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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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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正文 第一章

  从船舷下方掠过的海水,蓝得发紫。这艘破烂的三桅船,张起它独一无二、有如打蛋器般的风帆。在无涯无际的平滑海面上,刻划出三条平行的水痕。
  东北风乘乘地吹拂着,诱使他兴起纵身海洋,享受鱼之乐的念头。天太热了,产生如此冲动的行为是极其自然的。但是,卤莽从事的后果是看得见的:这水手深知不可小看三桅船看似纹风不动的船速。即使他游泳的速度再快(没有人比他更快了)。他的船——在舵轮迎风拍击海水的情况下——会一眨眼就把他抛得老远。于是,一艘没有了船长的三桅船便就此远离了他,乘风破浪迎向那地平线了。
  然而,游泳的念头仍极诱人。平滑如镜的海面,温柔可人,会使你忘却了潜藏其下的种种危机。当然,海水上方同样也有危险的——像是鲨鱼,还有人类——但这名水手为了对付这两者,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和风不断吹送着。他的船——拖着一条粗重的锚链——是由铝金属、塑胶、玻璃纤维等材料拼凑而成的过时破烂贷。它长达四十尺,和它的船长一样不合时宜,而且也一样地没有名字。三具尺寸相同的船体被编合在一起,共用着同一个甲板。每一具船体上都可看出童稚的手法。尽管如此,船长和三桅船看来都有一种怪异的光滑。而且,不论这种灰扑扑的滑溜外观,是它承袭了他的沿伸。或是他承袭了它的沿伸,这问题都和水世界本身一样难解。
  他就住在这里,住在他无名的船上。陶土的盆栽——深绿色的果树是单调无生气的船体上,唯一的点缀——是唯一的另一种生命形式。和风时兴的旋律,从古老的仪表板,传送到航海图上,叮叮咚咚地唱着不成曲调的忧郁之歌;船头上也发出独有的打击乐声,颇具阴森之气。驾驶舱里的操作方式,懒洋洋地配合着洋流。他在海洋的咸水里洗过的衣服,受到微风的吹拂,扭来扭去的挂在晒衣绳上。一块拼凑而成的遮阳板、一张摇摇欲倒的折叠帆布椅、一挺外壳带着血渍的捕鲸炮——是他拥有的良伴。
  他脚下一只沾着黄色尿渍的大玻璃罐,对于他已长期地完美达成的目标而言。根本就不能算是挑战。他以弧状射出的尿液,进入了玻璃罐,和他的船体在慵懒的海面上面出波纹的动作是同样的柔和。他很快地扣好裤扣——被剪掉裤管的牛仔裤,年龄比他还大得多了——端起那装有宝贵黄色液体的大罐子,走向他自制的饮水再生机器。他将尿藏倒入塑胶漏斗以后,整个再生的过程便开始了。他站在一旁,脚下打着拍子。等候尿液通过一些球体、过滤孔、一些管子和一组设计巧妙的阀门。这组阀门装置是住在一处环礁上的一个瘦巴巴的老商人卖给他的,他强调它的原始发明人曾是“陆地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名叫卢比·金堡”。
  当黄色的液体完成了它艰辛备至的旅程时,一个栓子就被扭开了;搅拌好的成品又回到口渴的水手置于阀门装量下、那原先的大玻璃罐中,尿被黄浊的特色只剩下苍白的记忆。
  他将玻璃罐捧到唇边,一扬头,液体又回到了他的体内,他连最后一滴都不放弃,顺便清理了他的牙齿。然后他以一贯精准的动作,把残留物呸在他栽种莱姆果树四周的覆土上。
  饱经风霜的水手,有着一副钢筋铁臂。他此时除了穿截短的牛仔裤以外,什么也没穿。他佩着带鞘的短刀,戴了一个贝壳耳环——类似的装束在另外的时代中可能会被公认为帅气无比。但由于长期守望的缘故,皱起的眉毛下,出现了无数的纹路。他的脸孔严峻,深纹毕现,但大部分的轮廓被乱蓬蓬的鬓毛遮掩了。还有些髭须的长度甚至与肩头等齐。被阳光照耀的棕色头发里,埋藏着一个秘密。
  船身突然一个倾斜,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飞也似的奔向船尾,看见附在绞盘上的锚链,扇状的尾端被扯得很紧。绞盘上一个生了锈的古老仪表显示出在四百零三尺的深处,他的拖网被什么阻挡了……
  他以迅速优雅的动作从甲板上拿起一个有拉链的打捞袋,又抓起他的工具腰带,很快地系在身上,并选了一个铅锤——重量刚好,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的——绑在锚链的摩擦手控煞车上。然后他站起来,翻转了一个塑胶奶瓶做的计时器,让干鱼子穿过一个洞口,进入附着于绞盘的一个托盘中。
  他必须潜泳入水,在鱼子计时器尚未漏完之前,把拖网里的东西弄进打捞袋里。计时器会连动一根杠杆装置,自动收起锚链。
  这项在海平面有如紫色薄翳的水底进行的工作,耗时良久,远超于一个肺活量最大的人所能忍受的时间长度。但这水手并没有错估:他不是傻瓜,他也不担心。
  他只花了一会儿的工夫就蓄足了所需的氧气,两只有蹼的脚站好了,并且将藏在发丝中、耳后的腮瓣调整好。
  然后他从船边潜入水中,投身于大海欢迎的怀抱中。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章

  就在计时器中的鱼子告罄,杠杆装置拉动了锚链的当儿,打捞袋正好从海面突出来了,它的位置和船身十分接近;水手的头也冒出来了。
  打捞袋里装满了战利品:一片片银色的圆盘上标示着“数位音响镭射唱片”的字样(他也搞不清这是干什么用的),一个红色塑腔正方体,没有把手,只有一块灰色的荧幕。一些空玻璃瓶和空塑胶瓶。还有许多、许多的东西,可谓满载而归。说实话,已经多到打捞袋都装不完了……
  他奋力一跃。跳上甲板,全身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的脸因为成功的关系而涨红了。他把一些精挑细选的战利品倒在中央船体的甲板上,有些东西装在打捞袋里,体积实在太大了,装不下。总之,像一根弯曲的滑雪棍,一块断折了的滑雪板,一双褪了色的滑雪靴(这是他在从事拖曳实物的生涯中所得到的第一双鞋子)。
  剩下的东西还留在随波浮沉的打捞袋里——他必须想办法把它们也拖到甲板上来,否刚袋子很快就会漂到远处去,捞也捞不到了。
  在把袋子弄上船之前,他还是先花了一点点时间,端详一样珍贵的小东西。他从前也看过这种东西,看过其他高人操作它的方法,只是他自己从来没有找到一个能用的。他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只听人家称呼这些圆头的短棒为“擦火棒”。
  他擦了一根。
  火光从短棒尖端跳出来。水手瘦瘦的脸孔上笑意乍现。逮难道不是一份好的奖品吗?
  突然,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喧闹的方向去了。

  平静的海面上,来了一条船。他冲向捕鲸炮,坐在炮管上,把炮管对准了乱哄哄的声源。
  这艘船是要靠近呢,抑或远离?他立刻判定它正要远离。这艘同样也是拼拼凑凑,其形丑怪的单桅船——比他的船来得小——一定是趁他潜身于水底时溜过来的——船上那身穿碎皮和破布的亚洲浪人,无疑想趁水手不在的空档,偷跑到三桅船上来劫掠一番。
  那操舵的亚洲人,一看到捕鲸炮就吓呆了。他紧张兮兮的笑脸上,色彩纷陈——大体上不是黄色,就是绿色。他的牙齿小得像米粒似的。他很警觉地高举双手。
  “我没有上过你的船。”他讲的是印度话。“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水手仍把炮管对准了那亚洲人。一边冒着险四下把三桅船瞄了一遍。看样子什么也没少。他略微把炮管放低了些,枪般锐利的目光仍不放松对方,那也是船长兼船员的亚洲人。
  “你入水好久了。”亚洲人说的仍是印度语。“我以为你也许出事了……”
  “这恐怕是你的希望吧?”永手用同样的语言反问。
  “不。美国佬.”亚洲人换了一口带着浓重印度腔的英语说:“我不希望噩运降临在任何人身上……也许对火烟族是例外。”
  火烟族是水世界的海盔中,德行最糟糕的一群。这伙野蛮人是受制于一个邪恶的疯汉,被称为“祭司”的。
  水手从大炮旁走开了一步,一种信任的表态。“那要看你是不是把火烟族当做‘人类’看待了。”
  “我看他们禽兽不如,”亚洲人仍挂着笑容的脸孔上。因为狐疑之故而显得紧绷。“但是,请告诉我……一个‘人类’怎能在水底停留这么久呢?”
  “我的船上有个大洞。”水手毫不为奇地说:“可以把头钻出来呼吸。”
  “太不幸了。”亚洲人摇着头说,他小心翼翼地垂下双手。“你知道。最近奴隶船上正在酿造一流的美酒。”
  那个打捞袋已飘到单桅船附近:亚洲浪人看见了吗?
  水手说:“代价一定很高昂了。”
  “一把土——或者一组风铃。再不然,如果像是贩卖肉类的,他们会要一种牲口。”
  水手看见他的打捞袋被看似平静的洋流愈带愈远了。“你是卖什么的呢?”
  “什么都有。”
  “你等在我的船边做什么?”
  亚洲人又咧开嘴笑了。“只是——等你而已。”
  “等我?”
  “万一你不出来,”他耸了耸肩膀。“我就上船。”
  打捞袋还在视线以内——只要他的客人离去,他还是能够把它弄回来。
  但他不动声息,只说:“你的船看来很眼熟。我从前看过这艘船——却没看过你。”
  他又耸了耸肩,说:“它前任的主人不再需要它。”
  “为什么?”
  “他死了,英国佬。我合法把船拿过来了——打捞权。”他说着,朝三桅船呶了呶嘴。“你还有一个钟头……”
  “你就要把我的船拿走了?”
  “不错。”这次,他只耸了一边的肩膀。“只想改善生活罢了。你不能因为这样而责备一个人。”
  “至少你还等过我。我欠你的人情。”
  戴着破手套的双手搓了搓。“不,不……你不欠我什么,英国佬,我弄到了所有我需要的补给品。我刚从一处环礁那儿来 在东方,距离此地八天的路程。如果你有兴趣知道。”
  水手点了点头,视线移向东方的地平线。看着他的打捞袋愈飘愈远了。他有点儿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我们有缘相见。总该交换些什么。”
  “英国佬,我和你一样明白规矩。”
  水手的视线仍驻留于地平线的方向,但他不再关心他的袋子了。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本来可以占有我的船,我应该补偿你……”
  亚洲人挥了挥手,十分的爽快大方。“这样吧——我这次是免费啦!”
  地平线那儿有些什么别的。“水世界里没有什么无偿的交易。”水手说。
  远方冒出了两团浓烟。但有一种声音传来,距离似乎比那两团浓烟要近得多:是引擎的声音。
  引擎的声音显示马力很足。
  那个亚洲人也听见了。他扭过头看着水手注视的方向。
  “火烟族。”亚洲人茫茫然地说,因为惊恐之故,他双眼瞪得很大。他沾湿一根手指,查着风势。“风力还足以让我开溜。”
  “祝你幸运。”水手说。
  “你也一样。”亚洲人扯起了风帆,迅即离去了。

  水手一直瞪视着他的打捞袋载浮载沉的;亚洲人在驾船逃走的弯曲航道上,同样也对那袋子注目良久。
  “英国佬!不值得。”他猛力摇着头大叫,身子也跟着晃动——这时有两个小小的。近乎圆形的东西从他破烂的衣衫滚出来,掉在甲板上。
  水手猛一回头去看他的莱姆果树——只见上面无比珍贵的果实已被摘掉了。
  但是单桅船已去远了——它那衣衫褴褛的船长又耸着肩膀,咧嘴而笑,露出他几颗仅剩的烂牙。
  “看,你毕竟给了我一些报酬,英国佬!”他嚷嚷着。
  水手没有浪费时间去追逐这海里的败类。他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他走到驾驶台上。操纵了几根杠杆,把船体彻底改头换面了:有如打蛋器般的船帆卷在桅杆上,桅杆的高度成为原先的两倍,中央船体的甲板外缘出现了一尊大炮。所有的帆都卷收了,包括三角帆、大桅帆和纵帆。顷刻间。这艘拖船很神奇地转化为一艘光滑的快艇。
  水手猛打舵盘,快艇像支箭般的飞窜出去。它划破了平滑如镜的海面。直接驶向那装得满满的、上下浮沉的打捞袋。
  其他人也在打那打捞袋的主嵩。
  地平线远处的点状物已开展为一幕令人心悸的海上景象。四个几乎赤身露体的禽兽——也就是那亚洲浪人口中的火烟族——既凶残又愚蠢,他们乘着水上橇(古时候称做“喷射水橇”的),那不断胃着烟的引擎,狂啸着掠过近乎滚沸的海水。把宁静的午后时光撕扯为破片。
  他们一哄而上,对那打捞袋存有非分之想。水手深知道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是多么残忍的掠夺者,仅以智取是不够的。速度还得比他们快才行。他操纵着舵柄,修正航向,包揽了全部水手的工作……
  三桅船到了打捞袋的周围,速度已达四十海里之多了。永手握了一根长长的鱼叉,即使火烟族来势汹汹,他仍将鱼叉伸出船舷,捞取那个袋子。
  接着,三桅船往相反的方向疾驶而去。
  四个乘坐机动艇的野蛮海盗差一点儿从艇上翻落海水中。他们加足了马力追逐三桅船,行经之处,把海水激成泛白的泡沫。
  他遥遥望见那亚洲浪人的船只,他拟定了一条撞击对方的路线。就在要赶到那亚洲人前面去的时候,他看见他昏昏欲睡。懒洋洋地拿着一个吃掉一半的莱姆果。他还以为逼近的引擎声不是冲着他而来的。
  亚洲人突然抛下了手里的莱姆果,好像果子变成又红又烫似的。他迅即修正航向,张开了好几面风帆,想把船速加快。但水手的三桅船已经盯上他了。
  这时火烟族跨浪而来,想从三桅船的船尾部分切入。
  水手的三桅船稍微一个偏斜,亚洲浪人发出令人同情的惊呼,尚未及时变成尖叫声以前,海水便泼到了小船的甲板上。在船外支架的支持下,最近的船体扣在单桅船上,活像鸟翼。
  鸟翼猛力拍打,将单桅小船的主桅断为两半。
  回顾那艘如今失去行动能力的小船。亚洲船长一副沮丧的脸孔。大桅帆倒在甲板上。无力地拍击着。水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骂,眼色冷峻。
  你千万不要破坏水世界的法则。
  野蛮的火烟族一拥而上,叫闹着展开一场劫掠亚洲浪人的斗争。看样子,他不能活着从这样的教训中受益了。水手知道火烟族已放弃了对他的追索。他们宁可把目标转移到已经负了伤、轻易能够捕杀的猎物身上。
  “你不该偷摘莱姆果的。”水手的声音在风中飘扬。
  毕竟,水世界没有什么是免费的。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三章

  据说那些环礁从前曾是陆地,是环绕着咸水湖的环状陆地。它们通常以骨架形状的水中生物。名叫“珊瑚”的。做为它主要的地质。水世界的环礁也一样,不过它们并非自然天成,而是经过人工修饰的。多半是较早时陆地时代工业兴盛的世纪遗留至今的。
  与那亚洲浪人和四个火烟族相遇之后的一个星期又一天,水手东行到了一处环礁。它突出于海面上,呈现锯齿状,像是一头飘在垃圾山上的长毛象似的,在午后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金光隐隐。壁垒分明的环形城市——加上它惯有的瞭望台和中央湖——藏在一具具报废的船壳里。建城的材料从金属片、木头、塑胶到帆布都有。有什么就用什么。类似这样不值得一提的小城市。其人口也少得可怜。
  他的船靠近了双扇大门。大门旁有两个用木架和铁架做成的瞭望台,顶上盖着帆布篷。他看见一个干干瘦瘦、几乎全棵的人,坐在仅能容身的小船里,在水中城市像木闸似的大门前飘呀飘的。这可怜的家伙急着想说情进城去,他所持的理由是,任何同样大小、同样破烂的船只,也是水世界的成员。阶级再低也无妨。
  两个看守大门的人,穿的是环礁城市居民的典型服装——杂七杂八的什么都链在一起了。但是他们两个如出一辙的表情,才是使得他们的破烂衣衫着起来像“制服”一样的重点,也使得他们独具环礁居民所缺乏的官僚气息。
  左手边的守门人,长了一把大胡子,他朝下方那个可怜的穷鬼咒骂着:“滚!快滚!离开这地方!”
  他夹杂了好几种语言的责骂,但进不了那穷鬼的耳朵。他无助地抬头看着那守门人,首如飞蓬,拼命晃动。
  “要我怎么说,你才听得懂?“大胡子守门人鄙弃地吼叫着。“走开!你这低三下四的东西!”
  “皮毛!”他大声对守门人说。
  水手猜那穷酸的家伙是非洲人。
  “皮毛!”非洲人像一个美女搔弄满头卷发似的展现他手上的一大块皮毛。“给你,我的!我要水,一小杯就好!”
  大胡子看看对面晾望台上毛发缺缺的同事,问道:“你说怎么样?“
  那人点了点头。说:“他确实带了不少好货。”
  “你们想要进行场外交易,”一个宏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尽管做……”
  出声的是一个肩膀宽阔、肌肤红棕色的人,他精着一堵城墙,走向那髭须浓密的看门人。他一面走.一面向一个工人点头。工人正在把一些看来会要了人的命的骨桩敲进墙头。这堵墙具有保障和警示的作用。这个大块头不需要穿什么制服,他身上只穿了传统的环礁风背心,是用皮料和帆布连缀而成的。仅凭他命令式的口吻。水手就知道他的身份了;每一处环礁的入口处,都有一个被人称为“大执法”的官员。
  他是确保没有人来破坏城市集会的。
  “……因为交易使得水中世界得以生生不息。”大执法继续说:“只是绝对不能把门大开来做生意。”
  他实事求是的口气中井无恶意,他不需如此。这是一个可以把人的手扯断,或下令叫人死的大执法。
  大胡子向大执法点了点头,动手把一袋水绑在一条绳子上。非洲人的交易做成了,但他不被允许进入。

  三桅船有如打蛋器般的船帆缓缓转动着,滑进双扇闸门前一处凹陷的地带。水手举起一面绿色的贸易旗,他的货物被陈列在船头候检:轮胎、“哟哟”玩具、一根断掉的名叫“竖笛”的东西(显然是乐器类的)。还有些银色的镭射唱片。在古代被视为破铜烂铁的玩意儿,成了如今的宝藏。
  水手也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光鲜——一件皮料和帆布做成的无袖外套,一条鱼皮裤和那双上星期打捞到的滑雪靴。看起来就是个殷实的商人模样。
  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腰带上挂了一只皮口袋的他。在甲板上向前走了一步,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那大胡子;大执法就在大胡子身边。但他俩俯视他的眼光,看不出留下了什么深刻的印象。
  水手用另一种语言说:“我可以进来吗?”
  大执法回答:“流浪客。我想你一定是英国人。”
  水手恭顺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大执法完全着眼于生意。“流浪客,我恐怕旗子已经降下来丁。绿洲里的商人已经够多了。”
  原来这个环礁的名字叫做“绿洲”。
  大执法提高了声调,和他道别。“走吧!”
  是让实物亮相的时候了。
  水手拉起皮口袋,从里面那只沉重的罐子上拿下盖子。他把一只手伸进去。挖起一把无价之宝,再任凭它们由指缝漏回罐子里。
  午后的轻风把它们的香气散布在空气里.直钻进那大胡子和那耀武扬威的大执法的鼻孔。他们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从那香气可以判定这是一级棒的好东西。对于大多数的人而言,它几乎具有春药般的效果。
  ”泥土。”守门人轻叹一声。
  水手笑了——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替他把门打开。”大执法喃喃说道,他好像中了什么蛊毒似的。水世界没有任何东西——最美味的鱼类、擦了香水的艳丽女人——能够比得上古代陆地的气味。
  “打水炮。”大执法不以为意地下了一千命令,守门人赶紧遵行,他用水炮把非洲人和其他一些穷酸的小船轰得湿淋淋的,免得他们趁虚而入。
  用帆布覆盖的四片大扇叶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高耸的楼塔的影子投射在中央湖的表面。楼塔供应这座浮水城市的电力。同时也是此地最高耸、最壮观的建筑物。

  即使是以拖曳的姿态出现,水手的三桅船那光滑的外观,巧妙的滑水动作仍然紧紧抓住了环礁城市居民的视线。这些脸色严肃的人,身上一律穿着拼布式的衣服,色泽一律是灰色和棕色的系列,没有任何装饰物或珠宝佩件。有些人戴着亚洲人的宽边草帽,不但遮住了脸孔。还遮住了眼睛。
  这些人在并排的船只或平底小船上跨来跨去,这就是他们的走道。少数人好像在做着什么工作,有两个渔人正在从一条挂起来的、挖除了内脏的鲨鱼身上,把鱼肉剥下来。鲨鱼怒张的骨架,犹如巨型的牙齿。
  这些环礁居民互不闻问。不曾挥手,也不曾问好。他们相遇时只是互相瞪规——有的是出于好奇,有的则公然显示不信任的感觉。于是水手也以不打招呼来回应他们冷漠的瞪视。
  他假装不知情,实则知道大执法悄悄跟在他身后。从一条走道跨向另一条走道。这种作风是可以想见的。他们的法令规定陌生人一定要受到监视。水手这一辈子所到之处都不脱陌生人的身份。他习惯了。

  不久,水手的三桅船轻快地来到一艘重瓦覆盖、外形像是库房的屋形船旁边。在任何一座环礁城市里都有这么一处阴森恐怖的地方。有一部分拿来堆放杂物,有一部分做为果园,还有一部分作为墓园的用途。此时它所运作的正是后者的功能。在一棵气氛凝重——如其巨大的树下。一小撮悲哀的人和几个教堂的长老——穿着奇怪的海草长袍、戴着水母帽子——圈在一个年龄非常大的老妇尸体旁边,正在进行一项剪掉她的头发,放进一个口袋里的仪式。
  当一位长老——其外貌有如僵尸、表情极端跋扈——大放厥辞的时候,沉郁的语调传遍水面。那如今已赤条条的尸身,被放在一垛泥浆般的肮脏小丘上。
  “骨骼归于浆果,”长老说:“血脉归于藤蔓……筋肉归于群树,血液归于海水。”
  悼丧的人拿出锄头来,开始挖掘种植在她身旁一排一排的果树。最后,尸首连个声响也没有,便沉落不见了。
  “她年寿太高,如今弃我们而去……”
  水手最痛恨的莫过于丧礼中冗长的祭文了。他的船继续前行。但那长老的声音仍如影随形般地跟着他。
  “在他现身带顿我们时……”长老的声音更大了。“肉身的循环使用受到珍惜。”
  “不错。”水手说着,把船驶入一座格子状的码头。
  环礁居民迷信得很。日复一日地为了求生而挣扎,不管多么愚蠢的想法,他们都攀附。水手只喜欢信任自己。
  当他下碇的时候,一条影子不怀好意地落在他面前。水手抬头只见一个仿佛高过楼塔的男人。
  “记得我吗?”大执法随便问了一声。
  水手坚定地站着:“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做什么的。”
  “很好。”
  大执法在码头上的一个洞里放置了一个铁制的小日晷。
  “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大执法说。
  “我只要一个小时。”
  “少是你的自由,超过就是触法了。懂吗?”
  水手点了点头。
  水手把挂了那只珍贵罐子的皮带吊在肩头,从甲板上拎起一个帆布袋,袋子里是他打捞来的精品。他先打开袋子。拿出一个从古代“陆舟”上拆下来的“后照镜”。
  他走下码头,叫住了两个衣衫褴褛、已在互相追逐嬉闹的男孩当中的一个。另外一个还是挤过来和他的同伴打打闹闹。水手问他们哪条路线可以通往进行交易的平底船。
  “先生,从那边走,”站在前面的那个男孩,也就是水手刚才叫住的那个说。他看见那个后照镜,两眼瞪得好大。“先生,你手里的是什么?”
  “是一个不必用水,就能看见你自己的东西。”
  “哇!”男孩发出了惊呼。镜子里映出两张泥泞的脸孔,顾视它们的主人。
  “一模一样!见鬼了!”另外的男孩赞叹不绝。
  水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不要说坏话!不文雅……这个叫做镜子。给你们了。”
  “给谁的?”第一个男孩说。
  “给你们两个人。你们知道如何分享的,不是吗?”
  “当然!”第二个男孩因为可以分到一杯羹而欢欣鼓舞。
  “这就给你们了,”水手回头指着他的三桅船说:“只要我回来的时候,上面什么也不少的话。”
  两个男孩点头答应他;他又把镜子塞回帆布袋。

  交易船就在附近。他往那方向走去时,一串人像跟着童话故事里吹笛手似的,追随他身后。有关他拥有珍贵的泥土罐的消息,已经有如火之逐油般传遍了整个环礁。
  半旅馆、半商店的交易站,高阔的顶部用网子覆盖着,使得整个高价的房间被笼罩在一层薄纱当中似的。其中放置了许多进行交易的台子,还有些台子是用来吃饭和喝酒的。有一个柜台里陈列着各种等级不同的水,像是个酒吧;它的一边还有一个柜台,作用犹如银行。
  水手走到后者去进行他的生意。
  从罐子里倒出来的土被置于一个天秤上,当做宝贝似地被精心秤量着,肥胖的银行家瞪圆了眼睛,现出一种惊异而贪婪的表情。
  “七点九公克,”银行家低语道:“纯净无比。”
  蜂涌在四周注视着这笔交易的居民们。听到这个结果,齐声惊呼。很久很久以前,金和银被公认为贵金属。而在这艘轻轻晃荡着的平底船交易站里。如此的见解是被视为荒谬的。金和银的用途不实际,而且会像石头一样沉入水中。
  泥土呢?令人期盼的一切蕴藏其中……
  “你怎么弄到这么多的?”银行家问。
  水手耸耸肩,回答:“在北极环礁那儿。”
  “哪一个?”
  “西行经过三十次地平线。”
  “唔,”银行家被眼前一堆地面的物质迷住了。“他们又怎么弄到的?”
  “他们没有说。”
  人群中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高声叫嚷着:“我知道那个地方!火烟族侵袭了他们!”
  另外一个高声附和道:“不错!他们被杀了。”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没有交待的理由了。”
  忧心的低语像浪潮一般在群众中袭卷着。
  银行家眯眼注视着水手。“杀了他们的,是火烟族吗?”
  “我不知道!”水手说:“也许是奴隶船上的人……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他指着天秤上的泥土说:“我们是在聊天呢?还是在做生意?”
  “我们用等重的水来交换如何?”银行家努力使自己的笑容露出威严。
  “你应该很清楚:它的价值超过了水。”
  银行家歪着头,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这价值在我们绿洲可以换到六十二块钱了。”
  “我要两倍,”水手说:“不用讨价还价。”
  他的生意做成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四章

  交易站的后半都。是一个旅馆。旅馆由一位美若天仙的女老板海伦来管理。她一对大而清亮的眸子和她可爱的发丝一样都是深色的,发丝结成长辫,垂在雕琢精美、富于感性的脸庞后面。柔滑的粉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贴身的网状衣衫罩在她苗条的身躯上。旅馆里许多的男客总在最后一杯清水见底之后,还坐在这儿不肯离去,只为了目不转睛地欣赏她不可多得的美貌——那饱满的双唇及女性的丰胸。
  绿洲上的许多居民——就像你可能在水世界任何一处环礁所见的——早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们死抱着海伦所熟知的一种趋向于死亡的文明而不放。
  她靠什么活下去呢?她凭什么与众不同呢?
  她的信仰存在于一种古老的神话之上。是一则关于一个名叫“干燥陆地”的神话。
  只是在海伦的心目中,干燥陆地井非神话。
  这个信仰——以及一个她养大的非常特别的孤儿,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让她相信明天会更好。
  此刻她正在为两个倚身于吧台、衣衫又脏又破的男客服务,他们采取这种姿势的目的,或许是想找一个偷窥她衣衫内的风光的好观点吧!她没有排斥他们的眼光,只要能够保持距离就好。要是有人敢冒险毛手毛脚的话,她可能会用吧台下的刀片,把他那玩意儿丢给他。
  “泥土又有什么了不起呢?”较年轻的一个问对方。
  “反正不能吃。”稍微年长些的一个回答。
  她替他俩各倒了些第三级的浑水在玻璃水杯里。“但是从里面可以长出能吃的水果和蔬菜。”她说。
  “说的倒也是,”年轻的一个说:“但一个人能够弄到的泥土的分量,根本长不出太多的东西。”为了强调他的观点,他指着贩卖区里一个近乎空荡荡的柜子。柜子里有个盆子,种了棵干巴瘦小的番茄。贩卖区设在吧台后方。归海伦所有,也归她照料。
  “你买得起吗?”她狡猾地笑着问。
  “这不是重点。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告诉你:重点在于这玩意儿的价值被高估了。”
  “你这龟孙子!”较他年长的同伴说,“你会为了这玩意儿被杀头的,和我一样!”
  “问题不在于这些泥土可以用来做什么,”海伦说:“而在于它所代表的意义……它使我们想起我们内心深处一处与生俱来的秘密地方……”
  这两个生意人的眼睛发亮了。她提到的是水世界一个基本的真理。
  “再说,它表示了一个许诺。”
  “许诺?”年轻些的一个问道。
  “是的,”她说:“除此之外,它还提示了一个问题……我来自何方?”
  “干燥陆地。”年长些的用轻柔得近乎圣洁的语气说。
  “那个流浪客带丁些泥土来。”另外那个摇头叹息。
  “没看过比那更纯的了。”年长者认同地说。
  “来一杯。”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海伦抬起头来。看见一对寒光闪闪的蓝色眼睛。这是一个筋肉结实,穿着鲨鱼皮服装的商人,金发及肩。要不是他的眼神有些凶残,应该是相当英俊的一张脸孔。被太阳晒避的肌肤。其实原来相当白皙。他是个日耳曼人。
  “第二级的。”日耳曼人说。
  她拿了个大水瓶。却把手按在瓶子的细颈上,说:“三块钱。”
  他掏出硬币,对她露出色迷迷的笑容。从她手上拿走了杯子,走到一张桌子那里。有个穿着破烂、头上无毛的可怜失水病人在等候他。
  一个有钱的商人有什么必要和这样一个乞丐打交道呢?——海伦心想。就像她在很多时候会同情这种人一样,她同样也会把他逐出旅馆的。她一直在等着有一天早上,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喝了过多的咸水之后。和其他那些失水症患者一样。吐得胃肠都翻了过来。
  现在这个老东西和一个外表富有的陌生人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显然他俩要共享一杯日耳曼人买的水了。
  海伦不喜欢这样。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想到这里,她的后颈就发硬。
  她开始用一块抹布擦桌子,那两个人谈起话来了。海伦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真糟糕——因为间接说来,也会牵连到她的。
  日耳曼人和那糟老头并肩而坐。他在玻璃杯里倒了些浑沌水。老家伙咧嘴嘻嘻笑着看他。
  就在他伸手拿杯子的时候,日耳曼人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腕骨。
  “我们还没有谈妥。”日耳曼人说。
  然后,他用一根手指沾了沾杯子里的水,再放进嘴里又舔又吸的。老人的表情很怪异,揉合了痛苦和喜悦。
  “首先。”日耳曼人说:“你告诉我。”
  “是那孩子。”老人低语道。
  “什么孩子?”
  “那个女人。”老人伸手指了指。
  日耳曼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海伦。她此时正替那两个商人做第二回合的服务。
  “我们到底在谈那女人还是孩子呢?”日耳曼人颇不耐烦。
  “都有!”
  “好,那他们怎样了?”
  “你知道,是她的孩子,嗯,也不是她的孩子。该死的,要是不来上一杯,我想不起来,也说不出话……”
  他又想伸手拿玻璃杯。这次日耳曼人把他的手腕扣得更紧了。
  “先谈话,”日耳曼人说:“再喝水。”
  老家伙舔着干灼的双唇。低声说道:“她养了个孩子。孩子不是她生的。她也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你是说另一处环礁?”
  “不。是这样的……”老人的眼睛张开了。虽然他老眼昏吒,犹如面前的杯中水,却精光闪闪。”她来自干燥陆地。”
  日耳曼人嗤之以鼻:“干燥陆地是个神话。”
  “也许。但这孩子,她身上有记号……刺青,黑墨水印的……在她背上。我看过了!”
  “有些奴隶商人在女人身上烙上这样的记号.”日耳曼人说着,耸了耸肩。他把水杯举到自己的唇边轻啜着。
  “没什么特别。不值得一杯水,这是可以确定的。”
  老人更向他靠近了些,使他兴致高昂的倒不只是手边的那杯水。“但那可不是奴隶的印记。据说……你如果看得懂那些符号,就像地图一样,可以一路带着你到干燥陆地……”
  日耳曼人更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又来了,糟老头,你又在谈些没有的事情。”
  但那老人很专注地看着他。“有些人还是相信。我听说……但我不会告诉你我听到的是什么。尤其是在你连一杯水都舍不得的情况下。”
  ”试试看,我也是很慷慨的。”
  老人又更靠近了些,除了他嘴唇翕合不已之外,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听有些商人说……某些人监视着那孩子。懂了吗?他们也听到了地图的传说。”
  “所谓‘某些人’指的是谁?”
  “你也知道啊,是火烟族的。”
  “火烟族。确定吗?”
  老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日耳曼人温和地笑了。“这样嘛……我们可不希望得罪了他们。是吗?这件事最好是只有我们知道,老家伙。你说呢?”
  说完,他把玻璃杯推到那老人面前。
  “我认为你既慷慨又仁慈。”
  老头子贪婪地把杯中的汁液吞下喉头;这时候另一个商人走到了柜台前。

  这商人就是戴着风壳耳环。带来了一些高品质纯土。在此地引起大骚动的……
  海伦收敛起对他颇感兴趣的表情。他是那种粗犷之中带有帅气的类型。不错,但,引起她兴趣的,不在于他是个异性。她是对他带到绿洲的那些泥土感到好奇。而且那和干燥陆地的承诺有关,在她心目中,意义重大……
  她用纯生意的口吻问他:“有什么要效劳的吗?”
  他好像迷了路似的四下打量着。“不错——旅馆是你经营的吧?”
  “不错。”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贩卖部在哪里。”
  她这才知道她身后空落落的四壁看来有多可怜!木头柜、金属柜里近乎空空如也,网状的吊蓝中一无所有。
  “你看到的恐怕就是了。”她容色庄重却又不失幽默。
  “天杀的,”他说:“你根本没有东西可卖。”
  “流浪客,恐怕你说的是自己吧?”另一个商人大笑道。
  通常这种状况是不会让海伦受窘的。但这陌生人所散发出来的某些气质却使得这时刻尴尬无比,她的脸红了。
  “要我替你拿些喝的吗?”她说。
  “你有多少水的存货?”
  “六瓶各种等级的。”
  他点了点头,贝壳耳环随着摇晃。“我全部要了。”
  “你要让我关门了……”
  “你迟早做不成生意的,对吗?你的水要卖的吧?”
  “是的,但是……”
  “那么,我全买下了。”
  “……好吧!”
  “你有帆布和绳索吗?”
  “我们有用动物毛编成的绳索,没有帆布。”
  “有面包吗?”
  “没有。“
  “木料呢?”
  “陌生人,只有壁柜。”
  他眨了眨眼睛。“那么,杂志呢?”
  那简直是奢侈!
  “如果我有杂志的话,”她说:“我早就卖掉,可以退休享福了。”
  在水世界,杂志是唯一比泥土还珍贵的东西。干燥陆地时代的实体照片都在上面……还有什么是更珍贵的呢?
  陌生人意兴萧索。他的钱能在绿洲买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海伦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喝些水怎么样?我还存了几瓶……”
  他点点头,倚身柜台。“我要一大杯。”
  她从瓶子里倒了些浑浊的水在一个玻璃杯中。
  “是二级水吗?”他问。
  “是的……”
  “我要上好的,”他丢了一块钱在柜台上。“纯的。”
  她另拿了一个瓶子,倒了一大杯清水。日耳曼人不晓得什么时候溜到柜台边,站在水手身旁……
  水手不理会。把杯子举起,凑近鼻孔,闻它的气味,然后,轻啜了一口。接着,他咕嘟咕嘟地把一大杯水吞下肚去,仿佛一整个礼拜都没喝到水似的。
  “英国佬。味道怎样啊?”日耳曼人问他。
  水手将空杯递给海伦,说:“再来一杯。”
  日耳曼人碰了碰她的手腕,说:“两杯,甜心。我相信这么有钱的人不会在乎请人喝一杯的。”
  她抽开了手,皱眉瞪着日耳曼人。
  水手静静地说了一声:“只要一杯。”
  日耳曼人先是呆呆地瞪着水手,然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海伦相信日耳曼人不会轻易忘掉他和水手之间的过节。
  她重新倒好了水,转过头去清理吧台。
  日耳曼人对水手说:“我看你脚上穿了靴子。”
  “不卖的。”
  “可惜!我欣赏一下,你总不介意吧?”
  水手不说话。
  “我们这么说吧!泥土人,你在海上飘流多久了?”
  水手冷冷地望他一眼,什么也不说。
  “谈话不需要付费的。”日耳曼人说。
  “水世界里没有无偿的事。”水手说。
  “我刚才只是在问:你出海多久了呢?朋友嘛!聊个天又何妨?”
  水手调开了视线。啜饮他的第二杯水。“这是几月了?”
  日耳曼人皱着眉沉思。“我想想看……三月、四月、六月……八月了,对吗?”
  那一对坐在吧台远处的商人有听没听地点了点头。
  “没错,八月了。怎样?你从上一处环礁来到这见.隔了多久?”
  “十五个月。”
  日耳曼人大吃一惊。“十五个月?圣灵啊!你没开玩笑吧?”
  水手慢慢转过头去看他。“我像是开玩笑吗?”
  “没有,你是认真的。十五个月……你不喜欢人类吗?”日耳曼人笑得乐不可支.猛摇着他的头。竟然问,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两眼眯成了一条直线,表情冻结了。
  水手在注意什么事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反应。
  只是一个孩子。
  是一个从柜台后面的贮藏室里走出来的孩子……

  她一定不到七岁。她皮肤的颜色比女老板深——这女人不像孩子的妈。虽然她们都够美了。她身上的皮制网状衣和这女人的也很像。只是孩子穿的是中空款式,还有她那一头无比卷曲的头发,看来和绿洲居民有天壤之别。水手认为这孩子可能是拿不勒斯人。
  女孩走到火炉前——在这种季节里,里面自然没有生火——打开炉门,从里面挖出一些煤炭来。
  女孩弯下身子。衣服向下滑了些,露出背上的一些什么……是胎记吗?
  不是,水手知道那是刺青……一个深色的圆圈,一座锯齿状的山峰,一根箭,还有圆圈里外看来像是东方文字的字母……
  他不是唯一看到这些东西的人。日耳曼人的眼睛定住了。他移到柜台前面,似乎要爬上去了。
  海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艾诺拉。”她叫了一声。
  “我要再多画一些。”孩子说。
  海伦跪下来,要孩子走到她跟前,替她理好衣服,遮住她身上的记号。“孩子,不要……”
  “可是我还要多一点!”艾诺拉回答。
  “我会拿给你的。”海伦说着,牵她到后面去了。“你待在后面就好……只有大人可以在外面,你知道规矩的。”
  她慈爱地拍了拍孩子,放下门帘。她走回来时。正巧看见日耳曼人朝桌子那边坐着的失水症老人呶嘴示意。对方也朝他呶了呶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看见刺青了吗?了解刺青的涵意吗?
  她安慰自己毋需担心,但颈背又为之一紧……
  “我说嘛!”日耳曼人用话家常的口吻说:“如果你不喜欢人类的话,为什么认为环礁城市的居民会——”
  水手回敬了他冷而狠的一眼。
  “你为什么老找我讲话?”
  日耳曼人咧了咧嘴。不像在笑的样子。“表示友善而已。”
  “我没有朋友。”水手说。
  日耳曼人咀嚼了他的话昧后,好像做了个行动的决定。他耸了耸肩。对另外那两个生意人抛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家伙不知有什么问题?”然后便离开柜台。走出了交易站。
  “还要一杯吗?”海伦望了望水手的空杯问道。
  “足够撑着我了。”他的视线从她身边投向那近乎空无一物的柜子。“这植物……叫做番茄吗?”
  她笑了,留下深刻的印象。“你的眼睛真利。”
  “有一次我曾经在一张照片上看过。多少钱?”
  “里面的土壤是跟着一起卖的,你知道吧?”
  “我知道,还要连带盆子。否则就不叫植物了。”
  她想了想,说:“你一半的钱。”
  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在这荒凉的小绿洲上,还能买到什么鬼玩意儿?
  她正把蕃茄盆栽从柜子里搬出来的当儿,他又说;“那个我也要了。”
  “要什么?除了柜子以外,你什么都买了。”
  “我就是这意思。那柜子我也要带走。”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五章

