前面最突出位置的是一个比谁都漂亮的女孩子,她就是埃莉。尽管与现在不完全一样,但依然认得出来。相比之下,年龄的差异倒在其次,表情的差别实在大大了:当时她的脸显得多么安祥而快活!她正看着站在身边的一位男孩。他金发碧眼犹如阳光下已经成熟的麦子。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与埃莉那对蓝蓝的眼睛对视着,嘴角挂着微笑。
  大埃莉开口说话,翻译机译出:“如果选择正确,两个孩子将即刻相识。”
  小埃莉和那男孩还在相互望着,心里都很高兴,都显得很美。相互打了招呼,好像先前一直为这次见面努力着,没有半点仓促与焦虑,毫不迟疑地走到了一起。他们在一起了,这会儿正在了解对方:心里既惊喜又平静。
  其他孩子和他们的家人都等在后面。褐色的树干矮矮的,但十分粗大,最低的枝条几乎触及地面,那些高大的树枝则形成一个顶蓬。夹着红色斑纹的树叶子稠密得藏得下一个人的全身,许多人坐在树枝边,或伸开手脚躺着。孩子们像鸟儿似地从这根树枝跳到那根树枝,大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有的全身上下穿戴整齐;也有的只遮住腰部到膝盖那一部分,男的女的都是这样,有几个女子全身一丝不挂。人群中并非张张脸都很美,但每个身躯都健壮而优雅。他们的肤色其实都一样,头发的颜色却因人而异,有金黄的、浅黄的、黄褐色的,等等。许多成年夫妻还手拉着手。
  镜子的远景中出现了一个穿红袍的男子,长袍拖到地上。他走近一对孩子,主持了简短的仪式,然后手拉手一起退下。另一对孩子插了上来。其他穿红袍的男子从镜子的深处走出,对等待在那里的孩子们重复刚才的做法。
  一个穿红袍的男子走到埃莉跟前,她在镜子里望着他。他向她微笑,站在她背后,查看了托在右手的一个圆盘,然后将左手放到埃莉的肩上说:“你母亲给你起了埃莉这名字,今天你被选上了。你的号码是3-19-07-91。跟我重复一遍。”
  “3-19-07-91,”小埃莉说。
  “现在你可以收下钥匙了。把你的手伸到前面来。”她伸出左手,摊开手掌,指尖碰到了镜子中那影子的指尖上。“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3-19-07-91号,埃莉。”
  镜子中那只手的影子颤抖着张开,漏出一丝稍现即逝的光芒:一件东西落入张开的手掌中,这是一个戒指——一个孩子的手指所戴的戒指,其形状如一个磨去了棱角的角锥,论大小还不到大埃莉所戴的那枚角锥形戒指的三分之一。红袍男子拿起戒指,将它戴到她右手的中指上。
  “别脱下它。’他说,“它将随你一块长大。”
  然后他站到男孩身后。埃莉睁大眼睛看着那男人和男孩,端庄的脸上明显地闪烁着信任的光辉。
  那男子看了看他的圆盘,将左手放到男孩的左肩上,说,“你的母亲给你起了佩肯这名字——”
  一团红光冲击屏幕,破坏了图像,淹没了小埃莉的脸和她天蓝色的眼睛,连同她的希望与欢乐。屏幕变黑。舞台上的埃莉正巧抓住头上的金圈。
  胡佛抱怨说,“我们还不知道这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第六章

  我试图把你带入我们的世界。虽然你已经答应同我们合作,但我却看到你一天天退缩到自己的过去中去,越来越接近深渊。
  我叫人从南非送来樱桃和桃子,还订购了一只羊羔,我们的厨师给你做了羊肉排骨,拌入如春芽般嫩嫩的莴笋叶。
  你惊恐地望着羊排,说:“这是从痘物身上切下来的东西吗?”
  这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于是我颇有些尴尬地答道:“是的。”
  你看着肉、色拉、水果,又说:“你们竟然吃痘物!吃草!吃树上长的东西!”
  我挤出一丝笑容,说:“我们是野蛮人。”
  我用船为你送去玫瑰,你以为这又是我们吃的什么东西。

  埃莉说,钥匙是一切的关键。科学家和记者涌入会议室,随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埃莉重新恢复了自我控制力,她向他们重现了她和佩肯一起成长的生活。
  经历了一小时的战争后,贡达瓦的人们就一直躲在地下。防空洞发挥了作用。尽管制定了兰帕和约,但谁也不敢说战争不会再次爆发。智慧又一次告诫人们,应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重建家园。
  地下的坑道越挖越深,越挖越大,以至挖掘出了地下天然洞穴、湖泊、河流。宇宙能源的运用使得人们能够发挥无限的力量,这种力量能以各种形式出现。它被用来在地下再植一种比在地面上已毁灭了的植物更丰富、更美丽的植物。地下照明犹如白昼,被埋葬的城市处处鲜花盛开,森林茂密。新的品种被制造出来,生长繁殖得如此迅速,以致于肉眼可以观察出一棵树或一种植物的成长。开路机缓缓地、毫无声息地左右推进,泥土和岩石随即纷然消失,留下的是平整的路面,光洁的、比钢还坚硬的天花板、墙壁和地板。
  地顶不再住人,但都被更好地利用了。没有损坏的小块地区象保护区一样被精心地保护起来,安置上各种设施,作为娱乐场所。有一片森林重新住进了痘物,河流两岸郁郁葱葱,还有山谷、海滩。年幼的一代已把去地面看作一次伟大的历险。
  地下的生活有条不紊,既有理性又不失乐趣。人们需要的一切都由工厂制造,工厂静静地工作着,既不排放污水,也不污染空气。分配制度的依据便是钥匙。
  居民们每年一度领受一份物资分配信用卡,这种卡片被储入中心计算机,它保证每人能维持生活,还留有余额以享受一定的奢侈品。如果一个贡达瓦人需要一些新东西——例如衣服、旅行、物品——他可以用钥匙付款。他把钥匙插入一个专用的锁眼,中心计算机就根据他所买物品的价格减去信用卡上的存款。
  某些职位较高的显赫人物有一份额外的信用卡分配物资,但实际上这对他用处不大,在贡达瓦很少有人能用完他们的年薪。每年年底,未用过的信用卡自动销毁,以此防止财富聚集在某些人手中。贡达瓦没有穷人,也没有富人。
  工厂一旦建立,并开始运转,它们就可以不需要任何工人,自行工作,它们使用自己的脑子。尽管如此,却仍有些活需要人工或人的智力。每个贡达瓦人每隔五天需要工作半天,但他可以按他自己喜欢的方式分配工作时间。他可以超工作量。如果他不愿意干活,也可以少干些或根本不干。工作是没有报酬的。工作不满定额的人,该年信用卡上的分配额就减少一些,但一点都不工作的人还是能得到比维持生活稍多一些的配额。
  工厂设在城市的四周,深入地下,互相连接,形成一个巨大的超级工厂。产品是通过合成、而不是装配生产出来的。基本的原材料只有一个:宇宙能源。生活的需要和欢乐无穷无尽地洒向这个地下城。这儿存在别处不存在的东西。
  钥匙还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功能;避孕。如果想怀上孩子,夫妻必须摘掉戒指,如果有一方带着戒指,就不可能受孕,只有双方都想要孩子时,孩子才可能出生。
  一旦贡达瓦人在神圣的选择之日得到了他的戒指,他就永远不能没有它。只要他活着,它就为他带来一切他所需要的东西,这是他生命的钥匙;如果生命终结了,戒指仍将留在他手指上,伴着他的尸体返回宇宙能源。这儿存在别处不存在的东西。
  因此,当一对夫妻摘掉戒指,相拥一起,共同创造孩子的时刻,便有了一种特殊的激情。他们感到比裸体更裸体,似乎连同戒指把皮肤都脱掉了。全部的躯体,从头发到脚趾都与对方的血和肉相揉合,融为一体。他进入了她的体内,她融化了他,在一种纯净的欢乐中孩子被孕育了。
  钥匙还能使贡达瓦的人口保持一个稳定的水平。埃尼索没有钥匙,也不想要。埃尼索人口众多。他们了解佐兰方程,也了解如何利用宇宙能源,但他们却把这一切用来繁殖后代,而不是用来保持平衡。贡达瓦有组织有计划,埃尼索却日益庞大,试图把自己的势力向外扩展。埃尼索的太空器最早登上了月球,贡达瓦不甘示弱,随即也登上月球。从发射的角度考虑,月球东部最适合太空器登陆,进行太阳系的考察。埃尼索在那儿建了一个基地,贡达瓦也建了一个。由于两个基地的驻军之间发生了一些摩擦,第三次战争爆发了。埃尼索要独占月球。
  但是恐惧结束了那场战争。兰帕条约将月亮分割成贡达瓦区和埃尼索区,东面是国际区域,埃尼索和贡达瓦达成协议,在那里建立一个发射基地。
  其他国家没有瓜分到月球,他们使嗤之以鼻。有些国家受埃尼索保护,另一些受贡达瓦的保护,最聪明的国家得到两方的帮助,但在第三次战争中,一些大国也往它们的土地上扔了许多炸弹。
  兰帕条约写道:埃尼索和贡达瓦保证永远不再使用“地球炸弹”,没有使用过的炸弹送入太空,统太阳旋转,两国也保证永远不制造这类强效武器。
  但后来埃尼索开始私自制造利用宇宙能源的武器,日益壮大军队,国家的人口密度也达到并超过了战前的水平。
  就在此时,贡达瓦的管理委员会决定,牺牲它的中心城市贡达1城以防御战争。城市被撤空,市民移居到其他地方,机器搬到地下。贡达瓦的管理委员会宣称:如果同埃尼索的战争再次爆发,这将是最后一战。

  就这样,国际南极探险队的科学家们慢慢了解了埃莉那个已消失的世界。但对埃莉来说,这一段时间异乎寻常地重要。犹如再次经历一般,她重温了一生中最幸福、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她沉浸在无边的回忆中,感情的巨浪不时把她抛回到现实中。渐渐地,通过她同佩肯的生活场景,科学家们发现了贡达瓦世界。

  埃莉骑在白马上,朝瑞普里伍森林方向疾驰,佩肯紧随其后。埃莉大声笑着,心里期待着被他抓住时那欢乐的一刻。
  佩肯选的是一匹蓝色的马,因为它眼睛的颜色和埃莉的一样。他紧紧追赶,逐渐赶上了她。他的马将蓝鼻孔伸向白马飞扬的尾巴。风将白马长长的尾梢吹进了蓝马敏感的鼻孔,蓝马晃了晃长长的脑袋,赶上几步,用牙咬住了它。
  埃莉的马前蹄腾起,低声嘶鸣。埃莉抓住马鬃,用结实的大腿夹住它。看到它跳跃着、踢打着,她笑了。
  佩肯抚摸着蓝马,让它安静下来,松开白马的马尾。两匹马并肩走入森林,看似平安无事,却狡猾谨慎地密切注意着对方。埃莉和佩肯手拉手骑在马上。
  森林中的树木,幸免于第三次大战,看上去像包裹着棕皮的巨柱。在高处,交错叠起的树叶犹如一块天花板,被风儿不知疲倦地翻动着,阳光穿透空隙,留下了一片金色。微风吹来,远处传来阵阵沙沙声,就像纷乱的脚步,一片金色又合拢了。蔓延的蕨草给大地铺上了一张毛茸茸的地毯,间有小鹿踏步其间,寻觅最嫩的叶子,找着了,使用唇沿将叶吮起,一扭脖子,把它撕下。温煦的空气中充满了树叶和蘑菇的香味。
  埃莉和佩肯来到湖边,翻身下马,马儿即刻跑回森林,像两个小学生一样,互相追逐。湖边几乎没什么人,一只疲倦的大乌龟背负龟壳,抱着沉重的躯体爬过沙滩,它的背上坐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孩子。
  对岸稍远处是进出口,这是一个巨大的洞口,五颜六色的水泡般的飞行器通过它进出贡达7城,一些飞行器在湖面上低低飞翔,发出纤手抚摸丝绸般的声音。
  埃莉和佩肯开始朝河滩尽头伸出的升降梯走去。没走多远,他们就听到一个金属般的声音:“请注意!”
  这声音似乎同时发自天空、湖面和森林。声音继续传来:“从明天开始,将通过普通邮件,向每一个成年的贡达瓦居民发放G武器和黑色种子。在地面和深层的各娱乐中心,都有使用G武器的培训班。”
  金属般的声音重复着通知,埃莉和佩肯开始走向升降梯,准备回家。他们住在贡达7城上方的气象塔内,这个塔和许多其他气象塔维持着大地上控制流星状况的系统,其目的是恢复由于战争失去了平衡的气候,使得植物能重新生长。埃莉和佩肯是气象工程师,因此能够住在地面上。
  地下的贡达7城位于地面贡达7城遗址的正下方。古城已是废墟一片,唯有气象塔亭亭玉立,像炉渣上插着一朵鲜花。高高的塔身顶端,悬挂着一块树木簇拥、绿草如茵的圆形平台,一个池子和一个避风停机臂。
  高低曲折的隔板将平台分成很多房间,有圆形的、椭圆形的,也有不规则形状的。顶部是观察室,它像一顶淡蓝色的透明圆帽罩在塔尖上。
  埃莉走进房间,打开所有的窗户,轻柔的夜风从平台那边吹来,水池温暖的波浪中摇弋着五光十色的水下植物。埃莉脱下衣服,潜入水中。一群黑色和红色的颌针鱼在她身边游来游去,时而刺着她的皮肤,认出了她之后,它们便游开了。
  圆顶观察室本身就是一台仪器,只要佩肯作出手势,使能自行工作。佩肯检查了一下,发现一切正常。他脱掉衣服,朝埃莉游过去。埃莉见了,大笑着扎入水下。
  佩肯举起双手,滑到她身后,她把身体靠在他身上,轻轻地漂游着。他紧紧抱住她,欲望的利剑穿透了她。埃莉顺从极了,似乎他的愿望也就是她的愿望。游到浅水区,身子浮出水面,她感到肩膀和胁腹陷进沙地,在身体的里面和外面,她都感到了佩肯拥着她,围着她。慢慢地、温柔地、长久地,他探索了她所有的秘密。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他们躺在卧室内的草地上,草地又软又滑,象一只猫的腹毛。一条极轻的白色毯子盖住了他们的身体,并且随着他们睡眠的需要自动调节着形状和温度。埃莉醒了一会儿,摸到佩肯摊开的手掌,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上面,佩肯的手捏住它,她幸福地叹了口气,又入睡了。

