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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面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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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面天堂》
作者:七月

正文 背面天堂

  沙凌娜遇到叶飞的时候,她已经在黑暗中度过了14个年头。
  沙凌娜出生在黑暗天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睁开第一眼时周围的世界的样子——沙凌娜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和她14年生命中绝大多数时间一样,周围的一切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
  这里的世界,就是揉成一团气味和声音,超过一米外的世界永远是飘渺的蜃景,唯有伸手能及的周围才是真实。沙凌娜便在这样的黑暗天顶慢慢地长大,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平静地活着。在可以预想的未来,沙凌娜也以为,自己将永远这样活下去,直到某天,自己在沉睡街,或者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长眠下去。
  直到她遇到叶飞为止。
  那时候,沙凌娜刚刚从一个不知道多长的睡梦中醒来,整个身体因为过度的睡眠而有些涨痛,她反反复复醒来然后倒下许多次以后,终于拼命挣扎着爬了起来——她知道如果再睡下去,恐怕这个梦就是永远那么长了。周围一片寂静的冰冷,带着一股潮湿的锈味儿。睡觉前留下的食物已经散发出腐败的酸臭,沙凌娜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掰掉干肉和面包外面霉变的壳,大口地填饱自己的肚子。
  她的母亲离开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沙凌娜只是稍稍担心了一下她,又觉得头晕起来。冷而干的面包和熏肉让她感到喉咙里好像火烧一样。身旁的水桶已经见底,于是她站起来,决定去找些水。
  这场睡眠比她想象的还有长,她走了两步,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僵硬,浑身发麻,神经泛起点点的刺痛,好像一个生锈许久的机器人一样,关节干涩。
  黑暗天顶是一张巨大冰冷的金属蛛网,如同上空纠缠盘结的雨林。对于母亲的比喻,沙凌娜丝毫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但她会把它记住,就好像自己真正懂了一样。她们在这个光秃秃冰冷的钢筋当中填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木板,布,钢铁,粘土,将这些空网填起来,就好像筑巢的鸟一样,在金属树枝之间搭上自己的家。
  这里没有水管,更不会有植物,但是如果沙凌娜运气好,她可能会在金属织网纵向交织的夹缝里找到一点点凝结下来的水滴。如果运气够好,这些水可能甚至没有腥味儿,只有一丝淡淡的锈味儿而已——这比用钱买到的水利令喉咙发腻的腥味要舒服得多。
  脚下的钢筋只有手臂来长,沙凌娜迷迷糊糊地在这样的道路上前进,虽然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跌下去,在下面交织的钢筋横梁中跌得粉身碎骨,但十余年的习惯已经成了本能,就算梦游,也会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
  轻轻地跳到另一只钢筋之上,沙凌娜闻见随风飘来的一股男人的味道。
  沙凌娜所遇见的男人里,有的是发馊酸臭的死亡味道,有的是粘稠的体液味道,更多的,是肮脏刺鼻的恶臭。然而这时候,她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干燥的汗味儿,夹杂着一丝血腥气,好像坚硬的干肉一般。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呼吸沉重,身体散发出滚烫的热量,但是那种滚烫好像是生命将要燃尽的温度。
