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海岸

《星辰海岸》
作者：苏学军

正文 星辰海岸

　　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也许我们将踏上群星，成为黑暗宇宙中一盏不灭的文明之灯，也许……

　　一 不该眨眼的星

　　月球。
　　黑暗笼罩月面。
　　一辆属于氦-3矿区的月球货车慢吞吞行驶着，由于没有地球上那般林立的建筑物遮挡，功率不高的车灯可以照出很远，勾勒出一片沉寂的荒原。这种车体积庞大，屁股后面还挂着三节车厢，像一串金属大蜘蛛，但看上去似乎结构十分脆弱，远不如地球上的车辆结实。
　　小武双手握着方向盘，神色有些紧张，眼睛紧盯着前方。前方其实并没有路，许多条车辙的痕迹便全当是路。这些车辙有的不过几天，有的从矿场开辟伊始便印在那里了。月球上没有大气层，也就没有了风，很多在地球上转瞬即逝的东西可以留存许多年。
　　月球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矿场所在的盘古环形山爬出来，到航天港还有二十公里路程，一路上再没有其他人类设施，一派荒凉景象。路左侧紧贴着一道巨大的山脉，黑沉沉地伸向远方，灯光偶尔闪过山体，勾勒出犬牙交错的峰峦；右侧是漫无边际的月面平原，千篇一律地遍布着碎石和陨石坑。
　　一个人在无人的异星平原踽踽独行，曾经是小武梦中的情景，现在身临其境，让他有股莫名的激动。壮丽无比的异星景象和浩瀚无垠的苍穹从小就对小武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他来自一个普通家庭，也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类精英，没能成为他梦想中在各个星球间穿梭的宇航员，不过时代不同了，当个矿井工人也同样让他圆了太空的旅行梦，个人收入也还不错。这还不够，他还在不断苦读，希望有一天能够走得更远。
　　驾驶之余，小武不时瞟一眼窗外的景色，享受着如同涟漪一般漾起的阵阵激动。
　　副驾驶座位上抱着酒瓶酣睡的段远征忽然伸了个懒腰，睁开了迷离的醉眼，左右张望着，“才到这儿？这个速度恐怕明天才能到。”
　　小武点点头，加快了速度。
　　小武两个月前才来矿区报到，而段远征听说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虽说都是普通矿工，小武还是要听话的，况且从几次交谈的感觉，小武认为这个老头并不简单。
　　忽然车身猛烈一震，被什么抛向空中，而后歪斜在路边，全车的灯光立时熄灭。
　　“撞鬼了。”小武反复拧着启动开关，车子却连点动静也没有。
　　“没看见那块大石头吗？”段远征埋怨，“你下去看看。”
　　小武穿戴好宇航服，通过气密闸门来到车外。月球车的动力装置很简单，就几块燃料电池和电动机，根本看不出什么毛病。小武摆弄了半天，无可奈何地摊开手。
　　“踹它，踹两脚试试。”老段在车内指手画脚。
　　小武踹了两下，车子仍然无动于衷。
　　“用力踹，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老段吼道。
　　小武使劲蹬了两脚，车灯唰的亮了。
　　“妈的！车也这么贱！”段远征心满意足地嘟囔着。
　　在上车之前，小武回身仰望苍穹。
　　没有了大气层的阻隔，宇宙一览无遗地袒露在他面前，黑色的虚空和数不清的星星……按照老段的话，这些星星就像一把糙米撒在黑锅底上。的确，没有了大气的渲染，群星失去了光晕与盈盈的光泽，一点也不生动，但是这并不影响小武的心情，在他的心中，那是无数个雄浑壮美的未知世界在召唤。
　　就在这时，小武似乎看到一颗星星向他眨了一下眼。他知道在月球上是不可能存在这种现象的，他仔细望去，果然是幻觉，那个位置上是一片黑暗的虚空。也许那里真的有一颗星星呢，也许是我们冥冥之中的感应吧。他对着幻觉中的星星许了一个愿。事实上那里真的存在一颗星星，但假如他知道那星星对人类意味着什么，恐怕会当场晕倒。
　　这颗星星并不陌生，它已经在太阳系存在了数十亿年，几乎与地球同时诞生，只不过此时它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二 如临深渊

