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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七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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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前言 推荐序

  曲辰

  是这样的,要是将推理小说——或说是任何类型小说——的发展史视为一条长河,我们会很惊讶的发现,这并不是条一路从高山狂奔到海不复还的笔直河道,而是像亚马逊河一样河道交错汇流,一个曲折是一个次类型、一个支流可能是下一个类型盛世的开场。

  而西泽保彦,或许就是驾着银白色流线型次以太动力游艇在推理与科幻两个疆界交界处的那条颜色模糊难辨的河流里巡游的作者。

  在《死了七次的男人》中,作者引渡了在科幻小说中相当流行的两种题材——“复数的未来”与“时光回溯”进入推理小说中,并巧妙的融合加以变形成为一个高中生会莫名其妙的重复过同一段时光九次,而当他改变了其中的变因,则有可能影响未来的发展。于此同时,如果高中生的外公遭到不知名的人士与原因谋杀了,而又刚好能够重复过上那段时光,该怎么作才能让外公得以存活便成为主角重要的课题。

  这样的设定不算少见,菲力普·狄克的(Golden Man)就有著类似的展演,但靠著科幻设定的介入,西泽保彦极大化的扩张了“理性”在推理小说中的作用,也让“翻案”成为了具有另外一重意义的字眼。或许可以这样说,西泽保彦在扩张推理小说边界的时候,同时目光却紧守着推理小说的中心。

  既颠覆又守成,这,就是西泽保彦。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浅谈西泽保彦的幻想空间

  既晴

  在新本格推理浪潮中出道的作家群中,西泽保彦不仅著作相当丰富,作品风格亦独树一帜,尤其他在作品中总能推出新奇而别出心裁的科幻设定,加上幽默诙谐且带有犀利锋芒的笔触,很难不让人一读即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他不可胜数的佳作之中,本作《死了七次的男人》尽管并不属于他笔下较有名的“匠千晓”或“神麻嗣子”系列,却具备了“西泽式”推理的所有特征,无疑是他出道初期的代表作品。

  首先来谈谈西泽保彦的背景资料。一九六O年生于高知县,曾经留学美国。学成归国后,在大学任职了一段时间,也在高中担任过教员,在这段期间开始从事推理小说创作。虽然投稿过江户川乱步奖、小说现代新人奖,但却无法如愿获奖出道。

  一九九O年,西泽参加了第一届鲇川哲也奖,终于以《联杀》一作人围(最终候补作)。最后,这届首奖是由芦边拓以《杀人喜剧十三人》获得,西泽预期的出道之路结束在最后一步。然而,虽是没有得奖,西泽仍旧参加了颁奖派对,却在这时候巧遇了对提携新进作家总是十分热心的岛田庄司。岛田告诉西泽,如果写出了不错的作品,他是很乐意帮忙找出版社洽谈。

  后来,西泽保彦完成了《解体诸因》,这是一部主题围绕在“分尸杀人”之各种动机的短篇连作集。《解体诸因》送到了岛田手上,交由讲谈社出版,就这样成为西泽的出道作。

  一九九五年所发表的《死了七次的男人》,是西泽的第三本书,也是令他一举大受欢迎的重要作品。这部作品的主要概念,源自于一九九三年比尔·莫瑞(Bill Murray)主演、幻想奇巧气氛强烈的喜剧名作《今天暂时停止》(Groundhog Day,1993),描述一位气象播报员在乡间报导“土拨鼠节”的庆祝活动(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节日,在每年的二月二日举行,是美国加拿大的传统节庆)时,竟然发现自己陷入不断反覆循环、永无跳脱可能的时光回圈,使他的时间一直停留在“土拨鼠节”当日,日复一日依照同样的顺序遇见同样的人,进行同样的对话,发生同样的事个……只有主角本人因为“早知结果”,才能自由自在地决定个人的行为,以各种不同的行为来测试每日抵达的歧异终点,努力设法寻求脱离时光回圈的可能。

  以《今天暂时停止》的概念写成的本作,首先在故事背景的设走上,与传统解谜推理大为回异,这也是本作最鲜明的特色。这是当然的——在传统的解谜推理小说中,侦探绝对不可能以尝试错误的方式不断地重复某一段事件,即时而具体地进行搜查。亦即,对传统的解谜推理小说而言,反覆思索某一段时间的事件尽管可能,但却只能靠追溯记忆来达成。

  然而,除了时光可以重复进行九次之外,本作并无其他非现实的设定。这样的处理方式,接近艾萨克·文西莫夫(Isaac Asimov)或菲力普·狄克(Philip K.Dick)的科幻推理作法。亦即,作者在故事中加入了一、两项非现实、极为单纯的世界观设定,其余均与普通世界无异。在读者也接受了作者新增的幻想设定的前提下,进行符合新世界观设定的推理。不过,以我个人读过的科幻推理杰作,多半将谜底构筑在作者所新增的幻想设定之中,也可以说这种处理方式是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因为,若故事的谜团与这项幻想设定无关,作者实在毫无必要为了这个谜团,多此一举地设定新的世界观。他只要写一本传统概念的解谜推理即可。例如艾西莫夫,他的机器人侦采伊利亚·贝莱系列探案,谜团总与科幻设定息息相关;我们也可以在“黑寡妇系列”中见识到艾西莫夫身为“普通”解谜推理作家的表现——这个系列则不需要任何的科幻设定。

  阅读本作之初,也许有很多人会联想起《蝴蝶效应》(The Butterfly Effect,2004)这部科幻电影——主角的每一个不经意的行为,都可能严重影响后续的事件发生。然而,在我的脑海里徐徐涌现的,却是在以前学生时期所接触过的,电视游乐器推理游戏。

  由推理作家我孙子武丸撰写剧本的《恐怖惊魂夜》(1994),是超级任天堂广受欢迎的推理游戏。一群结伴出游,入住滑雪山庄的大学生们,遭遇了血腥残酷的杀人事件。游戏的表现方式,犹如推理小说般提供充分线索,但在关键的分歧点,则必须仰赖玩家智慧,必须冷静地针对案情抽丝剥茧,才有机会揪出真凶。倘若切入特殊的分歧事件,就会进入特定结局。然而,如果稍有失察,更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被害者,Game Over。

  像《恐怖惊魂夜》这样的电玩游戏,情节设计相当复杂、迂回,是不可能一次破关的。真想逮捕犯人,一开始通常得Game Over许多次,才有可能摸索出破案的方向。换句话说,案情前头既定的对话及事件,那是省不掉的;有时候玩到情节末段,才终于恍然大悟,发现原来一开始有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关键根本就选错了,只得重新再来……

  是的。这几乎就是《死了七次的男人》的故事主结构了。主角久太郎拥有“同一天重复九次”的特殊体质,他在祖父决定重新拟定遗嘱的关键时刻,进入了时空回圈,同时遭遇祖父被杀的事件。但,西泽保彦表现崭新创意之处,却在于侦探不断重复同一天、不断设法进行搜查,并非只是想找出杀害祖父的真凶,他更重要的目的是——阻止谋杀案的发生。亦即,这是一部“为了避免命案发生,必须设法进行搜查”的解谜推理。

  也许就是这犹如电脑游戏般的故事架构,令读者得以抱持著愉悦的心情,进人西泽保彦充满奇趣的幻想推理世界。在西泽所独创的“SF新本格推理”中,未来我们还可以见到不停交换的人格、摄取定量酒精就能瞬间移动、只要触摸即可复制生物的超能力……等异想设定的解谜推理——现在,就从这部轮回九日的杀人事件开始吧。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正文 1、立刻切入事件重点

  外公倒卧在六叠榻榻米大小的阁楼房间里。阁楼里仅有一扇大小如笔记本的窗户,即使在白天,室内光线也是晦暗不明。房里悬挂着灯泡,棉被则是随意铺放在中央。

  外公渊上零治郎脸部朝下,伏卧在棉被上,呈现像是想搂住谁,却又被对方挣脱逃走的姿势。他的左臂压在腹部底下,右手则揪著榻榻米。身体前方倒著一只一升(注1)装的清酒酒瓶,里头残留的清酒洒了出来,使榻榻米变了色

  外公的后脑像棉絮般,少得可怜的白发染上了点点腥红。那只铜制花瓶,如同有意遮掩外公的侧脸般横倒在地,未至花开时节的蝴蝶兰,散落在榻榻米上。胡留乃阿姨喜欢蝴蝶兰,因此友理小姐才会买来送她。照理说,那只花瓶原本该放在胡留乃阿姨的房里。

  “应该是被那个花瓶击中头部吧……”

  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的,自然不只我一个,然而却未有人做出任何反应。不论是妈妈、富士高哥哥,世史夫哥哥、胡留乃阿姨、居子太太、叶流名阿姨、舞姊姊,或者是瑠奈姊姊,都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呆立著。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僵在原地。在场人士全都屏气凝神地挤在房间唯一的狭窄门口。

  时间不知冻结了多久,我无意识地踏入阁楼房里。或许因为这间房间是我住本家时被分配到的卧室,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责任感。总之,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我在倒卧的外公身旁跪坐下来。

  我抬起外公如火腿般缠绕在一起的手腕,把量不到脉搏的跳动,证实外公他的确死了!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他倒卧的姿势时,我便心里有数,却依旧感到震惊万分。不,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我转身望向妈妈和哥哥们,他们正从门口窥视著里面的情形。此时的我,对于该说些什么、该做什么才好,完全毫无头绪。这副发愣的蠢样想必让我丢尽颜面,但在场众人却都没有取笑我,他们像是感情损耗殆尽了似地一个个紧绷着脸。反倒是我,在目睹眼前的景象后,却想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这是因为待在渊上家时,众人都被赋予穿著“制服”的义务,而看看现场,除了居子太太之外,其他人都穿著各种颜色的运动服与无袖的短外褂。在事发现场出现这样的穿著,简直是滑稽到了极点。既然如此,我索性更怪模怪样一些。

  友理小姐是最早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看来是接收到我无言的讯息,她转身冲往楼下,跑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在空中不断萦绕著。我想,她应该是去打电话报警吧。

  友理小姐的行动像是解除了在场的束缚,众人同时吐了口气。如同暗号般,我妈妈、胡留乃阿姨与叶流名阿姨,三人开始呼天抢地喊著“爸爸!爸爸啊!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之类的哀嚎。悲鸣声和号泣声此起彼落,仿佛想将方才冻结的时间给争取回来。

  世史夫哥哥和瑠奈姊姊好不容易才拦住正要冲向外公尸体的妈妈与阿姨们。

  “不可以碰!在警察来之前,不是应该维持命案现场的完整性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命案现场又是什么意思?”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异口同声地叫嚷了起来。狭窄的阁楼房里,俨然已换为阿鼻地狱里的火海刀山。

  “这一看就知道了啊!”世史夫哥哥拚命说明。“眼前的情景再怎么看,都是起不折不扣的杀人事件啊!”

  世史夫哥哥说完这句话后,众人的表情再度凝结

  “杀人事件?他说是杀人事件耶!”

  “难道、难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这种教人难以置信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在场众人惊惶的眼神里,纷纷显露出这般抱怨。

  “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不可能会发生在我们这种善良市民身边才对呀!”

  杀人事件——这句话对我与其他人所带来的意义和冲击,可说是截然不同——的确,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请别对我说出“怎么,你这说词不是和别人没两样吗”的话。我口中所说的“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并非如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有所暗喻。

  今天是一月二日。作为既定的事实,我知道这一天渊上家不会也不该发生杀人事件。那的确是在“昨天”—』!说得更精确一点,是第一轮的一月二日,当时什么事也没发生,是个平安无事的一天。照理说,第二轮的“今天”——同样是一月二日,也不该发生外公被杀的事件。

  不知如何处理紊乱思绪的我,目光瞬间落在瑠奈姊姊身上。不过,姊姊却仿佛末察觉到我的视线。她那怯生生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地紧盯著外公的尸体。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注意到,瑠奈姊姊没戴耳环。她是何时取下的?确实,在昨天——真正的昨天,也就是元旦的时候——她的确还戴着耳环。瑠奈姊姊年初来本家拜访时,当然也照旧换穿了“制服”。她的运动服是黄色的,外头还披了件蓝色的无袖短外褂,因此戴著耳环看起来很不搭调。不过,当时瑠奈姊姊却像是有什么打算,并未将耳环取下。因此,这种显得多余的印象,才会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

  注1:日本的一升,大约为一点八公升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2、主角说明事件的相关设定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体质”,是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话虽如此,但并非代表从那时候才开始有这种特殊的体质。我猜想,这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吧!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恐怕是从没有自我意识的幼儿时期开始就发生过类似事情,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察觉罢了。

  我的名字叫大庭久太郎。然而,几乎没人叫过我久太郎。绝大多数的人都叫我“Q太郎”,加上我的姓是“大庭”,所以常被谑称为“小鬼Q”(注2),那是中老年人才会觉得怀念的名字。在昭和四O年代,Q太郎是当时风靡日本的国民漫画主角,但对我们这些年轻世代来说却是全然陌生的名字。不管怎样,我不希望大家拿别人的名字来嘲弄。

  我现年十六岁,高一生,就读安规市一所完全中学——私立海圣学园。只要在街上穿著市内屈指可数的升学学校——海圣学园的制服,过往的大人大多会对我行注目礼。虽然我想就读市内的公立高中,但在妈妈以“期望”之名的命令下,我参加了海圣学园高中部的入学考试,之后便顺利上榜。听到这里,大家总会口径一致地对我说“你的头脑真好!”而由衷地感到佩服。说实在的,我的头脑并没有旁人想像那么好,反倒该说是相当糟糕。从我的学年成绩总是倒数前几名来看,就可以证明这点。

  由于考上名校的安逸心态,以及莫名其妙的叛逆心理,在不自主的怠惰下,学校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像这种事时有所闻。不过,本人的情况并不相同,打从一开始我的头脑就不好。那么我为何能够考上偏差值(注3)高的学校呢?这其实得归因于前面提及的“体质”。

  有一句话,是别人一见到我,绝对会脱口而出的惯用句,那就是——“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若是有人遇见我,而和我聊上几句,便会觉得像是和坐在长廊上边晒著太阳、边喝著粗茶的老人说话,不禁也想嚼起黄萝卜干当茶点吃。不过,即便是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评语可真是中肯。因为生理上来看我虽然仅有十六岁,但精神年龄恐怕已有三十岁……不,甚至更老了。我必须先郑重声明,这并非夸大其辞,而是可以精确算出这个数字的。

  让我注意到自己“体质”的契机,是在孩提时代用餐时。年幼的我,是个仅靠单纯的食欲就能过活的小学生。不过,由于每天的茶色都一样,使我不禁心生疑惑,而不自觉地嘟囔着说:“怎么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

  结果却遭到妈妈斥责说:“你在说什么?昨天不是吃汉堡吗?”

  当时,在我的记忆里,汉堡是在好几天前吃的。虽然觉得奇怪,但肚子实在是很饿扁了,结果还是吃得一干二净。翌日,餐桌上的茶色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怎么又是这个!”一不小心,抱怨又脱口而出,于是妈妈瞪着我说:“你在说什么呀?昨天是吃汉堡啊!”

  即便是仅仅靠著单纯的食欲,不用烦恼其他事就能活得很好的小学生,终究也会慢慢察觉出可疑的事,不仅仅是菜色方面。父母和哥哥们在餐桌上的对话,也和前天所说的话完全一样。像是“外国人就不会挑食,不管是吃鲸鱼或鲔鱼都无所谓”等等。因为那是和吃有关的话题,不只觉就听进耳朵里。

  “外国人就不会挑食,不管是吃鲸鱼或鲔鱼都无所谓”等等,他们重复著和前天相同的对话,一字不差。

  当我有所察觉后,便发现这种状况不单单出现在家里,即使是在学校,老师与同学们也会重复著和前天相同的对话及行动。

  “大家仔细听清楚罗!”戴著黑框眼镜,有张国字脸的女老师,瞪大眼睛,环视著学生们说:“绝对不准靠近学校后山的神社!只知道?”

  “老师,为什么?”当时我就读的小学里,在班上和我竞争第一号大笨蛋的小田同学,发出了疑问。“难道会有鬼跑出来吗?”

  “别说那种没科学根据的话!”

  “没科学根据?那是什么意思啊?”

  “真是笨蛋!听清楚了,后山神社里的东西,比鬼还要可怕,还要恐怖。”

  “那是怪兽吗?”

  “小田同学,世上是没有怪兽的!你不能老看奇怪的卡通啦!在神社里的是人,人类。有一个很坏很坏的怪叔叔,会在那边闲晃逗留,一见到可爱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就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所以非常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可怕。这样大家都知道了吗?绝对不可以去后山的神社,不然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哟。”

  “不该做的事?是什么啊?”

  “这、这是,那个……也就是说,那个啊,对了!之前……有个别的学校的女生在神社玩,结果被那个叔叔抓起来。非常可怕,非常恐怖哦!然后还很可怜地被强脱内裤呢!”

  “老师,为什么那个叔叔要脱掉她的内裤?”

  “然后啊,那个叔叔也把自己的内裤给脱掉了。说到这边,后来发生什么事,各位同学应该都知道了吧!”

  “是要交换内裤吗?”

  为了避免大家误解,我先澄清一下,小田同学并没有想耍老师的意思,是因为真的不懂才问。然而事实上,老师拐弯抹角想表达的事,在当时小学班级里能够理解的早熟学生,我想应该连一半都不到,就连我也误以为是要交换内裤。现在回想起来,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点离题。那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就在这种对话下结束。然而这样的对话,却又在隔天完整地重复了一遍。

  “大家仔细听清楚罗!”像是争夺著和“昨天”同样猎物的猛兽般,老师血脉贲张,露出严肃的表情说:“绝对不准靠近学校后山的神社!只知道?”

  “老师,为什么?”小田同学茫然的语调,也和“昨天”完全一样。“难道会有鬼跑出来吗?”

  “别说那种没科学根据的话!”

  “没科学根据?那是什么意思啊?”

  “真是笨蛋!听清楚了,后山神社里的东西,比鬼还要可怕,还要恐怖。”

  “那是怪兽吗?”

  “小田同学,世上是没有怪兽的!你不能老看奇怪的卡通啦!在神社里的是人,人类。有一个很坏很坏的怪叔叔,会在那边闲晃逗留,一见到可爱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就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所以非常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可怕。这样大家都知道了吗?绝对不可以去后山的神社,不然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哟。”

  “不该做的事?是什么啊?”

  “这、这是,那个……也就是说,那个啊,对了!之前……有个别的学校的女生在神社玩,结果被那个叔叔抓起来。非常可怕,非常恐怖哦!然后还很可怜地被强脱内裤呢!”

  “老师,为什么那个叔叔要脱掉她的内裤?”

  “然后啊,那个叔叔也把自己的内裤给脱掉了。说到这边,后来发生什么事,各位同学应该都知道了吧。”

  “是要交换内裤吗?”

  就这样,隔天早上第一节课,必定会重复相同的对话。从老师说不准去后山神社开始,最后以小田同学说到交换内裤作为结束。除此之外,重复的并非只有交换内裤的对话。从早餐的菜色、休息时间的躲避球输赢、谁和谁吵架后哪一方哭了、放学途中谁踩到了狗大便,直到晚餐菜色和播映的电视节目等等。从前天起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几乎都分毫不差地不断重复著。

  突然间,这种重复的现象结束了,真正的隔天终于来临。而真正的隔天,餐桌上自然不会再出现煎蛋和洋芋沙拉,吃饭的对话也不是义愤填膺地抱怨外国人是吃鲸鱼还是吃鲔鱼。而小田同学说出“交换内裤”这种白痴般的发言,也真正变成“昨天”发生的事,成为班上同学的话题。

  经过这样的说明,应该能稍微了解我的体质了吧!换句话说,对我而言,在同一天里所发生的事,总会重复上好几次。但清楚这件事的,似乎只有我一个,四周的人则是丝毫未察,只是重复著与前天相同的言行举止,简直就像装上了精密仪器的傀儡。对我而言,大家的言行举止重复了许多次;然而,对其他人来说,就和平常的日子一样,只是过了普通的一天。更何况,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就像录影带被不断播放一般。这些事只有我察觉到——整件事就是如此。

  我私下将这种现象称为“时空黑洞”。换句话说,掉进黑洞之后,若是未能从洞里出来,相同的日子便会不断重复。举例来说,若发生了被飞来的针刺伤的意外,受伤的过程就会不断重演。

  “黑洞”会突然在某个日子出现。就我目前的经验看来,何时会掉入黑洞里,似乎无规则性可言。频繁的话,一个月会有十几次,少则两个月一次左右。

  不过,黑洞的大小,以及掉入的时间长短,却有著清楚的规则可寻。黑洞的区域,是自掉入当日的午夜十二点,到隔天的午夜十二点,也就是整整二十四小时,而落入期间则是九天。算成九天只是我的主观想法,实际上经过的时间,大概只有一天。因此,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九次”比较精确。如果把掉进黑洞里的期间,称之为“昨天”或者“隔天”,会将真正的“昨天”与隔天混淆在一起,所以还是以第一轮、第二轮的说法来形容比较好。

  无庸置疑地,在掉进时空黑洞里的时候,基本上,除了我以外,其他人不论是第一轮或第二轮,都会重复相同的言行举止。因此,在这种前提下,可以刻意让第一轮与第二轮的言行,变得完全不同。若是要说是谁去刻意改变,理论上就只有可能是我了。

  虽说这是废话,不过一旦现实世界掉进时空黑洞,能依自己的意志采取和“前一轮”不同言行的,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这是因为只有我意识到反覆的现象。我只要在第一轮,或者是在第二轮里,对某人做出不同的事,或者说出不同的话,对方当然也得做出改变。举例而言,如果我没说出“又是煎蛋和洋芋沙拉一类抱怨的话,妈妈也不会无端地加以驳斥“昨天是吃汉堡吧”!这正是我这种“体质”的特殊之处。原本应该要发生的事,便会因为我的刻意介入而有所改变。

  我发现这个体质的优点,是在爸爸和兄长们盯著电视上夜间棒球抓的时候。

  那是场巨人队与阪神队的例行赛,以结果来说,巨人队是赢了比赛,不过比赛过程相当诡异。这场比赛原先被预估会是场投手战,但不知何故,巨人队在第五局进攻时,第一棒打者到第九棒的打者,连续击出九支全垒打,进而远远甩开对手,造成空前未有的惊人纪录。身为巨人迷的爸爸,自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但反巨人队的世史夫哥哥,则是跌坐在地上,无法置信地捶胸顿足;身为罗德(注4)球迷的富士高哥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顾著拔自己的鼻毛,呵欠连连。总之,那晚家里真是嘈杂不堪。

  我倒也没特别支持哪一队,看完比赛后,搔搔头,还放了个屁,觉得这是个不足为奇的夜晚,像平常一样倒头就睡。但是,当我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个引起骚动的日子,掉进了时空黑洞。

  和“前一轮”相同,比赛的抓开始了。兴奋难抑的爸爸,面前摆著啤酒与毛豆;世史夫哥哥虽只是个高中生,却偷偷拿啤酒来喝;富士高哥哥则是拿著耳扒子挖起耳朵。总之,所有人都情绪亢奋地围在电视机前,唯独我兴趣缺缺的样子。不正是如此吗?都已经知道结果了,巨人队以九比0取得压倒性胜利,连续击出九支全垒打更是锦上添花。

  “反正巨人队会赢——”我不小心说溜嘴。听到我这番话,爸爸自是听得很开心,不过却激怒了世史夫哥哥。

  “你说那什么鬼话啊!比赛都还没开始,怎么知道输赢!”

  比赛结果真的是九比零。众人的反应也几乎和“前一轮”一模一样。倒是富士高哥哥没拔鼻毛,只有阿欠连连。或许是因为我插话的缘故,导致现实出现了一些变化。

  到了“下一轮”,我心中忽然兴起恶作剧的想法。

  “喂、喂,各位!”我对著正观看棒球抓的爸爸和兄长们说:“你们有没有预感第五局或许会出现什么变化?”“你在说什么啊?在模仿诺斯符拉达姆(注5)的预言吗?”大家纷纷看著我。但最后结果却如前所述。

  爸爸和哥哥们并未因而对我感到由衷佩服,不只觉,我的立场也中立了起来。再“下一轮”时,我干脆具体说出第五局巨人队击出几支全垒打的预言。结果,巨人队的打者真的连续击出九支全垒打。爸爸兴高采烈得手舞足蹈;世史夫哥哥则是狐疑地直瞪著我看;而富士高哥哥则是诧异到没拔鼻毛,甚至也没打呵欠。

  得意忘形的我,在“下一轮”里再度使用魔法,做出“巨人队一到九棒全都击出全垒打”的预言。爸爸与哥哥们一开始还嘲弄我,但见到结果后就都默不作声。爸爸反而格外不高兴,兄长们也以见到怪胎似的眼神瞪著我。因为有点可怕,害我原本应该放出来的屁都给缩了回去。

  是有点过火了。一阵自我反省后,我在第六、七、八轮时,全都老老实实地安静观战。

  一直到了“最后一轮”,我才和爸爸打赌:“如果巨人队完胜,那就给我零用钱。”

  觉得赌注太小的世史夫哥哥,忍不住豪气地说:“笨蛋!如果巨人队完胜,我收藏的漫画全都送你。”

  结果,从天而降的零用钱,以及世史夫哥哥所收藏的漫画,全都落到我手中。要是在第三轮或者第五轮打赌,最后一定会全部重头再来,回归原点。意外得到的零用钱和漫画,自然也会从我手上消失。不过,正因为第九轮是“最后一轮”,便会成为棒球抓事件的“决定版”。

  整件事情大抵如此。如前所述,时空黑洞会将某日发生过的事重复九次,第一轮是最初的版本。紧接着出现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第七轮、第八轮,直到最后,以第九轮作为结束。从第二轮到第八轮,不管做了什么都会回到原点,但是在最后一轮,也就是第九轮所发生的事,对我周围的人来说,才是原本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对我而言,则是最终的“决定版”。当然,若是有我的言行加以介入,便会使最后一轮和第一轮的结果出现显著的差异。同理可证,只要我愿意,也能让最后一轮,也就是那一天的决定版,与第一轮的内容完全相同。换句话说,我能以自身的意志,使原本的既定事实产生变化。

  我之所以能进入偏差值高的海圣学园,诸位读者应该已经猜到了。没错!能将黑洞优点发挥到最大的效益,莫过于学校考试。在入学考试当天,我偶然进入黑洞里,只要考过一次,所有的题目便一清二楚,到下一轮时,只要记住正确解答就可以了。更何况,直到最后一轮为止,总共可以复习八次。如此一来,怎么可能拿不到高分?

  当初如果懂得适可而止就没事了,但我却拿了满分。原因在于我不知道要拿多少分才能达到人学标准,因此这也算是一种安全策略……当然,多少也受到虚荣心影响,没想到这结果造成了一股大骚动。海圣学园人学考试的难度,在全国学校中算是数一数二的高,对海圣学园来说,入学者拿满分是创校至今未曾有过的事,有这种空前的天才考进来,自然会造成莫大的骚动。

  然而,所谓时空黑洞的现象,终归只是我的“体质”,而非“能力”。如果是能力,我就能随心所欲地进入黑洞。如此一来,也可以恣意地得到天才的称号了。但因为这只是单纯的“体质”,因此黑洞何时会产生,自己也无法预测。无庸置疑地,我无法配合定期考试的时间进入黑洞,纵然偶尔运气不错,考试当日反覆了好几次,但是考试日程总是分成数日,我顶多也只能利用其中一天。

  我在学校里的地位,从空前未有的天才,转眼间沦为无可救药的白痴。因为入学考试的结果,和我之后的平时成绩有着惊人的落差,因此还造成海圣学园入学考试可能有舞弊现象的舆论,而引起社会大众热烈关切。“该不会是有人泄漏了入学考试的题目?”校方还进行具体行动,在教职员中找寻嫌犯,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不仅仅是入学考试。早在读小学与国中时,我的成绩便已呈现两极化的现象—』是出类拔萃的好,就是糟到像是蒙眼作答一般。前者理所当然是因为利用了黑洞。因此,在我的家庭联络簿里,总是出现“能力上游刃有余,但定力十分不足”之类的评语。

  黑洞的好处不只是用在学校考试上。如前面所说,若是在第一轮与最后一轮之间,也就是第二轮到第八轮的期间,不管我如何介入,最后都会回到原点。真要做个比喻,就像是按下电玩的重设(reset)钮,无论做过什么,都会无限制地重头再来。举例来说,假设有感觉不错的女同学,只要连续和她聊上好几次,不论是生出家庭成员、兴趣,甚至是她的初恋等等,都可以在八轮里面,竭尽所能地问出来。之后,就可以在最后一轮的时候,以替她占卜的名义,将先前得知的资讯全都套上。大部分的女孩子都喜欢占卜,因此若是我接二连三说中她的资料,她一定会大大地感到吃惊。虽然这些事都是光明正大地预先从她本人口中间来的,但是因为“重设”的缘故,这些事情对方自然都不记得了。

  在特别在意异性的中学时期,我利用这种近乎诈骗的占卜,受到女孩们的瞩目。然而引起瞩目之后就没了下文,使我的内心愈来愈空虚。虽然透过占卜或谜语引起对方的注意是种不错的手段,但女孩们对我的热情却无法持续下去。我并没有责怪那些女孩的意思。男女之间,即使一开始有了难得的契机,女方也对男方抱着浓厚兴趣,但若是男方的内涵不够,女方的热情迟早也会冷却。

  考试也是同样的道理。考试日期若恰巧掉入黑洞,我就能拿到很好的成绩。但毕竟不是靠实力得来,而是利用了不当手段,就像诈欺。因此纵使我拿到满分,也没有成就感。我逐渐开始在意起这件事。最初只是想利用自身“体质”取乐的我,内心逐渐变得空虚。

  虽然内心变得空虚,但只要情势所逼,不论是学校考试,或是想获得女孩青睐,我依然不吝于利用自身的“体质”。海圣学园的入学考试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很清楚,如果不能顺利考上,日后妈妈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所以当我发现人学考试那天恰巧掉入黑洞时,真的是兴奋难抑,喜出望外。

  我之所以常常被下“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得多”或是“少年老成”之类的评语,大概也是这种体质所导致的。我老是摆出一副着破红尘的模样,抱持著消极达观的态度,而且不论达成什么,脸上都不会出现亢奋神情。话虽如此,我却没有不靠黑洞而挑战自己能耐的雄心壮志,这也是令人感到困扰之处。

  况且,就像前面提过的,在掉入时空黑洞的频率方面,最多一个月会有十来次。虽然我未曾精密计算过,但平均下来,一个月少说也有个三、四次。每掉进黑洞一次,即使除去“决定版”,也还有八轮。换句话说,在主观上,我比别人多过了八天。这么计算下来,每个月我都比别人多活了一个月,粗略计算,是客观肉体年龄的两倍。经过这样的说明,各位读者应该能充分理解,即便我声称自己的精神年龄超过了三十岁,各位也不会觉得夸大其辞了吧。

  若不能利用黑洞的优点取乐,我的生活就只剩下痛苦了,这也正是黑洞的恼人之处。这是毫无疑问的,各位可以尝试重复度过八个相同的日子,保证会厌烦不已。重复的事让人快不快乐倒无所谓,重复度日本身就是件痛苦的事。花掉进时空黑洞后,要是过得和第一轮那天一样,必定会感到枯燥无聊,因此,在第二轮的时候,就会想做些不一样的事。不过,假设第三轮与第二轮又相同,又会感到空洞乏味,才会想胡搞一番。相同的道理,到了第四轮也是一样。之后,内心又逐渐感到空虚,到了最后,干脆让最后一轮的结果与第一轮一模一样,让它成为最后的“决定版”。每次我都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总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内心的空虚也与日俱增。

  大概也是这个缘故,别人总觉得我老气横秋。如果我不是被迫掉进时空黑洞,我倒希望自己能过著退休般的隐居生活,像是在长廊上替猫咪抓跳蚤,过著整天打盹的悠闲生活。

  不过,我只是个高一学生,退休隐居是不会被世人所允许的。虽然我对自己的体质不知如何是好,却也只能抱持著达观的态度,在人生的路途上继续迈进。

  黑洞能利用的另一个优点,就是能回避各种意外事故。当然,前提是事故当天得恰巧掉入黑洞才行。在我小学时,班上同学曾讨论说某人在放学途中踩到了狗大便。那位踩到狗屎的苦主,不是别人,正是我。当我开始纳闷“为什么每天都会在同一个地方踩到狗大便”时,也同时察觉到餐桌上的菜色、以及家人之间的对话老是一再重复。只不过,在我年幼时期还没办法彻底掌握黑洞的定律,例如我当时并不知道要重复几轮之后,真正的隔天才会到来,或者不晓得最后一轮才是“决定版’。因此,我当时尝到的苦果就是,我的新运动鞋老是沾上洗也洗不掉的土黄色。

  虽然当时不懂得怎么防止自己踩到狗屎,不过现在的我已经将黑洞的定律把握得十分透彻。即使我不幸遭逢重大的意外事故,只要当天碰巧落入黑洞,我绝对能够改变自身的命运而得救。举例来说,如果发生被卡车撞到的重大车祸,只要从第二轮起,让自己不要接近被撞的地点,那么,只要我到最后一轮都这么做,就能避免那场车祸了。这种方式不限于用在自己身上,同样可以用来搭救别人。

  然而,到目前为止,能够让我充分运用黑洞优点的机会,却迟迟没有到来。自从小学时的狗屎事件后,不论是自己,或者是身边的人,就再也没遭遇过突发事故。看样子,我没有目击事故的运气。

  在这世上,当然每天都有各种意外事故发生,或者出现人为的犯罪事件。即使没有直接目击,但从报纸就会知道这些消息。因此,若是在我掉进黑洞当天,刚好报纸刊登了悲惨的意外事故,这时内心的使命感便会油然而生,认为是神的旨意才使我具有这种“体质”。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人类,我愿意贡献一己之力,做些有用的事。

  不过没多久便能体悟到,我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以交通事故为例,如果报纸上只刊登一起车祸,那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要是刊登了好几篇呢?首先碰到的问题,就是要先决定处理哪一起车祸。纵使不考虑时间,想要同时预防在不同地点发生的意外事故,在物理上就是不可能的。只能先决定要处理哪一件,换句话说,大多数的时候我都必须放弃处理两件以上的车祸。

  话虽如此,我也曾经想过,与其袖手旁观不如救一个算一个。但问题在于,要如何决定教哪个人呢?一开始,我曾经想以死亡意外做为第一优先,但转念又想,要是那个人没死成却成了植物人,岂不是更加悲惨?一旦产生这样的迷惑,救人的原则又产生了变数。况且新闻报导出来的并不单单只有交通事故。若是发生在海边或是山上的遇难事故、在火车内烧死、瓦斯爆炸、台风、地震等等灾难,我该怎么办呢?更别说要是发生杀人事件了。既然会有超出自己能耐的灾难,那不也代表著,一开始我就得预设各种情况的优先顺序?

  在一连串的思考后,心里的烦闷让我决定放弃原本救世的想法,也体悟到自身的能力终究有限。于是我下定决心,只将时空黑洞的优点运用在自己或身边的第三者身上,又或者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事件上。就这样,黑洞原本能充分利用的优点,到最后变得无法充分发挥,只能由我自私地去运用。当我落入时空黑洞,见到了报纸上的报导,纵然会有些许微妙的感触,却不会产生“我原本可以搭救却冷眼旁观”的罪恶感。“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反正不会有人明白其中的奥妙。”这种想法使我变成了宿命论及未知论的信徒,也让我的个性更加老成。

  在接二连三的反思后,我终于得出结论:人类的利己本质,才是使自身存活下去的关键。或许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将自身的行为合理化,但是,这不也是理所当然吗?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正好可以补强刚才利己而活的结论。因此,虽然对一切感到遗憾,我也不得不改变原本的救世心态,宣告我只能拯救自己。就算要我扩大拯救的范围,最多也只涉及家人或身旁的朋友。即使如此,在本质上,“自己优先于任何人”的残酷事实,最终依旧没有改变。

  如前所述,虽说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不过我没有目睹意外或人为事件的机运。换句话说,这十六年来,我从未遭遇过任何变故,身旁的亲朋好友也从未遭逢重大事故。到目前为止,我也未曾有效利用过时空黑洞。硬要说出个案例,也只有在高中人学考试这件事上使用过。然而,以长远的眼光来看,利用黑洞或许反倒会招致弊害。

  或者应该说,思考著如何有效利用自身的麻烦“体质”,像这样的思考方法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究竟该称之为“能力".或者是“体质”?老实说,我觉得以“疾病”来形容会更贴切。也就是说,我这一辈子都必须为这种“症状”而苦。思考着如何有效利用黑洞,就像是得了感冒之后,开始思考起是否不能吃法国料理,完全没有合理的逻辑可循。我认为利用时空黑洞只会徒增烦恼,也一直觉得这种想法合情合理。直到就读高中后那年的新年期间……

  ——

  注 2:主角名字是大庭久太郎。因为久的日文除了可以念成( hisa)也能念成(音同Q),刚好藤子不二雄的漫画《小鬼Q太郎》里面主角一家也姓大庭。所以大家用该漫画主人翁的名字——Q太郎,来称呼主角。

  注3:个人成绩偏离团体平均分数的数值,数值越高表示成绩越好。

  注4:罗德,即日本职棒联盟的其中一支球队“千叶罗德海洋”。

  注5:诺斯特拉达姆,法国的医生、星术师,写有《诸世纪》这本预言诗。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3、登场人物齐聚一堂

  “新年快乐!”外公的秘书兼司机——槌矢龙一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让人感到好相处的笑容残像还留在空中。

  “新年恭喜。”

  “恭喜恭喜!去年承蒙您照顾了。”妈妈对着与自己儿子同辈的槌矢先生,说起了制式的问候语,并且一再谦卑地鞠着躬。不知是何缘故,妈妈在新年拜访外公家,一反常态地谦逊起来。

  “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也请您多多指教。”

  “真的要请您多多指教了。呵呵,啊!对了,这个……”妈妈压低声音,未等对方应允,就将鼓鼓的礼金袋朝槌矢先生的手里塞。看样子那应该是红包吧!“虽然只有一点点。”

  “不用了,夫人。”槌矢先生虽然露出困扰的表情,但我猜想,他是因为穿着没有口袋的服装,手不知道该在哪里摆,因而倍感困扰。

  “这样不太好吧……”

  “不成敬意的微薄心意。”妈妈嘴上说是微薄心意,但相较于给自己儿子的红包,却是多出了许多,即使如此,我也不感到意外。“对了——”

  “您是问叶流名夫人的事吧?”

  槌矢先生由妈妈闪烁的眼神,察觉到她想问的事,便说出妈妈妹妹的名字。虽然年级轻轻,但不愧是外公的心腹,反应十分敏捷。

  “她已经来了哟,小姐们也来了。”他偷偷瞥向站在妈妈背后的我们三兄弟。“您的先生没一起来吗?”

  “咦?呃,啊,他有点事,不方便……”而露狼狈之色的妈妈,使劲甩动手腕,朝着背后富士高哥哥的手腕打下去。哥哥痛得紧皱双眉,妈妈却一点也不在意。

  “该怎么说呢……他的身体有点不适。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那么您先生的健康状况还好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一桩,真的是没怎么样。真的、真的。那个……该怎么说呢,就是上了年纪嘛!呵呵……呵呵呵呵。”

  “今年真的很难得!”妈妈特意提高声调的小声,让槌矢先生不禁紧蹙双眉。“其实,今年叶流名夫人的先生也没来。”

  “您是说钟之江先生吗?”

  妈妈的眼神飘向空中,开始评估起这件情报对自己是好是坏。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也不舒服吗?还是……”

  “啊,是因为那件事吧……”富士高哥哥的自言自语,打断了歪着头思索的槌矢先生。

  “嗯,富士高。你说什么?”妈妈眼睛上吊成三角状,她的模样仿佛表示着,身为她的所有物,应该对她诚惶诚恐的儿子,对父母有所隐瞒是不可饶恕的。“你知道些什么?知道的话还不赶快说!别闷不吭声的。”

  “那个,夫人,总之……”不知是否担心事态的后续发展,槌矢先生开口解围,“请先进到里面去吧,会长和董事长都在等您到来。”

  “好是好,不过……”妈妈不客气地从头到脚将槌矢先生扫视了一遍。他穿着宽松的黑色运动服,外头披着藏青色的无袖短外褂。若是这种穿着算是一种幽默,以这种幽默来迎接上司的家属,未免也太愚蠢了。

  “非得穿成那样才能进去吗?真受不了。我实在不愿意穿成这副德行,真的非穿不可吗?”