  警报刺耳的尖叫声把他们惊醒了。
  佩肯把钥匙插入电视机开关,对面的墙壁陷进去,亮了,出现了播音员的脸:“……警报。一颗未经登记的卫星正朝贡达瓦方向飞来,我方要求其讲明身分,但未接到对方答复。如果它继续保持沉默,我们的防御设施将采取行动。目前在城外的所有居民,务必马上返回最近的城市。请熄灭在高处看得见的灯光。我们的地面广播到此结束。”墙上的画面变成平面,稍作停留后消失了。
  “我们一要下去?”埃莉问。
  “不,跟我来。”佩肯用毯子裹住埃莉,带她到平台。他们隐入银色棕榈树的下层树叶中、舒服地靠在平台边沿高高的扶手上。
  天黑黑的,没有月亮,但有星星灿烂地闪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飞行器像晶亮的水泡一样,从各个方向朝进出口汇集,似乎被一股气流带动。
  警报也惊醒了地面上的人们,他们住在度假飞行屋里,有的在平原上,有的在废墟中,有的在湖畔。飞行屋半透明的外壳色彩斑澜,装点着夜空——像一条金鱼、一朵兰花、一只红色鸡蛋、一只绿色锭子、一个球体、一颗星、一个多面体、一滴眼泪。有些飞行屋已经起飞,飞向进出口,其他一些迅速灭了灯。一条白色的蛇状屋子仍然亮着灯,灯光照在一堵断墙上。
  “他们在等们么?”埃莉低语递。
  “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佩肯说。“如果卫星是一枚进攻的武器,它会有许多方法找到目标的。”
  “你认为这就是吗?”
  “不太可能——”突然,一道光束从地面射向天空,接着又有二束、三束、四束。“他们开火了!”佩肯说。
  他俩抬头望着天空。埃莉颤抖着,张开毯子,拉进佩肯,紧贴着他。突然,在高空,他们看到一颗新的、硕大的星爆炸了,慢慢向四处散开,形状像一张离子般粉红的幕布。
  “就是它!他们不可能打不中的。”佩肯说。
  “你认为这是什么呢?”
  “不知道,也许是侦察机,也许是哪个倒霉的飞行器,可能它的接收器坏了。不管怎样,它完了。”
  警报又一次把他们惊得跳了起来,发出一种谁也无法忍受的可怕的声音,不过这一次是解除警报。度假屋的灯又亮了,远处,一群飞行器从进出口冒出来,就像水珠飞溅的喷泉。
  卧室墙上的画面重新出现了。埃莉和佩肯都不想离开这隐蔽的黑暗,佩肯把钥匙插入栅栏上的一块控制板,画面离开墙壁,移到了户外。佩肯旋动控制板,把画面安在树叶上。他坐到草地上,背靠着栅栏,抱紧埃莉。西边吹来一阵微风,拂着他们的脸庞,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波浪般起伏着。立体的画面明亮而平稳,但听不清播音员在讲些什么。画面底部泛起一个黑色立方体,充满了整个屏幕,吞没了播音员。在立方体内露出了一个年轻人激动的脸,黑色的眼睛冒着怒火。
  “一个学生。”埃莉说。
  他激动地讲着:“……和平!为我们维持和平,战争从来都不是正义的,从来不!但战争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野蛮而荒唐,在人类将要战胜死亡的今天!难道我们还要为了月球,为了火星而互相厮杀吗?可笑之极!让埃尼索去啃他的太阳系吧,它不会吞没一切的。让它去同无限作战吧!我们正在这里进行一场更为重要的战争。为什么管理委员会秘而不谈科班的工作?我来告诉你们,我以那些同他一起工作了那么多年的人的名义告诉你们,他赢了!成功了!一只苍蝇在大学的试管内已经活了545天了,而它的正常寿命只有40天!它还活着,很健康——一年前给它喂了科班的首次试验性宇宙浆液。让科班继续他的工作,他的浆液已经制作成功了!机器马上就要投入生产,以后谁也不会衰老了!死亡将无限地遥远,除非有人把你们杀了——除非有战争!去要求管理委员会抵制战争,同埃尼索讲和,让科班继续他的试验让……”
  一眨眼,他的形象缩小,进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规的播音员,开始只是一个透明的幽灵,然后成了一个实在的人。“……忘掉这次海盗般的打扰吧——”
  但他再次被黑色立方体淹没,立方体中又出现了激动的年轻人。
  “——轨迄中的炸弹,但他们还发明了更糟的东西!管理委员全会不会告诉你们,贡达1城的发射台上装的是什么可怕的武器呢?埃尼索人跟我们一样,也是人!世界上究竟会留下什么,如果这——”
  立方体再次变黑,套入平面,重新显现了正规的播音员的头和肩:“管理委员会主席将对大家讲话。”
  洛肯主席出现在屏幕上,他瘦削的脸严肃、不悦,白发披在肩上,左肩裸露着,敏感的嘴和淡蓝色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证实说:“是的,在月球的国际区确实有些瓜葛;是的,大陆防御设施摧毁了一枚受嫌的卫星,是的,管理委员会不得不采取措施,但这一切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贡达瓦的命运决策者们比其他任何人更坚决地为和平献身,为避免战争竭尽一切努力。”
  “科班是我的朋友,”主席继续说,“甚至可以说是我的儿子,我对他的工作十分了解。管理委员会正在等待他在人身上试验的结果,如果结果是肯定的,委员金将立即发令生产宇宙浆液。这是一个伟大的期望,但我们绝不能因此而掉以轻心。至于贡达1号城发射台上的武器,埃尼索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但我只告诉你们一点:它的威力之大,以致于它的存在就是和平的保证。”
  佩肯按了控制板,画面消失了。晨曦渐露,一只鸟开始在枝头啭鸣,各色的鸟在平台的树上和灌木丛中应声而唱。对它们来说,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都没有恐惧,因为在贡达瓦没有猎人。
  吃完饭,洗完澡,埃莉和佩肯登上室内的短梯,走向工作室。透明的墙上是一幅呈半圆形的地平陆架,陆架上方,正在形成的云团图像不停地变幻着。此时,一块云团让佩肯担心起来,他给气象中心打了个电话。一个新的面容出现在陆架上方,这是他的上司麦肯。他的脸色看上去很憔悴,长长的灰发耷拉着,眼睛红红灼。短暂的问候之后,他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似乎暴风雨要来了。”佩肯伸出三个指头,工作了一个手势,一幅云层图立即被输送到气象中心。
  “我也这样认为。”麦肯说,“我不喜欢这云团,如果任其发展的话,可能会将我们的整个系统弄得一团糟。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可以将它转移,也可以将它完全消灭。”
  “好的,消灭它。”

  埃莉去看了看邮件,透明的信箱内放着两支G武器和两颗装有黑色种子的极小的圆球,还有三块信件板,其中两块是红色的——这是官方信件的颜色。
  埃莉用钥匙打开信箱,厌恶地取出武器和种子,放在桌上。“你想听听信里说些什么吗?”她向佩肯喊道。
  他离开气象台,让它自行工作。当他拿起红色信件板时,皱了皱眉头。一封信上写台他的名字,盖有国防部的印章,另一封是给埃莉的,盖着大学的章。
  埃莉把唯一的绿色板塞进阅读机。她母亲的脸显示出来,说埃莉的父亲和哥哥都被动员了,她哥哥福肯去了月球。
  “福肯被动员了,你父亲也被动员了!”佩肯说,“真难以置信,他们准备干什么呢?”他忧心忡忡地将一块红板输入阅读机,上面显示出国防部长的纹章:一个卷成一团的刺猬,身上的刺射出阵阵光芒。
  “佩肯,请注意。”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始朗读一个命令,动员他坚守岗位。
  另一块红板输入阅读机,出现的是大学的徽章:佐兰方程的象征。
  “埃莉,请注意,”一个严肃的声音说道:“我是科班。”
  “科班!”
  科班的脸取代了佐兰方程。每一个贡达瓦人都认识这张脸,他是大陆上大名鼎鼎的人。他发现的一种浆液马上被广泛地采用,使得人对特种疾病有极强的抵抗力,他的另一个发现使浆液的服用者能迅速恢复疲劳,以致于“疲倦”这个词正逐渐在贡达瓦语言中消失。
  科班脸型瘦削,颊骨深陷,一双黑黑的大眼明亮而锐利。在人们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只为别人考虑的人,全身心地工作着。他32岁年纪,看上去跟学生一样年轻,学生们祟拜他,甚至学着他的模样,把黑发剪得很短。
  “请注意,埃莉,”他又一次重复道,“我是科班,我想亲口告诉你这件事:在这次全民动员中,根据我的请求,你被委任一个在大学的特殊职位,和我一起共事。我还不认识你,不过我很想见见你。请你马上来51号实验室。你只要通报姓名和号码,马上会被带到我的办公室,我在等你。”
  埃莉和佩肯不知所措地望着对方,刚才信中有两个矛盾之处:“……根据我的请求,你被委任”,但是“我不认识你……”看来他们有可能在动员中被分开,自从选择之后,他们从未分开过,分离对他们来说实在难以想象。
  “我同你一起去见科班,”佩肯说,“如果他真需要你,我请他把我也收下,气象塔的工作谁都能做。”
  事情很简单,也很容易办到,只要科班通融一下。大学是这个国家的主要力量,行政机构和军队都在它之下。它有自己独立的预算,自己的武装卫队和广播设施,它根本不用依养别人。科班本人没有任何政治要职,促每次贡达瓦管理委员合作员要决定,必定征求他的意见。
  不过不用着急。战争这个想法既可笑又不实际,不要去相信官方的歇斯底里,那些官僚关在地下指挥部,已经失去了对现实的感觉。
  埃莉说:“他们应该常到上面来走走,看看地面上究竟在发生些什么事。”
  佩肯抱住埃莉的双肩,紧紧拥着她,说:“我们去森林吧。”
  他把钥匙插入通讯控制板,给深层1号的汽车库打了电话,要了一辆出租飞机。几分钟后,透明的水泡就降落在塔顶的停机臂上。佩肯走过桌边时,拿起了两支G武器,然后给气象中心打了电话。既然他已经被动员过了,就不能不打个招呼就离开岗位。

  “你有没有注意到,”胡佛对列昂诺娃说,“他们都是左撇子。”他压低了声音,—只手掩住麦克风,列昂诺娃的英语很好。
  他说的没错。一经他指出来后,就很清楚了。她很恼火,自己竟然没看出这一点。埃莉和科班座位上发现的武器形状象手套,都是为左手设计的。

  就在这时,大屏幕正显示出埃莉和佩肯在一群贡达瓦人中,这些人在训练使用同样的武器。他们都用左手射击,被打中的金属靶子突然飞上天空。这是一项技巧和控制力的训练,因为G武器上三个弯曲的手指头如果受到不同的压力,能压弯一叶草,粉碎一块石,击倒敌人,甚至击溃敌军。
  一架大学飞机出现在训练场上空,盘旋片刻,轻轻地着落在射手们背后。这是一架速度极快的机器,形状如枪尖,机舱透明,机身上印有佐兰方程符号。
  从飞机内走出两名大学男民兵,上穿绿色胸铠,下穿绿色裙子,腰带左边别着G武器,右边佩着S手榴弹,脖子上挂着氧气面罩。他们开始在射手中间走来走去,向他们问着什么,射手们惊讶而忧虑地望着他们,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全副武装的大学卫兵。
  这两名卫兵正在找埃莉。
  “我同她一起去,”佩肯说。
  卫兵没有接到其他指示,于是同意让他一块儿去。他们的飞行器剑一般穿过湖面,飞入进出口,然后垂直下降,穿过通向大学的海峡,飞到实验室门口,门开了。飞机一进去,门又关上了。

  大学的街道和建筑物十分简朴,同城市其他地方的繁华形成了强烈对照。这儿只有光秃秃的墙和屋顶,没有花,也没有草,不规则四边形的门没有任何装饰,白色的街道上甚至没有一滴水珠,天上没有一只小鸟。移动平台上有专门制作的椅子和金属扶手。这是一个严谨治学的地方。
  埃莉和佩肯诧异地发现下面的街道异常活跃。大学卫兵身穿作战服,头发夹在脑后,头上戴着钢盔。移动平台上挤满了这样的卫兵。门上一闪一闪地亮着各种颜色的信号,人名和编号在空中回荡,身着橙红色长袍的实验室工作人员奔跑着,长长的头发包在密封的头巾里。这里不是理论研究区,是实验研究区。这儿的学生没有一个赤脚或露出短发的。
  飞机停在一个星状交叉路口,一个卫兵领着埃莉到了51号实验室,佩肯也跟了进去,然后他们被引进一个四壁空空的房间,一个穿橙红色长袍的人正等着他们。长袍右边印着一个红色的佐兰方程,这说明他是实验室的负责人。

  “你是埃莉吗?”他问道。
  “是的。”
  “你是谁?”
  “我是佩肯。”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和埃莉在一起。”
  “我也和佩肯在一起。”
  实验室负责人思索片刻:“没有叫佩肯到这儿来,”他说,“科班想见的是埃莉。”
  “我想见见科班。”佩肯说。
  “我会告诉他你在这儿,请你稍等。”
  “我和埃莉一起去。”佩肯说。
  一阵沉默后,那个男子重复道:“我会告诉科班的,不过在埃莉见科班前,必须进行体检。请走列房间里去,埃莉。”他打开一扇半透明的门,埃莉看到一个标准的房间,在这种房间里面,贡达瓦人至少每年进行一次心理状态检查。
  “有必要吗?”她问道。
  “是的。”他说。
  她走进房间,在一条凳子上坐下,门自动关上了,四周的仪器都亮了起来,彩色的灯照着她的脸,分析机嗡嗡响着,综合处理机咔嗒咔嗒咔嗒走着。
  体检结束了,埃莉站起身,想把门打开,但打不开。她十分撅,又加了一把劲,门依然纹丝不功。
  “佩肯!”她焦急地喊。
  她听到他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她再次试图把门打开,心里越来越害怕。她喊道:“佩肯,开开门。”
  他冲上去,她看到他的身影撞进了半透明板,体检室颤抖着,被打破了的仪器摔到地上:但门依然紧紧闭着。这时,她身后的墙开了一个口子。
  “进来,埃莉。”科班说。
  两名妇女站在科班面前,一个是埃莉,另一个是皮肤黝黑、比埃莉更丰满的美女。埃莉吵着坚持要求让佩肯同她一起来,这个女子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同情地看着她。
  “等等,埃莉,”科班说,“等到你了解情况后再说吧。”
  他穿一件朴素的橙红色实验室工作袍,衣服上有一白色的佐兰方程。他在办公桌和墙之间踱来踱去,赤着脚,像个学生,墙上打着许多洞,洞内装着无数阅读盘。
  埃莉知道再争下去也是白费劲,便静静地等着科班开口。
  “人们都不知道贡达1号发射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说,“不过我将要告诉你们。贡达1号改成了太阳武器的发射场。不管我怎么反对,委员会仍然决定,如果埃尼索发动攻势,我们就使用太阳武器。我的联络人员告诉我,埃尼索已决定向我们发起攻击,在我们还没来得及用上它之前就把我们摧毁。如果我们的武器发射出去就会像太阳落到了埃尼索土地上一样,岩石会燃烧、融化,整个地球都会感受到震动,我相信,这意味着世界末日的来临。”
  “不过由于武器体积庞大,结构又极为复杂,因此需要花半天时间才能把它发动并送出发射场。这半天内所发生的一切将决定世界的未来。”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现在他又开始踱起来,就像被囚在笼子里的野兽那样焦躁不安。“如果埃尼索人能阻止武器的发射,”他继续说道,“他们就能打垮我们。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十倍以上,而且他们更霸道。至今我们唯一的对抗办法是吓唬他们,但我们把他们吓过了头。”
  “他们打算用一切可能的东西来攻击我们,我们把他们惹火了,吓怕了。如果他们赢了,我们都活不了。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每个贡达瓦人都分到一颗黑色种子。被俘虏的人可以自杀,免遭埃尼索刽子手的毒手……”
  埃莉挑衅地站起来。“太荒唐了!防止这次战争的爆发是完全可能的,你们难道除了抱怨,就不会干些别的吗?把武器销毁!去找埃尼索人,他们会听的!”
  科班严肃而满意地看着她:“选你算是选对人了。”
  “干吗?”
  但他仅仅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我是在努力,在埃尼索有我的间谍,我已同埃尼索知识区的科班学家联系上了。埃尼索也有人懂得这次战争的冒险性,如果这些人能掌权,他们就会维护和平,但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准备劝说委员会不使用太阳武器,并把此事通知埃尼索。但军队反对我,还有制造武器的赞助人,那个莫兹伦部长,他想看到它发挥作用!”
  “如果这些措施都失败,我将作其他准备。因此我选择了你们两个人,我想确保人类不被毁灭……”
  “如果太阳武器比预计的多工作几秒钟,地球就会剧烈晃动,海水会倒倾,陆地会被撕碎。谁都不知道灾难将何时结束。莫兹伦从来不敢试验武器,连小规模的试验都不敢,但我们必须作最坏的打算。”
  ‘请注意,科班,”一个声音说:“根据刚收到的消息,埃尼索驻扎在月球上的部队已经入侵国际区,从贡达3城开往我方月球区的军人护送队,在登陆前遭到埃尼索部队的阻截。我们的部队击退了一部分敌军,战斗仍在继续。我们的过程观察器证明埃尼索收回了太阳轨道上的原子弹。完毕。”
  “只是一个开始呢,”科班自言自语道。
  “我一定要回到佩肯身边去,”埃莉说,“如果我必须死,那么就跟他一起死。”
  “不过请你听听我的打算。”科班说,“我建造了一个熊抵挡一切的掩蔽所,里面储藏了种子和受精卵,这些东西放到培养器内,我能使它们成活。我收集了上万个知识盘,许多文明的复制品,还有建造文明所需要的所有工具。在掩蔽所中心,我将放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中心计算机选了五位身体和心理正常的妇女。一号昨天遇难了,四号目前正在埃尼索旅游,不能按时返回,五号住在贡达62城,虽然我已派人去叫她,但恐怕她也不能按时到达。二号是洛娜,三号是埃莉。”
  他顿了一下,勉强地笑着,然后转向洛娜:“掩蔽所内只能有一个女人,这将是你,洛娜。”
  洛娜站起身,正待开口,一个声音传来:“注意,科班,二号洛娜的体检显示出新陈代谢有所变化,激素失去平衡,看来她已怀孕两星期了。”
  “我为你感到遗憾,”科班说着摊开手,“这就意味着你被排除了。掩蔽所的温度要降至绝对零度,里面的人进入冬眠状态,可以想象你的状况可能会对成功带来威胁,我不能冒这个险,请回家吧。我对你说的话,在24小时内不些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丈夫。24小时内,一切将安排就序。”
  他对门口的两个卫兵打了个手势,他们退到一边,让洛娜离开,然后科班转身向埃莉。“那么就是你了。”
  埃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头人。过了好一会儿,雅重新在血管里咆哮,脸涨得通红。她强作镇定。
  科班又说:“计算机把你描绘为平衡、灵敏、坚强、大胆。”
  这时她发现舌头又会动了:“你为什么把佩肯关在外面?没有他,我不到掩蔽所去。”
  科班摇了摇头:“几年、甚至一二个世纪后从掩蔽所内走出来的那个人,必须熟谙盘内所有的知识,还可能要知道得比这更多。他必须能使世界重现生机。佩肯很聪明,但他的知识有限,他甚至不能解释佐兰方程。”
  “那么,谁是被选中的男子?”
  “计算机选了五男五女。”
  “谁是第一选择?”
  “我。”