　　联盟宇航局局长柴可夫斯基双腿像灌铅一样回到位于华盛顿的办公室。昨天一整天加今天一个上午，在地球联盟主席团的年度预算会议上，他一个人舌战群儒，陈述必须增加宇航部门的资金，否则宇航事业将举步维艰。谁知费了这么多口舌，到投票时还是亮起了红灯。
　　会议结束后，联盟主席团美利坚主席、他的大学同学林肯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老兄，知道你难，可是大家都难，地球人民总得吃饭吧，政局稳定是第一位的，稳定压倒一切。”
　　“把那些吃喝玩乐的资金哪怕拿出百分之一，也早超出我需要的了。”柴可夫斯基看着这个昔日同学，心想在学校你可是个差等生，竟然当了主席，可见主席团那帮家伙的素质。
　　“没有娱乐，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林肯耸耸肩膀。
　　柴可夫斯基真想一拳将对方那高耸的鼻子砸扁，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刚刚投了弃权票。
　　在办公室内，他坐立不宁，一阵阵邪火直顶天灵盖，偏偏所有人员一律躲得不见踪影，让他无处发泄。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一头撞开。
　　柴可夫斯基甩手将手中的钢笔扔了过去，可惜偏了，在门框上断作两节。他扫视着办公桌，没舍得那个中国明代笔筒，抄起了旁边的飞船模型。
　　“经费有着落了。”对方连忙断喝一声。
　　他看着李向阳这个得意门生，飞船模型并没有被放下，看样子说不出个一二三，还是要飞过去的。
　　李向阳对恩师的举动视而不见，快步过去打开多媒体控制器，把一个碟片放进去。落地屏幕上出现一张颜色瑰丽如同抽象画作的星云照片。
　　“这是五天前瞭望者号拍摄的麒麟座玫瑰星云，”李向阳看了看老师，屏幕又换了一张，“这是三天前拍摄的。”
　　“一模一样。”老师的眼神愈加严厉。
　　“不一样，”李向阳表情严肃，“您看，在这里出现了另外一个星体。”他指着照片边缘，“经过核实，它就在我们太阳系，位于火星轨道附近。”
　　“这不过是一颗小行星。”
　　“的确是小行星，不过它并不处在小行星带，它的轨道十分奇特，最初是在2046年被观测到，地点也是在火星附近，而后它就像彗星一样消失在太阳系边缘的深空中。”他的语气愈发紧张，“不过这并不是我来打扰您的全部理由，经过深紫巨型机的反复确认，它这次的目的地很明确，地球。”
　　“你确定吗？”柴可夫斯基不怒自威。
　　“原本确实有些疑虑，毕竟距离还远，可是刚刚收到返航途中的泰坦尼克号货运飞船发来的报告，他们遇到了这颗小行星，并险些与之相撞，他们的计算结果与深紫吻合。”
　　“它的具体情况，总有个名字吧？”老师仍然镇定。
　　“它当初被命名为‘深渊’，由于泰坦尼克号与它近距离接触过，现在比较清楚，它的直径有三百公里，哑铃状，像是并列的两座山峰。”
　　“三百公里，”老师若有所思，“我们部署在地球轨道的反陨星卫星只能对付直径五百米以下的小行星，看来指望不上了。”
　　“而用于一公里的还躺在计算机里，况且……三百公里……”李向阳嘟囔道。
　　“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柴可夫斯基自言自语。
　　“土星上空的监测卫星两年前就报废了，替代星的资金迟迟没有落实，木卫二的探测站也因为经费不足而关闭，冥王星的星系外监测中心更是在计划阶段就被砍掉了……”李向阳一一例数。
　　“还有环火星全向探测星座，月球的核撞击歼灭卫星……也统统被砍掉了，挑战者号深空探测器居然是因为名字不祥而取消了……政客误国呀。”柴可夫斯基重重叹了口气，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老师，这回您有足够的经费了，要多少，他们就会给多少。”生性乐观的李向阳想开个玩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他知道，直径三百公里迎面相撞的小行星，对人类意味着什么。他的目光透过窗户，投向远处……如果是一颗直径一百米的小行星撞击地球，它的威力相当于100万吨级的原子弹爆炸；换成直径一公里的小行星，假如落在海洋中，会引发百米高的海啸冲刷城市；假如落在陆地，一个大洲会当场毁灭，猛烈的撞击会卷起大量尘埃，在大气中形成密不透光的尘埃层，地球会持续几十年暗无天日，随之而来的可能还有火山群体爆发和猛烈的地壳运动；而现在这颗小行星，直径有三百公里……

　　三 星动

　　一个月过去了。
　　李向阳离开的时候，太阳系航天指挥中心处在最大负荷的工作状态，各种人员座无虚席，几乎所有的指示灯都在眼花缭乱地闪烁，大屏幕上不断变换着不同的航天器、星球、轨道等图像。人类在调集最后的力量迎击小行星“深渊”，但是李向阳知道，所有这些工作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再没有什么能够挽救脚下这颗蓝色的星球。
　　他不愿把时间耗在这些无用的工作上，虽然忘我的忙碌可以掩盖心中的恐惧，但他想用最后一段时间陪陪自己的导师。自幼父母双亡又至今未婚的他，对世间并没有过多依恋，导师是他唯一的亲人。
　　李向阳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没有声音，他扭动把手，门开了。柴可夫斯基躺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桌上的电话线被拔了下来。
　　“恐怕我打搅了您的清修。”
　　“如果这个世界上我还想见一个人，这个人无疑就是你。”
　　“我敲门您怎么不说话？”李向阳笑了。
　　“因为你进来从不敲门。”老人也笑了。
　　李向阳道：“泰坦尼克号货船在十分钟前撞击了‘深渊’，当然，没有任何结果。”
　　老人说道：“他们肯定知道这么做没用，他们是最蹩脚的宇航员，却是最优秀的人类。”
　　“还有五十二个小时。”
　　“该来的终究会来。”
　　“即使世界上有神存在也救不了我们了。”
　　“神拯救的是人的灵魂而不是生命。”
　　老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李向阳伸出手，说道：“好啦，我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就留下一点时间给我们父子两个吧。”
　　“我们去哪？”
　　“布达拉宫，去寻求我们灵魂的最后一刻宁静。”
　　一老一少依偎着静静向门外走去。
　　李向阳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鸣叫起来。他拿出手机，是指挥中心的号码，正欲甩手把手机扔掉，想了想还是接通了。
　　“什么？什么？这不可能！你一定疯了！什么？千真万确？”李向阳的脸上几秒钟内变化了十余种表情。
　　“怎么啦？”老人被李向阳的喊声震得耳朵里一阵轰鸣。
　　“如果真的有神祇存在的话，那么现在他降临了。”