  她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去。这个男人躺倒在钢筋上,右手从金属边缘垂下去,无力地悬空晃动着。沙凌娜小心翼翼地碰了他的脸一下,摸到一串胡茬,男人呻吟了一下,没有动弹。她小心地把他扶起来,靠着竖立的钢筋坐好。
  “你还好吧?”沙凌娜问道。
  “水,”他呻吟着说,“给我一点儿水。”他挣扎地动了动,试图把手伸进自己胸口的口袋里,“我有钱……”
  “你怎么了?”沙凌娜问。
  “从上面摔下来了,没事儿,给我点儿水……”他说。
  黑暗天顶从来没有相互帮助的概念,每个人都在生命边缘挣扎,就连拯救自己都来不及。但是不知为何,沙凌娜想要救这个男人。
  “等等。”她说,就像一只猫一样轻轻地跳开了。沙凌娜有些匆忙和慌乱地在复杂的蛛网里寻找,一点一滴地收集在缝隙里积攒的水珠,甚至不得不冒着失足的危险在钢铁小径之间跳跃,上下攀爬,她不敢离开太远。尽管如此,她还是花费很长的时间。
  回到男人身边的时候,沙凌娜发现对方的气息已经平稳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他似乎没有受太重的伤。
  “水。”她递给他那张浸满了水的纱布,他一下就塞进嘴里,拼命地将它吸干。
  那幅湿润了喉咙之后痛快的模样,让沙凌娜一下子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起来。
  “谢谢。”男人说,有些艰难地从口袋了掏出了张钱,“给你。”
  这时候,整个钢筋横梁突然猛烈地颤抖起来,正如蜘蛛网被巨大的飞蛾撞上一样,嗡嗡地乱颤起来。
  然而在黑暗天顶,不会有食物撞上来,撞上来的只有杀手。
  巨锤巡逻过来了。
  沙凌娜已经来不及考虑该不该接受男人的钱,就一把将这个比自己高大沉重的人拉起来。
  “你还能动么?”
  “勉强。”他说。
  “跑吧!”沙凌娜叫到,辨明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拉住他朝另一边跑去。
  脚下的钢筋乱颤,他们每一步都塌在地狱的边缘,每一步都可能踩滑跌下去。声音越来越响,巨锤已经近在咫尺。
  已经来不及逃跑,他们将自己的身体藏在盘根错节的钢筋角落,努力地躲起来。
  “哐,哐……”巨大的声响在钢筋之间回荡,乱麻一样的回音好像把周围的世界都照亮了。
  沙凌娜遇见过两次巨锤,但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那到底是什么,她也毫无概念,她只知道那巨大强壮的钢铁怪物在黑暗天顶四处游动。巨锤的名字,来自他行动时巨锤敲击版的巨响,但是沙凌娜相信它决不仅仅是一个巨锤而已。它所经过的地方,一切原本损坏的金属构造都会复原,损毁的道路会恢复,锈蚀的钢铁会焕然一新,拆倒的立柱会重新树起来;而人们搭建的一切,从家巢,扩宽的街道,甚至来不及躲开的人也一切消失不见,留不下一丝踪迹。
  “哐,哐……”巨锤就在身边了。
  沙凌娜和男人挤在钢筋网格中,听着外面的巨响贴身滑过。不知为何,沙凌娜却意外地觉得极度的平静。她贴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到他身体瑟瑟发抖。
  “你害怕么?”沙凌娜小声地问。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说:“怕。”
  害怕什么呢?她还来不及问,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一切发疯地颤抖起来,他们依着的几根钢铁轰然破裂,两个人直端端地掉了下去。
  没有尖叫,也没有伴奏。砰……
  撞上一根斜拉的柱子,橡皮一样弹开,朝下,撞在一根一人多宽的巨大平台上,在朝一旁弹开之前,男人一把抓住旁边一根钢梁,稳住了自己。沙凌娜只感到软软地一撞,掉进了他的怀里。
  男人呻吟一声。沙凌娜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他潮湿的呼吸让自己面庞发烫。于是她小心地起身,试图站起来。这时候男人原来抓在钢梁上的手猛地伸过来,狠狠地将沙凌娜压在自己的身上。
  “别动,那东西还在上面。”
  嘀嗒,嘀嗒。水从上面一点点儿地滴下来,不是凝在钢铁上的冰冷,而是滚烫。
  哐,哐,上面的巨响不断,钢铁变形的声音顺着钢梁传来,在她们身下颤抖。他们那样贴着,死亡的威胁令他们浑身滚烫,沙凌娜不知所措。
  突然间,从头顶那交织的钢筋之间,那个巨大的神秘的强大的巨锤里,闪烁出一道青色的电弧光。那道电弧,透过巨锤身体的缝隙,在那片混乱的蛛网间拉出一圈狰狞的切画。