  “非常抱歉。会长曾经再三叮嘱,要是没换衣服,就不准进去。”

  “爸爸一时兴起的想法,真是麻烦。”妈妈虽然抱怨连连,不过她事先就穿着方便穿脱的便服。“算了!”

  “夫人请往这边走。”槌矢先生指着主屋的方向说:“友理小姐在里面,今夜也劳您多多关照。”“我们这几个也请多费心了。”妈妈说完便转头看向我们,现实要把之前对槌矢先生的卑躬屈膝给讨回来一般,口气转为独裁者的口吻开始发号施令起来。“还不快去换衣服!快点!”

  从妈妈话中的口气听来,好似我们的慢条斯理,是所有事情的元凶,她叱喝我们之后,兀自迅速朝主屋前进。我们兄弟几个,也由槌矢先生带路进入了别馆。别馆位于主屋对面,与主屋之间隔着中庭。这里是男性更衣室。

  “唉!”世史夫哥哥边换准备好的黄色运动服,边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每个人都非得打扮成这种俗不可耐的样子!每年都来这套。都已经是新年了,不是应该打扮得体面些吗?你说对吧,槌矢先生?”

  “你这么说也没错……”槌矢先生似乎也对这件事感到困扰,暧昧地点点头:“姑且不论男性,如果是女性的话……”

  “对吧?我没说错吧!毕竟一年只有一次过新年,既然如此,何不看看大家盛装打扮的模样?对吧?真是的……为什么非得打扮得像是去便利商店闲晃,穿着土里土气、呆瓜一样的衣服来聚会啊!又不是宅男。啊,啊,真讨厌!真想看看瑠奈妹妹穿上和服的模样!”

  这句话让更衣室升起一股异常的紧张感。我心里暗想着“糟了”,瑠奈姐是叶流名阿姨的次女,也就是我们的表姐,世史夫哥哥本人从不避讳说出自己喜欢她;而看这个态势,富士高哥哥也同样暗恋着她,只是未曾明确地说出口罢了。不!不仅仅是富士高哥哥,连槌矢先生也是她的仰慕者。他们两人都以格外骇人的眼神,偷偷瞪视着世史夫哥哥。

  “哥哥拿到的运动服是黄色的,真是走运。”这种异常紧绷的气氛,让我觉得受不了。为了缓和气氛,我提出这个话题。“我的是红色的!红色运动服配上无袖短外褂,真是世界末日!”

  我们大庭一家,是在近几年来才开始在新年期间拜访外公渊上零治郎。之前因为某些缘故,我们一家人与外公的来往并不密切。其实也不知是大庭家,三女叶流名阿姨的夫家——钟之江一家也和外公没什么来往,钟之江家和我们家一样,也是近几年才在新年期间向外公请安。

  在此,我要对外公渊上零治郎,以及他一手创立的企业——EDGE-UP餐厅连锁集团,做个简单的介绍。

  外公原本居住在安槻市郊外一隅,与妻子深江两人经营一家规模不大的西餐厅。身为厨师的外公,厨艺相当出色。不过,他也是那种喝酒、赌博、上酒家都来的坏男人。甚至曾经毫不手软地将餐厅的所有收入,全部丢尽赌局里,为此,祖母深江也活得十分辛苦。

  外公母有三个小孩,分别是我的妈妈——长女加实寿、次女胡留乃、三女叶流名。她们三人对于这个让妈妈和自己受尽折磨、并且被迫过着贫穷生活的爸爸,都打从心底感到厌恶。她们的爸爸不只是从未买过衣服给他们,连生活费都拿去豪赌。即使努力地想尊敬这种爸爸,恐怕也很难办得到吧!而且零治郎总是三令五申,三个女儿之中,至少得有个人找个男人来入赘,好延续渊上家的香火。集继承这种除了一屁股债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子,任谁都无法接收吧!有着这种爸爸的家庭,即使她们心里只渴望快点逃离,片刻也不想呆在家里,又有谁人心加以苛责呢?

  妈妈加实寿只有在学业方面,称得上是个优秀的女儿。她一直忍受着外公口中“念什么没用的高中,有那种闲暇的话,还不如到店里帮忙!”的挖苦与斥责,后来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公立高中毕业,还取得国立安槻大学的奖学金。

  简单说来,对妈妈而言,学历是离开渊上家的必要条件。只不过,如果任意离家出走,将来等待着自己的只是另一种艰苦的人生。不论是想自力更生,或是找到具有经济能力的男人,首先一定要上得了大学。这种想法支持者妈妈毫不懈怠地努力下去。

  不知是否呼应着妈妈的这份执念,在她大学毕业之际,祖母因为脑溢血骤然过世。在办完祖母的葬礼后,妈妈立刻与在大学相遇的同龄男子结婚,从此未再踏进家门一步。这名男子,就是我们的爸爸——大庭道也。如此一来,她也几乎算是与渊上家断绝关系了!不仅仅是自己的爸爸零治郎,连两个妹妹,妈妈也没有邀请她们参加婚礼。这样的举动,无异宣示了与渊上家断绝关系的决心。紧接着,妈妈的两个妹妹开始紧张起来。在至少还算站在自己这边的妈妈过世,加上姊姊离家之后,家里的重担,眼看就要落在自己头上了。

  “开什么玩笑!”当时渊上家的三女叶流名,不知是否也打着和大姐一样的如意算盘,打算靠着奖学金就读大学。她逼自己念书,考进一所偏差值不大的公立高中,不久却突然辍学——原来,她与一名学校的年轻男老师,也就是现在的丈夫中之间,过起了同居生活。或许她是盘算着,如果与年纪相近的男人同居,因为对方经济能力不足,未来的生活依旧会令她彷徨不安。经过盘算的结果,他做出了当下最有利的抉择,也就是最符合她个人风格的选择。在生下长女——舞之后,他们正式举行了结婚仪式,当然,她也没邀请爸爸零治郎参加婚礼。

  就这样,渊上零治郎身边,只剩下次女胡留乃。在两个姐妹逃离家里之后,她就形同被绑死在渊上家了。当年胡留乃只有十九岁,她在国中毕业后就没有继续升学,反而到西餐厅帮忙。她认为自己是次女,便粗心地预设了自己不可能继承渊上家的立场,相较于渊上家的长女或三女,似乎算是个不够聪慧的女儿。

  在渊上家的三个女儿之中,胡留乃的性格算是最温柔敦厚的。在发现自己被姊姊与妹妹背叛之后,被迫接受必须独自与麻烦的爸爸同住的事实,不久,她的情绪开始变得暴躁易怒,甚至出现引人注目的怪异言行,有一阵子还得去精神科就医。

  即使是坏男人零治郎,也会因为妻子早逝而感到沮丧。虽然啰嗦的妻子不在身边,自己就更能肆无忌惮地花天酒地,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相反地,他完全丧失了玩乐的精力。所谓的男人,原来就是这种生物啊!不仅如此,长女和三女唾弃他,等同离家出走地奔向男人怀里,留在家里的次女,则是因过度绝望,而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接踵而来的变化,让他在人生路上举步维艰,而这都要归咎于自己未曾克尽父职。他虽然有所反省,确实为时已晚。

  零治郎将所有财产变卖殆尽,带着胡留乃去旅行。虽说是旅行,确是趟不再返乡的旅行。一旦借了钱,便在当夜卷款潜逃。慢慢地,他对人生已经彻底绝望,心里起了先杀掉女儿,然后再自尽的念头。不过,他想先弥补之前犯下的种种错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因此,他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用那些钱让胡留乃大啖美食、穿着漂亮的衣裳,打算在极尽奢侈之后,带着她一起投海自尽。

  在死前决定将金钱挥霍殆尽的零治郎,突然兴起买马票的念头。他的命运也因此产生巨大的变化。当然,这次他买马票的动机和遗忘不同,并非为了寻求刺激,纯粹只是要把钱花光,完全没有赢钱的欲望。也因此他并未事前评估哪匹马的赢面比较大,只是随意投注在一些冷门的号码上。

  不过,大出零治郎意料的是,所有的投注号码居然全部命中!所赚的钱比起来甚至有先前挥霍殆尽的几十倍之多。突如其来的震撼,让零治郎几乎快昏倒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拼命想买马票赚大钱的时候,明明一次都没中过!”

  “这一定是恶魔在诱惑我。”外公这么想着,“我应该再好好享受人生!、“再运用这些钱来放荡一下也不错!”、“然后再像现在一样,彻底自我毁灭就好了!”在他耳边,似乎有坏心眼的恶魔如此呢喃着。

  情绪亢奋的失去理智的零治郎,这次决定大买股票。不用说,他当然也是打算将钱扔到水漂里。他依然采取逆势操作的方式,尽买些不可能上涨的股票。讽刺的是,他买进的股票全部大涨。零治郎由此发了一笔小财。

  虽然只是短暂地得到父爱,胡留乃的精神状态却因而稳定下来。零治郎在与胡留乃讨论后,决定回到安槻,利用股票赚来的钱清偿所有债务。然后父女两人一起开了间充满异国风味的西餐厅。零治郎体内的大厨之血,再度沸腾起来了。有了胡留乃的协助,零治郎不再沉溺于玩乐之中,心无旁骛地埋头苦干起来。两人不断地开发各种新菜单,研究如何提升菜色的口味,进而俘获女性顾客们的芳心。理所当然地,餐厅天天爆满。起初他们只是在住商混合公寓开设餐厅。没过多久,他们又在国道旁边开了一间砖房建设的店面。

  自此之后,餐厅生意蒸蒸日上,连锁店一间接着一间在各地开张,最后成了拥有全国三十七间分店的大企业。这是近十年来的事。

  在得知爸爸经营有成以及目前的情况后,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开始坐立难安。零治郎已是八十二岁高龄,早已不再插手第一线的经营,而是退居幕后担任EDGE-UP餐厅连锁集团的名誉会长。总体来说,不论是餐厅本身、或是集团名下的不动产,总资产的金额十分可观。不过,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零治郎辞世后,这些庞大的遗产就会被集团的现任董事长,也就是胡留乃全部继承了。

  依据民法有关继承权的相关规定,若是零治郎未留下遗嘱,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可以取得遗产里的相应部分。然而,外公像是在嘲弄她们的期待一样,近十年来他每年都重拟一次遗嘱。虽然遗嘱内容不可能将遗产全部留给胡留乃一人,不过再怎么说,妈妈和叶流名阿姨也是形同与外公断绝父女关系。因此,即使拿不到遗产里的半毛钱,她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因此,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分别开始计划如何重拾父女情分,即使低声下气也无所谓。最初外公对她们并不友善,而且心里始终抱着“你们当初毫不犹豫地抛下了胡留乃与我,现在又回来做什么?”这样的念头。不过,不久之后外公却改变心意,强硬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

  主要的原因,在于胡留乃阿姨膝下无子。

  身为EDGE-UP集团现任董事长的胡留乃阿姨,为了协助爸爸扩大经营版图,工作一向十分繁忙,至今依然小姑独处,而且也未曾结过婚。如此一来,渊上家的集成问题便成了非常棘手的问题。若是外公过世后,胡留乃阿姨也紧跟着过世,集团的继承就会出问题。虽然今年四十八岁的胡留乃阿姨健康状况良好,只一发生意外,也不至于很快就撒手人寰。但是对年事已高的外公而言,集团未来由谁来继承,仍然是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

  这事正好给妈妈与叶流名阿姨绝佳的可乘之机。妈妈膝下有三个儿子,正可让胡留乃阿姨挑选其中之一作为养子。而叶流名阿姨也有两个女儿,任何一个都可以过继给胡留乃当养女,然后再通过招赘的方式解决继承问题。赤裸裸的欲望,让两人之间的斗争日益白热化。

  纵然妈妈和叶流名阿姨都是自己的亲女儿,外公对她们的奴颜婢膝,也感到十分可耻,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外公不准她们重返家门。只要听到她们低声下气和阿谀谄媚的声音靠近玄关,外公便立刻冷言冷语地谢绝会面。

  直到前几年,妈妈与叶流名阿姨才获准在新年期间前往拜访。不过,在应允的同时,外公却开出奇怪的附加条件——凡是要踏入渊上家家门的人,都必须换穿外公指定的服装,而且,只要待在渊上家家中,就得一直穿在身上。除非遵守这个条件,否则不准进门。外公所指定的服装,正是那些五颜六色的运动服,再加上一件无袖短外褂。

  “富士高哥哥的运动服是蓝色的,这颜色与无袖短外褂搭配起来最棒了!”我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拉着自己的红色运动服下摆说着。我将穿来的便服、钱包及手表等物品取下,放入准备好的篮子里。倒不是不准许带私人物品进去的规定,而是就算带着钱包,也没什么机会会用到,更何况运动服没有口袋可放。除此之外,当我身体变轻的时候,有不自觉将手表拿下的习惯。

  “只有我穿着鲜红运动服!”

  没错!我们并不能挑选自己喜爱的颜色,所有运动服的颜色,都是按照外公的意思决定的。首先,外公本人是咖啡色的,外公的秘书槌矢先生是黑色的。除了胡留乃阿姨、妈妈、叶流名阿姨及她们的配偶,全都是绿色的;胡留乃阿姨的秘书,友理绘美小姐,则与槌矢先生相同,也是黑色的。

  “喂,Q太郎,换个角度想,红色可是时髦的颜色耶!”世史夫哥哥伪装通情达理的说教出现了。“而且,红色不是祝贺花甲之年的颜色吗?这跟老气横秋的你不是挺搭的,真是再适合不过了!我可是黄色耶,你看看,黄色。女生穿就算了,男生穿了就只会让人觉得讨厌吧!”

  “这不是很好吗?和瑠奈姊姊同一个颜色呢!”我不小心说溜嘴。原本我转移话题,故意讨论运动服颜色的目的,是为了缓和瑠奈姊姊的三名追求者之间的紧张感,结果,我可能帮了倒忙,只是自找麻烦。顺带一提,我的两名表姐,分别叫做舞与瑠奈。“没、没有啦……那个……总之,运动服本身就跟时髦扯不上边,跟颜色没什么关系。”

  “爷爷……”富士高哥哥无视急于掩饰的我,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已经老年痴呆了?”

  “咦?”世史夫哥哥像是顾忌到槌矢先生的颜面,有些狼狈地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搞不好是因为老年痴呆了,才分辨不出孩子们的脸。”富士高哥哥完全无视于在场众人的存在,面带厌恶地嘟囔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之前在街上碰到爷爷的时候,他就把我和世史夫给搞错了。”

  “啊?有这种事吗?”从各方面来看,个性率直的世史夫哥哥与年轻时的爸爸相似,不过,偶尔兴起,就会突然忘记顾全他人的颜面。他露骨地在槌矢先生面前,显露出对这件事的兴趣。“你的意思是说,爷爷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的现象,分辨不出孩子们的脸,才让大家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运动服,好用来辨别身份吗?”

  “怎么可能!”槌矢先生的表情虽然客气,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他把从妈妈哪里拿到的红包,放入自己篮子里的衬衫口袋中。“照您这样说,如果有两人以上穿着同样颜色的运动服,要怎么以颜色来辨别身份?”

  “可是,再怎么说,还是分得出男女啊!举例来说,现在运动服颜色重复的有——我哥与舞的蓝色,然后是我和瑠奈的黄色。那么,相同性别的人,颜色就没有重复了啦!”

  “可是小姐们……”槌矢先生这里所称的“小姐们”,指的是妈妈她们三姐妹,如果是他面对面与她们交谈,则称她们为“太太”,可见他心思细腻的程度。“她们都是绿色啊!”

  “所以富士高哥哥才说,爷爷分辨不出我们这些孙子的脸啊!如果不让孙子们穿颜色不同的运动服,爷爷就分辨不出谁是谁,那么他已经老年痴呆的事实,就会被揭穿了。因此,为了隐瞒这件事,他才让全部的人都换穿上运动服的颜色吧!当然,槌矢先生与友理小姐也不例外。这样子就很合理了。”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世史夫哥哥还拍了一下手。“你看,居子太太就是普通的打扮!”

  渊上家的用人——居子太太,是过世祖母的侄女。大约在十年前,因为无亲无故而流落街头时,被外公带了回去。

  “以运动服的颜色来辨别孙子身份的想法,未免太过愚蠢了吧!”出声大挫世史夫哥哥锐气的,竟然是富士高哥哥。“如果记不起每个人的运动服颜色,那不就毫无意义了吗?如果能逐一记得每个人的衣服颜色,那么还会记不住长相吗?”

  “不过,我认为颜色比长相单纯得多,比较好记。”一脸愕然的世史夫哥哥摇摇头,开始反击起来。“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想法可是大哥先说出口的……”

  “我可没提过运动服的颜色,只是猜想外公是不是老年痴呆而已。”

  “什么?两件事没有关联性啊!对了……”世史夫哥哥立刻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有关钟之江姨丈今年没来的事……欸!你应该知道吧!是什么原因啊?告诉我们嘛,说啊!”

  在槌矢先生带领下,我们离开别馆,一下子便抵达本馆,这话题也只得暂且打住。玄关如旅馆般宽广,进去之后便是客厅,再进去则是一间会客室。身穿绿色运动服加上无袖短外褂的妈妈早已在里头了,看上去活像是为家庭生计而疲惫不堪的主妇。妈妈的目光跳过槌矢先生,郴我们兄弟的方向看过来,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在拖拖拉拉些什么,动作怎么这么慢”。

  虽然只是间会客室,但内部相当宽敞,目测约莫有三十叠榻榻米大小。叶流名阿姨与舞姊姊端坐在沙发上,瑠奈姊姊则是伫立在窗户旁。

  “新年快乐!”胡留乃阿姨的秘书——友理绘美小姐,对着我们点头鞠躬,脸上的暧昧笑容,让人分不清是和蔼可亲,或者是冷漠无情。

  “请!”她推着手推车,将饮料分发给每个人,显然是在协助忙着准备宴会的居子太太。

  友理小姐也穿着与槌矢先生相同的黑色运动服。这种俗气的穿着,即使想略作打扮也很困难。因此友理小姐连妆都没有上,不错,这反而凸现了她素颜的秀丽。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友理小姐的外表让人无法判别她究竟是个美人,抑或是个丑女。

  当然,我不清楚友理小姐平常是个怎样的人,只有在年初拜访外公时才会见到她,因此,我从未见过她穿着黑色运动服配上无袖短外褂以外的打扮。换句话说,她或许会随着接触的人不同,下意识地改变自己,就如同变色龙随着环境改变而转换身体的颜色。由于接待我们是友理小姐的工作之一,她必须刻意保持安全距离,不让自身的性格外显,让人无法摸清她的性格是和蔼可亲,或者是冷酷无情。甚至在外表上,也让人看不出是美人或是丑女,以防止对方有隙可乘,得知她私底下的真面目。不过,在挚爱的恋人面前,她应该会毫无保留地露出花朵般的璀璨笑容吧!她身上的气质,就是会让人做出这种联想。

  从友理小姐手中结果装了酒的玻璃杯之后,世史夫哥哥朝着瑠奈姊姊走近,一派轻松地打着招呼。富士高哥哥不知如何是好,值得坐到沙发上;槌矢先生则像是有事待办的样子,往大客厅的方向走了过去,想必他也对瑠奈姊姊相当在意。

  “哎呀!”叶流名阿姨斜视着妈妈,手指着我们兄弟三人的方向。她脸上总是挂着轻率而毫无精神的笑容。“今年是怎么来着?道也先生呢?发生什么事情啦?”

  “您的先生不也是不见人影?”不愧是妈妈,眼睛立刻上吊成三角形,像是故作镇静的无谓抵抗。从妈妈说话的模样看来,仿佛真有不可告人的事发生。“今年怎么了。感冒了吗?”

  “他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是什么意思?真的是感冒吗?还是突然有要紧的事要办?”

  “就说不太方便了嘛!”

  “什么不太方便啊?是什么理由嘛……”妈妈的声音马上尖锐起来,“也请你说明清楚一点,咱们又不是外人,心里总是会在意嘛!”

  “就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叶流名阿姨依然挂着毫无精神的招牌笑容,那表情仿佛暗地控诉着“我的脸上在笑,内心却在淌血啊”似的,不过,这也表示她并未失去冷静。“他不太方便。”

  “什、什么?你架子还真大啊!”妈妈对周围的目光有所顾忌,只刻意冷笑了一声。我猜她其实想放声大叫,却咬着牙忍耐着。“怪了!真是怪了,其实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吧!欸?是这样没错吧?”

  “他不太方便。”

  妈妈感到自己彻底被当成笨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或许她也很清楚,只要她一开口,绝对会对着妹妹破口大骂,因此她还是逼着自己忍下来,不再开口说话。

  在会客室里,一样的紧张气氛不断高涨。相对于不久之前,那种对瑠奈姊姊争风吃醋所引起的紧张氛围,当时的情况根本算不上什么。这可是一场不掩饰对彼此憎恶的骨肉之争。不论如何,只要长女和三女的任何一个孩子,获得了胡留乃阿姨养子的宝座,彼此间的地位高低,便会有巨大的改变。

  当叶流名阿姨从外公身边逃离后,便直接住进现任丈夫的公寓里,之后还成了他的妻子。妈妈得知这件事时,还语带讽刺地说:“那女人真是疯了!”、“我老爸早就知道她与三流女子高中的老师有一腿。”、“跟她相比,我可是拼了命在周围的男人里挑了最理想的丈夫呢!”

  我们的爸爸,大庭道也,确实是妈妈引以为傲的社会精英。大学毕业后,在当地的大企业任职,他从企划事业部发迹,后来调到营业部,凭着自己的天赋与才能,成功地替公司促成了好几笔大生意,不断稳健累积实际成绩,就这样平步青云,才四十岁就胜任营业部长。妈妈当时欣喜若狂,更加确信自己挑选男人的眼光,她原本就认为丈夫必定会有一番作为。丈夫事业有成之后,她也觉得与有荣焉,她也认为自己得到幸福是理所当然的。妈妈认为,她这一生成就远高于妹妹,而且也有权得到这种程度的幸福。这更加深了妈妈对叶流名阿姨的优越感。

  对于信奉功利主义的妈妈来说,爸爸是与她极为相配的男人。爸爸原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性格天真烂漫,将人生当作一场游戏。升职欲望比普通人来得高,不过,与其说是欲望,将升职当成游戏来享受,才是促进爸爸快速升迁的原动力。

  顺带一提,完整遗传这种个性的是世史夫哥哥,世史夫哥哥目前在电脑软件开发公司任职,起初他因为只担任系统操作员而有些意志消沉,转到了营业部后,便开始如鱼得水起来。

  然而,人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爸爸心中的梦想,是成为公司的理监事,他与妈妈也都坚信这个梦想必能实现。老实说,他们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公司内定的人事调动,而且爸爸也收到了公司的相关指示,为此还订做了一套新西装。不过在某种意义上,爸爸与妈妈太过于天真,太小看所谓组织的现实与残酷了。

  因为经济不景气,裁员风气盛行。就在今年秋天,爸爸毫无预警地被降职于物品管理调查股,这是个公司从未有过的闲职。虽说名义上勉强算是管理层,但职位形同虚设,待遇也与一般公司职员无异。

  自此之后,爸爸的状况每况愈下,甚至到了惨不忍睹的程度。从前爸爸若非应酬需要是不太沾酒的,现在却是每天酗酒。此外,他也会像小孩似的,在儿子们面前不顾身份地嚎啕大哭。

  “对公司鞠躬尽瘁的我,为什么会受到这么残酷的对待?”爸爸这么哭喊着。

  完全奉献自我,却只换回公司的背叛,这让爸爸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不仅在家人面前如此,即使在陌生人面前,只要黄汤下肚,他也会毫不顾忌地大哭大闹。这样的丑态,让妈妈觉得无法再忍受,于是硬拉着爸爸到精神科就诊。爸爸在工作上遭受重大打击之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医生宣告他得了忧郁症,虽然爸爸目前是停职状态,但辞职对他来说,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因此,公司实质上也算是取得了裁员的功效。

  如此一来,爸爸的“黄金时期”也正式宣告结束。爸爸宛如暗夜般的阴沉性格,倒与富士高哥哥有几分相似。不!精确地说,其实是爸爸潜藏在内心的阴暗性格,完全遗传给富士高哥哥。附带一提,目前富士高哥哥尚未就业,是待在研究所进修,从事量子物理学方面的研究。

  另一方面,遗传爸爸外显性格的世史夫哥哥,虽然亲眼见到爸爸的失败,却从未露出不安神情,这点让身为弟弟的我有些在意。他就像是个隔岸观火的人,认为爸爸会有这种下场,只能归咎于自身的无能。

  无论如何,爸爸的名声与信用已经荡然无存。对妈妈而言,她引以为傲的丈夫已经不复存在。她对叶流名阿姨保持优越感的来源当然也已经消失无踪。因此,妈妈会心急如焚也是不难理解的。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无论如何都地设法让儿子过继给胡留乃作为养子,以继承EDGE-UP餐厅连锁集团,这是妈妈能保住颜面的唯一方式。

  “假如叶流名的女儿被爸爸选为继承人,她经年累月的怨恨,会换为对我的优越反,并且以炫耀的方式慢慢折磨我。这种耻辱我无法忍耐,倒不如死了比较痛快些!”她这么想着。

  在今年以前,妈妈为了能分到一些遗产,打算与外公重拾父女情分。在某种意义上,在新年期间造访渊上家,只是她长远的怀柔策略。但今年的状况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无论如何,妈妈都要设法让自己的儿子被外公选为养子。因此,在来渊上家之前,她先将喝了酒就大闹、有如烫山芋般的丈夫,硬是丢给了婆婆。

  就这样,妈妈充满干劲地来到渊上家。然而,身为敌手的妹妹,今年也与自己相同,并未带着丈夫同行,难怪她怀疑是否发生什么事。妈妈忖度着,或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某种阴谋正在进行,这是否对她不利?我想妈妈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吧!尽管如此,叶流名阿姨对于妈妈的质问,却只是敷衍搪塞,顾左右而言他,妈妈心里的烦躁程度,自然也更加强烈。

  “Q太郎”当我回过眼神的时候,友理小姐正推着推车,从我面前缓缓经过。我先郑重澄清,她是因位知道我叫做久太郎,才会这样叫我的。加上大家开口闭口都叫我Q太郎,她才会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是正确叫法。

  “你要喝什么饮料?”

  “请给我茶。”

  “乌龙茶好吗?”

  “可以的话,请给我一杯热的绿茶。”

  “小Q,你说话怎么这么像和尚啊!”瑠奈姊姊出其不意地插了话。她将仅剩冰块的玻璃杯递给友理小姐。又向她要了一杯威士忌。“既然是新年期间,就该大口地喝酒呀!痛快地喝!”

  “对,就是这样,我说你啊……”当着瑠奈姊姊跟屁虫的世史夫哥哥顿时亢奋起来,露出一副因瑠奈姊姊认同而雀跃不已的表情。“大口喝下去!大口一点!小绘美,再给我一杯掺水酒!”

  “等等,你怎么这么叫人?太没礼貌了吧!”瑠奈姊姊瞪视世史夫哥哥时,耳朵上的耳环剧烈摇晃着。它们是浅土黄色,有着细长印章般的形状,看上去像是芦笋的装饰品。通常女性在换上运动服之后,就会失去打扮的欲望,将饰品取下放在更衣室里。尽管如此,瑠奈姊姊却像是有策略似的,总是戴着耳环,当然也戴着戒指和手表。“怎么叫人家绘美啊!是友理小姐才对吧!真没礼貌。对吧?友理小姐?”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别这么生气嘛!喂,小瑠奈!”

  “我揍你哦!为什么叫我名字害得加上‘小’啊?真不想听你这样叫。我可是大你一岁的姊姊耶!”

  “真是的,小瑠奈。”就算被瑠奈姊姊细长的双眼瞪视着,世史夫哥哥也是满脸不在乎。“你生气时的脸,都让人觉得可爱极了!”

  瑠奈姊姊平时担任展览会的解说员,是个有张瓜子脸的美人,生气起来的可怕表情与原本灿烂笑颜有极大落差。唯独世史夫哥哥,胆敢用手指朝她起得鼓起的双颊上戳。

  瑠奈姊姊嫌恶地拨开他的手,但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这也难怪,在这个场合里,妈妈与叶流名阿姨互相瞪视的姿势,如雕像般凝固着;富士高哥哥像是进行宗教修行一样,独自盘腿坐在沙发上,双眼则是凝视着空中;舞姊姊对眼前的情形漠不关心,兀自听起随身听。每个人都像是沾上污泥的和纸般,充斥粘滞阴暗而抑郁。以瑠奈姊姊的立场来看,世史夫哥哥虽然个性轻浮,但比起在这里与友理小姐或我交谈来得有趣多了。

  舞姊姊在大腿上打着拍子,视线偶尔朝这里投射过来。只是,她的眼神总在快于我或其他人交会时,便中途转向。整个人一副“哼,很好嘛,就这样把我晾在一边”的别扭模样。

  老师说,舞姊姊的器量不大。她也绝非其貌不扬,只是没有妹妹那么明艳亮眼,于是她怎么也摆脱不了与瑠奈比较的自卑感。心里常有这样的念头:“好啊、好啊,你们每个人都去奉承瑠奈啊!反正我就是丑嘛!哼!”

  舞姊姊周围的人,常在无意识中将两姐妹作比较后便将她晾在一旁,这种情况不断伤害她,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对了,”世史夫哥哥突然压低嗓音,在瑠奈姊姊耳边悄悄说话。哥哥刚靠近她的秀发,才闻到扑鼻而来的发香,脚便被她重重地踩了下去。瑠奈姊姊的脾气果然不小。“姨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没来?”

  “道也伯伯才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来啊?”

  “没什么,今天身体有点不适。”

  世史夫哥哥以嘲讽的表情与语调,将爸爸受到裁员风暴侵袭后俨然成了废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瑠奈姊姊说明。当然,他是以妈妈与阿姨听不见的声音,悄悄地对着瑠奈姊姊说。

  “事情就是这样,很麻烦吧!他老是像婴儿一样哇哇大哭耶!”

  “嗯,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你说什么?”

  “我爸今天也是有点歇斯底里,”瑠奈姊姊的嘲讽语调,完全不输给世史夫哥哥。她是毫无顾忌地说:“再怎么说,他也是自作自受,谁叫他竟然对高一女学生动手。”

  “咦?高一女学生!”我才在想,世史夫哥哥的语气好像略带羡慕的样子,结果他竟然这么说:“真好,高一女学生耶!也就是说,现在才十六岁啰?好棒!光听到十六岁,我的小弟弟就站起来了!”

  “哪里好啊!笨蛋!对我们家人来说,一点也不好!在事情传到校方高层之前,流言早就在学生之间传开来了,家长会知道后更是引起一阵骚动,还牵扯到教育委员会,最后才得知这件丑闻的校长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火冒三丈地骂道:‘这家伙真是乱七八糟!’结果,爸爸就被校方免职了。”

  “也就是说——开除?”

  “对啊,被开除了,所以退休金也没了。”

  “这不是很糟糕吗?”

  “是啊,真的麻烦透顶。所以今天我妈才会这么神经质,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她非得要让姊姊或者我过继给胡留乃阿姨当养女,成为EDGE-UP集团的继承人不可了。”

  真没想到,大庭与钟之江家的经济支柱,居然双双丢了饭碗。虽然爸爸只是正朝着这条路走,但实际结果确实大同小异,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原本就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憎恶,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之间的骨肉之争已经更加白热化。我出现了讨厌的预感,开始怀疑起今年的新年假期,是否真能平安无事地度过。

  话说回来,钟之江姨丈确实是做了蠢事。高一学生约莫是十六岁,当初叶流名阿姨寄住到姨丈的公寓,也是相同年纪。这还真是历史重演。也就是说,叶流名阿姨在将近三十年前,就为姨丈开了先河,替未来播下了灾难的种子。

  “各位……”在我沉浸于感慨之中时,槌矢先生来到了会客室。“已经准备就绪了,请各位往这边走。”

  我们络绎不绝地往客厅的方向移动。客厅真是宽敞得不得了。它是EDGE-UP集团的理监事和分店长们用来进行各种会议的场所,现在却用来举办只有十多人参加的新年会,因此让人觉得格外宽敞。

  “好了好了,大家恭喜,恭喜。”

  一名戴著眼镜、外表敦厚朴实的中年女子,谦逊地对著每个人鞠躬。她就是现任董事长胡留乃阿姨。喜欢虚张声势的妈妈往上吊起眼睛;叶流名阿姨脸上则露出轻率的冷笑。胡留乃阿姨表现得泰然自若,让人完全感觉不出三人是亲姊妹。环境的不同,果然会塑造出不同的人格。

  “董事长……”友理小姐双手捧著系有缎带、看似沉甸的铜制花瓶。蝴蝶兰饺子皮似的花瓣,如同行礼般整齐排列著。那是胡留乃阿姨最喜欢的花。“真是抱歉,我先前忘记带这个来……”

  “哎呀呀!友理小姐,你今天也买花给我,我真开心!”

  “我把它拿到您的房里吧!”

  “不用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就放在那边。待会儿我再拿过去。友理小姐快点入座吧!啊,对了。Q太郎,过来一下。”胡留乃阿姨朝著正打算坐到世史夫哥哥旁边坐垫上的我招手。“来,这个给你。”她递给我一个袋子,我想应该是压岁钱吧!

  “啊,Q太郎,好让人羡慕啊!”正要坐下的瑠奈姊姊,突然站起身来,咬起手指朝这边看。“阿姨,我也要红包。”

  “啊,我也要,我也要。”不用说,这当然是世史夫哥哥出声附和瑠奈姊姊。“我也要红包。”

  “你们在说什么啊!”仿佛她们说的话很有趣般,胡留乃阿姨咯咯地笑了起来,举止态度有如上流贵妇,这让妈妈与叶流名阿姨脸色苍白起来。

  “你们已经有工作,也开始领薪水了吧,这样不能再要红包罗!”

  “可是富土高哥哥还是学生呀!要是Q太郎可以拿,哥哥应该也可以拿吧!哥哥如果可以拿,比哥哥还小的我也……好痛喔!”

  “Q太郎……”在世史夫哥哥慷慨激昂地说著歪理的时候,妈妈往他头上打了过去。她对我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说道:“好好地跟阿姨道谢喔!”

  妈妈大概是将只有我拿到红包这件事,解读成我得到了胡留乃阿姨的正面评价。既然如此,身为妈妈的人,就不该再叫错儿子的名字了!应该叫我“久太郎”吧?这名字可是她取的。

  “真是谢谢您了,胡留乃阿姨。”

  “Q太郎真有礼貌,给你红包很值得。”

  在儿子得到胡留乃阿姨的赞美后,想必妈妈觉得自己取得了先机。“哼、哼,怎样?”妈妈轻蔑地望着叶流名阿姨。不服气的叶流名阿姨,也回了个讽刺而无力的笑容,像是说著:“再怎么说,养子的决定权还是在爸爸的手里。”要是一不留神,遭到两人充满敌意的视线夹击,那种感觉应该会像触电一样。她们真是累人的两姊妹。

  突然,拉门打开了,原本嘈杂的气氛变成了一片静寂,原来是外公渊上零治郎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刃刻在黏土上的痕迹,让他独特的脸型看起来更加顽固,并且散发出他历风霜的学者气质。他的眼窝深陷,圆睁带有锐气的双眼,如老鹰般脾睨众人。在胡留乃阿姨说了声“恭喜新年”之后,众人像是缩起脖子似地,一齐朝著外公拜年。

  外公坐上餐桌的主位后,以尖锐而嘶哑的声音说:“今年,在开动之前,我有些话想说。”接著又突然沉默不语。在众人寻思到底发生何事时,才发现他是在等由后方进人的居子太太坐到自己身边。在礼仪上,外公倒是格外地守规矩。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居子太太并未穿著运动服,而是兜著围裙做一般打扮。在座众人屏气凝神地凝视居子太太,在她就座之后,外公轻轻地吐了口痰,便直接切入主题。

  “我要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关于胡留乃养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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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表
  家长:渊上零治郎(咖啡色运动服)(亡妻:深江)
  ┣长女:加宝寿(夫:大庭道也)(绿色运动服)
  ┃ ┣长男:富士高(蓝色运动服)
  ┃ ┣次男:世史夫(黄色运动服)
  ┃ ┗三男:久太郎(红色运动服)
  ┣次女:胡留乃(绿色运动服)
  ┗三女:叶流名(夫:钟之江)(绿色运动服)
  ┣长女:舞(蓝色运动服)
  ┗次女:瑠奈(黄色运动服)

  其它:槌矢龙一(零治郎的秘书)(黑色运动服)
  友理绘美(胡留乃的秘书)(黑色运动服)
  居子(渊上家女佣)
  宗像(零治郎的律师)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4、不安氛围逐渐蔓延

  在一月一日的新年会夜里,大庭家以及钟之江家的成员,便一起在外公渊上零治郎家里过夜。每年都在此地留宿,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渊上家房子的建筑风格,融合了西式与和式,从外观上来看,本馆是二层楼高的西式建筑物,而在进入玄关后,则是铺着榻榻米的和式大厅,里头也有不少和式房间。妈妈、哥哥们与钟之江一家人,都被分配到本馆的房里。

  另一方面,主屋是木造的古老房子,与本馆之间有长廊衔接,因此整体看来有些不搭调。厨房和仓库占去主屋大半的空间,从外观上看来,像是平时没人住的样子。

  在主屋的阁楼上,有间大小约六叠榻榻米左右的房间。房里悬挂着灯泡,与宅邸的整体外观不甚搭调。抬头可以看到屋梁、屋檐与墙壁,均呈斜面朝房内靠近,墙壁中间有个对外的小窗。

  阁楼房的确是十分狭窄。若是待在那个房里,可能会因为身体状况,或者当天的心情,而引发急性幽闭恐惧症的症状。不过我很喜欢这里。或许是因为如此狭窄的空间,唤起了自己回归妈妈子宫的渴望——心理学者或许会作此分析。总之,当我留宿在渊上家时,这里便是我个人的专属房间。

  铺好从楼梯下的壁橱搬来的棉被后,我很快就躺平了。瞥了一眼借来的闹钟,发现已经半夜十一点。照理来说,在这个时间我应该已经昏昏欲睡,不过此时的我却因为身体不舒服,迟迟无法入睡。

  虽然如此……我还是仰躺成大字形,脑海里浮现新年会的事。在新年会上的变故,对在场的众人来说,就如同暴风雨般。那时,外公突然抛出了爆炸性言论,内容主要是关于养子的事情,甚至牵扯到遗产继承的问题。

  “在开动之前,我有些话想说。是有关胡留乃养子的事情。”外公的声音贯穿了大客厅两端,让现场气氛为之凝结。

  “众所周知,身为胡留乃的养子,将来就得扛起重责大任,继承EDGE-UP集团主事者的位子。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本人的意愿。”

  “本人当然有意愿啊!”妈妈按捺不住地喊出声。与其日后死缠烂打,她宁可直截了当的卑鄙一点。“他们当然乐意之至。富士高现在还在读研究所,不论对他有什么安排,都是没有问题的;世史夫现在工作的公司,即使辞了也无所谓;至于Q太郎,若您愿意等到他大学毕业,他一定也能不负所托。”

  我原本以为叶流名阿姨会有所回应,说出自己女儿们的魅力何在,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一语不发。我悄悄瞥了她一眼之后,才发现她的态度从容不迫,仿佛心里正嘲笑着说“猴急成不了大事呀”,嘴角还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微笑。

  “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讲完吗?”外公立刻训了妈妈一下。外公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仿佛心里正嘟囔着:“像小狗那样摇尾乞怜,你烦不烦啊!”

  “本人究竟有没有意愿,我会亲自问他们,用不着你插嘴。”

  “一个人的本性,果然会随着年纪改变。”这样的想法忽然在我脑海里浮现。以前妈妈为了逃出渊上家,曾经充分利用自身的学历,在大学里不断无物色前程似锦的男性。听见了这种故事的人,相信都会印象深刻,而认为妈妈的心机很深沉。而叶流名阿姨逃出渊上家的方式则是突然决定与住在附近的学校老师结婚,两人相较之下,叶流名阿姨在性格上属于容易冲动的类型。

  不过,随着岁月的增长,妈妈反倒成了容易冲动的类型——易受情感左右而有突发行动,并且坚决地凭自己的手腕就能扭转一切。相反地,叶流名阿姨身上散发着沉稳冷静的气质,不论她是否先有所计划,都会在弄清楚全盘的状况后,才会从容不迫地出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叶流名阿姨才真的是机关算尽的类型。不知从何时开始,两姐妹间的性格居然对调了。

  “既然提到了关于自身意愿的事,那我就顺便提一下。”不知是否因为暖气太热,外公卷起咖啡色运动服的袖子。显露在外的强壮手臂,让人看不出今年已有八十二岁高龄。

  “胡留乃提出选养子的事时,就曾经告诉我,这件事她无法自己决定,因此完全交由我来做决定。这是她当初明言的事情,对吧,胡留乃?”