　　政府严密封锁了“深渊”来临的消息，所以月球上还一如往常。
　　盘古环形山坐落在绵延数百公里的昆仑山脉中，神剑裂谷劈开群山，将环形山与外面的月海相连。
　　盘古环形山的直径只有六十公里，但是与大部分环形山不同，它是由火山喷发形成的，并不是陨石撞击后的产物。
　　六号氦－3矿区就在环形山的底部，距离地面足足有四十公里，加之有周围山脉的遮挡，矿场几乎没有被陨石命中的可能。
　　矿场的生活基地建立在裂谷两边的峭壁上，像是一排排窑洞。
　　距月面约五十公里深处，工程车的探照灯照亮了几十亿年暗无天日的巨大洞穴。
　　作业面上，段远征熟练地操纵着机械，十几根特种合金的钻头将坚硬的岩壁打成了马蜂窝。
　　在他的身边，小武驾驶挖掘机紧紧跟随，磨盘大小的刀具像飞速旋转的巨型电风扇，将松动的岩石如同切豆腐一般切削下来。
　　“估摸着有五十公里的深度了，再向前恐怕要挖破月壳了。”小武说道。
　　段远征一赌气把机器熄了火，抓起身边的酒瓶猛灌了一大口，“四个小时了，不干了，回去吃饭。”
　　就在这时，整个洞穴突然晃动起来，是月震，虽然月球每年要发生几十万次月震，但绝大部分十分微弱，段远征并没当回事，谁知这一次震动越来越剧烈，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接着洞顶的石块像雨点般落了下来。

　　太阳系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作为卫星，月球原本在三十八万公里之外的轨道上，以每小时将近四千公里的速度围绕地球旋转着，可是就在李向阳接到电话前的一分钟，它突然改变了轨道，像是受到了小行星“深渊”的吸引一样，向其迎了过去。
　　由于月球的异常变动，地球上的海洋发生了大规模潮汐现象，一些地方海岸线后退了十几公里，有些地方却迎来了几十米高的大潮，几十座城市顷刻间一片汪洋，但是相对于人类的毁灭，这些损失简直微不足道。
　　此时，从地球上已经无法观测到“深渊”，月球就挡在“深渊”和地球之间，形成了“星食”。毫无疑问，月球改变轨道就是为了用它那厚实的身躯挡住“深渊”对地球的致命一击。
　　指挥中心控制大厅内，虽然表面保持着肃静，但是不断的低声私语已经形成一团吵闹的嗡嗡声，劫后余生的欣喜洋溢在每个人脸上。
　　柴可夫斯基坐在宽大的总指挥座椅上，一个人望着屏幕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月球发呆。他脑袋里一片混乱，似乎有数不清的事情在飞速闪过可又似乎全是一片空白。几千年来人类科技所搭建的金字塔已经轰然倒塌，曾经仰望了无数年的星空也在同一时刻变得全然陌生，而新的世界观和文明前景却无从建立，因为那实在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边际。
　　“老师，根据计算，月球现处在距我们五十万公里的轨道上，撞击将在四十个小时后发生，当然，地点在月球。”李向阳俯首对老人说道。
　　“你能告诉我多大的力量才能改变月球的轨道吗？”老人仍没有从迷惑中摆脱。
　　“那需要恒星或行星的力量，当然，如果有一个支点和足够长的杠杆，大概我也可以做到。”李向阳永远是那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老人没有对这个回答恼火，而是很认真地听着，又道：“它真的是一颗卫星吗？”
　　“从它以前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不过现在……”李向阳眨着眼不知该怎么说。
　　“它存在了几十亿年，也许更久，是谁制造了它？为什么又偏偏放置在地球身边？抑或它本身就是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生命体？”老人如机枪一般射出一串问题。
　　“末日已经离我们远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揭开谜底。”
　　老人发出一声叹息，说道：“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只可惜我已经老啦，不能够目睹到那一幕的辉煌。”
　　“老师，虽然每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但是您的灵魂会由人类承载着，去见证一个波澜壮阔的未来。”