  他把装了柜子的网袋扛在肩头,把瘦弱的蕃茄盆裁夹在另一只胳膊下,从贸易站走出来,进入午后的阳光中。中央湖的表面,金光粼粼,反映着塔楼懒懒转动的风车叶。十分美丽——美得像是古代杂志上的一幅图片。他周围的人们,都在为了生活而奔忙——渔妇忙着补网,有些男人在整理码头;孩子们则忙着玩,笑闹的声音飘过了水面。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缘。他在这儿,像是到了任何一处的环礁一样,都是外地客。此时他正要回家——他的三桅船。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敲击着码头咯咯作喃。他豁地转身,不会是那个爱找麻烦的日耳曼人吧?
  不是,只是邢个女人,也就是大眼睛,身材苗条的旅馆主人。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他的转身速度太快了,把她吓了一大跳。但她掩饰起自己的害怕。一个水世界的独身女人不是要学习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便是要避免被人利用。不然只有死。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她,“我钱都付清了。”
  “是的!当然。我只是……想私下和你谈谈。”
  “为什么?”
  “你说你在外面飘流……”她指着金色中央湖那边的闸门。“有十五个月了?”
  “是的,怎么样?”
  “在环礁和环礁之间,那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他仔细看着她。她实在够美了,他有好久不曾和女人在一起,但他看得出这女人不是好惹的。聪明的女人通常如此。
  她被看得红了脸,很快地说:“我不是左右你……”
  “那么是什么事?”
  “只是有个问题。老实说,是我即将面临的问题……”
  “那你就说吧!”
  她的眼神灵活,笑容甜美。她没有被击倒,就像绝大多数的环礁居民一样。水手发现自己蛮喜欢她的,纵然他的判断比较正确……
  她屏息问道:“你在外面见到了一些什么?”
  “我还可能见到什么?不过是鱼群、海洋和偶尔经过的船只。”
  “世界的末日。“她满怀希望地低语道:“这些该死的水总有一个结束……”
  “你问错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指着飘浮在中央胡那一面的平底船,葬礼结束了,园丁们正把珍贵的泥土覆盖在坟上。不知用的是不是他刚才卖掉的那些泥土?
  “去问那个被埋掉的老妇人吧,”他说:“她才真正找到了尽头。”
  她把脸一沉说:“我不相信。”
  “对你倒有些好处。”
  她眼冒怒火:“你不必对我冷言冷语。”
  “我是说真的。”他继续往前走.没昕见她跟过来的声音。这时,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方才被他留在这儿看守船只的孩子匆匆跑到他跟前来。
  “先生,我可以得到那反照器了吗?”
  “那叫做镜子。要等我检查过了我的船再说。”
  “有人等着见你。拜托现在给我好吗?求求你!”
  “为什么呢?”
  “怕你万一出了麻烦。”
  水手停下了脚步。“要见我的人是谁?”
  “长老委员会。其中最大牌的一个——年纪真的很老了。大家称他为‘末世王’。”
  “好的。”他说着,把镜子递了过去。“不过,要记得和你的伙伴分享。”
  “是的,先生。”
  小孩一溜烟地跑掉了。水手怀疑他是否趁机打劫过。
  此刻,他的三桅船全部在视线之内,一览无遗。他看见为数约莫六个所谓的委员,全部穿着海草长袍,戴着鱼干帽。蠢得可以了。
  他走近他的船只。方才气焰最为高涨,主持丧礼的那一个——水手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最大牌的”末世王——迎上前来,两手抱在胸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先生,给你一个建议。”末世王开口说。
  “我在此地交易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他想从末世王身旁走过,但那群长者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听着,”水手冷冷地说:“你们的大执法令我在两小时以内离开此地。”
  末世王说:“我的地位可以使他的命令无效。”
  “我要走了。”水手回答。
  “但是你甚至还没听听……或者说,看看我们的建议。”

  长老们分列两旁,好像帘幕开启了,一个女人——其实是个女孩,大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站在那里。身上若隐若现的编织衣杉,无法掩盖她圆柔的身材。她的脸孔露出愉快的表情,可能有点儿被吓坏了。
  “你认为呢?嗯?”那个跋扈的长老问道。
  “我认为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在这儿搞了一种很好笑的宗教。借过……”
  “可笑归可笑,她是足以令人认同的。是吗?”末世王催迫他。“据说你在海上十五个月了……”
  “容我好奇地问一句……我该做什么,才能免费得到她……”
  长老皱着眉,和脸上其他的纹路互相呼应。“你不了解。她是我们对你提出的……恳求。”
  另外一名长老走上前来。“今天你或许看见我们已安葬了一个居民了。你知道,此地实行严格的人口控制。”
  “那又怎样?”
  “所以,”末世王说:“一个居民的死亡,可以提供一个居留的空间。”
  “我不打算留下。”
  “我们不打算要你留下。我们只要你的种子。”
  他叹口气。说:“我的莱姆果树是不卖的。而且,这棵盆栽番茄花掉了我一半的钱,所以……”
  “不,不,”长老觉得很好笑。“我们要‘你的’种子。”
  水手瞄了那女孩一眼,她羞怯地笑着。他明白了。这个建议真差劲。
  “我们可以找自己人做这件事,”男一个长老摊开两掌,做了个手势。“但这样的后果……不是我们所想要的.所以我们巳经下令禁止了。”
  水手又给再迷糊了。“禁止什么?”
  “‘那回事’,”长老说:“否则,你认为我们可用什么方法控制人口的增长?”
  “一旦她受了孕,”另一个长老说:“你就可以上路了,并可以带走你所需要的补给品。”
  “你们没有任何我需要的,”水手说:“我方才已将你们唯一商店里的货物买清光了。这地方逐渐走向死亡。我什么也不想要……”
  他想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快要接近他的船只时。他听见那些长老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海上飘流了十五个月以后,还会拒绝女人的。也许他是火烟族的奸细。他藏着什么东西吗?
  不妙了。
  他回顾那些家伙,个个都瞪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害怕到疑惑都有。他和他们的接触也同时引来了一大堆居民的围观,他们聚集在码头附近。
  天杀的!
  他就要上船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胛。他才不管那人是谁,用力一摔,只求不是那个什么大执法就好。
  不是大执法,但也够糟糕了。
  是那大胡子的守门人。他的鼻息揉合了低级水和烟熏鱼的气味。“你不可以在长老们下令之前离开。”
  水手用装了柜子的网袋甩向对方,把他打中倒地之后,便迅速前行。但另外那个守门人又突然出现了,一手拿着套了皮套的鱼叉,另一手抓紧了水手的臂膀。
  水手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去扣动鱼叉的扳机。一根鱼箭直射向下,戳中了那人的脚,把他痛得倒在码头上,水手被他抓住的手臂自然也被放开了。但水手获得的自由只是暂时的,方才倒地的守门人已爬了起来。从后面用力抓住他,并把他的臂膀扭到后面。装了柜子的网袋落在码头上,那棵瘦瘠的珍贵番茄也落地了。不过,他一看还算谢天谢地,盆里的土没怎么洒出来,盆子也没裂开。
  水手突然用力把头往后一仰。撞到了守门人的脸,碰坏了他的鼻子。那大胡子鲜血直流,嚷叫不迭,自然又松了手。
  然而,自由的时光仍是易逝的。三个男人在长老们的一声令下后,一起来追他,把他拖回了码头。刹那问,棍棒和拳头齐挥,还有手指掐住了他的喉头,使他差点儿没死掉。
  水手扭转脖子,挣开掐着他的手。把嘴移到其中一只手的地方。
  于是他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那家伙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松开了掐住水手喉头的手,却又抓住他的长发用力拉,好像要把水手的脖子拔掉。反而是水手的贝壳耳环从耳垂被扯下来了,盖住颈部的长发掉落以后。一个正在和他扭打不断的人,发现了隐藏在他耳后的秘密。
  一个鱼鳃般的东西。
  “他是个突变!”那个男人高声叫道。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三张惊恐的脸孔。
  末世王高叫着:“变种!”那是一种警戒的口吻。
  高声的喊叫立刻遍传整个环礁。他不用看也知道环礁的居民们一定都是蠢蠢欲动,一种既好奇又害怕的心理……
  此刻再不逃走。他就死定了。
  他挥拳打中了一张最靠近他的脸孔,用神速挥拳、踢腿,杀出了一条生路。
  至少在此刻。他应该忘了他的三桅船。他必须潜入水下——到了承底,他可以自由的呼吸,他们却不能。他稍稍停顿一下。做了几个深呼吸,便选了一条通往金光闪耀的波面下的小路。
  “不要让他入水!”末世王高声下令。
  一大堆人阻挡了他的去路。他们蹲在地上,随时准备跳起来。
  他干脆先跳。
  他从那些傻瓜头顶上方数寸的地方掠过,但这就够丁。他猛地潜入深沉、清澈、冰凉的中央湖,享受着美好的自由。他可以从闸门下方游出去,直到有人救他上岸。
  在水底的他,听见水面上的声音传入耳际。他不知道是不是来世王的声音,但他想一定是的。他半猜测地知道他说的话必定是:“鱼网!快撒网!”
  如今,他是一条他们亟欲捕获的鱼儿了。好,就让他们试试吧……
  第一个潜入水中来捕捉他的环礁居民,在水中没发出什么声音。但他的居心并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是比速度的话。水手可以轻易地赢过任何一个。
  他回头看见那个环礁居民手握短刃;他一转身,潜到更深一点的地方。那短刃只差点儿就刺中了他。
  他扭向侧面,抓住那追随着的手腕.运用对方自己使出来的力量反向刺回,并直划向对方的腹部。一股鲜红的液体跟着喷出,慢慢地颜色淡去了。
  这时,他上方各处,传出更多物体落水的声音,是一大群数不清的人潜到水中把他团团围住了。还有一张大得足以把他的三桅船收纳其中的网,也投到水里来了。他转了个身,想沉入更深的水中,超过那张网及那些人所能达到的范围。然而为时己迟。
  网子把他罩住了,他们在收网,拉得很紧。
  他成了蛛网中的苍蝇一般。他拼命扭动,用自己的刀想割开这张网,逃到更深的水里去。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码头上的人们已经吊起了网子。这收获可真不小
  他透过网眼,看见一群暴民。个个脸孔愤怒、惊惧……其中只有一张同情的脸孔:是那个女人海伦。她替他担心……
  但她的同情、担心,比不上其他那些暴民的力量,他们不断高叫着:“杀掉他!杀掉他!马上杀掉他!”
  网子被放下了。一条绳子从网眼穿入,拴着了他的脖子,并且拉得很紧,他被交给大胡子看管。
  微风吹动了末世王的海草长袍,他大步走上前来。他注视着水手,但他用深沉的声音所说出来的一番话。都是针对背后的暴民而发的。
  “他几乎毒杀了我们的种族。”
  水手知道这是死刑的宣判,那些暴民亦然。他们嘶吼着。表达内心的僧厌。
  套住他脖子的绳索愈抽愈紧了。他极力挣扎着,却虚弱地无力对抗。再说——不管是人还是鱼——切断了氧气的供应后,眼前的世界先是变为一片红色,然后红色逐渐加深、加深,最后变为一片黑……
  “沙”的一声,一把弯刀割断了绳子,救了他一命。
  水手双膝落地。张口急喘。
  大执法俯身瞪着他.铁拳中紧握着大弯刀一把。水手再怎样也想不到竟是这家伙救了他的命……
  “你有什么权利——”末世王说着走向大执法。他皱着眉,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大执法不为所动。他说的倒是事实。“你付钱让我维持这里的和平。这不叫和平。”
  另外一个长老高傲地说:“他杀了我们一个人!”
  “那是自卫。”大执法说。
  “这里轮不到你来做主。”末世王说,“他必须被摧毁。”
  “也许,”大执法回答:“但是不是在此地,也不是用这种方式。”
  水手见末世王在沉思。
  “如果你不遵守你自己的律令,”大执法说:“我会另找一处环礁。我相信以我的能力……”
  “不必这样。”末世王很快地回答。
  要找到一个有能力的执法者,相当困难。
  “把他关起来。”末世王又一个命令。
  于是他被拖走了。一群喧哗的暴民跟在他后面。太执法接管了水手的财产——柜子和番茄。
  水手没有看见站在人群中远方的人——海伦;更没有看见她注意到码头上有什么东西的表情。她弯身拾起了它。藏在自已的衣杉里。
  那是水手的贝壳耳环。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六章

  那艘多用途的平底船就在附近,腐臭刺鼻的垃圾味道,总是提醒人们绿洲上末世王的权威。在月光的照耀下,它显出银亮可爱的姿态,枝桠扭曲的悲哀树,站在同子里,有如鬼魅。
  水手被打得鲜血直流。他被关在一个大铁笼里,丢在小码头上。那笼子大得能够让他站起身来——也只有这样的高度而已——却又小得让他躺不下去,除非他把身体蜷缩起来。他试过那根铁栓,发现自己逃不出去的。凉飕飕的夜风吹得他有点儿瑟缩,他无助地像是被挖除了内脏的鲨鱼,只是另一只被人从海里打捞上岸的畜牲而已。
  铁笼旁边有个半圆形的铁质通道,是供居民们行走的地方。当他们经过铁笼时。不是对他咒骂,就是用东西去打他。
  三个穿着穷酸破烂的男孩子——其中一个是昨天收了他后照镜的——围着他的笼子骂了老半天。从太阳还高挂天空时,一直骂到夭色昏暗。而今,月亮也升上来了。他不想理会他们,也没有责备他们。如果他们的父母行为正确的话。早该注意到他们还没回家了。他知道错误的父母会造成一切什么样的后果。
  另外两个没有拿过他镜子的,各拿了一根竹子做成的钓鱼竿,从笼子的洞里戳进来。有一根鱼竿末端的钩子上钓了一条鱼——钓饵。另外一个只是不断把鱼竿塞入笼子,偶尔捶他一拳。
  他的拳头没有什么威力,但水手的耐性愈来愈差了。
  “你喜欢吃这个,不是吗?”拿着有鱼饵的鱼竿,那男孩把鱼饵在笼子前面不停地晃动。“咬一口呀……”
  水手不理他。
  “再戳他一下。”男孩对另一个拿鱼竿的同伴说。
  另一个男孩把鱼竿伸到笼中,就塞在水手身旁。水手没有反应。
  “他可真安静,”男孩放弃了,“不像今天下午那种凶狠鲨鱼的模样……”
  第三个男孩——也就是拿了后照镜的——把脚踩在笼子旁过道前面的一座平台上,眼睛不看水手。他好像很不安的样子,不像他的同伴那样感到兴味盎然……
  “为什么不放手呢?”他说:“你可能会伤了他。”
  “那又怎样?”第一个男孩说:“他不过是一条大鱼。”
  “算了吧——我们回去……”
  “不,”那男孩靠在铁笼旁,把鱼饵更伸近了些,一副揶揄的表情。“我知道你饿了……你很想吃…或许,你不愿吃自己的同类吧?”
  说完,他自己哈哈大笑。另一个拿鱼竿的同伴也大笑着,但突然他被哽住了似的笑不出来了。
  水手从笼子里伸手抓住男孩子又长又乱的头发,把他往平台侧面撞去。他的鱼竿敲击着地面,四肢乱舞,发出哀嚎。他的两个伙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来拉住他,最后总算使他脱离了水手的掌握,回到平台上。
  三个男孩子踏着惊惶的步伐,很快地跑过平台去了。那个被水手修理了一顿的男孩,一面哭着,一面抓头,他头上有一撮头发已经不见了。
  脚步声和哭声逐渐消失后,水手听到月光照耀的水面上传来了优雅如乐般的声音,那清脆的笑声,娇柔无比。
  他往发出笑声的地方看过去,看出了是谁的脸孔。
  从塔楼的窗口冒出了一张肤色勐黑的孩子的脸庞,是那谜一样的孩子。她细嫩的肌肤和黑漆漆的大眼睛,反照着月光.牙齿则白得发亮。听到她的笑声,使他想起了他船上的风铃。
  越过了一段相当的距离,他们四日相遇。她的笑声压低了,只剩下了笑颜。然后。她离开窗口不见了。
  旅馆女主人叫她什么来着?
  艾诺拉。
  可爱的名字,一如其人。
  一声巨响惊动了他,后来他发现是塔楼里牵动风车的机械所发出的。当风车叶片快速转动的时候。整个环礁犹如一艘正要奋力离开港口的巨船。很快地,他知道为什么风车转动的速度需要加强了了:沿着码头的路径两旁,立了许多杆子。每根杆顶都挂了一个罐子,罐子里的线圈逐渐复苏了。一下子成为一片黄色的灯海。这飘荡在海上的环礁城展现了它日落后的风华。以木料和铁片合建而构成的粗糙面目,也变得柔和多了。

  不是每座环碓城都有街灯韵。要不是他被关在一艘平底船屋附近的铁笼里,一定会对灯火通明的景色留下深刻的印象。
  由于有了灯光的缘故,他可以比较清楚地看见他的三桅船,他的家。它在他可望不可即的地方,要回到船上,只怕还要花费十五个月的工夫吧!
  天杀的!
  有好些人在他的甲板上.他们趁着夜色上了船,却被街灯暴露了行踪。
  他拼命摇晃铁笼,笼子都快被他摇倒了。他张口大喊,表示抗议……只是有什么用呢?
  他无奈地看着那些人怀中抱着他的所有物跳下船来,他的莱坶果树、工具、打捞袋,尽在其中,然后他们像鼠辈似的,一溜烟的没入了夜色中。
  “泥土人,你运气太差了。”有人说。
  水手把目光投向近在身旁的咸水帮。日耳曼人嘻嘻笑着划动一条小船。经过他身边。金发的日耳曼商人向他挥挥手,他没有回应。只是漠然地看着小船轻快地驶向大闸门。闸门开放了。发出轧轧的声音。日耳曼人从那仅能容他之船的开口出去以后,闸门又轰然关上了。
  他左手边有一栋用中国帆船改造的船屋,一些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稍早些时,他看见这儿一些居民和长老们鱼贯而入,旅馆女主人海伦也跻身其中。也许那是一个会议。
  或许就是此刻,他的命运正在里面等候决定吧?
  他咧开嘴,摇了摇头。这足以说明绿洲的一切了,不是吗?
  甚至本人也未获邀参加自我命运的宣判会……

  在会议室里,绿洲最高的主宰——末世王——和他的宗教兄弟们坐在一张大桌子旁边,环礁居民们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站着。一屋子都是人,他们的心情相当兴奋。因为捕获了一个突变种之故。
  “罪证确凿,”末世王说:“我们必须尽快处置那个变种。”
  差不多人人都点头或小声附议,只有一个声音突显出来。“为什么呢!”
  海伦从人群中走上平台。面对那些身穿海草长袍的公审委员。
  “海伦,”末世王用柔和的语调说:“他杀害了一个我们自己的人。你知道我们的法律,他必须死。”
  她又上前一步,声音变得十分激动:“但是他带来了泥土!”
  人群中低低地骚动起来。她转身面对大家发表意见。
  “我们多年没见过类似的泥土了……”
  “从前我们看过泥土的,”末世王右手边的长老说:“从其他商人那里……”
  “不像这个,”海伦说:“打从艾诺拉来了以后就不曾见过……”
  “不错,那是纯土,”长老不悦地说,“那又怎样?”
  “因此……那一定是来自于某个地方,”海伦说,“如果是从干燥陆地来的呢?”
  群众的低语不断升高为喧腾不已——对某些人而言,海伦的言语重燃起他们即将灭绝的希望;有些人则认为这是渎神论,咒骂、嘘声,兼而有之……
  “请不要开始用你的……”末世王开口了。
  “他来自西方。”一个无所罹惧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家把目光转到发声的方向,是那把水手击倒的大胡子守门人。但干燥陆地的言论激起了他内在某些……
  “西方!”一个男人手握拳头,站起身来大声地说:“那是火烟族来的方向!”
  “是西方,”一个女人随声附和:“我也听说了。”
  “火烟族来自干燥陆地吗?”一个给搞迷糊的老人对着空中发问。
  “请安静!请安静!”声如雷鸣的长老不断比划着。
  “说不定那长鳃的家伙是火烟族间谍。”坐在末世丑右手边的长老说。
  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又说:“他会泄了我们的底……”
  “你没有证据,”海伦说,把头扬得高高的。“这全部是假设……“
  “这是说‘如果’,”坐在末世王左手边的长老说:“即使不是如此。他也是一个污染了我们社会的变种。”
  “那何不放他走了呢?”海伦说,“至于他杀了的那个人,就像你们自己的大执法所说的一样,完全是出于自卫……”
  “他可能会污染水世界其他的社会。”那名长老狡辩道。
  “什么别的社会?”海伦干笑道:“我们已经一年多没听见或看见来自另一个环礁的消息了!”
  末世王的双手又在空中挥舞:“大家请讨论迫在厨睫的问题……”
  海伦厌恶地摇摇头,她讨厌这妄自尊大的委员会。她转身面对群众,开始向他们演说。
  “一年比一年、一个月比一个月的情形更差了。”她说:“环礁逐渐减步……生意人也愈来愈少……我们的花园都在死亡中……果树的产量愈来愈少……机器逐渐报废……这地方。整个的生活方式——都快要宣告结束了。难道你们都没发现吗?”
  群众之中,私语不歌。
  一个老人高声说:“我年轻的时候,环礁遍布。一天当中,可以见到两三个……”
  海伦又转而对长老委员们说:“你们对这些紧急状况做过什么处置呢?祈祷、祈祷寻求援助!难道当你们所要求的回应来临时,你们却不知道吗?”
  末世王双眉一皱,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之中有人或许真的可以指引找们一条通往一个新的希望之地,一个人……”她说。
  “他不是人类。”右手边的长老打断海伦的话。
  她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举起双手:“那无关乎他是什么类。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知道如何通往干燥陆地,千万不要杀害他——让他来指引我们!”
  “人类花费了好几个世纪的工夫来寻找干燥陆地,”长老倒是不客气地说,“海伦,你也知道他们找到了一些什么。只是死亡而已。”
  海伦哆嗦着下巴,挥动着拳头,两眼饱含泪水。“但至少他们试过了。”
  长老和善的脸孔不见了。他破口说道:“干燥陆地是一个骗人的谎言!一则神话.一个小孩子的童话!大家讨论过来、讨论过去的,才决定了它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来世王用箭一般的手指点着她。
  “海伦,你很久以前就把这种事当做真的。你愈快消除这种想法,对我们大家就愈好。”
  大胡子守门人走了过来;末世王更加煽动,他早就有很强烈的欲望。“我们最好把她鄢接子也除掉!”
  群众又开始骚动——这次更是丑态毕出了。本来竞逐于陌生人之后的“人鲨”,现在转而包围了她。
  “她背后的印记,”守门人说,“引起了不断的闲话——惹出了好多麻烦。据说火烟族正在找她……是一个商人告诉我的!”
  末世王又挥舞双手。“安静!我们一次解决一件……”
  一个男人愤怒地高声说:“我的意见是把他俩一块儿除掉。变种和女孩!”
  群众鼓噪起来了,像是发了烧似的。如果他们不开始互相残杀,他们一定要很快地找个人来加以杀害。
  陌生人。
  艾诺拉。
  海伦心中满是恐惧,她放弃了所有使这群低贱的人趋向理性的希望,从会议室里跑出去。
  也许老教皇会知道该怎么办……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七章

  在风车塔楼顶层的工作室里,一个长了白胡子,背部稍微佝偻的老人,从他自己发明的其中一样东西里透视着苍穹。这是望远镜的代用品,它的功能不亚于任何的望远镜。
  他周围声响不断,桌上到处都看得见鱼骨啦、瓶子啦、管子啦、烧杯啦。这些进行各种水果接枝实验所需的器材。在这层楼的下一层,还有好多实验台沿着墙边一字排开。
  他的名字叫做“教皇”。且不论他怪异的行径——再加上他那副永远茫茫然的表情,使他看来近乎白痴——长老们很慷慨地给了他这么大的空间,才能让他收藏这些杂七杂八,古人称之为“科技仪器“的东西。毕竟,他是设计风车,以供应环礁城动力能源的功臣。
  长老们,事实上还包括所有的居民,都认为他很聪明,是个天才。但教皇自己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很笨——当然,绝非如此。在那个科学是一种遥远的记忆的时代里,他曾是最聪明的科学家。问题也就出在这儿:再有才华的木匠,也需要各种工具啊!
  教皇的工具都是用消失了的岁月所遗留下来的各种东西拼凑而成的。

  教皇透过目镜,展望天空。水世界最难以解决的问题,答案就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
  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在那孩子的背部。
  她在他下方四十尺处的生活区(里面都是些在研究中的发明物和实验品),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做她最喜欢的休闲活动——画图。
  她拿着一块煤炭——被她叫做“画棒”的——直接在桌上画出了水世界无人见过的神奇景色。少数人在一种名叫“杂志”的珍贵图书上,也不曾看过如此的画面。而这孩子唯一看过的几本杂志是教皇在他自己那寒酸的实验室中所保留的。
  但是教皇认得出她画的东西——他曾在别人的杂志上看过。他也知道:尽管孩子的笔触再幼稚,她画的正是陆地生活的片段……
  ……各种植物、瀑布、飞禽、走兽……
  难道这些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想像吗?
  他沿着木制的弯曲走道去找她——一种吱吱嘎嘎的声音,是挤压木板所发出的?还是他的一把老骨头所发出的?或者,两者皆有?他不知她所画的是否名之为“景观”。如果真的如此。是过去的抑或未来的景观……还是和现在密不可分,在地平线远端的景色?
  他走近那正用心画图的孩子身旁。答案立见分晓。这不是一个记录自己梦幻的孩子,炭笔画下的是她眼见的事物……就像如今她快要完成的线条,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
  这人即是都“变种”的陌生人。海伦已去到环礁会议的会场为他说情了。而他尚毫不自知地成为了窗边小画家笔下的一景。
  教皇摸摸孩子的头发;她抬起头来。一对只有最为深沉危险的大海才有的那种蓝色的大眼睛凝望着他。
  老人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的孩子,画得好,画得好……你把我们的‘鱼人’画得真好!”
  “谢谢你。”
  她又低头开始作画。
  “孩子,我倒不想打扰你。”教皇说着,撩开她的长发,将她的上衣自肩头轻轻拉下,露出颈根,再好好地看了看那些印记。
  刚才他用望远境搜寻的天际路线——三颗相连成一直线、在地平线远处的星星……难道就是……干燥陆地吗?——现在他想在孩子的刺青上面寻找答案。
  但这显然和他预设的观点不合。
  他叹了口气,摇摇脑袋,瞪着刺青继续看。这是地图呢?还是日历呢?或者是他有限的智慧根本想不到的什么?
  他把她的上衣和发丝还原,柔声对孩子说:“艾诺拉,一旦你知道刺青所包涵的意义,你就会告诉我的。是吗?”
  她复又抬头望他.表情立刻显得茫然、悲伤,而又富于智慧……
  “当然了。”她说。
  现在她画的是一种他认识的古代畜牲。是她在属于别人的杂志上见过的。这种畜牲四条腿在地上跑,跑动的时候。鬃毛随风飘扬。它的名字叫做“马”。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耸了耸肩,说:“不知道。”
  “你记得吗?或是有人指给你看过……”
  “我不知道。”
  一扇边门开放了,他毋需看也知道来人是海伦。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教皇问道,“我猜你一定想用理性来打动他们,但他们不为所动。来,看这内在充实的孩子最新的景观画。”
  海伦沿着屋子中央一个金属王座的边缘走过来——这玩意儿事实已是教皇最新——也最重要的一实验,从椅背后的烟窗可以猜出几分。
  身材苗条的海伦,步履不似一贯的轻捷,而且愁眉不展。她来到孩子身边,抚摸着她的长发,并回报艾诺拉的微笑。但当孩子又转头作画时,海伦的笑脸变为忧郁害怕,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
  她低声对教皇说:“我们必绠离开这儿。”
  他轻轻搀着她臂膀,走离那孩子身边几步。“我想会议进行得并不顾利。”
  “最新的决定是,”她叹道:“他们要驱逐我们。”
  “他们绝不敢把我赶走。”教皇很神气地说:“否则我将很快地切断动力……”
  “不是你。”她压低了声音,“是艾诺拉和我。”
  “他们不至于伤害你们。”他安慰她。“他们知道如果对你们不利,我照样不供电给他们。”
  她朝那张奇怪的王座和与它不协调的烟窗望了一眼。“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离开?”
  他把眼睛翻了翻,好好地谋算一下……
  “再过一星期。”他说:“最慢就是这样。”
  “我们没有一星期的时间了,”她说:“今天晚上走得掉就算运气好你比我还清楚:我们任何时间都可以离去……”
  他夸张地耸了耸肩。“但是,海伦,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们看了看正在作画的艾诺拉。就算以教皇的老谋深算而言,也无法解开她背部的谜团。
  海伦指了指教皇桌上的图书馆——在绿洲是唯一的了,其中包括了“人物”杂志和黄皮书等。他运用祖母教他的阅读技巧,这些宝藏都快给他翻烂了。
  海伦问道:“书上教了你一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他说:“我知道她身负我们所需要的答案,只要我们解出了她背部的谜。”他又摇摇头,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解……”
  “也许他知道。”小孩说。
  艾诺拉已经站起来,身体前倾,看着窗外,教皇还不知道她一直在听着他们低声交谈呢!却已见她手指窗外。
  她指的是那个月光下被关在笼子里的变种。
  教皇的帽子上有四片小得多的扇叶。在清凉的夜风中转动着,连接着一根绕在他袖子上的电线,把电力供应给他手上拿着的一盏灯内的线圈。
  他走向最靠近笼子的平台那儿——沉默的囚犯坐在里面。他举起灯笼,想看得更清楚些。陌生人丝毫不理会他,只把视线移向相反的方向。
  老人从他松垮垮的补钉衣服里摸出一个放大镜,靠近栏杆,在灯光的帮助下,仔细地打量这陌生人……尤其是他的脚。
  “啊!不错,”教皇自言自语道:“噢,真是有蹼的,不是吗?七、八、九、十……正好十个趾头,岂不太妙……”
  陌生人此时用忧郁的眼神望着这老发明家;他正在调整灯光的角度。井移动放大镜,想看这变种的脖子。
  “我看看……有鳃。退化了吗?没有……没有……机能还很好!”他兴奋极了,对陌生人说:“你是真的变种,没错,鱼科的!你可以在水里呼吸……
  但这鱼科的生物没有回答,难道他是泥塑木雕的不成?也许是教皇的第三者属性太不人性化了……
  “我知道你会说话,”教皇说,一点儿也没有不和气的样子。“海伦告诉过我了。请你试着了解:我是此地唯一能够帮助你的人。“
  “鱼人”似乎要讲些什么!
  然而他啐了教皇一口。
  教皇叹着气抹掉了脸上的唾沫。“你不很喜欢人类是吗,我也不能责怪你。和你同类的动物都是这么坏牌气的吗?”
  “我没有同类。”鱼人冷冷地回答。
  “噢,”教皇不以为意地说:“要是你说没有第二个鱼人了。那我会大吃一惊……”
  这句话使水手悚然心惊。他难道从来不曾遇过同类吗?在教皇和海伦寻找梦寐以求的干燥陆地时,他有没有一直在找他们呢?
  “孩子,如果现在你们真的绝种了,”教皇说:“将来会有的,会有的……给大自然一些时间,让它赶上你们。”
  鱼人把头撇开了。
  “你不要生气。不是你的错——只是时机不对.你现身太早了。运气真是差。”教皇舍不得把视线从他的鳃盖那儿移开。“总之,我到这儿来,是想问你……你的泥土是从哪里来的?有可能……不是干燥陆地吧?”
  鱼人重新瞪视老人.这家伙在笑吗?——纵然他的笑意几乎不可辨!
  “究竟有没有一个叫做干燥陆地的地方?”老发明家无法掩饰他语调中的迫切。
  但这家伙又把头转开了。
  教皇把放大镜收回衣袋,找出了另一样东西,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这种叫“纸”的东西,如今也罕见了——上面的炭笔画,不是出自童稚的笔调,而是在他藏着风车帽、手提灯笼出发之前片刻,他自己画下来的……
  上面画的是艾诺拉背部刺青的大概。
  他和海伦从来不敢把这种记号描在纸上,现在却这样做了……如此才可以拿给鱼人看。
  “你知道它的涵义吗?”教皇的声音在发抖。“你看得出来吗?”
  鱼人随便看了一下。
  “古时候的人做了些可怕的事,是吗?”教皇问:“以至于弄得处处是水……这是几千、几万年前的事吧?”
  一时的无言,感觉上似乎是永远……
  鱼人开口说了:“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会替我打开笼子吗?”
  教皇皱眉说:“但我没有钥匙。”
  水手的眼睛盯着教皇的风车帽。“在我眼里,你真的太有用了……那里有个系缆枕,看到了吗?”
  教皇靠在平台的栏杆上,看见码头上有个破破烂烂的系缆枕。
  “那和任何钥匙一样好……”
  “如果我真的救你出来了,”教皇小声说:“我能信任你吗?”
  “我不伤害任何人,”他说:“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然后离开。”
  教皇走下台阶,往码头那儿走去。他搬起系缆枕,举起一只手向水手示意。这时,突然冒出了一声喊叫:“教皇!”
  他慌忙丢下了系缆枕。活像会把他烫伤似的。他豁地转身。迎面是一道从瞭望台投过来的光柱,让他睁不开眼睛。拿着他所发明的探照灯的人,正是大执法。
  “你在干什么?”
  “没事!只想看看你的犯人罢了!”
  “回去吧!宵禁时间快到了……”
  教皇歉疚地看了看鱼人。
  “对不起,”老人低语道:“我不够勇敢……如果你知道任何关于干燥陆地的事。求你告诉我。现在告诉我……不要让它和你一起死掉!”
  鱼人转过去不再看他,闭起了眼睛。
  教皇在那儿站了很久,想要说些什么能够打动对方的话。
  钟声在水面清亮地响起,环礁处处都听得见回声。这是宵禁的开始。
  老人像是败兵似的,在他风车帽指引的路径上踽踽独行,回家去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八章

  初升太阳的金光中,泛出了血红。环礁锐利的角度,粗糙的表面,明暗互现,展现出一种不寻常的美。有个人在距离相当遥远的地方。透过一种古代仪器名叫望远镜的,仔细欣赏着令人叹为观止的错齿状陆岩。
  他是个长相颇为好看的男人,头型像完整的水煮蛋.长满了浓密的发丝;皮肤晒成棕中带红的颜色,像是一个开始变坏的苹果。个子虽然不高的他,膂力倒是很强健——他的都下们比起他来更为孔武有力,不过,谢天谢地,他们的智慧都不如他。
  他破烂的穿戴,隐约有些官员的架势,甚至更可说是军方人士。古老的袍子,双肩都分饰有不知多久以前的战争遗留物——丝丝缕缕的臂章。事实上,他带有伪装色彩的装束——身上到处垂着链子、丝绒和摇晃的绳索——很容易让人想到披满了海草的战士。
  或者,令人想起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他的笑容爽朗,令人目眩神迷。明亮的眼睛充满了野性。他站在一艘战舰的补给船上,眺望着地平线前方的绿洲上,怪石嶙峋。
  “吃早餐了。伙伴们。”他对围在他身旁,像是野蛮人般的野蛮人说道。他们对他唯命是从。

  他名叫祭司。
  他把自己视为战斗王子。要是说水世界存在着类似的事情。祭司是最合于这个称呼了。他的颈上,用荆索系了一个十字架。因为年代久远,它正确的涵意已朦昧不明了。但他晓得在陆地时代。它是一种宗教的器物。他认为只要知道这样就够了。
  因为祭司时常宣扬人类必有在陆地上走动的一天,所以干燥陆地并非神话。他会找到它的。
  如果需要杀光水世界的每一个生灵。

  一连串的脚步声,像是小石头一个个地落下,把她惊醒了。海伦慢慢睁开眼睛,她拍拍身旁。
  女孩不见了。
  她立刻被吓倒了。从床上跳起来。长老和环礁居民们那吓坏人的言论在她脑海中回响。
  “艾诺拉!”她叫喊着:“艾诺……”
  孩子就在窗边。四周的墙壁上,全是她用炭笔画出来的图画,不是出于她的想像,就是出于她的记忆吧?
  教皇曾经对海伦指认过这些东西。拥有阅读能力的海伦,既看过书籍,也看过杂志——认得出某些形象:像是树林、茅居、山脉、花朵……
  海伦走到窗边,把手轻轻搭在孩子肩上。通常,孩子会对她展开笑颜的;但今天,她可爱的小脸却悒悒寡欢。
  “他们会把他怎么样呢?”孩子问道。
  她们俩都看见窗外长老们排成一列,用缓慢的步伐前进着。末世王在队伍最前方;最后跟了一大堆居民。大家往平台的方向走。被关在笼子里的陌生人,手抓铁条,以不屑的眼光盯着他们。
  “你不该看这个的。”海伦想轻轻把孩子拖走。
  但艾诺拉不肯动。“他们要把他埋掉,是吗?”
  “不要看。”她用手遮住女孩的眼睛。
  没想到孩子的手指如此地有力。她抓住海伦的手腕,把她的手推开。
  “不看并不会使它不发生。”艾诺拉说完,将她深蓝色的大眼睛转移到海伦的脸庞上。
  “我们应该帮助他。”孩子说。

  水手面对着前方散开成为半圆形排列的审判委员们。一阵轻风,吹得他们的海草长袍飘飘然。那个叫做末世王的长老,举起双手,做了个宛如祈福的手势。
  只是,这手势表示的是其他的意义。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末世王说:“我们达成了结论……
  “你们让我知道审判的结果,心肠真正太好了。”水手说:“遗憾的是,我自己没有到场参加。”
  末世王举起一只手,根本不理会笼中的犯人。“这名……变种……确实对绿洲和水世界本身构成了威胁。所以,为了谋求公共安全最大的利益以及更大的好处,他被处以轮回之刑……”
  群众低语不断,表示同意。
  “行刑。”末世王说:“用惯例的仪式……”
  一个穿着很像是守门人制服那种袍服的人,开始操作一组滑轮。水手听到齿轮磨擦的声音。他的笼子摇晃着。他们在他笼子下面塞了一块圆木,把他拉到那可以用做墓地的平底船上。
  “骨骼归于浆果,血脉归于藤蔓,筋肉归于群树,血液归于海水……”
  他们把他的笼子用滑轮放下了。
  他,连同笼子,被丢进了一个肮脏的池子……
  “他这个人,实在太奇形怪状了,”末世王说:“既然他是个变种,现在要离我们而去……”
  腐臭的塘水穿透笼子底部的间隙涌了进来;他开始往笼侧的部分爬着;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地方去了。
  “进入墓地。进入轮回……”末世王说。
  唯一的一点希望是仪式的步调缓慢……至少他可以稍慢些往下沉。池子里的污物既浓稠,又腥臭。要完全沉没也还得好一阵子。
  然而,被呛死倒不需要太久……
  ”他现身带领我们……”末世王用阴沉沉的语调说。
  棕色的烂泥冷冷的,已经填满了笼底。水手心想:要是真有一个“他”这样的存在。此刻该是他现身的好时机了。

  瞭望台上一个瞭望员,透过了望远镜。做着瞭望员的工作:保持警戒。在绿洲,没有一份比整天端详着无边无际、一成不变的大海更无聊、更单调的工作了。日复一日,双目所及,只是大海;除此之外,仍是大海。水平线那头几乎投有任何变化,没有……
  但此刻那儿出现了些什么,开始的时候看不清楚,因为它和太阳的金光合而为一了:是缕缕卷曲状的黑烟。好像从海上升起。
  黑烟。
  “火烟族!”瞭望员失声大叫。

  泥浆淹没了他的脚踝。正在想着别的事情的水手,没有听清楚瞭望员在叫什么。
  绿洲其他每个人都听见了。
  原先那个操作滑轮的人,倏然中止了他的动作。每个人——包括平日耀武扬威的长老们在内——向四面八方散开了.好像裂为齑粉的玻璃。
  水手这个令人头痛的人物,立刻被他们忘在脑后。
  大家都忘了他,只有烂泥塘没有。烂泥渐渐地把笼子和笼中物吸进去,无情地吞下他,成为他深沉的墓穴。

  从远处海面上,往这浮动的环礁城逼进的,是祭司手下由火烟族构成的武装部队。他们飞快地掠过海水表面。在这批驾着机动艇、意志坚决的队伍眼里,仿佛海水只是唯一的阻碍。
  他们的斥堠机是一架水上飞机,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水翼船、轻舟、快艇和喷射水橇。有的喷射水橇上只载了一个火烟族的;有些体积较大的喷射水橇上,则载了一对野蛮的畜牲。有些人手上抱着上了刺刀的机关枪,否则就拿着链锯。体积更大些的快艇上包括了四个到六个的火烟族,有时在绳梯附近还配了一个炮手。其他人则散布在船边,好像急敢跳进水里投入战斗之中的模样。每人都紧紧握住外观笨重,却具有致命杀伤力的武器。这些武器是由古代武器拼拼凑凑弄出来的,有的加了导管。有的用绳子绑在一起,所以每一柄枪看来都不相同,不过他们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尺寸大小各有不同的机动艇部队朝环礁一路进发,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以及漫天浓烟,把深沉蔚蓝的海水搅成了近乎白色。太阳被抛在他们身后了,在强光为背景的衬托下,这幕景象相当骇人,犹如不真实的梦魇!
  但就像绿洲本身一样,它们其实都是实际存在的。

  环礁城里的居民正在备战。水上加农炮的战斗人员已经就位。防弹幕也放下了。灭火手桶分送了出去;活生生的武器一网网地打捞起来,就是用来投掷敌人的水母。
  大家如今正把重复演练过多次的步骤用在残酷的事实中了。男男女女、老者少少,从柜子里、架子上拿出他们的武器——像是弓、箭、刀、鱼叉、槌子等……没有枪只、没有可以装K药的小型武器,显然他们明知会遭到这些无情禽兽的炮火猛攻。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男孩,撞上了海伦和艾诺拉。这时她俩正分别拿着了箭和石弓,在备战的状态中。
  “我……我找不到我的爸爸!”男孩哭兮兮地说。
  “他可能在他自己的岗位上。”海伦把石弓塞到他怀里。要成为一个男子汉,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跳到一面围墙上去战斗!”