  “是我对爸爸建议要认养子的没错。”胡留乃阿姨露出稳重的笑容,点头同意,“当然也是要挑选继承人。哎呀,爸爸,都已经特地准备丰盛的菜肴了,那就边吃边讨论吧!这些菜色可是好不容易准备好的,像这样只顾着说话,不让大家享用,不是太浪费了吗?”

  “嗯,说的也是,那么就开动吧!”外公接受了胡留乃阿姨的意见。妈妈和叶流名阿姨眼见此景,露出了因羡慕而嫉妒的微愠神色。

  “Q太郎。”

  “是。”现在的情况,甚至让我深信自己就叫Q太郎,“爷爷有什么吩咐?”

  “那么,就由你起头敬酒吧!”

  “让我来吗?”

  “你的声音最适合敬酒。”

  “这样啊?”妈妈如同即将咆哮出来般,从富士高及世史夫哥哥两人的肩后,朝着我低声道:“你快照做啊!”

  “那么,就恕我僭越了。”坐在旁边的世史夫哥哥,竟然故意在我的杯子里斟满了啤酒,真是讨厌。

  “让大家能变得幸福,干杯!”

  居子太太准备的新年料理非常丰盛,而且十分具有现代感。除了传统的基本菜色,还有和风蒸肉饼以及熏鲑鱼等佳肴,真是不折不扣的山珍海味。它们琳琅满目地摆在眼前,把人的食欲都激发出来了。虽然如此,却没人动起筷子,想必还在意着外公刚才所提的事。众人都只是专心地喝着酒,就连粗线条的世史夫哥哥也不例外。

  “就是这样,由我全权决定谁是胡留乃的养子。”外公舔了一下小酒杯,再度环视众人,“这几年来,我邀请加实寿与叶流名的家人来参加新年会,也是为了寻找养子的候选人。”

  听到这里,妈妈与叶流名阿姨的双眸,都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原来将自己的孩子们推销出去作为养子候选人,并非自己一厢情愿,其实外公也有相同的想法。他们大概是在知道这样的事实之后,而觉得满心欢喜吧!

  “但我觉得每年都疏忽大意,在还没确认本人的意愿前,就擅自决定了继承人,然后又在每年的一月一日重写遗嘱,后来竟也成了这几年来的惯例。我想,或许你们之中,也有人知道这件事,在每年的一月二日,法律顾问律师宗像先生会前来取走这份遗嘱,并且代为保管。”

  “请告诉我……”妈妈耐不住性子,再度插了嘴,她还真是肆无忌惮,“到目前为止,每年的遗嘱上都是写着谁的名字呢?”

  “虽然我刚刚这么说了……”

  “如果可以,能不能告诉我们,到目前为止有哪些人被指名为继承人?”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算了,也好。反正本来在今年,也就是今天晚上,遗嘱也要重写。到目前为止遗嘱上的名字也就无效了,即使公布也无所谓。第一年写的是瑠奈。”

  “咦?”大家的惊叫声震耳欲聋,几乎快把天花板给掀了。妈妈发出“咦”的一声,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特别明显。

  “接下来的一年也是瑠奈。”

  瑠奈姐姐才刚含在口里的清酒,如鲸鱼呼气般喷了出来,她因为呛到而发出男人般的咳嗽声。

  “在下一年是槌矢。”

  “哎呀!”如同被大象踩到的猫,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同时发出哀嚎。

  “为……”两人扭曲着紫涨的脸,眼球就像弹珠般快跳出来一样地说,“为、为、为什么?为什么?喂!喂!爸爸!”

  “你们是在慌张什么?活像是要交配的猴子!”

  “为什么槌矢先生非得当胡留乃的养子不可?为什么?他明明是个没有血缘的外人啊!”

  “我说你啊!一般来说,认养养子,就是要让没血缘关系的人成为亲子吧!”

  “哼,把富士高和世史夫扔到一旁不管,却要把EDGE-UP集团让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混蛋!你对着别人的部下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说话给我小心一点!”

  “可、可是,”妈妈心里似乎算计着,若是口无遮拦,不小心得罪外公,那可就大事不妙,但眼角泛出泪光,“可、可是,这样不是太过分了吗?太过分了!太、太过分了嘛!”

  “槌矢的能力很好,绝对有资格成为我的继承人,这点是最重要的。难道你从没想过,为什么我在这几年都要邀请槌矢和友理来参加新年会吗?”

  “哼!那么,那么,友理小姐也是继承人的候选人……”

  妈妈先是茫然地望了望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后来越看越生气,开始以带着恨意的眼神瞪视两人。不,正确来说,主要是等着槌矢先生,想来也是因为红包的缘故!在这场遗产争夺战里,为了使自己的孩子成为继承人,她想出了收买外公秘书的计划,所以才塞给槌矢先生红包。结果,怎么会这样,他居然也是候选人?

  “槌、槌矢先生,你这个人啊……”

  槌矢先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是在瞥了外公之后,又望了望妈妈。从他的表情看来,自己也被选为EDGE-UP集团继承候选人这件事,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

  “第一年是瑠奈,接着还是瑠奈,在之后是槌矢先生……”叶流名阿姨比妈妈更早从震撼中恢复,大概是忖度着,即使是对继承本身没有实际的利益,不妨也听听看,于是她挖苦似地露出夸张的笑容,问道:“那再下一次是谁呢?”

  “再下一次啊!再下一次是富士高,然后去年是友理。”

  “那个,爸爸……”妈妈听见自己儿子的名字之后,松了口气似地变得十分冷静,“这些候选人究竟是以什么标准来做决定的?”

  “当然是看那年我最中意谁啊!”

  “瑠奈连续两年成为候选人,只是因为您中意她吗?”

  “究竟五年前和四年前,瑠奈做了什么而让爸爸如此中意?”妈妈似乎是在探究她所用的手段。“您……为什么这么中意她呢?”

  “你怎么不问我是看重富士高哪一点?”外公对说话结巴的妈妈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我就说过了,根本没有所谓的标准存在。称得上标准的,只有我当时的心情罢了。”

  不知外公突然想到什么,他突然“哇哈哈哈哈”地发出诡异的笑声。大概觉得自己掌握了绝对主导权,因而陶醉在其中。

  “对!就是凭着我的心情来决定。觉得我胡来吗?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对吧!是这么想的吧!很乱来吧?由我擅自独断的的确是乱来。不过,我就是要随便决定!你们有什么意见吗?哇哈哈哈哈。”

  在所有人都被外公狂笑的气势震慑之际,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又变得严肃起来,开始喝起酒,吃起桌上的料理来。身为听众的其他人,其实也是很耗费体力的,因为如果不照着做的话,就会有危机感。所以大家也不再只有光喝酒,而是默默吃了起来。

  “所以说,今年我也要写新的贺年卡,不!是遗瞩。为了避免加实寿又插嘴说些烦人的话,我将话说在前头,今年我还没决定让谁继承。直到今天夜里我才会开始写。另外,我也希望今年是最后一次写遗嘱。话说回来,你们应该也希望我这样吧!换句话说,从明年开始,我不会再重写遗嘱了。所以,今晚的遗嘱将是我的最后决定。”

  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偷偷窥视着对方。两人的表情像是在说,直到今夜写下遗嘱之前,谁最能讨得外公的欢心,就决定了胜负。而且可以看出她们下定了某种决心。

  “因此,回到我一开始所说的,我最后的决定,一定要确认本人的意愿。无论如何,这次都是最后决定了。虽说是由我来下最后决定,不过,如果那个人讨厌经油厅,岂不成了天大的玩笑?因此,从富士高开始。”

  “是。”富土高哥哥没料到要当场确认意愿,露出了翻白眼的鲜见表情。

  “你愿意过继给胡留乃作为养子,继承家业吗?”

  “愿意!”原本说话吞吞吐吐的富上高哥哥,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我偷瞥了一眼,发现原来是妈妈在他背上用力拧了一把。“大致上OK。”

  “很好,那世史夫呢?”

  “请安心托付给我吧!”世史夫哥哥发出爽朗的笑声。“我会让您亲眼见到EDGE-UP的业务蒸蒸日上,不只是全国,我还壹局全球。哈哈。我,不,在下有这样的计画。”

  “嗯。那Q太郎呢?”

  当我打算说出敬谢不敏之类的话时,妈妈的目光刚好穿过兄长们的肩膀,定定地瞪观著我。我心里暗忖,如果不追随兄长们的脚步,之后绝对会被妈妈骂得狗血淋头。妈妈骂人时的难听话语,对我的精神健康有极大危害。‘“关于这个,我想,那不是我个人的力量足以胜任的,还是需要大家从旁协助,并且今后也必须更加努力才行。今天的事,真是让我诚惶诚恐。”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回答得有如政治家般笨拙。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总之,你应该有意愿干一番事业吧!”

  “我想干劲这种东西,真要说没有,也不能算没有。”

  “我懂了。”外公真了解我说的话了吗?

  “下一个是舞。”

  “如果我……”舞姊姊娇羞地弄著自己的头发,眼神并未注视外公。“如果成了胡留乃阿姨的养女,那么,我的结婚对象也是由阿姨决定吗?”

  “不会,不会由我决定,”乍听到她的问题,胡留乃阿姨原本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即噗嗤地笑出声来。“难道你觉得,阿姨会为了公司的未来,刻意安排你的结婚对象?怎么可能?又不是少女漫画,小舞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啦!”

  “胡留乃说的没错。不过,要是能找到个像槌矢这样精明能干的丈夫,那当然就更好了。那么,下一个是瑠奈。”

  “要我继承也可以啊!”瑠奈姊姊是个爽朗干脆的人,“继任的会长……总觉得很帅气呢。这样就成了职场女强人呢!”

  “还用职场女强人这种老掉牙的说法啊?”

  “哎呀!真是的,我大概是被小Q传染了!”瑠奈姊姊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友理呢?”

  “虽然这样十分任性,但是,会长,请容我推辞。”友理小姐一副毫不犹豫,仿佛要向外公提出忠告的模样,“虽然在现代有种继承者无须拘泥于血缘关系的风潮,但我个人还是觉得,应该由具有会长血统的孙子来正式继承家业才是。”

  “没错!说的没错!”明明还是别说话比较好,妈妈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跳出来说话,真是半刻也不得安静。“爸爸,就我的想法来看,明明是外人,却只因为那个人很能干,同时也熟知其性情,就觉得让外人继承家业也无妨,这样的想法未免太随性了。除了根本无法预知继承人的结婚对象如何,还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个外人,在渊上家颐指气使。尤其是最近的年轻女孩,不但没有看人的眼光,而且不太会想事情,只会满脑子想著男人。到最后,只会被外表俊俏一点,光会说著甜言蜜语,流里流气的男人给骗了。万一渊上家被那种好吃懒做的人强占了,那该怎么办才好?由爸爸辛苦一手建立的渊上家,是多么重要而珍贵啊,要是被不相干的外人强占,那该怎么办才好?渊上家可能就会被只顾著谈情说爱的废人搞得一塌糊涂,最后走向毁灭之路。真变成这样,该怎么办呢?到时候就算后海也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虽然只有一瞬间,我瞥见友理小姐原本的暧昧神情出现变化。她是个不容易对他人产生敌意的人,不过,妈妈那番将人诽谤为无脑色情狂的言论,也将她刺激得怒气难遏。友理小姐圆睁双眼,直直瞪视着妈妈。妈妈似乎也感受到她雷射般的锐利眼光,屏住呼吸,闭口不语。

  “会长……”友理小姐那股让妈妈不寒而栗的怒气,居然立刻烟消云散,脸上又回复成无法猎透心思的暧昧神情。不过,从她口中讲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暧昧。“非常抱歉,我又改变心意了。拘泥血缘关系的想法其实可笑又落伍,如果会长认同我个人的能力,请将我也列进最后的候选名单吧。”

  “嗯,这样非常好。”外公一副满足的表情,斜眼瞪了直打哆嗦的妈妈。“槌矢的意愿,我先前已经确认过了。”

  妈妈的双眼一骨碌地睁大,眼神里散发出对槌矢先生的愤怒和不满。槌矢先生虽然被瞪,却依然摆出毫不知情的模样。事到如今,遭到如此狰狞的眼神怒视,他似乎打算改变态度,将拿到的红包双手奉还。槌矢先生一直给人好好先生的印象。不过,他毕竟得到了外公的赏识,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而且他也有强硬的一面。

  “这么一来,所有人选的意愿,我都征询过了。大家没有异议吧?很好,那么,今晚我就会写下最后一份遗嘱,等明天交给宗像律师后,直到我死前,他都会替我好好保管。”

  “这么说……”叶流名阿姨虽然笑着说话,但听得出她心有不甘,这种语气令人生俱。“在爸爸过世之前,我们都无法知道谁是正式继承人吗?”

  “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死前就让你们知道了,那宣布遗嘱时还有乐趣可言吗?咯咯咯咯——”外公此时发出的笑声,像是小鸟被活活捏死的惨叫。“等待也是人生的乐趣之一,不是吗?而且,成为继承人的人在得知结果之后,也不可能会有怨言吧!”

  “我有问题想问……”或许是感染到妈妈的亢奋情绪,富士高哥哥露出显见的严肃表情,“假设,我是说假设,万一外公过世,而被指名的继承人因为意外事故而过世,该怎么办才好?”

  “那就由胡留乃全权决定。只要我过世了,一切就由胡留乃做最后决定。”

  “到时候,如果连胡留乃阿姨都过世了,那又该怎么办才好……”现在明明是过年期间,富士高哥哥却不断说出触霉头的话。不过,他说的确实也可能发生。“又是谁有最后决定权呢?”

  “事情如果真的演变成这种地步,就没办法了,那就让渊上家的家族企业后继无人吧!至于财产或公司经营权,就由律师和理监事们讨论后做决定。如果胡留乃不在人世,再加上也没有养子的状况下,就将部分财产留给居子,剩下的,就全数捐给慈善机构吧!公司本身的营运,看理监事们怎么处理,当然,也是在渊上家完全退出公司之后,才会这么做。”

  “呜啊!”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发出鬼哭神号般的哀嚎,“那……爸爸,我想冒昧问一下……哪个,也就是遗产分割的事,会……?”

  “关于遗产方面,每年的遗嘱内容都完全相同。如果胡留乃还活著,遗产的五分之二归她,她的养子也是五分之二;剩下的五分之一,就留给居子。”

  居子太太仿佛早已得知这件事,若无其事地梳理著蓬乱的发丝。妈妈转身看见居子太太那副模样,再也无法冷静下来。“那如果胡留乃和居子先过世了,该怎么办?”

  “到时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我不是才说过?你就不能仔细听进别人说的话吗?”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那、那我们……也就是说……”

  “你和叶流名两个都已经是泼出去的水,嫁到别人家去了,不是吗?”

  “可、可是,我们还是您的亲生女儿!是您的亲生女儿和孙子啊!为什么!为什么连一毛钱都不肯留给您的亲生女儿与孙子们?为什么?”

  “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外公发出诡异的笑声,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你们两人没事先知会父母,就随便和男人搞在一起,也没邀我出席婚礼,甚至孩子出生之后,连封信也没捎来过,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并不是说你们不能这样做,只不过,既然你们都已经离家自立,就得要有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人的决心!你们的尸骨日后也得葬在大庭家与钟之江家。因此,你们和渊上家之间的关系等于已经断绝了。我说的没错吧?更何况,你们两个都是依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没有任何人强迫过你们,这不是很了不起吗?怎么?现在又动摇了?”

  外公说完这番话后,客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外公依旧没原谅妈妈和叶流名阿姨……这个事实如巨石般沉重地压在所有人的肩上。在外公的心里,当时妈妈和叶流名阿姨抛下了失去妻子后伤心欲绝的外公以及胡留乃阿姨,因此一直让他无法释怀。

  理所当然地,妈妈和叶流名阿姨也觉得不满。“我们也不想抛下自己喜爱的家啊!”、“当时,爸爸不但完全没做到身为爸爸该做的事,还每天沉溺于赌博,折磨著家人们,难道爸爸你就没有错吗?”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心里虽然这么想,却连一点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妈妈原本上吊成三角形的眼睛,塌陷成四方形,叶流名阿姨脸上虽然浮现意味深长的微笑,却忘了要维持她原本从容不迫的伪装。原来,外公怨念的威力,竟是如此惊人。

  不!精确地说,这或许并非外公本人的怨念,若要说是谁的,绝对是胡留乃阿姨的怨念。在这种氛围下,脸上依旧挂着笑脸的,唯有胡留乃阿姨。平心而论,那称得上纯真的笑容,但也因外表明镜如水般清澈,反而让人觉得她的内心有著最深沉的绝望。妈妈和叶流名阿姨抛下了胡留乃阿姨,让她差点精神异常,将她打落绝望的深渊。她怨恨着这两姊妹,也尚未原谅她们的所作所为。或许外公只是把胡留乃阿姨这般的怨念,如同镜子般反映出来,目的只是替她出口怨气。

  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心里盘算著,如此一来,事态就再清楚不过了。最后的遗嘱,即将在今夜产生,只要自己的孩子在遗嘱上未被写成继承人,渊上家的财产就一毛钱也拿不到。如今,家里所倚赖的经济支柱,正好都失去了工作,在这种经济拮据的状况下,必须避免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

  “那该如何是好?”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忖度著这个问题,从她们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内心有多烦恼。脸上似乎写著:“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说服爸爸?该怎么做才能让爸爸看中自己的孩子呢?”看到眼前的情景,而猜测她们内心想法的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贪得无厌的两姊妹,目光像是被磁铁吸引一样,一同集中在瑠奈姊姊身上。在第一年和第二年,连续两年被指名为继承人的瑠奈,究竟是在五年前与四年前的新年会上,如何对外公阿谀奉承呢?试图找出线索的两人死盯著瑠奈姊姊看,并且以轻蔑的眼神,从头到脚将她扫视一遍。

  “我先申明……”在察觉妈妈和叶流名阿姨不友善的视线后,瑠奈姊姊不快地发出了矫唤。“在五年前,以及四年前的新年会上,我可没特地对爷爷做什么事吧!对吧?爷爷?”瑠奈姊姊大概是因为没做亏心事,却被她们两人以狐疑的眼光扫视而感到不悦。她怕她们两人不相信自己的说辞,于是进一步征求外公的认同,澄清著说:“就算我做过什么,也不见得就会被指名为继承人吧?”

  “瑠奈说得没错,即便讨了我的欢心,也不一定会被我指名为继承人;相反地,就算得罪了我,该被指名的,还是会被指名为继承人。你们最好能够这么想。”

  所以,究竟是依据什么标准决定继承人?妈妈虽然露出亟欲得知的表情,但过没多久,她似乎就彻底放弃了。似乎是对自己决定放弃感到心烦,妈妈开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起酒来:而叶流名阿姨好像也看破了,或者是觉得,事态既然演变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于是她也板起面孔,忧郁地喝起闷酒来。讽刺的是,从两人喝起闷酒后,新年会开始有了酒宴的气氛。拜她们两人之赐,我也落到被狠狠灌酒的地步。

  回想新年会的情景没多久,我便不只觉地沉沉入睡。当我醒来后,若有似无的阳光,从窗外映射进来,我瞥了瞥闹钟,时间刚过早上八点。

  以宿醉迎接新春的第二天,感觉实在不是很好。我们预定在今天回家,按照往例,出发时间是在傍晚,所以还剩不少时间可以睡觉。在悠闲地睡个回笼觉之前,我想先上个厕所,于是便离开了阁楼房间。

  阁楼有道楼梯连接著下面的楼层。这道梯子十分陡峭,在一阶阶上楼时,鼻尖仿佛快伊到墙壁;而走下楼时,身体又必须向后仰。

  我缓缓走下了这道陡峭的长梯。在下面的楼层,右转就是杂物间,厕所则在那头的更远处。当我正要朝著那个方向前进时,忽然听见左方厨房传出声音。应该是已经有人起床,来到主屋这里了吧!

  “所以没有红色的色纸罗?”是外公的声音。我悄悄地躲起来窥视,发现外公似乎正对胡留乃阿姨与居子太太发起牢骚。“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准备好的吗?居然少了红色的色纸。”

  “昨天晚上……”胡留乃阿姨歪头托腮,一副十分困扰的模样。“到底是……”

  “不做了,我不折了,今天晚上再折。”外公转身对居子太太说:“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去附近的文具店买色纸吗?”

  “可是老爷子……”居子太太带着满怀愧疚的表情说:“这三天是新年期间,每间店都拉下铁门休息了呀!”

  “对啊,真的是这样。”胡留乃附和著说。

  “可以用别种颜色的色纸吗?”

  “不用了,搞得我都没心清了,那就后天再折吧!”

  我悄悄离开了那里,朝著厕所的方向前进,心里总觉得偷听到不该听的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个性刚烈的外公,竟然有著折纸的嗜好?当然,嗜好这种东西每个人各有不同。但是,外公竟然每晚都沉迷在折纸这种嗜好里。不知道是不是世界末日了,他居然还坚持非鲜艳的红色不可,这种嗜好也太诡异了吧?总让人感到外公有偏执狂的倾向。

  上完厕所后,我回到阁楼房。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我闭上眼睛,将自己裹在棉被里,就这样酣睡到日正当中。

  当我再度醒来,走下楼梯之后,主屋这边依然没什么人影。在我穿过走廊,前往本馆的途中,碰巧遇见了友理小姐。她也和我一样,身上穿著昨天的运动服加上无袖短外褂。

  “早。”昨天的事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深感羞愧的我,弯下腰对她鞠了个躬。“昨天我妈对你大失礼了,真的很抱歉,请你多多见谅。”

  “别这么说。”原本准备离开的友理小姐,听了我的道歉之后,霎时傻傻地呆立在走廊上。“那是我自己太幼稚了,我一直在反省那件事。当时我满肚子气,才会接受会长的提案,那时真的太莽撞了。”虽然声音混杂著叹气,但她的脸上总算漾出笑容。“不过以后就不会拉不下脸了。”

  “对了,爷爷昨晚就写好遗嘱了吧?”

  “去年我曾经被指名过,所以今年大概不会再被指名了吧!虽然这么想,不过还是有点担心。”

  “对啊,到目前为止,也只有瑠奈姊姊在五年前和四年前,连续两次被指名。”

  “真是伤脑筋。”友理小姐难得表露出内心的软弱。她原本戴着让人难以捉摸的面具,此刻却完全崩解了,脸上的神情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苦涩。不过,让人难以想像的是,她很快又转换了表情,回复成美丽大方的模样。“要是我被指名了,那该怎么办?”

  “机率只有七分之一,我想不必太过担心。”

  “虽然机率不是很高,不过在会长还没过世之前,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结果,这实在太痛苦了。在那之前,倒不如自杀算了,那样还轻松一点。”

  “你就这么讨厌当阿姨的养女吗?啊!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友理小姐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吧!”

  “不过,如果把Q太郎抛在一旁,选择我当继承人,你应该也不能接受吧!”

  “怎么会!昨天我原本打算婉拒,只是当时碍于妈妈死瞪著我,不得已只好接受了。若是友理小姐成为继承人,我还想要感谢你呢!”

  “别开玩笑了,如果真是那样,我可是会被你妈妈给杀了。”

  “那么就这样好了,”因为自己可能遭到迫害,友理小姐才会露出一副担心的表情。一个不留神,我接著说出自己压根没想过的事:“如果友理小姐被选为继承人,那就和我结婚吧!这么一来,妈妈就不会对友理小姐怀恨在心了。”

  “你妈妈一定想过,如果最后决定的继承人是女性,就让其中一个儿子和她结婚。”

  “我刚才说的话,和我妈的想法无关。”我也不知自己为何慎重地澄清起来,或许是因为方才说的话遭到曲解,且又被对方敷衍搪塞,因此感到有些不快。“那是我个人的想法。”

  “要是将刚刚的话也对其他人说呢?”友理小姐若有所思地将眼光投向远方。“虽然,我很想叫你别开玩笑了,但Q太郎说的话,怎么听都不像玩笑话,这才让我感到惶恐。”

  “那是当然的啊,我本来就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我没被选上为董事长的养女,那你这个提议……”

  “那无所谓,因为我喜欢友理小姐。”

  “谢谢。”友理小姐忍不住笑了出来,但随即整起双眉,似乎感到有些迷惘。“我喜欢彬彬有礼,诚恳老实的人。Q太郎正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要是提到结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因此对Q太郎可以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吗?”

  “请你好好考虑。另外,你可以改口叫我久太郎吗?”

  “久太郎?”

  “那才是我名字的正确念法。”

  友理小姐脸上带著歉意,用手捣住了嘴巴。“啊,真抱歉,我一直都那样叫你。”

  “连我自己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是刻意叫的,还是真的弄错了,硬是要叫我Q太郎。你会弄错也很正常。”

  “我知道了,那么,那件事我会慎重考虑。先告辞了。”

  我又感觉被友理小姐敷衍过去了,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高中生讲的话不会有人认真看待。话说回来,因为我是她上司的亲戚,所以她不敢冷言相对,而且还得说一些场面话,也真是难为她了。

  在和友理小姐分别之后,我前往本馆的餐厅。相较于主屋的厨房,本馆整套的系统厨房,更加宽广而干净。这里是外公和胡留乃阿姨平时用餐的地方。

  厨房里不见任何人影。我瞄了餐桌一眼,在主位和边缘座位的餐桌上,各放了两人份的食物。餐桌边缘的位置,一直是我的座位。看样子,其他人都已经用餐完毕了吧!在渊上家留宿的客人,早餐和午餐基本上都是自取的,餐盘碗筷当然也要各自清洗。这是因为每个人的起床时间都不相同,若是每次都得麻烦居子太太,那就太说不过去了。瞥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发现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当我默默地吃着冷掉的早餐时,身穿咖啡色运动服的外公缓缓走了进来。“怎么?只有你一个啊?”

  “爷爷,您现在才要用餐吗?”

  “嗯,我刚睡醒。”外公明明早上八点就醒了,还去过主屋。我想,或许是与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交谈之后,又去睡了回笼觉,才会说自己刚睡醒吧!

  “不管怎样,能安安静静吃顿饭,真是件谢天谢地的事!”

  “火药味愈来愈浓了。”

  “的确。”

  “我妈后来有安分些吗?”

  “她好像还没放弃。昨晚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急著问出继承人的决定方式。”

  “真是非常抱歉。”

  “你道歉也没有用。不过,为什么加实寿的企图心那么强,叶流名反倒相当安分?”

  我认为理由很简单。以妈妈的情形而言,若是我们三兄弟之中,没人被选为继承人,那就万事休矣。不过,以叶流名阿姨来说,她却有许多条路可走。即使她两个女儿都不幸落马,但只要我们兄弟三人之中有任何一人被选为继承人,那就把女儿嫁给他。妈妈自然会反对这桩婚姻,但叶流名阿姨或许会唆使女儿们以美色诱惑继承人,强行让这件事成为定局——她极有可能运用这种手段。即便是槌矢先生被选中,也可以如法炮制。因此,只有友理小姐被选中时,叶流名阿姨才需要感到担忧。当选出的继承人是女性时,固然能想像妈妈会想尽办法把儿子送过去当女婿(正好是先前友理小姐所说的),但却无法如女性一般,以肉体当作武器色诱继承人。至少,也必须有更麻烦、而且成功率极低的心理准备。再怎么说,一切都是阴沉的富士高哥哥、轻浮的世史夫哥哥,以及我这小鬼男性魅力不足的缘故。

  “一旦没喝酒,就觉得提不起劲……”外公没动筷子吃起准备好的料理,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升装的日本清酒。“怎样?Q太郎?一要来杯?

  “虽然是您特意准备的,但我还是别喝的好。”

  “别这么说嘛。”

  “嗯……爷爷,我想您应该知道,我还只是个高中生。”

  “别那么严肃嘛,只是年假这三天喝上几杯罢了。对了Q太郎。”

  “是。

  “我听胡留乃说,你睡在主屋的阁楼房里。”

  “对。

  “咱们去那里喝吧!”

  “嗯……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如果在这里喝酒,胡留乃跟居子不知什么时候会蹦出来。”拿了下酒菜后,外公要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不久前,我曾经昏倒过,之后她们就开始对我喝酒一事罗唆了。”

  “昏倒?”离开走廊后,因为外公压低嗓音,我也跟著轻声回答。“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时忽然觉得眼前一阵黑暗,”外公边窥视著周围有没有人,边把我拉进主屋里。“然后就突然昏倒,据说昏迷了几分钟。”

  “您的身体还好吧?”

  “哎呀!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过劳罢了。可是胡留乃那家伙,却搞得我人仰马翻。说什么她的熟人曾经因为脑出血而昏倒,我现在的症状跟他很像之类的,真是小题大作。她还嚷着要带我去看脑神经外科。唉!算了,不说了。”

  就在这时,我瞥见某种物体一闪而过,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黄色残影。黄色应该是某人的运动服颜色吧?待我转身一看,走廊上早已不见人影。

  “这样的话……”我转换心情说:“喝酒真的不要紧吗?”

  “别说那种像是胡留乃会说的话,当然没问题啊!”来到阁楼房后,外公用力坐到棉被上。他拿出准备好的杯子,将酒满满地倒入杯里。“对我来说,酒就像汽车需要汽油一样,戒了酒反倒对身体不好。不废话了,来吧,你也喝!”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只得陪著外公喝起酒来。只要一喝起清酒,便觉得它顺口沁喉,让人忍不住一口口地吞进喉咙。我误以为只喝一些不可能会醉,而跟着外公快速跟饮著,完全没料到之后会悔不当初。

  “这个房间真令人怀念啊!”

  “怎么说?”

  “在本馆建好之前,我们一家人在这间主屋里过活。当时与现在不同,家境并不富裕,不过,能够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也称得上幸福。当初我想不开的时候,还曾硬拉着胡留乃去跳海。跟那时候相比,现在的生活简直像梦一样。当初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这个阁楼房里。”

  “这个房间还真是充满了回忆,我却对这些事毫不知情,傻傻地一直用著这个房间。”

  “有什么好在意的,你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家伙。年纪还这么轻。真不像是加实寿的儿子。真是的!那家伙如果有你一半体贴就好了。”

  “对了,爷爷。”外公一提起妈妈,我立刻联想到遗嘱的事。仔细一想,遗嘱的事真是让人印象深刻。“我们可以在这里闲聊吗?我记得今天要和律师先生见面?”

  “嗯,你说宗像啊?那家伙早来过了。”

  “已经来了?”

  “昨晚他跟我连络上了,刚好是在我睡醒之后抵达这里。真是没办法,也不能让他空手回去,所以他现在正在看别的资料。”

  “嗯……”我听不太懂外公的意思。“这是怎么一回事?遗嘱怎么了吗?”

  “我昨晚没写遗嘱。”

  “没写?”

  “我没办法决定谁当养子,所以完全没动笔。”

  “这样可以吗?”

  “没关系啦,我曾经说过,直到新的遗嘱生效之前,旧遗嘱不会失效。所以没问题的。今天我也没心情写,所以对宗像说,等我写好之后再跟他讲。”

  或许是瞒着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大喝酒,让外公有了莫名的快感。他脸上的愉悦神情,像极了找到绝佳藏身处的淘气男孩。

  由于突然有尿意,我站起身来,正准备开门时,远方忽然传来雷鸣似的细微声响。声音从后方传来,我想大概是某人下楼发出的声响。但打开门往下看,楼梯上却没有任何异状。

  “请问……”上完厕所后,我回到阁楼房,回想起方才外公提起他尚未写好遗嘱一事,心想这或许是个好时机,于是我打算拜托外公一件事。“接下来会是在什么时候写遗嘱?”

  “这个嘛……应该是明天或后天吧!怎么了吗?”

  “我希望您能将我从候选名单中删除。”

  “胡留乃的养子候选名单吗?”

  “是的。”

  “为什么?你不愿意继承我的家业吗?”

  “就算我真的继承了,也只会将爷爷和胡留乃阿姨辛苦建立的家业搞垮。我不觉得自己具有当商人的才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没什么不好啊!Q太郎,没有任何事物是永恒不变的,不是吗?即使是EDGE-UP集团,总有一天也会从商场上消失。那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真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再经过一百年试试看,味噌和粪便都在同一个锅子里了。”

  “友理小姐好像也想从候选名单里除名的样子。她是因为遭到妈妈的羞辱,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同意当候选人,她刚刚说她已经开始后侮了。”

  “够了、够了。Q太郎,这个话题就别再讨论下去了,好吗?即使被放进候选名单,也不代表一定选得上啊!聊些轻松的话题吧!”

  外公似乎不打算将我和友理小姐从候选名单里除去,感觉上只是在敷衍我。他又将杯子里的酒斟得满满的。在外公不停劝酒的情况下,我一不小心,就喝得过多了。

  我就这样喝得烂醉如泥,当我意识回复时,才发现自己瘫倒在棉被上。房里有些阴暗,几乎没什么光线从窗户射入,外公已不见踪影,只有一个空的清酒酒瓶倒在地上。

  突然间,一股不明生物在胸口钻来跑去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急忙狂奔到厕所,吐得一塌糊徐。那种恶心的感觉,不只是胃的内容物,简直连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在一阵呕吐之后,我感到格外不适。全身上下没了气力,连爬楼梯回阁楼房的力气都没有,而像烂泥般瘫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当我感到头昏目眩时,世史夫哥哥走了过来。他已经换下身上的运动服,穿回便服。

  “喂!Q太郎!你在做什么,该回家罗!”

  我心里想著,已是可以回家的时间啦?不过,我的身体却软趴趴的,完全站不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脚却突然抽筋了。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哇,浑身酒臭味,你喝了不少吧!”世史夫哥哥笑着拿出原本放在别馆的篮子,里头摆着我的衣物,大概是他特地替我拿过来的。束手无策的世史夫哥哥,在我换好衣服后,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扶著摇摇晃晃的我,准备朝著停车场走去。

  在走到玄关时,碰巧见到身穿灰色衬衫的陌生中年男子,他正用鞋拔穿鞋,大概是准备离开了。难道他就是外公的顾问律师?正当我这么寻思时,看见出来送客的居子太太。她满怀谢意地对他说:“真是辛苦您了”。看这光景,他应该是为了详查资料才忙到现在。还是新年期间,他就这么辛苦奔波了。总觉得他看来一脸不悦,不知他平常就那副扑克脸,或者是因为没能接到遗嘱的委托案,反而被迫做了其他的杂事,因此才心生不快。

  我呆呆地目送著宗像律师的车子离去。在世史夫哥哥的催促下,我被塞进了车子后座。坐在身旁的妈妈,对我身上的强烈酒臭感到诧异,不禁皱起眉头。车子是由世史夫哥哥驾驶的,富士高哥哥则是坐在助手席上。我记忆所及的影像就到此为止。

  至于车子是何时驶离的,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上车之后,我便睡得不省人事。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5、随之而来的杀人事件

  印象中,我曾在夜里醒来一次,究竟是几点几分?总之,当时四周仍是一片黑暗。那时因为渴得受不了,打算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喝水,但睡意终究还是战胜了口渴,我又再度回到被窝,坠回睡梦中。

  这次终于清醒了,若有似无的阳光,从狭小的窗户射了进来。瞥了一眼闹钟,现在才刚过早上八点,我躺在渊上家主屋的阁楼房里,对这件事,我最初并未感到有任何诡异。

  在打算去厕所而下楼的途中,我总算想到了。等一下!今天是几月几日?应该是一月三日。昨天是一月二日,昨天傍晚,我不是已经和妈妈以及哥哥们一同回家了?对啊,我想起来了!昨天我确实是被世史夫哥哥给塞进车子里,之后因为昏睡,才记不得回到家的情形。不论如何,一月二日应该已经结束了。

  因此,我自然不该在渊上家醒来,而应该在大庭家,也就是在自己家里醒来才对。但我现在却是在渊上家的主屋里。除此之外,我理应换回自己的衣服了,不知何时开始,我身上穿着红色的运动服。这么说来,难道——

  “所以没有红色的色纸罗?”一走下楼,和我料想的差不多,厨房传来了外公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要准备好吗?居然少了红色的色纸。”

  “昨天晚上……”回话的当然是胡留乃阿姨,她歪头托腮的姿势,也和昨天—』,是与“第一轮”无异。“到底是……”

  “不做了,我不折了,今天晚上再折。”仿若再度观赏用录影带录起来的电视节目一般,在这时外公应该会将头转向居子太太。看吧!转过身去了。“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去附近的文具店买色纸吗?”

  “可是老爷子……”居子太太带著满怀愧疚的表情说:“这三天是新年假期,每间店都拉下铁门休息了呀!”

  “可以用别种颜色的色纸吗?”

  “不用了,搞得我都没心清了,那就后天再折吧!”

  我悄悄回到阁楼房。绝对没错,这是“黑洞”。我的“体质”使我在一月二日又落入黑洞里。包含现在“这一轮”,也就是从“今天”开始,还会再重复上八轮。

  这么说来……我自然能轻易预测事情的后续发展。再过不久,我会去睡回笼觉,醒来之后走到本馆的餐厅,在那里巧遇外公。最后,沦落到陪外公喝酒的窘境。

  拜托!饶了我吧!我回想起在前一轮,也就是第一轮里,我吐得乱七八糟的痛苦,霎时感到未来黯淡无光。包括“这一轮”在内,那种酒后狂吐不止的痛苦,居然还要重复八次,我才不要!

  怎么办?我有两种选择。第一,到晚上为止,一直待在这里不离开,等著世史夫哥哥回来找我。可是,如此一来,我便得忍受长时间的饥肠辘辘,实在是不太可行。第二,如果我不做这个选择,就只好放弃睡回笼觉,提早去本馆的餐厅吃饭。

  左思右想之后,我选择了后者,等待著九点来临然后离开阁楼房。主屋的厨房里,此时已没有半个人影,我就这样直接步向走廊。

  在第一轮的时候,我在此巧遇友理小姐,但那已经是接近中午的事。她本来就被“设定”是在接近中午时经过这条走廊。而现在这个时间,别说是友理小姐了,不管是谁,我都遇不到吧!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还真是惋惜。只要我在剩下的七轮,都将第一轮的“路线”变更成这样,那么,只属于我和友理小姐之间的对话,在成为真正的“现实”之前,将不会发生。想当然耳,我们曾经交谈过的事,也不会残留在她的脑海里。反正那种天真的对话从“历史”上消失也没什么关系。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心感惋惜,因为我是真心喜欢友理小姐。不论对话内容有多天真,或者那些曾有的对话会因为时空黑洞被消除,导致不在时空黑洞里的她根本没有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珍贵回忆。

  不过,我不想为了这些,而在之后被迫喝酒狂吐……是否有什么办法,能让我重新进入与友理小姐相会的场面而又不会遇见外公?但依据过往的经验来看,基本上,重复的现象往往不会与第一轮相差太多。因为那些是未来实际会发生的事,或许是为了防止未来脱离常轨,在冥冥中,才会有某种抑止的力量作用著。总之,要是我不愿意遇见外公,只要在早上这段时间别接近本馆,就绝对没问题了。若是在与友理小姐交谈后,便顺利回到主屋,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然而,一旦遇上外公,到最后必然又与第一轮的状况相同,被迫陪外公喝酒。因此,这时最好还是采取万全之策。虽然可惜,也不得不牺牲和友理小姐的短暂交谈了。

  当我抵达本馆的餐厅后,便开始享用事先准备好的餐点。虽然我知道时间依然绰绰有余,却总觉得外公好像随时都会出现,这一直让我坐立难安。于是,我在火速用完早餐后,便一溜烟地离客厅。很好!那么我只要到晚上以前都不要接近本馆就成了。

  可是,这样一来,要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呢?阁楼房固然最适合用来睡觉,然而,要在那里关上半天,却又不是个好地方,这可是会闷死我的。严格来说,外公是否真的不会出现在主屋里,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按照第一轮的时程来说,现在应该是外公睡回笼觉的时间。在外公起床后,将接见来访的宗像律师,不久就会下楼,往空荡荡的餐厅(在第一轮中,只有我一个人在)去。外公或许会觉得单独吃饭太寂寞,为了找人聊聊,便信步晃到主屋来——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也很高。在第一轮里,外公找我一起喝酒,表示我是他觉得能轻松聊天的对象。因此,我将自己关在阁楼房里之后,如果外公还是来了,那我也无处可逃了。

  话虽如此,若是去本馆的大厅或书房,被外公瞧见的机率更高。总之,今天一整天都不能与外公碰面。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见到面,最后必定会与第一轮一样,喝到吐得七荤八素。

  左思右想后,我离开中庭,朝别馆的方向走去。那边原本是建来当客厅的,现在则是作为换穿运动服的更衣室,如果能在那里睡个午觉,那真是再完美也不过了。我悄悄打开门,朝内部偷瞄了一下,这间铺著榻榻米的和室,里面正好空无一人。

  “太棒了!”我暗自窃笑著。正打算从壁橱里拿出棉被时,我感到中庭的方向有人朝著别馆靠近。搞不好是外公走过来——当我察觉有点不对劲后,便立刻藏身到壁橱里,在千钧一发之际,迅速将隔扇关上。不久,我感到和室门被人打开了。

  在漆黑一片的壁橱里,我的头被迫紧凑著棉被,让我有种快窒息的感觉。这时,我听到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从他们的声音来判断,外公并没有前来,这让我安心不少,不过,却陷入在壁橱里动弹不得的窘境。我偷偷将隔扇开了个小缝,借以窥视和室里的状况。

  “讨厌啦!”传人耳朵的那阵娇嗔,是瑠奈姊姊……“讨厌啦!要是有人来怎么办?”