  “那么美国就是埃尼索了,”列昂诺娃对胡佛说,“从那时起你们就是帝国主义者。”
  “亲爱的,”胡佛说,“我们美人只不过是移居到美洲的欧洲人,是你们漂洋过海的堂亲表亲。我真希望埃莉能告诉我们第一批美国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看到了些贡达比人。”
  埃莉给他们看了埃尼索人。她和佩肯曾去埃尼索首都地亚杜霍旅游,参加那儿的云彩节。她把自己的回忆展示给科学家们。
  他们同埃莉一起透过一架远程飞机往外眺望,只见地平线上群山巍峨,连绵不断,稍靠近时,才发现山和城其实连为一体。城市的建筑物用巨石筑成,城市依附着群山,笼罩了群山,以它为基石,并将它最高的塔尖送入云宵,那是寺庙的石柱,其顶部终日云雾缭绕,难见真身。
  他们看到埃尼索人在工作、玩耍。人们的需求如此之大,以致于在像云彩节一样的节日,人们还得继续建筑工作。建筑工人不停地扩大着城市,在山坡的处女地上开出街道和楼梯,筑起挡土墙和新居。埃尼索人的脖子上挂的金色项圈上垂着一个火蛇雕像,一直挂到胸前。火蛇是埃尼索人宇宙能的象征,这不仅仅是一个象征,它还是佩带者借以控制强大的自然力量的器件。国际南极探险队的科学家望见巨大的屏幕上,埃尼索建筑工人举起几吨重的大石块,一块块叠上,对准,用手掌将它们抹平。这一切轻松得就像做泥土模型。
  被邀来参加云彩节的外国客人不允许着陆,他们的飞机只能盘旋在地亚杜霍的四面交界处。飞机在空中层层叠叠,成圆形排列,看上去像一个奇异的露天运动场的彩色台阶,在空中漂游。
  对面是寺庙,它那前一般的尖塔——仅仅是一块石头,却超过了现代最高的摩天大楼的高度——高耸入云。岩石上刻凿了一条巨大的阶梯,阶梯环塔盘旋上升。一大批人在阶梯上攀登,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他们绚丽多彩的服装把这支队伍装扮得像条盘着的火蛇,蛇身紧紧地缠住尖塔,慢慢地蠕动。队伍肯定有好几万人,甚至可能超过100万。透过飞机敞开着的窗户,可听到音乐伴着“火陀”蠕行,这是一种刺耳、缓慢的喘气声,似乎发自群山,同塔上、街上和其他阶梯上人群低沉的声音汇触一片。
  当蛇头终于到达云层时,太阳正落下山去,蛇头钻进了暮色中的云层。几分钟后,天完全黑了下来,城内所有的探照灯一齐对准尖塔,音乐和合唱的节奏加快了,尖塔开始动了起来,或许是云在动。书奏越来越快,天空和大地神奇地融为一体。
  空中盘旋的飞机也随着节奏起伏。地上的工人们停止了工作,在公寓、宿舍和街道门男人和女人任意配对,互相拥抱,一起就地躺下,随着地动山摇的节奏摇晃着。山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山坡拔地而起,越升越高,直插云宵。云层冒出火焰,一时间雷电交加,然后火焰熄灭了,云层隐入黑暗的天空。山坡又垂落到山上。尖塔上已空无一人,巨大石梯上的人流不见了,成对躺在地上的人们松开臂膀。一些人站起身,各自走开;一些人躺在原地,睡着了。就在这瞬间即逝、令人窒息的一刻,他们分享了宇宙的欢乐。
  国际南极探险队的科学家们开始鸦问埃莉,塔楼上的人们出了什么事?
  “尖塔把他们送给了云层,”埃莉说,“云层把他们送回到宇宙能。不过那些登塔的人都是自愿去死的。他们的命运自孩提时候就已决定,这些人要么身体或智力有缺陷,要么比一般人更聪明、更强壮、更美丽。他们长大就是为了去殉难,而是他们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虽然他们有权拒绝死,但这种人为数甚少。埃尼索每年用云彩节来摆脱不受欢迎的人,但这却远远不能抵销节日那天剧增的人口。云彩节那天怀孕的埃尼索人比在尖塔上杀死的人数多出20倍。孩子由国家抚养,他们永远不知道父母是谁。”
  埃莉的飞机离地面很远了,但透过窗户的放大玻璃,还能看清人群中一张张脸,埃尼索人有平直的黑发、细长的眼睛、突出的颧骨和鹰钩鼻,鼻子底部呈扁八字,他们无疑是玛雅人、阿兹台克人和其他美国印地安人的祖先,也许还是日本人、中国人和蒙古人的祖先。
  “那就是你所谓的帝国主义者!”胡佛低声对列昂诺娃说。

  “你想拯救的不是人类,也不是文明,而是你自己的性命。”埃莉说,“你让计算机挑出大陆上最美的五个女子,从中挑选一个,和你一起逃命。”
  “我愿意选谁一起逃命,呆会儿我就给你看。”科班悲伤地说,“可惜我没这个权利。”
  他发出一道波束,桌子上方出现了一张像,这是一个极像科班的小女孩,正跪在深层9号湖边的草坪上,抚摸者一只小鹿,男孩般长长的黑发披在她肩上,修长优美的双臂抱着小鹿的头颈。
  “这是我女儿多娃。”科班说,“她今年12岁,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早该有伴了,但她一直是一个人,像我一样,没有被选中。计算机一直找不到能受得了我的女子,而她们头脑迟钝,也总让我受不了。多娃的母亲也未被选中。”
  “多娃长大了,到了选择的年龄,却被计算机拒绝了。她是个感情丰富的孩子,智力超过我,超过世界上任何人,如果她活下去……”科班的声音听不见了,他关掉了图像。
  “难道你不认为我爱多娃就像你爱佩肯一样深吗?”他继续说,“难道你不认为我想把她一起带进掩蔽所吗?难道你想象不到我想同她呆在一起,让下一个被选择的男子来代替我吗?但我知道这个人,知道他知识的价值,也知道我自己知识的价值。计算机的选择是对的。不存在爱情或感情或自我的问题。我们面临的责任太重大了。我和你必须活下去,重建世界。”
  “仔细听我说,科班。”埃莉说,“我根本不关心什么世界、人类,没有了佩肯,对我来说世界和生命都不存在了。此我把佩肯带进掩蔽所吧,我会终生为你祝福的。”
  “不。”科班回答。
  “把佩肯给我!你去同你女儿呆在一起,别抛弃她!”
  “我不能这么做。”科班低声说。他的脸既坚定又悲伤。他的内心已经历了一场战斗,使他精疲力竭,但他一旦作出决定,就再也不会更改了。
  科班没法把掩蔽所造得更大些,政府对他的项目不感兴趣,虽然任其发展,仅没有提供任何帮助。为了建造掩蔽所,大学提供了能源、机器以及实验室,但它的财富只够建造一个能容纳两个人的掩蔽所,再增加一个人,甚至一个小孩,比如多娃,三个人就会全部丧命。
  “选其他妇女吧?”埃莉减道,“有成千上万的妇女可以选。”
  “不,”科班说,“没有那么多人,只有五个,现在只剩下你了。我们别再讨论了,求你了。”
  “我恨你。”埃莉说。
  “我也不爱你,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
  “注意,科班,”一个声音喊道:“洛肯主席要同你讲话。”
  洛肯看上去十分惊忧。“听着,科班,你同埃尼索知识区的联络人联系上了吗?”
  ‘我一直在等他们的报告。”
  “不能再等了。埃尼索人正用原子弹轰炸我们在月球和火星上的基地。我们的增援部队已经出发,准备进行反击。但还有更糟的……一支埃尼索侵略部队正集结在发射台,几小时后就要降落在贡达瓦的土地上!一听到第一批敌军起飞,我就开动太阳武器的发射装置—』过太阳武器使我感到害怕。也许还有讲和的机会。半秒钟也不能耽搁了,科班,我请求你,同他们联络上。”
  “我无法直接同他们联络,我同拉莫斯的柏陶联系一下。”  洛肯的脸消失了,科班把钥匙插入控制板。“请注意,”他急促地说,“给我接拉莫斯的柏陶。”
  “拉莫斯想保持中立,”科班解释说,“但在这场战争中,中立也保护不了他们。柏陶是拉莫斯大学的校长,他是我在知识区的联络人。”
  柏陶的脸出现在刚才洛肯主席的脸出现的地方,他刚同知识区的苏塔库教授通过话。“他也无能为力,有点控制不了自己了,他想直接同你通话。”
  柏陶旁边出现了一张模糊的脸,是苏塔库,他看上去魂不守舍,边讲边打手势,而且敲打着自己的胸口,又指指远景中无法辨别的什么东西。他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清,屏幕上不时出现彩色的块段,将他的脸切开、抖动、搅乱、拉开,然后消失了。
  科班跟洛肯通了话,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答应参加将要开始的委员会会议,然后转身向埃莉,埃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你看,”他说道,声音冷得象冰一样,“现在你看到我们的处境了吧。今晚我和你就进入掩蔽所,我的助手会给你安排妥当。你有许多事情要做,其中一件是喝下仅剩的一帖浆液,这是我六个月来在实验室里一克克做成的。第一帖药我拿自己做了试验。如果战争奇迹般地被制止,你将成为第一个永葆青春美貌的女子,一旦那样,我向你保证,下一帖将会给佩肯。现在我把你交给我的手下人。”
  埃莉跳起来,往门口冲去,举起左手郴卫兵狠命揍了一拳,卫兵倒下了,另一个卫兵抓住埃莉的手腕,把它扭到背后。
  “放开她!”科班喊道,“我命令你们别碰她。”
  卫兵松开手,她再次朝门口冲去,但门却仍然紧闭。
  “埃莉,”科班说,“如果你顺从些,我让你在进掩蔽所之前见佩肯一面。我的助手告诉了他你的情况,并把他带回家了,现在他正等着你的消息。如果你反抗、挣扎,给准备工作带来危险,我就让你入睡,那你再也见不着他了。”
  埃莉默默地望着科班,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把人叫进来,”她说,“我不会动的。”
  科班按了一下按钮,半片墙滑向一边,留出一条通道,那头是个实验室,屋里挤满了卫兵和技术员,其中有接待过她和佩肯的实验室负责人。他指了指跟前的一把椅子。“过来,埃莉。”他说。
  埃莉朝实验室走去,突然,她转身向科班,“我恨你?”,她悲嚎着。
  他回答道:“当我们走出掩蔽所面对死一般的地球的时候,爱和恨都无关紧要了。”

  伊藤钻进了金蛋,随身带去一些新颖的照相设备,希望能将金蛋内透明地板下的那一块照得通亮,以便拍照。当助手在安装泛光灯三角架时,他观察了一下身边的环境:墙面奇形怪状,高低不平,他用手指头摸了摸,又用指甲试了试,发现指甲被粘在墙上了。
  他命令把一架泛光灯拉近,对准墙壁,然后用几块镜片凑合了一架显微镜。墙面布满了沟沟道道,每一道都是一行贡达瓦文。蛋壁盖满了用显微镜才能看出的符号,这一切相当于一个大型图书馆。
  伊藤匆匆忙忙地拍了几张墙壁上道道点点的照片。
  一小时后,照片被投射到一个大屏幕上。卢科斯辨认出了一部历史叙事小说的片断、一篇科学论文、一首诗、一段对话——也许是什么剧本或哲学讨论中的对话。
  蛋壁是一本货真价实的贡达瓦文化百科全书。
  其中一张照片显示出一些孤立的数项,卢科斯认为它们是数学符号,符号围绕在佐兰方程象征周围。

  他们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道,几乎把每根毫发都称过了,喂她吃、给她灌水、按摩、称体重,她完全被动地干着这一切。然后,他们向她解释开启和关闭掩蔽所的方法,最后给她服了宇宙浆液。她体味到一股新的活力注入了身体,觉得强壮、安详、平静。她放松四肢,感到自己漂入梦境。
  醒来时,她正躺在一张在真空中漂浮的沙发毛垫上。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圆形房间,一个卫兵坐在门口,监视着她。他的手中摇晃着几只薄薄的小玻璃管,管子中交错着极为复杂的螺旋形图案,里面装满了绿色液体。
  “你醒啦。”卫兵说,“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冲出去,我就把这玩意儿扔到地上,玻璃一摔破,里面就会放出烟雾。使你马上睡着。”
  “注意,埃莉,”一个声音说,“佩肯要求同你讲话。”
  佩肯的脸出现在她和卫兵之间,埃莉跳了起来,呼唤他的名字。佩肯正站在工作室内,她看到他身后的陆架和云层
  “你在哪里,埃莉?为什么离开我?”
  “我不想离开你,佩肯,我和你在一起,是科班逼我的,现在他们把我关在这儿。”
  “我会来找你的,我把他们杀了!”他摇了摇武器中的左拳。
  “你不能,你不知道我在哪里。等着我!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我等你。”佩肯的脸消失了。
  卫兵监视着埃莉,她站在圆屋中央,也盯着他。她向前跨了一步,他抓住挂在脖子上的氧气罩,放到鼻子上。“小心!”他发看鼻音警告道,井小心翼翼地拿薄薄的玻璃管朝她晃了晃。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埃莉说,他惊讶地看着她。“你是个头脑简单、忠心耿耿的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曾向你解释一下。”她松开蓝色上装的下摆,开始解衣。“科班没告诉你,你马上要死了。”
  卫兵不自然地笑了笑。他在深层里是安全的,他不相信自己会死。
  “又要打仗了,这一次谁都活不了。”埃莉说,“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你要死了,你们所有的人都会死的,除了科班和我。”
  卫兵知道她没有说谎,不过她也许搞错了,总有人能活下来的。其他人会死,但他肯定能逃掉的。
  埃莉腰部裸露出来,然后她开始解腰到肩头的对角布。“贡达瓦的人都要死了,科班知道,所以给自己选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掩蔽所,命令计算机选择一个女子,同他一起密封进掩蔽所。我就是那个女子。你知道为什么在成千上万个妇女中计算机选中了我吗?因为我是最美丽的。你只看到了我的脸,现在你看。”
  她裸露了右乳。卫兵瞪大眼睛望着美妙的肉体,花和果,他听到血在耳朵里翻腾。
  “你要我吗?”埃莉说。慢慢地她继续脱着,“我知道计算机给你选择什么样的女人,体重比我重二倍,你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女人……”
  上衣滑到地上,她的上身一丝不挂。她垂下手臂,手掌向前伸出,手臂微微张开,充分显露出她丰满、光滑、美妙的胴体。“在死之前你不想要我吗?”她抬起左手,一下扔掉下身的衣服。
  卫兵站起身,把可怕的玻璃制品放在立方体上,扯掉面具,除去外套。他的身体匀称、强壮。
  “你属于佩肯,是吗?”他问道。
  “我答应回到他身边,不惜一切手段。”
  “我会给你开门,告诉你怎样出去。”
  他脱掉裙子。她慢慢往后退,在地毯上曲身躺下。他靠近了,强壮而庞大,欲火在眼中燃烧。他压倒在她身上。
  突然她厌恶地痉挛起来。“我同佩肯在一起!”她尖叫道,两只大拇指狠命夹住他的喉管。
  爱和恨的强烈感情使她变得疯狂而有力。她出人意料地卡死了卫兵,心中直想呕吐。
  她迅速穿好衣服,戴上卫兵的氧气罩,又捡起薄薄的玻璃管,小心地按了按门。
  门开了,门外就是埃莉起初体检的实验室。实验室负责人和两名助手正俯视着一张桌子,另一个门口还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卫兵,他第一个看见埃莉,喊了起来,连忙去拿氧气罩。
  埃莉把玻璃管朝他脚下一扔,玻璃管毫无声息地爆炸了,房间里弥漫起一股绿色的雾,卫兵和其他三人就地倒下了。
  埃莉走到另一个门口,捡起了卫兵的枪。