  从瞭望台上传来可怖的嘶喊声。那些用柴油做为动力的机器船艇和炮火愈来愈接近了。“北欧蛮族!”
  海伦毛骨悚然。她赶紧挑出一支鱼枪和一筒箭来当做武器。跟在艾诺拉身后。溜到一堵墙边。寻求掩蔽。
  北欧蛮族,海伦心里在想着。一些关于智力低落、半人半兽的火烟族的传说,原先都被认为是神话……
  然而,他们真的出现了。巨大的且近乎赤裸的身子,踩在滑水板上,以便让自己的身躯弹向空中,再以飞箭般的速度落在环礁城的目墙上。这样他们就可以进入绿洲的任何角落了。
  蹲在地上的海伦,看见一个人体火箭从她头顶掠过,“叭嗒”一声落在了武器室的屋顶上时,她实在无法相信。她看见那名北欧蛮族的身体下面出现了一滩鲜红的粘液,他因撞击太重,已经死了。
  另外一些北欧蛮族,有的落在走道上,有的薄在墙头上。只要他们还活着,便立刻渗透到严阵以待的绿洲各处。还有些没有安全着陆的蛮族,多少掉进了中央湖里。
  要不是事先备好了弓箭和绳索,只怕当这些蛮族发挥自杀式的攻击时,环礁城的居民更是无力阻挡了。
  海伦以无比的精准性。发射她的鱼枪。趁那些蛮族撞得昏迷不醒的时侯,把他们送上西天。

  铁笼停止了沉落,这倒是个好消息。当泥浆几乎淹没他脚踝的时候。铁笼就停止下沉了。但坏消息也接接踵而至,他周围正展开激烈的战斗。他既无法保护自己,更谈不上保护别人了。当然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让他们打得两败俱伤——迷信的环礁居民和野蛮的火烟族一个都不留下。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逃不出这困住了他的牢笼。
  他成了一个显著的靶子,他的性命仅在于旦夕……

  一个火烟族的站在他面前。露出一口黄牙,傻傻地笑着,用一把手枪瞄准他。那是一把奇怪的手枪,不知由多少枪只的零件凑合而成。身上还湿漉漉的火烟族可能是个北欧蛮族。
  好了,水手心想:反正死定了。
  虽说同样是死,他宁愿死在三桅船上。或是静静死在水中,那是他真正的归属。
  北欧蛮族打了个冷战。全身都在摇晃。他两眼睁得大大的,直到眼球都快爆出来了。接着他脸孔朝下。倒在走道上,一根鱼箭无声无息地插在他背后。
  他倒在笼外数码的地方。他一倒下,另一个同样粗暴的人就在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冒出来了。不过,这人不是火烟族,而是环礁城的大执法。
  水手微微向他颔首。意思是感谢,然后他又高叫着:“放我出来!我可以战斗!”
  但大执法又走了。
  “天杀的!”水手尖叫起来。“让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站在滑水板上的北欧蛮族。飞掠了城墙,撞在水手的笼顶上。这一撞。使他立时毙命,不过也造成了其他的后果……
  它撞击的角度把笼子牵动了,继续向泥塘沉落……

  泥浆很快就高到他腰部了,他连想都来不及想。他伸长手臂,穿过笼顶的铁条间,从死去北欧蛮族身上的腰带上。抽出一把刀子。
  他开始用刀子去对付笼子上的锁——在它也快要被泥浆整个埋没之前。

  海伦和孩子留在战斗的现场。这两个女性毫不迟疑地宰了许多从墙头溜进来的北欧蛮族。环礁居民的反击也大有可观。加农炮震落了许多喷射水橇骑士;水母则被用来投掷落在墙头的火烟族。大概杀死一个蛮族。需要牺牲两个或更多的居民。但!这是战争。
  一颗从她后方射过来的炮弹,打中了她身旁的一堵墙,将在左墙边作战的居民们炸得血肉横飞。海伦豁地转身,背对艾诺拉站着,保护孩子免受攻击。一个身上还在滴水的蛮族,和她面对面站在走道上,抱了一个拼凑起来,必须同时用双手操作的武器。
  但是在他疯狂地射杀了一大堆环礁居民之后,这丑陋的武器突然静止。他蠢蠢地低头去检查武器,又拿了一根不知哪儿弄到的大药棒来清理被卡住的武器。
  海伦的鱼箭已经用尽,但她身旁一个死去的同胞应该再也用不着他的长茅了。她抓起长茅,死命奔向蛮族。
  就在她快要冲到他身前时,那蛮族放弃了修理武器的工作,想要用武器当做棒子来打她。不过,他的心脏再也不会跳动了——海伦已用长茅刺中了他的心脏。
  “海伦!”嘈杂的引擎声、炮火声、厮杀声和尖叫声,遮掩不住教皇的呼唤。“海伦!”
  老人从他工作室的窗口向她招手。
  “时间到了!”他大声说:“时间到了!”
  “你这老笨蛋!”她喃喃低语着,“要是你撇下我们而离开……”
  她一把拉住艾诺拉的手;但这倔强的孩子还非要捡起她刚才掉落的“画棒”不可。然后她们开始奔跑。跑向那风车塔楼,一路上还要在尸首之间躲躲闪闪。这有限的几步路外,可能是她们的一生……
  腥臭的烂泥已达到了他的颈子。刀尖插在锁孔里;泥浆已盖过了锁身和刀子。他还在努力,只要……
  接着。刀尖弹开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九章

  战斗现场的外围,有一艘油料补给船。祭司站在甲板上。吸他没有滤嘴的“烟棒”。在那名叫“迪司”的母船后面的舱房里,有好多纸箱装着史前时代的香烟,像是骆驼、万宝路等。全都是新鲜的好烟。千百年之后仍能保持不坏。真要感谢他们那脆脆的塑胶包装。古人可真聪明啊!
  当他不吸烟的时候.便嗅着那摧毁的行动带来的香气。他的火烟族部下——忠心耿耿的北欧蛮族——对他可谓唯命是从。
  有些喷射水橇和小攻击艇一溜烟地回来加油了。火烟族里有些人没有喷射水橇的装备,只有在背后装上气囊,把空气打进去,做为推动他们前进的动力。这些天真的孩子尚不自知已成为人肉炸弹。
  但是,哪有一个火烟族的会不喜欢享受一刹那光荣的快感呢?
  然而,除了缕缕烟雾密布的天空自有其可爱处以外,祭司对于这种游戏进行的情况仍然感到不满。说实话,他部下死伤率之高。令他相当懊恼。尤其是在环礁居民根本连炮火等武器都没有的状况下,只凭弓箭、鱼叉和鱼枪,就让他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太丢人了。
  他把掌旗号的小童叫过来。
  “目标正对城市。”他说。
  小童点点头,跑到甲板的边缘,开始把旗语打给祭司心爱的珍玩。

  “地狱之火”炮艇是一艘平底船,祭司把一辆古时候遗留下来,名叫“卡车”的交通工具,用螺栓固定在它的甲板上。车首有着“麦克”的字样,同时在它平坦的车身内,配置了祭司最好的炮手。是战斗中的利器。这个与死亡为伍的机器怪物一如其名“地狱之火”——笨重的炮身有一圈绕着主轴的炮管。当主轴转动的时候,可以连续不断地射出零点二米厘口径的炮弹。
  它的结果自然就引发了“地狱之火”。
  炮艇的驾驶者坐在卡车的驾驶座上,看到了旗童发出的讯号,便牵动引擎活塞的电线.释放出无以计数的炮弹,炮火在环礁城开始延烧。
  这当儿,站在甲板上的祭司,在隆隆的炮声中独享尊荣。微笑在他弯成完美半圆线条的唇边绽现,紧闭的双唇间突出了他的烟棒。一下子的工夫,炮火已轰掉了环礁城最宝贵的中央风车塔楼。
  “太棒了!”祭司高叫道:“一棒进洞了!”
  肮脏粗鲁的火烟族战士们围绕在他身旁,频频点头,好像完全了解了。好久以前他们便养成了一种智慧,就是附和祭司的每一句话,并配合他反复无常的性情。
  连发炮火越过了环礁的城墙,各种防御工事成为飞散的破片。躲在掩体下的环礁居民们被震落海水中,好像从事射靶练习时,被子弹击落的飞鸟般。
  祭司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卡车引擎的隆隆声掠过水面,传到祭司觉得万分受用的耳朵里。炮管转动的速度愈来愈快,地狱之火也愈烧愈旺,进行着一场毫无顾虑的蹂躏。
  环礁城有一区的围墙整个被轰得粉碎了。祭司兴高采烈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好多了,这一下好多了。他再度对自己感到满意,高昂兴奋的情绪取代了悒郁。他拿起手边一根司拍汀球杆,练习高尔夫球挥杆的动作,好像他是致胜之因。这时。另一堵围墙又在炮火猛攻之下,被炸得粉碎。
  如今,只要他所想追寻的战利品就在环礁城内的话,他将重新加入这场游戏……

  教皇还会活着吗?
  塔楼的屋顶被无情的炮火轰掉的时候。海伦和艾诺拉惊恐不已。她们赶紧低头弯身。寻求掩避。教皇躲得过这一劫吗?
  海伦在恐惧和希望的交战中.尽力自制——她的心脏猛跳,几乎要冲出了胸膛——她紧抓住艾诺拉。沿着码头,走过尸横遍地的战场,终于来到了风车塔楼前。纵然滚滚浓烟从已不见屋顶的大开口中涌出,至少建筑的本身没有着火。
  要是她们再来得稍早一点点,将会看见教皇在工作室里,沐浴于太阳的金光中。疯狂地把他珍贵的书籍、杂志、各种图表,堆放在宝座下的贮藏柜里。宝座两侧各有两个座位,是为艾诺拉和海伦所准备的。他已经把驾驶用的机械装置联结上去了,并且把推进器和烟窗固定在用皮带相连的座位后方。
  然而当她们走进工作室的时候,引擎的“噗,噗”声向海伦宣布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们来得太晚了。
  教皇正想抛下她们离去。
  她抬头看见他像幽灵般地飘浮起来,一个被教皇形容为巧妙设计的小汽球里。装满了热空气——这小型的操纵装置,已经离地六尺了。
  “教皇,等一下!”
  “我已经尽可能地等了很久!”老人用悲裒的声音哭喊着说。他一手放在驾驶仪器上,另一手伸向下面的她们。“突然来了一阵风,就把我吹离了地面!”
  “教皇!”海伦哭叫道:“不要丢下我们……”
  “你们还是上得来!”老人也叫喊着回答。
  但他离她们又更远了些——一下子就离地七尺了。
  “拜托你不要走!”艾诺拉说。
  海伦跳起来想抓住他的手;艾诺拉也是。海伦的手和教皇伸出的手指相碰了。但只是短暂的接触……
  她们沿着回旋走道往上跑,想赶上他。
  没有用了,没有用了。
  ”原谅我!”他大声叫着,“原谅我…”
  她们仰起头来看着他愈升愈高;垂头丧气的教皇没精打采地俯视她们。他乘坐那飞行器,穿过屋顶的大洞,直入天际。
  他带走了希望。
  留下来的是恐惧。

  祭司是第一个瞥见那雪茄状的飞行汽球的人。
  “那是什么玩意儿?把它轰下来!”他“啪”的一声打在孩子头上。“警告他们!你们这些笨蛋!”
  旗童又挥舞旗子,向炮艇驾驶员做讯号。很快的,炮手将那重型武器转动着,找到目标以后,扣动扳机,射出完美的火线……
  ……一个足踏滑水板、向上跃起的火烟族。刚好落入射程之中……于是一团火球,像煞了爆炸的太阳。留下好大一团浓浓的烟雾,把飞行器逃亡的路径遮掩得模糊不清了。
  等到烟雾散尽后,汽球飞行器早就没入遥遥的天边,超出射程之外了。
  “我想刚才那个火烟族的家伙绝对活不成了。”祭司说。
  “是的,阁下。”旗童回答,“你要不要颁给他一个奖章。以表扬他的英勇?”
  “不,”祭司说着,又点燃了一根烟棒。“等我砍了他的头以后,我还想剥了他的皮。”
  被轮转火炮命中的火烟族一命呜呼了。他被火灼的焦黑尸体像陨石一样击中了环礁城里的教会船屋,把中央的大树烧了起来。
  海伦从风车塔楼的窗口见到火烟族带着火球登陆的最新战况,脑袋里的思潮却不停地翻滚着。艾诺拉指着窗外被关在笼子里的陌生人,快要被腥臭的泥浆吞没了,这才使得海伦回过神来……
  教皇走了,也带走了寻找干燥陆地的希望,更别说是登陆干燥陆地了。
  但另有知道干燥陆地的人,这个人说不定可以把她和艾诺拉带走,离开这被火烟族摧毁的绿洲。
  海伦抓紧了艾诺拉的手。“我们还没有完结。”她不屈不挠地说。这话是说给孩子听的,同时也说给她自己听。
  她们又相携跑出了风车塔楼。

  死亡——腐臭、胶滞的死亡包围了他。他早就知道他的死可能是暴力的。这就是水世界的通性。然而,一个人,或者说。不管他是什么东西吧——一个长了蹼指和鱼鳃的人。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种烂泥塘里“溺死”……
  所以,他不能放弃。明知后果是死,他至少也要经过一番求生的奋斗。他仰起头来面部对准了笼顶,这样子他还吸得到空气……
  ……他看到一张甜美的脸庞。
  是旅馆女主人!
  她用一块塑胶板搭在池塘上,蹲在那儿,两道弯弯的眉,嘴角笑意若隐若现。
  “如果我把你救出来,”她说:“你肯带我们走吗?”
  他看得见孩子站在池边。
  “你好好想一想。”她又说。
  “如果我上得了船,”他说:“你能把大门弄开吗?”
  她点点头。
  然后她拿起身边的一根横木。
  就在泥浆要把他连同笼子整个吞没时,他拿到了横木。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章

  泥浆冒出了泡泡。这表示水手和笼子都要陷下去了。海伦张口惊呼;然而这时艾诺拉却说:“你看!”
  一只粘粘的棕色手臂伸出来了,抓住了泥塘的边缘。全身裹着棕灰泥浆的陌生人,看来反倒像是恶鬼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见战斗的惨烈,环礁城人口的大门被水上加农炮发出的烟雾整个盖住了。好几个火烟族溜上了他三桅船的甲板,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劫掠者的行径。他们不知先前这艘船已经给环礁的君民搜括过了。
  他看看海伦;她已经拖着艾诺拉离开泥塘。
  “记得大门,”他提醒她,“必须把两扇都打开,否则我的船无法通过。明白吗?”
  “我知道了!”海伦说。
  “好极了!”他说。
  说完,他潜入中央湖里。
  他下水的地方。把海水弄成一团混浊。他潜到更深的海底。
  海伦拉着艾诺拉的手,向大门的方向跑去。
  一堵城墙的裂口处,火烟族人蜂涌而入,到处都在进行肉搏战。环礁居民的人数在这场悲剧里。大量地减少了。
  从武器室上方的走道。海伦可以看见孩子们被手铐脚镣铐住了,等候着被当做奴隶来贩卖。一个火烟族人在用链锯锯下平底船屋上的一棵大树;把盐槽里的淡水抽了出来,送进火烟族的贮水容器里。
  从她高高在上的有利位置,她还看见了一些别的:一张她太熟悉的脸孔。
  一个穿着鲨鱼皮装的帅气男人,帅得有点儿冷酷。金色头发长到披肩的程度。他走下了通道,领了一群火烟族前往交易站。
  是那日耳曼人。
  原来他就是火烟族的奸细。
  长老们看错人了,但他们已没有后悔的时间。就像是现在,在远处的墙头上,火烟族正在杀戮他们。长老们连反抗都没有,只是翘首望天,等待不会降临的回应。
  她停了一会儿,看见末世王站在他倒地的弟兄们当中。在他身后,火烟族的战士们仍继续攀越墙头。这个长老中身份最为高显的末世壬——已经伤重得近乎昏迷状态——仍以惶恐的表情俯看他漂浮的城市。
  他悲戚欲绝的哭声在水面回荡着:“一切都完了!”
  一个火烟族用武器对准了老者。向他发射。全身直打哆嗦的海伦转过脸去。长老一生最后的预言实现了。
  日耳曼人昂首阔步地走进了交易站.环绕在他身边的,是把这交易站任意糟蹋和劫掠的火烟族。由于他曾经造访过这儿.他知道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拿的。
  “是她吗?”一个声音高叫着。
  他回过身去,看见一名火烟族上尉拖了个长发小女孩进来;小女孩露出惊恐的眼神。
  “不是,你这笨瓜,”他说:“你听到祭司的描述了。我们正在找的那个小女孩,皮肤是黑色的,背上还有印记!”
  “是的。”对方毕恭毕敬地说。
  “她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他说:“继续找。”
  “是的,先生。”

  投入海水中的水手,身上的泥浆被清洗干净了。他游向海水深处,笔直地朝他的三桅船前进。在他的上方,子弹疾呼着掠过水面,乘着喷射水橇的火烟族来去自如。但是这些声音,在水世界的下面,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很快地,他像是一头出水的海豚,从船尾部分上了船。他差一点儿没撞到一个正在从事打劫的火烟族的脚。对方拿起一根鱼叉就要刺下来……
  一眨眼的时间都不用。水手的狠拳已击中对方的下巴,使他昏死过去。他顺势从对方松开的掌中夺过了鱼叉,又从他的皮带上解下一把刀子,这才毫不费力地把那火烟族推到船边,沉沉落入水中。
  他用船尾的缆绳把鱼叉绑好,射出一根鱼枪,鱼枪越过中央湖。没入了冒着烟的风车塔楼废墟附近的走道中。他推动了一些操纵杆,打蛋器般的风帆开始转动。缆绳愈拉愈紧,很快地,三桅船便驶入了中央湖,往如今仍然紧闭的双扇大闸门那儿驶去。
  由于火烟族从环礁城墙每一处的缺口冲进城来,大闸门那儿的守卫也没有必要了。绝望的环礁居民们想要爬到一堵曾被连发“地狱之火”的炮弹打碍摇摇欲坠的城墙上。但是北欧蛮族的加农炮又射了进来,城墙坍塌了,把这些人都压在断垣残壁的下面。

  三桅船顺利上路了。那女人呢?他看见她了。她身后跟着那孩子,往大门附近的走道那儿跑去。
  他调整好了操纵杆和转动装置。手上拿着那个火烟族的刀子。奔向船尾。三桅船开始换装了。
  在高处的走道上,一只小手抓紧了海伦的臂膀。
  “你看!”艾诺拉说。
  下方的中央湖里,陌生人的拖船正朝大门行驶;只是他的拖船突然已改变了拖船的外观。
  主桅的上方升起了望远镜,主帆从桅杆里展开了……
  陌生人的三桅拖船变成了一艘线条流畅的帆船!
  “哇!”艾诺拉发出惊呼。
  海伦的眼光越过那改头换面的三桅船,看见它附近一堵千疮百孔的城墙。火烟族人正从它缺口的地方涌进城中,在他们所经之路上。见人就杀。好多人跪着倒了下去,像是在对着浓烟密布的天空祈祷。有些知道迁就现实的居民,纷纷投入水中,有的乘坐独木舟,有的坐在木桶里,还有的只套着救生圈,拼命向大门的地方游。
  他们也需要两扇大开的门。
  若说他们尚有一线生机,就要靠她了。
  但在晾望台的入口,全身浴血的大胡子,脚下摇摇晃晃的,却仍坚守他的岗位。虽然他体力衰弱。还是能够毫无困难地用鱼叉向她瞄准!
  “敌人已经入城了,”她柔声对他说,脚步轻轻的,唯恐会引发一次致命的大爆炸。“你……必须替自己做个打算……”
  他挥着手.说:“如果你……你或是任何人想要打开闸门……用这种方式帮助我。海伦……我会对你不客气——”
  一连串劈劈啪啪的枪炮击中了他,他倒向侧面,从瞭望台上的陆桥摔下来,空茫的两眼中,是死亡的影子。
  她弯下身来,很严肃地对小女孩说:“等我操纵开门的杆子以后,我们就得快跑……”
  她指着大门后面的甬道。两廓闸门开启后,原本相连的陆桥也将一分为二。
  “……而且我们还必须用跳的。懂吗?”
  孩子点点头。
  “你做得到吗?”
  孩子再度点头。
  “不要害怕。”海伦说着,按了按孩子的肩膀。
  孩子又点点头,说:“你也是。”
  海伦深深吸了一口气,跑进瞭望台里,推动操纵杆后,第一扇大门发出了轰轰的放动声。
  “我们走!”她大喊一声,紧抓孩子的手,往下跳到狭窄并逐渐移动的甬道上。她们的周围,烟雾弥漫,炮火不绝,鬼哭神嚎。声声入耳。

  闸门缓缓开启了,但在另一扇棚门开启之前,水手知道他仍然无法出去。他看见那女人牵着孩子的手,飞速在移动中的甬遭道上奔跑,他引导他的船只避开射向船只外壳的子弹。要是说三桅船一点也没有中弹,真是奇迹了。
  后面传来沉重的坠落声,他一转身,看见一名从喷射承橇上跃下的火烟族,手上拿了枪,往他的脚边爬来。水手冲到他面前.飞出一腿,踢中丁他的脸,让他退回中央湖里。
  但那火烟族的喷射水橇仍继续在飞,到后来不偏不倚地命中了闸门尚未开启的部分。
  “快!”他对那女人和孩子大叫着。
  她们到了甬道的边缘,稍微停顿一下,它已逐渐和那扇未开启的大门脱离了。
  “跳!”他大叫着。
  她们跳了。但乱射的枪炮纷纷往她们身上飞去,打中了方才撞坏的喷射水橇的小油箱,成为燃烧的迷你火球,把闸门震落了。震动力使海伦和艾诺拉失去了平衡,使她们跌下了甫道。
  孩子高声尖叫着。
  海伦两手吊在边缘上,孩子紧紧抱着她,爆炸后的浓烟滚滚冲升,她们便在浓烟中摇摆……
  等到浓烟散尽后,水手看见闸门的下半部分给轰掉了,但那个大洞还不足以让他的船走出去。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向闸门的大洞进发,在主桅碰到闸门上半部分时再停止。然后。他沿着主桅向上攀爬到甬道上。
  “谢谢上苍!”海伦喘着气说。孩子抱着她的脖子摇摇晃晃的,活像条人肉项链。
  他从海伦手指尖攀抓的甬道边缘跳越过去,一路跑到敞开的睬望台大门那儿。他发现操纵杆已经使等重量的物体呈下坠状态。环礁入口处剩下的半截大闸门,正在开启之中。
  待他查看完毕,便沿着移动中的倾斜坡道。跑向那女人的方向。她看见了他。表情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直到他又从她上方跳过,沿着主桅滑下。进入船中。
  “你这个畜牲!”女人尖声咒骂。
  他已经在掌舵了,引领他的船只进入枪林弹雨之中。最近一处环礁的缺口成了火烟族乘驾喷射水橇争相进入的甬道,水手的三桅船成了他们最明显的目标。
  孩子紧紧攀着女人;当女人从甬道上坠入全速前进的三桅船时。船身重重地颠动了一下。她和艾诺拉的穿戴纵然不是很差,却以毫不文雅的姿态落在甲板上。
  她瞪了他一眼;他只是看看她。他暂时离开了船舱,从她身上跨过,她好像想说些甚么,直到他快速掠过她身边,去打捞他所看到的东西:就是那盆他从她的店铺里买来的蕃茄树,它在露出许多岩礁的水里漂荡着。
  他把它捞起来了以后。便回到了船舵旁。将他的船只驶入开放的海域中。他很高兴地发现火烟族的炮艇——就是那上面有一座巨炮、在环礁城造成巨大损失的——如今已被抛在他们后面,而它的炮口对准了环礁另一部分的城墙。
  但当他看见他们前方另一条船时,心情又陡然沉落。那是一艘载满了火烟族的平底船。也是他们的喷射水橇和各种船只添加燃料的补给船。
  祭司在补给船的甲板上。大发慈悲之心,把烟棒分给火烟族战士们。尽管周围是些易燃的油料,这些野蛮的战士无不兴高采烈地猛吸着烟草的赏踢,视之为无上的光荣,他们甚至没有看见祭司的表情已由慈眉善目转为不悦。
  “那是什么船?”他咆哮道。
  一艘三桅船从他眼前经过,从环礁远扬,宛如踏上快乐的航程。
  “在那条船上发号施令的是我们的人吗?”他用他的高尔夫球杆在甲板上乱挥一通。他的手下都跳将起来。“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有人可在战斗中擅自离开。我说过这种话了吗?”
  属下没有一个回答,表情皆由欢迎转为可怜兮兮。
  祭司“啪”的一个巴掌。把旗童叼着的香烟都打掉了。“呆子!赶快向‘地狱之火’炮艇打旗语!叫他们把那条船炸掉!”
  但是旗童找不到炮艇的位置。祭司大呼力州的.叉吹着口哨。想引起炮艇驾驶员的注意;是不是炮手已经……
  “我讨厌帆船!”祭司说着,嫌恶地摇摇头。“一个没有机器引擎的人,哪里配做男子汉!”
  炮手的脸孔和眼眶都被柴油燃料熏黑了。他的杀伐已成为盲目式的。那巨型武器不断地喷火,耗费弹药。只为造成死亡——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炮艇的水手瑟缩在甲板上,两手贴住两耳,意欲摒斥那大怪物般的火器的怒吼。
  象司燃了一根烟,想像着当那艘炮艇转动、转动……待它的炮口对准了船尾像是娘儿们臀部的帆船后,它会怎么做……他微笑了起来。

  三桅船回顾身后的炮艇,井没有忽略这种可能的情况。水手转向仍然瞪着他的海伦。
  “替我掌舵。”他对她说。
  “我何必相信你?”她问。
  他只是看着她;然后,她苦笑着接掌舵盘,他则抓了一根绳索甩出去,甩到船头,绑住了那炮艇,绳子就拉紧了。
  水手的三桅船很快地拉住了炮艇,把炮艇上的战斗人员一并拉得东倒西歪。至那继续在猛力发射中的炮火,漫无目的地朝海面上方射击,如果它不注意的话,补给船势将成为它下一个靶子。
  祭司眼见炮艇射出的炮弹都落在海平面上,便说:“有谁能够告诉我:炮艇为什么还在发射呢?你这笨蛋,打旗语给他!”
  旗童慌乱地打出停止射击的讯号;但“地狱之火”的炮手仍继续射击。此刻,他的炮火截断了一大群火烟族喷射水橇骑士的去路,把他们炸成血肉模糊的鱼之伴侣。
  无情的炮火愈来愈逼近补给船了,划破了补给船前方的水面。
  看样子,它的攻击是无法阻挡的了。
  那些火烟族还呆呆地站在甲板上的时候,祭司已有先见之明,纵身跃下甲板。虽然他时间算得非常准确。他跳下水的时候,正是“地狱之火”把补给船的船头炸裂,使它成为一个飘浮的炸弹之时,但这令人惊吓的大火球,还是灼伤了他来不及完全离开的臀部以下。
  在三桅船上的水手,用那柄火墙旗的刀子割断了绳索,返回船舵旁,在有如雨点般的火燃碎片纷纷落下,以及烟雾的重重包围中,穿行而去。烟雾,很快地就转淡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一章

  浪花悠闲地拍打着,似是空旷无际的大海对一个无人世界的抗议。
  一艘负伤的孤独拖船穿越蓝色海洋中的白色浪花,拖着一度曾让火烟族引以为傲的喷射水橇、小型快艇。甚至还有平底船等的遗骸。这些东西或多或少损坏了。有些已不堪使用。在这些船具的上面、旁边以及吊在拖船缆绳上的,是些受创甚重的火烟族。
  在地平线的衬托下,绿洲环礁在遭受炮火猛攻之余,被切割成截然不同于往昔的形状。缕缕飘入天空的黑烟,好像匍匐而行的炭蛇。当一艘火烟族的巡逻艇一路发出巨响,驶入中央湖之际,船队撞上了些飘浮的破碎物——其中有些是人体的碎屑——使至偏离了航道。
  那祭司很快地从巡逻艇上跌到码头上一处尚称完好的地面。其他部分则处处裂开了大口,好像无牙的嘴展开了可怕的笑容。这火烟族的战斗之神看来像他的部下一样负伤很重:一条浸满血渍的绷带缠住了他的头部,看来像是一条品质不佳的杂色大手帕,还横过了他的左眼(或者说是在补给船爆炸前,本来属于他左眼的位置)。他那一身原本醒目的海草军服,如今看来像是烧焦了的破丝带。
  一个被大家称为“大管家”的火烟族,带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大帐簿,匆匆跑到祭司的面前来。
  “阁下,听说你受伤了,我真是太难过了。”
  以火烟族而论,大管家的个子算是小了点,但他的智慧也比一般火烟族高了点——这就是为什么祭司赋予他管帐重任的原因。
  “让我好过些吧!”祭司说。
  大管家调整了一下他铁线框的眼镜,捧起大帐簿,翻开了它.开始像念什么神圣文字一般地诵念出来。
  “斩获六百六十瓶各种等级的水,其中有四分之三品质优良……一百二十种各类食物。包括鱼干、海藻饼……灯油、老葡萄藤……十种各类果树。”
  “有弹药吗?”
  大管家抬起头来,做了个苦脸,说:“抱歉,阁下,什么弹药也没有。这座环礁城里只有弓箭和鱼枪……”
  “狗屁不如。”
  “发动液的储藏量也是零。他们没有提炼能力。”
  “野蛮民族,”祭司说着,摇了摇头。然后。他又感到后悔了,他碰了碰自己被绷带缠住的面部,用忧郁的口吻说:“大管家。你告诉我:打从我们上一次痛痛快快地打了一仗以后,到现在经过多久了?”
  大管家眉头一皱。开始翻阅他的帐册,显然不希望自己说话缺乏真凭实据。
  “别找了。我只是在强调问题罢了。”祭司叹道。
  “阁下。你说什么?”
  祭司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不错。他心里有本帐册,比真的帐册要聪明多了……但这句话可不是赞美。
  “从前海上处处都有环礁,”祭司很向往地说。他举起一只手臂,伸入天际。“如今它们都死到哪儿去了?”
  大管家环视火烟族在这座环礁城里留下来的焦黑废墟,好像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却又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在看来好像原本是个工厂的遗址里,日耳曼人的发现,改善了祭司的情绪。
  “我找到了这个,”日耳曼人举起了一个用网子包住的罐子。“这是环礁城的长老效应……”
  祭司迫不厦待地打开罐子,把手伸进其中的泥土里。多么富足啊。大约三分之一的泥土却被用在宗教葬礼的耗费上了!他抽出手,按在自己脸上,泥土的气味使他几乎昏眩。
  “我们愈来愈有希望了,”祭司说:“女孩呢?”
  日耳曼人摇着头说:“不在这儿,也许逃走了。”
  祭司在空中挥拳。日耳曼人和其他火烟族纷纷后退——他们太明白祭司的脾气了。
  “我们就是为了她而来的!”他开始踱步,两只靴子把石板地敲得直响。“我们这次可不是模拟作战。损失了这么多机器和发动液,以及作战人员,为的并不是在这个穷地方捞几袋饮用水和几棵该死的果树!”
  “里面有几个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人。”日耳曼人试探地建议。
  “带我进去看。我来亲自审问他们……示范给你们这些娘娘腔的家伙看一下:一个男子汉是如何调查事情的。”

  两个环礁居民的手腕被绑在一个大型变速机箱上——其中一个穿着极富特色的海草长袍,一望而知是个长老;另外一个是看守瞭望台的人——他们两个都被打得全身瘀肿,几乎丧失了知觉。头部被吊着,浑身流着血,外表看来破损不堪。两个火烟族看着他们,虽然明知囚犯们无路可逃。
  祭司向两个火烟族卫兵各举起一只空空如也的手掌,他们立刻知道他的意思:各自从皮带上取下一把手枪,放在他的掌心里。
  他站在两个犯人前面。日耳曼人则紧紧追随他身后。他两手分别举着两把枪,枪口对准他们各自最靠近太阳穴的部位。他们瞪大了眼睛,哀哀求饶,满嘴的胡言乱语。
  “如果你们抢着说话,”祭司像是一个在斥责学生的教师,“我就枪杀其中的一个!”
  这下子他们都安静了。
  “好,”祭司说:“现在……你们看看从我头上破孔里流出来的血,便可以断定我今天过得太糟糕了。你们问我的部下就知道——如果你们有所怀疑的话——每个人今天都很糟糕,但身为祭司的我,何曾过了一天苦日子?”
  两个火烟族卫兵稍微露出笑意,互相点点头。日耳曼人和大管家也点头互望。
  “所以说,我要知道那刺青女孩的事情。”
  两个人又争先恐后地抢着说。都想用声音盖过对方。他们纷乱的言辞,听在头部受伤的祭司耳里,也实在受不了。
  他先抛了个金属硬币,然后一枪轰掉了守门人的脑袋。鲜血涌出,工厂里回荡着抢击的回音,声如雷鸣。
  在他身旁的火烟族,一点儿也没有动弹。他们太了解祭司的作风了。
  “好了,”他平静地对长老说:“你赢了,说吧!”
  被吓得噤若寒蝉的长老。全身被溅满了鲜血。曲意承欢地望着仍用枪管指着他额头的祭司。
  祭司把枪收回。“好,你可以说话,我要你说话。万一你不说,我照样一枪毙了你。明白吗?”
  “我见过女孩。”长老沙哑而微弱地说。
  “在哪儿?”
  “我不确定……烟雾太浓了……但她是跟海伦——那抚养她的女人——在一起……
  祭司皱眉道:“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我说那刺青的女孩!她和海伦上了一条船!”
  “什么船?”
  “那艘三桅船。”
  祭司的脸孔因愤怒而涨红了。那就是设计炸了他补给船的船只,那就是害他损失了一千桶发动液的……
  “船主是谁?”
  “一个变种人。”长老说。
  祭司皱着眉,大惑不解:“变种?这是什么话?”
  长老费尽一切力量,只为求生。“他耳后长了鱼腮……就是真正的鱼腮。他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教皇说那是‘进化过程中的意外’。”
  “对不起,”祭司既耐心又和气地问:“你说什么意外?”
  “进化过程。”大管家替长老回答。
  祭司笑着转头看了看大管家;大管家挪开了视线。通常看见祭司如此的微笑之后,跟着就会吃他一拳。
  “我听得见他说话。”祭司说。
  “对不起,阁下。”大管家说。
  “我告诉你们:我们来进行一场智慧的对话,我来说.你们大家听……”
  除了那全身直打哆嚷的长老以外,每个人全神贯注地望着祭司。
  “在宇宙初创的时候,”祭司高声说:“造物者有言:‘现出水来。’于是世上就有了水。他创造了一切我们所熟知的东西——太阳啦,我们呼吸的空气啦。他造了人,又造了鱼。但不曾创造二者的合体。他可没说过什么‘进化’这种字眼。”
  火烟族的两个卫兵、日耳曼人和大管家齐说:“阿门!”
  祭司说:“祝福你们,我的孩子。”接着。他再度用枪口抵住了长老的脑袋。扣了扳机。
  长老瞪大了的两眼中。流露出恐惧。“但是……你说过不杀我的!”
  “有吗?”他回顾他同伙的人,“任何人听见吗?听见了就说实话。我说过吗?”
  每个人都摇头耸肩的。
  “你确实说了,”长老说:”我听见了,是你说的!”
  祭司退后一步,关上了枪只保险。“你知道……我或许说过。毕竟一个人以守信为先。”
  长老松了一口气。“赞美造物主……”他说。
  “赞美造物主。”战斗之神也跟着说。然后他把手枪递给日耳曼人,朝他呶呶嘴就走开了。
  第二声如雷鸣般的枪响又响彻了破破烂烂的工厂。
  日耳曼人手上的枪只还在冒烟时,就跟上了祭司。“等我们上了迪司号,便加足油料,非把它找到……”
  鲜血泪汨地从他被血浸透了的绷带下捕出,他抹掉血水,露出了一个骇人的血红大洞。他的左眼本来是在那里的。
  “我非找到那长鳞片的痞子不可!我到了他,也就等于找到了那女孩。”
  日耳曼人点了点头。
  “该死的,”祭司说:“谁替我拿新的绷带来?难道我什么事都必须自己去做吗?”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二章

  浪头愈来愈高了,但三桅船仍流畅地前行——纵然它也遭到严重的打击,而且甲板上到处散布着火烟族补给船焦黑的碎片。水手的手中拿了一面多出来的风帆,跳到冰冷的海水中,潜到主体船壳下方,塞住鄢在战斗中被轰出来的一个洞。
  应该可班使它撑住了——在目前。
  很快地他就跳回了三桅船的甲板上,全身湿湿的滴着。他拿起一个塑胶瓶,将其中浑浊的水——四级里面的第三级——一饮而尽。
  他转脸去看那个名叫海伦的女人。她紧张兮兮地坐在断掉的缆绳旁。她身边主桅顶端的桅帆,在她头顶啪哒作响。
  当他潜到海底去堵塞船壳的破洞时,她本有机会窃取一瓶水来喝的,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不知道是由于害怕的缘故呢,还是借此机会向他显示她是值得信赖的。
  反正二者必有其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很严肃地说。
  他什么也不说,转而望着那孩子。孩子静静地坐在船尾。回顾他们的来时路,她完美的小脸蛋上,表情空洞,只流露出害怕和惊惧。她没有意识似的拿了炭笔在船壳上画出了爆炸、肉搏战,以及各种暴力的景象,那本来都是孩子的世界所不曾经历过的。他替她感到难过。
  但这不会改变他们即将面对的事实。
  “你在想,”她说:“如果船上不是有三个人的话。你的饮水可以支持多久。”
  事实上,她想得比他早了一步。
  “告诉你,”她用很合理性的口吻说:“艾诺拉喝不了多少水,我也不会……”
  他把水瓶盖好。也许她以为他着在她诚实的份上。会赏她一口水喝。她要真这么想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在我们到达那里之前,我一口也不喝。“她说。
  他皱眉问道:“到哪里?”
  “到你要去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你弄到泥土的地方。”
  原来如此。
  他说:“我是在一个被火烟接攻击过的环礁那儿弄来的。那儿的居民都死了,不可能说出他们从哪儿弄来的。”
  “好藉口,”她摇着头,露出一丝鄙夷的笑。“经过火烟族洗劫过的地方,什么也留不下来——更何况泥土。”
  他不说话。
  “再说,我从没看过像那样的泥土。”她说。
  她用目光搜寻他的。
  “你去过那儿,对吗?”她说。她的声音低低的,在浪花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船体的情况下,仅能听见而已。不但低沉,还充满了向往。
  “哪儿?”
  她更加急切起来。“干燥陆地呀……你知道的。”
  他几乎是满怀兴味地移向她身旁。“是的,不错,我知道它在哪里。”
  她的目光闪耀着惊喜的火花。
  “我早就知道,”她说:“我们……我们就是要到那儿去吗?”
  “你和我要去,”水手回答,他的声音极其柔和。“我们必须把孩子甩开。”
  她的脸色一沉,看来大惑难解。接着,惊恐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庞。“……你说甚么?”
  他朝船身呶呶嘴,说:“我们正在进水。我的船在混乱当中破了洞。我的过滤器也给搞坏了……”说到这儿,他又朝那组用管子、瓶子等零件拼凑起来,可将他的尿液再生为饮水的巧妙设计呶了呶嘴。“如果它的饮水再生率能够达到原先的一半,我想这是办不到的。”
  她的眼光毫不放松。“我说过我不会喝……”
  “十二天?我想这是办不到的。”
  她打了个寒颤,转开脸去。“也许大家说得对。也许你是个魔鬼……”
  他低声说道:“现在你们两个人最好有一个死掉,总比两个都慢慢死掉的好。你比较强壮,机会比较大。孩子注定是逃不过的。你要面对现实。”
  他站起身来,而她伸出了手,抓住他的脚踝。“等一下!”
  他冷冷地俯视她。“不用再说了。”
  “我们救了你的命!没有我们的话。你不可能活着逃出来……”
  “你们让我逃出来。”他说:”所以你们才跟着逃了出来。我们扯平了。”
  她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你看……我会捕鱼……煮饭……”
  “我也会。”
  她眼睛一亮,情急生智,手指飞快地从脖子上除下了项链,递给了他。
  “把这个拿去,”她说:“很值钱……”
  “我的甲板下面多的是比这更好的,”他咧开嘴笑了不到一秒钟。“那些强盗没有把什么都拿走。”
  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听我说……我很了解在绿洲的遭遇带给你的感受,为什么你这么刻薄……”
  “我不刻薄。”
  “那么,说愤怒吧。……”
  “我像愤怒的样子吗?”
  “但她只是个孩子……”
  他什么也没说。
  她毫无表情的脸孔上只有一对冷峻而清亮的眼睛。
  “我……还有什么可以和你交易的吗?”
  “像是什么?”
  她舔湿了双唇。不管她的嘴唇干裂与否,看来同样饱满而可爱。“你自己说……你出海很久了……”
  淋浴在午后阳光中……她恍若头顶光环……她的唇,那样地饱满……曲线则十足地女人的韵致,然而又不失纯真……
  她微微笑了,或许是他的心思显露在脸上了吧?——用她的语言来说,这是有点儿刻薄意味的苦笑。她高声呼唤着女孩的名字;“艾诺拉!”
  “什么事?”
  “艾诺拉,你到甲板下面去。我必须……私下和我们的主人谈一谈。”
  “是的。海伦。”
  那女人站在他面前,将上衣扯下,露出圆润而肤色健美的肩头。

  艾诺拉向下一跳,进入了到处塞满东西的舱房。就像任何一个小孩一样,她总要到处摸摸弄弄,探索一番。就在她摸到一根栓子的同时,一块木板“啪”的一声开了。
  她吓了一跳。身体往后退,竖起了耳朵,唯恐这声音惊动了大人,招来一顿责骂……
  但或许他们在甲板上太忙了。没有人来骂她。
  从墙板上落下来的那块木板,好像一张桌面似的。上头钉了一张手绘的图表——艾诺拉不知道还有“地图”这种措辞。那块木板原先所遮住的地方,竟有着许许多多分格的柜子,里面放了更多、更多卷起来的图表——纸张——多么珍贵的纸张!
  即使是老教皇,都不曾拥有这么大的一笔财富!
  在其中一格里。她找到了一个盒子。盒子上的字,她并不认识——六十四色蜡笔,但她立刻像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地知道了盒子里面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它们的长短不尽相同——有些使用过了比较多次;有些断为两半——但是艾诺拉一看,就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宝贝。她捏起一根蜡笔。在一张有着水渍的古代纸张上——她还知道事先将它翻转到空白的一面一试探性地画了一笔。她不想破坏别人面过的图画。
  艾诺拉——她不是一个坏孩子。
  但她毕竟是个孩子——手上有一盒蜡笔的孩子。
  她试着画出的线条相当美丽。于是她趴在纸上,图像有如潮水般从她脑海里涌出,她将一根蜡笔接着一根蜡笔地继续书下去。她从没用过彩色画棒,但现在她可以面出彩色图画了!
  她笔下画出了很漂亮的形象——鸟啦、马啦、住在小茅屋里的人们,还有山脉——色彩缤纷。木炭所画出来的战争的冷酷线条,就让它留在上面的船板上吧!