  “不可能有人来的啦!”当我听出男生的声音后,不由得目瞪口呆。为、为什么?这不是富士高哥哥吗?“时间还这么早。”

  “就是不喜欢嘛!竟然在这种地方……”

  转眼间,两人开始调情起来。由于是从隔扇的缝隙窥视,无法看得一清二楚,但照这个状况看来,会演变成什么情况倒是让人了然于胸。瑠奈姊姊嘴里说著讨厌,却没有刻意抗拒的感觉。两人互相爱抚身体的摩婆声,以及身上发出的蒸腾热气,不断地从壁橱外传来……不,虽然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壁橱外却不时传出“啾、啾、啾”那种尖锐得可笑的亲吻声,因此,我才会猜想或许两人的行为会愈来愈猥亵。

  “不要这样啦!人家不想在这里嘛!人家不喜欢在这里啦!”

  “有什么关系?”

  “不行,不能继续下去了。更何况,我们来这里是要来商量事情的吧!”

  “唉!”

  “别撅嘴嘛!等下次放假,人家就到你的公寓去。你不也堆了许多要洗的衣服吗?”

  “也好。不过,你和世史夫挺亲密的。”

  “哎呀,你那么在意吗?”

  “我当然在意啊!那家伙最会甜言蜜语了。”

  “人家讨厌轻浮的男人啦——”他们接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有种特大吸盘从瓷砖剥下似的感觉。“乖啦,快把裤子穿起来,乖喔!”

  “知道了啦——咦?”

  “怎么了?”

  “我才想着,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个怎么了?”

  “嗯?啊啊,你说这个吗?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另一个在这里。”因为我看不清楚两人的表情和动作,所以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算了,没关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事比我们两个的事更重要?”不知道被摸了哪里,瑠奈姊姊发出了猥亵的笑声。“你说什么重要的事呀?”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EDGE-UP企业的继承人,以及外公的遗产啊!”

  “事到如今,不论那件事情结果如何,都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原本口气轻松诙谐的富士高哥哥,立刻发出了不悦的冷等。这种说话的口吻,才像是他本来的样子。“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无论什么都可以做到吧!外公不是老早就决定由谁继承了吗?下一步,咱们也只能将脖子洗干净,等待今天的发表了!对吧?”

  “嗯……其实……他似乎还没有决定。”

  “什么?”

  “他还没写,我的意思是说,外公还没写遗嘱呢!”瑠奈姊姊已经知道这个情报啦?这让我不禁对她感到佩服我从外公那里得知这件事,是在第一轮(也就是第一次“一月二日”)的下午;瑠奈姊姊却在第二轮(也就是第二次“一月二日”)的早上,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我想大概是有人觉得,瑠奈姊姊只是个会卖弄风骚、神经大条的小丫头,因此对她没有戒心,在疏忽大意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我的心里突然冒出问号,想起方才富士高哥哥似乎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好像是那句“下一步,咱们也只能将脖子洗干净,等待今天的发表了!对吧?”他所谓的“发表”,大概是指在目前的情况下,发表继承人是谁的意思吧!从他们对话的脉络来思考,应该也没有其他可能性了。不过,外公不是才在新年会说过,在他过世之前遗嘱内容不会公开吗?嗯!他确实这么说过。真奇怪,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真的吗?外公真的还没写吗?”

  “好像是没办法决定选谁的样子。”

  “真是令人意外!我还以为他不会想太多,会爽快地决定呢!”

  说到意外,对我而言,富士高哥哥和瑠奈姊姊在这里的亲昵模样,才让我感到意外。从瑠奈姊姊撒娇的模样来看,她的心已经完全被富土高哥哥掳获了,看这样子,绝对是不会错的。只、只不过,这真是太让人惊讶了!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富士高哥哥是个个性阴沉的人,在不只觉间,他竟有了这样的转变。

  “总之,这是个好机会呀!”

  “好机会?什么机会?”

  “让爷爷重新考虑的机会啊!”

  “重新考虑?考虑什么?”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向爷爷提出建议,让小富和我结婚,然后继承渊上家,啊!”瑠奈口中的“小富”,应该是富士高哥哥的昵称吧!小、小……富!我差点笑出来,因此死命地用棉被闷住脸,以避免笑出声来。“我觉得这种解决方式最圆满了。如果让我们两个共同继承渊上家,那么我妈和加实寿阿姨,也没有理由相互仇视了。”

  “不过,外公也可能想让槌矢先生,或者是那个女秘书继承啊?”

  “你还真是笨呢,外公刻意搬出那两人的名字,只是想让妈妈她们不愉快罢了。爷爷一定是想著,绝不能这么轻易地让她们如愿以偿,当然,爷爷这也是为了出一口怨气。不过我想即使是个性顽固的爷爷,与其将事业交给外人,他还是会决定交由家人来继承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人之常情啊,你不觉得吗?”

  “是这样吗?”

  “这还用说吗?一定是这样!槌矢和那个叫友理的女人,都只是被利用而且。说什么会让他们当继承人,教他们满心期待,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真是可怜哪!不管怎么说,毕竟亲情是血浓于水的啊!”

  “是这样吗?”

  “是呀,所以,我们才得快点行动!在遗嘱还没写完之前说服外公,这么一来,不只我们两个,就连大家也都会变得幸福哟,对吧?”

  原本不太有自信的富士高哥哥,逐渐开始在意起这个想法。在瑠奈姊姊轻声地说服自己后,霎时变得勇气百倍。“对,就是这样。很好,快点走吧!”他催促著瑠奈姊姊,而瑠奈姊姊也俨然成了百依百顺的好太太。

  待两人的脚步声远去,我从壁橱里爬了出来。原本是为了打发到傍晚之前的时间,才打算到和室来睡个午觉,这下子受到两人上演激情戏的刺激,害我血脉贲张地睡不著了。别人总是认为我少年老成,但对一个生理年龄只有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这种刺激太强烈了。这间和室里依然能感受到两人散发出的热气,为了让新鲜的空气流通,我打开窗户,然后窥向本馆通往主屋的走廊,由于热空气会使屋顶积雪崩落,我迅速将窗户关上,继续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窗外。

  时间过了多久?我维持着屈膝而坐的姿势,渐渐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突然,眼前闪过一条人影,我慌张地揉揉眼睛,再度看向窗外,这才发现是外公来了。他提著一瓶一升装的清酒,边环视著走廊周围,朝着主屋的方向前进。与第一轮比起来,也多少出现了点变化,却少了邀我一起喝酒的部分,但睡回笼觉和接见律师后,躲到顶楼房间喝酒的这些动作,都还是按照第一轮的“时程”来进行。

  不久,外公的身影消失了,看样子是在通过厨房后,爬楼梯上了阁楼房。这么一来,他应该暂时不会下楼,因此,我也该回本馆去了。正当我如此想著的时候,又有人影穿过了走廊。

  那是富士高哥哥与瑠奈姊姊,因为刚刚协议要说服外公,两人才会尾随在外公后头吧!充满自信的两人一派轻松,脸上浮现乐观的笑容。

  我维持原来的姿势,继续眺望走廊。其实,我随时可以回本馆或是在客厅及会客室歇息,但为了看富士高哥哥与瑠奈姊姊是否能成功说服外公,因此选择继续待在原地。我想,从两人回来的时间早晚、或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应该就能猜出结果如何。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由于别馆没有时钟,我手上也没戴手表,所以无法得知正确时间,但根据我的推测大概已过了五到十分钟。此时,有一道人影通过走廊朝著本馆而去。

  那是瑠奈姊姊,她小心翼翼地窥视四周,随即又匆忙地消失在本馆的方向,但并未见到富士高哥哥。

  不一会儿,瑠奈姊姊又再度出现。想要窥看表情的我,目光却反被她手上的东西吸引住。那是个插有蝴蝶兰的花瓶,是在(真正的)昨天,由友理小姐买来送给胡留乃阿姨的。虽然不知它后来被安放在哪里,但如果按照胡留乃阿姨所说的话,现在应该是放在她的房里装饰。大概是外公命令瑠奈姊姊拿来的吧!除了这个推测,就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只是我不明白理由何在。

  消失在主屋里的瑠奈姊姊,马上又回来了。她的手上空无一物,朝着本馆的方向走了过去。

  数分钟后,富土高哥哥走了出来,也消失在本馆的方向,他也是两手空空。

  对此疑惑不已的我,站起身来,离开了别馆,在朝著本馆移动的同时,思索起眼前发生的事。我想事情经过应该是这样的:第一轮的一月二日,外公和我在喝酒时,我感到有人站在楼梯旁偷听,那大概就是富士高哥哥与瑠奈姊姊。他们为了说服外公而上去阁楼房,碰巧外公和我在一起,于是只好延后时间。接著,第二轮的一月二日,因为我不在,阁楼房里只有外公一个人,因此,他们便前去说服外公了。

  重点在于,他们是怎么跟外公谈的?胡留乃阿姨的蝴蝶兰,究竟又与说服外公有何关联?我对此毫无头绪。虽然直接去问外公本人最清楚,但要是现在就到阁楼房去,又会被外公拉著一起喝酒。看来,还是等外公回到本馆再说

  总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进入本馆之后,我的双脚立刻不由自主地朝著餐厅的方向走去。世史夫哥哥与舞姊姊两人正在餐桌上用餐,其他人则是不见踪影。

  “哟!Q太郎。”世史夫哥哥灵巧地舔起唇边黏着的米粒。“你的宿醉还好吧?”

  对了,在“真正的”昨天,也就是一月一号,我确实喝了不少酒。在我思考的同时,回说:“没问题。”我将热水壶的水倒过茶壶,缓缓地饮著茶。

  “我刚刚才与小舞聊到……”他对著舞姊姊亲切地点点头。世史夫哥哥的优点,便是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你们两个觉得新遗嘱的情况如何?”

  “我不知道。”舞姊姊似乎无意开口,我只好出声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你的回答还真冷淡。你完全不在乎吗?”

  “不,也不尽然。”

  “外公现在正在写新的遗嘱吧!”

  “现在……?不是老早就写好了吗?”

  “不,他还没写。听说是不知道要选谁,下不了决定的样子。”

  “这件事……”我吓得魂不附体。除了瑠奈姊姊和富土高哥哥之外,竟然连世史夫哥哥都知道这事,我想得好好调查一下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不,我本来是不知道的,这是瑠奈说的。对吧,小舞?”

  因为得到世史夫哥哥的搭理,舞姊姊显得相当高兴,却又感到十分害羞,结果产生了复杂的表情。舞姊姊似乎心想,若是她和颜悦色地回应,搞不好会被对方误会成自己怀有好感。在这么想之后,反而起了奇怪的戒心,最后以耸肩的方式作出回应。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我原本深信,瑠奈姊姊只将外公尚未写遗嘱的机密,泄漏给富士高哥哥一人。看样子我错了,她也告诉了世史夫哥哥和舞姊姊,而且从时点来看,这两人似乎比富士高哥哥更早得知。

  此时,古怪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准备开口说话的世史夫哥哥。“啊!啊!唔、唔!”那是一阵有如野兽咆哮的声音,最后还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声音

  我们心想究竟发生什么事.便一同冲到走廊上。一个穿着绿色运动服的女性趴伏在地,在她连滚带爬冲过来的同时,又像被踹飞的不倒翁般跌倒在地。那是叶流名阿姨。她披头散发,喉间不断发出嘶哑的气音。由此看来,先前如野兽的咆哮声,多半是叶流名阿姨发出来的声音。

  “怎、怎么了?妈妈?”在过度惊愕之下,舞姊姊伪装冷淡的假面具掉了下来,宛如手上的冰淇淋掉到地上的孩子一般,露出了惊惶失措的模样。“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唔、唔、唔、啊……”叶流名阿姨只能勉强从齿缝里发出声音,却说不成话。似乎是哀嚎得过于激烈,以致声音哑掉了。“啊,唔、唔、唔……”

  “发生什么事情了,说嘛!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快说呀!妈妈。”平日总是带著冷笑表情的叶流名阿姨,现在却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由于落差太大,使舞姊姊感到不知所措。叶流名阿姨的嘴巴与眼睛,都如满月般睁很大大的,舞姊姊摇晃著她的身体,自己也快哭出来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说清楚呀!”

  槌矢先生、友理小姐、妈妈、胡留乃阿姨,还有居子太太,在听见骚动后,全都聚集过来。但叶流名阿姨还是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地朝自己的后方挥手——那是通往主屋的走廊。

  外公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总算将状况弄清楚了,开始在走廊狂奔起来。世史夫哥哥跟了上来之后,其他人也鱼贯而上。

  我穿过厨房,然后爬上通往阁楼房的楼梯。由于楼梯坡度太陡,害我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只剩几阶就到达时,阶面的边缘上有个印章形状的物体吸引了我的注意,我顿时停下脚步。浅土黄色的物体乍看之下难以发现,我也是偶然注意到它。我迅速将它捡起来,握在手中,打开了顶楼房间的门。

  外公的脸都朝下,伏卧在棉被上,呈现像是想搂住谁,却又被对方挣脱逃走的姿势。他的左臂压在腹部底下,右手则揪著榻榻米。身体前方倒著一只一升装的清酒酒瓶,里头残留的清酒洒了出来,使榻榻米变了色。

  外公的后脑像棉絮般,少得可怜的白发染上了点点腥红。那只铜制花瓶,如同有意遮掩外公的侧脸般横倒在地,未至花开时节的蝴蝶兰,散落在榻榻米上。胡留乃阿姨喜欢蝴蝶兰,因此友理小姐才会买来送她。照理说,那只花瓶原本该放在胡留乃阿姨的房里。

  “应该是被那个花瓶击中头部吧……”

  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的,自然不只我一个,然而却未有人做出任何反应。不论是妈妈、富士高哥哥、世史夫哥哥、胡留乃阿姨、居子太太、叶流名阿姨、舞姊姊,或者是瑠奈姊姊,都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呆立著。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僵在原地。在场人士全都屏气凝神地挤在房间唯一的狭窄门口。

  时间不知冻结了多久,我无意识地踏入阁楼房里。或许因为这间房间是我住本家时被分配到的卧室,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责任感。总之,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我在倒卧的外公身旁跪坐下来。

  我抬起外公如火腿般缠绕在一起的手腕,把量不到脉搏的跳动,证实外公他的确死了!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他倒卧的姿势时,我便心里有数,却依旧感到震惊万分。不,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我转身望向妈妈和哥哥们,他们正从门口窥视着里面的情形。此时的我,对于该说些什么、该做什么才好,完全毫无头绪。这副发楞的蠢样想必让我丢尽颜面,但在场众人却都没有取笑我,他们像是感情损耗殆尽了似地一个个紧绷着脸。反倒是我,在目睹眼前的景象后,却想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这是因为待在渊上家时,众人都被赋予穿著“制服”的义务,而看看现场,除了居子太太之外,其他人都穿着各种颜色的运动服与无袖的短外褂。在事发现场出现这样的穿著,简直是滑稽到了极点。既然如此,我索性更怪模怪样一些。

  友理小姐是最早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看来是接收到我无言的讯息,她转身冲往楼下,跑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在空中不断萦绕著。我想,她应该是去打电话报警吧!

  友理小姐的行动像是解除了在场的束缚,众人同时吐了口气。如同暗号般,我妈妈、胡留乃阿姨与叶流名阿姨,三人开始呼天抢地喊著“爸爸!爸爸啊!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之类的哀嚎。悲鸣声和号泣声此起彼落,仿佛想将方才冻结的时间给争取回来。

  世史夫哥哥和瑠奈姊姊好不容易才拦住正要冲向外公尸体的妈妈与阿姨们。

  “不可以碰!在警察来之前,不是应该维持命案现场的完整性吗?”她一改那天真得让旁人感到困扰的态度。她眼球充血,情绪亢奋了起来,气势凌人的态度让气氛为之凝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命案现场又是什么意思?”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异口同声地叫嚷了起来。狭窄的阁楼房里,俨然已换为阿鼻地狱里的火海刀山。

  “这一看就知道了啊!”世史夫哥哥拚命说明。“眼前的情景再怎么看,都是一起不折不扣的杀人事件啊!”此时,还隐约看得出他因为能成螉奈姊姊的援军而高兴的表情。但瑠奈姊姊的心,早就已经归属于富士高哥哥了。我不禁为世史夫感到悲哀,毕竟我也曾遇过相同状况,所以能感同身受。

  杀人事件。世史夫哥哥说完这句话后,众人的表情再度凝结。

  “杀人事件?他说是杀人事件耶!”

  “难道、难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这种教人难以置信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在场众人惊惶的眼神里,纷纷显露出这般抱怨。

  “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不可能会发生在我们这种善良市民身边才对呀!”

  “杀人事件”——这句话对我与其他人所带来的意义和冲击,可说是截然不同——的确,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不用说,当然是因为我的特异“体质”,也就是“黑洞”的缘故。今天这个日子并非普通的日子,而是第二次的一月二日。也就是说,这是在第一轮之后的下一轮,也就是第二轮。

  在第一轮里,并未发生杀人事件这种令人害怕的事,这应该是既定的事实才对。既然如此,为何却突然发生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原则上,第二轮应该是要重复第一轮的时程。怎么会有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但所谓不可能的事,现在却活生生地在眼前发生了。无庸置疑的,外公死了。究竟是怎么演变成这种情况的?

  不知如何处理紊乱思绪的我,目光瞬间落在瑠奈姊姊身上。不过,姊姊却仿佛本察觉到我的视线。她那怯生生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地紧盯着外公的尸体。

  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注意到瑠奈姊姊没戴耳环。她是何时取下的?即使是穿着黄色的运动服,在外头还配上一件蓝色的无袖短外褂,戴耳环反而显得不甚搭调,不过,她当时却像是有什么打算,坚持不肯拿下来。

  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我突然注意到自己紧握在手中的物体。浅土黄色的,印章形状的东西……

  “瑠奈姊姊。”我下意识地把这个东西拿给她,“这个。”

  瑠奈姊姊当时的表情,或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脸部紧绷,仿佛即将炸裂一样。她的表情十分独特,看似悲愤交集,又像是大惊失色。当时空气中弥漫著悲恸的气氛,但那副表情却让人觉得,一旦她将感情宣泄出来,就永远无法再回到原本的模样。我被她的表情震摄住了,当下就撒了个谎。“我看到它掉在榻榻米上。”

  瑠奈姊姊的模样,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她斜眼瞥了一下外公的尸体,似笑非笑地放松下来。“这样呀!谢谢。”她从我手中将耳环抢走。

  瑠奈姊姊可能误以为耳环掉在阁楼房里,所以才会这么慌张。再怎么说,现在这个房间是杀人事件的现场,不该存在的物品掉落在这里,或许会让人起疑。

  然而,耳环实际掉落的地方,是在通往阁楼房的楼梯上。让我感到极为困惑的是,瑠奈姊姊究竟是何时弄丢耳环的呢?

  我心里暗忖,当时我躲在别馆的壁橱里,偷听到富土高哥哥与瑠奈姊姊的对话——“我才想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个怎么了?”、“嗯?啊啊,你说这个吗?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所以把这一边也……”这么说来,掉下来的东西就是指其中一边的耳环吧!或许是因为富士高哥哥没听到耳环叮当作响的声音,才问瑠奈姊姊耳环怎么了,她这才回答,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所以只好也把另一边也……那段对话就是这个意思吧!我想是这样没错。

  问题在于,瑠奈姊姊究竟在何时通过阁楼房的楼梯,而将耳环弄丢了?虽然别馆没有时钟,但她在那里与富士高哥哥交谈是在我用完早餐后。而我在餐厅用完餐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如此推算,我在别馆偷听的时间点,约莫是在十点前后吧!

  这么说来,瑠奈姊姊曾在早上十点以前来过主屋。过程似乎有些混乱,先试著条列整理如下:

  ①“真正的”昨天,也就是一月一日,至少在新年会上,瑠奈姊姊都一直戴着耳环。那天晚上,我到十一点过后,才到阁楼房间歇息。

  ②一月二日的第一轮。

  ③一月二日的第二轮。

  ②和③是重复的一日,因此我将它们并在一起看。推算起来,耳环可能掉落的时间是在一月一日晚上十一点过后到一月二日早上十点之前。当然,瑠奈姊姊在②的时段,应该也曾察觉耳环不见了。况且,即使我没躲在壁橱里偷听,在②的时段,她依旧会在别馆与富士高哥哥交谈,也一定会被问到怎么没戴耳环,她则仍会回答:“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所以把这一边也……”

  这么说来……在我推导出上述的结论后,转念一想,在②的时段当中,我与外公喝酒时,在楼梯附近偷听的人,可能并不是瑠奈姊姊。不对!仍有可能是她,但至少在那个时间点上,她不可能弄丢了耳环。原因在于,在②的时段,我和外公喝酒是在中午过后,也就是下午的事了。按照常理,耳环在那天中午以前已经弄丢了一边,而另一边的耳环也取了下来,那便不可能在下午又弄丢一次。

  在②的时段,她为了说服外公,偕同富士高哥哥前来阁楼房,却因为我当时也在场,只好找寻下一次的机会。纵使如此,瑠奈姊姊也绝不可能在那时弄掉耳环。因此,耳环掉落的时间,应该比这个时间点更早。当然,在③的时点,耳环掉落这件事,便会是在抵达别馆之前发生。

  然而,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更让我一头雾水了。瑠奈姊姊弄丢耳环的时间,只可能在一月一日的晚上十一点以后,至一月二日早上十点之间。即使我的推断无误,接下来出现的疑问是,她究竟为何会选在这段期间前来主屋,甚至到阁楼房来。在这段期间,当然只有我一个人在。瑠奈姊姊不至于不知道这件事吧!如此说来,她是有事找我罗?我真是想不出所以然来。

  也罢!此处的疑问先暂且搁在一旁,眼前还有个更重大的问题。瑠奈姊姊感到十分害怕,担心我会说出自己是在通往阁楼房的楼梯上,发现了这个耳环。这也意味著,她会被别人怀疑是杀害外公的杀人凶手。

  目前看来,就属瑠奈姊姊的行径最为可疑。我先前亲眼目睹她与富士高哥哥两人尾随在通过走廊后,进入主屋的外公后头,两人也随后进入主屋。更何况,最关键的蝴蝶兰花瓶,是瑠奈姊姊由本馆拿到主屋来的,那只花瓶可能是殴击外公脑勺的凶器。

  然而,无庸置疑地,自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进入本馆后,到我放弃“监视”而回到本馆的这段期间,有一段时间的空档,因此我也无法确定,在两人离去后,是否就再也无人前往主屋。对了!方才叶流名阿姨不就到主屋去了吗?正因如此,才发现了在主屋阁楼房里的外公尸体。

  如此一来,当然无法直接判定犯人就是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叶流名阿姨,也有可能是犯人,而她在发现尸体后,那种惊吓过度的表现,也可能只是演技而已。只是,最可疑的还是瑠奈姊姊。她将花瓶从本馆拿到主屋的理由究竟何在?在理由不明的状况下,这么做到底是——

  在我绞尽脑汁思索之际,警察们抵达此处。由于监识课员和便衣刑警们要进入现场,我们便全部离开阁楼房,并在警官的带领下一个接一个移动到本馆。

  我们到连接大客厅的会客室里集合。大概在众人里面,友理小姐看起来最值得信赖吧,刑警直接鸦问她:“关系人是否都在这里?”友理小姐环视沙发上与倚墙而站的每个人之后,点了点头。

  “在有进一步的指示之前,请每个人都别离开这里。”警探丢了这句话后,便走出会客室。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留下了,像仁王像般挺立不动,俨然是在监视我们。

  实际上也是如此,真正的犯人极可能就在我们之中。应该不只我有这种想法,其他人心里多半也如此确信着吧!妈妈、胡留乃阿姨、叶流名阿姨、富土高哥哥、世史夫哥哥、舞姊姊、瑠奈姊姊、居子太太、槌矢先生,以及友理小姐,像是好不容易才忍下窥视表情对方的欲望似地,彼此出现了诡异的隔阂,众人各怀心思地猜疑著对方。

  在所有人之中,最可疑的嫌犯还是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或许是我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别馆的时候,他们明明如胶似漆,现在却是各自待在房间两端,分别将头撇向一边。我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到这模样,只觉得是他们刻意表现出来的。

  “非常抱歉,各位请听我说。”这句话让陷入长考的众人都回过神来。听见这句话后,不仅仅是我,每个人都如梦初醒般需出惊异的神情。“我是安规署的平冢。”他是一名年纪与富士高哥哥相仿的警探。

  “哪一位是事件的发现者?”

  此时,众人将视线都聚焦在同一个人身上。叶流名阿姨仿佛被责备做了坏事似地,撅著嘴举起手。她自然知道某些重要的情报,但可没那么简单就会说出来。经常挂在嘴边的从容冷笑,现在完全消失不见。

  “那么就从发现者开始,请往这里走过来,随后分别依序到临时侦讯室来,我们要个别讯问。或许花不上多久的时间,但无论如何,请各位尽量配合。”

  在叶流名阿姨被传唤过去之后,接着轮到胡留乃阿姨,下一个是居子太太,随后分别是槌矢先生、友理小姐、妈妈、舞姊姊、瑠奈姊姊、富士高哥哥、世史夫哥哥,最后才轮到我。当我认为即将告一个段落时,叶流名阿姨又再度被传唤了进去,接著每个人又重新被鸦问一次。以为侦讯终于要结束时,却又从头再来一遍,全部再重复一轮。就这样,侦讯一直持续到夜晚。

  先前,众人都一语不发,然而在经过首次的侦讯后,便开始出声交谈起来了。每个人回到了会客室,就热切地交换起情报,例如警来先生问了什么,自己又如何回答。当下的氛围,立刻从发现外公尸体的震撼及郁闷状态骤然进入人心浮躁的状态。只是,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这两个所谓的“外人”,自然遭到了排挤,并未做任何的情报交换。连那个平日沉默寡言的舞姊姊也口沫横飞了起来,让人怀疑起是否真是同一个人。

  仿佛当异于平常的事件发生——例如亲人杀人之类的事件,人们便宛如参加庙会一般,情绪十分亢奋。可是,虽然众人讨论如此热烈,却未出现任何有用的新线索。叶流名阿姨是为了直接与外公针对遗嘱一事,而前去找外公。当她知道瑠奈姊姊亲眼见到外公往主屋去之后,才到主屋去看看,结果就发现尸体了。之后的事,在此就不再详述,相信大家也都一清二楚了。

  看这样子,在目前的状况下,掌握著有用情报的,除了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以外,就只剩下我而已。但我并不打算将他们的行径告诉刑警。这样的行为像是密告自己的兄长,心里有股莫名的抗拒。更何况,即使现在说出来了,在“下一轮”终究又要重头来过,因此,这么做也不具任何意义。我对警方的供述是——我在早上九点之前起床,用完早餐后到别馆题回笼觉,睡醒之后,在折回本馆的餐厅时,听见了叶流名阿姨的哀嚎。

  对于我的证言,刑警先生似乎并未特别感到怀疑,但也并非不加思索地就接受我的说法。真是难缠的家伙呀!只是,当他向我问起,为何每个人都穿著运动服配上无袖短外褂时,显露出困惑的表情。而我也仅仅表示,众人之所以这么做,不过就是遵照外公的指示罢了,我并不清楚缘由何在。

  事情演变至此,不管是大庭家的人,还是钟之江家的人,全都回不了自己的家。原本在傍晚时,我就应该被塞进世史夫哥哥的车后座,然后启程返家。如今,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事件,这部分的行程已有所变动。即使黑洞原则上与第一轮相差无几,也无法抑止如此巨幅的变动。唯一的改变,就是我们得在此地多留一天。

  下一轮的侦讯再度开始。先前热烈讨论的众人,此时也都感到疲惫,会客室里寂静莫名。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对外公之死,此刻应该暗自窃喜,不过为了怕被怀疑,反倒露出反省似地、极为老实的神情。等著再度被传唤到临时侦讯室时,一股诡异的预感袭上心头。我好像忘了什么……的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这事有多重要?和外公的事件有关吗?我也不太确定,只意识到有件重要的事被我遗忘了。这个想法让我焦躁不安。再加上我似乎意识到,这件被我遗忘的事是与集合在这里的某个人有关。因此,无论如何我都得拼命回想起来,但我却依然毫无头绪。

  现在被传唤到临时侦讯室的是居子太太。因此,留在会客室的是妈妈、胡留乃阿姨、叶流名阿姨、富士高哥哥、世史夫哥哥、舞姊姊、瑠奈姊姊、槌矢先生、友理小姐,还有我。除了两名警察以外,由于我认为自己遗忘的事,必定与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有关系,因此开始暗中观察每个人的样子,不过还是一无所获。虽然如此,心里却愈来愈觉得遗忘的事相当重要,然而,最终还是想不出来。

  就在这种状况下,不只觉间,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指针已经走到了午夜十二时。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6、果然发生的杀人事件

  原本应该在会客室等待警察侦讯的我。突然间,在一片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这时,只觉得喉咙干渴得受不了,既想喝水又想待在被窝里,口渴与睡意交战著。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是在阁楼房的被窝里。时间再度“重设”了。过了午夜零时,时空黑洞便重新设定,又再度回到一月二日的起始点。虽然睡意让我神智不清,但我还是隐约意识到这件事。只是就算意识到了,在这个时点,睡意终究战胜一切,我就这样再度昏昏入睡了。

  窗外映入若有似无的阳光,让我真正清醒过来。瞥了一眼闹钟,发现才刚过早上八点。我慌忙地从被窝一跃而起,由阁楼房跑下楼去,偷偷窥视主屋厨房的状况。

  “所以没有红色的色纸罗?”听见外公元气十足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要准备齐全吗?居然只缺少红色的色纸。”

  我暗中又吐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虽说我十分清楚,只要“重设”,那一天就会重头来过。然而,在落入时空黑洞时出现了死者,这倒是头一遭。也因此,那种像是外公“复活”了的感觉,让我有些心惊肉跳。

  胡留乃阿姨回答没有红色色纸,并鸦问该怎么办,外公拜托居子太太到文具店买色纸回来,却得到新年假期店家没有营业的回应。这些对话一如先前,实在没有必要听到最后。于是我朝阁楼走了回去。

  只剩几阶就爬完楼梯时,阶面边缘有个印章形状的东西引起我的注意,我顿时停下脚步,俯身拾起。当然,那是瑠奈姊姊的耳环。

  第一轮,再来是第二轮,接著在这第三轮的一月二日,耳环掉在此处——这件事情本身,并无难以置信的地方。前一轮(也就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轮)中,一发现外公的尸体,我就将耳环归还瑠奈姊姊了。但因为“重设”之故,耳环又再度返回这里。这样一解释,所有的情况便合情合理。

  虽然这种情况很正常,不过,耳环从这个时点就已经掉在此处,表示瑠奈姊姊在昨天(真正的一月一日)的晚上十一点,到今天(一月二日)的早上八点之间,曾经偷偷专程从本馆到主屋来,而且也去过阁楼。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理由?我又再次为“前一轮”里产生的疑问感到苦恼。就算她有事找我,也不一定非得选在半夜,应该有其他时间可以选择,这真是让我不解。难不成,瑠奈姊姊特地在深夜里找我幽会?要真是这样,我当然很高兴,但怎么想都不可能呀!

  我边把玩起掌心的耳环,边从棉被上站起身,抱着胳膊,开始整理起这些多不胜数,必须思考厘清的事。首先,在第一轮没有发生的事,为何会在第二轮的时候发生?这是最大的谜题。

  如先前所述,可以跳脱时空黑洞而重复的“时程”,并依照自身意志采取行动的,只有我一个,只有我认知到这个时空反覆的现象。也就是说,在第一轮中并未发生的事,却突然在第二轮发生,如此想来,一定和我有关。因此,唯一能够推断出的结论是,我就是杀了外公的犯人。

  这当然不是意味是我直接下手杀害外公。而是由于我采取了和第一轮不同的行动,打乱了“第一轮”的时程,之后,就如同骨牌一个个接连倒下般,产生了连锁反应,让本不致遭到杀害的外公却因而遇害。除此之外,就不可能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如果要深究原因,便要检讨在第一轮与第二轮两个时程中,我所做出的不同举动。首先想到的,就是和外公喝酒这件事。在第一轮中,我陪着外公一起喝酒,但在第二轮时,我却蓄意逃跑了。我想是这件事的差异产生因果循环,最后才发展成杀人事件吧!如此一来,只要陪着外公喝酒,他就能够不被杀害了,说来还真是简单啊!但要是这样,包括目前这一轮,我就有七轮必须痛饮一番,接著吐得七荤八素,不停重复这种苦楚。不过,我一定得拯救外公的性命,也心甘情愿承受一切重新来过的痛苦。但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除了这一轮以外,还有七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我决定尝试各种方法。假若能找出不必陪著外公喝酒,又可以成功拯救他的方式,那只要让剩下的每一轮都重复相同程序即可。

  我等到九点便前往本馆的餐厅,吃完准备好的食物后,离客厅到中庭去。我环顾四周寻找可以躲藏的合适地点时,注意到别馆周围的树丛,便藏身其中。

  我开始监视起别馆入口。就在这时,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出现了。果然像是怕别人瞧见一般,慌慌张张地进入别馆。一切都照著先前的“时程”进行。

  我从树丛里走出来后,也朝著别馆前去。敲敲门,可以感到两人倏然屏住呼吸。我毫不在意地打开门,原本以为门会上锁,没想到竟然不费吹灰力就将门打开了。富士高哥哥真是粗心大意啊!换成是我,如果带女孩子进入密室,绝对会把门锁住。哎呀,反正我也只是说说大话罢了!

  “不好意思。”我尽可能不让自己装模作样的神色瓦解,窥看房里的情形。“在你们忙的时候进来叨扰,真是不好意思。”

  两人的反应不太一样,瑠奈姊姊若无其事地两腿交叠侧坐,神色自若地看著我;富士高哥哥的模样就很诡异,他和瑠奈姊姊保持著距离,脸朝向壁橱,身体一动也不动,似乎是慌忙地隐藏什么。本来打算做出不检点的行为,老早就解开运动服裤子的他,欲盖弥彰地以内裤外露的姿态蹲坐著。我在他的背影里看见了淡淡的哀愁。

  “富士高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他故意干咳一声,转过身来,偷偷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瑠奈姊姊,眼神流露出些许抱怨,像是想要表达,为何在这种尴尬时刻,你身为女人竟还如此大刺刺的。“改天再说吧!”

  “我希望瑠奈姊姊也一起听。”我超前拦下嘴里说著“我先走一步”正准备离开的瑠奈姊姊。“请务必留下来一起听,这是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当然与外公的继承人有关。啊,对了,”我把带来的耳环交给瑠奈姊姊。“这个还你。”

  瑠奈姊姊的表情很僵硬,以警戒的眼神瞪视着我。她的手仿佛是从泥巴里抓起东西似地,由我手中取走耳环。

  “嗯,不好意思,我们就直接切入主题吧!嗯,两位的关系其实是非比寻常吧?”

  “还好。”富士高哥哥眼看事迹败露,便一改原本的态度,拉起裤子将内裤穿好。“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放假的时候,瑠奈姊姊会到哥哥的公寓帮忙洗衣服吧!”我急着让对方早点进入状况,一不小心将自己手上的王牌都用上了。“而且还叫哥哥小富。”

  “你连这些事都知道啊!”知道事情露馅之后,富士高哥哥反倒轻松地笑了出来。我还是初次见他这样开怀大笑。连私密的事情都被别人知道了,他的心情却未因而变糟。“真是的。不过你说的没错。我跟妈说我自己煮饭,其实是她在帮我做饭,当然是在休假的时候罗!虽然瑠奈看起来很前卫开放,但其实她是个相当传统的女人。她常做一些炖菜之类的料理,很好吃哟!尤其是马铃薯炖肉,真是棒极了!”

  富士高哥哥像挣脱了束缚,得意忘形地炫耀自己的恋情。相较起来,瑠奈姊姊的僵硬表情,却丝毫没有改变,这使我有点在意。与最初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相比,两人此时的态度恰好相反。

  “你们应该有……你们应该有结婚的打算吧!”

  “不,这该怎么说呢!并非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还没具体讨论过,再怎么说,我现在还是个学生。”

  “瑠奈姊姊又是怎么想呢?难道不打算与哥哥结婚吗?”我一鼓作气切入核心。“和哥哥结婚、两个人一同继承渊上家。你曾经这样想过吗?”

  “咦?”她僵硬的表情渐渐和缓下来,神色却变得惴惴不安。她大概是因为自己悄悄计画的事,竟然被我完全说中了,因此感到惊讶不已。“耶?那、那个,哎,这个,我、那个,我不知道啦!”她狼狈不堪,罕见地做出像傻女孩般的笨拙举止。“小Q到底在讲什么!我可从没想过这种事幄!”

  “简而言之,难道你们不认为,你们两人的恋情正好可以拯救大家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富士高哥哥挺直身子,似乎对我所说的话很有兴趣。“我们两个结婚之后继承渊上家?是指两人同时当胡留乃阿姨的养子吗?”

  “是的,就是这样。关系亲昵的两人同时继承渊上家,如此一来,我们两家的妈妈不就没有互相仇视的必要了吗?如果一起生了爷爷的孙子,那更是幸福美满的结局!不只是哥哥和姊姊,大家都能变得很幸福喔!”

  “可是……真的可以这么顺利吗?这样真的可行吗?外公不是说过要靠自己来决定继承人吗?况且,遗嘱上也应该已写下选定的继承人了吧!”

  “还没有写。”

  “什么?”

  “爷爷还没写下遗嘱,似乎是不知道该选谁才好。我想瑠奈姊姊也知道这件事。”

  “是这样吗?”富士高哥哥望著瑠奈姊姊。只见她紧握住手中的耳环,眼神一度闪烁不定,不过总算点点头。‘“是啊,听说遗嘱还没有写。我就是要来跟小富说这件事,才会到这里来。”

  “这样子啊,原来是这样。”

  “而且我也曾经考虑过要和小富结婚,然后继承渊上家。原本也打算向你提议这方法,结果先被小Q给讲出来了!”

  “嗯!”富士高哥哥由衷地佩服起来。“两人同时有相同的想法哪!还真是了不起!”

  “就是这样啊!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她看似心情恶劣地瞪视著我,不给我插嘴的余地,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难道……瑠奈姊姊……打算在爷爷写新的遗嘱之前,向他提议这件事,然后请求他改变想法?因此才盘算著今天要立刻和富士高哥哥一起去说服爷爷?”

  “对啊!”不知道瑠奈姊姊是否认为,在简单地思考过后,这样的事就能轻易联想得到,或是对自己的想法被抢先说出感到麻痹,脸上已经没有丝毫惊讶的神情。“如果不在外公下最后决定前说服他,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这倒是不一定。”

  “嗯?怎么回事?”