  在那狰狞的一闪中,沙凌娜看到了自己一生所见过第一个男人,他满脸胡茬,从眉心到嘴角拉着一条长而深的伤疤,在那样的光线下,如一道透颅而出的深深裂纹。
  然后,整个世界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又过了好久,那巨响远去,不闻踪迹了。

  那个男人叫叶飞。这个名字远没有那个人有特点。
  他住在离沙凌娜住地73根钢梁的地方,朝上2根钢梁。当沙凌娜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她就跑去找他——而她的母亲总是不在家,沙凌娜从来不知道母亲在干什么,母亲总是很久之后回来一趟,带回足够的钱,面包,肉。于是沙凌娜不需要为了活下去而奔波,有足够的时间去发呆,无聊。
  叶飞看见她从下面爬上来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
  “你来啦?”他说。
  更多的时候,叶飞很忙,不见踪影。于是沙凌娜就和那些和叶飞住在一起的人聊天,听那些在黑暗天顶老去的人们讲故事。这些人早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年龄,甚至有的已经快要搬去沉睡街,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如果叶飞在,她就和叶飞呆在一起,跑过几条钢梁,去寻找一个宽敞冰冷的地方。在黑暗里,可以做的事情并不多,但也可以像老鼠一样快乐。
  和叶飞住在一切的老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他们讲在传说中,世界是有光的,每天有一半时间光明,头颅顶端最没用的那两棵大眼睛在那个时候可以看到东西,比听觉和嗅觉要敏锐,比触觉要准确。他们讲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刚刚来到黑暗天顶的时候彼此勾心斗角,用尽阴谋诡计,斗争不休,耗尽一生,其中涌现出无数的英雄和恶霸,然而这些人终于明白,这个世界里没有争斗的意义。他们讲那个巨锤的来历,讲和它斗争最后落败的历史,讲多少人被它吞噬,讲多少精心经营的平台在它面前划归乌有。但是正如讲故事的人说的,这里面没有任何一句话是真实的。
  终于有人告诉她,叶飞想到下面去。
  “到下面去?”沙凌娜问。她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探出头,朝那无尽的深渊下望去。
  “下面?下面有什么?”
  于是他们争执了起来,有的说,下面是地狱,巨锤遍地,堆满了无数失足跌下的尸骨,有的人说下面和所有的一切一样,是永恒的钢梁,望不见尽头。有的人说,下面是神的天堂,只有被选定的人才可以下去,否则将尸骨无存。他们吵得那么厉害,最后沙凌娜不得不花钱买来一大桶水请大家畅饮,才熄灭了争执。
  等到大家开怀畅饮,忘记了争执的时候,沙凌娜说:“如果下面的水没有这个腥臭的话,我也想到下面去。”
  几天以后,她在睡梦中被惊醒,发现叶飞浑身伤痕地出现在她的住处。
  “把我藏起来。”他说。
  来不及问一句话,她慌忙地把用水冲洗了他滚烫的身体,挥霍地让这些水哗啦啦地冲下无尽的深渊里去,她小心翼翼地擦掉了他来时留下痕迹和气味,把他绑在地面钢梁的下面。四五个人匆忙地从她附近跑过,没有发觉他的踪迹。
  “出了什么事情?”她问叶飞。叶飞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然后狠狠地抱住她,不顾身上还流血的伤口。
  等他慢慢地平静下来,舒服地躺在沙凌娜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铁板铺成的地板上之后,他终于开口说了话。
  “沙凌娜,我要到下面去。”
  “下面有什么?”她问。
  “下面什么都有。”叶飞说。
  他站了起来,拉起沙凌娜的手,“跟我走。”
  他带着沙凌娜不知道走了多远,穿过数不清数量,弄不明白长度的钢梁,爬过纵横交错,似乎无法穿越的夹板,甚至磨破了皮肤。不知道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多少次,不知道绕到了什么样的地方,叶飞似乎对这一切驾轻就熟,丝毫没有犹豫。
  在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钢铁墙壁面前,他停了下来。“闭上你的眼睛。”叶飞说。
  沙凌娜乖乖地闭上眼,听着一声轰隆隆地钢铁摩擦的声音。然后她的手被叶飞拉着,引导着爬了过去。