  大学派来的一架高速飞机停在气象塔的停机臂上,飞机上下来的大学卫兵在搜索卧室和圆顶,在平台的树边。科班正同佩肯谈话,告诉他埃莉的逃跑,并解释为什么他需要她。
  “她把挡住她的一切都摧毁了:人、门、墙!”科班说,“我们一直跟着她到了街上,后来就失去了踪迹。”
  卫兵们打断了科班,报告说埃莉不在公寓,也不在圆顶。他命令他们搜索阳台,然后对佩肯说:“我很怀疑她在这儿。她知道这是我必来之地,但我也知道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同你在一起。她总会告诉你她在什么地方。如果她给你打电话,就让她明白,必须回到大学去。”
  佩肯愤怒地吼道:“你为什么不选择其他女人?”
  “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埃莉服用了唯一的一帖宇宙浆液,没有它,人体就无法忍受绝对零度而不受到严重损伤。”
  卫兵们报告说平台上没有埃莉的影子。
  “她肯定在附近。”科班说,“等着我们离开,气象塔将受到监视。在没有通知我们之前,你们俩不准见面,不过,如果有什么奇迹,可以使你们俩见面。记住:你必须在她的生和死之间作出选择。”
  科班和卫兵登上飞机,飞机加大油门,飞走了。
  佩肯打开近距离屏幕,把它转向停在气象塔四周空地上的飞行度假屋,他看到到处都是卫兵,他们正通过自己的屏幕监视着他。
  他走进公寓,打开电梯,里面站着一个卫兵,佩肯愤怒地关上门,转身走向气象室。站在透明的屋子中间,他看到了清彻的天空,大学的飞机正在慢吞吞地兜着圈子。他抬起手,双臂交叉,十指张开,开始打起呼唤风暴的手势。
  在他上方的高空,一团厚厚的云彩在蓝天升起。塔周围的天空星星点点地布满了彩色的云朵,把蓝天变成了鲜花怒放的田野。云彩慢慢扩大、靠拢,连成一大块,越来越厚.越来越黑,隆隆的雷声也随之而来。狂风压弯了平台上的树枝,怒吼着吹过废墟,剧烈地插晃着度假屋。
  佩肯上司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佩肯,你那儿出什么事了?这龙卷风是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佩肯说,“气象台失灵了,我正设法修理,但我需要帮手,送一批修理工来,快!”
  上司诅咒了一句,消失了。
  旋转着的云层变成了绿色,紫色的闪光划破云层,雷电轰鸣,一个闪电击中了大学的飞机,燃烧着坠落了。接着是一片喧闹,一片混乱,趁此机会,佩肯跑到平台,迅速潜入水中。

  埃莉躲在池底的沙子中,身上遮着水下植物,脸上罩着氧气罩。看到佩肯向她打手势,便离开了藏身之处,同他一起游到水面。
  他们急忙奔进气象室。云层的底部正碰到气象室,带来一阵狂风、暴雨和冰雹,闪电、雷鸣更是来势凶猛。他们正在系武器带,突然看到修理机到了。飞机的鼻子伸进窗框,佩肯把它汀开,两名修理工在雷电中跳下飞机。
  “怎么回事?”其中一人问。
  佩肯没有回答,而是把手伸进武器,朝气象塔的心脏开了火,心脏砰的一声,呻吟片刻,便垮掉了。他抓住埃莉,把她塞到修理机内,自己跟着跳上去。
  这是一架沉重而缓慢的飞机,不太好操纵,但面对狂风却能保持平稳。佩肯砸了那个不停地显示飞机方位的发送机。飞机在他的操纵下往西飞行。佩肯的气象室坏了,因此必须调动其他气象台控制龙卷风,这就会留了足够的时间,让佩肯完成第一个计划。
  唯一的办法是离开贡达瓦,到中立国拉莫斯去,但维修机到不了那个地方。要找远程飞行器,必须到地下城的飞机库去。
  佩肯把飞机降到云层最低层,被倾盆大预冲刷过的大平原在闪电中照得通亮,离他们只有60英尺。这时,埃莉看见一架升降梯隐隐出现在雾中,佩肯使劲使飞机降落,还没着地,他们就跳下去,然后同时用武器向飞机射击。
  这架高速升降梯直接地把他们带到深层五号。移动街道上的人们显得既激动又疲劳。空中四处可见有人在通知最新消息的画面,但要听清说些什么,必须把自己的钥匙插入声音孔。埃莉和佩肯坐在高速移动街上,听洛肯主席在证实这些通知:不,没有战争,还没有。委员会将尽一切可能阻止战争,但贡达瓦的男人和妇女都不准离开工作岗位。街上大部分人都在腰间佩着武器,毫无疑问,他们身上什么地方肯定还藏着黑色种子。
  他们走下街道,到了飞机库。佩肯选了一架双人远程飞机,把钥匙插入控制板,等待控制板出现一道蓝光,鸦问他们的目的地。但灯一直不亮。
  “失灵了,”佩肯说,“快,换一个,
  当他们离开座位时,听到飞机喇叭内传出一个声音,他们僵住了,这是科班的声音:“埃莉、佩肯,我知道你们在哪儿。现在听我说,我把你们在中心计算机的存款冻结了,现在钥匙对你们已毫无用处。如果继续使用,只会暴露你们的方位。呆在原地别动,我派人去接你们。”
  埃莉和佩肯跳出飞行器,夺路而逃。他们见到一架飞机刚刚着陆,一个旅客从里面出来。佩肯举起武器,以低强度射击,那人被抛到几步远的地方,摔在地上,失去了如觉,佩肯冲到他身边,把他拖到一棵矮树枝下,跪下身去。他发现要把这人的戒指拿下来太难了,他很胖,戒指陷进了肉里,佩肯不得不住手指上吐唾沫让它滑润一些。最后钥匙终于拿下来了。
  他们登上飞机,飞机还是热的,佩肯把偷来的钥匙插入控制板。但应该出现的蓝色警告灯却变成了黄色。机门一下关住了,广播开始大叫“偷来的钥匙!偷来的钥匙!”外面的一个警报器开始呜呜作响。
  佩肯用力拉开门,他们逃向树丛。身后的警报器还在毛骨悚然地嚎叫。
  其他旅客并没有注意他们。在十三大街的入口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画面,可以看见月球上正在发生的战斗。埃尼索和贡达瓦都在用原子弹轰炸这颗卫星,炸出一个个大弹坑,陆地裂开了,海水蒸发了,月球上的空气散入太空。路人停住脚步。观看片刻,又匆匆地赶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亲属在月球或火星的部队里。
  街道上挤满了激动的人群,时而有人旋开声音道,主席仍在安慰大家:“至今还没有战争。”
  埃莉和佩肯匆匆赶到公用电梯口,希望能躲在人群中混出去,到达地面。但已经有三队大学卫兵守在街道尽头,并且开始站往前移动,检查每一个人的身分。人群顿时担心急躁起来。
  “他们在找什么?”
  “一个间谍!……一个埃尼索人……深层5号有一个埃尼索人!……一支埃尼索部队——破坏者!”
  “请注意,听我说!”科班的脸赫然出现在街道上方,每隔50步就有他的脸,俯视着人群和树丛,做着同样的手势,说着同样的话:“我是科班,我在找3-19-07-91号埃莉,这是她的照片。”
  一张埃莉几小时前在实验室照的像片代替了科班的脸。人群中的埃莉转向佩肯,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别怕。”他温柔地说。
  他抚了抚她的脸,一只手伸到她胳膊下面,松开护胸布,露出了一只肩膀,用这部分布遮住她的脖子、下巴、前额和头发。男人和女人有时就这样穿戴,这能适当减少她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我正在寻找这个女子,我是为了她好。”还是科班的声音,“如果你们知道她在哪儿,马上通知大学,但不要碰她……埃莉听着!我想你能听到我在说话。用钥匙在任何控控制板上给我发个信号。听着,贡达瓦人,我在找3-19-07-91,埃莉。”
  一名男子正靠在一堵墙上。他没有钥匙,是一个贱民,没有银行存款,只靠乞讨生活。他没有戒指的中指关节缠着一根黑带,遮住了他耻辱的光指头。
  这个人认出了埃莉。
  大学卫兵正在走近,每个受到盘问的人都把钥匙插入卫兵手腕上的控制板,被搜捕的人的钥匙会卡在控创板内。埃莉和佩肯开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没有钥匙的男子跟在他们身后。
  一张埃莉的巨幅照片突然占据了整条街道。“你们能认出她的眼睛,不管她现在用了什么伪装。寻找这个女人的眼睛,我们寻找她是为了她好。”
  “眼睛看地上。’佩肯命令道。
  埃莉低下头,耸起肩,握紧佩肯的手,他领着她走向街道门口。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图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埃莉停下脚步,抬起头,图像里放大的眼睛正盯道她自己的眼睛。
  “来,”佩肯轻轻说道。他把她拉到身边,继续往前走,身体包裹在一千种颤动的彩色雾气里,现在他们走进了图像。在街道入口,他们走出了图像。这时,门突然在一大群学生的推力下开了。这些男孩和女孩都裸着上身,骨瘦如柴。自从他们的运动开始之日,他们每隔一天绝食,第二天也只吃些基本的能量食物。
  “咆!”他们边跑边喊,在贡达孔两种语言用它的意思都是“不”。佩肯和埃莉挤进人群,想在门关上前冲出去。“咆”声越来越大,学生们推着、挤着,他们俩再次往前冲,佩肯像一只船头冲破人群。
  终于,他们到了门口,但门被一支楔形队伍堵住了——这是委员会的警察,士兵们上下一身白衣服,左手带着G武器,一步步向前推进。
  白衣警察并非徒有其表,它的成员在贡选瓦选择之前就被计算机挑选。他们没有钥匙,没有存款,他们在深层9号下的特别营房里成长、训练,从来没有到过地面,只去过比工业层稍高一些的地方。他们的宇宙就是大荒湖,湖水流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在矿藏遍地的湖边,他们残忍地互相厮杀,或者睡觉、吃饭,他们的性能力变成了攻击性的行动。他们穿着裹得很紧的皮制服,盖住了全身,甚至盖住了手和脚,只露出一张张脸。他们携带着两支G武器,也是白色的。他们是贡达瓦唯一能带两支武器的人,委员会把他们放出来,镇压学生的反抗。
  学生们预感到要出事,便四处逃命,但街道两旁都被卫兵堵住了,于是他们又退回到电梯和街道的入口。空中出现了洛肯主席的脸,画面沿着整条街延伸,不用钥匙使能听见其声音的图像实为罕见,以至于每个人,甚至卫兵都停下了脚步,凝神聆听。
  “管理委员会已决定往拉莫斯派遣国际友好参赞,并请求埃尼索政府也派一个职务相当的代表,去拉莫斯同他会晤。我们想把战争限制在地球之外的土地上,不让它扩展到地球。还有希望保护和平!……1至26组的全体居民,务必马上到动员地点报到。”
  “咆!咆!咆!咆!”学生们叠起了一个人体金字塔,塔端站着一个女孩,双手高举,尖叫着:“别听他的!别去报到!拒绝政府的战争:说‘不’!迫使委员会宣布和平!”
  一个白衣卫兵朝她开了枪,女孩倒下了,倒在图像中埃莉的脸上。
  卫兵发起冲锋,边前进边射击。“咆!咆!咆!咆!”金字塔倒坍了,顿时血肉横飞。
  佩肯伸手去掏枪,但发现枪已不在皮带上了。
  卫兵白色的人墙一浪浪逼近,人群四处奔逃,学生们呼喊着口号。
  佩肯把埃莉按倒在地,自己扑在她身上。一个白衣卫兵跑着从他们身上踩过,佩肯抓住了他一只脚,脚踝粉碎了,这人一声不哼倒在地上。佩肯用膝盖顶住他的颈脊椎骨,将他的头往后一扳,脊椎骨断了。佩肯举起他塞入武器的左手,把他的手指住手掌心压,一大群卫兵立即被打得飞上了天。人群压过他们,喊着、叫着,卫兵继续在扫荡。
  埃莉和佩肯沿着大街到了停机场交通圈,停机场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棵红树的12条躯干在交通圈中心地带拔地而起,形似花冠,根部相连,树枝盘绕,像一群孩子手拉手围成一圈。树根处有一条小溪环绕。渴极了的埃莉蹲在溪边,捧水入口,她突然厌恶地把它吐了。
  “这是深层1号的湖水。”佩肯说,“你知道的。”
  她确实知道,但她太渴了。清澈的水又咸又苦,又有微热,这水是不能喝的。佩肯轻轻扶起埃莉,抱紧她。他也很渴,而且很俄,因为没有喝道宇宙浆液,他比她更衰竭。头上的枝条挂着上千台机器,可以供给他们眼花缭乱的食物和饮料、游戏和快乐。佩肯知道,没有钥匙,即使砸了他们也没用,里面将空无一物。没有钥匙……
  “来。”他柔声道。他们手拉手走近停机场入口,发现三排大学卫兵已将入口封锁住,通往交通圈的每一条街都有卫兵。佩肯把手伸进偷来的武器。
  “别动,”埃莉说,“他们有毒气弹。”
  每个卫兵皮带上挂有一颗透明、易爆的手榴弹,装满了绿色液体,任何一颗就能使一大群人昏迷不醒。埃莉仍然戴着逃出大学时戴的氧气面具,但佩肯没有。
  “戴上面具,”他说,“我能屏住呼吸,穿过毒气。我一开枪你就砌。”
  佩肯深探吸了口气,以中等强度射击。
  卫兵们倒下了,手榴弹落地破碎,放出一阵绿色的雾,弥漫街道上空。人群马上失去了知觉,跪倒在地,摇晃几下,就躺下了。千万只鸟儿从绿叶覆盖的天花板上纷纷坠落,像彩色的雪花。佩肯已抓住埃莉,把她推向停机场。他们跑着,踩过地上的躯体。他正一点点释放出肺里的氧气。突然,他撞到了一条支起的膝盖,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吸进一口气,立即就睡着了。他的冲力使他扑向前,头撞在另一个入睡者的腹部上。
  埃莉翻过他的身,抓住胳膊,开始拖。
  “你一个人可不行。”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说。
  没有钥匙的男子站在她身边,脸上罩着一只修补过多次的老式防毒面具。他弯下身,抬起佩肯的脚。“跟我来。”他说。
  他把埃莉领到墙边,在两棵葡萄树中间放下佩肯,朝左右望了望。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走动的人。他从一个小袋里拿出一根弯曲的电线,塞进墙洞,拧了一下,两颗葡萄树之间的墙像一扇门一样开了。
  “快!”他催促着,一辆大学飞机正在停机场入口停下。他们抬起佩肯,朝漆黑的门口走去。
  一离开绿雾,佩肯立即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睛,看到埃莉跪在他身边,痛苦地望着他。
  周围一片灰色;灰墙、灰地、灰顶,对面是灰色的楼梯。厚厚的尘土给一切披上了灰衣。
  “楼梯!”佩肯说道,“我把它给忘了。”
  “大家都忘了。”没有钥匙的人说。他也是一身灰,衣服和头发是灰色的,皮肤是粉红的灰色。
  “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佩肯问道。
  “是的,同她一起。她就是他们我的那个人,对吗?”没有钥匙的男子声音低低的,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是的,”埃莉说,“是我。”
  “他们不会马上想到这楼梯的。已经好长时间不用了,所有的门都封住并隐蔽起来了。他们一下子找不到的。如果你们想去地面,要走三万级台阶,将花上一二天。”
  ‘我们要去停机场。”佩肯不只觉地也压低了声音。
  “深层5号停机场布满了卫兵,你得上去或下去一个深层,下楼容易些。”
  这入把手伸进手腕上的小袋,拿出一些极小的圆形食物,递给埃莉和佩肯,然后用手掌沿擦掉墙壁管子上的灰尘,用刀切开两处,两道水流开始注出。
  埃莉张大嘴冲到透明的小水流下,她噎着,呛着,打着喷嚏,高兴地笑着。佩肯用手接着水,喝着。刚缓解了饥渴,水流变小、停住了,管道自动愈合了裂缝。
  “以后你们还可以喝的。”男子说,“我们快点,跑下三百层楼,到深层6号去。”
  埃莉和佩肯手拉手跟着他,走进了浓密的灰色。时而他们看见其他没有钥匙的人,沉默不语地、不紧不慢地走着,或独自一人,或成群结队。综合楼梯就是他们的宇宙。他们打开被遗忘的门,偷偷进入外面五光十色的世界,乞讨或偷来需要的东西,然后马上回到灰色避难所。
  埃莉和佩肯跟着向导头昏眼花地跳下一层层楼梯。他向他们说着短短的句子和断断续续的词组,声音低得象耳语。他告诉他们,当五彩世界的人们拒绝救济时,他们怎样挨饿,不得不吃圆鸟。他指了指在前方逃命的一只圆鸟,拳头大小,灰色,没有翅膀,当它要越过楼梯平台时,就蹬着瘦小的双腿,奔到楼梯最上层,然后把头和腿裹进羽毛,缩成一个球滚下楼去。
  突然,一堵墙上传来响亮的声音,墙倒坍了。
  “快!”没有钥匙的男子说,“那是一扇旧门,被他们发现了!”
  他把埃莉和佩肯推到他前面,他们开始往回逃,一步跨过四级台阶。
  走廊尽头,三个逃难者前方,传来科班的声音,声音穿过层层尘埃,仿佛很近很近,又仿佛在世界的另一头。
  科班说:“我们知道你在哪儿,如果继续逃跑,你会迷路的。呆在原地别动,我们会来找你的。重复一遍:呆在原地。时间快没有了。”
  前面、后面、上面,都能听见卫兵沉重的脚步声。没有钥匙的人停下脚步。
  “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佩肯把手伸进武器,但那男子叫他等一等。他跪下身,掏出一把把尘土,直到露出地板,然后把耳来贴在上面听着。他一跃而起。
  “瞄准这儿?”他轻声道。
  佩肯举枪射击,地板摇晃起来,从墙上和地上震起的尘土在走廊上飞扬。
  “再重一点!”男子说。
  佩肯再次开火,地板轰的一声在他们脚下裂开了个口子。
  “跟我来”。他们的向导命令道。
  他跳进洞口,埃莉和佩肯紧随其后,跳入苦涩、微温的水中,巨大的水流冲击着他们的身体。埃莉钻出水面。看到佩肯的脸也从水下浮上来,他的头发闪着绿莹莹的光。他朝她笑了笑,伸出手。前面,在河流注入一条排水管的地方,有一片旋涡,旋涡中央可看见一个发亮的气泡,那是那人的头。他举起手,示意他准备下潜。埃莉和佩肯靠近他,他们觉得自己正被一股吸力引向水深处,以松快的速度旋转着下降。水散发出腐烂的、化学用盐的气味。
  到了一个急转弯处隆起的地方,他们又被扔进一个冒磷光般气泡的温泉,最后落到一个慢吞吞流向黑色门廊的湖中。他们浮出湖面,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组螺旋形圆柱从天花板直插水中,没有钥匙的男子坐在一根圆柱上,皱着眉吼道:“快爬出来!”
  埃莉爬到同圆柱根部相平的地方,把佩肯拖了上来。
  那男子转向佩肯,用拳头敲了敲碰到头顶的天花板,说道:“深层6号的停机场就在我们头顶上。”
  佩肯掏出武器,瞄准两排柱根的中央开火。一截天花板掉了下来,一棵大树从缺口处陷入湖中,树枝上架着一架飞机,里面有两个闪亮的人影。一大片粉红色的小扁豆状的鱼围住了机内乘客——白衣警察,袭击他们毫无保护的脸,钻进他们的眼睛、脑子、鼻子、胸和腹,机舱内的水染成一片红色。
  三个人沿着树根、树枝往上爬,一直爬到停机场地面。
  学生们仍在进行毫无希望的反抗。
  画面正在摇放通知:埃尼索政府拒绝派部长去拉莫斯。命令贡达瓦公民到指定的动员岗位去报到。
  12街入口处上方,挂着埃莉的图像,并不停地广播:“大学正在寻找这个女子……”
  没有钥匙的男子带着忧郁的微笑离开他们,走向12街。坟莉和佩肯跑着,想在停机场找个较安全的地方。他们停在第二排远程飞机前。这儿几乎空无一人,一切静悄悄的。一架飞机刚到达,在指定地点着落。一名男子出来,惊讶地听着呼喊声和爆炸声。他匆匆走到佩肯跟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佩肯投有回答,而是举起左手的白色的手套武器,用右手夺走这人的武器,把它扔得远远的:“回到飞机里面去!快!”
  那人被搞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听从了。佩肯让他坐下,抓起他的手,把他的钥匙插进塑料板。接着是长久的沉默。突然,通讯屏开始震动。
  “目的地?”喇叭问。
  “拉莫斯,第一停机场。”
  一阵短暂的嗡嗡声,然后是轻轻的“啪”的一声。“存款可靠,目的地明确,拔掉钥匙,准备起飞。”
  佩肯将男子一把拉出座位,推下飞机,大声向他致谢、道歉。门研然一声关上了,飞机起动,进入起跑线。机上的喇叭开始说:“大学正在找埃莉……”
  跑道的装置接住飞机,把它送上天。它飞出口子,进入夜空。
  埃莉和佩肯手拉手躺在长沙发上,溶入了无边的温柔与寂静。
  不一会儿,喇叭又响了:“我们将飞往拉莫斯,准许速度是9至17,你选择什么速度?”
  “最快的。”佩肯说。
  “最快速度17——已记录。准备加速。”
  虽然听到了警告,有所准备,但这一缓冲仍然把埃莉推到壁上,把佩肯抛到她上面。她笑了起来,双手抓住他长长的金发,咬他的鼻子、脸颊和嘴唇。他们忘了危险,把痛苦抛到一边。他们正走向安全,虽然安全也许是短暂的,但此刻就是欢乐的时刻。
  喇叭里的警报声嚎叫起来,打破了他们的欢乐。埃莉和佩肯愣住了。红灯在控制板上一闪一闪。
  “这是普通警报,”喇叭说,“所有的飞行都取消了,我们将通过最短的路途把你们接回停机场。请马上向你们的动员岗位报到。”
  飞机改变航向,笔直迅速地下降。透过透明的机舱,埃款和佩肯能看到地面,移动休假屋像疯子的芭蕾舞一般冲向进出口,漏斗状的口子吞没了发烧的水泡,其它水泡盘旋着,等待进入。
  他们的飞机减慢速度,准备加入队伍。
  “如果我们回到城市,会被抓住的,”埃莉说,“我们得跳下去。”
  他们正在减速飞行,离地面很低,因此跳下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机门在飞行中不能打开,佩肯朝控制板开了火,飞机左右摇晃起来,往上一提,往下一冲,又拉上,又下降,终于像秋天的树叶一样落下了,撞在一深顶部布满棕榈叶的大树顶上。它就停在那儿,像一只苹果被钉在杆子上。
  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就在湖边的沙地上方。埃莉的手放在佩肯手中,他们瞪大眼睛,望着无垠的夜空。在星星中,在深不可测、一片寂静的太空中,他们仍然在进行被中断了的希望的航程。
  身后的森林里。传来马儿轻轻的哀鸣声,似乎十分痛苦。一只鸟儿从梦中醒来,叫了几声,又安静了。微风次拂着他们的脸庞。
  “我们可以去找那匹马。”佩肯建议道。
  “到哪儿去?没有地方可去。一切都完了。”她在黑暗中微笑着。只要她同他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他们将共同承受。
  嘶鸣声逼近了,可听见马蹄踏过草地轻柔的声音。他们站起身,一匹洁白如月亮般的马走近,停下,摇晃着脑袋。
  埃莉将手埋在它的长发里,感到它在颤抖。“它吓坏了。”她说。
  “是吓坏了。”他看到佩肯的手臂划了一条大弧线,指着远处黑暗背景中的闪光。“他们正在贡达17城,41城和埃那瓦城进行战斗。埃尼索人一定在各地登陆了。”
  在每一闪光之后,都能听见低沉的隆隆声,像连绵不断的雷声,在他们四周响起,大地在脚下颤抖。
  “在黎明到来之前,”佩肯说,“这儿不会留下活的东西——没有痘物,没有草。埃莉,我要你到掩蔽所里面去,我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没有了你?”埃莉偎依在他身上,抬起头。“我不是一个人在那儿,科班也在,这你想过吗?”
  他摇了摇头,似乎表示否定。“我们一醒来,我就不得不为他生儿育女。我还没有你的孩子呢。难道想到科班和我一起生育孩子,你就一点不在乎吗?”
  他粗暴地搂住她,但他强迫自己安静下来。“那时我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一阵巨大游荡的声音传来,森林中所有的广播都放着科班的声音。“埃莉,听我说,埃莉,我知道你在地面上,那儿有危险。侵略军正大批降落,马上就会占领整个地面。到最近的楼梯去,埃莉,用你的钥匙发个信号。不管你在哪里,我们会去找你的。别再耽搁了。听着,佩肯,为她想想吧!埃莉,这是我最后一次呼叫。天亮前,掩蔽所将要密封,不管你来不来。”
  接着一片寂静。
  “我同佩肯在一起。”埃莉低沉、庄严地说。她搂住他的脖子。
  他用手臂绕着她,把她抱起来,平放在柔和的垫子般的草地上。“我和你在一起。”埃莉喃喃道。
  大地在轰鸣。
  仍此刻埃莉什么也没有看见。佩肯也只看见埃莉,他用手、用眼睛、用嘴唇抚摸着她,脑子里充满了她的身体、她的美、她的欢乐。她颤抖、叹息、呻吟着,手从他身上无力地垂下来,她再也没有躯体,没有思想,她是草地,是湖泊,是天空,是欢乐的河流和太阳……
  他们静静地躺着,埃莉仰卧着,佩肯的脸埋在清凉的草地上。他还不想离开她,这是最后一次了,一离开她,就是永远地离开了。他几乎绝望起来,但想到自己的死亡就要临近,反而又平静了。
  佩肯抬起头,凝望微光中埃莉的脸。她躺在草地上,半睡半醒,周身洋溢着快乐。她仍闭着眼,轻声问:“你在看着我吗?”
  “你真美。”他答道。
  她的嘴和闭着的眼睛慢慢绽出笑容。
  天空颤动起来,仿佛被撕裂了。一群红色半裸的埃尼索士兵粗野地嚎叫着,骑马似地分腿坐在铁铸汽车上,从火一般的夜空中冲来,到了湖面上方,斜着转向进出口。防御武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击,空降部队被打散、消灭,无数具四分五裂的尸体落入湖泊、森林中。痘物四处逃窜,有的跳入水中,有的跑回岸边,惊恐地在地上一对男女的周围蹦来蹦去。一支新的部队又在空中出现,边前进边嚎叫。
  佩肯想从她身上爬起来,但她紧紧抱住他,她睁开眼睛,快乐地望着他。“我们一起死。”她说。
  他把手伸进身边草地上的G武器,站起身,把武器对准她,她叫了起来。
  “你要活下去。”他说着,开了枪。