  “首先,说服爷爷的时候,他会不会照你们的话做,就是一个问题。”

  “嗯,对呀,没有错。”富士高哥哥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或许是继承渊上家的这个假设,渐渐吸引了他,让他在无意中起了野心。“这就是最大的难题。该怎么办?即使认真地跟他沟通,我也不认为爷爷会欣然同意我们的话。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彻底的老顽固,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可能收回,要他改变心意,充其量也只会得罪他吧!”

  “那么……”瑠奈姊姊望着我的眼神,逐渐充满期待。“该怎么做才好?”

  “总之,一开始得先让爷爷决定,一切都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进行。这是最重要的。因此,不管怎样,得先让他按自己的意思写下遗嘱。”

  “但是,这么一来,不就来不及了?一切就为时已晚了吧?”

  “请你们仔细思考。爷爷说过,这次写的遗嘱,就是最后决定的遗嘱,本来就是他自己决定的。因此,这并不代表爷爷不会改变心意,而变更遗嘱的内容呀。”

  “话是这么说没错。”富士高哥哥察觉到我的想法,抢先一步插话。“只要爷爷想改变心意,之后重新再写几次都不是重点了!”

  “对啊!对啊!所以只要让爷爷改变心意就好了呀!让他再重写遗嘱。”

  “那怎、怎么做才好?喂!”瑠奈姊姊亢奋了起来,仿佛想推开哥哥,探出身子来一样。“要怎么做,外公才会改变心意,再重写一次遗嘱呢?”

  “方法很简单,前提是你们必须结婚。只是,绝对不能被看出有想继承渊上家的企图。要让爷爷相信,你们打算建立家庭与渊上家财产毫无关连。这是整个计画的重点。”富士高哥哥与瑠奈姊姊如机器运作般同时点头如捣蒜。两人如此专心倾听我说的话,还是我有生之年的第一次。“然后,请努力地竭尽全力生小孩。必要的话,在生了小孩之后再结婚,以生米煮成熟饭的方式进行也无所谓。不管怎样,就是得生出小孩,那对外公来说可是曾孙呢!可爱的曾孙哟!那可是比孙子还要可爱得多的曾孙呢!”

  他们似乎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表情严肃得宛如在聆听神谕,眼神则像太阳般绽放出光芒。

  “千万别让外公常常见到曾孙,不过,也不能让他们太疏远。最好是在他下次见到曾孙前,就要让他等得不耐烦,让他等得受不了,将他逼进这样的心境里。最关键的部分,就是时间上的拿捏。搞不好,外公索性会想和曾孙一起住——要让外公开始有这种想法。怎么样?这不是很简单吗?让外公认为,如果想见到曾孙,只要让哥哥与瑠奈姊姊两人同时成为胡留乃阿姨的养子、继承渊上家就行了。让外公有这种想法,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吧!外公一定也想让渊上家的人,一同在这个屋檐下生活吧!这么一来,遗嘱当然就会重写啦。”

  “Q太郎,”富士高哥哥正襟危坐,严肃地说:“你真是个天才,谢谢你!”

  他低下头鞠了个躬,我则偷偷地吐了吐舌头。他们只是听了计画的概要,就陷入那是个完美作战的错觉中。但实际上,还有许多不确定的要素,事情能不能顺利照著计画发展,自然是难以确定。不过,我不必去检讨这个计画的可行性,最重要的是,今天一整天,都不能让他们两人接近主屋。

  “杀害”外公的犯人,究竟是富士高哥哥,还是瑠奈姊姊?或者他们是杀人共犯?事到如今,我要如此断定,也是无可置疑的吧!再怎么说,作为凶器的蝴蝶兰花瓶是瑠奈姊姊从本馆拿到主屋的,而富士高哥哥也一直与她一起行动。不管怎么想,将两人当成嫌犯都是十分合理的。

  两人为何非得杀掉外公不可?原因与动机我都不清楚,他们会产生杀意,还真是令人难以想像。或许是在说服外公的过程中情绪失控吧!因此,我也坚信,只要持续监视他们,不让他们接近主屋,外公便能平安无事。

  “但是有一个问题,”眼看瑠奈姊姊就快要同意我的建议了,她却突然脸色一沉。“还有我妈这关呀!加实寿阿姨当然也是。我不认为她们会赞成我和小富的婚事,而且不只是口头反对,甚至会出手妨碍也说不定。”

  “所以我才说要早点生小孩嘛!”富士高哥哥一副饿狼扑羊的眼神。事实上,要是我不在场,他可能就真的求欢了。看到他色眯眯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世史夫哥哥的翻版。虽然他们的外表并不相像,不过却会让人感叹:他们还真不愧是兄弟啊!性格本质究竟还是有相同之处。“生小孩就能解决一切了。老妈她们就无法多说什么吧!还是一刻也别耽搁,尽早开始动作吧!想要对外公采取怀柔政策,如果没有小孩,也只是空谈!”

  “如果怀孕就可以说服妈妈和阿姨了吧!”瑠奈姊姊甩开了富士高哥哥伸过来的手。她既然都盯着我这么问了,我没有办法,只得再说:“为了说服两家的妈妈,我认为得先拉拢世史夫哥哥与舞姊姊变成咱们的同伴才行。与其冒著大庭家和钟之江家从继承人的竞争中双双弃权的危险,导致双方两败俱伤。倒不如两家同心协力,一同分享财产。只要这么说服大家,我想妈妈和阿姨也会听我们的话。”

  瑠奈姊姊口中说著原来如此,并且频频点头同意。她告诉我,舞姊姊目前应该是在餐厅用餐,打铁要趁热,便催促著我和哥哥一同去请她协助我们。(在这段期间,不只是舞姊姊在餐厅用餐,世史夫哥哥也在里头。虽然我心知肚明,却不能对他们说明。)

  在离开别馆往本馆前进的途中,我瞥见外公通过走廊的身影。他拎著那瓶清酒,雀跃不已地朝著主屋方向前进,打算瞒着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一个人偷偷地饮酒作乐。一切都顺利地按照“时程”进行著。

  走在我前头的富士高哥哥和瑠奈姊姊,只是专心交谈著,似乎没注意到外公的身影。这样很好,如此一来,只要在傍晚以前找些借口拖住他们,就应该能够阻止命案的发生。若是能证明这些程序能有效阻止命案(换句话说,这起事件是富士高哥哥和瑠奈姊姊犯下的),之后只要让剩下的六轮与这一轮修正过的程序重复,最后再代入“决定版”,一切就万无一失了。如此一来,外公将免于被杀害的命运,顺利地度过这一天。

  “哎呀!真是太巧了!”在进入餐厅后,世史夫哥哥与舞姊姊果然在一起用餐。瑠奈姊姊十分欣喜地说:“两个人都在,太好了!”

  “哟!怎么了?小瑠奈!看到我这么开心吗?我真是高兴哪!”世史夫哥哥还是一副轻浮的样子,拿著筷子挥起手来。“来,坐嘛!坐到我旁边来。来呀!来呀!”

  “唉!你们两个都听我说。”瑠奈姊姊不理会对她热情招手的世史夫哥哥,兀自在两人的对面坐了下来。理所当然地,富士高哥哥坐到她的身旁。“小Q的脑袋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超棒的点子哟!”

  “Q太郎怎么了?”看样子,在世史夫哥哥说话的词汇里,我的名字再加上“超棒”的组合是不存在的。“比目鱼?(注6)”

  “就是渊上家继承人的问题呀!小Q提供了点子,可以一口气解决混乱的局面哟!那就是啊……”

  瑠奈姊姊将先前我所提出的“曾孙”作战计画,以自己解说方式向他们说明。虽然那原本是我想出来的主意,但她似乎已完全咀嚼消化,把它变成自己的主意了。她把玩著刚刚拿回来的耳环,因为身上没有口袋,无法把它收起来,更何况只有一边,也不适合将它戴上。比起我的拙劣口才,她说明计画原委的语调和口吻,更加地具有说服力。

  “咦!”世史夫哥哥似乎感到晴天霹雳,从嘴巴里喷出饭粒,像是在表示抗议。“什、什么?那是什么意思?那,小瑠奈,你的意思是说,你老早就跟老哥在交往了吗?是这样吗?太过分了吧!太过分了!”因为太激动,世史夫哥哥口中的饭粒,从气管岔进了鼻子。然后,他痛苦地拿面纸搭起鼻子。世史夫哥哥打开脏兮兮的面纸,无神地凝视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把我的纯情当成什么了?真惨!真的很惨!老哥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你犯规!”

  然而,世史夫哥哥的抗议不过是小事一桩,在场众人也只是跟著苦笑,当作玩笑话地置若罔闻。严重的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

  舞姊姊突然使劲往桌上一拍,猛然站起身来。在一旁的我们,不知所借地僵在原地。瑠奈姊姊手上的耳环,也因为惊吓过度而掉落在桌上。

  “讨厌啦!讨厌!讨厌!讨厌!什么嘛!太过分了!”舞姊姊像是发起脾气的稚儿,哭著大声叫嚷,抓起碗盘就往地上摔,瓷器碎裂声与她的尖叫声同时在空中交错混杂。“这样太过分了!过分!过分!过分!”

  “怎么了?怎么了吗?姊姊?”瑠奈姊姊胆怯地弓起身子,意识到眼前似乎危险万分,所以不由自主地身体后倾:她心想,若要让姊姊镇静下来,却又必须挺身而出,在这种情形下,她显露出为难的神情。“姊姊!怎、怎么了嘛?啊啊……啊啊。盘子,都碎了啦!”

  “我才不管盘子怎样!”舞姊姊爬上桌子,甩了瑠奈姊姊一巴掌。舞姊姊的体重使桌子倾斜,摇摇晃晃,食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你这个……这个……”

  “别、别这样,别这样子呀,姊姊。”瑠奈姊姊被揪住头发,这次换成她出声哭泣,仿若割裂玻璃的高音,从喉咙进了出来。“你别这样呀!不要!痛!痛!好痛啊!”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哪!”舞姊姊尖声大叫,朝著妹妹的颧骨狠狠敲了过去。她张开手指,像是要将她的眼珠给挖出来。眼前的情况,让我难以想像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凄惨的景象。“要是你死了就好了!你这个贱女人!死了最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好痛啊!姊!别这样!住手、住手、快住手!痛痛痛!”

  “住、住手!喂!住手!”世史夫哥哥总算冲到餐桌前方,整个人扑向舞姊姊,将她从瑠奈姊姊的身上拉开后,双手从舞姊姊的腋下穿过去,从后面勒紧她,暂时将她给制住了。“不是要你住手吗?小舞!你怎么了?喂!别这样!喂!别再这样了!”

  “快停手!喂,瑠奈。”富士高哥哥也拼命地把留荣姊姊从舞姊姊身上拉开。当舞姊姊被制住而动弹不得时,她借机扑了上去抓住舞姊姊。两个姊妹谁也不想让谁。“已经叫你停手了!喂!冷静!冷静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吗?这是在做什么?”听见吵闹声的胡留乃阿姨走进餐厅,摆出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居子太太也尾随而来。“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笨蛋!”瑠奈姊姊应该是没听见胡留乃阿姨的斥责,在咒骂着舞姊姊的同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笨蛋!笨蛋!你脑子烧坏了吗?什么嘛!你去死最好啦!”

  “住口,瑠奈!”胡留乃阿姨觉得她骂得太过火,而少见地发出尖锐的愤怒声。“你对姊姊说了什么?”

  “那是因为这家伙太过分啦!是她先动手的,我明明就没做什么。我又没有错。不是我的错!”

  “真是的,都已经几岁的人了,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啦!”哑口无言的胡留乃阿姨挥挥手,扔下她们不管,似乎是表示如果要吵架,就随她们去了。只是要吵要打就给我出去外面打,她做出手势暗示她会把她们都赶出去。“两个都长大成人了,还这么幼稚。不好意思啊,居子太太,要麻烦你收拾了。”

  “啊,啊,不,那个……”世史夫哥哥在我们之中,是最细心体贴的,他慌张地从正打算清扫食器碎片的居子太太手中接过扫把跟畚箕。“由我们来打扫就可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很不好意思,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

  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稍后才赶到这里,妈妈和叶流名阿姨也往餐厅方向匆匆赶来,唯独外公没有现身。或许是因为主屋的阁楼房那边听不清骚动的声音吧!紧张赶来的妈妈,鸦问世史夫哥哥方才的骚动是怎么回事,只见他以坚决强硬的态度掩饰着说:“没什么事,什么事都没发生,已经结束了,结束了啦!”

  “你真奸诈呀!瑠奈。”舞姊姊的这一句话,让缓和的气氛再度凝固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老是只有你占尽便宜?老是这个样子。凭什么只有你受宠?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我有哪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说啊!”说话的内容虽然是针对妹妹,但舞姊姊被眼泪濡湿的双眸,打从一开始就明显地凝视富士高哥哥。虽然舞姊姊说了这些话,其实,她根本不是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说,而是陷入了自言自语的状态。她似乎关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并且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任谁都能一眼明了,她有著令人生畏的阴森个性。“哪里不一样?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呀?”

  舞姊姊步履蹒跚,咳嗽著走出餐厅。叶流名阿姨喊着要她等等,担忧地追上前去。舞姊姊却大叫:“不要跟过来,走开!”喊叫声在走廊上回响。

  瑠奈姊姊总算明白姊姊发狂的原因,顿时变得六神无主,呆然地望了望富士高哥哥之后,凝视著姊姊消失的方向。

  “也就是说……”胡留乃阿姨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大概明白了事发原因。她望著富士高哥哥的神情,像是事不关己地取笑著他。“钟之江家的这对姊妹是因为富士高而针锋相对吧?嘿嘿!真是看不出来呀!富士高,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

  “对呀!老哥!太狡猾罗!”世史夫哥哥收拾著食器碎片,满肚子牢骚。虽然装出开玩笑的口气,却无法隐藏他大受打击的事实。“也就是说,小瑠奈和小舞都迷恋着老哥吗?真是意外!我完全不知道耶!其实我一直都是个好男人啊!”

  “年轻女孩不明白你有什么优点。绝对是这样。”世史夫哥哥听了这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胡留乃阿姨在笑著说出这句话安慰他之后,便走出餐厅,居子太太也紧随在后。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当下做出判断,认为在这种情形下,他们还是别在场比较好,点头示意后便默默离去。瑠奈姊姊偷偷看著富士高哥哥的表情与动作,不过在妈妈无言的压力下,最后也不得不离开了餐厅。

  “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似乎是在等待其他外人离开,妈妈将脸凑近哥哥们,开口说道。“难道……虽说不太可能……你们该不会真的被她迷住了吧?被叶流名那个笨女儿给迷住了,而且还两个一起……”由两位哥哥的模样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否认,妈妈的怒火愈发炽盛。“笨……你们是笨蛋吗?你们两个真是……都几岁的人了还像小孩一样?只要对方长得漂亮一点,你们就鬼迷心窍啦?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没用吗?好好擦亮你们的眼睛!”

  “可是,妈妈,”按照惯例,这时还敢顶嘴的,绝对是世史夫哥哥,而当妈妈开始发牢骚时,富士高哥哥就会闷不吭声。“不管是我或是老哥,只要有其中一人跟小瑠奈结婚,你都应该会乐意接受才对呀!”

  “你、你说什么?世史夫,你到底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世史夫哥哥将方才由瑠奈姊姊那里听来的想法,当成是自己老早就这么盘算了一样,得意洋洋地说了出来。“大庭家的儿子和钟之江家的女儿,如果能结合在一起,两家之间的感情不就能变得和睦吗?假如又生了曾孙,外公也会感动不已。或许会希望让同为孙子的夫妇继承渊上家呀!这件事情简直就是上上策啊!”

  “别说假话了,事情如果这么容易解决,人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妈妈虽然抱持反对意见,但似乎对世史夫哥哥的主张(严格说来,这原本是我的主张)也颇能认同,因而露出动摇神色。她是在算计著,在目前的情况下,与其被极槌矢先生及友理小姐这些外人取走所有财产,倒不如与妹妹和解,同心协力地合作下去。“总之,你们两个都给我振作一点,别再色欲意心了。还有Q太郎你也是,不要愣头愣脑地张著嘴巴,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真是一头露水,在这个时候,妈妈为何突然把矛头指向我,牵连到我的身上来。“你也一样,有一天也会遇到这个问题。届时,如果你被女人的外表骗了,那可就糟了!要好好培养监赏女人的眼光。听懂了吗?如果不这么做,你一辈子都会后悔莫及。”

  所谓的后悔莫及,是在讲像爸爸一样吗?我虽然想说出这句话反讽回去,但这样一来,或许会让渐趋平静的事态再度变得复杂起来,所以我选择沉默以对。妈妈离去后,没多久,富士高哥哥也离开了。从他离开的方向来判断,应该是往瑠奈姊姊的方向追了过去。世史夫哥哥略做思考后,耸了耸肩,回到餐桌前继续用餐。先前的骚动让桌上的盘子飞了出去,他切起盘子里的烤鱼放入口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对哥哥的这种行为感到吃惊又钦佩。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原本应该放在桌上的物品不见了,也就是—奈姊姊的耳环。先前因为舞姊姊的暴行,瑠奈姊姊在惊吓之余,将它掉落在桌上。之后应该没被捡起才对,因为当时瑠奈姊姊根本没那种闲功夫。照理说应该是如此,但是却不见它的踪影。到底是跑去哪里了?该不会在舞姊姊跳上桌子掌掴瑠奈姊姊时,不小心掉到地板上了吧?我一边思考,一边试著找寻,却到处都找不到。世史夫哥哥见到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的我,开口问道:“你这家伙在做什么呀?”

  我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具体描述,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不祥,只觉得莫名不安。我心想,或许稍微转换心情会比较好。我打算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于是由开著暖气的宅邪,缓缓走到中庭。外头的冷空气冻结了肌肤,我紧揪着无袖短外褂的两侧,在中庭散步。

  富士高哥哥和瑠奈姊姊到哪里去了?我突然在意起这件事。原本是打算今天要紧跟在两人身后,却因为骚动的缘故而分心,稍微不留神,就与他们失散了。

  可能又到别馆去了……忽然想到这件事的我,虽然心里不希望这样,但还是从窗户朝着别馆的方向窥视。他们两人果真在里头,样子看起来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失望。他们并没有沉溺在风花雪月之中,反而像是在讨论什么要事,表情十分严肃。我想应该是在谈论有关舞姊姊的事。

  总之,这真是再好也不过了。我只要看守着别馆人口,就能监视富士高哥哥和瑠奈姊姊的动态。要是这样能让两人到傍晚前都不接近主屋,就能平安回避外公遇害的事件了。正当我放下心,寻找监视用的适当隐匿地点时,我的目光忽然被吸引到走廊方向。

  那是舞姊姊,她正从主屋的方向往本馆走去。她的步履摇晃,有如没有重量的魂魄般缓缓飘移著,而且失魂落魄地凝望着空中。

  舞姊姊为何要到主屋去……之前的不祥预感再度袭来。在大闹餐厅后,想必她打算暂时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叶流名阿姨从她后面追了过去,她身为妈妈,打算要安慰她,然而,对女儿来说,妈妈之所以这么做只会更加令她郁闷。于是她出人意表地逃到主屋的方向——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吧?如果真是这样最好。

  问题在于,从舞姊姊的表情来看,她完全未从原本的激动状态跳脱出来。不仅如此,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沉淀在她周围的空气相较之前更抑郁沉重。既然这样,她又为何要离开主屋,会走到那里,不也是为了沉淀心情而躲藏吗?而她完全无视于(立在中庭正中央的我,这点也显得相当不自然。发生了什么事吗……那股不安的预感,让我焦躁不已,我等待著骚动发生。但是,等了又等,宅邸内还是万籁俱寂,丝毫没有即将发生骚动的迹象。我开始觉得,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应该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改变了这种想法。原因在于,如果这一轮必须和前一轮的时程相同,这时叶流名阿姨就会因为发现外公的尸体,而引起一连串的骚动。但是,宅邸内仍是一片寂静。如此说来,或许会一如我当初的期许,安然无事地回避外公遇害的事件……

  当我思考著这些事时,我总算发现自己出错了。在前一轮,叶流名阿姨是为了商量遗嘱的事,才进入主屋去找外公;而她会到主屋去,主要是因为留亲姊姊告诉她,说是看见外公进入主屋;因此她成了尸体的第一发现者。而第一发现者,通常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这可是犯罪搜查的第一步。“如果自己是第一发现者,那就不妙了。”——对于有这种想法的瑠奈姊姊等人,叶流名阿姨当时的行动刚好让他们顺势避嫌。但在这一轮中,至少不可能是瑠奈姊姊他们杀了外公,他们并没有这种时间上的余裕,这我最清楚不过了。这么说来,瑠奈姊姊也无须刻意将叶流名阿姨引到主屋。最重要的是,阿姨现在只忧心舞姊姊,根本不可能去找外公商讨大事。

  我回了本馆一趟,穿过走廊,朝著主屋走过去,通过空无一人的厨房后,缓缓爬上楼梯。

  阁楼房的门是开著的,外公倒卧的身影映人了我的眼帘。外公的脸朝下,倒卧在棉被上。我量了量脉搏,发现他已经死了。与前一轮一模一样。

  主要的不同处,在于这次不见蝴蝶兰花瓶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一升装的清酒酒瓶。仔细观察瓶身,便可发现表面沾著白发以及类似血迹的物体。看这样子,这东西可能被用来殴击外公的头部。

  另一个不同处在于,外公的姿势虽然与先前相同,左腕压在腹部底下,右手揪著榻榻米。不过,有个物体掉落在他右前方的地板上,那是个浅土黄色印章形状的物体—奈姊姊的耳环。

  我跑下楼后,朝着本馆的方向奔去,脑筋突然一片空白。一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走到友理小姐的房前。就在我正要敲门时,友理小姐打开门出现了。她圆瞪双眼,望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似乎想问我有何来意。

  “警察……”我终于说出来了。“请叫警察来……”

  ——

  注6:这句世史夫哥哥之所以会听错,是因为日文当中的表示法,灵光一闪为( hirameichatta),刚好和比目鱼的日文(hirame)相同之故。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7、令人棘手的杀人事件

  警察到达之后造成的骚动,几乎和前一轮相同。名为平冢的年轻刑警集合了事件关系人,并且做出指示等等。唯一的不同只有发现外公尸体的人,由叶流名阿姨变成了我。因此,警察侦讯的顺序,也变成由我开始,最后则是瑠奈姊姊。结束一轮侦讯后,会从最初开始再重复一遍,这种无止尽的侦讯也与前一轮无异。在等待着数不清是第几次的侦讯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我乍然在黑暗中苏醒,喉咙干渴得受不了。我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在顶楼房间的被窝中,一月二日又“重设”了。

  依照往例,欲念像藤蔓般纠缠著,不知该是为了喝水而下楼走到厨房,或是该继续昏睡。烦恼的我忽然念头一转:“不晓得现在是几点几分,瑠奈姊姊的耳环是不是已经掉落在楼梯上了呢?”我产生这样的疑问。如前所述,耳环掉落的期间,是在一月一日晚上十一点以后,至一月二日早上八点之间。要是我现在就起床到楼梯上确认,而耳环也已掉落在那里,那么,只要再确认时间,便可缩小掉落时间的范围,并进一步推算出瑠奈姊姊是在晚上几点来到主屋。

  脑中的设想总是很完美,无奈身体不听使唤,睡意愈来愈浓,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即使如此,我还是拼命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接著我离开房间,到楼梯做了确认——至少感觉是如此。可是当我再度恢复清醒时,发现自己依然蜷缩在暖呼呼的被窝里。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清醒了,其实是在作梦。在睡梦中,我似乎感受到高空坠地的冲击,登时我便清醒过来。每个人多少都有过这种经验吧: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发现自己如果再不快点起床更衣,上学就会迟到了。在感到心焦之际,就在梦里换好了衣服,也将早餐解决了—→生了如此的错觉,误以为这是现实中的事,而放下了心。此时我正好就有这种感觉。高空坠地的冲击逐渐减弱,我又再度被引导至深眠中。

  按照“时程”,我真正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又已经是早上八点过后了。若有似无的阳光,从窗户映射进来。我立刻想起耳环,便在下楼时试著寻找,它果然掉落在相同的地方。我手中把玩著耳环,往下走到厨房后,听见外公元气十足的声音。“所以没有红色的色纸罗?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应该要准备齐全吗?居然只有缺少红色的色纸——”等等。回话的当然是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她们的台词和动作都与第一轮完全相同。虽然我已经很清楚这件事的经过,但是为了等待三人离开厨房,我仍旧忍着听到最后。在三人走远后,我略为估算了时间,然后朝著本馆前去,走到了舞姊姊的房间。

  在上上一轮(一月二日的第二轮)杀害外公的人,是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但在上一轮(一月二日的第三轮),却不是他们两人所为,毫无疑问地,必定是舞姊姊下的手。

  她的动机不明,远因或许是受到打击。舞姊姊暗恋的富士高哥哥,事实上早已成了瑠奈姊姊爱的俘虏。对于在展览会工作的美女妹妹,平日被旁人拿来比较的自卑感,早已根深蒂固,积累已深的羡慕跟嫉妒,便以今天这方式一鼓作气地爆发出来!接着,舞姊姊为了逃开想多管闲事安慰她的妈妈,因此前往主屋,而在那里碰见独自饮酒作乐的外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只能用想像的了,说不定外公一不留神,轻率地说出深深刺伤舞姊姊的讽刺言语。真怀疑你和你妹真是同一个妈生的吗之类的话。外公应该只是开开玩笑,并非刻意伤害她。外公应该也没料到,他会因此遭受杀害吧!舞姊姊因为富士高哥哥,精神状况已相当不稳定,要是又对她落井下石,也不能怪她彻底丧失理智了。于是,她抓起几近见底的酒瓶殴击外公的头部——我想,以上就是大致的经过吧!

  当然,也是舞姊姊将瑠奈姊姊的耳环丢在外公身旁,企图将杀了外公的罪行,嫁祸给她深恶痛绝的妹妹。而她会拿到耳环,也只是偶然的吧!舞姊姊在餐厅袭击妹妹而跳上餐桌时,顺手拿到手中。因为太激动而忘了要扔掉它,就这样不自觉地紧握在手中。我付度著,她大概是在杀害外公后,想起耳环的事,才将它利用在这种地方。

  原本以为,我总算是把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的犯行,尘封在“历史”的黑暗中,却出乎意料遭到“伏兵”的奇袭。我把陪同外公喝酒一事给抽离,打乱了“时程”,反倒形成了更加复杂的因果循环。第一轮并未发生的杀人事件,在第二轮发生了。诡异的是,只要我采取了和第一轮明显不同的行动,杀人事件理应不会发生才是。不过,由到目前为止的经验看来,被打乱的“时程”竟然无法修正,这倒是相当罕见。如前所述,黑洞有某种抑止的力量作用著,因此“反覆现象”原则上必须忠于第一轮。只要我稍作努力(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就是让瑠奈姊姊他们远离主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时程”就应该要回归原貌。

  然而,实际上却不是如此,事件又再度发生了。以我的经验而言,这是不应该会发生的事。

  当然,截至目前为止,在“反覆现象”中出现杀人事件这种极端异常的现象,我也不曾遭遇过,说起来这算是我的初体验。因此,连我也无法预测由此产生的回异现象,自然也是天经地义。而我所谓“形成了相当复杂的因果循环”,便是此意。但是,对因果循环本身,除了自身头脑不够条理清晰之外,有没有充裕的时间加以分析也是一大问题。总之,除了依照想到的方法去修正外公被杀害时的“不一致”现象外,就别无他法了。也就是说,在不论多么努力,事态还是无法完全修正的情况下,最后用以拯救外公的手段,或许只剩下和外公一起喝酒,老实地照著第一轮的时程进行。不过,我希望这是用在最后一轮的策略。

  我敲敲舞姊姊的房门,连敲了好几次都没有应门。她可能已经下楼了。我也走下楼去,前往餐厅。我见到舞姊姊正在加热味嘈汤。即使我走过去了,她也只会礼貌性地打个招呼,不会与我交谈。一大清早,我就感到她怏怏不乐。舞姊姊虽没上妆,但绝不表示她其貌不扬,反而令人觉得她五官端正清秀,魅力不输瑠奈姊姊,要是个性能再开朗些就很棒了。算了,像我这样的小鬼,若是替她感到惋惜,也只能说是多管闲事,或者是恣意批评罢了!

  “舞姊姊,你现在有空吗?”依时程来看,世史夫哥哥马上就要来到餐厅,时间紧迫。“我有话想跟你说,是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她从一开始就断定,我这小子所说的重要事,充其量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内容罢了,于是露出一脸倦容。这个表情让人觉得,她与叶流名阿姨不愧是母女。只要再过个几年,舞姊姊步人中年之后,或许就会变成与阿姨一样,老是露出慵懒却意味深长的笑容,用以欺瞒人心,偷偷借此得到乐趣。

  “有那么严重吗?一大清早的,非得现在说吗?”

  “你觉得富士高哥哥如何?”我已经没时间以态度暧昧不明的对话刺探对方底细,便马上切人重点。“我总觉得舞姊姊……好像对富士高哥哥有意思。”

  舞姊姊此时的表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眼睛四周染上一抹绯红,整张脸渐渐晕上粉樱色。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平常用以武装自己的冷嘲面具在霎时崩解,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害羞表情。对于我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她并未深加探究,或觉得惊讶错愕,只是自顾自的矫羞不已。她出现如此单纯的反应,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绝对不是随口乱问的。”我慌慌张张补上一句,我可受不了她再度穿上武装自己的盔甲。“我是认真的……所以,请你冷静听我说——”

  正想请托的时候,“早——安——”,随著间隔拉长的声音出现,世史夫哥哥步入餐厅。他出现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还要早上许多,真是最糟糕的时机。“喂,你、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表情那么严肃,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心急如焚的我不小心失言了。“和世史夫哥哥无关啦!”

  “咦!什、什么!Q太郎,怎么态度这么冷淡啊!”正要走近桌子的世史夫哥哥,出乎意料地郴我们的方向飞奔过来。糟糕!这真是糟透了!“你对小舞做了什么!难不成……你在跟她搭讪啊?你还是个高中生,要等十年是太久了,可是即使过了两、三年,你都还太嫩吧!”

  “才不是在做那种事啦!”

  “那不然是什么?是什么?”

  “那个……也就是说,那个,有点私密的谈话啦!”

  “私密?到底是什么?果真是在搭讪小舞嘛!我想,你大概是这样对她说:‘今晚跟我约会,好吗?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但是我的热情可以弥补一切。’就、就这样子,要诱发小舞的母性本能,然后强迫人家……唔、唔、唔!”世史夫哥哥自己乱想,自己随便替人烦恼,还真是个麻烦的人。这种人竟然是我的兄长。Q太郎好低级!嗯,你真是个色胚!”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不是那种愉快的事。我们要谈正经事,别进来捣乱啦!”

  “正经事,那不是很好吗?也就是说Q太郎要认真告白是吧?绝对不是只以肉体为目标。哦!那这样就不能开玩笑了!Q太郎要告白啦!”

  我心想,可不能一直陪著世史夫哥哥开玩笑,所以半强迫地将舞姊姊拉到外头。我本来以为他会追过来,但转身一看,只见世史夫哥哥在餐桌旁窃笑著,看来,我暂且可以安心了。

  “要去哪里?”或许是突然从温暖的宅邸里被硬拉出去,舞姊姊对我眼神微愠,说道:“喂!那个……,”我感觉她半信半疑,“你要说的,真的和富士高大哥有关吗?”

  “是的。”我们藏身在我监视别馆入口时的灌木丛树荫里。“请仔细看著,然后你就会明白我想要说的话了。但是,请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要慌张,请保持冷静。”

  瞪视著我,满脸狐疑的舞姊姊,紧接着绷紧了脸。无须多做猜测,这是因螉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正亲昵地并肩行走,两个人一边窥视著周围,一边偷偷摸摸地朝着别馆走去。当两人的身影消失时,舞姊姊的身体微微发颤,她牢记著我先前的叮咛,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请认真听我说。”若是太刺激,让舞姊姊炉火中烧,或许会产生反效果,因此我用字遣词必须谨慎。“如你所见,富士高哥哥和瑠奈姊姊之间关系匪浅。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我可是没兴趣特地做出伤害舞姊姊的举动。”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舞姊姊确实理解了我的话吗?总是有点不放心。她的目光燃烧著憎恶的火焰,似乎已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那两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与继承人的问题有关。”无暇陪她深究两人暧昧之情的我,无视于她提出的疑问,继续说明下去。“你知道爷爷还没写遗嘱一事吗?”

  “嗯。”对渊上家继承人这件事,平时她都伪装成与自己无关,维持著一贯的矜持。但是,这对舞姊姊来说,其实是个重要的问题。突然间,她的语调和声音都冷静了下来。“我听说爷爷确实还没写。”

  “那两个人是打算借此请爷爷改变想法,他们要直接向爷爷求情,让他们俩结婚,直接继承渊上家。如此一来,大庭家与钟之江家就没必要吵吵闹闹,所有的事情都能尽善尽美。他们打算这样说服外公。”

  我将瑠奈姊姊现在正在别馆对著富士高哥哥说的话,扼要地向舞姊姊说明。幸运的是,舞姊姊似乎未对我说的话有所怀疑。舞姊姊也许是想著,自己的妹妹原本就不可能放任事态的发展,因而她才接受我所说的话。“当然,如果两人互相喜欢而结婚,那是他们的自由;但要是他们结婚牵扯到继承人的问题,这样就不公平了吧!”是因为什么显得不公平,连我自己也是含糊带过。但我不给她深思的机会,以强硬的态度继续说下去。“舞姊姊暗恋著富士高哥哥,应该会觉得这样像是遭到暗算一样,永远都不会祝福他们吧!”

  “这是当然的!”不过,两个人要结婚的事,为何算是暗算呢——有关这件事的理由,不需要我以强硬的态度让她接受,她也没有深入思考,似乎只是被激起嫉恨的心态。“别开玩笑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只会考虑自己的事,只有他们,只有他们两个一帆风顺地得到幸福,真是恬不知耻、太厚脸皮了。一定要教训她!我绝对要向她问罪!粉碎她的美梦!可是……”她瞬间笼罩著意志消沉的表情。“那样的事我做得到吗……就算前去质问,也只会被当成笨蛋吧?和那个女人吵架,我一次也没赢过。从以前就是这样,几乎是屡战屡败。”

  原来如此。舞姊姊为何总是散发出敌视妹妹的阴沉气息,我终于了解了。“先下手为强。首先,要让对方以为我们什么都知道了,这样我们才能保持优势。”

  “是这样吗?可是要怎么做?”

  “瑠奈姊姊会到哥哥的公寓去洗衣服、做饭。顺带一提,哥哥最喜欢瑠奈姊姊煮的马铃薯炖肉。这次的假日,瑠奈姊姊也打算前去。只有他们独处的场合,瑠奈姊姊才会称哥哥‘小富’。我认为,只要你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即使他们彼此帮腔,也没办法将你的话敷衍过去。”

  由于有物证会更有利,所以我把瑠奈姊姊的耳环递给舞姊姊。我提供舞姊姊一个诡计,告诉她,要说是亲眼见到富士高哥哥将耳环弄掉了(自然是谎话连篇),因此打算捡起来还他。这么做必然具有相当的效果,能够让对方百口莫辩。我将手上握著的王牌,一口气全打了出去,舞姊姊对我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事情,感到十分惊讶,因而露出狐疑的神情。但她也知道,自己手上拿著的东西,是足以作为秘密武器的。她一言不发地瞪视着别馆,等待两个人走出。

  “对了……”我借机提出一直以来的疑问。‘“爷爷还没写遗嘱这件事,你是从瑠奈姊姊那里听来的吗?”

  “嗯,对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什么时候?”她看起来似乎感到疑惑,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问的。“昨天吧,或许应该说,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也就是一月一日的晚上。虽然她这么说,但我却感到有些奇怪。外公在大家的面前宣布,他预定在那一天的新年会之后写遗嘱,结果却没有写。瑠奈姊姊是怎么在那天夜里得知这件事,不但取得了证据,还和世史夫哥哥及舞姊姊有所接触?“瑠奈姊姊有提起她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吗?”

  “不知道,她没有详细说明。不过她当时兴奋地说若‘看样子还没有写呢’!我一开始也怀疑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看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算了,那个女人一直都自信满满的。”

  “瑠奈姊姊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场的除了舞姊姊之外……还有谁?”

  “世史夫也在!富士高大哥那时不在。”称呼世史夫哥哥的时候,就不以为意地把敬称省略,但称呼富士高哥哥时,却加上了“大哥”两个字。平常不在场时,别人又是如何称呼我的?我不禁在急起来。“然后还有我妈……对了,加实寿阿姨也在哟!中途槌矢先生也加了进来,就只有这些人。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不在,友理小姐也不在,当然爷爷也不在。”

  “她是在哪里说这件事的啊?”

  “大客厅呀!这是一定的呀!那时候大家都在喝酒。”

  “大家又喝了啊!”我并不清楚外公是在何时决定不写遗嘱,但我中途离开新年会,躲到主屋里去,是晚上十一点以后的事。在那个时段里,包含外公在内,大部分的人都还在大客厅,所以应该不会早于这个时间。在那之后开始迷惘于不知道该选谁才好,最后决定不写,这个时点,可能应该是在黎明时分吧!“还熬夜了呢!”

  “哎呀!是你太早睡了啦!”

  我不认为晚上十一点还叫“早”,在还没来得及为此争辩之前,别馆的门就打开了。事情按照著“时程”走著。经过瑠奈姊姊的煽动,认为只需说服外公,就能成为继承人的富士高哥哥,与瑠奈姊姊一齐从入口处出现了。“外公应该是在主屋。”我对舞姊姊说悄悄话。“所以,最要紧的是,不可以让他们靠近主屋。那么,预祝你凯旋归来。”

  “等、等一下。”事到临头,舞姊姊探身鸦问:“小Q不一起来吗?”

  “如果我一起去,你会受轻视哟!他们会轻视你。在争夺男人的战场上,还带著‘保镖’来。”我不负责任地持续煽痘舞姊姊,虽然有些微的罪恶感,但已经走到这一步,现在也不能走回头路了。“如果真想夺回富士高哥哥,你就要勇敢一点。怎么可以在气魄上先输了呢!舞姊姊,你没问题的,你绝对有能力和他们两人正面对决的。”

  我想,这次对‘“时程”的修正策略,用意已经非常明显。对!就是计画让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这对情侣,与舞姊姊互相对峙。如此一来,他们便同时远离主屋。把或许在“存在的过去”里,杀害外公的三名犯人集合起来,让他们动弹不得,杀人事件便不可能发生。

  当然,見奈姊姊放弃说服外公,是不太可能的事,但却能让她决定择日再谈。事实上,只要让她在今天放弃就可以了。而这件事是否能顺利进行,关键就全在舞姊姊身上了。舞姊姊对于富士高哥哥的爱慕,究竟能换为怎样的魄力和气势,好重重挫败他们呢?

  照我判断,能重挫对方的可能性很大。在见过前一轮舞姊姊跳上桌子,丧失理智袭击瑠奈姊姊的情景,就能得知她对于富士高哥哥的执著,以及对妹妹的敌意。现在让舞姊姊冷不防地展开攻势,实是上上之策。舞姊姊挡住了从别馆走出的两人,立刻拿着耳环,在惊讶的瑠奈姊姊面前晃动著。照著我提供的诡计,说这是她看到耳环从富士高哥哥手上掉下来,打算捡起来还给她。接着将耳环扔到瑠奈姊姊手中,让她吞下先发制人的一拳,之后的局面就完全任由舞姊姊摆布了。从“小富”一词起头,最后到马铃薯炖肉,只要确实使用手里的王牌,对他们造成的震撼必定不小。除了将两人的关系曝光之外,原本应该只有他俩才会知道的事,也将—一披露出来。想必两人只会方寸大乱吧!

  “你根本就是不要脸!”让妹妹感到畏惧——舞姊姊沉溺在这有生以来的初体验中,气势十分惊人。“即使你说让你们两个在一起就好,我都不可能答应了!你竟然还厚额无耻地想占据继承人的宝座。说你厚脸皮,还太便宜你了!我绝对不会答应!绝对不会!”