　　四 星月大冲撞

　　震动停止了。
　　周围一片沉寂，只是时而有碎石滑落的撞击声。
　　小武从昏迷中醒来，他记得岩洞在车窗外疯狂地晃动，石块接二连三地砸在挖掘机上，车窗的玻璃突然呈辐射状裂开，接着车灯灭了，恐怖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突然他感到头部仿佛挨了一记重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头有些晕，似乎没什么伤。眼前一团漆黑，他抬手打开了胸前的工作灯。驾驶室内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碎石和玻璃碎片，他看到衣服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这个时候额头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不过好像还不太严重，伤口似乎也已经凝结。
　　他用力推开车门，来到外面。洞内也是乱石堆积，宽敞的洞窟显得狭小不堪。段远征的车子就在前面，几乎被碎石埋了起来。
　　“老段，你怎么样？”他喊道。
　　耳机里除了电流的沙沙声，没有回答。
　　“老段，老段。”他继续喊，声音里有了哭音。
　　还是没有回答。
　　小武一下慌了神，连忙回头张望，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洞口处堆满了石块，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独自一人被封闭在几十公里的月球深处。
　　“哭什么丧，我老人家还没死呢。”段远征呻吟着，灰头土脸地从车窗往外爬。
　　小武喜出望外，急忙将他拉了出来。
　　段远征环顾四周，一下子泄了气，“恐怕我们离死也不远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手脚并用去搬洞口的碎石，马上他们就发现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卡在了洞口处，合二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他们只得去检查机器的状况，两辆工程车已经为掩护他们被砸得面目全非，达到了报废标准。
　　“看来只有等待外面救援了，”段远征叹道，“万年一遇的月震，他妈的让我们赶上了。”
　　小武钻进面目全非的驾驶室摆弄起信息终端，过了一会竟然修理好了，而且他喜出望外地发现通往月面的通信电缆奇迹般地没有被砸断。
　　段远征也来了精神，两个人轮流在话筒前呼叫，但是任由两个人喊破嗓子，却得不到回答。
　　“该死的，这帮家伙跑哪去了？”段远征骂道。
　　“难道基地也遭到了破坏？”
　　“不可能，以基地的抗震等级，即使一颗陨石落在附近也不会有事的。”段远征摇头，可是他又无法解释为什么没人回答。
　　小武反复操纵着信息终端，无意中调到了有线电视频道，于是他们找到了答案。
　　电视屏幕上，一个主持人说道：“据悉，一颗名叫‘深渊’的小行星正在悄然逼近地球，这颗小行星直径三百公里，如果与地球相撞将导致全人类的灭绝，但宇航局观测到一个震惊人类的事件，月球，作为地球的卫星已经改变了轨道，挡在了小行星的轨道上。是什么使月球发生了变化，科学家们还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但毫无疑问，一个宇宙中神秘的力量在关键时刻挽救了地球，人类也将从此迎来一个崭新的纪元。”
　　女主持人说道：“经宇航局证实，小行星‘深渊’将在三十八小时后与月球撞击，月球上的工作人员正在紧张撤离中，不久我们将在月球上看到一场壮观的焰火表演。”
　　段远征与小武面面相觑。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小武觉得手脚冰冷，“所有人一定都在不顾一切涌向航天港。”
　　段远征跌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言不发。
　　“只有我们两个将跟着月球一起陪葬。”小武呆呆地看着段远征。
　　“从地球到月球，最快的飞船要二十四小时，地球现在共有载人地月往返器六十八架，平均每架最大载客量五十人，环月空间站也能容纳两千人，也就是说能够在三十八小时内离开月球的人数不会超过七千人，而月球各基地原有两万三千人，”段远征苦笑道，“也就是说，至少会有一万六千人不能在小行星到来前离开，这将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壮观的一场葬礼，我们有幸正在其中。”
　　出乎段远征的预料，小武没有神经失常或歇斯底里，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在两辆工程车里面翻弄着什么。在死亡面前能有这般沉着，段远征不禁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小武很是忙碌了一番，最后坐到段远征身边，手里拎着段远征的酒瓶子，竟然完好无损。
　　段远征接过酒瓶喝了一口，又递给小武。小武摇摇头拒绝了。
　　“酒可以让人忘记许多不堪回首的事情。”段远征道。
　　“不要教年轻人学坏，”小武竟然露出一丝微笑，“我找到四个气瓶，一台便携制氧机，两块再生药板，可以坚持三天，还有两瓶水，不过吃的就只有这一块巧克力，当然还有你这瓶酒。”
　　“还操心这些做什么？”段远征不明所以。
　　“我们至少可以坚持到撞击发生的那一刻。”小武说道。
　　段远征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小武，“你小子不会是吓出毛病了吧？”
　　小武双手抱膝，眼睛看着远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穿透了深深的岩层，越过浩瀚星海，投向宇宙的另一端，“在小的时候，我就对这满天繁星的宇宙满怀憧憬，总想着长大了会成为一个四海为家的水手，在无边无尽的星海中四处漂泊，经历数不清的奇遇……可是，真的长大了，发现自己的梦还在，而生活却是另一番情形，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然后干着那些枯燥乏味的工作……我常想，如果生命的目的就是这样，那我宁可用一生的时间去换取刹那间的灿烂辉煌……现在，这个时刻来临了……陪伴了地球亿万年的月球竟然自主改变了轨道，像一个挺身而出的英雄挡在了弱小的人类面前，我从它后面看到了一个强大的力量，一个可以左右宇宙的力量，我也看到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宇宙文明……我知道我们会是这场事件的牺牲者，心里怕得要命，可是一想到有一天我们人类可能也会开启一个神话般的年代，我的心中又激动得要命，简直无法抑制。”
　　在小武的身边，段远征已经打起了呼噜。
　　小武依然沉浸在瑰丽的幻想中，许久，这段时间的巨变也早使他身心疲惫不堪，渐渐地，他也沉沉睡去。
　　段远征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着，听着小武时快时慢的呼吸，他却心潮汹涌。十年前他不叫这个名字，那时他是人类最杰出的科学家，可是随着土卫六上一声巨响，他所主导研究的星际航行虫洞化为乌有，数不清的联盟货币打了水漂，自己也成了本世纪最著名的科学骗子，科学界的笑柄，他知道自己完了，只有在这个荒凉的矿场上终老一生。如今“深渊”的来临，月球的异动，他明白，那意味着人类文明将从此掀开崭新的一页，他心中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燃烧，可是，他还有机会吗？