  她跨出她的衣衫。
  她的肌肤光滑无暇,连一个疤痕也没有——在水世界。这种现象很不寻常。她的胸部丰满。傲然挺起;肋骨突显;腹部坚实平滑,肌肉发达;两腿的肌肉也很发达,但腿形迷人。她两腿打开,丝毫不以为耻地牢牢站定。
  她显然很不喜欢这样展示自己,只因为既然做了决定,她就毅然而为。他不得不欣赏她。
  而且,当然,他更欣赏她女性的形貌。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去碰触她一边浑圆可爱的乳房,几乎要触及她紧绷的皮肤时,竟然有点儿颤抖了……
  ……于是。他缩回了他的手。
  “不。”他说。
  她吃了一惊。“不?”
  “这样做是不对的,”他不悦地说:“我不是你们的同类。”
  她抓紧他的臂膀,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从不……”
  “你们靠气生存的人全都一样,”他挡开她的手。“你知道我真正想法吗?我在想:此刻何不把你们两个丢到水里去,你们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
  她用手臂遮住胸部。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赤裸地站在他面前,而他从她身边快速走过,仿佛她是另一艘在水面航行的帆船而己。他走向船尾,听到身后的她在收拾自己的衣物。他弯下身去清理一些散落在甲板上的碎石之后,开始去操控船上的帆。
  她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这次有着前所不曾的冷厉。
  “你一定要带我们去。我们两个……”
 他慢慢地转过身子看着她。她已穿好了衣服,但在她的手上多了样东西:一种武器。他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总之她是偷偷带上船来的。
  那只仅能射击一发的“掌上鱼枪”。正瞄准他心脏。
  “杀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对她说完以后。仍然不停手操控船帆,“还有.相信我,我不是你第一次下手杀人的对象。”
  但她凛然的表情十分坚定,再且她手里那柄迷你鱼枪,瞄得再准也没有了。就算她很紧张,也掩藏得极好。
  “也许你并不是我射杀的第一个人。”她说。
  “也许吧!不过,你打算这样睢准我多久呢?”
  “需要多久就多久,”她竟不畏惧地说:“从这儿到干燥陆地。一路上——”
  他猛扳舵柄,船首高高翘起,三角帆发出吱嘎的声音,然后他突然放下升降索——三角帆松了。“啪”的一声掉下来,把那女人整个裹在帆布毡子里面了。
  他抓了一只桨,向包在船帆中问那个鼓起来的东西——她的头——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
  那鼓起来的东西歪倒一边。
  此刻,他很轻易地把手伸到帆布下,拉出她一条失去了知觉的胳膊,并抽走了她手里的“掌上鱼枪”。
  现在他或许可以专心地行船了。在那些火烟族还没赶过来找他算帐之前,稍微偷一点儿闲。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三章

  祭司的海上城堡——迪司号,是一艘四平八稳的货轮,古代称之为“超级油轮”的。它的吃水量达三百吨,船壳的钢板已是锈迹斑斑了。船尾如巨塔耸峙般的大烟囱,直冒黑烟,但船身看来几乎静止不动。它已在海上飘荡了好几百年,到了这个阶段。它的作用倒比较接近于环礁,而不是交通工具了。
  在迪司号凹陷的船体内部里有个医疗室,医生——祭司的专属医护人员——正在照料他的病人。个子瘦小、外观憔悴的医生,本人的气色也不很好,他一脸的病容,在永远装置在他鼻孔的喷管的强调之下。更令人印象深刻。这些喷管连接着一辆推车上的好几个瓦斯筒,它们提供给医生的不是氧气,而是各种不同气体的混合娱乐效果。医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情,调整瓦斯筒上的把手。调制他所适合的鼻孔综合喷剂。
  在这间又小又破的医疗室里。祭司坐在一顶有着细长靠背的椅子上(它上面嵌了一块金属标记:“费城,齿科器材有限公司”的字样显示在上面),好几个人围聚在一旁观看治疗的过程。这些人之中有一个便是祭司的副司令——那日耳曼人——另外都是些凶残猥琐的大孩子。
  医生不断抱怨着这些“人鼠”闯进了他的圣坛;但在祭司的心目中:孩子们是他的明天——他们就是他的未来!所以他要把船只的经营权交付给他们。
  在治疗椅旁边,有个金属托盘,里面放满了古董级的医疗器具,还有各种大小不同的球状轴承。医生把手术中所使用的最后一样器具放回了托盘中,是一支尖头画笔。
  “好了,”医生对于自己的手艺感到很满意,他吸了一口瓦斯。”完全好了,像新的一样,还更好些!”
  祭司把椅子上方的仪器拉下来。那儿有面镜子,他看了看镜子里的新眼球。在他左眼眶里滚动的轴承有个瞳仁和虹彩,都是用画笔画上去的。医生刚完成的画工,还湿得发亮。
  但是祭司唯恐医生是个平庸的镭射画家,而不是医疗专业人员。
  他下了椅子,抬起了他的新球扦(悲哀的是那根旧球杆在劫掠行动之中遗失了),挣扎了半天才得到平衡。
  医生扶着他。让他站稳了。“在看深一点的地方时,可能有点小问题……”
  “最好不要让我在打球的时候看不见。”祭司说。
  “你很快就会适应的。”医生有点儿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一个像你这么聪明,又天生充满运动细胞的人,总不会——”
  “你说呢?”祭司转过去面对着日耳曼人,指了指他自己的假眼球。“你认为薄样……大胆地说。”
  “唔……不错.”日耳曼人回答:“真的,真的不错。”
  “不是我爱吹牛,”医生说着,碰了碰他的胸前。“我相信它比你的真眼睛还好。”
  祭司转而面对他部下里的一个大孩子说:“你认为呢?”
  “狗屁不如。”生性凶残、粗鲁无文的大孩子说。
  祭司看着他笑了。“听到了吗?这就是为什么我爱孩子的原因了。他们没有伪装,不会搪塞,总是说实话。”
  他用球杆的顶端戳了医生一下;小个子医生的脸色转为惨白。
  “看来确实狗屁不如。”祭司口出恶言。“感觉冷冷的,简直狗屁……”
  正当他衡量要不要把医生的那些管子、气体等装置弄个乱七八糟,以作为对他医疗不当的报应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祭司阁下,请原谅。“大管家站在那个由防火壁切割而成、状至丑陋的门口。
  “什么事?”
  “上面凹穴有点儿问题,或许你来看一看比较好。”
  祭司从衣袋里摸出一副游泳戴的水镜。他本来已把左边的镜片涂黑了,做为暂时的眼罩使用。而今医生的伪装手术既然是个大失败,水镜还是得派上用场。他套上水镜,涂黑的镜片遮住他残废的左眼,另外的镜片横在他额头。
  他从治疗椅的镜子中看见了自已,活脱“摩登海盗”的模样,他颇以自己的迷人形象为傲。
  “我们坐车过去。”祭司对大管家说。
  “祭司专用座车”——是它的主人给它的称呼——是把文明辉煌的古代所遗留下来的六艘不一样的登陆艇。用电缆绳连结在一起;它的外壳已呈斑驳状,靠着它如今已不成轮子形状的轮圈边缘在滚动。车篷上装了好几个空气喇叭,一个清理好的船头被接合在它的尖端。
  “祭司专用座车”很像是天神的战车。
  他爬到右边前面的位子上。
  “到船上的凹穴去。”祭司对他的火烟族司机说。
  不知打哪儿冒出了一堆火烟族,列队在车子后面,一起用力推。司机操纵手动杆,车子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了,喷出呛死人的黑烟,让正在推车的火烟族个个咳得痉挛。
  “不要走那条观光路线。”祭司对司机说。这时,他的座车摇摇晃晃地进入一条长廊。
  但其实在迪司号上有如迷魂阵般的通道里。每一条路线都很有可看性。远处,一个火烟族刚吃完一个生锈了的罐头里的猪肉,他把空罐丢到一座垃圾小山上;这时,原来围着一个燃火油桶的肮脏凶猛的孩子们,通通跳了起来去抢那空罐头,打成一堆,活像一群野兽。
  啊!孩子们,祭司展露欢颜,多么天真无邪啊……
  他们很快地来到船上一处黑漆漆的地带。祭司低头向下看。看见一群火烟族正在使用钻的、挖的工具。把铁壁切割成一片一片的。他们在工作当中。经常会有铁片穿过一个地上的洞,掉到下面去,这对就会听到“铿锵”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凄厉的嚎叫——是下一层的工作人员所发出来的抗议。当然,抗议的惨叫立刻就被忘记了。此处的远方,但见熔接金属的闪灿火星,还有白热的铁浆被倾倒进炮弹模子里面去的时候。在近乎完全黑暗的周围,闪闪光链特别醒目。这种景象看在祭司骄傲的双眼……不,单眼中,神秘地令他动心。
  就一个主观意识不是很强烈的人来说,对于船体内部进行毁坏是很不智的行为。独断独行的祭司内心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他把这种拆卸船体的工作视为必要的罪行:火烟族需要火药,如果仅能在融化他们自己船体的情况下,取得所需要的钢铁,那也只有这样了,造物主会保护他们的。
  专用座车行驶到了储藏室的门口。大管家下车去把沉重的铁门打开(船上只有小部分的人获准进入其中)。随后,祭司、大管家、日耳曼人相继步入,司机留在外面。
  靠着四壁以及各种柜子上,堆放了无数火烟族在突击行动中掠夺来的战利品,包括:日益减少的史前罐头肉类、烟棒、罐头和瓶装啤酒。祭司非常明白:随着环礁一个一个地消失,要充实愈来愈步的库存,机会可说相当渺茫。
  他们的脚步声想必向住在下层的人宣告了他们的来临。因为忽然间有一个急切的声音,穿过它们脚下的地面而来:“什么人?不管是谁,打开它!嗨,上面的!”
  祭司嘴角浮起了嘲弄的微笑,他跪在地板中间的钢板盖子上,转开一个像栓子样的管子,拉开钢板。往下面一片漆黑——所谓火烟族的“家”之中,探头看去。在下面的火烟族,做的是迪司号上最不堪的工作。
  “什么事?”祭司说。
  尽管他声音很小,仍传过了厚厚的铜板。直达下方洞穴般的斗室中。
  “嗨!船长阁下!”孤独的火烟族高喊着。
  下面二十尺处。有一个漆黑的烂泥场。一艘小船飘在上面。那人的身体从肋骨以下都滑溜溜、湿淋淋的一片黑色。他是祭司的人肉深海探测器。正挥动双手。好像遇难的沉船上的幸存者,向飞机打出求救讯号似的。
  “什么事?”
  “早安,或者说晚安?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阁下。我向你问候。”
  祭司已经嫌他烦了:“有话快说,我忙得根。”
  “我想你应该知道.”在深洞里的“人肉探测器”的声音,回荡在钢板的壁面之间。“我们足足下移了四尺九寸的深度,只发现了烂泥而已!”
  祭司从洞口离开。呶嘴示意日耳曼人重新盖好钢板。
  “船长阁下!”那个可怜的人还在大叫。“有没有可能让我解脱——”
  钢板盖上了;他的请求也中途被切断了。
  蔡司看着大管家,毫不掩饰他的忧虑。“提炼以后,可以得到多少发动液?”
  大管家的眼珠往上翻了翻,很快地计算了一番。然后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泉司,说:“也许可以装满三次补给船。”
  “我们还有补给船吗?”祭司嫌恶地说。
  “亲爱的乔,”日耳曼人说:“就这么多了吗?我们两个月就烧光了……”
  “没有关系。”祭司说。
  “没关系吗?……”日耳曼人问。
  祭司举起一只手来,要大家保持安静。“关系重大的就只有那个刺青的女孩而已。为了找到她,千万别节省发动液。就算用到最后一滴,我也不在乎。但不要浪费在任何别的事情方面。”
  日耳曼人频频点头。
  祭司把左手搭在他副手的右肩上。“我的朋友,干燥陆地是海洋之母。谁先到了那儿,谁就是王。懂了吗?我不要做一艘快要完蛋的大船的艇长,我要做王。”

  车子停下来的下一站是电影院——这儿是祭司用一些影片酬报忠心的火烟族的场所。这些影片比起杂志而言,弥足珍贵,是经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劫掠才到手的实物。他站在供他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的包厢里,俯视下方成千成百、坐在黑暗中的手下,他们目不转睛地观赏一部传奇的陆地时代的战争影片,是由一个名叫约翰·韦恩的领袖所主演的。

  战斗机载着钓翰·韦恩和他的火烟族手下,与他们的亚洲敌手在天上交锋,他让敌机在空中爆炸了。只见烈焰漫天。祭司的手下们疯狂地叫好。
  日耳曼人召来祭司的精锐部队——从他的军队里挑出了十个最优秀、最聪明的火烟族所组成。但这不足以说明什么。有一句古老的陆地时代的格言在祭司的脑海里闪现了:“在众盲之地。独眼者就是王。”
  “要不是有我在,”他小声地对日耳曼人说:“这地方怕不乱成了一团才怪!飞行队有消息吗?”
  火烟族的飞行队队长,头戴一顶破破烂烂,被虫子咬得千疮百孔的飞行帽,走上前一步.说:“还没有。”
  “鲨鱼侦察队布署好了吗?”
  日耳曼人点点头。
  “好极了!”祭司说:“太好了!把它轰掉。”
  很快地,下面投影机的灯光转弱。然后熄灭了。影片的声速减慢下来,终至停止。观众们鼓噪着表示抗议。
  然而,当两盏巨型电弧灯所发出的白光凝聚在祭司的身上以后。愤怒的鼓噪声便完全止息。
  安静下来的火烟族部队合体一致地转向他们领袖所在的包厢——过去,他曾在这儿把太多的智慧传递给了他们。
  “让我听一句证言吧!”祭司声若洪钟。“我们到底要不要前往干燥陆地?”
  群众又叫嚣起来。不过这一次是表示群体一致的支持和赞成。
  “让我亲耳听你们说!”祭司高喊着,回音遍传大厅。“我们到了那里以后要做什么?”
  众口一声同样的说辞,用祈祷的形式说出了:“开垦种植。造桥铺路……”
  “还有开矿和填海造陆!”祭司挥动着拳头,替他们做了补充。“而且不要忘了我们最高的野心,是陆权的古老象征,我们因什么而伟大?是干燥陆地的经验!”
  他拉了一个绳索,他的精锐部队都往一边站开。帘幕分开了,显露出一幅巨大的图表,是高尔夫球十八洞的赛程图,背景是呈高低起伏的绿色山丘。
  火烟族人人疯狂了,穷嘶乱吼地好像醉了酒,金属为四壁的大厅里,传响不绝。
  “十八洞。”祭司提醒他们(因为他曾经做过同样的演说许多次了)。他用他的高尔夫球杆当做指示棒。一洞一洞地对那些火烟族说明高尔夫球规则。
  底下的众人不断叫好。
  祭司回到包厢的栏杆边,把身子靠在栏杆上。唯一的眼睛大大地、狠狠地瞪着他的手下们。
  “但是除非我们找到那带着小女孩的‘鱼人’。否则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是吗?”
  众人异口同声答称“是的”,其声震天。
  “寻找她是我们的头号任务。”他高声宣示。“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可以得到这千……”
  他从一个口袋里抽出像杂志或电影片一样珍贵的东西,举得高高的:是一卷录影带。
  “沙漠风暴行动,”祭司以诱人的语气对他们说,接着。他又将声调提高到雷鸣般的程度。“空战!”
  大家又吼又叫地冲出了电影院,各自寻找自己的直属长官,自愿加入侦察任务。竟连祭司的精锐部队的飞行队长,看到了这么珍贵的奖品时,眼睛也不由得为之一亮。匆匆跑出去,爬上了他的飞机。
  谁也没看到祭司不怀好意的笑。船上唯一最高准则是一切公有……所以不管是谁得到了录影带,都必须拿出来和别人共享。
  他已学会接受他的部下都是些低能儿的事实。不过。这也不算太坏就是了。
  有头脑的人会这么忠心耿耿吗?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四章

  三桅船现在已经不成船形了.或者说它这副样子早已是预料中的事。上面每一张风帆都成了破破烂烂的。
  水手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修理饮水再生的机器上。当那个女人由甲板那儿向他走过来时,他正在补贴一些管子。她捧着两罐黄色的液体,难掩脸上嫌恶的表情。纵使她头上有一块被他用船桨打出来的红肿,双手又各捧了一十尿罐,她仍是十相当漂亮的女人。
  他从她手上接过了尿罐,相继把两罐尿液倒入机器中。再把他自己的尿液也倒进去后。就自动了泵机。机器还是会漏,不过没那么厉害了。过丁一台儿,一股近乎清澈的水流便从小龙头里流入玻璃杯中。
  “你为什么不干脆用海水?”她问道。她饱满的双唇似流露着一丝不屑的笑意。
  “海水的盐分对这部机器而言太硬了。”他说。
  当最后一滴水都流出来了之后。他举起玻璃杯对着太阳着了看——颜色很好,可说是够好了。他喝了一口。
  蛮不惜的。
  他又喝了一些。玻璃杯已经半空了。
  “我可以要一些吗?”
  “要你喝尿液的再生水,恐怕你会恶心。”
  “我不要喝。是要给小女孩喝的。”
  他又含了一口水在嘴里漱洗一番,然后吐到蕃茄盆栽的土壤里。
  “这些饮水有一部分是从我身上出来的。”她愤愤地说。
  他把玻璃杯中剩下的水递给她,看她走过甲板,到了坐在主桅附近的艾诺拉身旁。她在孩子身畔跪下,微笑着让她喝完了所有的水。
  至少她遵守了诺言。水手注意到她自己没喝半滴。
  小女孩的声音低得只能让海伦听见。但他还是听到了她在问海伦说:“他要带我们去干燥陆地吗?”
  然后,他又听见女人用不算太小的声音回答孩子:“是的,他要带我们去。”
  他在船尾把一些断掉的缆绳接合起来,并咬了咬绳索。试验它的强度。拖东西还可以。然后他就坐下来卷绳子,感觉有人走近了他。
  是那孩子由甲板上缓缓向他走来。她的表情很严肃,卷发编成的辫子随风摆动着,她的表衫也在风中轻扬。
  她来到他面前,瞪视着他。
  他手上仍在卷绳子。也抬起头来瞪着她看。
  最后,女孩开口说话了,如耳语般低低的声音,几乎被风声所掩盖。“谢谢你没有杀了我们。”
  她弯下身子,亲吻了他的面颊。他从来没有这么惊讶过!就算她揍了他一拳,也不会使他比现在感觉得更胆怯。他站起身来,和她擦身而过,害她跌坐在甲板上。幸然跌得不是很重。他真的无心撞翻她。即使他没有伤害到地,他还是感到很懊恼的。
  他快步离开孩子,离开她们两个人,找了船上最远的一个角落,尽量躲开她们。躲得远远的。
  “你离他远一点。”他听到那女人告诫孩子说。
  且不管那女人愤怒填膺。她仍极力不要招惹他。只要她能够,她都会帮忙,她努力工作,显然是为她自己和孩子争取生存的条件。有一次,他完成了主桅顶端的修理工作。往下爬的当儿。曾经停上了一会儿以观察正在替一面备用帆打补钉的她。她浑身散发着优雅、谦顺的女性气质,竟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的痛。
  她看见了他凝视她的目光,他又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赶快把头撇开。跑到舵盘那儿去查看船只的航向。
  孩子坐在那儿弯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挡了他的路。
  “走开。”他说。
  “艾诺拉!”女人呼喊着。
  海伦用手势叫那孩子不要妨碍他;她听从了,往甲板旁边挪了好几步路。这时候。他瞥见了她背上那些奇怪的印记。从前他就发现了。
  他很奇怪那些印记究竟是什么?
  但如果开口询问。无疑会使他和她们的距离缩短,但他并不喜欢比目前这样更接近她们两个。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共用过他的船,而这种触动人性的情话,使他简直要疯狂!
  他在驾驶台前坐下,从皮袋里拿出望远镜。开始缓缓地扫瞄远方的地平线。这时有个什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把望远镜放低了,发现是艾诺拉走进了他的视野。
  “海神啊!”他咒骂起来,“你挡住了我的视线!”
  “艾诺拉!”女人呼唤着:“到我这儿来。”
  还好这孩子很快就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但当她迅速转身离去时,他发现她握着一东西:是一根他的蜡笔。她翻过了他的东西吗?他气得咬牙切齿,想开始向那女人抱怨。话还没有出口,他又看见了别的。

  一些画在船上的图画——是一些暴力的画面.不是用容易消除痕迹的炭笔嘶成,而是用蜡笔画的……一些被箭射中了的火烟族,一些在激战中受了伤的环礁城居民……
  “嗨!”他叫嚷着。
  孩子此刻又坐了下来,用蜡笔在船身上涂涂抹抹,画了好多好多的画!该死……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你在搞什么鬼?”
  她连头也没抬,只微微耸了一下肩膀。“替你的船装饰一下,它太难看了。”
  他将她一把拎起——她几乎从他手中飞掉,她的身躯太轻巧了。简直没有什么重量——重重放在一边,从她手里夺下了蜡笔。他找来一块布,跪在甲板上,开始擦拭那些图画,不停地擦拭着。
  它们没有脱落。
  他站起身子,狠狠把布甩在脚边,伸出食指指着那女孩,恶言相向。“不准你再碰我任何东西。”
  她容色平静地仰望他,双眸又大又蓝,是大海深处的色泽。“我是为你画的。”
  他弯下身子在她面前挥舞着拳头。“不准你在我任何东西上面乱涂乱画。听懂了吗?”
  她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被他吓着。
  他气急败坏地摇摇头。眼睛又看到了别的东西。靠近他身旁的风帆上,画满了蜡笔画。在这孩子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满是她的艺术大作。
  他抓紧她的臂膀——并不十分用力——只想让她警惕。
  接着,为了破坏孩子平静的表情。他恶声恶气地说:“这是我的船,我要它保持我喜欢的样子。如果我希望我的东西上面有图画,我会自己西上去的。”
  “也许你画得没有我好。”
  “你侵占了我的空问,还耽误我的工作!”他咆哮道。
  “她只是个小孩子。”女人说。
  他没发现她走过来了。她好像是突然现身的守护天使,尽己所能地来保护这孩子。
  “这是我的船。”他说。
  “她不晓得你的规矩。”海伦说。
  “你们要不要留下?”
  女人一手搭在小女孩的肩头。喉头好像哽住了似的点了点头。
  “那么你要教她。”说完,他就走开了。
  他又听到女人在告诫那孩子:“离他远一点。”

  但是这事过后不到五分钟,孩子又站在他面前。用她蓝得不能再蓝的眼眸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你知道吗?”孩子问。
  他不理她。
  “你的心不是这么硬的。”她说。
  他看也不看她。
  “你杀过几个人?”她问。
  他不回答。
  “有十个吗?”
  他还是不回答。
  “二十?”
  “你知道吗?”他反问她。
  她不说话。
  “你的话太多了。”他说。
  “我说话太多,”她说:“是因为你说话不够多……你杀过多少?”
  “多少什么?”
  “你杀过人吗?”
  “你是说包括小孩子在内?”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他,想知道他是开玩笑呢?还是在恐吓她?
  后来她说:“我不怕你……我告诉过海伦,如果你把头发剪掉一些。看来就不会这么丑了。”
  又来了。
  他像打捞一袋战利品似的把她捞起来。说:“你一直说话,你在身边的时候,就像大雷雨来临。”说完,他把这个大眼睛的小孩从船舷抛向海中。
  落水声惊动了女人。她俯身一看,孩子在水里手脚乱挥。她尖声骂道:“你这遗畜牲!她不会游泳的!”
  女人一下子就跳下水去救那孩子了。
  天杀的——他心想:两个人都在吃水了!当然,要是把她们留在海里,倒可以解决不少问题……
  但是他反而把主帆降下,使船只在她们身旁打转,伺机把她俩捞起来。女人的泳技够好了——她已托住了孩子的身体——他很佩服她的精神,竟然毫不考虑自身的安危。就那样跳进了水里。
  “啪噗”的一声引起了他的洼意。他俯视那在游水的女人,又听到一声像是放枪的“啪噗”声。他本来是要帮那女人回到船上的。但她已设法推动艾诺拉上了船。自己也全身湿漉漉的,发疯似的直跳脚。
  “你这狗娘养的!”
  他连看也没着她,只是很专注地看着地平线远处。
  “我发誓!”女人说:“你胆敢再碰这孩子一下的话,我就让你晚上睡下去,永远不能醒来……”
  她的誓言兀自回荡之际,她显然发现他处于警戒状态之中。他潜身船桁之下,目光搜寻着相反方向的地平线。没有看见任何船只……
  却有轰隆轰隆的声音,不断在响,不是不像快艇和喷射水橇的引擎声……
  “火烟族的吗?”海伦问道。
  他把视线转向天际。
  引擎声消失了,从水面传来“嗡嗡”的声音,黑烟滚滚而出。倒像是撞机了而不像是在航行。一架受过伤的水上飞机跃入眼帘。它逼近了三桅船,并绕着船身打转。
  “我们可以摆脱它吗?”海伦问道。
  “在我的船帆都降下来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水手说:“他们可能不会开火,只是在侦察我们……”
  “是火烟族吗?”
  “我不清楚。”
  飞机绕着他们打圈子,随即俯冲向船头,待机身接近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他——机尾部分戴着护目镜的机枪手——正用一挺形状怪异的机关枪对准他们发射。连发子弹掠水而来,发发命中船体的外壳。
  他们三个往三桅船中央的部分奔跑。跑向通往主舱的入口。水上飞机隆隆的引擎声仿佛是在告诉他们:飞机还是会尝试射击他们的。孩子缩在主桅底处。找到了掩护体,女人就躲在孩子的后面。水手在奔跑中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立刻向船尾跑击,躲进船尾的舱房中。
  他听见女人高喊着:“喂!”声音盖过了引擎怒吼。
  那是对于他懦夫行径的指控,但他才不管呢!他正拿出一根双管鱼枪,抽出他的刀子,从双管接的部分把它剖为两半。再跳回船面上来。
  机关枪发射的声音停止了,然而机身俯冲而下,想进行一场杀戮。水手看见机枪手疯狂的表情。他一直在用填药棒清理被塞住的枪管。这或许可以替他们争取些时间……
  但就在他设想着如何对时间做最佳运用时。他看见了她:那名叫海伦的女人,弯着身子,移到船边,拿起一根平放在地面的鱼枪。她竖起了鱼枪,把正在盘旋的飞机当做目标,向它甩过去……
  她意志坚决的表情使他分外佩服她的勇气。纵使他深深明白她在制造一场多么大的灾难。他失声尖叫着:“不!不!不!……”
  不知是她没有听见,或是她根本不理会他的意见,因为她还是把鱼叉发射出去了,长长的鱼叉在空中画出一条弧线,后面拖着绳子。这时机枪手也再度开始移转他那凶猛无比、已经清除了障碍的武器,对准三桅船而来。
  鱼叉射穿了飞机的机体本身。
  水手几乎要钦佩她命中标的的准确性了,或者说是她的好运气——他见那机枪手鲜血直淌,倒在如今已派不上用场的机枪上面。她不但射中了飞机,同时还叉中了机枪手。驾驶员心慌意乱地回头看着死掉的机枪手……还有被射坏的飞机。
  飞机不只是坏了而已,它被鱼叉射中后,活像一头飞行鲸鱼。
  它以绳索和三桅船相连,仿佛是没有切断和母体相连的脐带。
  飞机还在飞行,绳于愈扯愈紧,这时女人惊恐交加,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水手持刀奔向船舷。即使这时候船身已被飞机借着绳索的牵引。以至于摆荡不定,而且鱼枪植物的甲板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发出呻吟哀嚎。海伦的身子往后退,站在那儿保护艾诺拉;他从她们身边跑过,刀锋刚刚触及绳索。
  ……当整个鱼枪连同枪座在拉扯之下脱离了甲板,从他头顶飞出去时,他受了严重的撞伤,倒在甲板上。
  鱼枪和枪座顺着绳子上升,像一条吃了天赐鱼饵的鱼儿。它一路扯碎了风帆,拉断了绳子,只为了投奔喂食的人。
  死定了!
  绳索绕住了主桅。水手眼睁睁地站了起来。上方的飞机一直绕着圈子飞,绳索便一圈一圈地绑住了主桅!
  他瞪了女人一眼,那眼神好像是要杀人。接着他跑向主桅的底部,把手伸进一道系索中。想用相反的力道拖住主桅,但系索却和鱼枪末端那根绳子纠缠在一起了。
  “天杀的!”他喃喃道。
  他的双管鱼枪上有根背带,所以他就用一边肩膀扛着它。用牙齿咬住刀子。开始往摇摇晃晃的桅杆上面爬。
  他愈爬得高,桅杆就愈晃得厉害。飞机在船的两侧轮流拉扯着,主帆已被绕成一圈一圈的拖绳扯得不像样了。但他已经愈来愈接近拖绳,可以把它割断。使三桅船重获自由。
  一颗子弹射穿了他身旁的船帆。那不是机关枪射出的枪弹,而是颗小子弹,从手枪里发射出来的。难道是那该死的驾驶员搞的鬼吗?他抓住一根绳索,身子在离开主桅的地方摆荡着,并从肩上抽出鱼枪,朝那狗娘养的驾驶员射出一支枪箭。
  他听见了它,“飕”一声,那意味着他可能已击中了飞机。而不是驾驶员。不过趁那家伙分神的时间,或足以让他割断那根不断哆嗦着的拖绳。使双方均得解脱。又是四发子弹击穿了风帆,弹孔连成一线。他低下头来躲避子弹的射击时,手里的刀子滑落了,掉在甲板上,发出“咔啦”的一声。
  狗屎!
  他手上还有一支枪箭。他探出身子,当飞机靠近他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瞄准了目标……
  他看见他了。那个把身体探出机舱的驾驶员,手上握着手枪……水手对准了目标……
  但驾驶员先开了枪,这一枪不是冲着水手来的。他对准的是牵连了飞机和三桅船的那根拖绳。飞机踉踉跄跄地飞走了,机尾拖着一根抖抖颤颤的绳子。
  环绕着主桅的绳圈一下子松开了。把水手甩到后面。在几张破破烂烂的风帆之间的空中来来回回。最后,他们“噗通”一下掉到海水里。就像从那撤退的飞机上掉下来的一具引擎。
  当那鱼叉连同底座落到甲板上。击穿了一个大洞时,他人正在水底下。他听到了一声很大的声音。却又被蒙住了似的。他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稍后他才想到。
  他冒出水面时,愤怒地全身发热。他周围的海水没有滚沸起来倒是个奇迹。
  他赶快游到船边,一跃而上了船。
  他迅速打量了全船,只有惨不忍睹可以形容。
  他瞪着那女人,她羞惭地站在甲板上,孩子躲在她身后发抖。
  “很抱歉,”她说:“我只想……”
  看到他的眼神,她噤声不语了。
  他从甲板上拾起了刀子走向她。他伸出手来抓住绑在她背后的长发一刀割断时,女人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他又将刀锋指着地面,孩子失声惊呼…·
  水手把女人的发辫丢在甲板上。
  “下一次你胆敢再碰我船上的任何东西.”他说:“我会选择别的东西来切掉!”
  女人筋疲力竭地倒在甲板上,圈在一起的身躯抽呀抽的;但她没有哭泣。
  孩子的下唇颤动着,向前一站,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已向你道过歉了。”女孩说。
  他绕道而行,想在船上找一个真正能够独处一会儿的角落。接着,他又得开始修理他的“家”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五章

  祭司在迪司号上宽敞的生活空间。原本是一个会议室。原先的舰长室对于像祭司这么伟大的人物而言,实在不敷使用。当然,这不是因为祭司的体型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他的个性和品味。均非常人所能比拟。
  他的套房是由他本人一手装修的,到处都摆设着从各次侵略当中掳获的纪念品。大型的水晶灯曾照耀着陆地时代一家豪华旅馆的舞池——据悉这是由一座名叫“天堂”的环礁城里的长老奉献给他的。他们之所以甘心做这种奉献。只想求他别让火烟族的斗士染指“天堂”环礁。
  祭司——一个宗教顿袖竟然向他行贿的行为,触犯了他的大忌——于是理所当然地指示日耳曼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折腾这位长老,为的是刺探出更多埋藏实物的地点。然而,发掘出来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久以后,长老和其他的同伴,以及环礁城的居民们,在火烟族的枪口、刀锋和火焰中.被送到另外一个“天堂”去了。
  其他从这座环礁,以及各个环礁城搜刮来的实物,将祭司的生活区装点得多彩多姿,无不令人回想起陆地时代——当这世界并非仅有蓝、灰两色的年头——人类丰富的文明内容。像是他的艺术珍藏中,就有着出于一个名叫林布兰的古代画家笔下的画作。
  但他宁可用它来交换银幕上的约翰·韦恩。
  他的房间之大,还足以让他挥杆练习高尔夫球——可惜啊!房间地面铺设的长毛地毯是橘色的,而不是绿色的——戴着太阳眼镜的他,微微弯下身子,用球杆比划着。那该死的假眼球落出眼眶,“喀啦”一声撞在镜片上。
  “该死!”他喃喃自语着,伸手从眼镜下缘把眼球推回去,然后轻轻一挥,极其娴熟地让小球进了洞。
  “太棒了。”日耳曼人说。
  祭司高兴地发出了笑声,将球杆放回高尔夫球袋里,说道:“我甚至没有劳动我的一只好眼睛呢!”
  日耳曼人一直在旁耐心地等侯着,直到现在他才敢冒着打断祭司挥杆兴致的危险。
  “你说等驾驶员回航的时候要把他叫来。”他说。
  “他回来了吗?好极了。”
  他一脸急切的表情,走上前来报告。“他发现他们了,起了一场小冲突……”
  “带他进来……”祭司猛然取下太阳眼镜。“叫他自己对我说……”
  很快地,两手捧着破烂飞行帽的驾驶员。毕恭毕敬地来到他主子的跟前。他看来不胜疲倦。情绪也非常低落的样子。
  祭司无限慈爱地把一手搭在他肩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他们杀了爱总……”驾驶员忍着泪说。
  “真是个悲剧,太悲哀了。孩子呢?那鱼人带着有刺青的女孩吗?”
  驾驶员点了点头。“是的,还有个来自环礁的母狗……就是她把爱总干掉的!她用鱼叉射杀了他!”
  “水世界有各色各样的坏人,”祭司严肃地摇着头说。然后,他用手搀着他的飞行队长,表示支持,并以男人对男人的礼节拥抱他。“但是我们都知道还会有更多的爱总前仆后继。现在,你告诉我:他们的船往哪儿走?”
  日耳曼人代为回答了这个问题。“西南西。”
  祭司拉着踉踉跄跄的驾驶员,随着他的副司令日耳曼人一起坐在会议桌旁。桌上已摊开了各种古代航海图。日耳曼人在其中的一张上面。按照速度测算三桅船的距离。
  “指给我看。”祭司说。
  驾驶员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指出图表上的一个定点:“从这儿出发的。”
  “好极了。现在你去休息吧!”
  他把驾驶员打发走了,让一个火烟族卫兵把这可怜的家伙拖出他的视线之外。
  “据我看来,”日耳曼人说:“如果我们现在出动,可以在……他指出图表上的一个点,“大概这个地方追上他。除非他改变了航线……”
  “不至于。”祭司说。
  “他是个狡诈的家伙。”
  祭司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说:“噢,不错。他太奸诈了,这个长鳞的恶魔。要是他知道被盯上了,他会希望我们认为他一定会改变航线。”
  日耳曼人冷酷而帅气的脸孔上。慢慢绽放出笑容。“所以,他将因此而保持原来的航向。”
  “一点儿也不错。”祭司说:“因此真正的问题在于——他要去哪里?”
  日耳曼人的两眼睐成了一条线。
  ”而且,”祭司进一步说:“他知道不知道他载的货有多珍贵?”
  站在一旁的卫兵们都无法理解祭司深谋远虑的分析。只有日耳曼人跟得上他思想的速度。
  “干燥陆地?”日耳曼人小声地说。
  “干燥陆地是人类的救牍。生存发展的空间!”象司说着。俯身于桌面的图表上,两眼燃烧着火光。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一个定点。“我认为他要前往此地……”
  接着,他又指着另一个定点,说:“也就是说。我们要在这儿逮住他……”
  于是,他们心满意足地相视而笑。
  刚刚好在日耳曼人的肩头上方,恶神也在微笑。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六章