  “我……”争吵时总是输家的姊姊,现在却占尽上风,将自己骂得毫无反驳余地,瑠奈姊姊想必会感到相当屈辱吧!她倒竖起柳眉,平常是个美女,现在这样子更是魄力十足。她眼睛往上吊成三角状,和家母格外相似。真要说这与甥女和阿姨的血缘关系有关,我也无话可说。“我从来没想过征求姊姊的许可,我高兴爱上谁,高兴和谁做爱,都是我的自由吧!”因为过于激动,她连言语都变得异常亢奋,将平常没有用代名词就不方便说出口的猥亵言语,连珠炮似地说了出来。她尖声喊道:“就算做了爱,也是我的自由吧!”站在中庭中央,大声揭露她自己的性生活,著实会让听者感到不知所借地捏一了把冷汗;但让她更气愤的是,平常被自己压在下面的姊姊,竟然干涉她的交友关系。“为什么我非要你答应啊?每一件事都得经过你答应,要你这种人的答应?真是愚蠢!笨、笨蛋!你是头壳坏掉了吗?你头壳坏了吧!那是因为你自己没办法做吧!因为男人根本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的脑浆都溃烂成大便了!你是欲求不满吧!你那里因为太久没用,都长蜘蛛网了吧!哇哈哈哈哈!”

  “富士高大哥,你真的与这女人在一起吗?我记得听谁说过,说你讨厌和你老妈同样类型的女人?”真令人讶异,舞姊姊居然冷静地说出我方才所想的事。瑠奈姊姊的声音越是狂野,舞姊姊反而更加镇静,观察对方的眼光,也变得更准确。“请你看看现在的瑠奈。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你不觉得她跟加实寿阿姨一模一样吗?眼睛上吊、歇斯底里,大声吼叫那种不堪入耳的事。你确定要娶这种女人当妻子吗?”

  舞姊姊确实着穿了富士高哥哥的心。他的表情胆怯畏缩,向后退了一大步,注视著姊妹两人的对决。瑠奈姊姊突如其来的下流言语,已经抹煞不少他对她的感情,而在两人关系上出现了微妙的裂痕。

  “为了马铃薯炖肉,赔上一生的幸福,这不是很蠢吗?不过是马铃薯炖肉而已,我也会做!我有自信做得比瑠奈好!”

  “又、又不是只有马铃薯炖肉。他喜欢我的理由,也不只是料理,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说他喜欢的事,那种让他通体舒畅的事,我都会帮他做,很多都是我做喔!姊姊可以吗?你办得到吗?你可以吗?可以吗?”

  “又不是顺着男人的要求,就表示是个好女人!”瑠奈姊姊又大刺刺地讲起那些要用代名词才能说的事,舞姊姊对于妹妹的说词,只是冷笑着说:“那不就成了男人的奴隶?根本就是奴隶嘛!我是喜欢富士高大哥,但如果非得穿那种不实用的内衣,非得摆出那种会让肌肉酸痛的姿势,那我可不做,就算当不成他的妻子,我也不介意。你别误解,我是想和他做精神上的交往,而不是被当成玩物,我可不像某人一样。”

  这种表现几乎快将对方攻击得体无完肤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舞姊姊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瑠奈姊姊哭哭啼啼起来,开始迁怒到富士高哥哥身上。“为什么你放任姊姊说那种话!你不是爱著我吗?不是说要守护心爱的女人吗?光会说一些漂亮的话,像这种时候,你就应该挺身保护我啊!说你该说的话啊!你说话啊!对著那个女人说!”

  原本感到困惑的富士高哥哥,不久就露出不悦的表情,面无表情地耸耸肩,看也不看瑠奈姊姊和舞姊姊,径自朝本馆的方向走去,转眼间便消失无踪。可想而知,富士高哥哥必定认为,不管他站在哪一边,在立场上都只会被当成笑柄吧!如果冒冒失失地袒护瑠奈姊姊,会被说成是个受美色诱惑,让歇斯底里的女人给吃死的软弱男人;如果支持舞姊姊,又会被认为是个轻易移情别恋的差劲男人。不管帮了哪一方,都只会被嘲笑,再度让自己丢脸。因此,他干脆选择两边都不帮,决定明哲保身才是上策。从富士高哥哥的举止看来,与其保护自己的女人,他宁愿选择保护自己的尊严。

  虽然这一幕的发生与我的介入有关,但如此令人感到凄凉的结局,却让我胸口十分疼痛。大概是我无法相信,富士高哥哥竟会如此冷淡……不!该说是冷血的行为。在他离开后,瑠奈姊姊如婴孩般抽抽噎噎地哭著。至于舞姊姊,则是沉醉于痛快的感觉中,因为她一雪长年以来的自卑与怨恨,脸上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她发现了“伤害别人=自己的幸福”这个公式的真实性,沉浸于邪恶的喜悦中,眼神也变得十分危险。

  我决定,到了下一轮,就要将这一幕“重设”从大家的记忆中抹去—』过,我并不认为,这件事只在这时候发生,是一件让人谢天谢地的事。而且,我也不愿意到最后一轮以前,都要重复使用这种令人难受的方法,甚至还要代入“决定版”。“如果依这一轮的作法,会产生这种结果,那还是算了。”我毫不犹豫地下了这个决定。虽然我这么做,必须想出别的方式阻止外公被杀,但与其有这样凄凉的结果,还是另觅他法来得好。

  瑠奈姊姊哭著进入本馆,照那样子看来,大概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到主屋去。她应该想冷静下来,而打算把自己反锁在房里。我藏身在灌木丛里,观看整个过程,舞姊姊也全然忘了我的存在,头也不回地进入本馆。“接下来我要做什么?难道要放声狂笑之后举杯庆祝吗?”她说。

  我是否变成了见死不救的自私鬼?——这道种情况真是让人担心。我不由自主地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就在此时,在走廊上行走的人影,映入我的眼帘。那是外公,他正提著一瓶清酒,兴高采烈地朝主屋走去。这样非常好,和先前的时程一模一样。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一外公并非一个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外公一同朝着主屋走去,鬼鬼祟祟地窥视四周的,不正是世史夫哥哥吗?他手上拿着许多下酒菜。从两人的神情看来,他大概是想和外公躲到阁楼房喝酒。两人脸上带著的笑容,很明显地带着共犯意识。

  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心里一片混乱,却又不能介入他们。既然我已经为了躲避外公灌酒而四处乱跑,他就该是独自喝酒呀!怎么会杀出世史夫哥哥这个程咬金呢?在先前的“时程”里,可没有出现这个设定!

  假设在第一轮中,除了外公和我一起喝酒外,还有世史夫哥哥,那么就是三人一起喝酒了。如此一来,事情就很简单了。即使我逃走了,还剩下世史夫哥哥陪外公喝酒,他们还可以一起喝酒,事情就变成了简单的减法。不过事实却非如此。在第一轮中,和外公喝酒的,绝对就只有我一个。另外,在我逃跑的第二轮和第三轮中,我也曾亲眼确认,外公是独自前往主屋的。

  话虽如此,我也亲眼目睹了刚才的情况。外公并非独自一人,的确和世史夫哥哥走在一起。这种原本不存在于“时程”里的变数,为何会突然出现?理由大概是一一我做出了与前一轮不同的事,进而形成奇怪的因果关系,才与前一轮的时程不一致吧!

  造成变化的契机,就只有我与舞姊姊谈话时,被世史夫哥哥听见了。我曾对他说过,这件事情与他无关,因而拒绝了他的参与,强行将舞姊姊带了出去。他似乎没有尾随在我们后面出来,至少当时看起来是如此。但是,他真的没有尾随前来吗?我不认为好奇心旺盛的世史夫哥哥,在遭到弟弟冷淡的对待后,会如此轻易退缩。或许,他当时打算偷听我们交谈,因此在用完早餐后,没有回到二楼,而是在本馆一楼的窗边窥视我们吧!那里的位子非常靠近走廊。

  我与舞姊姊之间的对话,以及舞姊姊与瑠奈姊姊两人的对决等等,世史夫哥哥究竟听了多少呢?或许他对那种残酷的场面感到厌烦,而中途放弃偷听。当他准备回房间时,碰巧遇见提着清酒的外公经过。即使外公邀他一起喝酒,也不会让人觉得惊讶。毕竟世史夫哥哥很喜欢凑热闹,他或许会说:‘“反正我闲著也是闲著,如果可以,就让我陪您一起喝吧!”,接着便如小狗摇着尾巴似地,爽快地答应陪外公喝酒。

  姑且不论细微之处,我想事态的梗概,应该与我的推测所差无几。而且,一定是“时程”里出现了反常的变数。除了这种理由之外,似乎找不到其他合乎逻辑的原因。算了,反正即使能修正时程,我也不会再采取这一轮的策略。如果在一月二日的“决定版”里,运用了这一轮的策略,那么,舞姊姊、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三人之间的关系,就会产生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而且那还是我亲手造成的。既然都要考虑其他策略了,即使出现与先前对程不一致的现象——原本没和外公喝酒的世史夫哥哥,与外公一同到阁楼喝酒——大概又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虽然我这么想,但为何仍伫立在寒冷的中庭?我也不清楚理由何在。我心里还是有种不样的预感!口里吐出白色气息的我,不知凝视了走廊多久。

  世史夫哥哥竟然又现身了,他慌慌张张地奔跑着,因为视角的关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走进本馆,看来是和外公喝完酒了吧!我等待著外公出现,但却完全不见他的踪影。不只觉间,世史夫哥哥又现身了。

  “啊!”看到他的姿态时,我不禁发出低沉而愚蠢的声音。世史夫哥哥手里拿著的花瓶,插满了花瓣如饺子皮般的花——那是插满了蝴蝶兰的花瓶。世史夫哥哥没注意到茫然失措的我,再度进入主屋。

  当世史夫哥哥再度由主屋回到本馆后,被吓得全身瘫软的我,也回到本馆去。我想暂且等看看外公会不会出现,却完全不见他的身影。

  难道……有如不该发生的宿醉般,我顿时感到头昏。不对!这比宿醉还要严重。难道……难道……世史夫哥哥把外公给……怎么会发生这种蠢事!重点在于,他的动机何在?不,动机一点都不重要,这件事原本就不该发生。在我已经透过策略,阻止了瑠奈姊姊、富士高哥哥与舞姊姊三人的行动之后。如此一来,外公就应该不会被任何人给杀害了呀?我已经把外公被杀害的可能清形,都封印在“历史”之中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发生这种事是不对的总之,我必须先确认外公是否安全。由于过于恐惧,我在不只觉间四肢瘫软。强打起精神后,好不容易走到本馆去,此时,却传来了那个声音……

  那是叶流名阿姨的哀嚎,有如野兽咆哮般凄惨。阿姨到底是看见了什么,才会如此惊愕。对于问题的答案,我已无须探查,早已心知肚明。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8、再度发生的杀人事件

  一定得改变原本的策略-一我深切感觉到这件事的必要性。最初考虑的是,只要阻止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这对情侣就够了,我也如此依计画进行,结果舞姊姊却如伏兵般半途杀出。若是这样行不通,那就牵制住最初的两人以及舞姊姊的行动。然而这次,却再度遇上世史夫哥哥出奇不意的突袭。

  我归纳一下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一月二日”的“反覆现象”。所有在事发现场的阁楼里,曾与外公在一起的人物,他们有过的举动,可以扼要整理、推测如下:

  ①第一轮——与外公喝酒的是我本人,而外公在那一轮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②第二轮—奈和富士高两人。他们为了说服外公让自己继承EDGE-UP集团,而到阁楼造访外公。根据我的推测,动机大概是-一和外公商谈继承人的问题,商讨过程并不顺利,导致他们恼羞成怒。使用的凶器则是插著蝴蝶兰的花瓶,那是友理小姐送给胡留乃阿姨的礼物。尸体的发现者是叶流名阿姨。

  ③第三轮——舞。她知道妹妹和富士高的关系后,为了平息自己狂乱的情绪,而打算暂时躲到阁楼里。因此,碰见外公也是她预料之外的事。动机大概是-一外公说出了不经大脑的话,反倒更加激怒舞。凶器是外公喝酒的那只清酒酒瓶。尸体发现的人是我。

  ④第四轮——世史夫。我的推想是——外公正在找人陪他一起喝酒,他偶然间被找去当陪客,再不然就是世史夫看到外公提著酒瓶,由他提议作陪也说不定。凶器和尸体的发现者几乎和①相同。

  如此整理之后,情况便可一目了然。为了阻止外公被杀害,而绊住前一轮“犯人”的方式,看样子是行不通的。虽然阻止前一轮犯人的行动,却又出现新的犯人犯下罪行,这种模式显而易见。起因我也不清楚。既然在第一轮里,外公并没有被杀害,那么外公被杀害的事件,就绝无‘“反覆”发生的道理。不过,在接下来的现实当中,外公被杀害已经成为模式化,而且还持续不断地反覆发生。

  根据我的推断,整件事的起因,在于从第二轮之后,我就再也没陪外公一同喝酒。与其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倒不如说,如此推断才合乎逻辑。所以,只要我与第一轮相同,陪着外公喝酒,一直待在外公身边(只要我没有突然化身为犯人),杀人事件就绝不会发生。不过,我依然没有改变心意,不打算把这个方法当成最后的手段或策略。

  令我最感困惑的是,在②和③的状况里,还能推论出他们的杀人动机何在,但在④里面,却怎么也推断不出世史夫哥哥的杀人动机。尽管如此,世史夫哥哥所选择的凶器,仍然与②相同。更何况,叫住打算商讨继承人问题而寻找外公的叶流名阿姨,并且告诉她外公往主屋的方向去,进而创造出发现者这个部分,也都和②一模一样。虽然不太明白世史夫哥哥的动机,但犯案手法为何如此相似?真是不可思议。无庸置疑地,既然②已经因为“重设”而消去了,那么世史夫哥哥便不可能参考瑠奈姊姊他们的犯案手法啊!这真是让我大惑不解。

  难不成,世史夫哥哥是依自己的意志去杀害外公吗?我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个惊人的想法。该不会是……他受到某种人类智慧无法匹敌的不明力量所操纵,因此犯下杀人罪行?

  总之,要阻止事件的发生,先前使用过的方法都行不通。我对此必须有所觉悟,非得彻底改变策略。在等待著一如先前,宛如永无止尽的侦讯时,我下定决心牢牢地将这个想法记在心里,迎接午夜零时的来临。过了午夜零时之后,一月二日“重设”,时空进人第五轮。与前几轮相同,我因为喉咙干渴得受不了,在一片黑暗中苏醒过来。前几次,我都想着要起身到楼下的厨房喝水,最后却又再度睡著。但这一轮我捕捉了那一瞬间,想勉强自己从被窝中起身。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我死命挣扎,用力拧自己的腿,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腿上的疼痛让我的意识逐渐清醒,我试著从被窝里爬起来。要是我还在睡梦中,却产生自己已经起床的错觉,那事情就麻烦了。因此我再度用力捏自己的脸颊,强烈的疼痛感随之而来。很好!我完全清醒了。我从被窝里爬起来,轻轻地活动手脚。闹钟的指针刚过凌晨三点。

  打开灯之后,我立刻来到楼梯,调查记忆中的楼梯阶面。有了,那是瑠奈姊姊的耳环。原来在这个时点,它就已经掉在这里了。这么说来,瑠奈姊姊来到主屋的时间就可以缩小成一月一日晚上十一点以后,至一月二日凌晨三点以前的四小时之间。可惜无法将范围再缩得更小。既然在“重设”之后,醒来的时刻是“设定”成凌晨三点,那么使不可能在比这更早的时间刻意醒来。无论如何,当我的意识回到午夜零时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在被窝里苏醒了,因此我也无可奈何。

  算了,能将范围缩短为四个小时,也算相当成功。说不定瑠奈姊姊才刚来过呢!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半夜来到主屋,或许与她最早得知外公遗嘱仍未写完有关。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得调查清楚。

  我关掉电灯,让眼睛习惯黑暗,然后下楼走到厨房。当然,那里空无一人,我借著从窗外射入的微弱光芒,缓缓穿过走廊,朝著本馆走去。

  首先到大客厅看看。一月一日晚上十一点,我躲到主屋去,但新年会却还在继续。也就是说,一月二日凌晨三点的现在,就算有人仍在客厅喝酒吵闹,也不足为奇。但和我想像中相反,客厅里一片漆黑,不见任何人的踪影。隔壁的会客室也是一样寂寥。

  然后我走到餐厅,里头只有厨房洗涤槽上的小灯亮著,果然也没有人,而且安静无声。此时,我感到喉咙子渴,因此先喝了一杯水。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这样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原本我认定在客厅举办的新年会还继续著,喝酒的人也一定很多,因此期待著能得到有用的情报,例如瑠奈姊姊直接向众人宣告外公尚未写遗嘱的场面。可是,看样子新年会老早就结束了。

  漫无目的的我,缓步走上二楼。已经这么晚了,若是被谁看到,可能会误以为我有可疑的企图,才会在附近徘徊,然后受到长辈的责备。而且,我注意到这里是女性卧房的一隅,我刻意不往前靠近。之后,便自然而然地走向连著书库的外公书房。

  书房门缝中透出亮光,看来外公还醒著。我惊讶地停下脚步。莫非外公正在写遗嘱?在那一瞬间,我抱着一丝期待。但在仔细思考之后认为这并不可能。现在这个时间,早已过了瑠奈姊姊在客厅宣布外公遗嘱未完成的时点。

  尽管如此,我还是走近书房的门,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由于门没关好,它便顺着我的体重,无声无息地往里面开了。

  我朝著里面窥视,外公的脸部朝下,整个人伏卧在书桌上,书桌的大小与小水池的面积差不多。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我不禁这么想。但在听到外公熟睡的鼾声时,我便放下心里的大石头。或许他正在调查什么时,不小心睡著了。外公的肩上还披著毛毯,应该是居子太太或胡留乃阿姨发现他睡著之后,才替他盖上的吧!

  我本能地观察起外公的手边,原本想著一定是和工作有关的资料,结果,发现了不算意料之外的东西。那是因为这“三天”来,老是听见这东西的名称,所以,即使看见这个东西也不觉得意外。

  那是极为平常的色纸,大小约莫与手帕差不多,而且到处都是。还有一只以两张色纸折好的纸鹤、黑色的纸鹤。

  当初听见外公与胡留乃阿姨及居子太太的对话时,我心里虽觉得不太可能,但现在看来,他的确有每晚折纸的习惯。我倒不是想要对别人的兴趣挑毛病,但就我平常所认识的外公来看,这让人不由得感到极不搭调。

  仔细一看,还真是找不到红色色纸。外公坚持要那个颜色,说是缺了红色就不折了,不过,他还不是以黑色色纸完成了作品?这让我有些诧异,而往书桌上看的时候,又突然察觉了一件事。除了缺少红色,四处散落的色纸里,也并非每种颜色都有。而是只有黑色、蓝色及黄色三种颜色。其他颜色的色纸,连一点碎片都没有。不过,每个人对颜色的喜好各有不同,外公坚持只要红色加上其他三种,总共只要这四种颜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让人不禁有外公是偏执狂的不良印象罢了。

  书桌上放了另一个奇特的物品。那是以白色漏花纸板手工制成的物品,第一眼瞥见时,还以为是个箱子。它的大小正好可以装进一个草莓蛋糕,上面还挖了个手背大小的圆洞,感觉像是稍大的面纸盒。我把有洞的那面朝下晃了晃,里面什么也没有。

  外公手边的另一样物品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本日记。外公的手指放在日记封面的边缘,我注意著不吵醒外公,缓缓地将日记本抽出。这是今年份的日记本,当然还是全新的。我快速翻了起来,看见写在前面几页的内容。

  “一月一日——新年会。加实寿与她的儿子、叶流名和她的女儿来访。没见到两家丈夫的身影,一切顺利。槌矢、友理两人照例来访。居子做的新年料理非常美味。”

  最前面所写的内容就是这些。下一再是:

  一月二日——胡留乃、居子要我喝酒节制点,真是罗唆。深江是因为脑溢血而死,我当然明白她们的担心。不过,我已经是来日无多的老人了,希望她们别剥夺我的乐趣。我死都要喝,这才痛快!”

  也就是说,外公要在新年会之后继续喝酒。即便如此,严格说来,日期的确不同,却是在描写同一晚的事,他却特地变更日期纪录,这一点也真是仔细。这也是外公令人意外的一面。

  我以为下一页是空白的,但信手一翻,却发现上面写著字,著实让我吓了一跳。

  “一月三日——还没有决定。既然大家都特地住下来了,于是我决定把遗嘱延到四日以后才写。店没开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样子,这部分是在外公睡着前写的,一月三日自然是错误的日期。明明那是新年会后的同一个晚上,却还规矩地变更日期来写,这会让人产生误会的。或许是因为外公已经喝醉了。不过,他却坚持将日期区隔开来而继续写下去,在未经注意的情况下,才会写到次一日日期的空页上。

  至此我终于了解,瑠奈姊姊是如何最早得知遗嘱未完成的事,她一定是偷翻过这本日记。另一个可能是,当她为了继承问题来书房找外公商量时,偶然间看见了日记的内容。或许外公当时正好不在位子上,或许像现在这样熟睡著。

  虽然这种解释也算合理,但有些细节不太清楚。举例来说,遗嘱要延到一月四日以后再写,这个决定本身并没什么不对劲。只是,为什么理由是“因为店没开也就没办法了”?所谓的店,究竟是什么样的店?另外一个我呕清楚的部分,是日记一月一日的内容里,先是提到了“同时不见两家丈夫的身影”,之后写著“一切顺利”,这两句我也不清楚有何意涵。究竟是什么事顺利?难道最近大庭家与钟之江家的事情,都与他有所牵扯,所以才会写“一切顺利”吗?

  日记……我将那本附著锁的日记本,悄悄放回外公身边,就在此时,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若是外公有写日记的习惯,翻一翻旧的日记本,或许能有什么收获。例如,虽然我曾推断第四轮的犯人是世史夫哥哥,却找不到他杀害外公的动机。不过或许只是我不知道内情,说不定外公和哥哥之间曾有过严重的争执。只要看了外公以前的日记,搞不好就能了解。

  我随即在书架上找了起来,出乎意料地,很轻易便找到了以前的日记本。过去十几年的日记本,不但好好整理过,还整齐排列著,全都是附著锁的精装本。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日记全都拿了出来,打算带走之后再仔细看。当然,即使我将锁全部弄坏也无所谓。在这一轮结束后,那些坏掉的锁便会自动恢复,用不著自己动手。另外,就算随意放置,或者就这样丢著不管也无所谓,反正日记本全都会自动回到原来的书架上。哇!黑洞的“重设”特性,在这种状况下还真是方便。我带走了十几本的日记本后,便折回主屋。原本打算回到阁楼,但转念间改变了主意。因为在天亮以后,外公就会来这里喝酒。虽然把日记本藏在阁楼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若没有机会拿出来,就会变得很麻烦。吐着白色的气息,我来到中庭,往别馆前进。将所有日记本藏在别馆的壁橱之后,再折回本馆

  我打算在居子太太开始准备料理之前,躲到能偷听到餐厅里对话的地方。虽然不确定是否能听到有用的情报,但为了采取有效的对策,掌握一月二日的状况是有其必要性的,即使只能知道一点情报也好。而命案的关系人,至少会前来餐厅一次,因此这里正是最适合收集情报的场所。

  在如此反覆思索时,眼看时间就快六点了,我却找不到适合偷听的地点。不久就要天亮了,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走廊的方向传来拖鞋的声音。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只得躲在餐具橱与备用桌之间的隐密处,这里称不上好的藏身处,不过也只能暂且躲著,但若有人在备用桌旁坐下,我就出局了。虽说现在是用餐时间,不过每个人的时段都不太一样,所以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只不过,要是其被发现了,以什么借口来搪塞也没用了。算了!反正一切都会“重设”,我想还是可以安心的。

  餐厅的灯亮了起来,我从餐具橱后面偷偷窥视,是穿著围裙的居子太太。还是新年会的隔天,居然这么早就起床了。当我感到佩服时,她迅速著手准备所有人的餐点。在这过程中,胡留乃阿姨也来了,当然,她还是穿着绿色的运动服,开始帮忙居子太太。不久,准备完毕后,她们便先用起早餐。

  “居子太太……”那是胡留乃阿姨的声音。要是我冒然偷看,她从所在位置就能看得到我,所以我只能竖起耳朵偷听。“你觉得如何?”

  “你是指过继养子的事吗?”居子太太用餐动作十分优雅,在吞下口中食物前,绝不发出声音,总是延迟个几秒才回话。“小姐?”她口中所谓的小姐,当然是指胡留乃阿姨。因为胡留乃阿姨还是单身,所以不能直呼为太太。

  “是认真的吗?”胡留乃阿姨问道。

  “什么事?”

  “就是今天下午要发表的那件事呀!你觉得怎么样?你觉得我爸爸是认真的吗?”

  “依我的想法……我想,虽然不能说完全没那意思,结果……不是又延期了吗?而且店也没开。”

  “就是这样啊!店没开的话,就没办法了。”

  又是谈到“店”的话题,虽然我亟欲了解这个话题的解答,却在意起阿姨口中所说的其他情报,那便是外公要在今天下午发表的事。所谓“要发表的那件事”,当然是指发表谁是继承人吧!最初听到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的交谈时,我对这事还感到一头雾水。原来外公说他过世前,绝不公开遗嘱内容的决定,已经做出改变。推论起来,那大概是一月一日夜里,在我躲到主屋阁楼之后,众人继续喝酒时所产生的结论。

  “请告诉我实话,你觉得谁当我的养子最好?”

  “小姐指的是对您来说最好,还是对主人来说最好呢?”

  “其实爸爸是认为怎样都无所谓吧!由谁来继承都无所谓。无论如何,以不劳而获的钱将公司扩大成如今这种规模,即使因为第二代无能,导致公司经营失败,那也无所谓。难道你不觉得,他倒是想让继承人代替自己弄垮公司,爽快地让一切归零。”

  “那么就按照小姐的意思啊!之前已经说过了,小姐为什么不照自己的意思决定人选呢?”

  “我无法下决定耶!若是我选了当养子比较好的人,在公司的经营方面,绝对是比较不可靠的接班人选。如果选了能力不错的人当自己的养子,下场又不知道会如何。正因此,我也只能委托爸爸下最后决定了。”

  “您心中的人选是哪一位?如果不介意告诉我的话——”

  “如果是以公司经营的接班人来说,那一定是友理小姐。虽然她身为女人,却是最值得信赖的。只是,反过来看,因为她过于干练,要是当成自己的养女,也无法对她投入深厚的情感,这就不太好了。”

  “能力不错的人,槌矢先生如何?”“那个人不行!他的确没出过差错,也颇有聪明才智,但感觉上,他在面临大风大浪时,会是最软弱的一个。像是那种没有人引导,就无法将事情办好,甚至还会对著妈妈撒娇的类型。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

  “恋母情结?真是令人困扰哪!”

  “那或许是我个人的偏见。还有,他喜欢瑠奈哟!”

  “有这种事啊?”

  “好像是这样。他看女人的眼光有点糟糕。”

  “那单纯作为养子或养女的话,谁比较适合?”

  “大概是舞吧。不知为何,只要看到那孩子,就会想起以前的我。她是个躲在妹妹的阴影下,无法自由自在的人。舞当然也有不少缺点,但她算是最能让我想收为养女的人。”

  “如果不介意继承者有没有接班能力的话,不如认舞小姐当养女吧!”

  “这可不行!对爸爸来说,由谁继承都无所谓,但对我来说绝对不是如此。就目前来说,EDGE-UP可是我人生的全部啊!”

  “这样啊……那事情就很棘手了!”

  “所以我只好委由爸爸判断罗!可是啊……”放餐具的声响与叹息声相互交错。“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居然用那种方法。”

  “那是因为主人喜欢赌博吧!”

  “就算是赌博也该有些分寸,不是吗?竟然用那种方法。即使要赌博,也应该有别的方式吧!为何偏要用那种方式……我真是不明白。他真的会认真下决定吗?”

  “那句话叫什么来著,就是那句呀!”

  “咦?”

  “返老还童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所以说——”

  突如其来的一声“早安!”打断了居子太太的话,我虽看不见说话者的模样,但可以听得出是友理小姐。

  “董事长,真是抱歉!我都已经在您府上叨扰了,还厚颜无耻地睡过头。”

  “你在说什么呀!现在才七点而已啊!也只有我和居子起床而且!你可以再睡晚一点的。”

  虽然知道胡留乃阿姨话里没有讽刺的意思,但对友理小姐而言,来到董事长家中,自己就是个客人。对于没能帮忙准备早餐,她的声音里透露些许的羞愧。

  在用完早餐的胡留乃阿姨与居子太太离客厅后,友理小姐开始静静地吃起早餐。

  “早啊!”由声音来判断,走进来打招呼的是槌矢先生。“你起得还真早呢。”

  “没有,董事长与居子太太老早就吃完早餐了。”

  “嗯,那……会长呢?”

  “我还没有见到。”

  “大概还在睡吧!那还好,要是秘书比会长晚起,还慢慢用餐的话,那不成了笑话?啊!不,我可没有要挖苦你的意思喔!”

  “不必为我操心。”

  “我可以一起吃早餐吗?”

  我从未听过槌矢先生的语气如此轻松而亲昵。难不成因为对方是友理小姐,他就比平常放松许多?要真是如此,那他的心机也只是这样吧!当我听到胡留乃阿姨对他的负面评价时,可说颇感意外,但现在却能充分理解了。

  “你知道吗?”槌矢先生的语气更油腔滑调了,他的嘴巴塞满了食物,声音模糊不清。“会长还没写遗嘱耶!”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只要槌矢先生的语调愈亲昵,友理小姐就愈正经。“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你好像没什么兴趣!”

  “因为和我无关。”

  “关系很大不是吗?毕竟都是董事长的养子候选人呀!”

  “真有那天,我就会正式推辞,我已经打算这么拜托董事长了。”“那时就来不及啦!会长已经确认过每个人的意愿啦!如果你要拒绝,就应该在那时候拒绝。”

  “我已经在反省自己的鲁莽了。”

  “我倒觉得不必想那么多,反正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如果没被指名,也只是维持现况。如果真被指名,那就当作是额外赚到吧!”

  友理小姐不发一语。

  “之前我就想这么说了。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应该要好一点吗?”

  “什么意思?”

  “这还用说吗?我俩可是肩负著EDGE-UP集团的未来呢!我们不是更该亲密地合作吗?”

  “我从没想要肩负起公司的未来,我只想努力地把受托付的事做好。”

  “哦,好像惹你生气了。”他干笑着说。或许是从友理小姐的语气里,得知她完全不为所动,因此有些著急了吧!“我可是将你当成重要伙伴呢!”

  “咦?”

  “你十分能干,对于公司来说是个不可或缺的人才。不是吗?况且,虽然尚未正式决定,但我想我将来要担负公司的可能性很大。当然还有很多事是我力有未过的。所以我需要伙伴,而且不只是工作上的伙伴,无论工作或私人方面都是。”

  “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在被指名为董事长的养子后,就会娶你当老婆,然后两人同心协力,在工作与家庭上一起努力。”

  槌矢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他被选为继承人,就娶友理小姐为妻。但相反地,要是友理小姐被选上,就让自己当她的丈夫——他想说的,应该是一种“落选对策”吧!连一向迟钝的我都猜想到了,友理小姐理应也会讽刺地这么解读。

  “如果我和槌矢先生都没被选上呢?啊、啊!对了,如果瑠奈小姐被选中的话,你就会娶她为妻吧!”

  “真希望你可以真诚地听别人说的话哪!我有这样说过吗?”

  槌矢先生的声音逐渐严肃起来,友理小姐的声音却反而落得轻松。

  “虽然我没有明白地向你说过,但是,槌矢先生,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即使我看不见槌矢先生脸上的表情,但由现场气氛来感觉,也感受得到他大受打击。不过,倒不如说我更是大受打击。“我打算和那个人结婚。”

  “你说谎是没用的,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有男朋友。”如果本大爷不知道的话,就全都是谎话——这种推论还真是犀利啊!“我事先声明,我可不是说你没有身为女人的勉力喔!要是你误会就麻烦了。只是,专注于工作的你,根本没有闲功夫和男性交往。我想,我的判断不可能出错,事实上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往来甚密的男友,这不过是你的借口。不可能是真的。”

  “的确是交往不深,但我—直喜欢著那个人。结果,在前一阵子,出乎我意料,他希望我认真考虑未来的事。虽然我还没正面回答他,但我已经有接受他的打算了。”

  “那么……这、这是真的罗?”

  槌矢先生声音微微颤抖。他的提议或许不单是“落选”对策,也许他真喜欢上友理小姐了。

  “那种摸不清底细的陌生人,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你不是宁愿甘于平凡而结婚的女性类型。请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好重新考虑吧!”

  “不管你要说我是保守还是跟不上流行,平凡地结婚,当个平凡的主妇与妈妈,这都是我的梦想。我对工作没有任何眷恋,请你不要干涉我。我要先离开了。”

  “你绝对会后悔的!”槌矢先生的口吻,与其说是依依不舍,还不如说是把“她绝对会后悔”这句话说给自己听。“我一定会继承EDGE-UP集团。真的,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根本就没那个资格,会长也很清楚,所以你还是重新考虑比较好。喂!我在叫你耶!”

  友理小姐离开后,我探出头偷瞄了一下。槌矢先生一副毫无食欲的表情,双眼呆视著半空。他应该是太有自信了吧,导致在被拒绝之后,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但转念间,他似乎又重新拟定了策略-一既然友理小姐不行,还有瑠奈呀。他把早餐吃得精光,吹起口哨,又再度复活过来。

  我却还没有复活过来,而是如假包换的失恋了。因为打击过大,霎时觉得外公被杀的事件似乎已经无所谓了。友理小姐就是这么有想力的女性。虽然毫无根据可言,但我自大地以为,只有我才了解友理小姐的魅力。其实,回过头想想,这世界很大,也会有其他男人注意到她的魅力,而想与她交往吧,而且还是以成人的方式交往。啊——啊——

  在第一轮里,我对友理小姐表明心迹那件事,已经完全“重设”了。为了优先阻止外公被杀,在没有办法的情形下,我只好放弃让那件事重复发生。虽说如此,其实我也认为,还好当时没冒失地让黑洞的“反覆”现象发生,也庆幸那件事能够因为“重设”而长埋于黑暗中。若是她记得我向她表明心迹,她或许会心想“你这小鬼……不过是个死高中生,就色欲薰心地说出那种蠢话,碍于你是会长的孙子,同时又是董事长的侄子,所以不能当面给你难堪。为了漂亮地掩饰过去,还得费我不少功夫……”在我反覆回想的过程中,只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痛苦到想在地上翻滚。时间能够“重设”实在是太好了。

  槌矢先生离开后,我从餐具橱后方爬了出来。失恋的打击,使我连忍受力都减退了,即使维持同一个姿势,都觉得十分辛苦。况且,一直躲在用餐的人身旁偷听,肚子也感到异常饥饿。

  “哎呀!”我爬出来后,伸了个懒腰,正巧瑠奈姊姊走了进来。“早啊!小Q。你还好吧?”

  “咦?啊,没事,我没问题。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昨天你喝了很多,现在要吃早餐吗?”

  “嗯,是的。”

  “嗯,那就一起吃吧!刚刚碰到小……不对,是富士高大哥。我有找他一起吃,不过大哥似乎不吃早餐,对吧?”

  “嗯!”与富士高哥哥处于半同居状态的瑠奈姊姊,对于他的饮食习惯想必是一清二楚。但她却得用初次知道,或者闲聊的感觉来表达这件事,该说是太刻意了,还是令人同情呢?“然后,大哥要你等一下到别馆去,是吧?”

  “咦?”因为惊吓过度,瑠奈姊姊将刚含在口里的味嘈汤喷了出来,不断发出男人般沙哑的咳嗽声。那种性感沙哑声,会不会是她日后成为熟女之后,变得风情万种的声音?我竟然胡思乱想起来。“为、为什么你……不、不是,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刚在楼梯附近……”大概是友理小姐让我大受失恋打击的缘故,我满不在乎地随口撒了谎,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所以,才听到一些话。”

  “你、你耳朵……耳朵的听力可真好,真的很好呢!”

  我们明明是轻声细语——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如此诉说著,双眼还郴我瞪了过来。莫非那句话……如果不是在走廊上,而是在瑠奈姊姊或富士高哥哥的房里说的,那么,不论听力有多好,在楼梯也绝不可能听得见,她因而感到不解也很合理。“那个呀,小Q……他就是说,叫我去别馆的那句话,并没……那个,呃……”

  “你们是有事要讨论吧?关于继承人的问题。”

  “你……”她的眼神变得像是看到妖怪一样,“你可真清楚呢!”

  “那……是因为……表兄妹间必须尽快讨论的急事,也只剩下这件事吧!”

  “是、是啊!”原本应该死缠着我追问的她,在我给出合理的解释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就是这样啊!现在也只有这件事了。真的,每次聚在一块都是这个话题。”

  “对了、对了,我在那时捡到的。”我拿出耳环,放在餐桌上。“这应该是瑠奈姊姊的吧?”

  “啊,对啊,是我的没错,你是在哪里发现的呀?”

  “在本馆的楼梯上。对了,可以让我们也到别馆一起讨论吗?”

  “小Q也想……?咦?等等,你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有世史夫哥哥和舞姊姊。有不少事需要讨论,因此这正是个好机会。”“可、可是……小Q,嗯,你说的话我懂,也非常清楚意义何在。不过啊,但是,那个,我们两个……那个……也就是说……”

  “总之,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请替我向富士高哥哥转达。”我的口吻既不客气,说的话也很不负责任,连我都感到诧异。原来,失去友理小姐的冲击与痛苦,非但没有减退的迹象,反而更加强烈。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反而带来了好的结果。瑠奈姊姊看到我的模样,知道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要谈,而不可思议地点头了。“世史夫哥哥与舞姊姊那边就由我来通知。啊,还有,富士高哥哥的事,也暂时保密比较好。”

  “怎么?咦?什、什么事……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不懂。”

  “特别小心别让舞姊姊知道幄!”

  “所、所以我才说,我听不懂小Q你在说什么啦,完全听不懂。”

  “两姊妹同时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会发生怎样的悲剧,瑠奈姊姊可以想像得到吧?我认为在公开你和富士高哥哥的恋情之前,为了预先铺好后路,你得对舞姊姊好一点。在那之后,你们再向爷爷或是其他人说明也不迟。或许这么说报冒昧,但这是我的忠告,请你考虑一下。”

  “讨、讨厌啦!小Q,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听不懂啦!还一副欲哭无泪的脸,好像失恋了一样。”

  “就在刚才,我失恋了。”

  “咦?啊,哎、哎呀,是这样啊!”瑠奈姊姊的表情透露出些许怜悯,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看样子,我脸上的表情大概让人感到可怜又凄惨。瑠奈姊姊完全不知原因,但似乎察觉到我意图自杀,因此感到惶惶不安,我之后才想到这件事。实际上,她的直觉也还算准确。所以,纵使瑠奈姊姊之后因为过于担心,而将我的精神状态转告给妈妈知道,我也不能责怪她。“那么,待会见了喔!”

  “待会在别馆见吧!别忘了叫富士高哥哥来。”

  “知、知道了。我明白了,再见罗!”

  瑠奈姊姊离炕久,舞姊姊也来到餐厅,随后世史夫哥哥也跟著进来,情况逐一按著“时送”的顺序进行。我告诉他们,待会一起到别馆来,表兄弟姊妹们有紧急事情商讨。也许他们两人也与瑠奈姊姊同样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全都不可思议地应允了我。

  将所有表兄弟姊妹集合到别馆,当然也是阻止外公被杀的对策之一。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这对恋人,然后是舞姊姊以及世史夫哥哥,一口气便限制“历任”杀人犯的行动。不过,在杀人事件发生前,限制前任犯人行动的方法,并非根本的解决之道,直到现在,我仍旧如此认为。然而,即使念念不忘要改变策略,却没想出任何妙计。总之,既然想出能牵制所有“犯人”的借口,那不如尝试看看,或许会意外地顺利也说不定。

  我决定好好利用从外公书房里拿来的日记。原本我是打算自己看的,但因为日记有十几本,时间可能来不及。倒不如让哥哥们与表姊妹们一起帮忙,在分工合作的状态下,看完所有日记的时间,便可缩短至五分之一。只要日记里出现了重要的记载,再请他们报告即可。而且,由于时间“重设”,到了下一轮,他们全都会忘记自己看过外公的日记。就结果来说,也与我自己偷看无异,这样还真是乐得轻松。

  我还真是了不起的智慧型犯人—』自觉地赞叹起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别馆里,我在哥哥们与表姐妹面前,将外公的十几本日记全部拿出来。“从现在开始,请大家先看这些东西,然后再进行讨论。”我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其他四人全都面露惊愕神情。

  “那、那是,喂!Q太郎,”连个性轻浮的世史夫哥哥,也都严肃了起来。“再怎么说,这样不太好吧!很糟糕耶,这可是严重侵害稳私权的行为。”

  “受到侵害的,应该是我们吧。”我开始玩弄起诡辩的技巧。“爷爷说了一堆尊重个人意愿的场面话,但实际上真是如此吗?假如尊重我们的意愿,不是应该在与我们商讨之后,再进一步决定继承人吗?让自认有能力的自愿者直接去向外公报告,然后在商谈后、由他做出评价,再选出最后入选,这么做才是最合理的,不是吗?可是,在实际上,不论是本身没有意愿,或是不具能力的人,外公似乎不顾对方的意思,都坚持要他参与竞争。虽说是竞争,但究竟要竞争些什么,感觉上好像很清楚,却又没有具体的评价标准,只是任由爷爷决定。被他选到的人,如果碰巧是有个意愿,又具备能力的人,那倒还好。但如果不是,事情又会变得怎样?被选出来的那个人,不就得被迫背负超出能力的重担吗?相反地,明明有意愿又有能力,却没有被选到,不就得步上无可奈何的人生吗?我说的一点都没错吧?爷爷这样子真的是尊重我们的意愿吗?”

