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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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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守》
作者:呼呼

正文 死守

  《科幻世界》2003年第三期

  呼尔嗨哟

  灯很暗,电匣的深灰色磨砂陶瓷外壳漫射着幽幽的光芒。周亢握住电匣,很轻,隔着手套,感受不到那应该是彻骨的凉意――现在的气温是多少度,零下六十还是七十?他松开手,电匣落到地板上――听不见声音,周亢没有打开甲胄的触听器(1)。他拾起电匣,又抓过突击步枪,把电匣塞进手柄,枪身轻轻一颤,小小的能量指示屏浮现出了“100%”的字样。

  他端起枪比划了一下。通过手柄与手套的接触点,突击步枪与头盔的全视系统完成了接驳,他听到熟悉的嗡嗡声,便打开了全视器。按照操典,他依次检查,平视、远视、放大、弱光、红外、电子屏蔽――几个模式都很正常。

  “出发。”他对自己说。

  这里的重力很弱,他边走边琢磨,如果甲胄没电了,自己就会飘起来,像断线的风筝。在堡垒里还好,如果是在地面上,就会飘离“磨盘山”(2),成为小行星带的一员,然后慢慢死掉,最后变成金属外壳里的干尸。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虚幻――“磨盘山”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石球,观察哨更是小得一塌糊涂,而自己就像是一只寄居蟹,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就只是这身甲胄。有人形容“甲壳虫”(3)最可怜――贴身的全封闭的甲胄,就是世界上最小的监狱,而肉体则是灵魂的监狱。训导处把说这话的士兵派到冲锋队,没过多久,那个“大嘴巴”就与他的“甲壳监狱”一起,被150毫米激光炮彻底熔化。军队里不需要噪音,所以周亢只想,从来不乱说话。你可以不让我讲话,但是不能不让我思考,他倔强地想。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的装甲很厚――据说可以抵挡50毫米手炮的连续轰击,而且防辐射防毒气――周亢用力将它拉开,走进了观察室。

  山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亢知道他没有偷懒睡觉,只不过是把触听器给关了。观察哨的主电机群有两组坏了,电力不够,给养船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了――天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来――关闭相对无用的设备,符合操典的规定。

  周亢拍拍山本的肩膀,把日本人吓了一跳。

  “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周亢说话的时候,把头伸过去,两个人的面罩紧贴在一起,靠面罩的振动穿音,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却很实用。他知道山本很喜欢这么干――因为自己的容貌。周亢的外号是“妖姬”,这个外号很恶毒也很贴切。他是一灯很暗,电匣的深灰色磨砂陶瓷外壳漫射着幽幽的光芒。周亢握住电匣,很轻,隔着手套,感受不到那应该是彻骨的凉意――现在的气温是多少度,零下六十还是七十?他松开手,电匣落到地板上――听不见声音,周亢没有打开甲胄的触听器(1)。他拾起电匣,又抓过突击步枪,把电匣塞进手柄,枪身轻轻一颤,小小的能量指示屏浮现出了“100%”的字样。

  他端起枪比划了一下。通过手柄与手套的接触点,突击步枪与头盔的全视系统完成了接驳,他听到熟悉的嗡嗡声,便打开了全视器。按照操典,他依次检查,平视、远视、放大、弱光、红外、电子屏蔽――几个模式都很正常。

  “出发。”他对自己说。

  这里的重力很弱,他边走边琢磨,如果甲胄没电了,自己就会飘起来,像断线的风筝。在堡垒里还好,如果是在地面上,就会飘离“磨盘山”(2),成为小行星带的一员,然后慢慢死掉,最后变成金属外壳里的干尸。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虚幻――“磨盘山”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石球,观察哨更是小得一塌糊涂,而自己就像是一只寄居蟹,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就只是这身甲胄。有人形容“甲壳虫”(3)最可怜――贴身的全封闭的甲胄,就是世界上最小的监狱,而肉体则是灵魂的监狱。训导处把说这话的士兵派到冲锋队,没过多久,那个“大嘴巴”就与他的“甲壳监狱”一起,被150毫米激光炮彻底熔化。军队里不需要噪音,所以周亢只想,从来不乱说话。你可以不让我讲话,但是不能不让我思考,他倔强地想。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的装甲很厚――据说可以抵挡50毫米手炮的连续轰击,而且防辐射防毒气――周亢用力将它拉开,走进了观察室。