　　时间不断流逝。
　　小行星“深渊”悄然从宇宙暗海中浮现出来，以连接处的山谷为轴心，它缓慢地翻滚着，暗淡的星光隐约勾勒出两座怪石嶙峋的山峰，一座尖峰高耸，一座状如坟丘。虽然它的速度为每小时十万公里，但看上去显得慢慢悠悠，不急不忙，可是目标明确，没有偏离分毫。
　　月球并没有远离地球，现在的距离恰到好处，既没有给地球造成灾难性的影响，又将撞击之后产生的危害降至最低。从地球望去，它此刻是个半弦月，三分之二隐没在黑暗中，三分之一显露出沟壑纵横的月面。它已经不是第一次庇护着地球，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没有其他文明生物目睹，文明的种子已经播下，怎么能允许它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呢？
　　人类虽然已经开始飞往其他星系，但是他们对宇宙的认知实在是过于肤浅了，即使是对身边的月球也不过一知半解。人类无法解释为什么作为地球的卫星，月球上岩石的年代更加久远，而按照人类已知的天体物理定律，月球是根本不可能维持在原有轨道的。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几千年的知识金字塔已然坍塌，而一扇人类无法想象的文明之门正在深邃的宇宙中悄然开启。
　　此刻，月球就那么静止在空中，默默注视着扑面而来的“深渊”，巨大的身体封死了小行星的所有去路。在它的表面还有一万多陷入绝望的人类，但是它顾不了那么多了，即使对于强大的宇宙文明，这仍旧是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它也没有把握经受住黑暗力量的致命一击……
　　撞击发生的一刹那，月球庞大的身体竟然横移了数米，瞬间力矩使小行星从山谷处断为两截，坟丘状山峰与月球擦身而过，偏离了轨道重新飘向深空，另一座山峰如同一把利剑刺入了月球。撞击地点方圆几十公里的物质凭空气化，化为乌有，几十亿吨已经被粉碎成尘埃的物质抛向宇宙空间，形成了一道漏斗形的尘埃带。强大的冲击波如同一圈圈涟漪，从撞击地点漾开，急剧扩大，掀起的数百米高的物质狂潮席卷月面，像是一台巨大的翻土机，将整个月球梳理了一遍。月表的一切物质被聚集到撞击地点的对应点，而后喷射而出。地球一时被尘埃笼罩，白昼变成了黄昏，已经脱离了月球的环月空间站正在向地球靠拢，但是它的动作太慢了，顷刻间被汹涌而至的尘埃吞没。
　　撞击震动了整个太阳系，冲击波将远达附近几个星系。

　　段远征和小武靠一块巧克力坚持了两天，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使两人十分虚弱。等待是种煎熬，慢慢的他们已经忘记了时间。撞击发生的时候，洞穴像一只怒海中漂浮的独木舟，一下子被抛上了天空，一下子又沉入了水底。两个人当时正躺在变形的驾驶室中昏睡，猛然间被弹起来，像个乒乓球一样在狭窄的驾驶室中来回碰撞，岩石与车辆撞击的声音密如鼓点。两个人还没有从昏睡中明白过来便晕厥过去。
　　段远征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我已经死了吗？”他一活动身体，便觉浑身剧痛，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了一般。死亡是痛苦的，他想。
　　“我们还活着。”小武从旁边爬起身来，不住呻吟着。
　　事实上，他们是此刻月球上唯一还幸存的人类，强大无比的冲击波穿过厚厚的岩层之后，已经衰减得非常微弱，而第一次月震又使洞穴内松散的岩石震落，洞穴的结构强度已经抵得上人类修建的最坚固的战略掩蔽部。
　　段远征向外面张望，他忽然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诡异的蓝光。