  此后发生的事,对埃莉就像对探险站的科学家们一样记忆犹新。虽然佩肯的武器把她击昏了,但她仍有感觉,潜意识记忆也继续记录着感官感知的一切。
  她的耳朵和微启的双眼闻见佩肯给她盖上几件衣服,抱起来,走向燃烧的停机场中心的升降梯。他把钥匙插入控制板,但没有飞机来。他喊道:“科班!我是佩肯!我把埃莉给你带来了!”
  没有回答。他再次喊着科班和埃莉的名字。绿灯开始在门上方闪亮,科班的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地传来:“……太迟了。敌人……在贡达7城,你们的综合电梯被切断了……再说一遍:带她下来……派一支巡逻队……信号……你的戒指……再说一遍……”
  升降机到了,门刚开,大地就随着一声可伯的爆炸声起伏不断,升降机终点站的顶部被炸掉了,埃莉飞出佩肯的手臂,两人都被抛入空中。埃莉的眼睛朦胧地看到血红的天空,大批涂成红色的埃尼索军队降落下来。
  他的身体感受到佩肯的存在,她的眼睛看见他痛苦的脸俯视着她,看到他受伤的额头、金发上的血渍,听到他对她论 “埃莉,我在这儿。我带你……到掩蔽所去。你要活下去。”

  在会议室的讲台前,埃莉闭着眼睛,脸埋在手里,搜索着记忆。放大器随着爆炸声和那个世界的喊叫声震动,闭路电视显示出,大块大块的色彩,一片片的黑暗,里面七零八落的世界又回到了开天辟地前的混沌。
  这时,一阵沉闷的打击声传来,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快,埃莉不知所措,她摘下金圈,睁开眼睛。屏幕漆黑一团。
  打击声继续着。突然声音系统传来勒博的喊声:“你们听见了吗?这是他的心脏!我们成功了!”
  胡佛喊了一声,跳起来,开始鼓掌,大家也学着鼓掌,高声欢呼。
  科班的心跳动,停下,又开始跳动,很不规则,很不稳定。
  聚集在复活台旁的医生们神色焦虑。突然,科班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嘴角的绷带渗出了鲜血。
  “凝结剂!血清!把他侧过去,松开嘴上的绷带。”
  他的肺在流血,如果出鸦止,许是肺部组织的烧伤太严重,使得愈合组只无法形成。如果真是那样,就必须移植新的肺。内科医生对科班作了检查。
  反对意见认为,从国际器官库送来新心脏(为了保险起见,需要三个),得经过无线电发报,包装,到机场,乘日内瓦——悉尼航班,转机,再乘悉尼——国际南极探险站航班,至少需要20小时。
  “别忘了红色带子,还有道海关的证件。”
  “他们当然不会——”
  “一切都可能。把时间乘二倍。”
  “40小时。”
  怎样在这段时间内维持科班的生命?需要输血。马上验科班的血组。红组和分组,白组和分组。护士露出科班的左手和左臂。手术一开始就需要大量的血,得预备两倍的量。
  手术的另一个问题:将要专门进行器官移植的外科小组。
  勒博:“不行,请他太费时了。这儿没有新手,这些手都拿过刀。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术,同时与法、美、南非的专家保持联系,我们能行。肺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
  手术期间用人工肺给血流供氧,医院里有一个。
  验血结果;组及分组不详,被化验者的血把所有的血样都凝固了。
  太惊人了。
  “别忘了他来自什么年代,新血组在90万年后才能发展起来,这一点合情合理。”
  “没有血就不能手术,事情倒简单了。要么他自动好起来,要么死掉。”
  “还有那个女孩呢。”
  “哪个女孩?”
  “埃莉呀,她的血也许合适。”
  “肯定不够动手术!哪怕把她的脸抽得发白,还是不够。”
  “也许吧。但如果我们快些把一切结扎好……一开始就把人造肺放进去——”
  “瞧,我们不能害了那姑娘?”
  “她也许能行。你们都看到了,她恢复有多快……”
  “我反对!你完全知道她不能那么快就制造出血来,你是叫她去牺牲,我不同意!”
  “她是个美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同这个人的脑子相比,她就不足挂齿了。”
  “美不美与此无关,她还活着,我们是医生,不是吸血鬼。”
  “但还是可以验验她的血,这又不需要承担什么风险。无疑,如果流鸦止,我们需要她的血,即使不进行手术。”
  “可以,完全可以。”

  埃莉重新回忆时,洛肯主席正同科班说话,佩肯弯腰看着她。
  洛肯看来几乎垮了:“他们占领了中心的所有城市,从贡达7城一直到深层2号,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他们损失惨重,但没想到他们的人数竟会那么多。现在他们正集中在贡达7城和太阳武器周围。我们炸掉了通往武器的所有通道,但他们仍然数以万计地涌进来。我无法加快发射。坦率地说,我说不准是我们成功地抵挡住他们,有时间把太阳武器发射出去,还是他们先此到达。”
  “我希望他们能及时到!”科班说,“如果贡达瓦将要毁灭,至少让其他人活下去吧:为什么要整个地球同我们一起灭亡呢?”
  “你是个悲观主义者,科班,不会这么糟的……”
  “比你想象的任何东西都要糟,你完全知道这一点!”
  “我再也不想象了,我做了作为贡达瓦行政长官能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将要发生的事。我累垮了。”
  “是这屠杀世界的包袱把你压垮了。”
  “你说说容易,科班。你不必作决定。保重吧,埃尼索人又在贡达7城降落了一支部队,大学是他们攻击的主要目标之一。我无法帮助你,我需要所有的军队,你有大学卫兵.再见,科班。”
  洛肯的图像消失了。科班走到埃莉身边。
  “听着,埃莉,”科班说,“如果你听到我说话,别害怕,我们将给你服用镇静剂,它会让你入睡、放松,当寒冷到来时,没有一个细胞会动了。”
  “埃莉,我在这儿。”佩肯说。
  埃莉感觉到一只软管塞入嘴里,穿过喉咙,通到胃部,一种液体灌了进去,她觉得十分恶心,以致于清醒过来了。她想坐起来反抗,但突然觉得再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她安静下来。一切都会照应该的那样发生,她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科班说:“你要入睡了,埃莉,做一个沉沉的、宁静的梦。梦不会太长,即使你睡上几个世纪,也会短得象一个夜晚一样。”
  “你听到了吗?”佩肯也说,“短得跟一夜一样……你醒来时,我已死去很长很长时间,再也不会使你痛苦了……我同你在一起,埃莉,我在你身边。”
  “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洗一洗。”科班命令他的助手。
  “别碰她!”佩肯吼道,他弯下腰脱掉她身上破碎的布条,往她身上泼了热水,轻柔地为她擦洗。她感受到了他充满爱意的手,快活极了。
  她听到穿过厚厚的土地,战斗的声音越来越近。卫兵指挥官的脸出现了,脸上满是血迹。
  “他们冲破了深层3号!”他喊道,“正朝掩蔽所冲来……”
  “把所有的兵力集中在掩蔽所周围,”科班命令道,“放弃其他地方。”指挥官的脸消失了。“把她抬起来,佩肯,”科班说,“跟我来。”
  只要在佩肯怀里,一切都好。他抱着她走下一段金色的楼梯,穿过一扇金色的门,又下了几级台阶。
  “把她放在那儿,头郴我。”科班说,“把手放在她胸上,好……注意,穆瓦桑,听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
  “给我看看贡达城的图像,我想一直看到底。”
  掩蔽所凹形的天花板变成了一片太平原,埃尼索士兵正从火红的太空中降落,防御武器杀死了许多人,但更多的部队从空中落下,幸存者把战车掘入地下,开出一条条道路。大地反抗了,爆炸了,把敌人碎乱的尸体和自己的躯体一块送上了天。
  埃莉看到大地裂开了,一朵硕大、美丽、用玻璃和金属制成的花朵破土而出,升上天空。埃尔索部队被扫到一边。这朵奇妙的花平稳上升,越放越大,七色的花瓣慢慢张开,露出一颗比最明净的水更透明的花蕊。它布满了天空,继续上升,然后慢慢开始旋转,加快……太神奇了。
  埃莉进入了梦境。
  科班说:“我要给她戴上面具了,跟她说再见吧。”
  佩肯的脸挡住了花和天空,俯视着她。
  “埃莉,睡吧……我和你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面具放到了脸上,一根氧气管插入嘴里。她听到佩肯的喊声:“我不会把她送给你的,科班!他永远不属于你!……埃莉,我的生命,耐心些……只有一个晚上……我同你在一起……永远。”
  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的意识被淹没了。现在她就是一道模糊的金光,没有形状,没有重量,没有界限,一道越来越淡的光……