  破破烂烂的三桅船,顺着来自西南西的风势。跌跌撞撞地向前航行。水手已尽他所能把船上能修的地方都修好了。他从瘦巴巴、却已经成热的蕃茄盆栽里,摘下一颗来。
  他从女人和孩子身边走过。她们蜷缩在甲板上。满脸惊恐的表情。哼!女人!他到底招谁惹谁了。
  他通常在一个方形的小木墩上用餐,他用刀子把蕃茄切成四块,刀锋很利,切得干净利落,但是仍难免溅了一点点蕃茄汁到木墩上。
  他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地品尝,然后还舔掉了木墩上的蕃茄计。当他用手擦拭脸上的蕃茄汁,正打算舔掉手上的汁液时,发现地平线那儿出现了小小的一点东西。
  他走到驾驶台那儿。抽出皮套里的望远镜,远远望过去,是一艘拖船,船体比他的船小,破破烂烂的,不过看起来还算管用。它由一个衣衫褴褛,长着大胡子的海上漂流客驾驶着,那人向他挥挥手。含笑指着上空……
  ……在他桅杆的顶端有一面迎风招展的绿色旗帜。
  “那是谁?”
  女人突然站在他身边了。
  “只是个海上过客罢了。”他说。
  “那旗子不正表示他想进行交易吗?”
  “是的。”
  “我们不停船吗?”
  “不停。”他收好望远镜。
  她不大自然地朝他笑笑。“我以为你们会为了彼此而停船的。这不是你们的‘法则’吗?”
  他掠过她身旁。
  “说不定他有食物,”她跟在他身后说:“你也知道的,孩子跟你不一样,她天天都需要吃东西……”
  他心想,不知道值不值得冒险停船进行交易?然而,毕竟他和他饱经沧桑的三桅船已经历了如此之多,还有什么值得他去变换的?
  她还在他背后说着:“也许我们将接着好几天看不见别的船只了……”
  他转身瞪着她。说:“坐下。把嘴巴闭起来!”
  她照做了。
  过了不久。水手把一根绳子抽成一个很紧的绳结。系住三桅船的栏杆,也就是那大胡子海上浪人跟着他们而来的船边。
  那人上了水手的船,站在紧靠他自己拖船的地方,展开了两人问的生意往来。
  一开始,浪人先说了些客套话。“幸而还遇见了一个能够遵守海上贸易规则的人。”他毛茸茸的脸孔上闪现了一丝笑意。“近来。很少发现以遵守规则为荣的人了。”
  “快点言归正传吧.”水手说:“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什么?”对方耸耸肩膀。“做生意罢了。”
  “你有船帆吗?”
  那人瞄了瞄三桅船,感到很可笑似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之后又摇摇头说:“你没有足以让我心动的东西。”
  “我拥有足够使你升起贸易旗的货物。”
  “我只是遵行海上法规而不渝……”
  “那是你的想法,”水手冷冷地说:“你尽管说吧……”
  水手身后又传来那纠缠不断的声音:“换点吃的……”
  他向女人瞪了一眼。难道她不知道没有她说话的份吗?但是,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直热切地朝着那人笑。
  “吃的?”那人说:“好主意!我两天没吃东西了。你们有什么?”
  她的笑容不见了,显然这不是她所要的答案。
  但那人笑得更热心,眼睛也变得更大了——因为他将她袅娜的身形尽收眼底。“你是厨子呢?还是女侍?女侍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色……”
  那人对自己讲了一个这样的低级笑话感到很满意,放声大笑着。她气得浑身发抖。露出鄙夷的表情。她用手臂环绕艾诺拉,一副保护的姿态;艾诺拉则紧紧抱住了她,被此时所发生的一切搞迷糊了。
  大胡子海上客正在选购——他把三桅船整个的甲板扫视了一番。
  “就像你所说的。”水手承认:“我的东西并不多。”
  那人的眼光又落在女人身上,贪婪地上下打量着她。“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我不知道能不能同意你?”
  女人带着孩子退后了好几步。
  那人朝番茄盆裁呶了呶嘴。“我们就从那边的果树开始怎样?”
  很快地。一场交易展开了。首先是例行仪式,水手送给对方一杯他的水。那人也从他的库存里送了水手一些水。经过一番变换之后,那人脚下放着水手的蕃茄盆栽和两个后照镜,而水手得到了一卷绳索。
  最后那人提到了他的主题。“你还真有些齐人之福啊!”他说。
  水手没有讲话。
  “你要我用什么来换你这个女人?”对方问。
  “我们不是拿来卖的!”女人尖叫着,把孩子搂得更紧了,她抬得老高的下巴微微颤抖着。
  “我也不要买,亲爱的,”那人轻浮地说:“我只是要拿东西来交换……水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交换。”
  “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水手说。
  “她们要成对交换吗?”那人不理会水手的意见。“或者你可以考虑把她们分开出售。”
  “我们必须走了。”水手说:“谢谢你的交易……”
  “用出租的方法怎么样?”
  水手考虑了一番。“你有船帆或是树脂可以割爱的吗?”
  孩子紧抱着女人,又后退了一步。
  “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人说:“我没有多余的这些东西。好几个月以来,我在交易的过程中都没看过这两种东西了。”
  “那么,我们就不要再谈了。”
  那人的眼睛闪闪发亮。“不过。我有些别的东西。会改变你的主意——一些你不可能拒绝的东西…一”
  他把手伸进自己那一身破烂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封好的小瓶子,里面塞了几页古代杂志上的文章和图片。
  水手的头皮开始跳动了。
  “我是从几个环礁的流亡者那儿得来的,”那人说:“我一直保留着……打算用在一笔特殊的交易中。”
  “求你不要这样做。”女人提出了哀求。
  那人轻薄地朝着女人笑。”也许我找错人了,说不定这艘船还是她的呢……”
  水手伸出手去,那人眼露精光,嘴角流着口水,把小瓶子塞到他手里。瓶子里的画页发出了强烈的召唤。
  “半个小时。”水手说。
  “不!”海伦哀告着。
  “半个小时?”大胡子浪人皱着眉头抽回了瓶子。“里面整整有两页,可以用来买半打女孩子了。”
  “那你到别的地方去好了。在这艘船上,你只有半小时。要还是不要?”
  “求你别这样。”女人轻声求饶。
  “闭嘴!”他对她说。
  “都我要那个小的。”大胡子说:“另外那个太多话了。”
  水手摇头道:“那女孩子的价钱你付不起的。要就是这个女人,半小时。”
  “拜托……”海伦说。
  但他的眼神使她沉默下来。她并从他的一瞥中,看出了自己在这条船上的身价,也看出了孩子的身价。
  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些什么,却又瞬间即逝。她低下了头,也垂下了眼帘。
  她自知别无选择了。
  水手伸出手去,那人把瓶子丢给他。
  “来吧。”那人示意海伦跟着他上他的船去;她开始移步向前。
  但水手伸出手臂挡住了她。
  “在我的船上。”水手说。
  那人耸耸肩膀,他们都知道交易的规矩。
  “很公平。”他说。
  女人走向舱房的门口;那个浪荡客跟在她后面,贪婪地舔着嘴唇。艾诺拉也跟了过去。疑惑和关心使然。她的表情十分生硬。
  “海伦!”孩子在呼唤。
  水手伸手抓住了孩子的臂膀。
  “坐下来。”他对女孩说。
  海伦的身影正要消逝之前,连头也不回地吩咐孩子道:“艾诺拉——照他的吩咐做。”
  那人“乓”的一声关上了舱房的门,这声音像根箭似地射穿了他的脑袋。他站在甲板上,两手捣着脸孔,旁边是那大惑不解的孩子。

  在拥挤的舱房里,海伦面对着大胡子浪荡客。
  “不要自己脱衣服.”他朝她的衣衫呶呶嘴,向她逼近。“由于我所付的代价。我要自己动手剥下它……”
  她向后退。“不必动粗,我不会反抗,只要你……”
  “闭嘴。”他露出一口又黄又绿的牙齿,像是些令人作呕的海草。“谅你也知道,我还打算要了那个小的……”
  她屏住呼吸,唯恐自己发出尖叫。
  舱房门”砰”的一声给推开了,三桅船的船长和一道阳光一块儿冲了进来。他面无表情,却眼神狂傲。
  “生意结束了。”他说。
  那人转过身去,几乎是咆哮着对水手说:“你说什么?为什么?”
  “我变卦了。”
  她很快地绕过那野蛮人的身旁。跑到本来不像是她救星的人的身后。
  “我没听错吧?”那人眯着一对眼睛,眼神极尽冷酷,他的脸孔都皱在一起了。
  “听见了吗?生意结束了。”
  “你不能这么做…”
  她心目中的冠军把那珍贵的瓶子抛回给大胡子,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这么做了。”
  那个人把瓶子推到一边,手里亮出一柄明晃晃的刀子。
  “那么就抱歉了。”那家伙说:“但我有我的需要,我不可以被人拒绝。”
  “出去。”他对海伦说。
  “是啊,”那家伙跟着说:“走啊!但别走远了……这不会需要太久就解决了……”
  她一溜烟的跑掉了,还听到身后那人在说:“对一个什么都有的人而言,你也未免太小器了吧?”
  然后舱房的门被关上了。海伦跑到艾诺拉身边,紧紧搂着这不停地发抖的孩子。甲板下面发出激战的声响,摇撼着船身,像一场狂风暴雨似的——包括了尖叫声以及物体落地,人和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她搜遍了甲板.发现那双管鱼枪。太好了。她转身走向舱房,门打开了……
  ……那浪荡客爬了出来。
  如果他是胜利者,那么这一场战斗想必灾情惨重。因为他浑身是血,身上插着自己的刀子。而今他仅存的一丝人性,尽现于他那哀哀求饶的眼神中。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面前他原本意图染指的女人。
  ”带……带我回……回我的船上去。”
  他脚步蹒跚地走向她,她退回主桅那儿,用鱼枪瞄准了他。
  “带我……”
  他又靠近了一些,但她不再害怕了,射出了鱼枪。
  “拜托……”
  他的眼珠子一翻,倒在甲板上毙命了。
  他的尸体好像又往前移动了些,这次只不过是她的主人为了从舱房出来。将沉重的尸体撞开的缘故。
  她简直不相信她感受到偌大的喜悦!看见了他,艾诺拉也和她一样展开了笑靥。
  他用力把那家伙的尸首从船舷踢落海水中,她们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这么做。然后他转过来面对她们。发出了喝斥。
  “过来!”他说:“给我帮忙!“
  “帮什么忙?”
  “我们三个一起到他的船上去。”他说:“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杂种的东西搜括干净!”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七章

  在那家伙的船上洗劫之余,三桅船的船长确实得到了不少他所需要的东西,至少可稍作补偿了。但那家伙倒是没有说谎:他船上真的没有食物。
  他们的船随着低吟的西南西风悠然前行,海伦坐在双腿交叠、爱做白日梦的艾诺拉身畔,正在修理一个坏掉的钓鱼竿卷线轴,这是她在那人的船上找到的。她仰视她的主人,他在装配船帆。她不想向他求助,以免暴露自己的软弱,而事实上她又很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忽然间他从上面向她伸出手来,夺走了那个线轴,他很快地检查了一下,就把它往船上一摔,发出很大的响声。
  这声音使艾诺拉从神游中回到了现实。她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海伦碰了碰她的手膀。说:“艾诺拉……请不要管他。”
  他又重新去弄他的船帆。他向下瞥了瞥他的两个乘客,一脸漠然。
  “请听我说,”海伦开口道:“我们真的很感激你为我们所做的……”
  他没有反应,背过身子。走向驾驶台。
  “他为什么表现出这副样子?”艾诺拉问:“他明明很喜欢我们。”
  “他是可怜我们,”海伦说:“那并不意味着他喜欢我们。”
  “他喜欢我们。”孩子坚持她的说法,“我希望知道他的名字。”
  “我不认为他有名字。”
  微风吹得孩子一头卷发飘动着。“我给他想了一个名字。”
  “是什么?”
  “水手。”
  海伦皱眉道:“我听过这字眼:是在一首诗里出现的。老教皇时常在吟诵的……”
  海伦还记得那首诗的片段。它其中的措辞用字都很古老,是从古早陆地时代流传下来的。
  “这个字眼就是‘驾船的人’。”孩子说。
  “我想还不只是这样。驾船的人还有回家的时候,但是,水手……他住在海上……大海就是他的家。”
  孩子频频点头。“对他而言。这是个好名字。你也可以这么称呼他。”
  打从这时候起,海伦的心中就把他当成这样的人了。
  孩子的腹部发出了犹如转雷般的大声。海伦摸了摸她的脸庞。“你实在太饿了,是吗?”
  艾诺拉耸了耸肩膀。她不是个爱诉苦的小孩。
  海伦看着站在驾驶台那儿的水手;他一动也不动的站姿,活像泥塑木雕一般。
  “希望你的看法是对的。”海伦对小女孩说。
  “什么看法?“
  “就是说他喜欢我们。”
  说完,她站起身来,步履轻飘飘地走向他壤前。“请你……”
  他没有正眼看她。
  “……我们不想让你生气。不过,如果你能供应我一些捕鱼工具的话,我自已会动手抓鱼。”
  “不可以在这附近抓鱼。”他说。
  “你说什么?”
  他把眼光挪开。
  “就算你一直背对着我们,我们也不会消失的。”
  他豁地转过身来,表情不像是生气。什么都不像。
  “我们饿了,”她说:“孩子饿了。”
  “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在这附近捕鱼的情形。”
  艾诺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犹如清脆的银铃。“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抓鱼。”
  他嫌恶地插摇头,很生气地走开了,跳下舱房去。
  海伦还认为他只是想逃避她们,把她们当做找麻烦的根源。不过稍后根据甲板下面发出的声音,知道他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出来了,带了一个外观奇特的双头鱼枪,比她曾见过的还要大。到底他在下面藏了多少武器和宝贝?对于一艘曾遭火烟族和环礁居民洗劫过的船只而言,三桅船可说配备齐全,贮藏丰盛。它足智多谦的船长把所有东西都藏在秘密的地方了。
  他打算做什么呢?
  他两眼冒着怒火,脸上一片通红,把一卷生了锈的铁丝系在船尾的拖曳装置上。
  艾诺拉问:”海伦,他在做什么?”
  “我不清楚……”
  此刻,他将铁丝的另一端缠在鱼枪的中间。
  “我应该问他吗?”艾诺拉十分好奇。
  “不要!”海伦说。
  接着——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水手双手抓紧鱼枪,身体后翻,离开了缓缓进行中的船只的尾部,姿态优美地“噗通”下水了。
  他紧握着鱼抢,好像是滑水板的把手,面都埋在海水表面形成的泡沫中,让自己被三桅船带着走。他的头部时浮时沉,不过大多数的时间里,他的面都没入水中。
  只有在他的头部出水时。她们才听得见声音。但水手所发出的是一种奇怪的、像海豚般的嘎嘎叫。他随着三桅前进的水路踢水,动作娴熟之至。然后他突然在铁丝的末端那儿打起旋来了!
  海伦皱眉沉思……这像是……像是……鱼类的求爱吗?
  一种蓝色的巨型生物跃入了眼帘,海面水花四溅。船身在前进中所划出了一道水痕,相形之下,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这条鲸鱼少说也有三十尺长,像船舵般的鱼鳍数也数不清。它跳跃的姿态优雅如海豚,却多了海豚所没有的巨颚,以及齿尖犹如利刃般的牙齿。
  艾诺拉紧紧地环腰抱住海伦,两个人都目瞪口呆了。当她们看见这海上巨兽一张口,咬住了拖曳的铁丝,将水手吞入时。眼睛都发直了……
  “不!”孩子失声尖叫。
  既害怕又迷惑的海伦,摩挲着孩子的头发抚慰她。
  海上巨兽并没有没入水中,浮在海面上。似乎有所想望。也或许正在细细回味它食物的滋味,不然就是正在进行消化了。
  一声撕裂的巨响从那海上怪兽的体内发出,一根鱼枪也跟着从它奇形怪状的头侧伸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声巨响,第二根鱼枪也随着这次响声。从如今已死掉的怪兽的丑陋头都的另一侧戳出来。很快地,一柄刀的刀锋划破了鲸鱼齿颚旁边多肉的部分,冒出它体外,水手借此行动为自己开拓了一条出路。
  “噢,我的天!”海伦说。
  她真的不知道在此处的水域中,是用这种方法捕鱼的……

  下午将近黄昏时。海伦遵守自己的诺言。煮东西给他们吃。大块的鱼排在一个小型牛排架上冒着“滋、滋”的声音。这个烤牛排的架子还是从那死掉的大胡子的船上弄来的。海伦没有别的工具,只好用两只手去翻转鱼排。并用她主人供应的盐和香料为鱼排调味。水手已将那大鲸鱼的身体切割好了。他们估计这么多的鱼肉,足足可以让他们吃个好几天了。他耐心坐在一旁等候,鱼肉的诱人香味阵阵飘散了出来。
  孩子柔柔的歌声随风飘荡。“有一个女孩,住在风中,”地轻轻唱着,一手把持着主桅的杆子。“住在风中,住在风中。有一个……”
  水手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女孩。
  她停止不唱了:“你不喜欢我唱的歌吗?”
  他什么也没说。
  “海伦说你不喜欢听我唱歌,”孩子说:“因为你也会唱。”
  “艾诺拉!”海伦喝止她。
  水手对女孩说:“你有没有光听不说的时候?”
  艾诺拉好像有点儿搞糊涂了:“听什么呀?”
  “听水世界的音乐。“
  孩子歪着头,像是想听什么;然而她又摇了摇头,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那就是因为你太聒噪了,”他说:“你不是坐立不安。就是拼命一直讲话。你应该试着静坐。”
  她皱着眉,噘着嘴。海伦倒是看过她这种表情。
  水手谅必也发现了。因为他用行动来表示和平。他走到方才他切割好的一大堆鱼排附近,切了一些东西下来,然后回来向她伸出手掌。“你可以得到一个……”
  他手上有两个大眼球,原本属于鲸鱼身上的。
  孩子的脸上流露出惊惧状。他耸了耸肩。拿一个眼球。用力挤压,将汁液滴入自己口中。
  “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多好的机会。”他说。
  海伦也无法忍受。于是他再重复了一次同样的过程,把残留物随手抛入海中。
  海伦试探性地伸手出来。“好了……我们能不能……”
  “爱喝多少尽管喝,”他说:“今天晚上会下雨。”
  艾诺拉瞪着他的一双脚;海伦看到他的蹼趾时,也稍感栗动。她的主人——就像他方才宰杀的鲸鱼一样。毕竟是个变种。
  孩子倒不害怕。只是很好奇,很受吸引。
  “我希望我的脚和你一样。”她说。
  “艾诺拉!”海伦说。
  水手只是看了看孩子。
  “这样或许我就可以游泳了。”艾诺拉说。

  吃了晚餐以后,心满意足的海伦本打算小睡一会儿;然而她很快地就沉沉入睡了。打从灾难折磨开始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填饱了肚子。其实就算在这之前,环礁城里食物的供应向来就很缺乏。
  一种不是很清晰的声音惊扰了她的好梦。在半醒半睡之中,她用手肘撑起了身体。血红的太阳落在海面上,把大海染成了金红交杂的一片光亮。她又倒回甲板,昏昏欲睡。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她听出来了。
  一种尖叫声。
  她坐了起来,眼睛像片光似的迅速扫视甲板,却没看见艾诺拉或水手。又是一声尖叫——孩子的尖叫,是艾诺拉!海伦一骨碌爬了起来。
  在金光闪烁的水面。水手优游自得地平躺着,艾诺拉坐在他的胸膛上。状至兴奋。方才那几声尖叫都是她兴奋之余所发出来的。
  孩子玩得正乐呢!享受着她欢乐的时光。不过,这倒不是重点所在……
  “艾诺拉!”海伦疯狂地又吼又叫,“你在做什么?……那些鬼怪会害死你的!”
  “他们现在睡着了。”水手的话语在浪花轻激的激荡声中,依稀可辨。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离开他身上,一个翻身,背起了孩子;孩子则紧紧攀住他的脖子。
  “不用害怕!”他对孩子说,“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的……让水来引导体.你仔细地听它说,它会告诉你如何运用两手两腿……”
  她一直看了一个钟头,看她们的粗野船长给孩子上游泳课。好几次。艾诺拉抬起头来,想得到海伦的认同;海伦频频向她点头微笑,表示赞美。
  “看哪!”艾诺拉说,“看哪,海伦!”
  那是最基本的狗爬式,不过至少有了一个开始。

  甲板上的落日消失了。在漫天乌云的掩盖下,海水呈现出一片湛蓝。她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耸着肩膀说:“只是因为我从没看过不会游泳的人。”
  她不知道该怎样把话接下去。她想起手中握着的布片时。如此的沉默更令她不安了。“我们……我们想谢谢你……”
  他只是看着她。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连你的大名都不知道。”
  “我没有名字。”
  他只不过说出了事实,海伦却觉得这是她所听过的最悲哀的事。他想必感受到了她的同情。
  “我从没有觉得需要一个名字。”他又说。
  她从身后拿出了那片布。
  “我……我有东西要给你。”她说。
  “是什么?”
  “只是我在大胡子的船上找到的一片破布。”
  “破布也很有用的。”
  “我希望你不要用它做别的,”她拿出那片破布来,上面有艾诺拉可爱的画作,是他们三个在三桅船的甲板上。
  “艾诺拉想送给你,却又不敢。”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取走了布片。
  “噢,还有这个。“她说着,把孩子用来画这布画的蜡笔拿出来交给他。
  “请告诉她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此刻,他凝视她的神情,让她顿感不安。那样子,似乎要把她吃了。
  最后,他问她:“她背上的到底是什么记号?”
  她本来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他们将会谈到这问题?此时,她但觉毛骨悚然。
  “不算什么。”她说。
  “一定有什么涵意,”水手说,“那不是胎记,是有人做上去的。”
  她垂下眼皮,然后又抬眼看他。看他是否还在凝视她。“你……你对我感到很好奇,是吗?”
  “这个嘛……你和她看来很不像,除非说她像她的爸爸。”
  “我不是她妈妈。”
  “看你对她的照顾,倒是很像。”
  无际无涯的大海。在海风过处。翻起了墨黑、灰白和蓝蓝的颜色。海风好像在轻轻地对她说:信任他……你可以信任他。
  “大概六年以前,”她神色平静地说:“有个篮子飘到了绿洲,里面有个……婴儿 是个小女孩……”
  “就是艾诺拉了。”他说。
  她点点头:“每个人都主张任她飘到大海去——这是长老们所订立的法律。但是我说由我来收养……她是如此珍贵……我在环礁城里开了一家商店,因此有些地位,他们就听了我的话。但他们又说,如果我真的那么想要她,我自己就不准再生养了。她将是我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你同意了。”
  “我别无选择。而且,说良心话,我的生活中没有男人,我从来没想过要找一个环礁城里的男人。”
  “这么说。孩子不是环礁城的原始居民了。”
  “不,不。她不是的。没有一个人想要她——不是这样的话,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耸了耸肩:“那又怎样呢?”
  她皱眉看着他:“你没听过‘关怀’这个字眼吗?”
  “没有。是什么意恩?”
  她叹口气,播了摇头。“算了。对一个像你这样过着孤独生活的人,很难说明白。”
  他没说话。
  她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在对他说话似的:“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可怜你。”
  “‘可怜’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如果知道,又何必问你?”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她轻轻地说:“只怕……只怕我永远也无法让你明白了。”
  他只是耸了耸肩,管他的船舵去了。
  她决定不再告诉他任何关于艾诺拉的事情。至少现在不再说了。
  她眺望大海:“我们什幺时候才会蓟达干爆陆地呢?”
  “也许是明天,最晚后天。”
  他把蜡笔交还她:“拿去。”
  “这是什么?”她略感惊讶地微微一笑。
  “我不是要送那孩子的,明白吗?只是……”
  “借给她?”
  他点着头,说:“只是借她而已。我才不舍给她呢!”
  也许他井非完全无可救药。她双臂抱在胸前,吸了一口清凉的夜风,发丝在风中飘拂。
  “干燥陆地美丽吗?”她问道:“告诉我实话。”
  “你很快就可以亲眼见到了。”
  “对我而言,”她满怀梦幻地说:“那里就是天堂了。”
  她从他身边走开,去对艾诺拉说,睡觉的时间到了。
  水手确定女人已经睡着了——他让她使用驾驶舱做为夜间休息的场地——然后他就到船尾的舱房去。这是孩子睡觉的地方。孩子蜷着小小的身子,发出微微的酣声。
  他从壁间秘密的隔室里,拿出他生平最宝爱的珍藏物——一些叫做《国家地理杂志》的书籍所合订起来的刊物。
  他知道怎么看书。他妈妈教他的——她是他生平所见过最仁慈的人类了。他开始看那三页近乎神圣的杂志册页。他并不完全明白,却觉得很有意思。它们的标题分别是:“地球温度日益升高的事实”、“热带雨林的死亡”、“环境污染的恶性循环”(以上三者刊载的日期是一九九九年);另外还有“微尘是我们的朋友”、“最好的高速公路”、“太空探秘”(这些是一九五三年版的);最好也最古老的是一九三二年的刊页——上面有着他最钟爱的文章:“带着枪只和相机拜访刚果”。
  有一张照片更是使他魂萦梦牵,好像正中他心坎某处,而且带给他最甜蜜的痛楚,胜于其他照片所能给他的。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黑皮肤的土著站在帐篷外面的倾盆大雨中。一个戴了像倒扣碗状的头盔的白种人,穿了一条小孩子似的短裤,在一个小炉子旁煮东西吃。
  照片的文字说明部分是这样的:“可怜而贫穷的土著向导必须淋雨,而马修教授正在享受现代化的铝制露营炉具所带给他的一切好处。”
  舱房外面。雷声隆隆。大雨要来临了,他必须赶快收拾好他珍爱的杂志,去把船上的容器找齐了,以聚集雨水。
  “可怜而贫穷的土著。”他轻声自言自语着带着这个念头,步出舱房。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八章

  地平线那头巍然矗立的尖塔,犹如一棵变形的大树,好像是铁片和木片不知怎么长在一起了。冒着缕缕黑烟的烟囱,把清明的天空,染得黑糊糊的。更多小小的,像纸箱般的东西。一排一排地相连着,像是浮标一样,在一栋大得多的建筑物周围浮沉不定。
  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这种现象的海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要说那儿是一处环礁。形体也未免太小了。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那看来令人不悦的尖塔又是什么呢?
  孩子坐在船头,瞅着那座和他们相距两公里的尖塔。她的问题正反映了海伦的想法:“那是什么呀?”
  海伦站在驾驶舱里水手的附近,她望着三桅船船长,满腹的疑惑使她没来由的毛骨悚然了。
  “外海交易站。”他漫应了一声。眼睛根本没看她。
  “你说过我们今天可以到达干燥陆地的。”她尽量使自己的口吻不像在指责他。
  “今天或明天,有什么差别?”
  她苦笑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需要帆布。”
  “我们有帆布了啊!”海伦说:“不是从那人的船上弄来了一些帆布吗?”
  但他没回答她。
  有点不对劲。她正想更深入地问下去时,发现他的表情同样地困扰。三桅船的航线迎向那尖塔;不过就在一百尺之外,水手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知道他一定是要在下碇之前争取一些时间。
  他伸出手来。她知道他是要望远境。
  “你看见了什么?“她问。
  “塔里的商人都在挥手。”他说。然后他放下了望远镜,高声打着招呼。他用的是一种海伦从来没听过的语言。
  没有人回答他。
  “你说的是什么语言?”她问。
  “希葡语,”他说,“在这一带的水上,他们就是说这种语言的……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她又拿望远镜仔细看了一下。她是看见塔里的人在挥手没错。但总觉得有些奇怪,不太对劲。
  她把视线移向那载浮载沉的箱子,发现竟是些笼子!
  在那些笼子里——像水手当初被关在绿洲环礁的铁笼中一样——紧紧抓住了铁条的.却是些衣衫褴褛、最可怜、最悲哀的人类!
  他们是奴隶。
  恐惧充塞在她内心。
  她放下了望远镜.说:“那些是……这是奴隶塔!”
  他没有回答。他也会感到意外吗?方才他当然仔细地……也疑虑丛生地研究过这座尖塔和塔里的居民了!
  或者一这想法让她手脚冰冷了——他是把海伦和艾诺拉带到这儿来出卖的?
  尖塔里的奴隶贩子是在向水手和他的三桅船挥手没错,但他们是要求救的意思。
  他们需要救援——他们已经死了。

  有些人的喉咙给切开了。其他人不是给枪弹射中了,就是给乱棒打死了,不管怎样,死了就是死了。他们背后各有一个把他们当做木像一样来控制的火烟族。
  当他的部下在后面挥动着死人手臂的时候,祭司踩在一堆死尸上面,从尖塔的围墙缝隙处,举起望远镜往海上看,像只猎犬一样。
  一百尺之外的三桅船,是一幅多么可爱的景色!它的船头上,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小女孩,犹如一个精雕细琢的桅顶瞭望人。
  “啊!”祭司说:“正是我想找的小女孩。”

  水手走到船边去。女人跟在他身后。说:“你为什么带我们到这儿?”
  “安静!”他探出身子看了着海伦。
  水面一层薄薄的珠光,使海水看来亮闪闪的——确实是那种机动船行驶过的痕迹无疑;也宣示了水世界强权者——火烟族的到来。
  但是此刻海面上却看不见任何一艘机动船只。也看不见任何一个火烟族的……
  然而,水手仍需按照他的本能行事。到了海上来,只有如此才能生存下去。因此他任凭那女人在背后唠叨,把她的问题散布在风中,他自己则移到右舷的船身那儿,钻到甲板下仅能容身的一个小空间里。
  他在船腹内抽下一块木板。露出一个可以通往海水方向的小洞。附近放了一个他的携带式潜望镜。他将潜望镜推入那个小洞。
  开始的时候,他仅能看见海水。除此之外。他还希望能看见什么呢?他调整潜望镜。使他得以看见他船体全部的外观。然而这时。潜望镜前面出现了一张状至狰狞的火烟族的脸孔。那人藏着潜水镜,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好几根呼吸用的管子拴在他的鼻子上。
  那受了惊的火烟族打着水逃走了,而潜望镜里出现了更为奢侈的景象:几十个火烟族躲在水底,一律戴着潜水镜和呼吸管,脚下踩着喷射水橇……到处都是。
  他赶紧跑回甲板上。进入驾驶舱就位,展开三扇帆和主桅帆,突然来的大转弯差点儿没让那女人摔断了脖子。
  “嘿!”海伦尖叫着,惊恐交加。“搞什么……”
  “火烟族!”他大叫着回答她。
  奴隶塔里,一个发号施令的声音掠海而来。“吹号!吹号!全力追缉!”
  即使号角声是传到水底去的,那呜呜的鸣叫在三桅船的甲板上仍清晰可闻。躲在水底的火烟族发动了引擎。在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中,破水而出。
  火烟族的喷射水橇队。其动作之整齐划一,有如训练有素的水上芭蕾舞团。他们飞速地跟在三桅船的后面。
  原本坐在船首的小孩,想要退后,却不小心失足了。水手没有时间去救她,但那女人凭着常识对孩子挺出了建议:“紧紧抓住!下来。抓住些什么!”
  孩子慢慢地滑下来了,用她细小的手指用力攀住船首,她坚决的表情显示出她非要熬过这次战斗不可。他不得不佩服她的韧性。
  在这同时,他已找到了逃逸的方向。但是穷追不舍的火烟族拖着网子从两侧包抄过来,他知道被他们围住了以后,他就死定了。因此,他牢牢把稳了舵盘,火速前行。
  他知道该做什么了。
  “到左舷!”他对女人大叫了一声。“现在!”
  他解开伸缩梯,让它向外延伸,仿佛把海水当做了一堵墙,他要爬上去似的。
  “你要做什么……”她嘶喊着。赶到左舷。
  他的回答是抓住了她的手腕往下跳到伸缩梯上。两个人一面走。一面表演着具有高度危险性的平衡动作,把船体的重量增加了。他又将梯子向外伸展了六寸……
  ……右舷的船体开始挺出水面,打散了愈来愈紧迫的包围阵势。
  他领着她往回走。在他们的重量集中之下,三桅船整个回到水面上。船身又平衡了。
  水手说:“到中间去,用力拉!”
  她点点头,跑回船中间的甲板下。
  水手抓了一条绳索,绕住船尾,抛在右舷的船上。他听见她在前舱操纵加速杆的声音。这样的做法可以使得船体的龙骨部分保持些许稳定度。
  他朝仍在舱底的女人大叫:“现在换右舷了!”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看见一个乘着喷射水橇而来的北欧蛮人——他不是方才包抄小组里的一员——直冲船首而来。他是来抓那小女孩的。
  “趴低了!”水手大声地叫。
  她照做了——那仍然歪着身子要抓她的北欧蛮人全速撞上了船首,一条向前伸的手臂给撞断了,他整个人也自此消失在船身下方。海水连哼都不哼一声。
  女人从甲板下面上来了,跟着水手,并按照他的指示,爬上右舷往外伸的梯子,把她自己的重量加上去,如此一来,右舷的船体从水里挺出来了。他们往回走。就用这种方式肃清了另外一边的包围网。
  他们气喘吁吁地回到船上,他把梯子收回来了。
  “你让我们脱离了包围!”她赞叹不绝。
  同一人发号施令的声音又掠过水面传入他们耳内。“切入!切入!”
  火烟族喷射水橇队正在用弯刀砍断拖在他们后面的网子——显然这种玩意儿不是接在他们身上,就是接在他们的水橇上。不管怎么样——他冷冷地笑了——他们的速度会被这玩意儿的重量降低了。
  为求最快的速度起见。他踢开舱门,跳进了驾驶舱。他用脚猛踩一个露出来的踏板,他手里的一张紧急救命王牌便出现了。
  “什么事?”女人又跟在他身边问。
  “大三角帆。”他说。
  船头的三角帆,像是白昼时天际的一颗星。它带来了足够的爆发力,火烟族突然被老远地抛在后面。这次的战役就如此结束了。
  然而,忽然一根鱼枪射中了水手的肩胛,使他鲜血直流,痛得受不了。
  他猛一回头,竟看见了方才那被船头撞到水底去的北欧蛮人!原来那畜牲一直躲在船底,依附着一张从甲板上半落入水中的网子。他丑陋的头部,罩着一顶可“射出两发鱼枪的头盔,看来愚蠢之至!但也就是这种小型鱼枪让水手吃了一个暗亏。
  而今,他的头盔上还保留着一根鱼枪。
  水手用他另一只未曾受伤的手,抓起一根鱼枪,高高举起,直射那北欧蛮人的脊梁。
  那畜牲落海了,水面冒出了红色的泡沫。
  “保持同样的航线。”
  他吩咐了女人之后,便脚步踉跄地走向船尾,试图自行拔出那根鱼枪。但他倒在甲板上,昏迷了过去,鲜血滴成了细流,流入海水中,和三桅船走过的水痕合而为一。

  祭司站在那堆尸体砌成的踏脚石上面,从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他精心设计,打击三桅船的谋略竟招致了如此令人失望的下场。他的副司令日耳曼人把脚下的头骨、肩膀和膝盖……等人体的部位当做阶梯,一步一步地爬上来,和他气得七窍生烟的上司站在一起。
  “我想,”他冒险提出建议,“我们应该把所有的发动液装在一条船上,把那痞子消灭掉。”
  祭司放下了望远境,仅有的一只眼睛瞄着他最信任的狗头军师。
  “狗屎!”他说:“如果我们要出动十艘船才抓得到他,你竟想只用一艘?你不是开玩笑吧?”
  他摇着头,把单筒望远镜举到眼睛上,噢,放错了地方。应该是放在左眼的位置。
  “再说,”祭司说着调整了一下望远镜,“还有别的方法。”
  他从望远镜里看见了三桅船——它看起来比较小了,但还是看得见。他看见那个鱼人倒在船尾的甲板上,显然是没有知觉了——他肩胛上那一大块红红的东西是什么?
  血吗?
  “我想我们已经使他受伤了。”祭司说。
  “他受了伤?”
  祭司点点头,笑了。打从他方才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再加上一个鱼人的手下败将之后.这是他头一次露出最满意的笑容。
  “他一路洒了不少面包屑。”祭司说。
  “什么意思……”
  “很古老的故事了,打从陆地时代就有的。让他们前进吧!”
  “阁下的意思是……”
  “出动鲨鱼侦察队。”他说。
  很快的,船底下面的铁笼打开了。鲨鱼侦察队奋勇前冲,好像血腥的味道已使它们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疯狂状态。
  他们出发去进行攻击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十九章

  海伦将舵轮定好了位置,让三桅船迎风行驶——她看过他这么做过很多次了——便跑过了撒网的甲板。她内心百感交集,一方面是刚从火烟族的攻击中得到了解脱,好像大病初愈;一方面又深陷于水手企图出卖她们的痛苦和愤恨中。她相信她的主人原来打算把她和艾诺拉卖到那个有如人间地狱般的奴隶站去的。
  但当她发现他昏迷了之后,她的愤恨多少消弭了一些。她扶着他坐起身来;他很快地觉醒了,好像大梦乍醒。
  他脸上痛苦万状,闭上了眼睛,弓起背部,试图拔出肩上那支小鱼枪。
  “要我帮忙吗?”她弯下身子问他。
  “走开!”他咆哮道。
  一切真相大白了。
  她站起身来,才不管这畜牲痛到什么地步。
  “你说谎,”她说:“你本来就打算把我们带去卖掉的。”
  “我们都说了谎。”他咬牙切齿地继续在用力。
  “什么意思?”
  他停下手来看了看她。“你说那孩子背上的记号不算什么,你说谎。”
  “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有什么涵意。”
  他紧咬牙关,把那小鱼枪直往外抽。然后,呼吸急促,闭着眼睛的他说:“那些火烟族是来抓女孩子的。他们埋伏在奴隶塔那边,为的就是这目的。”
  “你发疯了!”
  “我所见无误!”他用手指按住被鱼抢射伤的肩膀。“那个北欧蛮人就是为了抓她才丧命的!”
  听到他们在争吵的孩子,开始走向他们。她脸上显示出关切水手的表情。
  “你受伤了。”她说。
  “艾诺拉,你省省吧.”海伦脱口而出,“他本来打算把我们卖掉的!”
  她还伸出手来,抢下女孩拿着的蜡笔,朝水手脸上丢过去。蜡笔打中了他的面颊。又跳开去,落在甲板上,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艾诺拉去追蜡笔。
  海伦却高叫着阻止她:“随它去!”
  孩子垂着头,自顾自地走开了。
  “他们要她做什么?她身上的记号究竟是什么?”他问。
  海伦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轻蔑地低头看着他。说:“你毫无人性。你出生的时候.他们就该杀了你。”
  “他们是想要杀我的没错。”他说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随之一股鲜血喷出,鱼枪被拔出来了。他的脸上。痛苦毕现;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愤怒的表情便取代了痛苦。他手上握住了一把丢在甲板上的弯刀。
  他肩上的伤口,鲜血有如泉涌。他用那一只完好的手抓住可怕的大刀,刀尖胁迫地直逼向她,几乎触及她的鼻尖。“说……孩子背上的记号是怎么回事?”
  她不相信他真的会动刀杀害她……但同样不能确定他不会这么做。
  她听见自己这么对他说:“大家……大家都认为那是去干燥陆地的地图。”
  他脚下一个踉跄,把刀放下了。“干燥陆地,干燥陆地只是个神话罢了。”
  他怎能这样说?
  “不是的!”她尖叫起来,“你自己也说过:你知道它在哪儿。你说要带我们去的。”
  “记得吗?我是个骗子。”
  说完。他跪倒在地,弯刀“锵”的一声掉在了甲板上,他面部朝下,倒下了身子,疼痛使他昏迷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痛苦多少稍减了些。伤口只觉得麻麻的在震颤。他的肩膀缠上了绷带,而他的人是靠着主桅坐着的。那女人跪在他身边。端了一杯水给他;他接过来吞了一口。
  “你何不杀了我?”他问:“你有这机会的。”
  “我要你活着,”她说:”我不会驾船。”
  “你学得倒是很快,”他点了点头,说:“但你是个傻瓜,竟会相信一些你从来不曾见过的事物。”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笑容纯真如赤子:“不过,我真的见过了。”
  “我还碰触过了,”她一只手伸向天空,像要抓住飘过的风;随后捏成了一个颤巍巍的拳头。“我曾用这只手抓过了那儿的土,还尝过了它的味道。它的土质比你带到绿洲去卖的那些泥土要肥沃得多,色泽也深得多。”
  他坐直了身子,大感兴趣。“在哪里?”
  若隐若现的笑意浮现在她的脸庞,她准备把她的秘密说出来。
  “在那个篮子里。”她说。
  “篮子?”
  “在我们发现艾诺拉的篮子里。”
  可怜的女人……她竟把她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了。
  “世上没有什么干燥陆地。”他轻轻地、几乎是温柔地说。
  “但是……”
  他又逐字强调:“它……并……不……存……在。”
  她一直摇头,不想听到他的说法。“你怎能确定?”
  他朝大海的方向呶呶嘴,说:“因为我经过的海水比大多数人幻想中的地方要远得多……但我从没见过。”
  她仍拼命摇头,流露出抱住希望,至死不肯放弃的神情,说:“但是……船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她的语气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游移着。“你的……这些东西。是水世界的人从没看过的……像是你头发上的贝壳……镜子……要不是来自干燥陆地,那么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所以你想要看看干燥陆地?”他大笑着,笑声中毫无一丝幽默的意味。“你真的要看吗?”
  她的眼神几乎要疯狂了。“当然!你认为——”
  “那么我就让你看!”
  船尾部分,有一套半浮出水面的钟形铁丝笼的打捞装置。水手走到水里,把一些铅锤接在上面,并替它加上一个大型的有如水母般的薄膜装置。以一根管子接在一个瓦斯罐上。
  她曾经帮助他组装过这套装备,当时她心里还很纳闷,同时又感到惊讶——他怎能从甲板下面像变魔术似的拿出这么多的工具或武器来?
  这时,她想起他在绿洲时所说过的话来:他从环礁到环礁之同,航行了十五个月!他到现在还活着!
  她帮着他把铁丝做的笼子搬到海水里,孩子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三桅船已回复为拖船的形式了。水手又回到后方甲板的下面,带了一把管子出来。
  “这些是什么?”她问。
  “火炬。”
  她听不懂。直到他把它们一个个点燃了。投入水中。她心想:这有什么用?海水自然会把火焰熄灭的。
  现在他下水去了,潜水装备已经完成了。他朝上面对着她大叫:“进去!”
  用她的大眼睛目睹这一切的艾诺拉,用哀求的口吻对海伦说:“我也要去。”
  海伦朝下面对他大声说:“带着孩子可以吗’”
  “里面的空气只够一个人用。”他回答她:“现在立刻下水!”
  她很快地看了孩子一眼,很抱歉的样子。然后,满怀期待的她,几乎是全身颤栗着,“啪”一下的落入水中。水手就跟在她旁边,载浮载沉。
  海水很冷,却令人精神一振。
  “进入铁笼中!”水手说。
  她也潜到下方,再往上升。到了铁笼里面,找到了空气浮囊的开口。他在外面做什么呢?空气浮囊开始把她包住了,里面还有可供呼暇的空气。
  她看见他就在外面,不需要空气,除了耳后的鳃瓣以外.并不要任何呼吸装置。他在水中游的时候.神情颇为优游自得。他问了她一声:“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向他比了个姆指朝上的手势。