　　五 蛮荒世界

　　那蓝色的光极为微弱，如果不是洞窟中漆黑一团，段远征或许根本就注意不到它。
　　小武也看到了蓝光，连忙打开工作灯。在他们曾经挖掘的工作面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岩缝，蓝光就从里面溢出来。
　　段远征摸了摸衣兜里的那两块矿石，知道岩缝后面发光的一定就是这种矿石，可是他隐隐感到，岩缝后面隐藏的东西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段远征问。
　　“我们还有别的事可做吗？”小武反问。
　　裂缝像动物的肠道一般充满皱褶和嶙峋凸起的怪石，段远征和小武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不时有碎石脱落下来，在岩壁上磕出点点火星。好在没有碰到大的落石和塌方，他们艰难地走出六七百米，蓝光越来越亮，但是仍旧柔和。不经意间他们就看到了蓝光的发源地，裂缝还在延伸，但青色的岩石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发着蓝光的晶体。那晶体不是一块一块的，而是一个不知有多么巨大的整体，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肩通行的缝隙就从这果冻一样的晶体间裂开。岩壁上光滑得像一面墙壁，没有裂痕也没有突兀的岩石，仿佛被刀劈开的一般。
　　段远征一时弄不清这蓝色晶体层是人工制造的，还是源于天成。说是被制造出来的，上面却没有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如果是天然形成，从地质环境来说在普通岩石中凭空出现这么一层纯度极高、矿脉又如此庞大的矿层是不可能的。
　　“看来我们以往的知识聚集在一起，对月球来说，我们仍然是一知半解，甚至全然无知。”段远征叹道。
　　这段裂缝大约有两公里，两个人感觉像行走在时空隧道或是某座远古坟墓的墓道中。
　　蓝色晶体所构造的地质层也到了尽头，前面的裂缝质地恢复了普通的岩石，又走出了很远，蓝光也已消失，仍然没有看到尽头。
　　“不知道还有多深？”小武有些沉不住气了。
　　神秘的晶体层使两个人产生了过多幻想，他们以为此后会有更多发现，谁知前面除了黑乎乎的岩石，什么也没有。
　　他们又走了很久，不知道走出多远，裂缝时而狭窄得只够一个人侧身而行，时而又扩展成宽阔的洞窟，却只是不断地向两端延伸，似乎永无止境。
　　两个人的工作灯电量已经很低，灯光昏黄，只能照亮前面几步远，小武身上还有一只从车上拆下来的大功率照明灯，但是它的耗电量太大了，上面的电池仅够支持半个小时，小武还舍不得用。更严重的是宇航服呼吸系统的氧气也不多了，本就伤痕累累、饥肠辘辘的两个人现在每迈出一步都变得困难。
　　灯光隐约勾勒出洞穴的轮廓，在视野中不断摇摆着，时而清晰时而朦胧，但他们确实在一点点向前移动。
　　就在恍惚之间，他们脚下的路不见了，而上面也看不到延伸的岩壁，眼前只剩下不可视物的黑暗。有那么一阵，他们以为工作灯没电了，可是灯还亮着，只是什么也照不见，灯光已经被黑暗完全吞没了。
　　小武打开了大功率探照灯，可是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他又向下面照去。
　　在他们的脚下是一段断崖，但是不高，只有两个身高左右，再向下似乎是一道缓坡，一直延伸到黑暗中。
　　没有别的路可走，段远征率先跳了下去，他本想跳下断崖，再慢慢走下缓坡，可是缓坡比想象的陡峭，而且重力的方向似乎也发生了改变，他没有收住脚，不由自主地向坡下滚去，接着他就模糊看到小武也像个皮球似的滚落下来。
　　这道斜坡超乎想象的长，他们足足滚了有十五分钟才停下来。幸好斜坡上全是碎小的砾石，没有凸起的锋利的岩石，两个人虽然浑身疼痛却没有大碍。
　　躺在地上歇了足足十分钟，小武才挣扎着爬了起来。探照灯就在不远的地方，竟然还亮着。他拾起来，向四处照射，发现脚下的地面竟然是平的，仿佛是站立在一片戈壁滩上。
　　“这个洞窟可够大的。”小武嘟囔着。
　　段远征也向周围张望，好久才喃喃道：“依我看这不是什么洞窟，我们恐怕已经来到了月心。”
　　“你的意思……月球是空心的……”小武一时张口结舌。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至少眼前是这样的，”段远征慢慢地迈开了脚步，“我们还是向前走走看吧。”
　　这一走就是两个小时，黑暗遮盖了周围的一切，脚下是一成不变的戈壁，没有丝毫变化。
　　段远征的意识在逐渐模糊，腿软得像棉花一样。氧气已经枯竭，他们体内二氧化碳的含量在不断升高。
　　小武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倒在地上，蠕动了一下便不动了。
　　段远征也顺势躺在小武身边。他感到眼睛像山一样沉重，能够长久地闭上眼睛简直是莫大的幸福。
　　“看来月球始终不肯向我们揭示它的真面貌。”小武忽然说道。
　　“我们可能都想错了，这里是一个从未有生命光顾过的蛮荒世界。”段远征叹道。
　　“我还以为会看到一个神话般的文明，看来洪荒才是宇宙的本质。”小武苦笑。
　　“你在洞穴中说什么来着？”段远征问。
　　“我说，就到这里吧。”小武的声音几不可闻。
　　“是啊，就到这里吧。”段远征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着生命的最后时刻。
　　时间与生命在同时流逝，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耳中似乎听到一声牛吼一般深沉悠远的啸声。他想睁开眼睛，却做不到了。他挣扎着摸索到了小武，艰难地打开了小武的面甲，然后又松开了自己的，这些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六 星辰海岸