  “不,我说你啊,就算你说的再有道理,偷看别人的日记还是不对的行为。”

  “不是有句成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那、那是什么意思啊?”对于典故和谚语之类的东西,原本就不是世史夫哥哥擅长的,他板着脸说:“干么突然说出考验别人学问的鬼话啊!”

  “只要对自己与敌人的状况都了若指掌……”舞姊姊一板一眼地解释着。

  “不管打几次仗都不会落败。就是这样的意思。”

  “这是一场战争。”我趁机利用舞姊姊的阴郁气息,严肃地说道:“我们的人权被蹂躏了,不是吗?对于这种蛮不讲理的霸道行为,绝对不能默默接受。至于该怎么做才好,我想,也只能让外公收回原本的做法,继承人不能任由他依自己心情好坏来做决定,而是要让真正有意愿和才能的人,去做一场公平的竞争——得让他以这个方式决定才行。”’

  “可是该怎么做呢?毕竟爷爷那个老顽固,已经下决心那么做了啦!”

  “所以我才说,要先摸清敌人的底细啊!从这些日记里,或许可以取得重要情报。搞不好在有了重要情报后,可以用来当成与外公谈判时的王牌。”

  “你在说什么啊?喂!”世史夫哥哥嘴角微扬,意思不明地冷笑着,像是不知该觉得有趣才好,还是该吓得浑身发颤。“当成谈判使用的王牌?那是什么意思啊?”

  “要现状况而定。这也没办法,因为我们与自己家人的未来,简直像是被爷爷绑架了一样!”

  “眼前这些东西,都是上锁的吧!”富士高哥哥手里拿著日记本,哺哺自语地说著,他的外表看似镇静,内心却是大大动摇了。他似乎正算计著,不论如何,能掌握外公的弱点,是再好不过的事。“如果要看,那要怎么打开?你手上也有钥匙吗?”

  “直接弄坏它罗!用这个。”

  我拿出预先准备好的螺丝起子,其他人都觉得好笑似地往后退了几步。

  “没问题啦,我会负责恢复原状的。看完日记本后,我当然会负责归还,绝对不会让事迹败露。即使真的败露了,也绝不会带给哥哥与姊姊们麻烦,我就跟你们这么约定。不论如何,都请大家相信我。”

  众人就这样下定决心。最初是富士高哥哥拿了三本日记本,以螺丝起子撬开锁后,开始默默地看了起来。随后,世史夫哥哥也随着动手了,大概是不想输给富士高哥哥,他一次就拿走五本。最后,连举棋不定的瑠奈姊姊与舞姊姊,也各自拿走了三本,看来是下定了决心。我也不愿认输地取走了四本。

  别馆里弥漫着异常寂静的亢奋气氛。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继承人问题竟是如此深切的烦恼。我在窗边端坐下来,开始翻起十几年前的日记。那个年代,正是外公与胡留乃阿姨开设的无国籍西餐厅急速成长的时候。因当时业务繁忙,日记的内容大多空白,即使有写,顶多也只有几行,读起来相当轻松。书写的内容,也多是当天店里卖得最好的料理之类,以不值一提的记事居多。

  当我继续翻页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正在移动。从窗户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经过走廊的外公。他提著清酒酒瓶,喜不自胜地朝着主屋方向前去。他当然是独自一人。很好、很好,世史夫哥哥也和我在这里,在这一轮里,绝对不可能发生杀人事件。此时我如此坚信著。

  “老哥!”世史夫哥哥翻著日记本,提出了疑问。“河添是谁啊?总觉得在哪听过?”

  “河添?”原本埋首看着日记本的富士高哥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说:“河添的名字叫什么?”

  “好像没写——啊!有,等等,嗯……是河添昭太。”

  “就是那个了,那是老爸公司董事长的名字。是同名同姓吗?还是同一个人?”“是那个人没错。你看!这里连公司的名称都出现了!”

  “这么说来……外公也认识河添董事长罗?我完全不知道呢!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

  “咦?姊姊。”瑠奈姊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缓缓抬起头。‘“你听过钓井这个名字吗?”

  “钓井?对了,这么说来……”舞姊姊难得被自己的妹妹鸦问,积极地探头看瑠奈姊姊手边的日记。“钓并,钓井……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嗯,就是这样啊,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嗯,这里写著钓并真由。是个女的。嗯,她是谁啊?”

  “啊!”舞姊姊忽然大吼一声,让世史夫哥哥连手里的日记本部掉了下去。“留、瑠奈!”

  “怎,怎么了,姊姊?”

  “那、那是……”她从瑠奈姊姊手里将日记本抢了过去。“钓井、钓并真由。这、这个人不就是那个、那个啊!爸爸那个,爸爸之前出手酿成大问题的那个女学生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瑠奈姊姊哀嚎,尾音如男性呐喊般拉长。“对、对!没错!姊姊,确实是那个学生。没有错!那个女孩,这里写的是那个女孩啊!可是、可是……”

  “为什么,为、为什么她的名字会出现在日记本上?那个女孩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几个兄弟也探头过去看看瑠奈姊姊手上的日记。在日记上,外公那熟悉的笔迹写著“与钓并真由意见一致”。我们慌慌张张地分头调查,在其他的日记本里,是否有相同的名字出现。

  结果,虽然没有找到相同的名字,却发现在前年的日记本里,似乎有著与那女孩相关的记述。以下为主要内容:

  “如果是个能用钱解决的女孩,现在要多少都可以。但却有了出乎意料的事。”

  “从那边得来的情报,据说有个女孩想要有休学的借口。因此决定试探着看。”

  “她暗示要一百万圆。因此派人传达,说要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但她说想要现金一次付清。突然凑一大笔钱,如果被怀疑就麻烦了,因此拒绝了。交涉难以继续。”

  “她答应一百万分期付款,但是追加了条件,说是想要一份工作。因为自己公司不方便处理,在交涉的时候,顺便委托那边处理。”

  “名字是钓并真由。她问要着照片吗?她究竟在盘算什么?我拒绝了。”

  “与钓并真由意见一致。”

  “正怀疑事情怎么还没爆发,结果就听说流言在学生间传开来了。”

  “一切顺利。”

  只有我一个人想起,“一切顺利”这句话,是写在今年一月一日的日记里。“同时不见两家丈夫的身影”的下一句接的就是“一切顺利。”——如此说来,莫非

  “老哥。

  “嗯?”

  “你看这个!”

  虽然世史夫哥哥喊的是富士高哥哥,不过瑠奈姊姊与舞姊姊,当然还有我,就好似磁铁被吸引般,全都探头朝著世史夫哥哥手边的日记看。日记上写著“河添董事长致来感谢。他说时机、借口都不是问题,现在是裁减理监事等等伤脑筋的时机,正好趁机解决。不需要酬金,只是约好的事情,请图个方便。应允”。

  “河添董事长来电联络。增设了徒有其名的部门,以作蚊员之用。如果名单里只放进道也,或许会遭致怀疑,因此想把其他几名也同时放进名单里。”

  “这指是那件事吗?也就是说……”世史夫哥哥一副不知该吃惊还是愤慨的表情,他用手指弹了一下日记本。“是爷爷在背后耍手段吗?为了让老爸被迫接下属于闹缺的职位……”

  “与其这么说……”纵使是富士高哥哥,对于日记里写的事实,也觉得其间的利害关系不易衡量。“最终目的……是想要让他被公司解雇吧?”

  “我爸也是这样吧!”和态度犹豫不决的男性阵营相比,瑠奈姊姊则显然地被激怒了。“简单地说,这表示是爷爷雇用那个叫钓井的女孩,叫她去陷害爸爸的吧!让她去诱惑爸爸,然后发生关系,再传播流言,最后,爸爸就被学校方面解雇。日记里写的就是所有事情的策画过程吧!”

  “也可以这么……”富士高哥哥慎重的口吻并未改变。“这么理解。”

  “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而且,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因为未得到恋人的强烈认同而大感意外的瑠奈姊姊,无意中像是在责骂丈夫似地,对著富士高哥哥咆哮。“没有其他可能性了不是吗?”

  “可是啊……”世史夫哥哥不知所措地把玩著坏掉的锁头。“即使事情真是这样,爷爷做出这种事,对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还用说吗?”舞姊姊看似平静,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相较于妹妹,她的恼怒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让继承人争夺战变得更加有趣啊!一旦丈夫失魂落魄地失业了,我们的妈妈,以及加实寿阿姨,就不得不拼命地将自己的孩子们推销出去。让她们死命地奉承自己,陷入疯狂的丑态,这也是爷爷的乐趣啊!”

  “爷爷的乐趣真有那么低级啊!”世史夫哥哥虽然这么嘟嚷著,却完全无法否决舞姊姊的说法。脸上的神情,反倒像是支持她的说法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原本没有期待日记里面会出现什么有趣的事。但是,老实说我连想都没想过,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爆点。外公对我们的家人,难道真的设下什么阴谋吗?

  难不成……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奇怪的想法,难道说这或许就是动机。即使不是直接的动机,但或许这与外公之所以被杀有关。直到目前为止,我始终认为,外公究竟遭到谁的怨恨,这件事依然不明确。但万一这些阴谋被亲戚里的某个人知道了——

  但我的思路在这里暂时停住了。原本就已经处于惊愕状态的我,却又目击到窗外走过一个无法置信的人,让我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穿过走廊的人影是……

  那是妈妈、妈妈从本馆朝着主屋方向走了过去。但是为什么……这真是让我瞠目结舌,我只能痴痴地继续望著窗外的身影。为什么妈妈要到主屋?那种行动并未被排入“时程”里啊!不应该发生这种事的,明明就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妈妈朝著本馆的方向走了回去。正如我预料的,不久,妈妈又再度朝着主屋的方向走去,她双手捧著插满了蝴蝶兰的花瓶。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9、难以阻挠的杀人事件

  是叶流名阿姨发现外公的尸体。她是为了讨论继承一事,而前去寻找外公。妈妈告诉阿姨,她看见外公往主屋的方向走。这是为了让阿姨成为尸体的发现者。

  在轮流等待警察侦讯时,我和瑠奈姊姊以及舞姊姊等人交换各种情报。最后我终于了解,为何妈妈会做出不该在“时程”里的举动。果然,我就是那个“原因”。

  瑠奈姊姊约富士高哥哥来到别馆来之前,经过了妈妈的房间,告诉妈妈我看起来相当奇怪。说我跟以前不太一样,突然间变了个人似地,眼球还充满血丝。由于听到我顺口说出失恋的事,不过真伪不明,只觉得情况颇为严重,而因为我似乎相当钻牛角尖,如果不谨慎处理,有可能会去自杀。她因为很担心我,便跟妈妈说了这些。

  我不清楚妈妈对她的话真正接受了多少。我想她大概会想“就凭那个蠢儿子,不可能自杀的,这是需要复杂形上学思考的行为”,随后便一笑置之。不过,因为还有继承人的问题要处理,于是她干脆直接前往主屋,顺便来看看我到底怎么了。我想,她是以轻松的心情前往主屋的。由于瑠奈姊姊没告诉她我们在别馆聚会,妈妈自然认定我人在阁楼里,因此才会到主屋去。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清楚明白,但在那之后,我就无法推断了。妈妈虽然去了阁楼,而我却不在里头,只有外公正在喝酒。到底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妈妈杀了外公,其中的过程真是难以推断。而凶器又是使用插有蝴蝶兰那只花瓶,这是为什么?妈妈根本无法参考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这对情侣及世史夫哥哥的犯行,那又为何会采取几乎相同的手法?是否有什么必然性存在?我无法推断,这是个谜。

  这样一来,就只能直接质问本人了,我原本是这样想。但是,即使我问了,任谁都不会轻易地告诉我吧!我不禁心想,如果将我能够“重设”一月二日这个只有我知道的事实,直接告诉那个犯人呢?要是知道那天可以重设,他们应该也乐得将作案过程及动机坦白说出。在“重设”之后,原本是命案尸体的人便能复活,而杀人事件将不复存在。若是知道这些,不单是妈妈,连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舞姊姊、世史夫哥哥,每个人都会老实说出犯案的过程与动机。然而在他们的主观上,这一天根本不会重新来过。既然犯下罪行,就变成必须终生保留的秘密了。

  因此在事发当天,是无法从本人那里问出什么的。即使是我,面对著家人,也没有当面质问他们的自信,说出那些——你刚刚杀人了吧?请自白你的犯案过程与动机等等。纵使明白不管做了什么都会“重设”,但在心态上多少还是会有些排斥。因此就过程与动机这点来说,也只能凭空想像。姑且不论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这对恋人,以及舞姊姊的部分,世史夫哥哥与妈妈的动机的确让人无法理解,或许会这样永远成谜。不管怎么说,只要时空“重设”,事件本身就会从犯人本身的记忆中消除,而无法得知真相。就算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对我来说,重点不在于了解犯案过程与动机,而是阻止外公遭到杀害。

  但是这里也有个问题存在。我当真有义务如此辛苦地拯救外公吗?我心中涌现疑问。不用说,我会有这种想法,都是因为在日记本里察觉了外公的阴谋。外公在背地耍阴狠手段的事实带给我不小的冲击。他让爸爸被公司流放到闲缺部门,也让姨丈遭学校惩戒免职。

  我的价值观和自己的父母的确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在很多方面,也无法对他们抱持尊敬的态度,甚至也曾有过无法爱他们的想法。然而,他们真有坏到必须玩弄手段,好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步吗?的确,以前的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对外公十分冷淡,外公对她们心怀怨恨,至今仍无法忘怀,这也是可以体会的。只不过,让两个女儿的丈夫、以及她们的家人,在社会上无法立足,甚至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毫无前途可言。以这种方式报仇雪恨,简直是太幼稚了。真是烦人。

  这种麻烦老人的生死我根本就不太想管。事实上,我已经开始认真考虑,是否干脆放手不管算了,反正他看起来就像一定会被杀。嗯,如果这就是命运,那我也没办法了。干脆撒手不管了!不管他了!我不知道,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是,重新思考之后,我还是不能不管。这是因为我察觉到,外公的事件,在原本的意义上与“命运”有些微的不同。正如我曾多次提起的,在一月二日的第一轮中,外公身上并未发生任何异变。换句话说,这次的事件,在原始的一月二日应该是不会发生的。是我打乱了原本的“时程”,才会产生奇妙的前因后果。也就是说,外公的死,不能算是“命运”,真要说起来,算是“人为灾害”。我是这么想的。普通的人为灾害是无法挽救的,但幸运的我却可以想办法“重设”,也正因为可以重设,就必须努力挽救才符合人道。我重新思考后,认为拯救外公是自己的“责任”。

  按照往例,我等待轮流侦讯直到午夜零时。“重设”之后,我就在阁楼房的被窝里醒了过来。一月二日。第六轮开始了。我因为喉咙子渴而与睡意奋战著。与前一轮相同,我掐了大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这时是午夜三点。

  我已经养成确认楼梯的习惯,在边把玩捡到的耳环同时,一边在阁楼房里来回踱步,推敲之后的对策。那么,这一轮该怎么做?包括这一轮,还有四次机会可以重设。但因为一月二日的第九轮是“决定版”,之后便无法重设了,因此得在那之前找出能确实阻止杀人事件的方法,而第八轮,便是用来测试方法是否可行的一轮。严格说来,能够尝试新策略的,就只剩下这第六轮和第七轮而已。

  在接近六点的时候,我离开主屋,前往本馆胡留乃阿姨的房间。正如所料,阿姨正好要到餐厅去。她看到我之后大感震惊。“哎呀!现在还很早呢!你还好吧?身体还好吗?”

  “嗯,应该没问题。”每个人都一样,一开口就担心起我宿醉的事。在自己的印象里,我在新年会上喝的酒并不算多。但是从别人的眼光来看,似乎是相当让人担心的量。“真是抱歉,让您操心了。”

  “不会,Q太郎没有错啊!知道你未成年,还让你喝那么多,那些人真是该骂。”

  “对了,”但我确实记得,在新年会上,一直对我劝酒的不是别人,正是胡留乃阿姨。“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嗯,什么事情?”

  “嗯,虽然是个奇怪的请求……但可以借我蝴蝶兰吗?只要今天一天就可以了。”

  “蝴蝶兰?”阿姨圆睁双眼。“你说的蝴蝶兰,是那盆蝴蝶兰吗?”

  “嗯,就是那盆蝴蝶兰。友理小姐买来的蝴蝶兰。”

  “那是没有问题,不过,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拿来写生。”

  “写生?Q太郎会画画啊?”

  “那是寒假作业啦!”我在学校选修的艺术课,其实不是美术,而是书法,不过,反正也不会被拆穿。“我打算在这几天里顺便找些什么来画,所以连素描簿都带来了。这是我今天早上突然想起来的。”

  “哎呀呀,是这样子呀?真是个好孩子!那当然可以啊!”阿姨口头上虽然说好,却丝毫没有要从房里拿出花瓶的打算。正当我感到诧异时,“哎呀,不在这里喔!是在楼下。”

  “耶?可是阿姨不是说要拿到自己房里吗?”

  “我原本有这个打算,但是因为蝴蝶兰太漂亮了,想暂时让大家一起观赏,就放在会客室里。你没注意到吗?”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稍微思考一下,自从一月二日的“反覆现象”开始以后才进入会客室,大概就只有我偷偷潜入外公书房的前一轮夜里,当时里面漆黑一片,所以我没注意到这件事。

  而理所当然地,在落入时空黑洞时,为了等排队等待侦讯,我总是待在会客室里。不过那是在杀人事件发生之后,被当成凶器的花瓶早已被移到犯罪现场的阁楼房里,所以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只有在舞姊姊是犯人的那一轮不太一样。不过,我果然因为杀人事件而动摇了,竟然连花瓶被放在会客室装饰都没注意到)。

  此外,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既然已经特地冒险潜进胡留乃阿姨的房里了,为何犯人总是非使用插放蝴蝶兰的花瓶呢?所以,花瓶如果不是放在特定的个人房,而是一直放在所有人都能随便出入的会客室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可能是犯人正思索该拿什么当凶器的瞬间,想起了摆放在会客室的花瓶!相较于其他人,舞姊姊使用了现场的空酒瓶,是该认为那是她情绪失控的缘故,还是她意外冷静呢?

  与胡留乃阿姨一起下楼后,果然看见插有蝴蝶兰的花瓶,好好地摆在会客室里。“我可以拿到主屋去吗?”

  “可以呀,但是要小心喔!”

  我打算待会将花瓶藏到主屋的杂物间里,当然,我并非认为处理凶器就可以防止犯行发生。再怎么说,这也只是第一步骤。但是,可能因为第一步骤太过顺利,自己也松懈下来。胡留乃阿姨邀我与居子太太一起共进早餐,我竟然不小心就答应了。在一口答应后,突然想起觉得讨厌的事。

  我也加入用餐的这个举动,是原本的“时程”里没有的事。在原本的时程里,应该是胡留乃阿姨与居子太太两人针对继承问题相互讨论的场面。但因为出现了我这个第三者,两人就完全无法讨论那个话题了,结果变成只是聊著没有内容的话题。这样子打乱了“时程”,肯定又会形成奇怪的因果循环,又会从意外的地方杀出程咬金。讨厌的预感又向我袭来。

  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中途离席。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从容不迫地继续用餐。按照“时程”,友理小姐也来了。几乎和前一轮相同,她说自己留宿在董事长家中,却还厚颜无耻地睡过头,因此低头向胡留乃阿姨道歉。胡留乃阿姨的回答,也与先前无异。

  不过从这里之后,开始变得有一点点不同。如果按照先前的时程,在友理小姐来到这里之后,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应该就要离客厅才对。然而,她们虽然老早就用完早餐,连盘子都清洗完毕,甚至友理小姐在我身旁坐下,开始用餐后,她们也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久,槌矢先生也按照先前的时程进来餐厅。

  “居子太太,一要喝杯咖啡?”胡留乃阿姨说出先前“时程”里没有的台词,我束手无策地担忧起来。不妙!这真是大事不妙!“时程”果然出现了大幅变动。“和你们一起用餐真是愉快呀!还有什么好吃的吗?我想应该还有点心。啊,对了!还有橘子。拿出来吃好了。”

  胡留乃阿姨与平常冷静的样子不同,情绪似乎有些亢奋。看样子,对她来说,众人融洽地聚在一起,她就会有想聊天的感觉。这真是不妙啊!不过,如果不会导致奇怪的结果出现,那倒也还好。

  “Q太郎。”即使餐厅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会觉得早点离开比较好,当我想著这件事,拿起碗正要离开时,却让胡留乃阿姨给留了下来。“你觉得选谁比较好?选谁来作为我的养子。不用顾虑太多,尽管说出来听听。没问题的,反正我不会记录下来,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当然,也不会告诉你妈妈。”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果然还是会谈到这个话题。虽然与前一轮的状况有些微不同,但只要在原本的“时程”里会发生,那么忠实地运作著的抑制力,就会让情况不至于偏离原来的事实太多。

  “我认为是友理小姐。”

  “哎呀!”因为和自己心中的人选吻合而感到欢喜与惊讶,胡留乃阿姨的眼神绽放光芒,身子探了出来。“为什么?”

  “当然,槌矢先生也不错。”原本“那当然是因为她有能力”这句话正要脱口而出时,我赶紧修正了自己的回答。要是照那样回答,仿佛是在暗指同席的槌矢先生没有能力,听起来就会像是在讽刺他了。

  “总之,你认为应该要让有能力的人继承吧!”

  “Q太郎你们不能当继承人吗?”胡留乃阿姨看似心情愉悦,瞥了不知所措的友理小姐与槌矢先生一眼,然后进一步向我追问。出乎我意料地,原来她的心眼挺坏的,“或者是舞她们呢?”

  “我觉得舞姊姊有资格当阿姨的养女。”

  “哎呀呀!”这次说到胡留乃阿姨心坎里了,她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但又以略带戒心的表情看着我。“那又是为什么?”

  “我认为舞姊姊最像阿姨。比起叶流名阿姨,她给我的印象反而比较像胡留乃阿姨。当然,话是这么说,但真正当母女的时候,能否相处得好,我就不知道了。”

  “她作为养女应该是无可挑剔的,但若是要当EDGE-UP的接班人,可能就不够格了?Q太郎想说的是这个吧?”

  “不是只有舞姊姊。我们每个人在各种不同的意义上,都有不适合的地方。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富士高哥哥都是学者型;而世史夫哥哥,是所谓的企业附庸型,虽然被公司雇用时,会表现得很不错,但相反地,要他去领导底下的人,那就很难说了,感觉会和爸爸一样,而且遇到逆境时,也会出现软弱的一面。”

  “那 Q太郎自己呢?”

  “我连畅销书都会晚了八年才读,只是个完全跟不上现代社会步调的人。”

  “那瑠奈呢?”

  “她像是会为了身边的男人,而改变根本价值观的女人。说人不可貌相或许怪了些,但她是那种极度保守的类型,因此,我认为她不适合当经营者。”

  “真是令人惊讶啊!”胡留乃阿姨愉快地饮著咖啡。“我没想到Q太郎的观察力那么敏锐,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只是个整天发呆的男孩。”

  “我真的是整天都在发呆。再怎么说,我的一天都要比其他人来得长。”

  “总之,渊上家家族的人都不适合吧!”我刚刚发的牢骚,胡留乃阿姨当然没有探究下去,而是直接打断我的话题。“那就是友理小姐和槌矢先生罗?总之,你的想法,就是倾向从外部注入新血吧?”

  “算是吧,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友理小姐与槌矢先生哪一个好?”

  “这个嘛,毕竟我是个男性,所以女性的得分会比较高喔!”

  “哎呀、哎呀,够了够了。你的意见说得很好呀!难道说……”像是个幼稚园园长,正在嘲笑从女孩手里拿到巧克力的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她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Q太郎喜欢像友理小姐这样的人吗?”

  “嗯,我觉得她很棒!”

  “竟然春风得意地说出这种话,”阿姨一边笑著,一边越过桌子伸长胳膊,拍拍友理小姐的手背。“友理小姐如何?喜欢Q太郎这种感觉的男生吗?”

  “耶?啊,那个……”友理小姐吞吞吐吐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很令她困扰吧!因为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过,若是严峻地拒绝,又会让情况变得很尴尬。而如果巴著董事长的外甥不放,又有点不太好,因此她才没办法老实地说出来。

  “我也,那个……觉得他很不错。”

  “啊哈哈哈!够了,不用勉强。这样有点不太好啊,你们两个不太相配哪!”胡留乃阿姨笑著说。

  虽然我觉得友理小姐没必要客气到这种地步,但她说这样的话,会让我得意忘形的。

  “对了,友理小姐,我想借机问一下,你有男朋友吗?”

  “咦?”一开始,友理小姐像是在考虑著而岔开话题,后来发现胡留乃阿姨是绕著继承问题鸦问,便以总是毫无犹豫的冷静语调与表情回答:“是的,其实不久前他才向我求婚。”

  果然不能小看“抑制力”,这个话题还是出现了。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克服打击,鼓起勇气继续努力。算了,真是无可奈何。不过,与槌矢先生的打击相比,也许我还比较好。对我而言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对他来说,可是初闻乍听的震撼。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样子,槌矢先生的表情果然是僵硬到可笑的地步。他膛目结舌地拿着筷子不动。

  “嗯……”连阿姨都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回答,瞳孔忽然闪闪发光起来。“然后呢?”

  “我打算接受。”

  “我想也是。”阿姨的叹气透露出深深的感动,说出了不像社交辞令的话。“不管怎么说,对方应该是个优秀且出色的男性,毕竟他射中了像你这种女性的芳心啊!”

  “还差一点点。”友理小姐虽然踌躇,但仍现出微笑。她或许是在重新思考后,顾虑到这个话题让自己露出不太和悦的脸孔吧!但我身为一个刚失恋的人,却是落入了痛彻心扉的境地。

  我悄悄地偷看槌矢先生,他一副眼看就要晕倒般,斜斜地望著友理小姐。“不过我想好事将近了。”

  “举例来说,假如你成为我的养女,在那种状况下,那位男性能够入赘到我们家来继承渊上吗?他是个能继承的人吗?”

  “不,我想大概没办法。”

  “嗯,那样的话,事情就很麻烦了。”平常工作的时候应该就是这种表情吧!胡留乃阿姨的眼神转为苛责,双眼瞪视著友理小姐。“要是爸爸指名你当继承人,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我正打算提出这件事。可以让我退出董事长的继承候选名单吗?”

  “我想这是不可能的。”身体总算能动的槌矢先生,开口插话道:“会长只要一把话说出口,虽不是说绝对,但几乎不会改变。”

  “这个问题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胡留乃阿姨无视于槌矢先生,“如果你早一点嫁出去,爸爸还有充裕的时间重写遗嘱。但万一爸爸先一步过世了,情况就会变成你要放弃和对方结婚,或是对方得人赘渊上家,这两种方式的其中一种了。”

  “我没办法推辞成为养女的事吗?”

  “嗯,并非不可能。只要在爸爸过世的那个时点上,将决定权交代给我就可以了。大致上是如此,不过,就我个人来说,我还是希望友理小姐能够继承。”同样是候选人的槌矢先生虽然同席,但胡留乃阿姨似乎对他置之不理。“你也受到了Q太郎的赏识呢!”竟然还顺便利用了别人,真是讨厌。

  虽然强作镇静,但槌矢先生心中却是极不安稳。虽然他清楚拥有指名权力的人,究竟还是外公,而不是胡留乃阿姨,但他还是感到不安。因为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开始筹画,如何让友理小姐与恋人分手,好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候选人。这是紧急情况预备用的“落选”对策。

  一切依然按著“时程”的顺序进行,瑠奈姊姊送到餐厅里,温柔地笑着说声早安,在槌矢先生的身边坐了下来。也许是在友理小姐与瑠奈姊姊之间举棋不定的缘故,槌矢先生回了一个内疚的微笑。我看上去像是如此,不过这只是我的认定罢了。

  “怎么,人都在这里啊!”外公一走进来,餐桌上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我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早上八点零一分。“胡留乃、居子,可以过来一下吗?”

  阿姨和居子太太站起身来,尾随在外公身后,我已经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是主屋的厨房。然后在那里一样说著——昨晚缺少红色色纸,所以没办法折了,可以帮我去文具店买吗,文具店这三天年假都没开等等的对话。那是被其他人听见,就会颜面尽失的话题,因此才特地前往主屋吧!

  剩下四个人之后,对话突然中断了。友理小姐站起来点头行礼后,就走了出去。槌矢先生仿若要追著她,也急急忙忙离开了。恐怕是打算告诉友理小姐,她不会甘于平凡的结婚,而向她提出一起联手经营EDGE-UP的提案。然后,和前一轮相同,被重重地甩了。

  “嗯,这个东西。”我在默默动著筷子的瑠奈姊姊面前拿出耳环。“我捡到的啊!”饭粒噎在气管里,她不断咳嗽。“啊,是这样啊。啊,谢谢。”其实我有事想要讨论。”瑠奈姊姊的视线像要发出疑问,我视若无睹地开口说。“我希望大家待会儿集合到客厅讨论,可以帮我向叶流名阿姨与舞姊姊说一声吗?”

  “讨、讨论?讨论什么?”

  “应该没有别的事了吧,当然是有关继承人的问题啊!我妈和哥哥们也会一起来。啊,富士高哥哥那边就有劳瑠奈姊姊帮我转达。”

  “那,那个……”她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脸。“非得要今天吗?”

  “一定要今天。”

  “我有事情耶!”

  “和富士高哥哥幽会的机会多得是。”我无视于咕噜吞了口水的瑠奈姊妹,一直说个不停。“还有,不论我在大家面前说了些什么,你和富士高哥哥之间的关系,都绝对不能说出来唤!至少在今天都要当作秘密,也劳你这样叮嘱哥哥。”

  我才一说完,舞姊姊就走进餐厅,还真是刚刚好啊!“那么,舞姊姊就由我来说。那么就拜托你罗”——我这样吩咐完,瑠奈姊姊脸色僵硬地连盘子都没洗,就用著从鬼屋逃出般的态势飞奔而去。在她离开后,世史夫哥哥走了进来。我告诉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请他们等一下到客厅集会。

  虽然似乎陷入泥淖,但事态既然已经发展成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总之,就只能先试试我这不够聪明的脑袋所想出来的策略了。如果妈妈可能杀了外公,那叶流名阿姨也有可能吧!这样的话,索性策画限制众人的行动。妈妈和叶流名阿姨是否会接受我这小鬼的召集,对此我还是有点不安,但只要和继承人的问题有关……该说她们是会变得在意呢,还是说会热血沸腾。大庭家与钟之江家的人,果然全都集合到客厅来了。

  “我知道大家彼此问有许多话想说,但是……”我望著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开始说著。“我想,现在难道不该是两家大和解而击掌庆祝的时候吗?”

  “手打(注7)?”妈妈好像误解成与乌龙面有关了。“那,到底要做什么东西?”

  “是有关渊上家继承人的问题。在这个时候,大庭家与钟之江家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正统继承人,彼此间相互竞争,除此之外,真的别无他法了吗?只要外公指名槌矢先生或友理小姐,我们就两败俱伤了。既然如此,你们不觉得应该要通力合作、互惠互利比较好吗?”

  “说到合作,那……倒底该怎么做,又要做些什么?”叶流名阿姨一如往常地对著周遭宣告自己的倦怠感,妈妈对著她狠狠一瞥。“要怎样才能通力合作?”

  “具体来说,可以让两家的孩子结婚。”我无视以打嗝掩饰惊讶的瑠奈姊姊。“像是富士高哥哥与舞姊姊;舞姊姊与世史夫哥哥,或者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瑠奈姊姊与世史夫哥哥,不拘组合对象,让他们结婚。虽然说这种话有点良心不安,但是,如果他们彼此间确实有爱情存在,那又是另当别论。或许就像政治联烟吧,不过,我不认为有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哥哥们与姊姊们之中如果有情侣,外公的心意或许会改变。不,应该是说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让外公改变心意。请想像一下,要是这对情侣生下孩子,对外公来说,就是再可爱不过的曾孙了。他很有可能为了这个曾孙,而考虑得留下什么给他。而且,这个孩子还是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共同的孙子。有了这个孩子作为羁绊,别说是渊上家,就连大庭家和钟之江家都可以因而交好。”

  “Q太郎,你真是聪明啊!”世史夫哥哥突然亢奋起来。“怎么没人想到这种方式?哎呀,你真是天才呀!”瑠奈姊姊嘟城著,这种事她也想得到啊,哥哥则是回头看著她说:“那么就早一点让我和小瑠奈结婚吧!”

  “等一下。”将自己以外的人全都当成了单细胞生物,这还真是令人困扰,叶流名阿姨隐隐含有这样的想法,她的嘴角微微扬起。“让孩子们进行联姻,想法的确很好,但若是以让他们结婚芜略,结果,被指名的却是那个槌矢或友理,那又该怎么办?一切不就成了笑话?”

  “只要外公还活著,”富士高哥哥也许是惦记著与瑠奈姊姊的事,难得郑重其事说起话来。“遗嘱都可以不断重写。说这份遗嘱是最后版本的,也是他本人。因此,利用曾孙来讨好外公,作为让他改变想法的策略—— Q太郎的构想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

  “我所听到的,是没有爱情的婚姻,连曾孙也成了牺牲品。再怎么贪图金钱,也不该提出这种不人道的策略吧……哼、哼……”叶流名阿姨以冷笑来表露厌恶。“只是个高中生,前途竟是如此不堪。不知道是遗传到谁?”

  “你、你,你说什么!”虽然我的本意绝非死要钱,但因为连我也无法对目前的经济境况感到安心,因此我决定沉默以对。但是,妈妈却无法保持沉默。“我家的孩子特地提出这么具有建设性的方法。为了彼此,为了你和你家女儿而想。明明是这样,明明就是这样。什么嘛,你这是什么态度嘛!”

  “什么叫做为了我们?别笑掉人家大牙了。”也许是哪里刺伤了她,叶流名阿婊罕见地歇斯底里起来,咯咯咯的狂笑声,不断在客厅里回响。“一切不就是为了自己?如果自己那份好处没有了,就会非常困扰,所以才千方百计想出这个苦肉计不是吗?话可不要随便乱说!伪君子!想要钱的话,你就坦白说啊,老实地说出来啊!怎样,真想要的话,就说看看啊!说什么,说什么……是为了我们,你居然有脸这么说,还要我们感激你们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阿姨请您冷静。”对我来说,促成这个提案的成功,并非我的目的,即使交涉决裂,对我而言也无所谓。只要在傍晚以前,全部的人都能被我牵制在这里就成了。但若是太早就进入严重的争执,可能会演变成某人离席,而造成我的困扰,因此我姑且介入调停。“坦白说,我是想要钱。因为爸爸变成那样,让我对生活与将来感到不安。我也想好好地去上大学。所以——”

  “够了,别再说那些丢人现眼的话了!”富士高哥哥激愤地站起来,满面涨红地晃动著紧握的拳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情绪如此激动的大哥。“Q太郎,你、你这家伙被人家羞辱了,还不懂吗?你可是被彻底羞辱了喔!难道真的不懂吗?你这可是奴颜婢膝呢!”

  “算了、算了,老哥。不要那么生气嘛!Q太郎没恶意啊,对吧,是这样吧,是吧?”世史夫哥哥说道。

  “对呀,没有恶意,只有对金钱的欲望。”

  “你讲话给我小心点。”从叶流名阿姨的立场看来,有这种外甥也是莫可奈何,随后又开了一个恶作剧式的玩笑。但富士高哥哥却正经八百地把玩笑话当真。“说别人只有对金钱的欲望,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这种事不需要那么生气嘛,小富。”瑠奈姊姊或许是对哥哥勃然大怒感到害怕,一不留神,对他的昵称便脱口而出,但似乎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我妈也没有恶意啊。只是有点——”

  “你这家伙闭嘴。”

  “你这家伙?我,我家的女儿……”叶流名阿姨挖苦的微笑彻底消失,眼睛上吊的程度不输给妈妈。“你竟敢这么叫我女儿,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啊,啊?你以为你是哪根葱啊?马上给我道歉!在这里跪下谢罪。道歉!跪下道歉。”

  “该跪下道歉的是你这家伙吧!”看样子,平常不太生气的富士高哥哥,是只要一生起气便会闹到不可收拾的类型。他口沫横飞不停咆哮著。“跪下向我弟弟道歉!你这个造孽的老太婆!”

  “老太婆……你说我妈妈是老太婆!”好像音叉共鸣似地,连瑠奈姊姊也开始咆哮起来。“用手指着别人的妈妈,叫她老太婆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啊?你这个野蛮人!”

  “吵死了!我不是叫你闭嘴吗!烦死人了!”

  “你道歉啊!”瑠奈姊姊哭了出来。这几次老是碰见她哭泣的场面。以前总认为她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而且一直被这种形象所魅惑,而没能注意到,她或许真是个爱哭鬼。“叫你道歉你就道歉!你不道歉我就不原谅你。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我干么非要你原谅?别开玩笑了!而且,你这家伙怎么老是哭哭啼啼的啊?你以为会哭就赢啦?”

  “过分!太、太过分了!我还以为你很温柔……还、还以为你是个温柔的人。你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嘛,那个我喜欢的,知性又温柔的小富,到哪去了啊?”

  “笨啊!男人对女人温柔,不用说,当然是为了做那档子事。只是为了做那档子事方便而已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你、你……”叶流名阿姨模样骇人地甩了富士高哥哥一巴掌。“你这、你这个人……居然伤害别人家的女儿。”

  “你是笨蛋吗?都过了二十岁还是处女的话,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吧!我让她有正常的男女关系,你还得感激我咧!”

  “我杀、杀了你!”

  “哇!住手!就跟你说住手了啊!”叶流名阿姨挺身向富士高哥哥挥拳,世史夫哥哥正打算阻止,只听见“呃”的一声,阿姨抡回来的手肘反倒漂亮地击中他的心窝,然后又收了回去。

  “呜!”

  “住手,喂!”妈妈朝著叶流名阿姨猛扑过去,胡乱地挥舞双手,抓扯著对方的脸。“快住手,住手!喂!叫你住手了,喂,没听到我说住手吗?喂,喂喂!”

  “还、还好吗?”世史夫哥哥大吃一惊而跌倒,瑠奈姊姊则是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被夹在中间的舞姊姊不知如何是好。“喂、喂,那、那个,这个,喂,怎么办嘛!喂,该怎么办嘛!”

  “你啊,你是怎么教育儿子的?”阿姨也不服输地揪住了妈妈的头发。“像发情的狗崽子一样。你要怎么补偿我们?你到底要怎么补偿我们?把人家没出嫁的女儿给……”

  “吵死人了,我才想问你是怎么教育女儿的!绝对是你家那个蠢女儿勾引他,两个才会睡在一起啊,这还用说吗?她脑袋空空,只会靠脑部跟屁股。和你可真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和你一模一样!淫荡!贱女人!蠢猪!”

  “我才不想被你这样说!淫荡的是谁啊?你只是不想继承那个破烂的定食屋,才特地去念大学的吧!死缠着男人的到底是谁啊?”

  “我是谈过恋爱喔!我可是好好地谈过恋爱的,平凡的恋爱。死缠著男人的可不是你吗?”妈妈用力抓起坐垫,狠狠地朝阿姨扔过去。“明明才十六岁,还只是个小丫头,就勾引学校的老师。硬是逼着别人、要住到别人家里去的到底是谁啊!不就是你吗?你这个淫乱的、淫乱的女人吗?”