  现在整个的潜水设备在铅锤的帮助下。没入了海底。在海面下不断地下沉……下沉……
  水手一手紧扣着铁丝的格子。随着潜水设备展开了下行的旅程。在透明囊里面的海伦,看见海星和各种海洋生物在她的视野之内任意活动,有的像在滑行,有的像在爬行。它们缤纷的色彩使得水世界蓝色、棕色和灰色色系的单调色泽相形见绌。置身于空气囊中的她,怪异的外观。也活像是它们之中的一员吧?
  她下沉到了一个阳光也不能够穿透的深度,只见一些玫瑰色的球体发出了亮光,照亮了海底的世界。等到她再降下了一些。便发现那些球体就是方才水手丢入海中的火炬。它们仍在慢慢下降,犹如粉红色的灯笼,伴随着他们的左右。
  他们仍在下降,直到潜水装置超越了火炬,他们进入了一道朦朦胧胧的光线中。这和干燥陆地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什么地方此水世界更潮湿的了!
  这时,铁丝笼颠动了一下,停止了下降。她看看脚下,觉得自己是落在一个又黑又硬的东西上面。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连水手也看不见——他不知道在哪儿溜掉了。她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了,她觉得自已被空气囊困住了,压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空气愈来愈稀薄,她的视线也愈来愈模糊。
  她试图稳住自己,不要恐慌。她在浮囊的塑胶膜上画出一个干净清晰的圈子。向外眺望。他——那个水手——就在外面。
  一时之间,她颇为恐慌。但他说出“等一会儿”这字眼的口形,使她安心了,镇睁下来。
  不久之后,那些火炬也跟了过来。人工气息浓厚的玫瑰色光线,投射在一座瞭望台似的屋顶上,犹如破晓时分的景色,看得她目瞪口呆。
  这是一座数世纪之前的古城,象征着一个文化的里程碑,如今已被海水吞蚀了,和海洋中的生命汇合在一起。
  被空气囊包围住的海伦。正处于所谓“摩天大厦”的屋顶上,只不过这些大厦不再高耸擎天,而是成了海洋中一根根形如手指的方形巨石。下面远处,繁荣的都市景观看得她眼花缭乱了。
  就在这时候。水手把她的潜水铁笼拖离了屋顶。
  他们缓缓下沉,经过了无数的窗口……经过了所谓的永恒。这些建筑物可真令人叹为观止!绿洲的风车塔楼已经算是很高大了,然而和这儿的大楼相比。像是玩具一样。
  铁笼沉在城市的底部——也就是“街道”的层次——在火炬的照耀下,突显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观:一座被标示为“国家第一银行”的大楼前,海草在水中招展;海鳗在一辆叫做“市公车”的车辆的车窗里游进游出的——杂志把这种车辆称呼为“汽车”或“机动车”——它的外壳已经生锈了。在一家从前必是商店的橱窗里,有个像是雕像的女人,她的身子赤裸但光滑,戴了一条玻璃石的亮晶晶项链;最后,到处都看得见铅制的长盒子,在水波里摇晃着……是棺材吗?
  在这悲凄有如神话般的水世界,水手进来了。他从海底挖起了一些烂泥,放在合在一起的双掌中,展示给她看。
  ……这就是他的泥土。
  然后,泥土和着海水流走了。洋流渐渐带走了泥土。形成数股棕色的水迹,渐渐消散在海水中。水手的双手也变得干干净净了。
  海伦的心胸中,有些东西死去了。

  艾诺拉一直在船尾甲板上,注视着测探仪。在水手没入海水之前,曾经很郑重地告诫她:“不可碰触任何东西。”
  她真的什么也没动。
  她只是望着测辣仪的指针标示着海伦下潜的深度:二十……三十……四十……好深了……七十……八十……九十……
  她不知道人类能够下潜到多深的地方。但那个水手,事实上不是人类——她只希望海伦没有事。水手把她带到那么深的水里,她可能会生病了,甚至死了,或碰上什么其他不好的事。
  最后。仪表指着一百一十尺的深度。指针在这个刻度上停留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问。
  就在艾诺拉开始担心的时候,指针开始倒转了:一百……九十……八十……
  她轻叹一声,如释重负地微笑了。她的朋友们都要回来了。她探头朝水里看,心想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看见铁笼。她没有注意他们潜入水底的时间到底经过了多久。因为她太专注于看那个测深仪的指示了。
  现在,她看见水底下有些什么,蓝蓝的,模模糊糊的……不是那个铁笼,而是别的东西。活的……是海豚吗?
  不……
  是鲨鱼!
  她向后倒退。害怕了一下子,然后她叹了一口气,觉得相当轻松了。她很高兴自己是在船上。那些可怕的动物不能把她怎么样。

  水手协助女人上了船尾,两人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打捞的铁笼在水面飘荡,泄了气的浮囊在水里也成为一张飘浮的透明膜。
  ”我……我不知道,”她全身抖个不停。“这一向……下面的城市都还在。”
  “没有人知道.”他说:“除了我以外。现在,还有你。”
  这时他又看见火烟族的船队冲着他们的船而来了。他没看见孩子,甲板上也没有火烟族。但他们周围都是锈迹斑驳的机动船。
  她也看见他们了,把他的手臂抓得很紧。
  “你能设法使我们逃脱吗?”她低声问他。
  甲板下面传出一个响亮又颇具威严的声音,代他回答:“想要逃脱,我认为有两个机会。”
  一个火烟族——倒不是一个随便的火烟族,而是领袖阶级的独眼秃头——穿着破破烂烂的战斗装,露出狂人才有的那种笑容,从舱房里走出来。
  “那就是无路可逃,”火烟族的领袖。笑容极尽可怖。“无法可逃。”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章

  火烟族领袖的身后,就是舱房的出入口。从里面又钻出了另外两个火烟族,一个是来自环礁的金发酷哥,同时也是火烟族的奸细。
  日耳曼人。
  水手的鱼枪,没有收拾好,就放在甲板上。他们一个笑得不怀好意,眼光一直没离开水手和女人,显然没看见那如今无人管的武器。
  水手向鱼枪冲了过去。
  但一只青筋暴露、强有力的手立刻把鱼枪抢在手上。水手跟着跪落甲板,抬起头来,只见日耳曼人多棱多角的脸孔上,现出了嘲弄的微笑。
  他用鱼枪的尖端轻轻抵住水手的下颔,逼得他头部后仰。
  “泥土人,当初你该请我喝杯水的。”日耳曼人说。
  他一把将水手揪起来,推到后面女人的身旁。
  包围着他们的船只上,火烟族纷纷在甲板上露面了。他们注视着他们的领袖在三桅船上耀武扬威地踱过来又踱过去,一张张毛茸茸而愚蠢的脸孔上,流露着无限景仰。
  火烟族的领袖——在体型上无足夸人之处,却有着慑人的威势——点燃了一根烟棒。他的光头被阳光烤红了。他走到靠近水手和海伦的地方,不胜傲慢之状。
  “我们先做一般性的自我介绍,”他说,“我是祭司。”
  这是一个水手再熟悉不过的称呼。在水世界,这是一个响叮当的名字,也是大多数人感到害怕的。
  水手保持着冷淡的表情,他不愿让这狂暴的恶棍感觉太自满。
  ”也许你从前看过我,”祭司说,“只是一时想不起我的脸孔。”
  于是他除下眼罩,露出左眼那儿可怕的黑洞。他把脸孔凑到水手面前,像一个痴呆症患者般的看着他。
  “可能是因为我从前不是这副德性的。”
  水手仍然面无表情。
  祭司退了回来,重新戴好眼罩。“我猜她就在这附近。”
  水手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些海盗显然是冲着孩子来的。女人在发抖。不管他怎么认为,总之,海伦绝不是个怯懦的女人,她是为了孩子在害怕。他只希望她不要用跟光在甲板各处瞄来瞄去的,免得泄露了孩子可能藏身的地点。
  就像那时拉门下的小舱房,是艾诺拉经常独自待在里面的地方。
  水手几乎可以想见她置身其中的情景:她一定蜷缩在黑暗之中,手里抓着她的蜡笔盒子。甲板上每个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都像打雷似的传到她耳里,她的魂魄快吓没了。
  “我们可以把全船翻过来找到她。”祭司说。
  火烟族领袖伸出两只手掌。水手懂得那是一种仪式,他对这种手势太熟悉了。
  一种致命的祭仪:日耳曼人和火烟族的卫士,两人手里各握了一把手枪。
  祭司站在水手和女人的中间,笑得连两颊都快要裂开丁。他举起两臂,于是一把手枪的枪口抵住了水手的额头,另一把手枪则抵住了海伦的额头。
  “不过。我还是宁可有人告诉我,”祭司满不在乎地说:“我痛恨去摧毁这么一艘不同凡响的船只。鱼人……你想必在它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吧?”
  水手什么话也不说。铁制的圆形枪口,冷冷地抵着他,压力感觉愈来愈大了。
  “这就是我们进行游戏的方式.”祭司很满意地说:“现在,谁先告诉我孩子在哪里的人,可以活下去。想逃跑的……当然,这场游戏里,谁也逃不了。”
  不管有没有一把手枪抵着她的脑袋,女人转过头去,用一种不信任的眼光瞪着水手;他也回敬以同样的眼神。他们彼此再也不互相信任了。
  “就我本身来说,”祭司用诱惑的语气低声对海伦说:“我宁可在这儿和你玩一玩。”
  海伦吓得花容失色。水手忍不住微笑着。祭司却毫无笑意。
  “但我不认为你会告诉我,是吗?”祭司自觉在她面前受挫了。
  他施了压。
  “鱼人,得了吧,你何不老实招了呢?”
  水手仍不说话。
  祭司迅速一挥手,把水手的头发往后扯。露出鱼鳃。
  “她甚至和你不同类!”祭司暴跳如雷。“你根本没有同类。”
  水手仍不搭腔。
  “她是个大包袱——所有女人都是包袱。”祭司向他靠了过来,他浓重的烟味呛得死人。“你只要肯说一句话,就把这包袱摆脱了。”
  海伦很快地接着说:“即使你说了出来,他还是会杀了你。”
  祭司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声音之响,有如一发击出的子弹。
  “大家都安分点儿,”祭司柔和地说。然后他再靠近水手,几乎以耳语的方式对他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以海神之名发誓,非要放火烧了你的船不可!”
  本来这种恶声恶气的恐吓口吻应该去触怒水手的,但他此时却只感到温馨安宁的感觉,好像被一张毡子围住了。这邪恶的独眼祭司突然让他看清了自己:在水世界,有人应该得到比杀剐更不好的待遇,但也有人的生命是很值钱的。
  他越过祭司的枪管,把视线投注在海伦的身上;她也瞪着他。起先。她的眼光相当凌厉,但仿佛刹那间她看出了他态度的转变,于是她的眼光也柔和清明多了。
  在默默无言的凝视中,他俩产生了一种新的联系。其力量之强,犹且超过了未出口的话语。
  或许象司也感觉到了,也或许是他早就料到不可能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得到答案。反正,他退后了几步,把分别抵着他们的枪口移开。但这行动并不意味着缓刑。
  祭司挥出一拳,打中了水手的下颔,把他震得倒退,重重地撞上了主桅,靠着桅杆滑下来。一屁股跌在甲板上。
  “该死!”祭司叫骂了一声。
  水手偷偷把一手伸到主桅后面。他坐在甲板上,假装受了比实际更严重的撞击。他很快就找到了他一直想找的东西:绳索套成的腕绳圈。
  两手仍然分别执枪的祭司对他金发的副司令说:“提醒我一下:如果两个人都不说话。后果是怎样呢?”
  日耳曼人好像真的摸不着头脑似的。然后,他耸着肩膀,说:“这种状况还真没发生过呢!”
  绳圈正在扩大中。
  祭司好像饱受挫折似的环视着三桅船。流露着若有所恩的眼神。
  “好吧,”他举起一把枪来。“如果他们不肯告诉我们孩子在哪儿,我们只好现在动手把两个都宰了。”
  他对准空中开了两枪。
  水手皱着眉头,他知道后果了。
  孩子跌跌撞撞地从她藏身的小舱房里爬了出来,口中喊叫着:“不!不!”
  当她看见水手和海伦还活生生的时候,惊恐的表情转变为喜悦,但又突然神色凝重起来。
  “噢,孩子们就是这么容易上当,”祭司说:“不过,说良心话。我就是真的很爱天真无邪的孩子。把她带过来。”
  火烟族卫士抓着那孩子,好像她是一样东西,而不是一个人。他把孩子抓到祭司面前,重重一摔。
  这个火烟族的领袖拉下孩子的上衣,露出了刺青。他咯咯咯地笑着,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使她背对着他的部下,让他们看个清楚。
  “你们相信,你们就会得到!”祭司嚷嚷着。“你们每天的祈祷已经应验了。”
  四面八方的船上,传来了欢呼声。祭司趾高气昂地站在甲板上。
  另一个火烟族的人从主舱那儿现身了。“看!”他大叫着。
  正在把绳圈扩大中的水手突然觉得恶心:那家伙竟拿着他最珍贵的国家地理杂志。
  但那家伙拿着杂志的时间并不长。祭司一把夺过了杂志,开始翻阅。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连口水都快掉出来。
  “看这些陆地!”祭司逐页翻动,惊叹不绝。“我甚至……啊!太伟大了!瞧这些一大块,一大块的土地!”
  火烟族卫士往水手这边走过来。把他拉起来站着。但水手的手仍在背后握紧了绳圈。火烟族卫士就站在他身旁,看管着犯人,但他没怎么用心:因为他的注意力放在祭司身上了。祭司正贪婪地饱啖那些陆地时代的照片。
  最后,他颇不甘心地把重点转回到艾诺拉身上——虽然那些珍贵的杂志仍紧握在他手里。
  “脱下她的上衣!”他说:“让她趴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看看她身上的记号了。”
  又有几个火烟族的上船来了。他们遵照他的吩咐行事。日耳曼人和另一个火烟族的都跟着祭司一起顺着艾诺拉的背部往下看,好像她是他们即将分享的美食。
  “对你有任何意义吗?”察司指着那些印记问日耳曼人。
  “没有。”
  “我也无法解决.等我们回到迪司号上再说吧!”祭司拿着杂志向艾诺拉比划了一下。
  “我们已经达到目的了。”
  日耳曼人瞟了瞟水手和海伦。“这两个呢?”
  “一块儿干掉。”
  “船呢?”
  “烧掉。”
  日耳曼人皱了皱眉:“祭司.这艘船还真不赖。”
  “它已经被污染了,不干不净,有鱼腥昧儿。再说,我既然已经说过要这么做。我永远是遵守诺言的。现在动手吧!”
  说时迟,那时快。水手把绳圈套住了卫士脖子,脚下踢动了一根杆子,加上对等的重量……
  ……那个火烟族卫兵一下子往上弹了出去。弹到了主桅顶上,被一个放错了位置的绞刑架绞死了。
  水手一把抓住海伦的手腕。拖着她往船舷跑。从船边投入水中。日耳曼人的枪弹跟着射击在他们隐逸而去的水面。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一章

  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腕。牵引她在水下行进。忽然间,他们浮出水面,进入了船体内部那个可以藏身的小洞。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他耐心地等候她吸足了空气;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艾诺拉就在上面。”她低声说。
  “我知道。我们现在无计可施,”他望着她的眼神非常坚决,“我们必须深入水底。”
  “水底?”
  “到水底下,停留在那儿。”
  她觉得头昏眼花。“怎么可能?我在水底无法像你一样地呼吸。”
  他碰了碰她的脸庞,动作出奇地温柔:“我会替我们两个呼吸。”
  狙击队想必听见了海伦和水手的谈话。因为枪弹忽然盲目地沿着船壳的中央部分往下发射。他向她点点头,她便跟在他后面。躲在吃水线下面。
  他们愈游愈深,子弹在他们身后追逐着,没有击中他们。没入水中的小铅弹,像是一个个无害的小铅锤,在他们四周往下沉。然而这时候,她的氧气逐渐用完了,她感到惊恐不已。
  她心里的想法是:我就要溺死了!上苍救救我,我要淹死了!
  水手停止了游动,在水底行走。把海伦拉到自己身边。
  他好像在亲吻她,但这一吻实在是把氧气分给她的生之吻。接着,他抓住她的肩膀,他们一块儿在水中摇荡,他有如鱼类般的眼睛,仿佛是叫她安心。
  她安静了下来,让他用一手抱着她的腰,一起深入水底。他们像鱼儿一样踏着水,偶尔停止动作,让水手用亲吻的动作延续她的生命。
  水底黑暗而寒冷。但过不了多久,她开始遍体暖意,因为她和这个生物……这个人靠得很近。
  也许是一个钟头过去了吧?他们在距离三桅船很远的地方浮出了水面。它看起来只是地平线那儿依稀可辨的一点,但从船尾部分冲向天空的滚滚浓烟犹如一个可怕的问号。他们还看见火烟族的船队挟着胜利的余威远去了。
  出水以后。海伦想到命运未卜的艾诺拉,不由得浑身颤栗了。他们是否杀了这孩子,剥下了她背上的皮。把它做成更容易携带的地图了?或者,她仅仅是还在那独眼火烟族首领的粗鲁掌握之中呢?
  “我们必须回去,”海伦说,“我一定要了解详情。”
  水手点点头。在她身旁载浮载沉的。“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行动了……到了日落时分.我们就可以到达那儿了。”
  他们真的做到了。他们没入水下,一路上,水手仍不时把氧气供给她。等他们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以后,并不知道附近是否有留守的卫兵,只看见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三桅船,像个被烧焦的尸体一样,在水面飘荡。
  “艾诺拉……”心悸的海伦呼喊着。
  “我的船。”水手说。
  他们爬到废船上。海轮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似的一下子跪在甲板上,沿着船只还剩下的轮廓爬行。没有女孩的踪影。
  这时,她看见它了——那一盒蜡笔。里面的颜色把焦灼的船身弄成了一团糟。
  她抬起头来,看见水手无精打采地在甲板上走着。他好似一个徘徊在自己居所的废墟之中的鬼魂。走着走着,他不时用手指去碰触被烧成炭黑的这个、那个,不断地摇着头,不忍见他心爱的船只成了这副歪七扭八的模样。
  “查一查甲板下面,”她说:“看看他们有没有把她的……”她实在说不出“尸体”这两个字。“……看看她在不在下面。”
  他点点头。到甲板下面去了。
  她坐在甲板上。一阵微风吹来。拂过三桅船的残骸。她耳畔似乎响起了艾诺拉的歌声:“有一个女孩,住在风中,住在风中……”
  他上来了,摇着头,那意思是没有孩子的踪影。“他们不是把她带走了,就是扔到海里去了。”
  他手里拿着一样什么东西:是那个大胡子浪荡客用来和他交换享用海伦的肉体半个小时的瓶子。古代一些发黄的杂志散页仍在里面。
  “他们漏掉了这个,”他说着,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或许我们可以用这个去换点水喝。”
  “和谁换?那只海鸥吗?”
  “他们总算留了点东西下来,我们还蛮幸运的。”
  “幸运?”她的声音嘶哑,近乎歇斯底里了。
  “我们必须活下去。”
  “我活不下去,”她说着,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流下。“没有了她,没有了干燥陆地的指望,我活不下去。”
  他瞪着她。一张脸孔怎能变得如此茫然?如此不可理解?她的眼神是不赞成呢’还是无条件的支持?谁知道呢?
  “没有了希望,”她说,“我根本不想活。”
  “还有我们。”他说。
  她现在明白了。在他那对看似冷酷的眼睛里,有着无限的关怀!要是这一切发生在这艘船被摧毁了之前,发生在那些野蛮人强行掳走了甜美的艾诺拉之前,那该有多好!对于海伦而言,就事实和象征的意义说来,艾诺拉都代表了一个“明天会更好”的希望。
  她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瓶子。透过瓶身,她看见其中有一张图片显示着孩子们奔跑在陆地上、地球表面的景象。她指给他看。
  “这就是古人的生活。”她说。
  他伸手指着大海,又指着被烧得破烂不堪的大船,说:“这种结果也是他们造成的。”
  她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你说对了。”
  他又用一种不屑的表情指着自己耳后的鱼鳃,说:“我之成为今天的我,也是这缘故。”
  他站好了,鼓起勇气,像为自己加上一层保护的外衣,然后他大步走到被弄坏的净水系统那儿,开始检查,看看是否还有留下具有剩余价值的零件。
  说也奇怪,这艘废船竟给了她绝望中的安慰,让她静下心来沉思默想。
  “真好玩,”她说:“我一直认为干燥陆地是随波浮沉,逐风而居韵,所以才这么难于寻找。”
  “在别人都不相信这种事的时候.”他说:“为什么只有你深信不疑呢?”
  她指一指自己的双脚。“因为人类生来不是适存于海洋的……我们有手,有脚。我们应该走路……踩在一些坚固的东西上面。”
  她的手指划过那些模糊了的蜡笔痕迹,开始啜泣起来。
  “我怀念她的声音……她的歌声.”她说:“你呢?”
  他移开视线:“我怀念我的船。”
  不知为什么,他说这话并不使她觉得他的冷酷,反而使她觉得悲哀。
  “你知道吗?”海伦说:“面对孤独.你的处理方式比我好得太多了。”
  他蹲在她身旁,脸上的表情淡漠中自有一份亲切。
  “我出生在一座环礁上,”他低语的声音几乎随时会被风带走。“我是个变种.人们想杀了我。”
  她轻触他的臂膀。
  他垂下眼皮:“我母亲教我读书,但她很年轻就死了。有些人遭受打击时,变得更坚强……”
  她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另外有些人,像她一样温柔的,就被打成碎片了。”
  “你父亲的为人呢?”
  他微微一笑。她从没看过比这种微笑更不像微笑的,也没看过比这更为苦涩的。
  “我父亲养育了我。却毫无慈悲之心。”他说,“他利用我潜入水中去为他抓鱼,还把我拴在一根铅线上。”
  “……什么?”
  “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就一去不返了。所以我杀了他以后,就偷了他的船。”
  风,忽然间好像变冷了。
  “从此以后,我不是在这条船上,就是在那条船上。”
  她抚摸他的脸孔,把盖住他眼睛的头发拨开。“当时你多大?”
  “就像那孩子的年龄,”他说:“也许大一点点。”
  “艾诺拉能够明察秋毫,”她说,“我想她为什么喜欢你,是有原因的。”
  他没说话。
  她又轻轻把他的头发撂到后面。“我们离开环礁以后……当我主动求休……你为什么不接受?你可以这样做的。”
  “那是因为——你不要我。”
  她向他靠近,极其温柔地亲吻他;他却像是被烧到了似的往后退。
  “不 不,”她的声音好柔、好柔。“没关系的。我们从前……我们的起步错了。我开始就错了。我们再试试看,我想试一试。”
  她又吻了他,他都没有回应。他没有吻她,脸上硬绷绷的。但他眼里……好像有些什么……他害怕吗?
  “你曾经有女人吗?”
  他把眼睛转开了。
  “你从来没和女人在一起过,是吗?”她问。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最后一次和男人在一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她坦承道:“也许我已经忘了是怎么样的了。”
  她向他靠近,教他用手抱着她。忽然间,他看来非常年幼,像个孩子。
  “你真好心,教艾诺拉游泳,”她说,“现在让我们来互相教导吧!”
  落日把太海染成了赤金色,海面好像起了火。三桅船仍在不断地冒烟。他们躺在船上,互相教导,互相爱抚,在对方的怀抱里寻回了希望。

  到了第二天下午,他们利用船上剩余的材料,做好了一个筏子。她看得出来这是一项对他非常艰困的工作,就好像在钟爱的人的遗骨中挑捡一样。
  但他们毕竟还是做好了(大部分是他做的),并把它放在水中。他们闭上了眼睛,等候风向的安排。看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去。
  “海伦……”一个呼叫的声音在水面回荡。
  难道她在做梦吗’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水手迷惑的眼光。
  “是你在……”
  他的目光在海面搜寻,却一无所获。是谁在呼叫呢?伟大的造物主,抑或海神?
  “不,不……看这里!”
  正在他们的右上方,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突然闯入了他们的视线。这东西上是载了汽球的香烟形飞行器。坐在座椅上,控制飞行器的人 ……正是老教皇。
  海伦高兴地雀跃不已,把筏子颠得愈来愈远了。“教皇!”
  “好主意!”老人话家常的口吻,听来好像是大家吃早餐的时候才会过面似的。“你们的船烧毁了……要不是看到了黑烟,就找不到你了。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水手也踮着脚,往上抓紧了翱翔于空中的访客。
  “哇!是那个长鳞的变种人!”一面操纵着飞行器的教皇,白胡子似因兴奋之故而显得更亮了。
  水手没说话,只有海伦高叫着:“你在这儿做什么?”
  “寻找环礁城的劫后余生者。”他说:“剩下的人都到了东岸。”他向他们靠得更近了,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奇迹!天大的奇迹!来,抓住这里……我放几条绳子把你们拉上来。”
  他们很快地就爬进了飞行器的座椅。原先这是针对海伦和艾诺拉而设计的。
  这时候,这心不在焉的飞行器发明人才问道:“噢——孩子呢?艾诺拉在哪里?”
  “被火烟族带走了,”海伦沮丧地说。接着,她又欢喜地指着水手,说:“要不是因为他的关系,他们也会抓住我的。”
  坐在飞行器中,而不是在船上的水手,看来有一点儿紧张。他恋恋不舍地俯视烧坏了的三桅船。
  “你真有人性。”教皇说。
  他们就此远扬。
  在天空中。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二章

  地平线远处呈直线状排列的小点,渐渐地可以看出来是一些破破烂烂的船只。每一条船和另外一条船的中间都用跳板衔接起来。绿洲环礁的幸存者们集合一起,重新建造一个新的环礁。
  坐在飞行器上的海伦转动着身体,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内心为了她环礁城的同胞而感到骄做。然而在这同时,她也知道实际上不该这样的。环礁的命运已被判定了死刑。他们的一切努力。他们对于明天的希望,都用的不是时候了。
  这时,她瞥见水手脸上的表情。他两手分别抓住他座椅的两个把手,保存着珍贵杂志散页的瓶子夹在他的两腿当中。
  看样子他很怕在天上飞。但她知道几个小时下来,他已习惯了乘坐飞行器的飞行方式,这毕竟完全不同。
  “你还好吗?”海伦问他。
  “我这样做是不对的。”
  “你说什么?”
  “我应该留在筏子上的。”
  她明白他的想法丁。
  “他们不会伤害你的。”蚰说。
  她伸出手来轻触他的臂膀。“他们会感谢你……欢迎你,就像教皇对你一样。”
  风儿顺着他的发丝掠过。她看见了他的贝壳耳环和鱼鳃。
  “上一次,”他说:“他们用一池烂泥欢迎我。”
  “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他们……说你救了我。”
  他摇摇头,那意思是“不”。“我不想留下来,我只要一艘船。”他朝装了杂志的瓶子呶了你嘴。“为了换到任何可以在水面飘浮的东西,我会把这给他们。”
  “这是你的希望吗?”
  “是的。”
  她仔细看着他的脸,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你愿意带着我吗?”
  现在到他眯着眼睛看她了:“这是你的希望吗?”
  “我希望把艾诺拉找回来。”
  “只用一艘船?”
  她摇摇头:“我想说服他们把相连的船分开,去追逐火烟族……找回艾诺拉。”
  他端详她良久,接着叹了一口气,又毫无幽默意味地大笑起来。“他们不会肯的。”
  她顽强地说:“也许会。”
  “还有,说不定孩子已经死了。”
  “我知道,但我一定要试试看。”
  他耸耸肩膀:“反正,他们不会肯的。”
  汽球已降低了。在老教皇的操纵下。他们飘向那些连在一起、在海面晃荡的船只。她追击火烟族,寻回艾诺拉,并重温干燥陆地之梦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可怜的船队身上了。

  在暮色的映衬下,新生的绿洲成为古铜色天空下对比强烈的剪影。水面上渔帆点点,犹如罩上了金色薄纱。
  水手独自坐在一艘拖船的甲板上,吃着一碗由一个环礁妇人给他的粥糊。那妇人狐疑的眼色,比他手上这碗冷冷的、粘粘的食物更让人倒胄口。
  拖船里面,正在举行一个会议。他的命运将由这会议决定。他又一次没有获邀出席自己的命运审判会。
  海伦曾向他保证这绝不是一个审判会,不会有人想要限制他或绑缚他。在新生绿洲上,权威的声音并非由跋扈的长老所发出的……在火烟族的屠杀中,长老们无一幸存……却属于一个水手的老朋友——那双肩宽阔的执法人,将他的头衔带到这个新生的地方:他就是大执法。
  “我会小心不让你受到伤害。”大执法宽慰他。
  水手相信这个人,他等候着海伦在船舱里向大家陈述有关他的案情。他不时从窗口瞥见她的视线向外投射在他身上。
  他决定了,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一条拖船。
  仅此而已。
  她站在窗口,眺望着水手孤寂的身影。他捧着一碗冷粥,表情茫然。她身后那些人喧闹不已。
  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把他留在外面而不锁起来,是不安全的!”有个家伙嚷嚷着。
  一个女人几乎是流着泪说:“他说得没错!我们还有孩子在这儿呢!”
  她离开窗口。面对这一群或坐或站的人,他们每张脸孔上都流露着恐惧。只有救皇是个例外。他坐在前面的一张凳子上,频频点头,慈样的笑容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你们不需要为处置他而操心,”她说:“他就要走了。”
  “怎么?”另一个人问她。
  “用我们一条船吗?”另一个男人追问她。
  她耸耸肩说:“你们可以给他一艘船……否则他会自行带走一艘。随你们看着办好了。”
  身材魁梧的大执法在人群之中行走,像一个为人父者置身于幼小的子女之中。“他的作为值得这么多。他可以自行离去。”
  人群之中低语纷纷。在这儿,大执法的言语就是法律。
  不过海伦知道,在这人孔武有力的外形之中深藏着的,并不是一颗冷酷的心。事实上,他的为人正像他下面所说的话一样的公正。
  “我们必须做一个决定,”大执法说,“海伦提出我们出动所有船只,救回那孩子的要求。”
  “她落在火烟族的手里啊!”有人说道。
  “我们先听听她的说法,”大执法说着,向海伦做了个手势。然后他自己在桌子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了,说:“海伦,请说吧!”
  海伦站到中间来,勇气十足地高高抬着头——事实上,她正在发抖。她知道自己将发表的短短讲辞对于她个人、对于艾诺拉,以及对于未来,是何等的重要!
  “世界不是建造于大洪水的基础上,”她的异端邪说使得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陆地没有被冲散,只是被汪洋大海所覆盖了。”
  后面一个妇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长老们说——”
  “他们说的都不算数,”海伦打断了她的发言,“他们死了,一个都不剩。我还活在世上,站在你面前。我告诉你们:我曾亲眼目睹。在我们船身底下,有一片陆地……海的下面有城市,有死去的人——他们也曾经是活生生的。”
  众人的低语声愈来愈高了。大执法要他们安静下来。“请安静!海伦……请说下去。”
  海伦又说了。”如果说海底下有陆地,也就是水面上也可能有陆地存在——就在地平线远处的某个地方。”
  刹那间,窃窃私语成为哄堂大笑。有个人大声说道:“那么,是在哪里呢”’
  跟着又有一个声音传开了:“在什么方向?多远?”
  受到了打击的海伦,一时无言以对。
  老教皇用一种不似他年龄应有的蓬勃活力挺身而出。
  “我的朋友们,”他声若洪钟。“听我说,你们都认识我——我希望你们也信任我。我相信艾诺拉背部所显示的正是前往干燥陆地的路线。我还没解开这个谜……我只知道如果没有她,我永远也做不到。”
  另外一个环礁居民站了起来,说:“我们非听这些胡言乱语不可吗,我们几年以前就认定了所谓干燥陆地只是一个骗局。我们愈早接受这事实,就愈快得到解脱。”
  每个人都忍不住一直点头。大执法只好要大家表决。
  然而每个人尚未举手示意之前,海伦已经知道后果了。

  甲板上的水手已经准备要让拖船上路了。他开始把拖船上所有属于环礁居民的东西都搬上码头。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幅重整这艘船的蓝图,他需要比较好的船帆。如此一来,他必须到水底下那些已经死掉的城市里,费上好几个月的工夫去打捞,再来进行他所需要的交易……
  她来到了他身旁。
  她的脸拉得长长的:“他们不愿去救她。”
  “你难道还存着什么希望吗’”
  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必须了解,他们害怕……他们只是凡人而已。”
  “我不会了解这些。”
  “抱歉。”
  他耸耸肩膀,继续他的工作。“我的确不了解人类。不管他们有没有人性,竟然不去拯救他们的同类。这一点就不是我所能够理解的。”
  她把手按在他的肩头,柔细的手指有如花托一般。“你愿意去追回她吗?”
  “不。”
  她的手松开了。
  暮色已深,新绿洲上没有街灯。或许老发明家会为他们再建一座新的风车塔楼,等着火烟族哪一天再来把它烧掉。
  “你说你不明白那些不去拯救同类的人们,”她的语气中真的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是你又说你也不想去。”
  “她非我族类。”
  他的言语让她哭笑不得。“我以为你和艾诺拉……”
  她露出一种被他打了一记耳光的表情。
  “我要六瓶水,”他对她说:“他们可以拿走瓶子里的杂志。”
  “你会得到的,”她用一种做生意的口吻说:“我会帮你处理。这儿还是有些慷慨大量的人。”
  他继续工作,忽然停下手来,说:“这卷绳子,应该是跟着这艘船的,对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艾诺拉说你是她的朋友。”
  现在好像是他被她掴搁了一记耳光了。他搞不清自己内心究竟是何感想,只觉得胄部很不舒服——是听了她这句话的关系统,或是吃了那碗冷粥使然?
  他假装漠不关心地继续去卷绳子。
  海伦用颤抖的声音低语着:“如果我再见到她,要我怎么对她说?”
  说这些又有何益?难道他没对这女人说过:孩子可能已经死了吗?就算没死,落在那群野蛮人的手里,还不如死了的好。他转身背对她,只管做他自己的事去了。
  他没有目送她的离去。

  那天夜里,她表情严峻,两手抱在胸前,站在码头上。教皇一手揽着她,两人一起看着水手驾着拖船,消失在夜色中。
  “不要怪他,”老教皇轻声地说:“他只知道如何求生。”
  “苟且偷生不是生活。”她说。
  “没错,但却是生活的开端。这也就是为什么将来会有更多像他一样的人,多得成了一个族群了。”这个老发明家的笑声中有些悲凉的意味。“而且,我敢说,像我们一样的人会愈来愈少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三章

  艾诺拉觉得很冷,又很害怕。她脚踝上系着铁链,被铐在一间火烟旗人称为“牢房”的小室中,和一张铁床相连着。
  她内心燃烧着希望,恐惧的感觉倒没有寒冷那么强烈,但她还是不能不哭。她想念海伦,她想念水手。她想起他那艘很不错的三桅船。再者,她透过心灵的眼,又看见三桅船起火了,火舌窜上了船帆,把整艘船给烧黑了。
  于是,她又哭了。
  牢房外面,火烟族的首领——被称为“祭司”的那个独眼龙,从他那些可怕的机动船只所发出的声音获悉艾诺拉已被送进了牢房,他便来到了这儿。
  她听见他和那个卑鄙的金发日耳曼人在说话。
  “最新的进展如何?”祭司问道。
  “她一句话也不说,”日耳曼人说:“光会坐在那儿哭。”
  她虽然看不见,却知道牢房外面在准备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来等候她。一脸病容的医生,身后跟着载有各种筒装气体的小推车,经由他手中的挤压器,把气体送到他的鼻孔里。他另外一只手上拿的是注射器。
  “只要给她一点点,”医生很高兴地说:“她就会把所有的秘密说出来了。”
  “是的,”祭司说:“也有可能置她于死地。”他挥手叫医生站到一边去。“我先和她谈淡看。你知道我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好的。”
  “噢,是的。”医生非常同意,向后退了好几步。
  她听是听见了——但她并不了解谈话的内容。
  牢房的门开了,那卑鄙的日耳曼人跟着祭司走进来了。祭司朝她一笑,像是脸上出现了一道可怕的伤口。
  “这么甜美可爱的小孩。”他说。
  日耳曼人皮笑肉不笑的。
  祭司则是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表情。“这是干嘛?把孩子身上的铁链拿开!难道我们是野蛮人吗?”
  一个全身毛茸茸的火烟族卫兵进来除掉了她的脚镣。
  “好了,”祭司说:“这下是不是好多了?”
  艾诺拉不说话。
  “现在,和我一起坐在床上,拉着我的手。”
  她很不情愿地拉着他的手,由他带她坐在铁床上他的身旁。她没想到他的手竟是这样的柔软。
  “是不是好多了呢?”一种可怕的笑容又出现在祭司脸上。他从一身破烂的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纸盒,里面装了香烟。他拿出一根香烟点燃了,然后把小纸盒凑到她面前。“来一根吗?”
  她摇摇头。
  “那么……这个呢?”
  是她的蜡笔。
  是一个火烟族在三桅船上从她手里夺下来的,她觉得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多么希望把蜡笔拿回来!那么她就可以把这间牢房空荡荡的铁壁装饰一番了。
  但是她仍保持一脸的漠然。她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心里在想:如果是水手落在这人手里,成了阶下因,他的做法将是如何?
  “如果你能够帮助我解决一个难题,”祭司说着.猛吸了一口烟。“它就是你的。”
  她什么也没说。
  “说真的,我有一整盒这种……叫做蜡笔的东西,放在我的库房里。你想要吗?”
  她不说话。
  “我应该解释一下,”祭司的说辞十分合情合理。“你知道,这整个的舰队都是我的。我不是说过:我就是上帝吗,不错,正是如此,我有一大群好部下,好部下。”他摇了摇头,说:“事实上,在这艘老迪司号上,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所有的人了。”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人减少一些?”她问。
  他眨了眨眼睛说:“对不起,我没听清楚。”
  “在环礁城里,”她说:“要有多余的名额才能生小孩。这样子,每个人才能分得到饮水和食物。”
  他一时呆若木鸡,笑容也冻结了。然后他拍拍她的头说:“啊,这不是一个很新奇的建议吗?……亲爱的,但在这儿,它并不适用。你知道:我们是属于永生教会的,人数太多并非问题所在。”
  “噢,真的吗?”
  “是的,是的,孩子。我们的问题不在于人数太多——而在于空间不够。”
  “噢。”
  他拍了拍膝盖,笑容生硬地说:“这个嘛……我听说你背上的刺青实际上是某种地图。”
  她点点头,说:“教皇说过,它是通往干燥陆地的地图。”
  他有如火炬般的烈眼盯着她。“啊,我们现在进入正题了!嗯……你能不能够告诉我……告诉我地图怎么看呢?”
  她摇摇头。
  “你想想看,”祭司轻言细语地说:“你的朋友们确没有谈论过关于地图的事?像是你的妈妈呢?还有那个被你当做宠物的大鱼?”
  “海伦不是我妈妈,”艾诺拉很快地说,“而且,你也不该拿我的朋友开玩笑。他不会喜欢这样的。”
  祭司又眨了眨眼。他脸上有一种滑稽的表情——就好像是他认为她说的话很可笑似的,又好像是他很气恼她说出了这种话。
  现在,他的语气有些不怀好意了。“小姑娘,我才不管他喜欢不喜欢,那畜牲害我少了一只眼睛。如果我再见到他的话,要割开他的脑壳,吃掉他的脑浆——生吃。你觉得他喜不喜欢这样呢?”
  她没有把害怕的样子表现出来,只是用小小的声音陈述着某些事实:“你杀不了他的。”
  那卑鄙的金发日耳曼人上前一步,他看来气得要死。“我来让她住嘴——”
  但祭司举起手来,日耳曼人便停止了动作。
  祭司很轻柔地问艾诺拉:“你说我杀不了他,为什么呢?”
  她耸了耸肩,说:“因为他速度很快,他很强壮,像一阵狂风。而且,他比你们更难缠。”
  祭司双眉一皱,说:“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胆敢这样说。”
  她又耸耸肩,说:“他不是人类。”
  祭司脸上又出现了可怕的笑容,艾诺拉知道那绝对不是快乐的表情,其中含有恨意——他恨水手已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了。他靠了过来,气味非常恶劣。他一定吸了不少香烟。
  “你说你的朋友,说得没错,”祭司告诉她。“他是一个又巨大、又下贱的畜牲,他让我怕得发抖。但他现在不在这儿,他也不会来。所以,没有人可以救你。”
  她咽了一口口水,但表情仍维持镇静。在祭司又热又臭的口气不断向她的脸孔进逼的状况下,这么做相当困难。
  “没有人会来救你,”他又重复了一次。“懂吗?”
  她躲开那张可怕的脸孔和臭味。“他会来的……会来救我。”
  他更向她靠近些。“好吧,那么你最好把我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否则等他求救你的时候,大概只能看见骨灰罐子里剩下的是什么了!”
  她只是瞪着他。
  忽然,他站起身来,表情相当镇静。他定一定神,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很高兴我们有这样一个聊天的机会,”他说,“卫兵,把这小鬼再锁起来。”
  那个毛茸茸的火烟族卫兵把铁链重新拴好,艾诺拉蜷缩着身子,坐在墙角。祭司在日耳曼人的跟随之下,踏着响亮的步子出去了。
  “他会来的,他会找到我,”艾诺拉的头部一颤一颤的,“他会带我走,他找得到我。”
  牢房的门砰然一声给关上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四章