  脚底一股软软地弹性的松软。
  “现在睁开眼睛,看下面。”叶飞说。
  她睁开眼睛,一阵刺眼的晕眩。
  脚下镂空的隔网深处,橙黄色的光芒冲天而起。
  “看吧,那就是下面的天堂。”
  沙凌娜闭眼,睁开,又闭眼,又睁开,可以睁开的时间越来越长,花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可以眯着眼睛直视下方了。
  这是什么样的景色啊。
  她也曾经见过光。在用钢铁猛力敲打钢铁的时候溅出的点点火光,能够就好像巨响的附庸,在漆黑的背景中一闪而过,好像魔鬼的脚步一样。那样的光就像是头狠狠撞上钢铁时的幻觉,嗡嗡作响。又或者是在沉睡街看到的四处飘荡的冥火,悠悠地悬浮在半空,变换着奇妙的形状,幽绿,像死神的所有权声明。沙凌娜所见过唯一一个足以照亮周遭的光源是巨锤的电弧,然而那代表着近在咫尺的死亡。
  而脚下的光明,却是那么的温暖,强烈。她朝下望去,不知道那到底离这里有多少个钢梁的距离,分辨不出一点儿东西,只有那或深或浅,淡淡的橙黄色的光透过来,好像无数火花凝聚成群。抬起头来,周围的一切在淡淡的光线下露出自己的影子来,那些混沌,模糊,因为无法察觉而显得狭小而又无限庞大的世界一下显出自己真实来。原先只有触摸才能确信的坚实世界范围扩大无数倍,那些听觉和嗅觉绘制的模糊的世界范围缩小无数倍,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一下子这么清晰地了解周围世界的模样,不需要一点点探索脚下,不需要担心前方那些安静无声的致命危险,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手心。
  沙凌娜第一次仔细地看叶飞的脸,这是她见过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男人的脸。她不知道这样的脸是美是丑,这张脸上棱角分明,像刀削过一样,甚至留有疤痕,而那两颗大大深陷的眼睛圆圆地睁开,好像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叶飞躺倒在地板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下面,自顾自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又累又饿,被人追赶,逃到了这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光,这么亮。看看下面,到处都是亮的,什么都可以看见,而我们这里却一片漆黑。看着看着,就觉得不那么饿,也不那么渴了。后来,我就经常来这里,朝下面看。”
  “我相信,人是应该活在光明的地方的,你看,人的头顶长着这么大的两个眼睛,比鼻子,比耳朵都要大。看到这些光,就觉得整个人好像都变了一样,不是这里的样子。不用为了一点儿水争来夺去,在角落里畜牲一样的活着。我想知道下面的人到底是怎么样活着,我想看看那种在光明下生活。我想下去,离开这个漆黑的地方。”
  “在这样的光里面,我们都快被融化了,你不觉得么?”叶飞说,轻轻地把沙凌娜抱了过去。
  这些温暖的淡淡的光线,好像温柔的舞者,将他们融化在一起。
  过了好久之后,他们离开这个秘密基地,关上铁壁,一切重新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重新降临的黑暗,突然向沙凌娜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像刚刚到手心爱之物突然间被夺去,令她恐慌起来。
  这个时候,突然间,一阵剧烈的震动沿着钢梁传来,一切晃动得好像快垮掉一样。
  “巨锤?”沙凌娜有些惊恐地倾听着,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有什么东西接近的味道。好像是整个天顶一起摇动起来,这巨大的力量就连巨锤也难以企及。
  所有的钢梁,所有的立柱,好像要被拆碎一样猛烈地颤抖着,他们地脚下无法立足,拼命地抓住身边或者地上可以容手的缝隙,剧烈的震动好像连他们的骨头都要拆掉一样。灰尘扬起,盖子一样地铺下来,不断地有惊恐的尖叫从远处传来回荡变音,而乱七八糟的铁板,石块等等的东西落下,发出哐哐的剧烈撞击。在他们不远处,一个钢梁被不知道何物的东西击中,发出咔的巨响,折成两段,旋转着呼呼地朝下面坠落下去。
  颤抖持续了一会儿,在钢梁之间回荡,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只有尘土密密地盖下来,还有下面不时响起两声脆生生的撞击,终归与平静了。