  山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亢知道他没有偷懒睡觉,只不过是把触听器给关了。观察哨的主电机群有两组坏了,电力不够,给养船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了――天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来――关闭相对无用的设备,符合操典的规定。

  周亢拍拍山本的肩膀,把日本人吓了一跳。

  “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周亢说话的时候,把头伸过去,两个人的面罩紧贴在一起,靠面罩的振动穿音,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却很实用。他知道山本很喜欢这么干――因为自己的容貌。周亢的外号是“妖姬”,这个外号很恶毒也很贴切。他是一个比女人更漂亮的男人,这也让他平添无数烦恼,例如现在山本吞口水的动作。

  “周君也好不到哪去。”山本看着他冰凉的眼神,咧嘴一笑。

  “有没有新闻?”

  “雅妲今天在黑鞅基地演出。”

  “妈的!”周亢咽了口吐沫。雅妲,如今最红的性感歌星呐。便宜团本部那帮家伙了。

  “有实况直播哦。10点钟。”山本说完拨拉开周亢的脑袋,然后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跺跺脚,模仿雅妲的舞步甩着屁股走了。

  周亢坐到椅子上,系好安全带,透过观察室的窗子望去,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他把头盔调到弱光模式,望着地堡外那片钢铁树林。无数根20米高的探针直指星空,形成了一个方圆300米的矩阵,蔚为壮观。“磨盘山”上这样的矩阵雷达一共有6套,上下左右前后,无所遗漏。

  “磨盘山”所在的阿尔琉斯小行星很偏僻,并非兵家必争之地,火星叛军也极少在附近出现――除了偶尔经过的采矿船。它的存在,意味着阿尔琉斯小行星带也是属于联合国军的控制范围――象征意义上的价值更大一些。所以虽然这里也是一线,事实上却比某些所谓的二线区域更安全一点。不过周亢却不敢大意。两个月前,火星叛军在木星圈战役中吃了大亏,伪军政府为了挣回面子,开始了代号“写意”的军事行动,对联合国军各边缘区域的基地不断发动奇袭。周亢担心敌人可能会注意到“磨盘山”,这里只有两个陆战兵,可谓不堪一击。

  控制台上的紫灯闪了几下。周亢打开了通话器。

  “周君,别忘了10点钟的演出哦!”话筒里传来山本快活的声音。“我打算看完再睡觉,你也可以收听啊,到时候我给你信号。别管什么操典,别怕浪费电,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周亢笑了笑,山本这家伙还真是百无禁忌啊。他知道其实自己很怕死,或者说,不甘心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去――碌碌无为地消耗着资源,然后作为炮灰被消耗掉,正如父亲的那首诗写的――

  “我只是这个时空节点上的,一粒尘埃。

  像尘埃一样无足轻重。

  像尘埃一样苟且偷生。

  像尘埃一样灰飞烟灭。” “喂!你发什么呆啊。”山本叫到。

  “我在想为什么团本部不派人增援我们。”周亢答道。“明知道敌人可能会来。”

  “拜托,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官老爷们才看不上呢。”

  “那又何必向我们下达死守令。”周亢犹自愤愤不平。

  “因为周君和我是倒霉鬼,阿尔琉斯方圆7万公里仅有的两个倒霉鬼!”山本嘿嘿直笑。

  周亢把目光投向远方,能活到现在,还不算是最倒霉的吧。

  记得小时候,周亢最喜欢看的书是《鲁滨逊》。他曾经对父亲说:“我长大了要找一个偏僻荒凉的小行星,把它挖空,然后在里面建造一个城堡。”

  “看来颓废主义也是可以遗传的啊。”父亲这样回答道。这句话的意思,周亢很长时间都没有弄明白。

  周家的曾曾祖父,是“伟大的星际殖民计划”的创始人之一,万人敬仰风光无限。而父亲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有过无数的情人,写过无数的烂诗――其中有一首诗,周亢的印象很深刻:

  “这个星球是一堆屎,我们都是屎里的虫,我那伟大的先祖,最大的功绩,就是找到了,通往其他屎堆的路,可以繁殖出更多的虫。” 周亢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任由思绪飘荡。颓废主义不是遗传得来的,被命运捉弄的人,颓废是自然而然的。或者,自己真的是一个颓废主义者,和父亲一样,在错误的时代降生到错误的空间。

  他凝视着窗外的矩阵雷达。可怜的“磨盘山”,被改造成这么狰狞的怪物。或许,成为人类战争游戏的工具,就是它的宿命。或许,并非是人类操纵着战争,人类也只不过是这个游戏的工具。那么玩游戏的,到底是谁呢?