  拖船摇摇晃晃地来到一度不可一世的三桅船旁边。和烧得只剩下了空架子的三桅船相比较之下,拖船显得十分雄壮。拖船的甲板上,放满了工具、武器和其他一些宝贝,那都是原先水手珍藏在他的秘窟当中的东西。如今,他正在原先属于他自己的船只上进行打捞。
  此刻,他坐在外面被烧焦了的他的舱房中。他发现了一张那些野蛮人在匆忙之中错过了的地图,还找到一枝艾诺拉用过的蜡笔。
  他在那张地图上画了一个点,用稚拙的笔划写下了“丹佛”这个地名。这就是他和海伦曾经采访过的海底城市——还是不久前的事。这地图上还标示着许多地点,下面注明了一些早就不存在的城市的名字,像是西雅图、里约、福林特……等等。
  但是在很多地方,只见黑点而不见城市的名字了。古代的大洪水,摧毁了无数的城市,终至不易辨识。
  年复一年,他一直在追踪海底失落的城市,对于他生存的世界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因此,他生存的世界不仅仅是水世界——还有那个在海洋深处的王国。
  但是今天,坐在他被野蛮人摧毁的“家”里,看着他自己画的地图,不知怎么搞的,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回到他的秘窟去——赞美海神!他竟然找到了远在陆地时代一张皱七皱八的地图。他把自己画的地图和这张地图拿来做了一番对照——他不知这样做过多少次了——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但接着,他露出了微笑。
  加上了“丹佛”这个地名之后,一切似乎突然明朗化了,至少可以解释为什么从前对于某些东西视而不见的原因。
  他把自己画的地图藿盖在古代那张印刷的地图上——他画的地图,纸张极薄,可以看穿下面那张……
  ……所有经他标示了点记和地名的城市,和古代的地图不谋而合。丹佛就落在丹佛的位置,里约就落在里约的位置,还有好多、好多重合的地方
  所以,现在他可以指认那些没有标示地名的城市了;他可以……
  另外还有些事情横梗在他胸臆。
  出现了一种他从没看过的东西。
  “天杀的,”他喃喃自语道:“答案出现了。”
  当他漫不经心地把自己所绘制的地图卷起来,放在他从桅船上搜出来的一些东西当中时,他看见了艾诺拉的画——在都是他们三个一起在船上的生活记录。
  水手驾船的英姿。
  发丝随风飘扬的海伦。
  水手把艾诺拉丢到海里吃水。(看到这儿,他笑了。)
  大鲸鱼从水里跳出来。
  他和艾诺拉在戏水。(他的笑容消失了。)
  他温柔地用指尖沿着这些艺术创作简单而生动的线条移动着。如果此时有人得以看见水手的脸孔,那么将会看见他最温柔、最纯稚、最宁静,又最人性化的面目。
  接着,又将看见他的表情一变为严肃坚决。他走上了甲板,向远方眺望。他的眼光既非落在他被烧毁了的船只上,亦非落在可怜兮兮的拖船上,甚至他看的也井不是地平线。
  他在眺望他打定主意要去的地方。
  起风了,他的发丝在风中翻飞,露出了他的鱼鳃,似乎风儿也在殷勤敦促他前往。

  一声枪响,扯破了宁静的夜幕,也惊醒了海伦。她本能地伸出手去触摸艾诺拉——当然,她不在身边——然后,她一跃而起,冲出他们让她和救皇栖身的平底船上的小吊床。
  教皇也醒了。她听见他在上层甲板上的骚动声。她还听见了其他人纷纷在各自的船上行动的声音。很快地.她和其他人一样都趁着阴森而美丽的月光,端详海面。海水亮白得犹如象牙,两个乘着喷射水橇的火烟族破水而来,毁坏了海面的完整。
  两个火烟族,一胖一瘦,同样毛茸茸的,同样邋遢。火烟族的总性好像都是如此。他们两个像白痴一样地咧着嘴,骑着他们的机动装备,横冲直撞。瘦子的喷射水橇尾部不断地喷出黑烟,好像一根延展向天边的黑丝带。
  开枪的是那个胖子。他一手执枪,对天鸣放,像要射下月亮似的。
  海伦住着的平底船再过去一船之遥.是一艘拖船。这新绿洲还没有大门,拖船那儿就成为进入新绿洲中央湖的门户。皮肤黝黑,筋肉结实的大执法站在拖船的甲板上。
  相联在一起的众多船只的甲板上,遍传着众人惊惧的低语。环礁城的执法者皱起了眉头。
  “大家安静!”大执法高呼道。
  喷射水橇发出极尽嘈杂的声音。两个火烟族在相视之余,开怀大笑,像是两个淘气的孩子。
  “你们打算要什么?”大执法问他们。
  “要各种东西,”胖子说:“你们有什么,我们就要什么。对吗,瘦皮猴……”
  那被唤做瘦皮猴的,嬉皮笑脸地回答:“说得没错,憨大呆!”
  那胖胖的火烟族憨大呆,是这一对绝配的智囊。他把手枪插回喷射水橇旁边的枪袋里,两只孔武有力的臂膀交叠在一起.说:“我们在等候。”
  “你们何不上来?”大执法咆哮道:“看看能弄走什么。”
  随着喷射水橇载浮载沉的憨大呆发出鼻音浓重的笑声。“你那一套不管用的。你不想合作,没关系。我们会回去找些同伴来。然后我们就会上来的……我们属于一个宗教团体,想必你也知道。”
  “宗教哎!‘”瘦皮猴吃吃地笑。
  “我们重视分享。”憨大呆强调着说。
  “你们已经摧毁了我们的家园,”一个男人高声抗议。“为什么不让我们安静地过日子呢?”
  憨大呆耸了耸肩,说:“我不知道。就算是信奉宗教的人,也难免有性格上的缺失吧?瘦皮猴,你说对吗?”
  憨大呆想看看瘦皮猴,海伦也朝他那方向看,但忽然间,瘦皮猴不见了!
  只有喷射水橇在无人骑乘的状况下飘浮动荡着。
  憨大呆的表情倒很出人意表地变得若有所思。他在大惑不解的情况下,伸手去拿他的枪……
  正在这时,水手从怒涛之中窜出,由喷射水橇的右方,落在那肥胖的家伙的头顶,他用力打击对方的头部,又把他向后拽到水里。在水底下剧烈地激荡着,他们的手脚时而突出水面,时而消逝不见。有只手上握了一柄刀子。接着,血水在月光的映照下,向四面八方散开,黑色的成分犹胜于红色。
  打斗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水手已优雅地从水底游了出来,跃上最靠近他的平底船。甲板上有几个环礁居民……他们看来很高兴地迎接这个“变种”。
  口中衔着带血的刀子的水手,站稳脚跟以后,把刀子收回刀鞘,走到海伦身边。
  他的神情看来狂野无比。
  却非常人性化。
  “你回来了。”她说着,展开小心翼翼的笑颜。
  “我要去追回那孩子。”他简单地交待了一声。
  水手破烂不堪的拖船和如今成为海伦的居所的平底船,相并停靠着。在一个临时码头上——新绿洲环礁文明的起点——水手正用几个标示着“可乐”和“可口可乐”的瓶子,灌装油料。火烟旗憨大呆的喷射水橇就系在他的附近。
  老教皇在帮他的忙。“你知道吗?”老人说:“和那些下流的家伙相比,你还不算太坏。”
  水手只是看着他。
  “我在说笑话,”老人向他说明,“这是友善的表示。”
  “我知道那图片的意义了。”
  老教皇双眉紧皱,问道:“什么图片?”
  水手不答,一个劲儿地把另外的破布塞到另一个古代的可乐瓶子里。
  “噢,”老教皇恍然大悟,“就是我给你看的东西!是你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我画给你看的!对r!”
  水手点了点头。
  老教皇兴奋地发抖了。“那是地图吗?我一直认为它是的。经度、纬度都有,只是——”
  “它是地图没错,”水手说:“但是,正反调换了。”
  “正反……”
  “调换过了。”水手替他把话说完。一个灌了油料的瓶子里,又塞进了块破布。
  “这世界……”老人眉头百结地说着,陷入深思之中。“难道南北极……倒转了?”
  “你是科学家。”
  “你怎会知道这种事情?”
  水手朝海水的方向呶了呶嘴。“我一直在把海底城市的情况制成地图。”
  “绝妙的主意!”老人说:“你确定艾诺拉背上的地图是正反错置了?噢,噢,我的天啊!太棒了!”
  “把那块破布给我。”
  老人靠近水手,他的表情和声调都显得诡计多端。“这就是为什么你要去追回艾诺拉的理由吗?你可以因此找到干燥陆地,对吗?”
  “我不关心那个。”水手说。
  老教皇点点头,他好像在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说:“是的,当然你不是为了那个。你只是关心那孩子……不过你口头上不承认罢了。”
  水手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但是,以你所告诉我的事情来说,”老人压低了声音。“这么做倒是很值得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很好。”水手说。
  教皇放声大笑,他的笑声意味深长,使得水手也得尽力做出一种似笑非笺的表情。海伦走过来了,天真犹如稚子般的老救皇容光焕发。
  海伦却不像他那么兴高采烈。
  她的脸上有种毅然决然的表情。“我和你一起去。”
  水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一个人去,事情反而简单些。”
  几个环礁居民也围过来了。他们好像是自行成立的一个委员会。
  为首的那个人先开口说:“这事情太荒唐了,追踪火烟族的行动太危险、为什么要找麻烦呢?”
  水手不说话,仍然继续他把破布塞进瓶中的动作。
  “你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那人又说。
  水手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一根小而圆的“擦火棒”,擦出了一朵火焰,然后点燃一个他刚塞好的瓶子里的布条。他把瓶子随手一抛,丢在那个死掉不久唤名瘦皮猴的火烟族的喷射水橇上。
  瓶身炸开了,喷射水橇跟着发动,爆发成为一团火球,把黑夜暂时照耀如同白昼。码头上的众人发出赞叹的呼声,并用手遮住眼睛,阻挡强烈的光线。
  随后他们一起观看着瓶中泄出的油料,拖在喷射水橇的尾部,在水上形成了一道火线,一直沿伸向遥远的地平线,照亮了水手的去路
  他正色凝视海伦,说:“如果她还活着,我要把她带回来交给你。”
  他把炸弹瓶子装载在憨大呆的喷射水橇上,转了个身,循着火线沿伸的相反方向,扬长而去。
  目送他的身影愈来愈远,她跳得怦怦响的心里,跃动着希望。面对着环礁居民们的批评,海伦唯有报之以苦笑。
  有个女人说了:“我们正在浪费宝贵的时间。火烟族一定会回头来找我们的,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另一个男人说:“她说得没错。那个家伙只会让火烟族的报复之心更加强烈。”
  还有一个男人用手碰了碰她的肩头。“忘了那变种吧!”
  他的语气中包含了足够的性暗示——他的鼻息里更有着令人作呕的鱼腥味,海伦光火了。
  她愤而把男人的手打掉,就像那是海鸥的粪便似的。接着,她给了他重重的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回响在整个小小的环礁。
  站在人群中间的海伦说:“怎么样?大家又想溜走吗?我们在此地不过才刚刚起步,你们又准备重来,再建另一个叫做……新新绿洲的环礁城吗,你们迟早必须有一种认知:这种地方永远不能做为我们的家园,我们无法再居住于如此的地方了!”
  她从众人之中挤出来,走到大执法和教皇面前。大执法皱着眉头,救皇的脸上却有种密而不宣的笑意。
  “他们或许懦弱,”大执法对她说:“但他们没有错。他此行无异于自杀。”
  “我要追随他。”
  “你也等于自己在送死。”
  她无奈地摇摇头:“我不在乎。我不能……不能再开溜了。要我躲在后面等待,我也做不到。”
  教皇靠近了些,目光炯炯有神。这个老疯子到底在高兴什么呀?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地说:“噢,亲爱的,我们是不能留在后面,徒然等待的。”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五章

  晨光红艳一如他乘着喷射水橇,追逐于其后的一列火线。他只希望发动液足以维持,使他得以跨越一座一座的浪头。他的视线保持着笔直,正对地平线而去,期待着那儿出现一些什么——在火烟族猛攻环礁城之后,他们的藏身之地仍然成谜。
  水手心里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勇往直前一样,他低语着:“艾诺拉,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除了风、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听见他说的话。
  或许,被锁在某处囚室中的臻子,借由颈背那儿发出来的“叮铃”之声,也昕到了他的心意吧!

  他们把她从冰冷的牢房拖到这间又大又丑怪的房间里来了。不过,它并非全然丑陋——至少,艾诺拉好喜欢挂在天花板上那盏迷人的大灯笼.一些亮晶晶的小玻璃片从灯笼上垂吊下来。但是大部分的图画——老教皇曾经教导她说:用类似这些怪异的色彩组合成的图画,叫做”艺术绘画”——都很恐怖。还有,地板上覆盖着的,竟然是一种可怕的橘色的布。
  她被那卑鄙的金发日耳曼人丢在地板上。她旁边有一张看来软锦绵的大椅子,盖着吱嘎作响、冷冰冰的塑胶布。
  日耳曼人监视着她;鼻孔里插满了管子的医生也在一起。前一天,医生在她的手臂上刺了一针,让她难过极了。整夜里,她高烧不断,发烧的程度比那一次海伦说她得了一种叫做“疟疾”的疫病时,还要厉害。是海伦照顾她,使她度过了那次灾难的。
  她全身仍然冷汗直流,胄部仍觉得恶心。医生给她插针的地方,既酸又麻.还出现了乌青。有时候她还会在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发出病态的哀鸣和呻吟。
  “闭嘴!”日耳曼人说:“不是为了回答问题的话,就闭起嘴来。”
  “他来了,”艾诺拉静静地说:“他会乘着风来,来这儿救我。”
  “闭嘴!”日耳曼人说。
  “恐怕她是身不由己,”医生说,“她无法完全控制自已的行为能力。因为她受了我的‘照顾’。”
  “是你说过她会对我们挖心掏肺的,”日耳曼人很不客气地责斥医生。“但我们听到的只是些胡言乱语,没听到什么答案。”
  医生耸了耸肩膀,笑得有气无力的:“我恐怕医药在水中世界,是一种不太确定的科学。”
  火烟族的首领从一间相邻的屋子,像旋风般地刮了进来,他已换了一件色彩缤纷的袍子,紫、黄、黑、金,拼凑在一起。每一块布片都是一段珍贵的过去。它们的拼凑并不协调——艾诺拉认为非常可怕,但足以耸人听闻倒是真的。
  “我看来怎样啊?”祭司的眼睛——一只跟睛——灼灼生辉。“尽管放心大胆地讲吧!”
  “像个国王一样。”医生说。
  “战斗之王。”日耳曼人加了一句。
  “祝福你们两位,”祭司得意非凡地说:“我自觉像是希伯莱的教宗!”
  他们两个人看来和艾诺拉一样感到困惑,“希伯莱”和“教宗”这两个名字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但是对于祭司显然相当有价值。他在他的两个喽啰面前转呀转的,好像一个穿上了新衣服的女孩子。
  “说真的,”祭司慷慨大量地说:“我要祝福每个人,包括我们这位小朋友 怎么样?我们的小客人还好吗?”
  医生走向胆怯的艾诺拉。“她仍然满嘴胡言乱语地说着她那个鱼类朋友。我的治疗产生了不幸的副作用。”
  祭司皱起了眉头,他的好兴致都消失了。
  “大家都集合了,”日耳曼人告诉他说:“我想,一定都很不安分了。”
  祭司朝艾诺拉呶呶嘴,说:“这个应该让他们很快乐,”他又提纲挈领地交待了日耳曼人一句话:“你知道你的任务吧?”
  “噢,是的。”
  祭司在艾诺拉身旁蹲下了。“等这件事完毕后,亲爱的……我要把你介绍给上主。”
  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他那件五彩缤纷的长袍扫过,把医生、日耳曼人和艾诺拉都留在后面了。医生正在调整那些气体罐子的指针;日耳曼人朝着艾诺拉微笑。那笑容并不令人感觉愉悦。
  她不知道他们对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谁又是“上主”呢’
  不管是谁,她非常肯定的是:她根本不想见到他。

  艳红的晨光消逝之后,晨雾弥漫着。这样的天气,使他的速度迟缓下来,火线铺设而成的道路看来缩短了许多,没入了雾气之中。不过,这已经不太重要了,因为从远处开始传来了一些声音,还出现了一些朦胧的人影。他驾着喷射水橇,朝那个方向驶去。
  不久,它出现了。它耸峙在晨雾之中,犹如一个巨大的海怪!天杀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艘船!
  海神哪!这是他——或者说,是水世界的任何人——生平所仅见的最大的船——这艘从古代留下来的大船,高度超过老教皇的风车塔楼十倍有余。它昂然翘首,当他向它接近时,它像个锈迹斑驳的妖怪,横亘在他头部上方。
  他熄灭了引擎,跳下水橇,进入水中,靠近船底。海水拍打着船身吃水线的部位,好像舔舐着一个伤口。他开始踩着船身上一个个因为生锈之故而形成的洞孔,当做攀登的阶梯。
  好像是爬了一辈子,他才爬到了顶上。船体的弧度是如此地锐利,以至于到了最后,他简直等于是头下脚上地在爬行。他听到一具引擎在他头顶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好像什么昆虫在叫似的。
  这艘船是静止的。所以,那是什么声音呢?什么引擎?他耸耸肩,抛开这个问题,继续沿着生锈的船壳爬行。最后。他十指抓住了船头凸出的尖端,翻越了过去。
  接着,几乎是水世界所有的火烟族都冲着他跑过来.要捉拿他,嘶喊着要干掉他。
  他既迷惑又惊慌地侧卧在甲板上。他很奇怪他的秘密出击怎会泄露的?下一刻,他会不会死掉呢?
  但是随着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嘶喊声仍继续着,却没有一个意图杀害他的火烟族冲过来拉住他。他仍悬在原地,引擎的噗噗声愈来愈响了。
  这时他从船首一个锈孔往里面偷窥,看见其中有上百个——或许更多个火烟族,在甲板两侧散开来,分成两队,各执一条极粗绳索的一端,用力拉扯着,好像在玩一种古代称之为“拔河”的奇特游戏。
  他们似乎并没有看见水手的头部从船侧冒出来。他们太忙了,被他们的任务分了心。
  当那“噗、噗”的引擎声愈来愈大,成为一种怒吼的声音,在他头顶和背后扩散开来时,他立刻明白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了。

  他仍留在最初停留的地方,伸头隐约看见它突破了浓雾——正是不久前他和他的三桅船曾经给予致命一击的水上飞机。当它俯冲而下时,他用手指抓住一些锈孔。和船首贴得很紧,让自己看来很小。水上飞机落在甲板上,它们发出的声响足以震惊世界。
  他从小孔中得以窥见飞机的指示塔是用那根粗绳所缚住的。火烟族的那帮人叫嚣着,用力拉扯绳子,使飞机的速度得以减缓。在机身持续的移动中,绳索在他们的掌握中滑动,摩擦的力量造成了燃烧似的温度。
  最后,飞机在距离船桥数码之外,停止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些火烟族的家伙完成了帮助飞机降落的任务之后,像叠罗汉似的一个倒在上一个身上,口中发出兴奋的呐喊。
  又一次成功的着陆。
  另一种引擎的声音响起——就在他下面——是机动船强的引擎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低头一看,方才他留在水里的喷射水橇旁边,来了一个两人巡逻小组。
  他再透过锈洞看进去,看见那些家伙把一根管子从一个长柱形的装置上卸下来,拖着管子奔向如今已静止无声的水上飞机。管口喷出了一泼油料,洒在甲板上。这时,他们将管口插进飞机装载发动液的油箱。
  甲板上的火烟族,人数太多了。进行的活动也太繁复了。在他下方的火烟族,人数只有两个,都穿着外套,戴着护目镜,其中一个手上拿着鱼枪,正在检查那已无人骑乘的喷射承橇,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这个赌注较有胜算的把握。
  他们终于晓得抬头往上看——但为时已迟——水手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坠落在他俩的中间,一手抓住一个人的头部,把他们往船身上撞去,再“泼刺”一声丢进水里。他自已也潜入水中。
  到了水底以后,他仍是一个手抓住一个,潜向深水处。跟在他们后面的气泡很快就消逝了,但他们是何等强有力的兽类!有一个掌着鱼枪的企图挣脱了他的掌握,用鱼枪对准水手射去。水手把身子一扭,鱼枪刺到了另外的一个火烟族,他立时毙命,暗黑的血水从尸身上汩汩而出。
  执鱼枪的那个火烟族现在手上没有了鱼枪,体内也没有了空气,他挣扎着想要游出水面,从体内涌出了大量的气泡,然后便什么都不剩了。在这当儿,水手一直抓住他的脚踝,拼命把他往下拽,他两手疯狂地乱抓海水,眼睛瞪着他既到不了,也打不破的水面,偶而狂乱地瞟着水手的脸孔,想在水手的脸上找到一丝同情。
  他的找寻终归徒劳。

  不久之后,水手独自浮出水面,骑上喷射水橇,戴了其中一个火烟族的目镜,并穿着对方的外套。
  负责管理“出勤室”的那个火烟族,名字叫做史米提。这是一个很大的场地,刚好在吃水线的位置,利用船边生锈的犬窟窿,架设了往内和往外的斜板。火烟族的喷射水橇斗士便经由这些斜板出入迪司号。它里面的水深高达两尺。有些交通工具——修护状况不尽相同的——沿着四周的铁壁一字排开。两个迫不及待的家伙楚昂和地健冲近来,催促他替他们修好喷射水橇。打从上次出袭绿洲以后,他们的装备便不能使用了。
  难道他们不知道他是大忙人吗?
  “我会负责,我会负责,”史米提告诉他们。“我是专门负责确认水橇安全性的人。你们这些白痴。难道要贸然出动,惨遭横死吗?”
  一辆驶近了的喷射水橇,声音嘈杂,使他把视线移向外表生锈的洞口。他两脚穿着蹼鞋,涉水走向洞口,两腿分开,两手插腰站在那而,眼睛斜睨着洞外的大雾。
  “郝斯?”史米提问道:“是你吗?天杀的,把速度降低些,慢慢开进来。”
  但是那喷射水橇的引擎反而发出了更大声的怒吼。
  “该死的家伙,我叫你慢一点,你会——”
  这句未完的话语就成了史米提最后的遗言。喷射水撬飞进了“出动室”,对准他的胸部撞个正着,撞出一个大洞,害死了他。
  水手以矫健的身手一下子就刹住了喷射水橇。他发现自己置身于火烟族的喷射水橇出动室,两个面露惊异之色的火烟族,踩着室内的浅水,向他靠近。他只是静坐在那儿,等待他们有所行动。但他的手正做着拔枪的预备动作,他的枪是死去不久的憨人呆留下来的。
  “你害死了史米提!”其中一个说。
  另外那个竟然在……大笑不已。
  “好棒的落地技术!他妈的!”第二个对他叫嚷道。
  另外那个摇着头:“史米提这家伙就是爱挡路。”
  “不错!”第二个随声附和,“好像会惨遭横死的人是他。”
  “不错,”第一个说:“真是脑袋‘锈斗’了。”
  说完,他们两个勾肩搭背地走出去了。他们的笑声也愈去愈远。
  水手感到非常惊奇,却也松了一口气——这些火烟族真是一种稀有、奇特、又愚蠢的族类——水手下了喷射水橇,带着那把枪,撇下了喷射水橇和那个做了他人肉登陆板的火烟族。
  穿过一个通往船内主体的出口——它是用最粗糙的技术切割出来的——水手几乎是步步为营地走着。突然间,从他头顶上传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他豁地一转身,刀子已经出了鞘。
  “这就是他!”声音再度响起,是从一个外表覆布,被钉在与头部齐高的铁壁上的盒子所发出的。这盒子是什么玩意儿?竟能说话吗?
  盒子又继续说遭:“起来!兄弟姐妹们,转动你们的眼睛,看着你们谦卑的恩人!打开你们的心胸,向着你们谦卑的恩人!他是你们是魂的牧者,也是你们人生的领航人——他就是迪司号的祭司!”
  这个盒子传出声音,是由船上别处所发布的讯息吧?
  不管它说的是什么话,也不管它是从哪儿传来的,他根本不想听这种话。他猛打那个盒子,好像它是仇敌的脸孔。他把它从墙上扯下来,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收好刀子,继续前行。深入虎穴,内心只希望目镜和外套能够使他通行无阻。
  那两个目击史米提死亡的火烟族——楚昂和迪健——不久以后又回到了出勤室。史米提的职务已经由一个自愿者所取代了。
  然而就在入口的外面,距离近得连雾气都不能掩饰的地方,有些东西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他们站在史米提毫无提防就被杀掉的地点,楚昂看到外面一艘空荡荡的巡逻艇……还有两具飘浮着的尸首。
  “有人闯进来了。”
  “他妈的,”楚昂说,“这家伙还就在我们眼前呢!”
  “不要告诉祭司。”迪健说。
  “怎么?等着被杀掉吗?”
  他们上面传来大家欢迎祭司光临的呼声。要是祭司盛大的夜晚被突击者的行动破坏了——楚昂很难想像大家的下场。但如果这一切竟是那鱼人的杰作呢?迪司号上盛传着被抓来的孩子一直在说那个妖怪会来救她的事。
  “把话放出去,”楚昂说:“一定要找到他。”
  “非此不可吗?”迪健问道。
  “非此不可。”楚昂十分坚持。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六章

  从迪司号的船桥上看过去,甲板上的火烟族,其行为已趋近于暴动。他们大叫大嚷着,冈为期盼着抵达干燥陆地的梦想而兴奋着。背上有刺青地图的小女孩此刻已落在他们手里了。可说是有恃无恐。但就另一方面说来,他们也深感不安、焦虑,他们厌卷了空洞的承诺。即使是最低能的人也知道船上的补给品愈来愈少了,铁壁的拆卸是他们制作弹药唯一的资源。同时,环礁的数量也在大量减少之中。
  不过,当他们的领袖登上船桥时,他们还是爆发出狂野又热情的欢呼。领袖的微笑,以及他身上那件五色杂陈的袍子,更深入地引爆了他们内心的火花。
  祭司谦恭地微笑、招手——开始是向大家打招呼,然后成为示意大家安静的手势。
  他站在一个麦克风前面,后面站着医生和他的火烟族议会成员。他开始了演讲,宏亮的声音不但散播到甲板上,还遍传了船上每一条通道,每一间舱房。
  “造物主的子女们,”他的头抬得高高的,“这条船上信仰坚定的公民,也是集各种优点于一身的朝圣者……大家听我说。我……见……到……了……一种……幻影!”
  但从一群瞪大了眼睛,崇拜祭司的群众之中,突然冒出一个憎厌的声音.这足以显示他们的喜悦与绝望之间的牵击是何等的薄弱!
  “我们厌卷了种种幻影!”那个抗议的声音在高叫。“你许诺我们的陆地呢?”
  另外一个人也随声附和道:“对!对!那个承诺该怎么办?”
  祭司对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根本无动于衷;他的火烟族手下都是些孩子,有着简单的灵魂。他非常清楚如何控制他们。
  他一无所惧地继续用权威的口嘲说下去。“一个多么了不起,多么伟大的幻影,当它出现在我面前时……”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戏剧化地低语着:“……我哭了。”
  感情丰富的火烟族.大家齐声惊叹起来。
  ”是的,孩子们。”祭司的声调又扬高了,“我哭了!因为你们知道我看见的壮丽景色……你们猜得到是什么吗?”
  每一双稚气的眼睛和每一张野性的脸都张得大大的。
  “……我看见了陆地!”
  “陆地!”反对者的高声尖叫。完全被盖住了。
  人群中欢声连连,快乐、希望和信心洋溢于整个甲板。
  祭司露出淡淡的笑意,等待众人自行镇定下来。他反正不急。

  在祭司的房间里,艾诺拉蜷缩着身体,倒在地板上.等待救援。她觉得好多了。手臂注射的地方仍然酸痛,但至少她的胄部不再那么不舒服,神智也相当清明。
  他会来救她的。她知道他会的。
  那卑劣的金发日耳曼人在一个放满了瓶子的小柜子里搜来搜去。他咧开嘴巴笑了。举起一瓶标示着“琴酒”的瓶子,偷喝了好几口。然后他皱眉看着透明瓶子里降低了的液面,用一个小杯重新将瓶子斟满。
  “你不该做这种事情的。”她说。
  他只感到稍微的被刺伤。
  他转了个身子,长长的金发飘动着。看样子,他好像忘记了她就在跟前,也或许是他没想到她还有着生命力。
  “你会倒楣的。”她讽刺他。
  “噢,我忘记了。”他说,“你什么也不怕。你那畜牲宠物就要来救你了。”
  “不错,”她说。把身子挺直了些。“不过,他并不是个畜牲。而且他随时都会给你致命的一击。”
  他笑了,感到相当有趣:“致命?”
  “是的,随时。”她肯定地说。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墙上悬着的一个盒子里,一直都有祭司的声音传出,但在过去的几分钟里面,除了欢呼的声音外,听不见别的。
  这种情况似乎使日耳曼人非常紧张。他一直在踱步。
  她又进一步地刺激他。
  “你知道的,他杀过很多人。”她说。
  “说得没错。”
  “这是造物主私下告诉我的。”祭司的声音传来。
  “他对谁也不会仁慈的,”她说:“他甚至杀害过小女孩。”
  “我们必须去那里,”祭司又在说:“在那儿安居乐业。”
  ”他杀害小女孩,是吗?”日耳曼人向她展现了极、笨的笑意。“我真高兴听见我和他有某些相同的嗜好。”
  艾诺拉用心吞了一口口水。也许刺激他并不太好。

  水手沿着一条甬道行走。显然他溜上船的事情已经造成了某种程度的警觉,因为到处都看见巡逻人员在匆匆忙忙地行动。他们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体。即使他穿了外套。戴了目镜,仍然不容易混杂于其中。
  他决定避开他们。暗中行动。小小的讲话盘子里——有些高悬在壁上——一直有祭司的声音传出来。并且还可以听到欢呼连连。
  他由此判断:大部分的火烟族都聚集在一个地方,聆听他们的领袖的训示。照理说,他们所在之处应是甲板。
  “……我们将在那整整一大片的泥土上。实施机械化、现代化以及独占化!”从水手头顶上方的一个盒子里传来了祭司向他的族群所做的承诺。
  金属走道上响起了脚步声。
  越过栏杆那边,一条沉重的铁链挂在那儿召唤他。他探出身子一看.它至少向上延伸了两层船板的高度。他抓紧铁链,开始攀爬。
  站在船桥上的祭司,一手挥拳。一手紧紧把持着面前的麦克风。他的长袍官服随着他的姿势飘扬着。他被放大了的声音似乎震撼了下层的甲板。
  “如果我们逢山,就开路;遇河,就筑桥,”他高声说道:“因为,我的孩子们,我在谈的是‘进展’!”
  “进展!”全体一致发出高昂而和谐的声浪。

  在船桥附近的祭司作息区中,日耳曼人的神经已濒临崩溃边缘了。他一直在等候祭司把他的任务宣布出来。他又回到酒柜前面,冒险喝了一些琴酒。只要日耳曼人在瓶子里掺了水,祭司绝不至于误判的。
  “我们将要吸吮并饱尝一切的甘美。”祭司的声音简直要把古代的扬声器弄坏了。“我们的干燥陆地!”
  “说呀!说呀!”日耳曼人不耐烦地嘟哝着。“说出来呀!”
  “你在紧张,是吗?”孩子的声音响起来了。
  他转身瞪了她一眼。“我没有紧张。”
  此刻,火烟族人人双脚顿地,双拳捶地,诵念着:“干燥陆地……干燥陆地……干燥陆地……”
  这种声音足以使得神智最清楚的人发狂。
  “你的脸孔全涨红了,”孩子在说。她大大的眼睛里流露着责难的意味。“海伦说过.一个人只要脸上红红的,不是晒了过多的太阳。就是喝了太多的欢乐液。“
  “我才不管海伦说了什么狗屎!”
  “我想你不是因为晒太阳的关系。”
  “说对了,”他重重地把琴酒放在酒柜的台子上,朝她走去。“我要剁了你这小鬼——”
  舱房门打开了,医生拖着他的瓦斯桶等装备走了进来。日耳曼人只好罢手。
  “时候差不多了,”医生说,“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日耳曼人说,“我们正在谈她的朋友。”
  “那个鱼人吗?”
  “事实上我们谈的是那个女的,”日耳曼人回答。“她说她的名字叫做‘海伦’。这也不枉我陪了她一下午了。”
  “亲爱的,你另外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医生问。
  “他没有名字。”
  “倒也是的。”医生说。
  “不错。你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名字吗?”
  “亲爱的,你何不把理由告诉我?”
  “这样子,死神就找不到他了。”
  医生瞄了日耳曼人一眼。那眼神极为恐怖。
  “他也没有家,”孩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难道那该死的药效还没有消失吗?“他没有关心他的人,也没有他可以关心的人。他什么也不怕……尤其不怕人类。到了水底下,他可以听见好几百里以外的声音,看见好几百里以外的东西。”
  “闭嘴!”日耳曼人伸手按住挂在他腰间的刀柄。
  但孩子还是说个不停。也许是因为她无法停止吧?“他可以躲在中午太阳的阴影里。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你身后。你根本还不知道,他就把你宰了。”
  日耳曼人抽出刀子,“咻”地一下,划过孩子的面前,再射进椅子扶手。刀把在她的面颊旁边震颤。
  医生似乎饱受惊吓。“噢,亲爱的。”他说。
  但孩子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你给我住嘴。”日耳曼人向她走了过去。倒在橘色地毡上的艾诺拉瑟瑟缩缩地往后退。
  “他会来救我的,”她说:“你们等着瞧好了。”
  “是吗?”日耳曼人弯下腰去,她用小小的手保护自己。
  他把插在椅子扶手上的刀子拨起来。
  他又把脸孔凄到很接近她脸孔的地方。“我倒希望他来救你,”他说:“这样,可以给我一些盼望的事。”
  孩子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反倒显现出一种冷竣的眼神。突然间,她用大人般的口气说:“我会记得你说过了这句话。”

  带领搜索队的楚昂瞄见一个火烟族的顺着铁链往上爬,前往上层的走道。“那边的家伙!”他大声叫喊:“证明你的身分!”
  但那人不晓得是听不见,还是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上爬。
  楚昂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刚才发现的尸体当中,有一个的目镜和外套不见了。这个闯入者——极有可能是鱼人——大概冒用了他们的装束,扮成他们其中的一员。
  楚昂迅速地集合了一批人,向梯子那儿跑,想去切断那人的去路。
  不过,待他一回头,其见一条铁链摇晃着,空荡荡的,似乎在嘲笑他。

  在上层的走道上,一个火烟族的被摔落地面,他的颈子被人从后面掐断了。掐死他的双手,非常的有力气。随后还从他一只完全没有了知觉的手上。取走了一把手枪。
  水手把手枪塞进外套口袋里,顺着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往下走。有些脚步声冲着他的方向过来。一听之下可以知道来者人数更多了。他伸头观望了一番,看见了金属的顶粱,他便一跃而上。
  他头部的右方,正巧又是一个盒子。上播着祭司荒谬的言论。“看看我们自己!因为有了我们。才有一切的创造发明。”
  他下面有个火烟族慢慢走过来了。那人脸上一把毛茸茸的胡子,眼睛凸出来。像鱼眼一样。水手两手抓住梁子,两腿一踢,跳下来挡着了他的路,并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意图置他于死地。
  水手把那人拖离了地面,拖到离开甬道足足两尺的地方。他的两腿还在痉挛似地晃动不已。
  “干燥陆地不但是我们的目的地,也是我们的命运之所系!”
  由于突遭袭击,那个火烟族丝毫无能为力。纵然他的两臂还是自由的,向上举起,想抓住那从天而降的偷袭者。
  “我们难道不是人吗?”祭司在盒子里问道。
  那个火烟族还想点头表示肯定的意思,但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挣扎了。接着他便失去了所有知觉而毙命了。
  “虽然我是头号人物,”祭司说:“我要跪下来……”
  那火烟族的尸体,在掐着他脖子的双手松开了以后,跪落在地。
  “我恳求伟大造物主的指示:我怎能找到这个地方呢?”
  水手趴到地板上尸体的旁边。在他再度出发前进之前,搜罗了更多的武器。
  “伟大的造物主告诉我说:‘有个小孩会带你去!’”
  日耳曼人抓住了孩子。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祝你幸运!”目耳曼人拖着她走向门口,“该你上场了。”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七章