　　无色、无味、无声……段远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似乎悬浮在一片恒寂的虚空之中……忽然之间，一道光像箭一般射来，迅速扩大成一扇光明流溢的窗扉……他看见了母亲那张久别的慈祥的脸庞，他知道这是幻觉，因为母亲早已过世……
　　“才回来几天又要走。”母亲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肴，而段远征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七八个盘子，都是他平时最爱吃的食物，这些口味只有母亲才知道。
　　段远征并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母亲就坐在身边看着他，似乎永远也看不够。段远征的心不禁一酸。
　　“我得走啦。”段远征听见自己说。说着，他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他没有回头，可是却看见母亲在恋恋不舍地凝视着自己的背影，眼中饱含泪水。难道她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难道她知道这将是母子的最后一面？
　　门打开，数不清的浮光掠影如同高速列车一般撞过来。段远征从这些影像中看到了阿雅，看到了柴可夫斯基和李向阳，还有许多熟悉的人，他想和他们说话，但是这些面孔全都稍纵即逝。当影像静止的时候，他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位于土卫六的星际航行探索中心。
　　段远征急匆匆行走在走廊中，走廊一边是银灰色的墙壁，一边是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土星周身围绕着壮观的光环正从地平线冉冉升起。
　　一路上又有许多人在向他打招呼或者点头示意，他理也不理，他此刻心乱如麻，几分钟后虫洞跳跃试验就要开始。这个工程凝聚了他一生的智慧也耗费了人类宇航局天文数字的经费，联盟预算委员会早就对这个工程怨声载道，现在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可是段远征知道自己赢不了，他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是哪个程序错了，是哪个零件失灵了，或者原理上根本就行不通？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虫洞开启后的第九秒，虫洞生成装置解体，泄露的巨大能量将使基地陷入一片火海，这里的所有人几乎没人能够逃生。
　　倒计时已经不可逆转，自己的人生也将从此暗淡无光，他不愿意继续苟且偷生。他来到了虫洞装置面前，所有人员已经撤离，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输入密码打开了通往内部的门。
　　球形的大厅内，无数支能量锥像长矛一样从墙壁中刺出，直指圆心上的虫洞跳跃试验舱。试验舱呈球形，全身遍布菱形网格，如同一只巨大的蜂巢。
　　跳跃舱只是一个试验品，内部安装着大功率信号发射器，用于追踪球舱跳跃之后的位置，并没有准备载人，但上面还是设置了一排乘员座椅，段远征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几十年以前，看着基地在一声声爆炸中毁灭，他在救生飞船中就开始后悔，他不该离开基地逃生，那里有他毕生的心血，有他所有的理想，有他的孩子——那个娇小的虫洞跳跃舱。从此他虽然活在世间，但不过是行尸走肉，他的心已与基地一同死去了。如果让他再次选择，他会留在那里，与他的虫洞共同毁灭，现在，他终于如愿坐在了球舱内。
　　计数归零。
　　段远征全身一阵彻骨的寒冷，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是他迎来的不是生命的终点，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恢复了知觉。虽然闭着眼睛，他却感觉到光明的存在，他疑惑地睁开眼睛。
　　于是他看到了一片繁星满天的苍穹。三颗白色的星球高悬在夜空中，互相靠得很近，体积看上去只有月亮的十分之一。它们很明亮，甚至有些刺眼，但是比阳光又弱小许多，只是让星空蒙上了一层微微颤动的银光，却无法照亮黑暗。除了这三颗醒目的星球，还有数不清的星星在空中闪烁，它们五颜六色，有的聚集在一起汇成银河，有的组成明亮的星座，有的孤独地在一片空域内闪耀……
　　段远征刹那之间明白了，他的试验并没有失败，球舱确实成功地跳跃到了一个陌生的星系。几十年的委屈与绝望一时全部化成了欣喜，他像个孩子似的雀跃欢呼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小武。
　　小武就站在段远征的身边，也正在迷惑地看着一天星斗。
　　黑暗在灿烂的星光下褪去，展露出一个辽阔的世界。