  一盏黄灯亮了起来,周亢看看时间,9点50分,很准时。“磨盘山”每日一次的数据传送开始了。面对这些毫无变化的数据,团本部参谋处的人也会厌烦吧。操典。周亢用力地点点头,“社会分工细化到了最后,规则就成了世界的统治者”,这话是谁说的来着?他没来有地一笑,自己真不是当兵的材料,一天到晚就会胡思乱想。但是,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自己又能够干什么呢?这个问题很让人困惑。

  口有些渴。他将游离的目光收回,斜视着头盔视屏的左下角,调出视觉菜单,选择了“饮水”项 。一根吸管伸到嘴边,周亢叼住吸管,慢慢地吮着。他喜欢喝茶――黄昏时分坐在阳台上喝茶,而不是像这样,吸着自己的汗液和尿汁(4)。

  紫灯闪烁,他打开通话器。

  “开始了耶!”山本说。“4756公共频道。”

  周亢看了两分钟后,才关掉了视频。雅妲这妞果然惹火,可惜当班时间不许收看娱乐节目。不过联合国军有个传统,在作战的时候通过公共频道播放进行曲,据说这样可以激励士气。以此类推,收听雅妲慰军演唱会应该不算违纪。

  她的声音真媚,周亢想。他吐掉吸管,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回味着刚才看到的雅妲轻歌曼舞的动人身姿,脑海里却慢慢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送行礼会”(5)遇到的那个女孩子,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虽然相貌身材比不上雅妲,但那双明眸里的似水柔情,那湿润芬芳的双唇,当时就让周亢萌生了当逃兵的强烈愿望。五年来,这段回忆成了他的珍藏。雅妲再性感,在周亢眼里,还是比不上那个女孩。

  过早参军隔断了周亢与女性的接触,但是即使没有参军,他足以让一般的女孩汗颜的美貌,想必也会对交往产生不良影响。看来老爸是把我的桃花运都预支挪用了,他自嘲地一笑。23岁了,与异性最伟大的战绩就是那么一吻,而且是对方主动的,还真是纯洁啊。

  他就这么雕塑般地坐在那儿,听着歌,想着心事,直到红灯闪耀。

  一股电流在头皮上一闪而过。电流的强度,刚好可以将人从梦中惊醒。按照甲胄的预设程序,一根高压注射管伸出,贴住周亢的背心,将兴奋剂射进他的脊柱。接着,甲胄的战斗系统开始运作,通讯器自动打开。

  “敌袭!” 主电脑的声音很尖锐。

  周亢猛地站起身,却被安全带勒住。他摘下挂在左臂装甲上的突击步枪,手有些颤抖。就像他活了23年却从未做过爱一样,他这个5年军龄的老兵也从未真的打过仗。事到临头,心乱如麻。

  他机械地按照操典做着动作――打开全息监视屏,向团部发出警报,启动“磨盘山”的自动防御系统。

  山本从生活区通道快步走了出来,右手里拎着一付双肩脉冲炮,左手拿着强狙步枪。周亢见山本进来,连忙解开安全带,把位子让给他――山本是观察哨的组长兼操作员。

  山本的眼里闪耀着光芒。周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日本人就是不注射兴奋剂也会活蹦乱跳的,他应该当突击兵才对。

  “周君,你赶快去交通槽,这里我看着。”山本将枪和炮甩给周亢,嘴里说道。

  微重力环境并不意味着微质量。周亢被53公斤的肩炮撞得一趔趄,差点摔倒。他的心突然平静下来,把炮架在肩膀上,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打开触听器。”山本喊道。“进入电子静默!”

  交通槽的空间很小,刚好可以塞进一个人。周亢躺了进去,睁大眼睛看着槽盖合拢,等到卡槽的传音管与甲胄背装甲上的拾音器贴紧后,便开口说道:“已经就位,请下达指令。”

  “来的是一艘海王戟。A-32-F-12区域,预计三十分钟后到达。”山本说着,触听器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很麻烦,看来敌人想打登陆战。”

  周亢想说,如果敌人不登陆直接用主炮轰炸,岂不是更麻烦,又觉得这话太丧气。

  “我把你送到19区掩体,”山本停顿了一下,说道:“周君,祝你好运!”