  埃莉摘下金圈,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像。她的表情极为悲伤,在场的没有人动一动,或说一个字,没人咳嗽,或摇晃椅子,免得打破了她的沉默。
  西蒙终于最先站了起来。他走到她身后,把手放到她肩上,轻声叫道:“埃莉,”她没有动。“埃莉,”他又叫道,他的手感到她的肩在颤抖。“埃莉,来……”他温暖的声音和温暖的手掌驱散了恐惧,“……休息一下。”
  她站起身,转身望着他,似乎他是被毁灭了的城市中唯一幸存的生命。他向她伸出手,她仔细端详着这只手,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放在它上面。他们手拉手离开讲台,穿过会场。坐在后排的亨克尔站起来,给他们开门。
  西蒙和埃邦一离开,大大厅里立刻沸腾起来。人们开始猜测后来发生的事:佩肯离开掩蔽所,科班喝下安眠药,脱下衣服,躺在自己的位子上,拉上金色面具。然后掩蔽所关闭,制冷发动机开始工作……
  同时,太阳武器继续沿着轨道开住埃尼索,爆炸了。后果究竟怎样?只能猜测。
  “就像太阳落到了埃尼索土地上。”科班曾经这么说过。
  科班担心的事发生了。震动如此巨大,以致于整个地球失去了平衡,地震和火山四处迸发,海水倒倾,淹没了土地。地球重新平衡后,把贡达瓦移到了新南极。寒冷袭击这个大陆,一年又一年、一世纪又一世纪,一千年又一千年过去了,降在地上的雪变成了冰。
  科班没料到这一点。按照他的设计,在条件允许地面再次出现生命时,掩蔽所应该自动打开。但环境一直不理想,掩蔽所成了冰库中的一颗种子。
  胡佛站起身。“我提议,让我们对法国南极队的朋友们表示最真诚的敬意,为了他们的直觉、智慧和恒心,为了他们不仅正确解释了前所未有的发现,而且震动了各国冷淡而迟钝的反应,便他们下决心把我们送到这儿来!”
  与会的科学家都站起来,为他的话喝彩。
  列昂诺娃说:“还得向科班的天才和悲观建立了永恒的掩蔽所表示敬意。’
  “好吧,小妹妹。”胡佛说,
  会议室人声鼎沸。伊藤报告了掩蔽所内文字辨认的进展情况,他们刚完成第一天摄下来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关于宇宙法律的论文》。论文似乎解释了佐兰方程,由于它的重要性,卢料斯本人将把1200页的照片放射到翻译机的分析屏幕上,即使科班死了,仍有可能破译《论文》和方程。
  料学家们笑着、拥抱着。这时,所有的喇叭都传出勒博的声音。
  他说科班的肺已停止出血,身体很虚弱,仍昏迷不醒,心跳很不规则,但有希望把他救活。这真是美妙的一天。
  “我建议,”胡佛说,“用卫星把我们的发现通知各大学和研究中心,建议他们记录《论文》的最初译文,加上贡达瓦原文,我们明天就广播。那样谁也不能独占信息,不会来暗杀科班,我们也能告诉那帮借口保护我们,暗地里却在监视我们的军用硬件,叫它们爬回自己的洞里去。”
  胡佛的提议引起了一片赞同的喝彩声。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一个漫长的日子,没有黑夜,没有云彩,只有一轮红日欢乐地照耀着地平线。当太阳终于落到冰山后面的时候,科学家和技术员们又把欢乐带到了二号站的酒吧和饭店。那天晚上,考察队储藏起来的香槟酒和伏特加遭到了惨重的袭击,苏格兰威士忌,美国威士忌,阿瓜维特酒和梅子白兰地把它们的欢乐灌进了沸腾的锅子里。
  “小妹妹,”胡佛告诉列昂诺娃,“我是一个讨厌的胖单身汉,你是可怕的、骨瘦如柴的马克思主义学者。我不会说我爱你,因为这太可笑了,但如果你答应成为我的妻子,我就答应除掉便便大腹,甚至读一谈《资本论》。”
  “你真讨厌,”列昂诺娃靠在他肩头,抽泣着,“你真可恶。”
  她一直在喝香槟酒,她不习惯喝香槟。

  西蒙没有加入众人的狂欢,他把埃莉带回医院,同她呆在一起。她回到房间,径直走到食品机前,按了三颗白色键,机器给她一个血红的小圆球,她就着水把它喝下去,然后,带着平日的冷漠,脱掉衣服,一丝不挂地忙着做睡前的准备工作。也许是红色药丸发生了作用,上床时她已迷迷糊糊了。自从摘下金圈后,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护士刚才也在会议室看了埃莉的回忆,此刻她同情地望着埃莉。
  “可怜的人,”护士说,“也许我该给她穿上睡衣,她会着凉的。”
  “别碰她,”西蒙压低声音道,“她睡着了,很平静。给她盖点东西,守着她,我休息片刻,半夜接你的班。”
  他把恒温器开到较高的温度,和衣在窄小的床上睡下,可刚闭上眼,眼前就出现了一连串画面:埃莉和佩肯,裸体的埃莉,燃烧的天空,堆积如山的士兵的尸体,裸体的埃莉,没有佩肯的埃莉,大地撕裂,太阳武器开满天空,埃莉,又是埃莉。
  他坐起身,知道自己睡不着了,吃安眠药?食物机就在那儿,一伸手就够得着。他按了三颗白色键,抽屉开了,给他一个红色小圆球。
  “你要吃那东西吗?”护士问道,责怪地看着他,“可能有毒的!”
  他没有回答,如果是毒药,埃莉已经吃了,如果埃莉死了,他也不想活下去了。但他不相信这是毒药。他用拇指和食指撮起圆球,放到嘴里,用牙一咬,药象没有核的樱桃一样裂开了,他感觉到口腔、鼻子和喉咙都填满了一种极不舒服的软绵绵的东西,不甜——应该说没有味道。这种感觉侵入大脑,遍布全身。
  他轻松地躺下,仍然没有睡着。他觉得能走到喜马拉雅山上,轻快地跳到它的顶峰去。
  “医生!快!快起来!”护士正摇着他。
  “什么,怎么了?”他看了看手表上的夜光盘,11点37分。
  “我告诉你这是毒药!来,喝了这个,快——这是吐根制剂。”
  他推开送来的杯子。他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么舒服,这么欢快,这么放松,似乎已睡了10个小时。
  扩士说:“如果不是毒药,那她怎么了?”
  埃莉已经醒了,瞪着眼,上下颌咬得紧紧的,身子一阵阵哆嗦。
  西蒙摸了摸她手臂和大腿上的肌肉,又硬又紧,好象由于剧烈的痉挛,变得麻木了。他的手在她眼前来回摆动,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由于手腕肌肉僵硬,一下子很难找到脉搏,他终于找到了,脉搏又强又快。
  “怎么啦,医生?”护士问道:“她怎么了?”
  “没什么,”西蒙轻声说,“没什么……除了绝望。”
  他双手捏着埃莉冰凉的手,轻轻地按摩,接着按摩她僵硬的肩。
  “我来帮你。”护士说着,走到床的另一侧,握住埃莉的另一只手,但埃莉挣开了。
  “别管她,”西蒙说,“我现在就接你的班。请别管我们。”
  护士拿起她的东西,怀疑地望着西蒙,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走了。西蒙没去顾她,看着埃莉,埃莉凝固的脸上毫无表情,凝视的双眼缀着两潭静止的泪水。“埃莉……我同你在一起。”
  突然他想起来,她听到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翻译机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传到她那儿,变成了一连串的外国话。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她的耳机,现在没有机器拒他们隔开了。
  “埃莉,我和你在一起,第一次完全单独地和你在一起。你不懂我在对你说什么,埃莉,我的爱,我最亲爱的,我要在你身边,让你放心,给你温暖、平静、安慰,我爱你。”
  他感到被握着的手变柔和了,看到她的脸不那么僵硬了,胸脯的起伏也更为平稳,他看到她的眼帘慢慢盖住悲伤的眼睛,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埃莉,埃莉,我的爱。”
  她开始说话了,用法语。“我听得懂,西蒙。”她顿了片刻。“我和佩肯在一起。”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第七章

  你听懂了,也许没有听懂全部,但已听懂了我是多么多么爱你。你听懂了!这怎么可能呢?谁也没料想到你有如此非凡的聪明才智,尽管你向我们展示了贡达瓦的卓越成就,我们却从来没有想过你们比我们更聪明。我们以为你们的成功是偶然的,以为你们不如我们,因为你们是我们的前人。
  人作为物种随着时间的推进而进化,这种想法,无疑将作为物种的人同作为个体的人无意识地混淆起来了。人首先是孩子,然后才长大成人。我们——现代人一—是成年人,生活在以前的人是孩子。
  但也许该问一问自己了,是否孩提时代就没有完美,是否成年人已不是孩子,正在哀老。

  卢科斯完成了翻译工作。翻译机吞下并消化了佐兰的《论文》,用17种语言对它进行处理。
  卢科斯的代理人,一个叫穆拉德的工程师领着记者们穿过错综复杂的机器,卢科斯本人正在蛋内忙碌,同伊藤一起处理蚀刻文字的摄影图片。胡佛坚持要同记者们一起去,列昂诺娃也陪着他。
  “这台仪器能把图像输入胶卷,”穆拉德说,“一行行的闪光文字就出现在屏幕上,电视摄影机对它们进行分析,转换成电磁信号,再录在胶卷上。你们已看到了,这很简单,就是古老的验磁器系统。较为复杂的是翻译机制造闪光字母的方法。它……”
  穆拉德突然停住了,对胡佛耳语了几句,胡佛打了个手势,表示听不懂。穆拉德拉住胡佛得袖子,给他看电视录像机背部的一样东西,胡佛马上就明白了,但一起在旁观看的记者们却不懂。
  “先生们,”胡佛说,“我需要同穆拉德进行一次私人谈话,因为我们语言不同,因此只能通过翻译机这个媒介来交谈,我不希望你们听到我们的谈话,恳请诸位把耳机给我,离开这个房间。”
  记者们发出一片抗议声。胡佛又说:“我保证,一弄清事情的真相,就立即告诉你们。”
  他们一个个从他跟前走过,交出还带着体温的钮扣般大小的各色耳机。列昂诺娃看着最后一个人走出,关上门,激动而好奇地问胡佛:“怎么?出什么事了?”
  他和穆拉德正眯着眼观察摄像机内部。“摄像机上装了窃听器。”胡佛告诉她,“看到那根电线了吗?那不是验磁器的线,是有人加上去的。”
  这根不合法的电线用胶布粘在验磁器的电线上,很难发觉,同电线一起钻进了金属盒的一个小孔。穆拉德迅速打开四只菲利浦头的螺钉,拔出锃亮的铝合板,以便检查验磁器内部。现在这个异常物件看得很清楚了:它是一只用人造革制成的烟草色中型手提箱,外面的电线接入箱内,另一根从内部沿着墙壁通到天花板的一个缝隙,在那儿消失了,天疑同室外天线巧妙相接。
  “这是什么?”列昂诺娃问道,又因自己如此缺乏技术知识感到羞愧。
  “发报机。”胡佛边说边打开箱子。
  他不得不惊叹它精湛的技艺,把如此复杂的装置浓缩到一个小箱子里。它不用交流电,只用了一只蓄电池和一只变压器供电。但是小体积也限制了它的寿命和发射距离,它不能发射到625英里半径——也就是1000公里之外。
  胡佛检查了发报机电池,发现几乎用完了。毋容置疑,它早己把《论文》的内容发射到南极或离南极不远的一个接收者那儿了。
  这可太荒谬了。为什么几小时后就要公布于众的秘密,他要窃听呢?逻辑提供了一个可怕的答复。
  如果有一些人要将佐兰方程占为已有,他们就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关于宇宙法律的论文》,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他们装了这个发报机,把论文的图片送到某个地方,还会毁掉录制了图片的所有磁带;毁掉摄下蚀刻文字的原带,毁掉刻下的文字;毁掉保存17种译文的翻译机记忆室;杀摔科班。
  “上帝啊?”胡佛叫道,“你把胶卷放在哪里了?”
  穆拉德急速把胡佛和列昂诺娃带到录像室,打开铝制保险箱,一把抓起用作胶带储藏器的、形似双层馅饼锅的容器,穆拉德发现很难打开,弄破了一个手指头,用土耳其语咒骂了一句,又骂了一句,才把它打开,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一团粘平平的东西散发出淡淡的烟雾。
  有人往每个胶卷盒中泼了酸,原带和磁带都成了一堆臭哄哄的糊团,从金属上被酸腐蚀出的洞中渗漏出来。
  翻译机的记忆库是一条长达100英尺的走廊,左面墙壁上嵌有金属栅格,每万分之一平方毫米都装饰着小孔,每个小孔是一个记忆细胞,总共有一亿亿个。
  穆拉德、胡佛和列昂诺娃冲进走廊,发现金属墙上吸埋着四只形如胶卷盒的圆罐——地雷,像保护金球入口处的那四颗。如果有人想把它们撕开,就会把整个翻译机炸得粉碎。
  “天哪,”胡佛说,“你有左轮手枪吗,穆拉德?”工程师说没有,胡佛便转向列昂诺挂:“把你的给他。”
  “不过——”
  “快给他!上帝啊!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争辩的时候吗?”
  列昂诺娃把枪送给穆拉德,胡佛说:“穆拉德,把门关上,到外面守住,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如果有人坚持要进来,就毙了他。”
  “如果地雷爆炸了呢?”
  “那么你同它们一起上西天,你不会一个人上西天的!卢科斯在那儿?”
  “在金蛋里。”
  “来,妹妹!”他拉上列昂诺娃,冲了出去。外面日正中天,但暴风雷却来到了。绿色的云吞没了太阳,密布整个天空。狂风吹走地上的积雪和新降的雪,还吹走了碎石、垃圾、包装箱、油桶、吉普车——把地面吹得一干二净。
  门口的卫兵不让列昂诺娃和胡佛出去。没有任何保护地出门,那是必死无疑。风会吹得他们睁不开眼透不过气,会把他们卷走,最终又会在可怕的茫茫白色中迷路。
  胡佛猛地夺过卫兵的安全帽,套在列昂诺娃头上,又抢了这人的风镜、手套和棉衣,把小姐裹在里面,拉上一辆装满啤酒瓶的电卡车。他用枪对准卫兵:“开门!”
  卫兵吓坏了,急忙按电钮,门开了。狂风卷着一排积雪,扫到了走廊尽头。卡车慢慢开进了暴风雪。
  “可你呢?”列昂诺娃在风中尖叫道? “你没有穿防护衣。”
  胡佛大声喊道:“我有我的肚子!”
  周围一片白茫茫,卡车把鼻子伸近了咆哮的白色海洋。胡佛感到冰凉晶莹的雪片落到脸上,冻住了耳朵和鼻子。金球入口的升降梯就在前方,约100英尺处,而此刻哪怕只走三四英尺,也极可能迷路,并被狂风吞没。但胡佛什么也不想,只是笔直开着卡车,忘记了脸、耳朵和鼻子,他的头发变成了一顶冰帽,帽子下的头皮也开始冻结。风从右面吹来,肯定把他们吹离了正确的方向,他顽强地坚持着。
  仍看不到电梯门。是还没到,还是已经走过头了?
  他突然认定他们走过头了。
  风雪全力吹打着卡车,把它吹离了地面,但啤酒桶的重量和胡佛的肚子把它压了下去。列昂诺娃吓得叫了出来,胡佛搂住她。
  卡车掉转方向,背对着风。风却又一次把它掀翻了,他们被抛入冰雪中。突然他们撞上了一个垂直的红色平面:升降梯的门。
  升降梯里的暖气开始融化衣服里一层层的冰。列昂诺娃暖和过来,脱下手套,胡佛往手上呵着气。他得马上行功,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他伸手去摸手枪,手枪掉到了地上。
  他看着列昂诺娃。
  “把它捡起来,”他说,“我不行了。”
  她的眼睛流露出焦虑和担心:“你的手……”
  “我的手可以等一等。把那家伙捡起来!知道怎么使吗?”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她很自信地摆弄着武器,这是一把职业杀手使用的重型手枪。
  “打开保险扣。”胡佛说。
  “难道你认为——”
  “我很担心……千钧一发啊。”