  祭司一手摩挲着麦克风,一手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说:“大家看——使我们得到救赎的工具!”
  日耳曼人一手拖着孩子,踏上船桥的阶梯。她没有抗拒,说来已经够合作了。祭司所说的“救赎工具”。指的正是这孩子。
  要替他们领路的,也是这孩子。
  日耳曼人像是捧着一座纪念奖杯似的,高高地把孩子举给下面的众人看,以平息流言。大家像疯狂了似的喝采尖叫。
  “看看这些人。”孩子的话并不是特别对谁说的。
  “小姑娘,他们不是人,”祭司轻声说着。把她的上衣从肩头卸下。“他们是我忠心的同类……而且,谢谢你使我再度赢得了他们的灵瑰。”
  于是祭司命令他金发的副司令把女孩子背部的刺青记号显示给大家看。一看之下,他们个个张口结舌。欢呼的声音都平息下来了。
  “她是我们蛮荒世界的领航者,”祭司对着麦克风说:“她是我们黑暗中的指引!她已把通往干燥陆地的路径指给我看了!”
  下面的众人高叫着,表示他们的兴奋.他们的认同。祭司朝日耳曼人呶呶嘴,要他把孩子放下。
  “大家都是虔诚的圣徒,”祭司说。他们都安静下来倾听他的智慧。“我们的命运就在掌握中,因为今天是我们的升天节!在这神圣的一刻降临在我们身上之前,让我挑一个东西做为奉献给伟大造物主的牺牲吧!,‘
  祭司把手伸出去。他的一个顾问把一个标示了“杰克·丹尼尔”的瓶子塞在他手里。下面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把瓶子在栏杆上砸碎,玻璃碎屑和欢乐液都喷在那孩子的身上。
  “许久以来,这是我们一直在期盼的一刻!”祭司双手握拳,迎向天空,眼睛也看着上方。“我们立即加速行动!”
  下面甲板上的火烟族,人人高喊着“哈利路亚”,井对空鸣枪。喧嚷的声音混而为一,有如雷鸣。到后来,甲板上的人潮开始退去,每个人各自去执行任务了。
  迪司号内,刹那间火烟族散布于各处,有的从杆子上往下滑;有的从楼梯上跑下来;有的沿着绳索和铁链下坠。
  带领着搜索队追闯入者的楚昂,又发现了两具尸体,还差一点儿被绊倒。
  在外面,绳索从船头抛掷出去,和一些拖船结合在一起,拖船的引擎正在急吼。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迪司号这艘巨无霸仍是纹风不动,直到划桨从吃水线以上的那些锈孔伸了出来,一下一下地划着水。
  迪司号的下层,是一些划船的奴隶。他们在火烟族的管理和吆喝声中,一下一下地摇着特制的巨型划桨。这些头脑简单,却四肢发达的人,成了一部人力发电机,以和谐完美的动作,完成了艰巨的任务……
  ……这是几个世纪以来的第一次——迪司号驶出了港口。
  船桥上的祭司用胜利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一幕;甲板上的火烟族还在陆续离去。
  满溢出他心胸的,是无比的得意。他对医生说:“船在动了。”
  医生皱眉问道:“往哪个方向呢?”
  祭司却夸张地耸着肩膀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医生的眉头愈皱愈紧了。透过了管子,他的鼻音更显得浓重。“你说什……”
  “别人担心,”祭司拍拍他私人医生瘦骨嶙嶙的肩胛,说:“他们划了一个月,也猜不出我的主意。”
  “但是……”
  “你给我听好!”祭司说:“我不会告诉那些畜牲,说我们还没有猜出地图的意义。但一定要让他们忙个不停,直到我猜出来了为止。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我既然答应了他们,就会遵守我的承诺。就算是必须把这孩子背上的皮都割下来,也在所不惜。”
  孩子听见了他恐吓的说辞,却毫无反应。她静静地站在日耳曼人身边;他手上还牵着那条拴着她脚踝的铁链。身上被淋了欢乐液的她,幸而没有给玻璃的碎渣割伤。
  祭司望着几乎全空的甲板,皱眉问道:“那人是谁?”
  甲板上还有一个戴了目镜,穿着外套的火烟族。就在他们的下面.抬头往上看。好像不知道演说已经结束了。
  “那人是谁?”祭司先问了问日耳曼人,继之朝下对那人大喊:“你为什么不去划船?”
  那人摘下了目镜;日耳曼人惊呼失声:“天杀的——是他!”
  孩子站到前面去,高兴极了。“是他!”然后,她看看祭司,又看看日耳曼人,用一种儿乎是同情的口吻说:“你们两个人可有得瞧了。”
  她冲到栏杆边,向水手招手。但那祭司却用力敲击她的脑袋;日耳曼人也死命地把她拉回身边。
  祭司俯身于栏杆上,瞪着下面的鱼人。“喂!鱼先生!”
  “我只要那个女孩。”鱼人回答他。
  日耳曼人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在祭司耳畔说:“在他面前,割开这女孩的喉管。让她的血流到甲板上,流向他脚边。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祭司笑了,多么可爱的建议啊!难怪他喜欢这日耳曼人随侍在侧了
  不过,现实的问题叉来了,他几乎是用悲伤的语气对他的副司令说:“我们不能这样做,除非等我们找到了干燥陆地。”
  “不要自说自话了,”日耳曼人很生气地说:“把她杀了,剥下她的皮来,您还是可以拥有那该死的地图!”
  孩子在呜咽,她紧紧抓住医生污渍斑斑的裤子。显然医生是他所能找到的较有同情心的人。
  “不行!不行!”祭司说:“她已经成为我们的象征了。我想:一个富有宗教意义的象征,是不能任意宰割的。”他拍了拍日耳曼人的房膀说:“不过,在理论上,我很喜欢这个意见。”  ·
  鱼人的声音传了上来:“怎么样?把女孩交给我吧!你们可以先把她背上的地图复制下来,我不在乎!不过,你们得让我们回到海上去,这样才公平。”
  “公平。”这两个字好像是祭司对他自己说的。然后他又朝下对鱼人说:“我一直认为你很笨。但是,我的鱼类朋友,我低估了你——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你可以给我的火烟族部下开一堂叫做‘白痴’的课。”
  “我要那女孩,只是如此而已!”
  祭司脸上青筋跳动,这次,他是真的在穷嘶乱吼了。“在我们这水世界,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她交给你?”
  鱼人从外套里拿出一根点火棒,把它点燃了,举到前面——它前面有个东西,正是不久以前船上的火烟族用来替水上飞机加油的管子。
  加油装置是和船上的油料相连结的,油料供应则由祭司手下的“人体测探仪”负责管理。油料也许是愈来愈少了,不过,下面至少还有三艘加油船的油。
  把迪司号和迪司号上的每一个人都炸掉,这些油料绰绰有余。
  “你知道这个会通往哪里的,”鱼人把那小小的火光拿到管口上,“我把它丢进去,你们都会被烧掉了。”
  祭司身后传出了医生可怜兮兮的声音:“大家都会被烧掉了。”
  祭司只是笑脒眯地俯视鱼人:“我们不要使出什么……激烈的手段。我的意思是说:她真的值得你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吗?”
  孩子此时显然相当地害怕。她一直往后退。退到黑影中。“他做得出来的。”她说,“他做得出来的。”
  “我问你:你是真的要这个孩子吗?”祭司的话语盒情合理,“毕竟,她从没停过嘴!”
  “我早就发现了。”鱼人同意他的说法。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地图吗?她在你手里也够久了。你足足可以复印这地图一百次了!”
  “她是我的朋友!”
  祭司把两手举向天空。“啊!伟大的造物主,同情我吧!一颗眼泪从我圣洁的脸庞滴落下来了!你会为了这个小朋友而死吗?你不知道烧了船,她也会死吗?”
  鱼人耸了耸肩,说:“万一有必要的话。”
  日耳曼人两手紧抓着栏杆,瞪着下面鱼人手上的那朵火焰。“他是吹牛不打草稿的。”
  “他没有吹牛,”孩子的声音响了,“他从不吹牛。”
  “闭嘴!”祭司伸手想打她一巴掌,却被她躲开了。然后他又回到栏杆边,用很和气的声音对鱼人说:“我的朋友,我不相信你会把火棒丢到洞里去。”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除非你很笨,”祭司说,“否则就是你疯了。”
  鱼人盯着祭司,眼光丝毫不放松,同时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祭司一望而知:这孩子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他真的有大麻烦了。
  “你这么批评我的时候,实在不应该面带笑容的。”鱼人对他说。
  他张开手掌,火焰落下了,落到加油的装置上。顺着管子往油料的方向窜过去。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八章

  祭司其实大可不必心慌意乱地尖叫着:“不!不!不!”来做为警讯的。因为他手下一帮火烟族爪牙早已抱头鼠窜。纷纷冲下了船桥。他瞥见那孩子贴墙站着,但她的重要性已不再是第一优先了。
  求生才是第一优先的事情。
  日耳曼人没有逃走,另外两个深受祭司所倚重的卫兵也没有逃走。他们只是傻傻地站在那儿,被他们所见的事吓得一动也不会动了。
  “不要光是站着。”祭司大吼大叫着。“杀死他!”
  水手在甲板上拔脚飞奔——日耳曼人和那两个火烟族卫兵冲下船桥,尾随其后。
  祭司的心思一直在运转:在一艘即将爆炸的船上,到哪儿去寻求掩护呢?
  他又把眼光瞥向那孩子——但她已经不见了。可能她已经穿过她最信任的朋友所穿越过的同一扇门逃跑了。
  在这当儿,火焰顺着油料所在的地方——通过又长又深的路径——一直沿烧。最后它将落在油湖里。在那儿,祭司的人肉测探仪坐在一个筏子上,度日如年。
  火焰落入了油湖,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待那人肉测探仪听见了声音时,他面前已筑起了一道高高的火墙,还有更多的火光越过无边的黑暗,向他冲过来。一下子,他就被死亡团团围住了。
  他微笑着,他刚好有足够的时间来发表他的感想。
  “感谢造物主。”他说。
  他身旁火焰熊熊,忽然爆炸了,他成了一块发光的人肉炭,结束了他悲苦的生活。同时由于他的燃烧,一个大火球冲破了一道已锈蚀了的防火壁。船上到处可闻轰隆轰隆的爆炸声,火焰开始向上窜升,迪司号正饱受焚烧和爆炸的震撼。
  在划船的奴隶,个个已是挥汗如雨了。有一个正想转头去问伙伴:“这儿是不是愈来愈热了?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这时,他们脚下的地板被轰掉了,火舌冒上来,把他们吞噬了。接着,更多的火焰从桨洞往外钻。整艘船成了炼狱一般。
  当然,里面热得不得了。
  祭司沿着一条走廊往下跑,他脚下的地面在震动。他听见了远处的爆炸声。但一声比一声更接近了。连续不断的爆炸,使得他的船整个要坍掉了。
  他跑着跑着,差点儿没和他最忠心的飞机驾驶员撞在一块儿了。对方歪戴着破破烂烂的飞行帽,气喘吁吁的。
  祭司抓住他的手臂,说:“你要去哪里?”
  “祭司。船就要炸了! 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我们?我还以为是你在邀请大家!”
  驾驶员狂乱地点着头:“飞机上有够我们两个人坐的位子!”
  祭司点了点头,说:“而且,只有两个位子。”
  他从飘飘的长袍下拔出一把手枪。在那驾驶员还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就开了一枪。接踵而至的爆炸声,仿佛是对于这一声枪击的回应。驾驶员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倒在金属地面上。
  祭司把尸体踢到一旁,继续前行。
  他的水上城堡遇到了劫难。他手下的白痴军队连渐瓦解了。但他已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要是他的头脑不这么聪明,怎配称为祭司?而且他相信“明天会更好”,这个信念是绝对不会动摇的。这便是他之所以从这一群强盗的乌合之众之中崛起的原因。
  他有一条生路。在这船上,只有两个能够驾驶水上巡逻飞机的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已经死了。
  但在他回到甲板去。找到那加了油的水上飞机之前,他必须先找到那个他不小心遗漏了的东西。
  那便是他的地图,人肉地图。

  楚昂的搜索队渐渐减少到只剩下两个火烟族了。他在甲板的下层走道上行走着,手里拿着枪。他脚下的楼板因为爆炸而拼命震动。
  “这是那鱼人搞的把戏!”他大吼大叫地对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人说。“如果那杂种给我逮着了,我非射他一枪不可!”
  正在这时候,伟大的造物主似乎给了楚昂一个回应:有条人影从上方一个粗制滥造的舱口。重重地落在了甲板上。
  这人穿了一件火烟族巡逻队的外套。但他并不是他们自己人,而是那个闯入者。
  鱼人。
  突然间,楚昂疯狂地开枪。但子弹都射到了金属地面和墙壁上。
  开了如此多枪,却毫无作用,因为没有一枪打中了目标。
  楚昂尽力自制,以求射击的准确性。就在这当儿。闯入者一个转身,便抽出一把手枪往楚昂身上乱轰一阵。有些射到了墙上,有些在楚昂身后那两个火烟族的身上开了花。水手又抽出一把枪来,结结实实地把他们三个射了个鲜血四溅。铁壁上开满了血花。
  水手看见那日耳曼人和另外两个火烟族从船桥上奔下,尾随他走来,他便蹲在那舱口之下。等到他击杀了方才那三个火烟族之后,他就拔脚飞奔。往一条走道跑下去。
  他必须停留在甲板下的这一层,目标是回到甲板上,再直上船桥,以便找出那孩子的踪影。她不在下面——下面除了大火和连连不断的爆炸之外,什么也投有。
  浓烟不断从甲板问的锈孔冒出来。他跑过一个转角处。那儿突然出现了一个愈来愈大的窟窿。他无法再前进丁——而自它以下所有的通道也会被阻断;好几个在另外一端的火烟族试图跳到窟窿这边来。却不慎堕下。被窜高的火舌吞噬了,发出凄惨的尖叫。
  他万般无奈地往回走,找到一条往下的阶梯,带领他走向这条已奄奄待毙的船体内部。艾诺拉留在上面——但是,天杀的,他却在这儿。被逼得往下走。
  当水手沿着走道蹒跚前进时.一个由上面而来的火烟族,抓住了一根铁链,晃呀晃地坠落在水手的右方。
  水手抽出枪来,指向那张丑陋的脸孔。扣动了扳机。
  “咔啦”的一响,使他想起两把手抢的子弹都用尽了。
  那个火烟族笑了,既高兴,又放心——在他笑得很高兴的脸上,可以看见好几个洞洞——水手又替他加上好几个洞。他以枪管用力打击对方的脸孔。并把他撞翻到栏杆外。先是响起了很大声的哀嚎,然后声音愈来愈少,那个躯体也随之跌入了下面的炼狱。
  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水手转过身子,用枪柄打在另一个火烟族的脸上,让对方的鼻骨陷入他很少派上用场的脑袋里。那家伙倒在地上死掉了,另外一群火烟族又向他围拢来,一面开枪射击,使得他四周枪弹乱飞。水手将没有了子弹的手枪投射过去,希望至少打中为首的其中一个,他便可以从对方身上抢到一把手枪。
  铁链在他身旁摇摆。
  这个策略是从前曾经奏效的。
  他跳起来抓住其中的一条,紧紧攀住,子弹呼啸着掠过他的头部。然后一声枪响——若是这颗子弹射在他身上,那他无疑会被劈成两半的——但它只是击中了铁链的环扣,使它断开了。
  他的生命线松动了,一直打着转往下滑。他又赶紧跃过去抓住另一段铁链,带着他往下滑。但他知道这种行程只是暂时性的,因为不久之后,它将通过滑轮的地方,把他摔进炼狱之中。
  他抓着铁链晃来晃去,想要使自己落在两层楼板之下的一处较为开阔的走道上。这样子,他会比较安全。但就在他晃到走道上方时,一个畜牲一对淡黄色的眼睛向他迎来。
  那是带了两个火烟族,一路尾随鱼人而来的日耳曼人。他在途中听到了枪响。但等他到达枪战现场。为时已迟,鱼人已经离开。楚帛和另外两个火烟族倒卧血泊之中。
  他沿着鱼人可能行经的路径追逐下去,他也曾碰到了走道尽处的那个大窟窿。他推测水手可能先往下走,再找路回到上面甲板,以便找寻孩子。
  这时,他心生一计。(这是使他和那些头脑简单的火烟族有所区分的重点。)
  他带了那两个人,往他主人的座车那儿跑去。
  他心想:我早就想要驾驭那个怪物了。
  他很快地集合了足够的火烟族在后面推动,他自己则操纵离合器。当引擎发出了怒吼时,他感到无比的快意。他乘坐着祭司专用的座车。耀武扬威地出发去捕捉鱼人了。
  水手曾经看过“陆舟”,不过都是一些生了锈的、不能行动的。它们都被埋藏在海底那些经他发掘出来的城市里。
  这艘陆舟——上面载着笑得疯疯颠颠的日耳曼人,他坐在挡风玻璃后面——是无比生气勃勃的。它的引擎发出轰隆巨响。在铁链上晃荡的水手,不巧地正要撞到它行驶的路线上。
  滑轮的铁链在子弹击断的地方松开了,水手的身子猛烈地一晃,撞上了“大陆舟”的鼻端,只差几寸就把他逮个正着了。此刻,已经松脱的铁链把水手摔在金属地面上,那车子很快地冲来撞去,准备从他身上辗过。
  车子的铁轮在急转之余,迸出了火花。日耳曼人的歹毒用心,不问可知。一个火烟族的站在日耳曼人身旁的座位上。用车上的机枪瞄准水手。
  水手站起来了,举枪射击。第一发子弹便射穿了挡风玻璃,又直贯那火烟族的胸膛。日耳曼人本来已经在奋力从挡风玻璃往前看了,现在那火烟旗血淋淋的身体又扑倒在他身上,于是陆舟便晃来晃去的搞不清方向了。
  当那车子撞上一根柱子的时候,水手及时从车行的路径翻滚出去了。日耳曼人的头颅给撞得弹了起来,歪到车轮的一边。
  水手开始奔跑。
  他没有看见日耳曼人从陆舟里爬出来。脸上鲜血淋漓的。但他听见那人愤怒的尖叫。声音在铁壁间回荡。

  也许他该用些时间去把那杂种给宰了,但他已无暇多虑。他窜上一道扶梯,在迷宫似的走道里寻找通路,以便返回船桥。
  船身已开始猛烈摇晃。即将倾覆了。他碰到了少数的火烟族,没有进行任何打斗。因为他们都在忙着逃跑、尖叫,找寻够大的锈洞,准备跳船,加入一些已经乘坐小船或喷射水橇的火烟族的逃生阵容。还有一些只会游水逃跑。或是在水里快要溺毙了。
  因此他也不必花费时间去宰杀任何一人了。
  这场战斗中,什么也不留下,只留下了战斗的标的——小女孩。

  她就在那儿!噢!该死的,应该说他们在那儿才对:距离五十码以外,在一座扶梯上。察司把那小女孩拖在身后,爬上扶梯。水手没有出声。祭司和小女孩都没有看见他。他的出现将给他们带来大惊奇。
  但他往他们那儿跑过去时,惊奇的人倒是他了。一个小爆炸使他的身子飞了起来。随后他重重地落在地上。他总算站好了,就像一个火烟族似的,从头到脚被火焰封锁了,他的身躯扭动着。乱跳着,一路尖叫不已。
  他心想:至少我没有着火。
  但就某方面而言,他就像着了火似的跟在小女孩和她的绑架者身后。
  艾诺拉本来也是尽力在黑漆漆的、又浓烟四起的走道迷宫中寻找通路。待她转过一个拐角的时侯,刚好碰撞进了祭司的怀抱里。
  现在,火烟族的领袖正拖着她走回船桥。
  “看见那个了吗?”他指着甲板上的飞机说。甲板上还有好多火烟族在惊惶中四处乱窜,跳下船去,躲避漫天的烈焰。“那就是你的救星。”
  “你的船快要炸了,”艾诺拉说,“那也是你的大幻觉吗?”
  他在她身边跪下。一手揽着她。他的呼吸中有股浓重可怕的烟味。“亲爱的,你赐给我一个新的视野吧!一个只有我们……你和我……两人的宗教,还有干燥陆地上的一间小茅屋。”
  “你说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个成年人。
  “噢,我知道你对我而言太小了一点。”他说着,站在她后面,一手紧紧抱住她,害她都快要哭出来了。“但我很愿意撇开这问题。只要是受到造物主祝福的夫妻,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问题。”
  “你是个混球!”
  “也许吧……不过你将会发现我有很多的内涵。”
  于是他拖着她走下船桥,上了甲板。在一片混乱中,走向那等待着的飞机。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二十九章

  水手跌跌撞撞地上了船桥,靠在卧在那儿的一根鱼枪旁边。他的目光缓缓游移于下面甲板上的一片混乱之中。他看见那些火烟族一个个在裂开的钢板间找寻出路,火焰在中间燃烧。
  这种情况之下,只有祭司一个人冷静且粗暴地把艾诺拉塞在飞机后面机枪手的位置上。那独眼的畜牲会操纵这玩意儿吗?
  显然,祭司至少自认他的能力足以驾驶这架飞机。因为他已钻进了驾驶舱,把引擎发动了。
  但是,该死的!飞机宛若在百万里之遥。水手如何能够赶到甲板的那一端,加以阻止呢?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他的身体不就靠在答案上吗?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工具箱——就在这鱼枪的旁边。他抓起一根很粗的绳子,绑在鱼枪尾端,然后架好鱼枪。
  他正要瞄准目标发射出去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在说:“泥土人!你当时该买一杯水请我喝的!”
  水手转过身去,看见了他——那个日耳曼人,长长的金发滴着鲜血,脸上红肿瘀青,眼露凶光。但他的笑仍流露出一贯自满自大的意味。
  同时。他向外伸出的一手,竟有着超人意表的稳定,还握了一把手枪。
  水手眯着一双眼睛,发射了一种轻易可以宰杀一头鲸鱼的武器。
  日耳曼人的手枪还是开火了,接连不断地射出了子弹……
  ……但那只是反射动作使然——是由一支已不能和一个死人的脑袋做良好沟通的手,做出了筋肉抽搐的动作。鱼枪射穿了日耳曼人的手部,再射入他的胸膛……
  “水世界没有什么是不要钱的。”水手一脚踩在死人的胸口上,向他提出了忠告,同时把鱼枪拔出来。
  甲板上的水上飞机正要起飞了。水手眼睛——那可不是普通人的眼睛——凝聚在甲板靠近船头的地方。用什么好呢?他稍一思索之余,露出了笑容。
  他射出鱼枪,鱼枪后面系着绳子。插在距离船首数码的甲板上,很接近水上飞机起飞用的斜板。这时,飞机已快要滑出跑道,登上斜板了,鱼枪连同绳子却赶在它的前面。
  水手拉紧了绳子,绑在船桥的栏杆上。又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根铁棒,觉得蛮合用的,他翻越栏杆,把铁棒架在绳子上,两手各执铁棒的一端。
  然后,他跳了一下。
  他顺着绳子往下滑,掠过了甲板,尽可能地和飞机较量速度。飞机翘着尾部,正要起飞。
  在驾驶舱操纵飞机的祭司,一见到水手,忍不住恶言诅咒。即将登临起飞斜板的飞机,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愈来愈快了。
  但接着,它的速度迟缓下来,像是轮子陷入了泥沼似的。仍然在利用绳索下降中的水手咧着嘴笑了,燃烧中的甲板把飞机的橡胶轮融化了!
  已滑到飞机尖端的水手,把双手一放。落在甲板上。他从甲板上拿起方才在船桥上就瞄见的尾钩缆索,很快地把它套在一个支柱上,那沉重的铁索在他手中,轻若鸿毛。他把铁索拉紧了,以至于它好像是为了绊住一个不小心走路的人而往外伸的一条腿似的。
  飞机的着陆装置被铁索打了个正着,两个轮子被打掉了,发出金属磨擦的厉声嘶叫,飞机以腹部着地的方式滑上了飞斜板……
  ……然后,飞机头下尾上地倒于斜板之外的地方,撞上了船头,虽未曾毁,但受创颇重,它歪向一侧。折损了一翼,引擎报废了,飞机也永远飞不起来了。
  他本来蹲在支柱后面,现在冲出来了。飞机的发动液很快会使它成为一个大火球,他必须赶紧把孩子弄出来。万一她因此受了重伤,甚至说是死了,那么他终其一生将度过无尽的不眠夜了……即使他知道孩子和那个火烟族的狂人在一起,生不如死……
  血淋琳的毫无知觉,瘫在轮子上的……是谁呢?或许已经死了吧?有什么会比后座上的东西更重要?——那孩子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不胜恐惧之状,但她还活着,水手把她从飞机残骸弄出来的时候,她肤色黝黑的可爱脸庞,虽见瘀伤遍布,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他把刀轻轻放在甲板上
  “你走得动吗?”他问她。
  “我可以跑的!”她微笑着说。
  他知道事实上没什么可笑的。船体立刻就要四分五裂了,甲板像波浪一般。不停地上下起伏,甲板下面——不是最下面,爆炸连连,使得船身摇晃不已。他拉着她的手,往船桥的方向看,想订出一个策略,这时一个可怕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了。
  “如果我不能夺得干燥陆地。”是祭司在说,“你认为我会让某个什么会走路的鲶鱼拥有它吗?”
  这个火烟族领袖一手执枪,瞄准了水手和被水手紧紧牵着的孩子。他的衣服已被烧得更破烂了,脸上血痕遍布。刚从飞机遗骸中钻出来的祭司,无比稳定地对准了他的目标。
  “朋友,我们同归于尽,”祭司说,“就这么说定了。你得为我的族类陪葬。”
  水手心里正在想:或许可以在他射击之前,先扑到他身上去。这时。突然有个里面塞了油料破布的瓶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祭司脚下,它的爆炸威力不大,却令人相当满意,把祭司摔得四脚朝天。他所射出的子弹一点儿也没有造成伤害。
  水手惊讶之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和孩子两个仰望天空,看看是什么神氏为他们送来了这份礼物。
  上空飘浮着的,是老教皇那可爱的汽球!
  气球已换上了战斗装备,它的蓝子部分有铁板做为防护。防弹气球装置里.有着三张熟悉又亲切的脸庞,分别是老教皇、海伦和大执法。大执法的手中另外还有一个炸药瓶,他已准备要将他引爆了。
  通常水手喜欢解决的是他自己的问题。但这一次他决定来一个意外。
  “艾诺拉!”海伦的呼唤听来是打招呼,同时也是想要确认孩子依然无恙。她从气球旁边投了一根绳子下来。
  他们还来不及抓紧绳子,甲板中央又发生了一次威力强大的爆炸,将甲板一裂为二。忽然间,水手、艾诺拉和祭司所位在的那一半甲板开始全速滑行,他们都倒向裂缝的边缘,然后随着甲板坠入深不可测的海水中。
  水手抓住了摇摆不定的绳子:“艾诺拉!”
  孩子从他身旁溜过去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原本脚下已经站立不稳的祭司,跌入大海以后,便缠住艾诺拉的大腿不放。他们三个人仍旧结合一体。
  “我要把你两叶小小的肺挖出来!”祭司向她吼叫。
  “你太饶舌了。”她也大声回应他。接着便把身体向后一缩,用另一只行动自如的脚,踢中了祭司的左眼眶——也就是他那一只坏掉的,用眼镜遮掩起来的眼睛。镜片碎了。祭司哀嚎不迭。
  他就这么给松开了。
  他的躯体离开了甲板,“啪”的一声落水了。
  水手开始攀绳,艾诺拉紧抱着他的腰。子弹在他们身旁穿梭呼啸,有些打在气球的铁甲上。一个跨坐在船上、随着船往下沉的火烟族,正举枪攻击往气球那儿攀爬的他们,也想射下飘浮在空中的气球。
  大执法将炸弹瓶往下丢在甲板上,那名火烟族停止了射击。他的行为是每一个善良的火烟族都会做出来的反应:他躺了下去,成为一个全身冒火喷烟的超级笨蛋!
  水手在海伦的援助下,一半靠自己爬,一半靠海伦来拉,总算带着艾诺拉爬进了装甲篮中,得到了安全的庇护。

  除了遭受坠机之痛以外,还历经数次爆炸,以及在海水里被漫灌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祭司竟然还是大难不死。他从象征他权威的大船旁游开。等他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的时候,他就开始涉水而行。
  一面涉水,他口中一面发出了诅咒。
  “天杀的,”他喃喃自语道:“我不剁了他的头,搞他一个屁滚尿流,我就不是人!”
  一辆机动车呼啸而来,水花飞溅在他身上。一个乘着喷射水橇的火烟族停在他身旁。
  “阁下的专用船只!”忠心的火烟族大声报告。当他的喷射水橇完全静止了以后。他便伸出一只手来。“到后座来!”
  “谢谢你了!”祭司跨上后座,问道:“载着两个人,发动液的消耗量比较大,是吗?”
  “不错。阁下!”
  祭司从那人的腰带上拔出手枪,对准他的后脑就是一枪。
  “和我所料想的一样。”祭司说着。动手将他的尸体推落水中。“不过,毕竟要谢谢你载我,我是真心的。”
  有个黑影从他上方飘过来,他抬头一看,是那该死的气球,他把枪口转而对空射击。骂尽了一切他所知道的脏话,还创造了很多新的脏话。
  当子弹打在装甲气球的保护板上时。篮子里的每个人都本能地低下头来。
  “不用担心,”教皇说,“我们不至于受伤的。”
  就在这时候。连发的子弹击断了一根绳子。致使气球失去了平衡。篮子也忽然倾斜到一边,把孩子摔出去了。
  “不!不!”海伦大叫着伸出手去想抓住孩子;水手也是一样,但已经太迟了。
  艾诺拉无助地往下坠。眼睛圆睁着,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落进水里。海水连个水花都没出现。好像只是冒了个水泡就把她吞没了。
  祭司在下面。跨在喷射水橇上,呲牙咧嘴地望着天空。并以胜利者的姿态挥动着手枪。“一杆进洞!”他大声地叫喊:“一杆进洞。”
  他耐心等侯着,看看孩子会不会浮出水面——她真的出来了,一边吐着气。一边在划水。
  他发动了引擎,召唤他的喷射水橇部队过来。虽然他的部队人数锐减了,但还是有三个分别从沉船不同的方位冒出来。形成一个三角队形迎向他。这一小撮火烟族的幸存者,热切地希望加入他们首领的重建任务。
  祭司从喷射水橇上的一个袋子里抽出一把刀来,向空中划了一下。并哈哈大笑。他要用这把刀割下她的头,带着她尸身上的地图跟他走。
  看见首领抽出一把刀来的三个火烟族,便一古脑儿地向那正在涉水的女孩子围拢过去——他们的手里都拿着拼凑而成的手枪。
  于是,那三人部队和他们荣耀的主子,分别从四个方向包围了那小小的,在水中浮沉不定的目标。
  在上空的水手,把修理气球的重大责任交给大执法,他正尽力使飘浮的篮子不要裂开。老教皇正尽量安慰几近于歇斯底里的海伦。她很想随着孩子后面潜入水中,固然这非上上之策。
  水手倒是有一个比较好的计策——至少比海伦的要好。他把断了的绳子很快地收回来,非常欣赏它的弹性和韧性——其实这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在水世界称是珍贵的资源——橡胶。
  仅仅是数秒之间的事,却恍若过了好几分钟。他收回了橡胶绳,摸到了它被子弹射断的地方,然后他弯下身子,将绳子的尾端绑缚在两个足踝上。
  “你在做——”大执法想要搞清他的意图。
  但是海伦心里很清楚他的打算。她微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极不自然。她点了点头,他也点了点头,两人之间颇有会心。他以水中世界无人可与伦比的优稚姿态,像天鹅一样地从蓝中投身空中,橡皮绳在他身后,仿佛一条穷追不舍的鳗鱼。
  娴熟地划着水的孩子,无比惊恐地瞪着向她包围过来的追兵。
  水手大呼一声:“艾诺拉!”
  她仰着一看,只见他俯身将她两臂抓住,千钧一发之际,他还对祭司投下最后凌厉无比的一瞥。橡胶绳弹回去了,带着水手和他最珍贵的的掳获物返回天际。

  就在他和另外三名喷射水橇骑士会合之际,祭司的眼前出现了他生平最后一次幻觉:他自己的死亡。
  他举起两臂在空中舞动着,表示抗议。但这姿势泣有维持多久,没有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历时之久。桔色、红色和蓝色的火球冲上了天。只差一点点就会撞到正由蓝子旁边分别由大执法和海伦拖进去的水手和艾诺拉。
  海伦把孩子紧紧地接在怀中。快乐的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滚落。她向那个救了孩子的人投以探深的一瞥,表示她的感激之情。
  那个人竟也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情绪奇异地起伏着。虽然她们不是真正的母女,她们的重逢却令人深深感动。
  艾诺拉回头过来看看他,说:“我刚才在游泳。”
  他点点头,笑了:“我看见了。”
  然后他们一起看着下面那条大船的尾部没入水中,还发出“汩汩汩”的声音。转瞬间,祭司一度雄壮的大帝国,除了一些漂流的杂碎之外,什么也不剩了。这些残破的碎片,有些是没有生命的机械,有些则是人类,但它们没有任何一样是可以运作的了。

  不久之后。繁星当头,照亮了气球的航向,但他们此行并非前往新绿洲。
  气球上每个人都睡了——海伦和艾诺拉相拥而眠,显得十分满足;教皇四平八稳地躺着,鼾声连连;大执法像婴儿般地蜷曲着身体,做着安详的美梦。
  除了水手以外,每个人都睡了。
  他在控制气球的航向。
  他已按照某一特定的地图,定好了航线。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第三十章

  几天以后。存粮递渐减少了。乘坐着装甲气球的这个小团体,在厚厚的云层上飘浮着。掌舵的水手引领气球向下走。等他们从云层里现身后,眼前呈现的是热带景色的海市蜃楼。
  只不过,那并非海市蜃楼。
  那是一个岛屿……不是环礁——是真的土地,干燥的土地。
  干燥陆地。
  岛屿的主体由山脉构成,但它不是没有生命迹象的岩石山,不,不会是——眼前被雾气所笼罩的岛屿,隐隐约约透露着绿意——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这么青翠的绿色——海草的绿是不一样的!
  还有一处海滩——海滩上,洁白的细沙闪闪发亮。一排树木沿着海滩生长。好多好多的树,种类繁多。比他在任何杂志或书本上看过的都来得多。
  然而,在水手的心里,这座夭堂艘的岛屿还是有些让他不安定的感觉。
  其他的人。包括教皇、艾诺拉、海伦,以及面怒心善的大执法在内,看见了天堂般的岛屿,既未发出喜乐的欢呼,也没有像古时候的人那样和它打一个招呼。他们未曾流泪,甚至也没有露出欢笑。
  远行的人回到久别的家园——他们的脸孔正是如此。
  但是带领他们来到这儿的水手——即使他全身被美好前景的光耀笼罩着——他知道他的家是在大海中。

  小溪流从岩石上奔腾而下,注入一个池塘中。
  太美妙了——水手的心思亦飞驰着,但总感觉脚下这片……这片土地……好像不是真的。不是那么踏实。
  老教皇跪在池塘边,两手捧起一捧水。水滴从他指缝中渗出,他贪婪地细细品味。
  “太新鲜了!”他的大声赞美。盖过了水声淙淙,“所有的水都很新鲜!”
  大执法站在通往山边的小路上,朝下大喊:“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因此,在海伦为首,艾诺拉尾随其后的情况下,他们沿着山边往上爬,穿过了菜蔬、树林。有些树叶又长又亮,像是绿色的大刀片。但绿色并非此地唯一的色调——还有红色、桔色的树叶,看来是如此地明灿,犹如直接注视着阳光。
  老教皇回头顾殿后的水手,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陆地,“它不会移动。”
  “我注意了。”水手说。他踏出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并极力压制自己晕眩的感觉。
  后来,当他们来到一处空地时,雷声大作。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水手,靠在一棵树干上,以免摔倒了。
  这时——天杀的——一群四条腿的畜牲,眼睛都发出狂野的光芒,鬃毛飘扬着。全身筋肉浮突,血脉喷张——从他们面前飞奔过去,卷起了一大堆的尘沙。
  多么雄伟的景观啊!
  “是马!”海伦喜孜孜地说。
  水手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从那棵树旁走开。
  “看哪!”海伦又叫了起来。
  另一边的远处,有些聚集在一起的房子,一律是棕黄色的,不知是用什么当做建材?枯干的树叶吗?
  “小茅屋,”海伦向他们说明,“这就是所谓的‘村庄’。”
  于是,她兴奋地往那些茅屋那儿跑去,艾诺拉紧跟在她脚后。但是当她俩站在外面赞不绝口的时候,反而是教皇和大执法首先进入了中央的那栋茅屋。
  海伦和艾诺拉也跟着进去了。
  但水手丝毫不感兴趣。倒是草丛里有样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艘船,比独木舟好了一点点而已。
  他不安的感觉消失了,向那艘船连跑带跳地奔过去。

  海伦在艾诺拉的伴随之下。走进了茅屋,对于老教皇和大执法所发现的东西,感到很好奇。
  但他们所发现的,只是死亡的遗迹。一对相拥而亡的骸骨,好像是两个死在对方臂弯中的情人。他们的骨骼都因为病毒的侵蚀之故而发黑了。
  旁边一张简单的桌子上有很多东西,只有一样东西深深地吸引了海伦:是一张上面画了地图的纸……和艾诺拉背部的记号完全一样。
  “他们……他们一定是自知就要死去了。”教皇压低声音说。
  “我们应该让他们入土为安,”大执法说:“我听说陆地人的习俗就是这样的。”
  “不错。”海伦加以证实。她正注意着孩子面对眼前可怕中自有其宁静的场面的反应。
  艾诺拉没有哭.她走到桌子旁边。海伦以为她是去查看那张地图的,但她却打开了一个木雕的小盒子。
  盒子掀开以后,盒子里不晓得有什么装置,让它发出了好听的声音:是音乐。
  那可爱的音调,是一种她们所熟悉的曲子。
  是艾诺拉经常迎风唱着的那首歌。
  “我回家了。”孩子平静的语气说。
  海伦看着老教皇。他的眼中——和她一样——闪着盈盈泪光。他向海伦点点头,那意思好像是说:“我们都回家了。”

  海伦皱了皱眉,某人不见了。
  “水手呢?”她问。
  “你说谁呀?“教皇问道
  ”我们就是这样称呼他的。”艾诺拉说。
  海伦已经冲到茅屋外面去了。
  她在海滩上找到了他。她知道可以在这儿找到他的。却又害怕在这儿找到他。他正把一条小船推向蓝色的大海。
  “我不明白。”她说。
  他转过头来看看她。稍稍有些诧异的样子:“你不明白什么?”
  “是你把我们带来的,你和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一样属于这里,”她耸耸肩说,“也许你属于这儿的成分比我们还多。”
  但他没有说话,又开始推着小船,穿越沙滩。
  她跟在他后面,却没有帮助他:“你在找什么?你认为在海上能找到什么?”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然后又把视线投向波光粼粼的大海,“老教皇有一次说过,在某个地方可能会有像我一样的人。”
  “噢……”
  他向她展开了笑颜:“如果我遇到了像你一样的人…”内心存着希望,又富有勇气的人……我就会把这儿的一切告诉他们。我还会告诉他们,一个女人如何找到了这地方。”
  她忍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是我们一起找到的。”她说。
  他点了点头:“不错。”
  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你先不要走,等我们给你帮上一些忙。你最好在船上存些饮食和补给品,你多久会碰到一个像这样的地方?”
  “一生只有一次。”他说。
  海伦、教皇和大执法带着他们搜集到的一切东西。来到沙滩上。水手已经不复记忆他独自一人生活了多久。这些人给予他的温暖,竟使他产生了感动,这才令他意外。
  艾诺拉没来给他帮忙。她坐在一块圆木上,眺望大海,表情忧郁不欢。
  他走过沙滩,到了她面前,说:“这是你一辈子第一次无话可说吗?”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也不看他。
  “唱一首你的歌吧!”
  “你讨厌那首歌。”
  “我喜欢听你唱。”
  她仍不肯抬眼看他。于是他在她身旁跪下,很靠近她。
  “艾诺拉……”他碰了碰她的手臂,“……我必须走了。”
  她这才抬眼望他,蓝色的大眼睛里饱含了泪水,“但是,你还回来救了我。”
  “当然啦。”他说,“你是我的朋友。”
  她投入他怀中,眼泪跟着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们?”
  他拍了拍她的背部:“因为我不属于这儿,”他用严肃却温柔的眼光望着她,同时向大海的方向呶了呶嘴,说:“我是属于那边的。”
  “你属于这儿。”
  “不,”他轻轻地说:“这儿……显得太奇怪了。我脚下的东西都不会移动。”
  孩子用急切的语气说:“海伦说那叫‘晕地症’很快就会适应的。”
  那种情绪刹那间又充塞于他的胸膛——多奇怪!多可怕!同时又多美妙啊!
  “对我说来……比这更严重。”他说。
  孩子的嘴唇抖得很厉害。
  “我……我不能使你改变心意了,是吗?”
  “……是的。”
  她站起来,拿出她藏在身后的东西,是那个木雕的小盒子。她打开盒子。音乐演奏了起来。是一首歌。
  她的歌。
  “你把这礼物带去,”她说,“要常常想着我。”
  她吻了他一下,流着眼泪跑开了,跑回村庄。
  水手走到小船旁边。海伦在那儿等着他。教皇和大执法走上前来迎候他。老发明家肩上背了个袋子。
  “那个是什么?”教皇指着音乐盒问。
  “这是我的。”水手回答的声音中有着防备的意味,其实他并不想这样的。“艾诺拉给我的。”
  “我相信是的,”教皇慈祥的脸上出现了微笑的纹路,他温柔地用一手搭在水手的肩上,“我也要给你一些东西。”
  老人卸下袋子,让它落在沙滩上水手的脚旁。
  “是泥土,”教皇说;“不要把它都卖给一个地方……或者说。我该鼓励你早早把它卖光了,这样你才会早一点回来看我们。”
  大执法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有些笨拙地说:“流浪人,我只能给你这个。”
  “这样就够。”水手说完。他们像是两个并肩作战的伙伴。劫后余生,四目交射之余,千般滋味尽在不言中。
  教皇朝大执法点点头,暗示他说海伦和水手之间可能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于是两个男人离开了沙滩,返回村庄。
  海伦站在一旁,水手忙着收拾他的朋友们很慷慨地为他准备的补给品。
  “你觉得真是这么容易吗?”她问。
  “什么事?”
  “就这样远去海上?”
  他喉头哽住了,把一个村人从前用的陶罐放到小船上,罐子里头是些清水。“没说过这很容易。”
  “我——我也有些东西给你,是你在旅途中可能需要的东西。”
  这些礼物让他深感不安。
  “如果我也有东西拿出来交换,”他说:“我心里会好过些。”
  “不,这是免费的。”
  “水世界没有什么是免——”
  她说:“就让这次首开先例吧。”
  他紧紧地盯着她。
  “我要给你的是一个名字。”
  于是,她把名字告诉了他。
  “我……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他说。
  “我说过不需要交换的。”
  “这是免费的。是我送你的礼物。”
  他非常温柔、非常小心地吻了她。

  他们穿过树林,来到山顶靠近一块岩石旁边的空地上,看着他的小船越过蓝得发亮的海水,进入茫茫的白雾之中。小船愈来愈小,终于没入无边的大海远处。
  就算看不见他了,海伦和艾诺拉仍互相牵着手站在原地。
  “那个名字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那是一个很早、很早以前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从战争中回来的伟大战士。”
  “一个古老的故事吗?”
  “是的。”
  “海伦,说给我听,把故事说给我听。”
  海伦开始叙述那个故事。等她说完了以后,她和孩子已离开了岩石边。但她们差点儿被什么给绊倒了。原来地上是一个古代插过旗杆的遗迹——想必是这样的——她们看到那痕迹的旁边,一半被水土掩盖着的,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牌子,上面这样写着:“一九五五年。希勒瑞和诺格首次在此埃佛勒斯峰登顶成功。”
  海伦拉着艾诺拉的手。穿过树林往山下的村庄走去。她们一面走着,艾诺拉一面唱着歌。但她的歌已经改变了。  “有一个男孩,住在风中……住在风中”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

尾声

  ……有个住在风中的男孩,他的母亲是月亮。
  孩子们,那是什么意思?海伦告诉艾诺拉的,是个怎样的故事呢?
  是这样:有个伟大的战士,扬帆出航了。他受到海神的诅咒,十年之内都在海上飘荡,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错,这是个悲哀的故事,所幸它有个快乐的结局。
  最后,诸神垂怜他。他们唤起一阵风,把他一路吹送回家——回到他家人的身旁。你知道吗?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们,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园。
  他叫什么名字?尤里西斯。
  是的,这就是海伦送给水手的名字。
  他会回航吗?
  噢,但是,我的孩子们:老艾诺拉已经厌烦地不想再讲这个故事了。另外还有一个故事……

  【-全书完-】

《未来水世界》 作者:马斯·阿罗·祁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