  “祝好运!”周亢应道。心想山本真是黑色幽默,两个人要对付至少150名空降兵,哪儿来的好运。他知道山本那里其实更危险,作为观察哨的指挥中心,地堡绝对是敌人第一轮的轰炸目标之一。

  交通槽沿着磁浮轨道滑行着,周亢睁着眼睛,却啥也看不见。这期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等待着。交通槽猛地晃了一下,停了下来。盖子打开后,交通槽斜立起来,他就这么斜躺着伸出手,紧紧握住掩体炮台的控制把手。 “说点什么吧,周君。”山本打破了寂寞。“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周亢轻声笑道。“应该是在享受吧。”

  “唔?”

  “享受最后的生命。”他说。

  “很有哲理啊!不愧是诗人的儿子!”山本开着玩笑。“我也在享受,享受积蓄力量的快感。我会像真正的武士那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迸发出最大的力量!”

  “听上去很像训导处的教材。”周亢恶毒地还击。

  “火星鬼子应该是想占领观察哨,而不是摧毁。要不然不会派海王戟来。”

  “那就证明他们的官老爷也是蠢货,居然会看上这鬼地方。”周亢一哂。“另外,也就意味着,将来会有两个火星傻瓜会跟你我一样被派驻到这里,然后等着我们的部队打过来。”

  “想不想听演唱会?”山本问道。“我很想听。”

  “虽然违反操典,但是我不反对,就当是战歌好了。”

  “不会违……美女……我们保持静默。”

  周亢觉得站立的姿势有些别扭,换了一下脚,对方的声音便时断时续。他笑了笑,说:“你永远有理由。”

  歌声再次传入耳际,周亢跟着调子哼哼。打仗的时候听情歌,感觉真奇妙。

  “还有2分钟,敌人进入盲线(6)。”山本说道。“对了,你最好闭嘴,唱得真难听。”

  周亢打了个寒颤,他似乎能感到肾上腺素在体内蒸腾。还是很恐惧啊,他无奈地想着,握紧了机炮手柄。

  也许是雅妲的歌声令敌人迷惑,火星飞船并没有在盲线开火。也许他们在考虑怎样进攻成本最低――“磨盘山”就像一个刺猬,想要不剥皮就吃到肉,不容易。

  山本在那里“哈!哈!”的吼了两声,然后扯着嗓子唱歌,用日语唱的,周亢听不懂。

  “麻烦你也闭嘴。”周亢叱道。

  “我军衔比你高,凭什么命令我?”山本嘿嘿一笑,继续唱着。

  “我们是在打仗还是讲相声?”周亢听得头皮发麻,心里的慌乱却平息了许多。

  “相声是什么?”山本好奇地问,然后喝道:“来了!”

  “中国国粹贫嘴的最高境界你这小鬼子哪懂得了。”周亢赶在扣下扳机前说完这句话。

  出现在雷达中的,是一艘无人侦察机。而它也只在周亢的视线里存在了一秒钟。正当他为自己的射击技术窃喜不已的时候,山本愤然骂道:“八格雅鲁!我还没叫开火呐!”

  “有什么区别?”

  “看过《三国演义》吗?张飞把当阳桥拆了那一段。这下可好,空城计唱不成了。”山本懊恼地说。“等着挨炸吧你。”

  周亢抽身撤离掩体,交通槽刚启动,就感觉到地面一阵震撼。

  海王戟开火了。

  “是主炮点射。”山本评价道。“妈的,火星人把我们当苍蝇打。”

  “他们还在盲线?”

  “都像你这么傻,伸头让人打!”山本冷笑。“别急,空降兵会下来的。”

  “你没事吧?”周亢“现在把我送到哪儿?”