  又过了好久,沙凌娜和叶飞才爬起来,彼此抓住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沙凌娜的浑身冰冷,就连上次巨锤靠近她身旁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这是什么?”沙凌娜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
  “回去吧。”她说。
  然而无论如何,她一步也挪不动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根本无法站稳。叶飞抱了她很久,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他打开它,听见哧的一声,柔和的火光从他手指尖端发了出来,好像下面的灯光在他手上凝聚起来一样。
  “这是我高价买来的,火柴。”
  小火球在他手指的木棍上跳动,好像给了沙凌娜勇气一样。
  “当我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我就点一根,这就是下面世界的祝福,我还有6根,等到我用完的时候,我就会到下面去,不再需要这小小的光明了。”
  借着这微弱的光,沙凌娜看见他笑了起来。
  火光慢慢地暗淡下去了,沙凌娜把手伸过去,摸了摸,温暖地发烫,于是寒冷和恐惧就奇迹般的消失不见了。但是木棍越来越短,叶飞小心地保护者,但终于还是在他手指间熄灭了,发出嗤嗤的响声和淡淡的焦味儿来。
  黑暗重新降临,然而沙凌娜不再感到害怕,站起来,拉着叶飞的手朝前走去。
  叶飞抽回那只手,然后递给她另一只,用含着东西含混不清的声音说:“回去吧。”

  大震动毁坏了黑暗天顶许多地方。
  沙凌娜和叶飞只好走过更远的钢梁来绕过损毁的地方,有些钢梁看起来完好,但是实际上已经松动,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回到沙凌娜住地之后,两人已经又渴又饿,喝了点儿水,叶飞就独自离开了。沙凌娜浑身疲惫,来不及整理震动搞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就打算躺下好好地休息一下。这个时候,她听见母亲的声音。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她突然出现在沙凌娜面前,就好像一直在那里一样,她声音满是疲惫,身体也散发着虚脱的气味。
  “妈妈,”沙凌娜说,“你回来了。”
  “那个男人是谁?”母亲继续问。
  “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然后她就不做声了。做母亲的知道,女儿身体味道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虽然她14岁,但在黑暗天顶,这已经是大人了。
  “别靠他太近。”母亲说,没有作出任何解释,然后就软软地在地板上躺下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孩子,注意安全,不要去危险的地方。这样的震动会有一次,就会第二次。”
  然后很快的,她就睡了过去。
  沙凌娜看着自己母亲睡去,头脑一阵茫然。
  她突然觉得,对于自己的母亲,她实际上一无所知。从她记事开始,她就没有父亲,而母亲也并不是总在自己身旁。在她想的起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是独自一人。母亲好像只是一个偶尔出现的房客,而当自己慢慢长大之后,母亲甚至很多很多时间仅仅出现一次,带来食物,水,和钱,然后又离去。她从来不知道母亲的事情,不知道她干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人能带来这么多那些强壮的男人都无法获得的资源。母亲从来不讲自己的事情,很少交谈,所说的,好像之有这样“你不能这样”的只言片语的命令而已。
  对于自己的母亲,她了解的似乎还没有对叶飞了解得多。
  沙凌娜想着想着,就那样睡着了。当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再次空无一人。
  “别靠他太近。”她想起母亲这句话,笑了笑,朝上面爬去。

《背面天堂》 作者: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