　　两个穿着宇航服的人类摇摇晃晃地走在无边无际的荒原上，他们背后的远方是一座高达万米的陡峭山峰，那山峰像是一只身体前倾的猛禽，作势欲扑，一地的碎石估计就是从山峰上滚落下来的。在他们前面，灰色的平原从脚下蔓延开去，隐没在迷蒙的星光中。
　　“我们……我们……回到了月面？”
　　“我猜……我们还是在月球的核心。”
　　“那这片天空？”
　　“它并不是我们世代仰望的那片星空。”
　　小武一下跌坐在岩石上，望着天空发呆，突然又跳起来，“谁说不是，你看，那不是地球？”他指着距离他们很近的一颗蓝色行星叫道。
　　“那一定不是地球，没看见它有三颗卫星？况且在夜空中我们不可能这么真切地看到那么多行星，更别提卫星了。”段远征断定。
　　段远征注意到小武说得没错，他还能找到好几颗形式各异的行星，它们似乎都被有意放大了上百倍，看上去就像发光的玻璃球，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
　　“我们为什么没有死？”小武问。
　　“因为这个世界本就充满了适合人类呼吸的大气，就在我们即将昏迷的时候，我听到空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啸声，你知道，在真空中声音是无法传播的，于是我就打开了我们的头盔。”段远征说道。
　　“这么说，月球内部隐藏着另一个适合我们人类生存的世界？那这片星空难道是另一个宇宙？”
　　小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突然拔腿向前奔去，他的双臂竭力张开，像是要尽情拥抱这美丽的星空，不一会，他的身影就融入到梦幻般的星光中。
　　段远征就仰卧在一块床一样平整的岩石上，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端详着满天的星斗。
　　很长一段时间，他简直分不清眼前的情景是梦境还是现实，最后他终于明白，他确实是在月球内部，土卫六早已化为灰烬，他并没有随跳跃舱一起来到另一个世界。
　　自打得知月球改变轨道迎向小行星的那一刻，段远征就知道在月球深处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缝隙中乍现的隐隐蓝光证实了他的想法。他原本猜测自己会目睹一个无法想象的超级文明，也许在月心停泊着一艘巨型飞船，或者月球本身就是一艘飞船，他会寻着蓝光抵达飞船的控制中枢，再或者会看到一座尘封了亿万年的文明古城，可是他想破头也猜不出会看到这番景象。
　　与地球表面的景物不同，这里的平原和山脉微微翘起，隐没在夜幕中，可以肯定自己就处在月球内部，这是一个封闭的球状世界。从闪烁的星光来看，这个空间像地球一样拥有大气层，但是他不敢肯定能否用来呼吸。这里没有一丝文明存在的痕迹，没有建筑，没有动植物，甚至没有一个模糊的脚印，有的只是冷峭的山峰和荒凉的平原，完全是一个冰冷沉寂的蛮荒世界。段远征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宇宙与时间的尽头，心中满是苍凉与悲壮。
　　他更加无法解释眼前的这片天空。在右侧靠近天顶附近，有一团状若雄狮的暗星云，那是许多聚集的物质挡住了后面的星光，勾勒出一个仰头咆哮的雄狮形象，惟妙惟肖；南极点上是一片波雾般的星云，酷似金牛座的蟹状星云，那是超新星爆发后留下的遗迹；在天赤道还正有一片流星雨瞬间滑过。这是一片真正的宇宙，可段远征知道那只是一个假象，这个宇宙的边界是极其有限的，它处在月球核心，大小不可能超出月球的体积，况且那些行星上过分真实的细节也暴露出它的虚假，在浩瀚的宇宙中是不可能如此真切地观察到一颗渺小的行星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个虚拟的星空图像，它在向人类表明拯救了人类的超级智慧所在的位置，那三颗最醒目的白色恒星一定就是神祇们所在的世界，段远征这样断定。
　　他继续细细端详着星空，希望从里面找到一个熟悉的星座，但是茫茫星空中却没有一个相识。
　　他忽然有些犹豫起来，自己的判断是不是过于草率了，对于一个未知的、先进程度超乎想象的文明来说，他们有许多种更加简单明了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位置，为什么要制造这么一个复杂的星图呢？或许自己应该跳出现有知识的束缚，尽情延展想象力，如果眼前的星空真的是一个微缩的宇宙呢？也没有什么不可能，不过超级文明建造这个宇宙的目的是什么？不可能是给人类观赏的，它肯定蕴含着更深的意义，那又是什么呢？如果他们仍然像千百年来一样保持沉默，人类就只能在这个巨大的谜团中猜测下去。
　　他的心又悠然一动，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难道仅仅是偶然吗？基地毁灭了，试验舱也不知去向，或许它真的跳跃到另一个世界了呢？当然，无论成功失败现在都不重要了，他知道，自己以及所有人类此时就站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星辰海岸边，即将向一个未知的新世界扬帆起航。

《星辰海岸》 作者：苏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