  “废话!有事还会说话?”山本继续冷嘲热讽。“第17区。”

  “我很紧张嘛。”周亢解嘲地一笑。“比不上你久经沙场。”

  又是一阵剧震,紧接着再来了一下。雅妲美妙的歌声嘎然而止,传入耳际的,是交通槽和轨道壁摩擦出吱吱的刺耳声音。

  “你没事吧!”周亢在黑暗中大喊。没有回答。他最怕这种事情发生――在漆黑的狭小的空间里独自一人。交通槽还在继续前进。 和第17区掩体的控制终端接驳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入侵者。

  两架劫掠者战斗机,一架雷霆轰炸机,机首上都印着一个眼睛,有着绿色瞳仁的红眼睛。

  周亢知道自己死定了。那是“妖目”,火星克隆人特种部队的标志――像僵尸一样冷血无情,生命力比蟑螂还要顽强的克隆人部队。

  他现在联系不上主电脑系统。17区掩体就在地堡的右后侧,从火眼望过去,地堡那边漆黑一片,看来是挨炸了。山本那家伙,可能已经死了吧。

  很奇怪,他想到死这个词的时候,居然一点都不怕。

  现在他再也无法使用交通槽转移了。一是死守在掩体里,运气好的话打落一架敌机,然后乖乖挨炸。要不然就像古代骑士那样冲出掩体,用肩炮和战斗机决斗――这个主意更滑稽。

  “狗日的山本!你死那么快干什么?”周亢咬牙切齿地骂着。掩体是自供电,不过只能维持48小时。他还可以依靠这里的电脑终端系统进行战斗――想必也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敌机呈品字编队,眨眼间绕着磨盘山转了好几圈。飞行员是高手,他们的速度太快,飞行轨迹又毫无规律,周亢一直无法锁定其中任何一个目标。

  火星人不是来这里赏花的。劫掠者的肚皮下面不时光芒一闪。他们在逐一解决掩体炮台,外科手术般精确,舞蹈般优雅。而雷霆还没有出手,应该是在等待守卫者暴露火力点。

  “巴嘎!”山本的声音有气无力,让周亢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活着?”他惊喜交加,浑然忘却了劫掠者还在天上肆虐。

  山本没有回答,却一直“巴嘎”、“巴嘎”的骂着。

  周亢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银灰色的身影从地堡那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急忙将瞄准镜对准了山本。

  在山本的身后,地堡的装甲壁垒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他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他的肩膀上架着一套“马蜂”发射架。山本走出地堡后,周亢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但他能清楚地看到日本人的甲胄上的那一片血污,在微光下黑黢黢的。他没有再看下去,没有必要观赏战友的死亡,即使那场面再壮烈。现在他需要做的,是战斗。

  就在周亢将注意力转移到敌人那儿的时候,敌机已经出现在磨盘山的地平线上,而它们的航线,恰好会经过17号掩体。这时山本一口气将所有的微型导弹射了出去。

  “马蜂”,最好的地对空单兵武器,一套发射架可以发射30枚微型导弹。“马蜂”导弹的爆炸力和它们的体形恰成巨大反比,天空中闪现出耀眼的光华。

  周亢用力一踩掩体的外出口舱门开关,与此同时扣下120毫米激光炮的扳机,四下连射。

  山本瞄准的时候应该是留了提前量的,导弹会正好赶在敌人的眼前蜂拥而至。无论他的攻击是否奏效,飞行员都会本能地做规避动作――没有人会顺着导弹飞来的方向闪躲,尤其是经验丰富的飞行员,要么紧急拉升飞船,要么就俯冲。而周亢赌的是他们会拉升,因为低空飞行时不可能朝地面冲,除非火星人真的是蝙蝠变的,飞行技巧已入化境。

  周亢跑出掩体的时候,刚好看到一架战斗机在半空中爆炸,而幸存者则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变向横移了好一段距离,几乎飞出了地平线。好功夫!他咧嘴笑了笑,知道这次总算赚到了,死也不算白死。

  他回头看了一眼地堡的方向,然后拔腿就跑,像一只袋鼠,连蹦带跳地在崎岖的地面上飞奔。

  敌机在远处作了个回旋动作,然后加速,雷霆冲向地堡,劫掠者直奔周亢而来。

  周亢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在太空呆了这么久,骨头都酥了。最近的那套矩阵雷达就在面前,不到200米的距离,却好像天远地远怎么也跑不完。