  希思和另一个人正站在升降梯外面,守卫着地雷。他们惊愕地看着浑身湿透、头发蓬乱的胡佛走进来,双手耷拉着,像两只无用的包裹。列昂诺娃走在他身边,挥舞着黑色的大左轮手枪。
  “怎么了?”希思问。
  “没时间解释了。给我接复活室,快!”
  希思恢复了平静,给复活室挂电话:“胡佛先生和列昂诺娃小姐要进来——”
  “等等!”胡佛叫道。他想夺过电话筒,但他的废手却没抓住。列昂诺娃把它捡起来,给他举着。
  “喂,我是胡佛,你是谁?”
  “莫伊索夫。”一个声音用法语说道。
  “告诉我,科班还活着吗?”
  “是的,还活着。”
  “守着他!监视房间里每一个人!有人想杀科班!”
  “但是——”
  “我甚至不敢相信你。我想同福斯特讲话。”
  胡佛对福斯特,然后对勒博再次重复了这个警告。然后他问道:“金蛋内情况怎么样?”
  “我不知道,”勒博答道:“摄像机坏了。”
  “坏了?天哪!排除地雷,快!”
  列昂诺娃把话筒递给希思,红灯停止闪亮,说明地雷已排除。
  他们走向连接升降机井底和金球入口的楼梯。“我们现在下去,”胡佛说:“希思,你不要让任何别的人进来,懂吗?任何人。”
  胡佛伸开双手,不让疼痛的手碰到任何东西。他走下楼梯,列昂诺娃紧随其后。

  金蛋内,一个人倒在地上,另一个人站着。倒下的人胸口插着一把冰刀,血在地上流成了一个小潭,另一个人戴着焊工头盔,罩住了脸和肩。他双手举着一桶强溶剂,把火焰引向凹凸的墙,路上的金子正在融化,溶液流到地板上。
  列昂诺娃右手举着枪,她怕握得还不够紧,又加上左手,扣动扳机。
  前三枪打得那人扔下了强溶剂,第四枪打中了手腕,几乎将它打断。这一枪吓得他趴在了地上,脚伸进强溶剂火中,他尖叫起来。
  胡佛冲上前,用肘关掉了电流。
  胸口插着刀的男子是伊藤。
  另一个是卢科斯。胡佛踢掉头盔,露出卢科斯汗津津的脸和深陷的眼睛,脚上烧伤的剧痛使卢科斯晕了过去。

  “西蒙,你是他的朋友,你去试试?”
  西蒙去了。他弯腰看着躺在病房里的卢科斯,请求他说出如何排除连接着翻译机记忆库的地雷,是为了谁干这件蠢事的。
  卢科斯没有回答。
  恢复知觉后,他就一刻不停地受到胡佛、埃伏里、亨克尔、希思和列昂诺娃的审问。他明确说,只要一碰,地雷就会爆炸,如果不去碰它,最终也会自动爆炸。他拒绝说出爆炸的时间,不愿回答任何其他问题。西蒙弯腰察看那张聪明瘦削的脸,那双黑黑的眼睛没有畏惧、没有羞愧、也没有蔑视。
  “为什么,卢科斯?你为谁干的?”卢科斯望着他,仍然一言不发。“你不是为了钱,对吧?你不是个狂热分子吧?嗯?”
  卢科斯什么都不说。
  西蒙回忆起卢科斯当时怎样同时间抗争,怎样竭尽全力破译三个能救活埃莉的词,做过那样辛苦、创造性的工作,那样无私的奉献,他怎么可能去谋杀一个人,同人类对抗呢?为什么?为了淮?
  卢科斯看着西蒙,依然一言不发。
  “我们是在浪费时间,”胡佛说,“给他打一针喷妥撤,阳会乖乖地、毫无痛苦地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西蒙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床边,卢科斯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拔出西蒙皮带上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开了一枪,他脑壳顶部洞开,一半脑浆喷到墙上。

  南极探险站的头目们有些分歧,但仍决定,请求在海上巡逻的国际部队找出、捕获或歼灭任何可能收听到了秘密广播的人。可能有一艘小型潜艇或两栖战斗机溜过了保护网的网眼。
  值勤最高军官罗什富和哈斯顿上将通过无线电交换了意见,哈斯顿命令所有飞机及军舰进入待命状态。但在猛烈的风暴中,飞机无能为力,航空母舰全身披挂着冰。潜艇海王员1号躲在水下,不可能在风暴中行动。哈斯顿极其痛苦地承认,手头唯一能使用的是苏联潜艇小舰队。如果卢科斯是为他们在工作,让他们去搜捕真是天大的玩笑,但如果卢科斯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务,而五角大楼对此又一无所如,让苏联狼狗去搜捕西方和西方文明的保卫者们,这不是太骇人听闻了吗?
  一名军人,不管军阶多高,总能在纪律中找到安慰。哈斯顿不再给自己出难题,他停止思考,按规定执行计划。他叫醒同事——苏联上将伏尔托夫,告诉他形势的最新发展。伏尔托夫没有片刻的犹豫,马上发出紧急命令。23艘原子潜艇和150艘巡逻艇往南进发,逼近海岸,用一组电子检测仪器搜索水下每一寸岩石和冰块。
  狂风仍然在吼叫,但云和雪消失在蓝天深处。海王星1号接到命令,准备行动。它将船头探出滚滚波浪,从底舱推出两架直升飞机,但螺族桨还未发动,就被掀到海中。海王星号指挥官,德国上将文茨,拿出最后的武器——两架隐蔽在管子中的火箭飞机,每架飞机携带一批小型H型炸弹,头部下方装有立体收发摄像机。飞机像子弹一般射入风中。
  海王星1号的所有高级军官都在观察哨所。哈斯顿和伏尔托夫上将也冒着生命危险呆在那儿,还互相监视着。突然,右边屏幕上出现了两道白色的箭光,朝一个点会合,然后一起随图像从屏幕左边移向右边。
  “停!”文茨叫道,“放大到极点。”
  桌上显出一个平面屏幕,他透过立体镜,看到海岸线变得越来越大。海湾尽头一个内倾的小湾内,在清彻冒泡的水下几码处,有一个椭圆体,形状很规则,一动不动,看来不可能是条鱼。

  两个人挤挨在一艘袖珍潜艇内,满是汗和尿的臭味。因为没有卫生设备他们只好憋着。暴风雷把他们逼在20英尺的水下已经12个小时了。要想走出海湾,必须将潜艇升高,越过水下6英尺处的一个暗礁,只要把船露出水面一点点,就能越过去。但在如此狂风中,这太危险了,成功的可能性像让抛起的硬币落下来立住一样小。艇内,录有翻译机秘密谈话的珍贵的电视接收器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他们甚至无法做45度转身。此刻,他们口干舌燥,汗水浸透了衣服,尿刺激着屁股。氧气罐也发出轻轻的咝咝声,氧气只能供应两小时了。他们决定,不惜一切离开这个地方。

  国际部队的船上没有排雷专家。卫星发出呼叫后,惊动了苏联、美国和欧洲部队的专家,他们乘喷气式飞机赶往南极探险站。但飞机太大了,无法在南极站着陆,因此只能停靠在悉尼,转乘小型飞机。但在这么恶劣的气候下,小型飞机困难重重。

  为基地提供电和能的原子反应堆的总工程师叫麦克斯韦尔,他31岁,灰色的头发,身高6英尺,净重152磅,他腰板笔挺,总爱从眼镜的下方上下打量人家,但不带任何蔑视。他不常发表观点,但他的观点却因此更受重视。
  他拜访了希思,希思曾同卢科斯一起去欧洲购置武器。他问了一些不带感情色彩的问题,是关于翻译机上地雷的爆炸强度的问题。希思无可奉行,因为是卢科斯同一个比利时商人做的交易,但卢科斯曾告诉过希思,每颗地雷有3公斤PNK。
  麦克斯韦尔吹了一声口哨。他听说过这种新型美国炸药,比TNT炸弹的强度大1000倍。三颗地雷的总量相当于九吨TNT。如果一个九吨的炸弹在翻译机内部爆炸,对附近的原子堆会有什么影响?从理论上讲,厚厚的水泥层,再加上几十码厚的冰,能使它抵挡住震动,但震波可能影响原子堆的建筑,会造成裂缝,泄漏出放射性液体和气体,还可能导致无法控制的铀反应。
  “二号站和三号站必须撤离,”麦克斯韦尔说道,声音不高也不低,“实际上,最好整个基地都撤离。”
  八分钟后,从未响过的紧急警报响彻三个南极站。喇叭和耳机通知“紧急撤离,准备立即撤离。”

  外面的风暴仍很猖獗。天空晴朗,风速每小时132英里。
  勒博一小时前才离开复活室,刚睡着,亨克尔就冲进来,把他拉进来,告诉他出事了。
  头发蓬松、疲意不堪的勒博给手术室打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莫伊索夫用俄语在骂娘,然后用法语说:“不可能!你完全清楚。你要我干什么?不可能!”
  是的,勒博完全知道,按科班目前的状况,把他带出复活室就象切断他的喉管一样,意味着死亡。
  这时,勒傅和莫伊索夫想到了同一点:可以用输血抢救科班。埃莉的验血结果是肯定的。
  当科班的情况开始好转时,医生们曾决定,除非病情恶化或发生紧急情况,否则不输血。现在出现了紧急情况,如果马上输血。可以在一二小时内转移科班。
  “如果原子堆先爆炸,那怎么办?”莫伊索夫叫道,“地雷随时会爆炸!”
  “让它们爆炸吧!”勒博也喊道,“我要征得这姑娘的同意。”
  他和复活组的其他人员一直住在医院内,离埃莉的房间只有几步路。埃莉的护士正慌乱地收拾东西。

  “这样更好,”西蒙对埃莉说,“把你留在这里太可惜了。现在你终于要了解我们的世界了。我们的时代不是一块冰,我的意思不是说这是一个天堂,但——”
  “天堂?”
  “天堂就是——要解释好长时间,太复杂了。不过,我不是带你去天堂,我是带你去巴黎!他们喜欢说什么,就去说吧,我要带你去巴黎,那样……”
  他没有想到危险,他不相信危险存在,他只知道他要带埃莉远离冰凉的坟墓,进入有生命的世界。他想唱,他用热情洋溢的手势谈着巴黎。
  “它是……你会看到的,它是巴黎!鲜花只有在商店的玻璃后面才能见到,但却有花的帽子,花的衣服,商店就是花园……绚丽多彩的袜子是花,尼龙裤、彩虹鞋、连衣裙是花。对一个女人来说,巴黎是世界上最美的花园,她自己就会变成一朵花——许多花中的一朵,这就是巴黎的神奇,这就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
  “我不懂。”
  “你不必懂,你只要去看。巴黎会治愈你的伤痛,巴黎会让你忘记过去的!”
  这时,勒博到了。
  “你愿意给科班一点血吗?”他问埃莉,“你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这不太痛。如果你同意,我们在撤离基地时,就可以把他安全地转移。如果你拒绝,他就会死去。献出一点点血对你不会有任何伤害的。”
  西蒙勃然大怒。不行!他不允许!太可怕了!让科班去死吧,不给一滴血、不再逗留一秒钟,埃莉将乘第一班直升飞机离开这儿。她早就该离开了。她再也不愿意到那个升降机井下去了。勒博是个恶魔,他没有心肝,他——
  “我愿意。”埃莉说。

  袖珍潜艇开始浮出水面,但一个浪头就把他们撞到了岩石上,反弹出去,又撞上另一块岩石,船沉入水底。
  碰撞非常厉害,脸朝船尾的那个人下颌的四颗门牙都打掉了,他痛苦地叫着,吐出牙齿和血。另一个人什么也没听到,他正戴着电视眼镜看着这肆无忌惮的恐怖场面。潜艇的喷水管也撞坏了。喷射器掉头向左,吼叫着打转,潜艇也开始旋转,把两人甩在了墙上,潜艇又转了100度,撞到冰墙上,陷进去一码深,冰块哗啦一声砸下来,把它砸得粉碎。狂风和海浪卷走了一片血肉和金属的红色泡沫。
  海王星号派出去的两架火箭飞机的摄像机记录并传送了这些场面。

  基地十分忙碌。科学家、技术员、厨师、护士匆忙地把自己的物品塞入鼓鼓裹裹的箱子,逃离二号和三号站。雪地狗等在室外,把他们带到一号站的入口处。一到达冰山的中心,他们的呼吸又正常了,心跳减慢了,相信自己安全了。
  麦克斯韦尔知道,这里并不安全。即使原子堆不爆炸,但只要它的外壳破裂,致命的毒气和液体泄漏到表层,风就会把它们吹向四面八方,一直吹到冰山前,最后在基地聚集。这儿的风总是从陆地中心吹向海岸,从二号站吹向一号站,躲在一号站的人也会被围困在那儿,无法离开山里的隧道。不久,辐射就会渗透通风管,渗透到他们的躲藏处。
  “很简单,”麦克斯韦尔重复着上一次的话,“我们必须撤离。”
  怎么撤?直升飞机无法起飞,只有雪地狗能冲进风暴。一共只有17条狗,其中3条得留给科班、埃莉和复活小组。
  “最好留4条,尽量多挤些人。”
  “这样更好,能暖和些。”
  “那么还剩13条。”
  “不吉利的数字。”
  “别傻了。”
  “13条——算14条吧——每条拉10人……”
  “装20人”
  “好,20人。20乘14,是……多少?”
  “280。”
  “最糟的己过去了,整个基地有1749人,得跑几趟?1749除以280——”
  “七八趟——算10趟吧。”
  “好,可以。成立一个穿梭护送队,放下乘客,再回来。”
  “放在哪里?最近的是苏格兰基地,离这儿375英里。如果路上不出什么岔子,得跑上两星期。如果把他们放在屋外,他们会冻死,除非风停下来。”
  “那怎么办?”
  “我们只好等待。”
  “等?等到那个家伙爆炸……”
  “你怎么知道会爆炸?卢科斯说道,即使没人碰,地雷也会爆炸,但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实话呢?也许只有受到震动,它们才会爆炸。所以别碰他们!即使真的爆炸了,我们能肯定给原子堆带来破坏吗?你能这么肯定地说吗,麦克斯韦尔?”
  “当然不能,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害怕可能要出事,所以我认为必须撤出去。”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你们那帮家伙,难道不能做些什么吗?比如多加一些保护层、转移铀、切断线路什么的。”
  麦克斯韦尔看着罗什富,似乎这个法国人在问他,坐在椅子上能不能把痰吐到月亮上去。
  “好,好,”罗什富让步了,“你做不到。那么,我们只好等……但如果排雷小组到达……或者风停了……”
  “这些排雷专家究竟在哪里?”
  “最近的一位离这儿还有三小时的路。不过风不停,他怎么着陆?”