  他没有回头,却似乎能感觉到身后风驰电掣而来的劫掠者。敌人肯定气疯了。

  还有10米。

  8米。

  5米。

  视屏上的数字跳动着。

  开火前周亢就打好了主意,只要他能冲进金属树林,火星人就会投鼠忌器。到时候,就得来地面战了。既然难免一死,那么就死得精彩一点好了。

  就象山本那样。

  周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地跑。

  一阵大力从背后传来,像是被人猛地拍了一巴掌。周亢被飞溅的石块撞离地面,他只觉得右腿一凉,全身的血液迅速朝那里涌去。

  甲胄的自动填充材料瞬间封住漏洞,避免了周亢变成脱水干尸的厄运。

  周亢重重地撞在一根探针上后落到地面,也幸好这一撞,要不然他就会被抛离磨盘山。他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脑子因为瞬间失血昏昏沉沉的。尽管甲胄的医疗系统在最快时间得以启动,但麻醉剂发挥效力的速度,还是没能快过断腿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他发出“嗷”的一声惨叫。甲胄感应到他的巨大痛苦,便又在右边大腿根上补了一针麻醉剂,同时在脊椎商住了一剂特制兴奋剂――可以让人在受伤失血过多时,仍能“维持清醒状态”的那种兴奋剂。

  周亢感觉好受了些,便笨拙地翻了个身,斜靠着探针柱子坐在地上。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因为晕眩的劲头还没有完全消除,也因为刚才鼻涕眼泪糊满了视屏。

  强狙步枪不知道被刚才那一跤甩到哪儿去了。周亢摸索着从左边臂膀上卸下突击步枪,握在胸前。他就坐在那里,等着甲胄的自动清洁功能发挥作用。

  他静静地看着火星人的运兵舰着陆,视屏上的数字告诉他,一共有45名敌兵朝自己这里过来了。

  穿着黑灰色甲胄的装甲步兵散开队形,就那么气势汹汹地朝周亢走来。他发现火星人的甲胄和地球军的没有太大区别,真有意思。火星人,地球人。火星基因改造或者克隆人,地球自然人。邪恶贪婪的火星魔鬼,正义高尚的地球战士。他微微一笑。

  周亢想了想,扶着钢柱慢慢站起身。药剂有些过量,浑身麻木无力,他几乎握不住枪。不能丢下枪,抛枪意味着投降。

  这时周亢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勇气,问一下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笨蛋!”他嘀咕了一句,叩响了扳机。

  (1)触听器:根据金属传音的特性,甲胄的背部、胸口、靴底和掌心等处都装有拾音器,甲胄的终端电脑会将音源进行防大和滤波处理,发送到话筒里。触听器在保持无线电静默的时候很有用,因此一般的飞船和军事基地都有专门的传音布线。它的克星是电击枪和磁炮,最节省成本的办法是用锤子敲击传音线。因为山本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唱歌,所以周亢休息时都会关闭拾音器功能。

  (2)磨盘山:正式的名字是 “阿尔琉斯小行星带雷达观察哨”,编号很长此处不再赘述。“磨盘山”是外号,因为它是一个扁圆形的小行星或者说大石头,像个磨盘。但什么是磨盘,周亢他们也不清楚,反正一直就这么叫的。这里原先是一个民用雷达站,属于“寻找外星智慧计划”的一部分。打仗以后,望远镜被拆了,换上矩阵探针雷达系统。但由于这里既非交通要冲,又不是资源产地,所以火星人对阿尔琉斯小行星带兴趣缺缺。总的来说,地球人在这里的军事投资又是一次习惯性浪费。至于为什么不改成无人自动观察站,这也是一直困扰周亢的问题。

  (3)甲壳虫:士兵们的黑话,用来形容穿着复层增压智能甲胄的装甲步兵。相对的,穿着柔性甲胄的飞行员被叫做木乃伊。周亢听说甲壳虫是很久以前的一支摇滚乐队的名字,他还专门找了几首摇滚乐队来听。他觉得如果穿着甲胄,根本不可能又蹦又跳大喊大叫,这个名词怎么能够用在乐队的身上?

  (4)汗液和尿汁:极不人性的甲胄自循环功能,不过科学家的出发点是保命要紧和节约资源。在大基地当然用不上这功能,但周亢和山本很不幸只能自产自销。固体排泄物会被脱水压缩后处理掉,不用“二次利用”――至于脱出来的水分,周亢他们已经习惯了回避这个问题。

  (5)送行礼会:地方政府给予炮灰们的安慰奖之一,大学和中学在校女学生的义务之一。产生了许多社会伦理问题,其中有一部分被传为佳话。为了社会安定,政府不允许与新兵没有亲属关系的已婚妇女参加礼会。

  (6)盲线:也是黑话,意思是指主炮有效射程的那个距离,而并不是视觉或者雷达观测的有效距离。磨盘山只有可怜的几门掩体炮台,所以他俩所说的盲线其实距离观察哨已经很近了。

《死守》 作者: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