  埃莉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浑身上下裹满绷带的人身边。她左臂裸露,男子的一段手臂也露着,准备输血,他烧伤的皮肤正在结痂,呈现出鲜红色。
  复活小组全体人员都在现场——6个专家、助手、护士、技术员和西蒙,没有一人想躲到冰山里去。他们从世界各地赶来,抢救这个男人和女人的生命。他们已经救活了女人,现在正作最后一次尝试。时间有限,也许还有几个小时,也许几分钟,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不能浪费一秒钟,也不能由于过分匆忙而给科班的生命带来危险。
  “埃莉,听我说,”福斯特说道,“放松,我轻轻地给你扎一针,不会痛的。”
  他用酒精浸湿的棉花擦了擦她的肘内侧,然后把空针头推入被止血带鼓起的血管。埃莉没有动。福斯特解开止血带,莫伊索夫开动了输血仪器。埃莉的鲜血流入了塑料管。西蒙战栗了一下,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的腿很疲软,耳朵在轰鸣、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片白色。他拼命控制住自己,站直,不让自己晕倒。
  有线广播噼噼啪啪响了几声,然后用法语说:“我是罗什富,有好消息。风在减弱。测出最新的风力为每小时135英里。你们进展得怎么样?”
  “刚开始,”勒博答道,“几秒钟后科班就能得到第一滴血了。”
  他边说边解开男子脑门上的绑带,轻轻地擦洗烧伤的皮肤。把埃莉的一个金圈放到科班头上,把另一个给西蒙。
  “他的脑子一开始思维,你就会知道,”勒博说,“潜意识在有意识之前觉醒,也许会以记忆形式出现,稍后才是醒来前的梦。一看到图像你就告诉我。”
  西蒙坐到铁椅上。在戴上金圈的面板之前,他看了看埃莉。
  她已睁开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个信息,一丝温暖,一种交流。这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埃莉似乎想安慰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这样看他呢?
  “嗯?”勒博粗暴地问。
  西蒙最后看到的是,埃莉的手正打开手边的食品机,搁在上面。
  “喂?”勒博又问道。
  “还没有。”西蒙说。
  “风力减到每小时114英里。”有线广播说,“如果再减,就开始撤离。你们现在进展如何?”
  莫伊索夫说:“劳驾你别打扰。”
  “还是没有。”西蒙说。
  “心跳?”
  “31次。”
  “体温?”
  “94.1°F①。”
  【① 华氏温标,正常人体温为执98.6°F。】
  “还是没有。”西蒙说。

  第一架飞机离开了,风力减到每小时90英里,有时甚至75英里,与此同时,另一架飞机离开苏格兰基地,半途接南极探险队的飞机。但苏格兰基地只能用作中继站,容纳不了许多人。国际部队所有能设法靠近陆地的人都在赶往陆地。美国航空母舰和海王星号上垂直起飞的飞机飞往南极探险站。三艘装载着直升飞机的俄国货物潜艇浮出水面,离开了苏格兰基地。

  “心跳43。”
  “体温95°F。”
  “还是没有。”西蒙说

  第一批排雷专家在悉尼降落,改换了飞机。这些是最好的专家,是英国人。

  “哦!”西蒙叫道,“图像!”
  他听到莫伊索夫愤怒的回答,另一只耳朵听到翻译机告诉他别叫。同时,一阵沉重的轰呐声、打击声、爆炸声和人语声直接传入了他的脑子。
  他看到的图像是流动的、不稳定的和不停地扭曲着的,就像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水幕。仅是,他看见过这些场景,因此马上就认了出来:掩蔽所,掩蔽所心脏部位,金蛋。他试图描绘他看到的东西。
  “我们不关心你看到了什么?”莫伊索夫斥道,“你要做的就是说‘不清晰’或‘清晰’,然后闭上嘴,直到第二个梦出现。如果图像变得狂乱、激动,变得古怪。记忆不再被动,那就是梦,就在他醒来前出现,到时候报告一下,懂了吗?”
  “懂了。”
  几秒钟后他说道:“清晰。”
  他“晰地看到、听到了,但他听不懂,因为在两个金圈之间没有接上翻译机线路,画面上的两个男子在讲贡达瓦语,但没有必要听懂他们的话。
  在画面的前景中,他看到埃莉裸体躺在垫座上,脸上罩者金色面具,佩肯弯腰望着她,科班拍着佩肯的肩膀,显然是在告诉他该离开了。佩肯转过身,推了他一下,科班退了好几步。然后佩肯又弯下腰,用嘴唇轻挨她的手、手指……他哭了,眼泪落在她洁白的胸上。战争野蛮的吼叫声震碎了掩蔽所周围的土地,又涌进门来淹没了他,但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科班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佩肯身边,对他讲了几句,指指门,佩肯没有理睬。
  科班抓住他的腋窝,把他拉起来,指着几乎盖住蛋顶的太阳武器的图像。战争的声音充斥了金蛋,连绵不断,一寸寸地穿透泥土。应该关上门了,早就该关了。科班开始把佩肯往金色楼梯推去,佩肯甩开胳膊。科班看着他打开钥匙,顺着钥匙边上的枢轴旋动小金字塔。西蒙的脑中出现了打开的戒指的大特写,在戒指底部的长方形小容器内,他看到一个黑色圆球,黑色种子。
  科班又一次将佩肯推向楼梯。药丸掉出戒指,在西蒙的脑子里变得巨大,布满了他全部的内部视觉,然后缩小到几乎看不见,之后消失了。
  被夺走了埃莉,夺走了自己死亡的权利,佩肯绝望到了极点,他怒不可遏,猛地挥起手,像一把斧子击了下去,又用另一只手掌,然后用两只拳头,然后用头。
  科班倒下了。
  战争的声音逼近了。佩肯抬起头,金蛋的门开着,楼梯顶端是金球敞开着的门,火焰在金色的缝隙后跳动。实验室内,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他不得不把掩蔽所关上,为了救埃莉。科班向她解释过掩蔽所的操作方法。金圈使他们两人记住了同样的东西,他知道怎样把金门关上。
  他愤怒地奔向楼梯。当他到达最后几级台阶时,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红色战士,佩肯朝他开了一枪。
  几乎在同时,红色士兵也看见了他,举枪射击,但细微的时间差救了佩肯。
  士兵的武器释放出纯热能,佩肯周围的空气变成白炽。但当士兵扣动扳机时,他的手指同身体已经变成了碎片,同时,热能喷射被扑灭了。
  佩肯的睫毛、眉毛、头发和衣服都烧掉了,再过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就会烧成灰烬。他没有意识到皮肤的炽痛,关上了门,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金子铺成的9英寸半的通道同时闭上了它1000扇眼睑似的门。

  西蒙听到医生和技术员突然变得十分焦急的声音:
  “心跳40。”
  “体温94.6°F。”
  “动脉血压呢?”
  “83、82、72、61……”
  “天哪,怎么了?他又挺不住了!”
  “还有图像吗,西蒙?”勒博问道。
  “有。”
  “清晰吗?”
  西蒙点点头。
  他清楚地看到佩肯再改走进金蛋,弯腰看着科班,摇了摇他,没反应,又听了听他的心跳。科班死了。西蒙又看到佩肯把科班的尸体拖上楼梯,推出金蛋。西蒙的脑子感到了佩肯烧伤的皮肤的剧痛,看到佩肯又走下楼梯,摇摇晃晃地走到空垫座上,摊开四肢躺下。他看到金蛋内一片绿色的光,门开始慢慢落下,透过透明的地板,可以看到下面悬挂着的戒指。他看到佩肯用尽最后一份力气,把金属面具拉到脸上。
  “埃莉!”西蒙喊道,扯下金圈。
  莫伊索夫用俄语骂他。
  “你怎么了?”勒博恼火地问。
  西蒙没有回答。他想到了埃莉的手,放在食品机上,像花一样美,像鸟儿一样优雅。她戒指上的金字塔落在一边,小小的长方形中已空无一物,她的黑色种子不见了,她随同食品机里的小颗食物把它吞了下去。
  她想用有毒的血液把科班毒死,但毒死的却是佩肯。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

第八章

  你仍然听得见,埃莉,你还能知道事实。你无力睁开眼睛,你的脑门似乎正在下陷,你的手指在变白,你的手从食品机上滑落下禾,但你仍然听得见我的话。我可以喊,让你在死去之前,知道佩肯就在你身边,你们一起死去,正像你希望的那样。但是当你知道本来你们俩可以继续活下去,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啊!
  我喊了你的名字,我正要喊“这是佩肯!”但我看到了你打开的戒指,看到你额头上的汗,死神已降临到你身上了。
  如果我说了……
  如果你知道身边的人就是佩肯,你会绝望地死去吗?你还能救活自己和他的性命吗?
  我问着自己这些问题,又短暂又漫长,就像你被我们惊醒的梦。终于,我喊了出来,但我没有喊佩肯的名字,我对那些看着你们同时死去、恐慌不堪的人喊叫,我对他们喊着“难道你们没看见她把自己毒死了吗?”我侮辱他们,揪住离我最近的人,拼命摇晃他。但他们什么也没看见,也没注意你,他们是白痴、是瞎子、是笨蛋……
  他们听不懂我在讲什么,每个人都用不同的语言回答我,我也听不懂。只有勒博听懂了我的话,他把针头从科班手臂上拔下来。他也在喊,在命令,但其他人呕懂。
  你和佩肯,安静地一动不动,周围是人们惊恐的声音和手势,每个人都在大喊大叫,比划着,但却听不懂。
  通天塔回到了地球,翻译机爆炸了。

  莫伊索夫看到勒博从病人手上拔出针头,以为这个法国人要么疯了,要么想杀科班。他一只手抓住勒博,另一只手向他揍过去。
  “毒药!毒药!”勒博喊着,企图为自己辩护。
  福斯特听懂了,用英语对莫伊索夫叫喊,并逼着他松开勒博。
  扎布雷克关掉输血机。
  经过几分钟的混乱之后,事实打破了语言的障碍。复活小组全力以赴地抢救埃莉和那个除了西蒙所有人都以为是科班的人。
  但两人早就路上了死亡的旅途,几乎接近了地平线。
  西蒙拿起埃莉的手,把它放在佩肯的手上。其他人惊讶地看着,但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化学家正在分析毒血。
  于是,埃莉和佩肯手拉着手走完了他们的旅程,两颗心同时停止了跳动。
  过了片刻,西蒙指了指躺在埃莉身边的人,告诉同事们:“这名男子是佩肯。”
  就在此时,灯灭了。有线广播开始用法语广播,但只发了几个音节,就中断了。显示金蛋内部的电视屏幕闭上了它灰色的眼睛。在冰雪覆盖的地下1200码处的手术室,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屋里的人一动不动地站着。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旁边的人的呼吸声、衣服的窸窣声、低低的惊叹声。西蒙的声音还在他们耳朵里回荡,“佩肯”。
  埃莉和佩肯。他们的悲剧延续了千万年,直到命运第二次把他们击败。黑夜曾使他们团聚在冰墓底层,此刻又包围着活人和死人,也许会把他们埋葬在一起,直到时间和空间的尽头。
  灯又亮了,惨淡昏暗,闪烁不定,然后又灭了,又亮了,这次亮度强一些,但大家都知道他们自己却和以前不一样了,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俄耳甫斯的兄弟了。
  “翻译机房炸了!整个二号站都炸开了,你们可以穿过飞机库的墙壁,跑上一条公路!”布里沃喊道,他在升降梯井口值班。“停电了——原子堆一定被击中了。我把你们钩在机井的紧急发电机上,你们最好赶快回到地面来。别用升降梯,没有动力了,你们得爬梯子。那两个怪物怎么样了?能转移吗?”
  “两个怪物已经死了。”勒博平静地答道。
  “好,你们自己保重。在原子堆惹麻烦之前,快行动吧。”
  但医生不愿放弃埃莉和佩肯。莫伊索夫用手语告诉他们,可以把这两个人背起来,他又用蹩脚的英文说了几个词,福斯特翻译为“大家轮流背。”
  “原子堆裂开了!”喇叭喊着,“它正在开裂,四处弥漫。快撤!”
  接着罗什富在话筒前说:“你们从井口出来后,往南走,这样就可以背对二号站,风把射线吹向另一个方向。直升飞机会来接你们的。我把一个小组留在这儿等你们,但如果先爆炸,你们出来时别忘了:朝南走。我现在得去照看一下其他人了。快!”
  凡霍克用荷兰语说了些什么,但没人能听懂,然后他用法语重复了一遍:埃莉和佩肯必须留下。说完,他朝门口走去。
  “我们起码能够做到的,”西蒙说,“是把他们放回到发现他们的地方去。”
  “我也这样认为。”勒博说,他迅速用英语向福斯待和莫伊索夫解释了一遍,他们同意了。

  他们先扛起佩肯,沿着那条当时他们满怀希望地把他扛上来的路,把他背回去,放在垫座上。然后是埃莉,四个人抬着她:勒博、福斯特、莫伊索夫和西蒙。他们将她放上另一个垫座,放在那个同她一起睡了90万年的人身旁。
  当她的身体完全平躺在垫座上时,一道耀眼的蓝光从透明的地板下窜上来,布满了金蛋和金球。悬挂着的戒指重新开始转动,马达又开始制冷。
  寒冷向他们袭来,西蒙迅速摘掉佩肯头上的绑带,露出他的脸。现在他很美,脸上的烧伤几乎看不见了。当毒药夺去他生命的同时,埃莉身上的宇宙浆液却治愈了他的皮肤。埃莉和佩肯都显得无比的美丽、安详。
  寒雾开始充满掩蔽所。
  有线广播带鼻音的句子断断续续从复活室传来:“喂!喂!还有人在那儿吗?快上来!”
  再也不能耽搁了。西蒙最后一个离开金蛋,倒退着走上楼梯,关掉聚光灯。起初他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后来慢慢看出有片蓝光洒在夜一般明净的金蛋内。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透明膜笼罩在两张没有戴面具的脸上,它们像两颗星星一样闪烁着。
  西蒙走出来,关上门。

  连接航空母舰、潜艇、最近的基地和南极探险站通道的中继站已经建立,直升飞机一刻不停地降落、装载、起飞。工作人员一点点撤离,井内的人也一个个出来,转移了,没有一人伤亡。
  胡佛和列昂诺娃同复活小组一起登上了最后一班直升飞机。
  胡佛站在舱口,紧紧抱着悲痛地颤抖着的列昂诺娃。然后,他恐惧地注视着换为废墟的基地,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真可惜!天哪,真可惜!”
  地面和海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几架飞机谨慎地在高空对着二号站盘旋摄像。狂风又开始号叫,吹走了基地的残骸,直向无边的天际。

  原子堆爆炸了。
  摄像机看到圆柱般的蘑菇云被风吹起、扭曲、翻动、撕开、剥光,最后露出它地狱般的红色的心脏,飘向海洋和遥远的陆地,威胁着新西兰、澳大利亚和太平洋岛屿,更威胁若国际部队的成员们。
  飞机回到了航空母艇,潜艇潜入水下,海上的船只劈风斩浪,全速前进。
  西蒙坐在海王星号上,告诉船上的科学家和记者们,在输血过程中,佩肯怎样代替了科班的位置。

  维尼翁一家正在半月形桌旁用餐,观看着蘑菇云带着戈耳工毒蛇的头盔,这是这次勇敢的探险的最后一幕。
  维尼翁太太开了一大罐番茄酱小包子,放在一个双层锅上蒸热。她直接从罐里面取出包子,她说这样更热一些,但实际上,这样更快,因为可以少洗几只脏盘子。我和你说句悄悄话,谁在乎繁缛的礼节呢?
  爆炸画面结束后,一个男子忧伤适度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说了几句表示遗憾的话,接着继续播放其他新闻。

  不幸的是,情况并不妙,在马来西亚有新的进攻……南非黑人炸弹袭击……太平样两个舰队均……科威特油井起火……在南美……中东……
  每个政府都在力图办不可能办到的事,以此避免考虑那些不太好受的事。特别使者和中间人在各个高度和方向之间来回穿梭。有希望、很有希望。每个地方的年轻人都焦躁不安。猜不透他们究竟要什么,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学生、青年工人、青年农民联合在一起,涌上首都的街头,堵塞交通,攻击警察,喊着“不!不!不!不!”他们全都在喊,但他们却不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不清楚是谁最先采用了贡达瓦学生的“不”字,但几小时之后,所有街道上的青年人都在喊:“咆!咆!咆!咆!”
  在东京,在华盛顿,在莫斯科,在布拉格,在罗马,在阿尔及尔,在开罗,“咆!咆!咆!咆!”
  在巴黎,在维尼翁的窗下,“咆!咆!咆!咆!”
  “如果让我来决策,我会把这些小畜牲赶回工作室去。”父亲维尼翁说。
  “政府正竭尽全力——”屏幕上的脸又说道。
  儿子维尼翁站起身,双手抓起碟子。
  “你这个该死的笨蛋!”他叫道,“你自己愚蠢无能,却叫他们去死!”
  番茄酱顺着砸不破的屏幕流下来。广播员悲伤的脸仍然在说着。
  父亲和母亲看着他们的儿子,完全惊呆了。
  “我们会回去的!”他喊道,“我们要么救他们!我们会发现解毒药的。我是一个笨人,但其他人有办法。我们不要死亡!我们不要战争!”
  “咆!咆!咆!咆!”街上的喊声越来越响,警察的哨子和催泪弹沉闷的爆炸声也越来越响。
  “游行示威——”番茄酱后的脸在说。儿子维尼翁把整盘小包子都扔了过去。
  “咆!咆!”他边喊边呼地关上门。
  开始,他们听到他下楼梯的脚步声,后来,他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全书完-】

《冰人》 作者:勒内·巴雅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