  “姊都没有错吗?”阿姨也不落人后地抓起坐垫反击回去,仿佛要把经年累月的耻辱与愤恨,一口气发泄出来。她的声音沙哑,眼角流出眼泪。“都是姊不好,把我们抛弃之后,一个人逃了出去。你明明就是长女,明明就是长女,却匆匆忙忙地逃得不见人影,我们也想逃出去啊!这不都是姊的错吗?全都是姊不好。不管什么事都是姊的错!”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很平凡地结了婚。这样不是很好?不是很好吗?不过跟一般人一样结婚罢了。你敢说我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利吗?”妈妈边流着泪,边对阿姨反击回去。“就因为是长女,就因为是长女,只是因为如此,只是因为这样就非得牺牲吗?凭什么这么说?我也是想要幸福啊。对!我只是想要得到平凡的幸福啊。这样很过分吗?有像你说的那么过分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只觉间,胡留乃阿姨突然出现在我身边,茫然地注视着这两个大声哭泣叫嚷、披头散发地拿着坐垫互殴的姊妹。友理小姐站在她的身边,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吵闹。“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真是不好意思。嗯……在情感上有点冲突。”

  “住、住手,妈妈。”世史夫哥哥清醒之后站了起来,他冲到两人中间,却同时被双方扔出的坐垫击中,飞了出去,后背猛地撞到拉门,撞破了一个大洞,世史夫哥哥“碰!”一声跌倒在木板走廊上。

  “总之请冷静!”我负起罪魁祸首的责任,不再继续旁观。我也勇敢地挑战,结果,又是两枚坐垫丢了过来。当我在地板上翻滚时,脚还不小心将挂轴给扯了下来。“哇啊!”

  “你还好吧?”友理小姐跑过来,扶起我的头。我暂时沉浸在幸福之中,但仔细想想,现在可不是为这件事感到快乐的时候。“振作一点!”

  富士高哥哥搂住了叶流名阿姨,让她跌倒在地,这样虽然很好,但阿姨手中的坐垫却如飞盘般飞了出去,正面直接去中了妈妈的脸。妈妈仰天倒下,快压到舞姊姊和瑠奈姊姊纤细的身躯。而始终只是惊慌失措的舞姊姊,却因晤点被压在妈妈的身体底下,也忽然愤怒了起来,一把抓起坐垫,就瞄准富士高哥哥丢过去。见到这个动作的瑠奈姊姊,也抓起另一个坐垫,助长气势。富士高哥哥接二连三遭到坐垫攻击,被逼到死角,踹破了隔扇。转眼间,客厅宛如小学毕业旅行团投宿的旅馆,发生互相投掷坐垫的死斗当中。群众心理,真是个恐怖的玩意儿。

  “到此为止!你们都给我住手!”胡留乃阿姨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著,但也因为头部受到坐垫攻击,一改原先的态度,也开始拿起好几个坐垫。在她心里,应该还是藏著长年以来的怨恨吧!认为此时正是好机会,只瞄准了妈妈和叶流名阿姨两人扔过去。昏倒在木板走廊的世史夫哥哥,在醒过来后也奋不顾身地加人投掷坐垫的战团,脸上的雀跃神情好似——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好像很好玩,那我也要加入-一这种不负责任的淘气小孩。

  “不要去!”友理小姐制止住正要起身的我。“如果你现在去阻止,可是会受伤的。”

  因此,只有我和友理小姐没参加坐垫死斗。我们在地板上挨近身体,静静等待暴风雨停下。她的身上散发香味,这是平常在作梦时才会出现的情景,但现在却真实地出现眼前。家人们陷入混战、互相丢掷坐垫的景况,该怎么说呢,宛如修罗地狱一般。更可笑的是,每个人身上穿著各式各样的运动服。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是哪种没见过的新兴运动呢,真是好笑。不,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到了最后,竟然连听见骚动而前来察看的居子太太,也亲自参与了战局。若是被坐垫击中脸部,似乎会刺激潜藏于人类内心的独特复仇欲。以牙还牙、以限还眼,完全不分敌我。只有最初的几分钟,勉强算是大庭家和钟之江家相互对决的场面,之后情况就乱七八糟了。不分彼此地互丢,若是天真地玩耍倒也还好,但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当真地杀红了眼,这才叫人受不了。客厅里哀嚎和怒吼声此起彼落,快将整个天花板给掀了过去。

  时间到底经过了多久?众人呼吸紊乱,表情发愣,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板上。头发乱到不能再乱,还有人连鼻血都流了出来。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失神地注视着半空。看来这阵骚动,好歹也该告一段落了。

  客厅像是被龙卷风侵袭过似地。隔扇没有一面是完好无缺的,拉门外框也都被破坏了。在木板走廊上,玻璃门的玻璃有一半以上都破了,而从天花板垂吊而下的灯泡,也因被飞来飞去的坐垫给砸到,现在还兀自剧烈摇晃著。漫天飞舞的尘埃,让眼前的视线变得一片朦胧。

  友理小姐拿来急救箱后,开始帮受伤的人包扎。大家总算恢复理智。每个人都算是成熟的大人了,却打起孩子般的大混战。众人似乎对此感到羞愧,然后冷静下来,闪躲著彼此的目光。

  “唉……”胡留乃阿姨不知道被谁抓伤,在脸颊的伤口贴上了OK绷,叹了一口气。“要是爸爸见到这种情形,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对了,不知道主人现在怎么了?”居子太太面带愁容地抚弄著破掉的围裙。“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还是因为在休息,他才完全没听见?”

  “嗯……说到不在场。”我最先注意到这件事,一种令人讨厌的预感,如同火灾现场的黑烟般扩散弥漫。“槌矢先生好像也不在……他在哪里呢?”

  “槌矢先生?”居子太太回应我。“相关先生啊,我刚刚才看到他。不过,他往主屋的方向去了。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不过我看到他手里拿著小姐的蝴蝶兰。”

  听到这话,我几乎就要昏厥在地,对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没有放声大叫还真是不可思议。对了,我本来打算把蝴蝶兰藏在杂物间里,后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渊上家家族全都集会在客厅里,我才疏忽了。“然、然后呢?槌矢先生之后……”

  “不久,他就回来了,双手却没拿著花瓶。所以我朝著他走过去,问他花怎么了。结果他竟露出惊讶的表情……嗯,像是看到了幽灵,然后往外狂奔出去了。他什么都没回答,我也被吓得愣在原地。”

  ——

  注7:这里的日文为手打屯,连接上下义,主角想表达的是击掌庆祝之意。但妈妈却只听到这个字,误认为和手打乌龙面有关。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10、莫可奈何的杀人事件

  总觉得我已经很厌烦了,槌矢先生为什么非得杀掉外公?我不知道他的动机何在。可是,槌矢先生是犯人,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似乎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们于大客厅展开大混战之际,外公应该是独自留在主屋的阁楼里喝酒,我想槌矢先生之后可能到了那里。不晓得为什么槌矢先生想要往那边去呢……想像一下,目的很有可能是为了巴结我。原因当然在于早上餐厅里的对话。胡留乃阿姨问我为何赞成友理小姐成为继承人,我答道是因为自己爱慕她。阿姨当然只是当成玩笑话,但槌矢先生却一本正经地接受。之后还被友理小姐甩了(大概吧),才不得已地认定自己的立场陷于不利的境地。他做出判断认为,假若我的发言对胡留乃阿姨产生影响,那么从现在开始巴结我会比较好,因而才想到阁楼找我吧!但我却不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外公。是这么一回事吧!

  到此为止,事情还能够理解。一如以往,让我不明白的,总是在后面的部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槌矢先生杀了外公?总之,槌矢先生来到本馆拿走会客室里的蝴蝶兰花瓶,在那里被居子太太目击。但那时的槌矢先生并没有注意到她。犯下罪行之后,便把花瓶放在阁楼房里,离开时又再度碰到居子太太。而居子太太鸦问他是把花怎么了,槌矢先生才大感吃惊。他万万料想不到,在自己把凶器拿到现场时,竟被人亲眼目击。如果外公的尸体被发现,众人早晚会知道他是犯人。只要一通知警察,他就只能束手待毙,因此才决心要在那之前逃出去。事情似乎是这么简单,但是,虽然想像得到犯案过程,关键的动机却依然不明。

  警察接到通报后,马上就拉起封锁线。若是槌矢先生遭到逮捕,动机以及其他细节就可以从他口中探出。不,正确的形容方式为“案情应该会明朗”。然而从槌矢先生口中说出真相的机会将永远不会到来。因为在他被警方逮捕之前,就已经过了午夜零时,一月二日将再度“重设”,进入到第七轮。

  虽然在凌晨三点,我因为口渴而一度苏醒,却不想硬逼自己醒来,就这样子继续睡下去,有稍微带著呕气而赖床的感觉。纵使再怎么临时抱佛脚,即使是拼了老命,却宛如讽刺著这份努力一般,总是杀出了料想不到的“伏兵”,将外公给杀害。我真是厌烦透顶,不管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了。

  这次必须想出个同时牵制住槌矢先生的手段。但这样就真能阻止吗?由上一轮演变的情况来看,真让我认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虽然想著要限制槌矢先生的行动,但这次或许会是胡留乃阿姨或居子太太化身为“代理犯人”。不仅如此,也可能是友理小姐。虽然我不愿意去想,但这种可能性相当高。

  必须构思出能牵制所有人的方法……在梦里,我的头脑不断地左思右想。不只是大庭家与钟之江家,还有槌矢先生、友理小姐、胡留乃阿姨,以及居子太太,有什么手段能将全部的人完全牵制住?

  不,等等!瞬间我想到了出乎意料的可能性。假如限制了全体人员的行动,难道不会有从“外部”来的,其他陌生的“代理犯人”出现吗?喂、喂!那样违反规则喔!但即使我这么说,也只是白费力气,我必须预先考虑那些出其不意的偷袭。目前不就有爸爸和姨丈这两个出色的“伏兵预备军”吗?迫使他们落入闲缺,或是惨遭革职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外公。如果爸爸或姨丈知道了事实真相,就有十足充分的动机了吧!假装不出席新年会,其实是潜伏在渊上家附近伺机而动。这种假设并非开玩笑,而是有可能发生的。那样还真讨厌呢!

  就是这么回事。在得出结论之后,我从被窝中爬起来。如果要限制行动,只限于槌矢先生或胡留乃阿姨们是不够的,包括外公在内,必须把所有人完全牵制起来才行。把全体人员集中在同一个处所,直到傍晚都监视著他们的行动。看来,也只剩下这个方法可以阻止外公被杀。但是,具体来说,到底该怎样实行才好?

  虽是早上八点起床,但在我搜索枯肠之间,不只觉又过了十几分钟。我慌张离开阁楼,下楼时我连看都没看阶梯上瑠奈姊姊的耳环,就直接往厨房去了。即使今天还给本人,之后又会回到同一个地方。只要在最后一轮捡起来还给她就成了。

  进入厨房之后,发现只剩下胡留乃阿姨还在那里。因为缺少红色色纸而不能折、文具店三天不会开……等等一如往常的对话,看来已经结束了,外公和居子太太回到本馆去了。

  “哎呀,Q太郎!”阿姨一见到我,不知为何大吃了一惊,表情还混杂著悔恨和畏惧,就像是在偷窃被以现行犯逮捕似地。当然,她的脸颊上并没贴著OK绷之类的东西。“啊,对、对了,这么说来,你睡在主屋的房里!”

  “您是误以为主屋里没有人吧?”我直觉地对阿姨的态度起疑。或许是预感著能得到什么和事件有关的线索,我把骤然浮现在脑海的事,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对了,您是因为这样,才特地带外公到这里来吧!为了要说刚刚那些有关折纸的私房话。”

  “Q太郎,你……”那时胡留乃阿姨的反应,可以用惊讶不已来形容。不,虽说是惊讶,但从她的表情也清楚透露着安心。原本只有她自己(正确说来还有居子太太)知道的重担,可以就此解放了。“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呀?”

  “嗯,已经听到好几次了。”我不小心说溜嘴,我当然已经听过好几次,但实际上,那些对话只进行过一次。“总之,我全都听见了。”

  “那么,”胡留乃阿姨原本就很豁达,她的表情一僵硬起来,更让人觉得她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全部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爷爷折纸鹤的事情吗?有黑色……”在说话时,我把不确定的想法慢慢归纳成具体的假说。在此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事呢?这件事单纯得不可思议。“蓝色以及黄色,但就只缺少了红色色纸,也就是我吧!只少了我的颜色。”

  “对,”阿姨点点头,“就是这样。”

  “色纸的颜色,与我们身上所穿的运动服颜色相同。黑色代表槌矢先生与友理小姐;蓝色代表富士高哥哥和舞姊姊;黄色代表世史夫哥哥和瑠奈姊姊。不过,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绿色色纸,因为没必要准备。色纸的颜色,只有继承 EDGE-UP的候选人所穿的运动服颜色。”

  “没错。”阿姨叹了一口气,但反像是落得轻松,不过笑容里还带著些许踌躇。“就是这么一回事。”

  “使用个别的颜色来折纸鹤,并选出应该记在遗嘱上的继承人。但却少了应该准备好的红色色纸,也就是我的颜色,如此一来就没办法折了。也就是说,如果无法选出继承人,爷爷也就无法写下遗嘱。是这样吧!”

  “连这么细部的事情部知道了?只有Q太郎知道吗?还是其他的人也知道了?”

  “他们知道遗嘱还没写,至少瑠奈姊姊或其他的兄弟姊妹们都知道了。但是,我想他们还不知道折纸的事。我也仍然不清楚,爷爷使用纸鹤来决定继承人的具体方法。”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方法,太孩子气了,我连说明都觉得很蠢。”阿姨虽然像是要把叹息吐出去般,但又像是重新想到什么似地,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把用各种颜色色纸折成的纸鹤,放到做好的箱子里。箱子有两个,男女各一。也就是男生的箱子里有黑、蓝、黄、红四色;女生的箱子里有黑、蓝、黄三色的纸鹤。箱子上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然后闭起眼睛,将两手伸进个别的箱子里,由两边各抓取一只纸鹤出来。就这样子决定了。”

  “也就是说……”所谓的箱子,当然是在书房见到那个面纸盒大小的箱子。我看到的时候,只做了一个而且。那是因为缺少红色色纸,没有办法“抽选”出来,所以才中途不做了吧!“是打算选出两个继承人吗?”

  “男女各一个。”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在新年会上,爷爷发表了过去五年的继承人。那时确实只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啊!最初是瑠奈姊姊,下次也是瑠奈姊姊,然后是槌矢先生、富士高哥哥,最后是友理小姐。”

  “嗯,其实是一开始先发表抓起来的纸鹤中,其中的一个名字而已。过去五年,其实还选出了另外一个人。不过,他似乎希望同时指名两个继承人这件事,在正式发表之前,还能暂时保密,到时再让大家吓一跳。这两个人如果能够以共同拥有这份惊讶为契机而结婚就好了——他的想法就是这么天真呢!”

  “过去五年……”我突然因为好奇,而问了这个不太重要的问题。“另一个作为伙伴的继承人,是谁呢?”

  “世史夫、槌矢、舞,然后又是舞,最后是你Q太郎。”

  这么说来,被指名为友理小姐伙伴的是我罗!但是,在命运里这已算是完全被抛弃的组合了,是完全无效的关系了。这的的确确地象征著我现在的心境……但现在却不是能沉浸于感伤之际。

  原来如此。在决定继承人这种重要抉择上时,外公使用的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幼稚方法。应该是在上上一轮吧?我回忆起在餐厅偷听到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的对话。阿姨大大叹息说,那种方法不用也罢。居子太太为了劝慰阿姨,也说了返老还童之类的话,而那时友理小姐正好进来,两人的对话也因而中断。总之,她们是在批评外公的决定方法过于孩子气。胡留乃阿姨说,看似赌博,却又无法称为赌博。这句话的意义我现在再清楚不过了。

  “这样我明白了。不过,我们每个人都被分配到一个颜色,而且一直都是固定的不是吗?以我来说,颜色是红色,这从来没改变过吧!若是如此,为何每个人在新年会的时候还得再—一穿上跟自己所属颜色相同的运动服?”

  “那是因为……”阿姨脸上的微笑消失,呼吸困难似地摇头。“他变得认不出孙子们的脸了啊,渐渐无法区别了。不只是这样,连记忆力也变得很奇怪。所以就算要折纸,要确定穿著这个颜色运动服的人是谁,每次也都得见到本人才能够知道,一然就不会有印象。”

  “这样,难不成……”虽然觉得讨厌,但我还是想起富士高哥哥所说的外公将他和世史夫哥哥搞错了。“这是指爷爷变痴呆了吗?”

  “当然,”不知为何,阿姨的声音像是生气般地粗暴了起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这么严重吗?”

  “平常是还好,并不是常常出现症状。所以大半的人都不会注意到。”

  “只有阿姨知道吗?”

  “居子太太当然也知道,就是这样她才可以那样子和我讨论。”

  “因此我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对,可以的话就别说出去。虽说总有一天,症状会严重到无法隐瞒的程度。但若是在这个时期被揭穿,我认为还是不太妙。至少在写好遗嘱之前都要隐瞒著。否则,就白白给姊姊和叶流名引起骚动的机会了。或许会说什么痴呆老人的决定无效。要是事态演变成那样,就只会混乱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我明白了。如果是那样,我会保持沉默的。”

  “真的很感谢。”

  “只是作为交换条件呢,”在大家面前要捏造什么一连串的假话,在下楼到达厨房之前,我还是一筹莫展。但眼前这时就有好借口了,我暗中称快。“我有个请求。”

  “什么?”

  “今天一整天,或者严格说,在傍晚以前,可以在客厅继续开新年会吗?当然要全员出席。”

  “那当然没有问题。”那么喜欢开宴会吗?阿姨暗地里露出的表情,似乎是想起我还未成年,她翻了翻白眼。“反正今天你们在回去以前,也没有什么预定计画。不过……’

  “那就拜托您了,就这么说走了哟!请务必召集全部的人。槌矢先生、友理小姐、居子太太,当然爷爷也要。”

  “可别让爷爷喝太多了。”阿姨皱了皱眉。“他的身体本来就出现很多问题了,只是Q太郎不知道而已。”

  “是爷爷昏倒了数分钟,还失去意识这件事吗?十分担心的阿姨,还曾拜托爷爷去脑神经外科就医。”

  “你连这种事都知道啊?你的情报到底是跟谁买来的?”

  “当然是从爷爷那里知道的呀!”我急忙打断因为起了疑心,语气愈来愈激昂的阿姨。“当然,没有必要强迫爷爷喝酒。只是,务必要让爷爷跟我坐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也是到傍晚为止。”

  “我知道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答应你。临时需要的料理,我也会拜托居子太太准备。”

  “请不要跟大家说是我的主意,就说是阿姨的提议。”

  ‘“好的、好的,我会遵照你的吩咐。”

  “真的非常感谢您,要是能在中午以前开始,那就太感激了。”

  “那我马上去准备。”

  “对了,阿姨。”我忽然想到要趁此机会,把能确认的事情确认一下。“河添昭太这个人您认识吗?或者是钓井真由?”

  “河添?我不认识。我想我没有认识这名字的人,记忆里也没有钓井这个人。他们是谁啊?”

  “没什么。”她看来并未说谎。爸爸与钟之江姨丈之所以遭到陷害,应该只是外公的个人行为,与胡留乃阿姨完全无关。

  “没什么。”

  胡留乃阿姨回到本馆去,我许久才感到放下重担的解放感。已经没问题了,这样一来,杀人事件就不可能发生了。全部的人都集合在客厅里,我也不著痕迹地监视著众人的行动,外公就不可能遭到杀害。之前我提过,最后一轮的前一轮,也就是第八轮,一定要作吴试之用,因此第七轮是可以尝试新方法的最后机会。在这最后的机会,我总算能够确定具有决定性的阻止方式了,这方式还意外得到胡留乃阿姨的协助。

  对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来到本馆会客室,拿走用来装饰,插满了蝴蝶兰的花瓶,不厌其烦地再三确认无人见到后,再将花瓶拿到主屋。我甚至神经质地担心起窗外可能有人看见。最后,我终于顺利地将花瓶藏到杂物间。如此一来,凶器也预先处理好了,已经犯不著担心它。我的内心毫无怀疑地深信著,不论再发生怎样难以预料的事,外公也绝对不可能被杀。

  或许是太安心而导致亢奋,我竟然无法静下心来。于是,我决定提早到客厅等著。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当然,隔扇、拉门以及玻璃门的玻璃,都完全没破,连挂轴也是完好无缺。我虽然相当清楚时空“重设”的情况,但在亲眼见到一切安好之后,也不自觉地笑容满面。现场真是“复原”得十分完美。

  不久,居子太太现身了,她开始准备起料理,我满心欢喜地自动说要帮忙。或许是因为胡留乃阿姨的指示,友理小姐也出现帮忙,不久胡留乃阿姨也来了。性急的人,也就是想要从早上就喝酒的一伙人,也纷纷露脸。世史夫哥哥、瑠奈姊姊、富士高哥哥、舞姊姊、叶流名阿姨、妈妈与槌矢先生一起出现,接下来只差外公就全部到齐了。

  但是最关键的外公却迟迟没有现身。槌矢先生到二楼去请外公,却马上回来。“没有在房里,有谁知道他在哪里吗?”他说。

  就时间而言,即使外公已经到主屋去了,也是很正常的。瞥了一眼时钟的我,在下了如此判断之后,便站起身来。我对大家说,方才好像看到外公往主屋的方向去了,所以去看一下。当然,我没让包括槌矢先生在内的任何人,与我一同前去寻找外公。以到目前为止的经验来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代理’犯人,一个不留神,让谁和外公待在一起的话,无疑地便制造了让他犯下杀人罪行的机会,这么做就愚蠢到了极点,于是我决定独自前去。好不容易走到这种地步了,为了摘取最后的甜美果实,我希望不要再度发生事件了。

  我通过走廊,进入主屋,在穿过厨房,正要爬上楼梯时,忽然吓了一跳,脚步不禁停了下来。有个人从地板往上瞪视著我。

  是外公。他两脚挂在楼梯上,仰天倒在地板上,头部朝著厨房方向,双手举过头呈现万岁的姿势,披散开的白发染上腥红,朝上瞪视的眼球变得白色混浊。

  我当场一屁股坐倒在地,若有任何人在此时看到我的表情,就会觉得我发疯了吧!这的的确确是个恶梦。虽然感到怅然若失,我还是提起外公的手腕,却忘了要量脉搏。这样的自己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毫无疑问地,外公死了。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11、对杀人事件的最后挣扎

  我不得不认为,或许自己根本就是受到诅咒。在前一轮所使用的策略,应该已是万无一失,即使说毫无破绽也不为过,外公不可能死亡——除了那件被我忽略的事。

  只有一件事我忽略了,那就是瑠奈姊姊的耳环。若是早上下楼到厨房去的时候,把它捡起来就好了。如果我没有连这点小事都偷懒,外公就不至于死掉。对!外公这次根本没被任何人杀害。他是为了偷喝酒,才会到阁楼去,却在爬上楼梯的时候,踩到了那个现在已扁成一团的印章形状耳环,因而失足跌落。楼梯的坡度过陡,也是意外发生的原因。外公因位小心滑倒,头部猛烈撞击到阶面,就这么轻易地死了,简直像是在开玩笑。虽然“时程”可因为“重设”而重新来过,而将这个意外彻底消除;但若无法消除,就真的成了让人欲哭无泪的过失了。

  可恶!真是的!在我心有不甘地咬牙切齿时,一月二日再度“重设”,进入了第八轮。到了凌晨三点,我甚至没有掐大腿驱走睡意的动作,就直接从被窝里跃身而起。我对于自己的愚蠢,已经感到十分气愤,立即到楼梯上拾起耳环。为了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物体,让前一轮几近完美的对策完全徒劳无功。一想到这,现其说心有不甘,我倒还比较想放声大笑。

  好了,终于进入第八轮。先前曾经提过,在最后一轮前的这一轮,要作吴试用。因为,一旦进入最后一轮,就无法重新再开始了,因而必须将全部的程序约略排练一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轮算是一种彩排。已没闲工夫进行新的策略,为了在最后一轮毫无误差,这一轮非得确实地演练一遍才行。

  到目前为止,就我的判断,最能确实阻止外公被杀的策略,其实就是陪著外公喝酒。因为,将包含外公在内的全体关系人,全都集中到客厅,也就是说,前一轮所尝试的策略,难以证明修改后是否仍具可行性。确实,似乎只有瑠奈姊姊的耳环这部分出了差错。我也认为,只要拾起那个耳环,在这一轮使用相同的策略,一样能顺利达成目的。在拾起耳环后,策略便会是完美的,但既然未曾真正尝试过,骤然采取这个方法也并非上策。即使是现在的我,虽也认为这个方法的确完美。不过,在客厅宴会达到高潮时,也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尝试要杀人的“犯人”,并不见得绝对不会出现。因此,为了确保犯人绝对不会出现,这一轮只能以保守的方式,老老实实地排演了。

  这样是否太谨慎了?但我认为,慎重其事也有必要性。只要我陪外公一起喝酒,就能保证绝对没问题,那这样不就没有演练的必要了吗?不如在这一轮尝试别的策略,只要在最后一轮使出最后手段即可。那种在喝得烂醉之后吐得乱七八糟的痛苦回忆,不就不必再重来一次了?

  其实,我并非没这么想过,也感到自己似乎太谨慎了,但我的个性就是如此,实在无法改变。长年遭受“黑洞”摆布的结果,已经让我豁达地认为,在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必然,所谓的命运便是如此。不!应该说,命运本身正是不确定性的典型代表。“一切都是命运的缘故,因而无法避免”的说法,乍听之下难以否定。但是,在反覆现象中,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就分支成数种可能性,对已经习惯这种事的我而言,那句话可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我能通过海圣学园的人学考试,并非是我的命运。即使没能考上,也是取决于我的意志。没错,在黑洞中,我就是能够改变命运的游戏主角。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害怕。

  到目前为止,我都是因为自身心情的浮动,而相当程度地改变了命运。将与原本那一轮截然不同的某种事实,作为那一天的“决定版”,而成为最终发生的事实。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家常便饭。那种任性的、只能称之为暴行的行为,我都能满不在乎地让它发生。这是因为,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只是个平凡的人。即使我时常些微地改变命运,也没什么大不了,因此就无须挂怀。但攸关别人生死的“修正”或“变更”,这倒是头一遭。我无法毫不在意地放任不管。

  虽然掉入黑洞时,在加入许多的变化之后,最后才决定让“决定版”和“第一轮”相同的经验并非未曾有过。不过,那通常是与日常琐事有关,我才会心无挂碍地去做。并非必须完全“从某事开始,以某事结束”,而与第一轮一模一样,等同回到了原点。以前,我只要大致上回到原点,总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好”而马马虎虎地进行“复原”的工作,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有这次不能如此,连细微的部分,也得完美地按著第一轮来进行。要是不这么做,就无法阻止外公被杀害了。换句话说,不是单纯地陪著外公喝酒,事情就可以解决。从我起床的时间开始、到用餐的时机、与外公的对话,都必须与第一轮完全相同。否则,极有可能再度产生微妙的失序。使得外公被杀害的决定性行为,以及时程的微妙失序两者,我无法断言两者是否绝对没有关联。正因如此,演练是必要的。

  但我又察觉到,这如此便意味著,我有可能犯下意料之外的错误。仔细回忆起来,在第一轮的“时程”中,我并未到楼梯去拾起耳环。在“重设”之后的凌晨三点,如果仔细思考,但由于前一轮失败的悔恨和气愤,我在凌晨三点一醒来,就立刻去取回耳环了。当时的我,尚未有不能做这件事的自觉。为了要和第一轮采取相同的行动,我必须再度睡回笼觉,因此,注意到这个错误,也已经是在回到被窝之后了。

  虽然觉得很糟糕,但毕竟太迟了,真是个突如其来的过错。人只要一失败,脑压就会升高,因而重复失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祈祷这个出现不一致的地方,对于整体程序来说微不足道,并且继续进行演练。

  超过早上八点后,我下楼来到厨房。外公与胡留乃阿姨及居子太太,一如往常地谈论著折纸的事,我忍着听到最后。之后,又为了再度睡回笼觉,而回到阁楼。在“时程”中,我应该要睡著才对,但由于太在意之后的发展结果,怎么样也睡不奢。我苦闷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刻,才动身前往本馆。

  穿过走廊时,突然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有股不安让我胸口感到烦闷。但直到进入餐厅为止,我完全想不出来,到底有哪里不同。

  餐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独自走近餐桌——直到这里,应该都与“时程”相同吧?我如此疑惑著。我实在是想不到,到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正要把冷掉的饭送进口中时——

  友理小姐……对了!我把饭粒喷到餐桌上,开始着急起来。在第一轮的“时程”里,不是会在走廊上遇见友理小姐吗?之后,我曾对她开玩笑说著“要是你被选为继承人,就请和我结婚,这样一来就不会遭到妈妈的怨恨了”等等,结果似乎造成了她的困扰,那一段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没在走廊上碰见友理小姐呢?

  错过时机了吧……霎时,从脸部开始,我身上的血色像尼加拉大瀑布般涮地消失。我以为自己在与第一轮差不多的时间抵达本馆,不过,只有大致相同是不行的,稍稍过早或过晚,都可能会错过与她相遇的时间。结果,途中我没有遇到任何人,便直接到了餐厅。

  怎、怎么办!捡了不该捡的耳环之后,再度发生失误。虽说这次还只是第八轮,但如果连最后一轮也失败,甚至导致无法挽救的后果……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果然,演练绝对有它的必要性,即使会被毁谤为算尽心机也得演练。

  “哟!这不是Q太郎吗?”外公终于单独来到餐厅。这样很好,虽说这样很好,但……

  “正好,吃饱之后陪我一下。你看!”

  奇、奇怪!外公很快拿出一升装的清酒后,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也陷入真正的恐慌状态……台词不一样,与外公应该对我说的话完全不同。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外公我独自在餐厅的我喝酒,这件事本身没问题,基本程序并未出错。不过,直到现在,一堆该说的话外公都没说出口,两人便直接前往主屋。这是因果运作的缘故,由于“时程”的微妙失序,再度形成了复杂的因果循环。

  不只是这样,还出现了令人惊讶的情况。外公与我通过走廊时,有人从背后喊住我们。转身一看,原来是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

  “嗯,爷爷。”瑠奈姊姊目送秋波地望著外公,难不成……“您有空吗?我们有话想跟您说。”

  “喔!刚好。”外公豪爽地笑著,手上挥动著那只清酒酒瓶。“你们也一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事态不断地偏离“时程”原本应有的样貌。这种惨状真让我想嚎陶大哭。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前来找外公讨论要事,这的确合乎时程。不久前,两人才在别馆里打情骂俏,顺便谈论起以结婚的方式共同继承渊上家的计画,也认为如此一来,一切都能圆满解决,这也是确实会发生的事。然而,我明明就在一旁,他们为何没有回避我?为何没决定日后另找机会?这样下去,一起和外公喝酒的就不仅仅只有外公和我,而是变成了四个人。按照时程,不该是这样子的!

  “然后呢?”在阁楼里,外公盘腿坐在随意铺著的棉被上,第一时间就拿出杯子,开始倒起酒来。对我们三人劝酒,也只是个形式,整瓶酒几乎都是他自己喝掉的。“你们说有事要谈,是什么事?”

  “啊,那个,其实,”离开别馆时,瑠奈姊姊意气风发,态度十分积极,但真到了外公面前,却又畏畏缩缩的。富士高哥哥在手被瑠奈姊姊顶了一下之后,开口说话:“我想和瑠奈结婚。”

  “噢?”原本以为外公会勃然大怒,但他却意外地露出笑容。“哦、哦,然后呢?”

  “所以,也就是说,嗯,不知道爷爷是不是准许这门婚事?”

  “对你们来说,我准不准并不重要吧!如果你们两个人彼此相爱,由你们决定不就好了?对吧?”

  “其实不只是这样。嗯……也就是说,等我们结婚之后,能让我们两人继承渊上家吗?”

  “噢……”本来以为外公会大声斥责,出乎意料地,他反而意味深长地探出身子。他的心情真会如此平静?或者其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想什么,说清楚一点。”

  “好的。我们认为,如果我和瑠奈能一起继承渊上家,那是最圆满的情况。这样一来,相互仇视的家母与叶流名阿姨,都能不起争执而解决事情。以前关系一向疏远的渊上家、大庭家与钟之江家,也能以这件事作为契机,让彼此团结一致。所有的事都能圆满解决,甚至可以用一石三马来形容。”

  “我想问你。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外公喝光杯子里的酒,望著瑠奈姊姊吃吃地笑。“怎样?嗯,世史夫,不,瑠奈你说说看!”

  “嗯,爷爷,我是富士高,不是世史夫。”

  “喔、喔,对对,你是蓝色的。对对,然后呢?”

  “关系到了什么程度,这……”瑠奈姊姊害羞得面色通红,那是陷入热恋的表情。她现在的模样,与在上上轮的大混战里那个朝着富士高哥哥扔坐垫、宛如修罗夜叉般的女性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偶尔会到他的公寓去帮忙打扫、洗衣,还有做菜。”

  “喔,这样子啊!很好啊,这样子不是很好吗?很好、很好。”外公究竟是心情不错,或者只是单纯喝醉了?“哎呀,对了、对了。其实我也偷偷期盼有人来对我说这种事呢。是世史夫和瑠奈啊!啊,太好了。”

  “我说过了我是富士高。”

  “我只对你们说喔,其实啊……”像是没听见哥哥的声音似地,外公自顾自地继续他的话题。“关于继承家业的候选人,其实我打算男女各指定一个。要是日后那两人能结婚,那就真的太好了——我是这么想的。举例来说,男的这边选了槌矢,这样一来,瑠奈或是舞要是能与那家伙结婚就好了。如此一来,我还可以勉强算是留下了自己的血脉。女的如果是友理,就与富士高或世史夫结婚罗!”

  “可是,”我不假思索地插嘴。“要是槌矢先生与友理小姐同时被选中,那您打算怎么办?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不知具体选法的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似乎想表达“你这小子在说些什么啊,爷爷自有分寸吧”?但外公完全不在意他们,而是把脸转向我,“你说黑色与黑色啊!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要是真变成那样,也要等到那时候再说吧!以我个人来说,我绝对希望能留下自己的血脉,但我也不打算拘泥在这一点上面。如果自己绝子绝孙,那也没有关系,一切都是命运安排。”

  “命运?”现在的我无法承受这个辞汇产生的影响。“怎么可以?这样不就是赌博了吗?”

  “也算是吧!这间水涨船高的EDGE- UP公司,也是靠著赌博大赢得来的。”外公果然已经烂醉如泥了。我说话的口气像是已晓得选出候选人的方法,但外公却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这样的话,它的未来也交给赌博去决定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沉默笼罩了片刻。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同时摆出有话想问的表情,望了望外公之后,又瞥了我一眼,却什么话都没问出口。而对外公以纸鹤作为决定抽选方式的做法,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但是,我也并非什么事都无所谓,心里总会有些遗憾。我曾经想过,如果可以,是不是有什么方式能让加实寿与叶流名两人言归于好,一口气解决所有的事。不过,要是由我主动提出和解方式,那又让我觉得郁闷。因此我才考虑,有没有方法让加实寿或叶流名任一方的孩子、或是两方的孩子,能心无芥蒂地愿意继承。那时,心里也曾有让胡留乃的养子继承家业的想法。虽然心里希望由加实寿或叶流名的孩子继承,但老实地将继承候选人的范围都集中在自己孙子身上的话,就一点也不有趣了。而且也失去了由赌博来决定的意义。正因体内赌博的血液沸腾起来,我才特地将槌矢和友理两个外人也加进候选人之中。正如Q太郎所说,有可能被指名的两人,都是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这种组合的可能性也不低。不过,要是真的变成那样,就到时再说吧!就像当初想不开,要带著胡留乃一起自杀前,却买了中大奖的马券一样,我一直相信自己的运气。”外公以惊人的气势,一口气干掉杯子里的酒。“对自己而言,这个赌注一定会带来最好的结果。我可是超乎大家的期待,相信著,无关胜负所产生出来的结果会是最好的结果。”

  外公是喝醉了吗?还是出现老人痴呆的症状?他似乎认定,不只是我,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全都知道了以纸鹤选出继承人的方法,因此才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虽然如此,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两人也没提出任何问题打断外公说话。

  “如果像你们两人,不但彼此有著结婚的意愿,同时也有继承渊上家的意愿,那就没必要特地赌博了。刚刚也说过了,我也期待有人主动对我提出这种事。如果瑠奈和世史夫有这样子的意愿,那遗书的内容就改成将你们两人过继给胡留乃当养子吧!”

  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放声尖叫了一阵。与其说他们因为心想事成而欢欣鼓舞,倒不如说事情太顺利,而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正诉说着这样的想法。

  我也跟著放声大叫。这与先前的情况不一样,如此一来,事态岂不完全不同?不过,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根本不至于杀了外公啊?这不就是我理想中描绘的圆满画面吗?可是,在讨论继承人的相关问题时,他们三人并未发生冲突……或者说,由于多了我这个第三者在场,事情因而出现转变,与原本的情况不再相同,而朝著更稳健的方向,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

  在我心绪紊乱时,听见了鼾声似的奇特声响,不过又立刻停止了。在察觉那是外公发出来的声音时,他已经应声倒落。在那一瞬间,我根本看不清外公脸上的表情。

  外公倒卧在地,像是要搂住某个人却失败了,他的左手压在胸口底下,右手揪著榻榻米。虽然知道外公倒在那里,我却浑身动弹不得。

  在场的三人,瑠奈姊姊、富士高哥哥,当然还有我,没人发出声音。但最先恢复镇静,伸手触摸外公的手腕、以及测量脉搏的人是我这已经是重复好几次的事了,还不习惯的话才奇怪。

  然后,和前几轮的情形相同,外公死了。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12、死神不再降临

  “这样不就完蛋了?”对于从惊愕虚脱的状态中回神,正慌张地打算去通知其他人的富士高哥哥与我,瑠奈姊姊分外冷静地制止了我们。“一定得先做些什么才行。”

  “要做什么?”富士高哥哥的声音里带著怒气,似乎有意责怪情人在外公尸体面前,竟然还能如此冷静。“你说是要做什么啊?”

  “这种事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相较于现场男性们的情绪不稳,瑠奈姊姊反而显得十分冷静。模样宛如训诫幼稚园儿童的保姆般,开始谆谆教诲起。“爷爷死了。”

  “这种事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富士高哥哥重复她说的话。“所以才要赶快叫救护车啊!”

  “你在说些什么蠢话!亏你还是个科学工作者。人都已经死了,事到如今,叫救护车来也没用吧!”

  “可是,不过,你……”对于瑠奈姊姊冷静的指摘与嘲笑,富士高哥哥觉得非常不满。“那你倒是说该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放著不管?”

  “所以我才说不能这样放著不管啊,在通知大家之前,一定得先做些什么才行。”

  “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爷爷已经死了,死因可能是心脏衰竭之类的。虽然不清楚详细死因,总之是摔死。这个事实对我们的意义与影响,你真的不明白吗?”

  “造成什么影响?少了一个亲戚啊!”

  “拜托,还有别的啦!”仿佛心想着自己真的要挑这么迟钝的人当丈夫吗?瑠奈姊姊后悔似地抱着头。“不是还有继承问题吗?EDGE-UP集团接班人的问题!如果爷爷死了,公司会变成怎样?”

  “当然是由胡留乃阿姨继承啊!”

  “胡留乃阿姨之后呢?”

  “那当然是刚刚说的,我们两个结……啊!”富士高哥哥终于了解她想表达什么,正要站起来的他,整个人跌坐在地,惊愕过度的虚脱模样,与前一刻外公摔死的情况相同。“对、对啊!刚刚只是口头约定……什么证据都没有。没、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是啊!好不容易才得到爷爷的同意,结果,却因为他突然暴毙,等于完全无效了,完全无效……”

  “那,那么……”似乎是打击过大,麻痹了富士高哥哥的思考能力,他脸上出现了不知所措的哭丧神情。这也表示,如果不仰赖瑠奈姊姊的判断,凭他自己的力量,大概什么事都做不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到底该怎么办?”

  “不是只有口说无凭而已,还有一个麻烦的问题。”瑠奈姊姊委婉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表达富士高哥哥竟是如此无法仰仗的人。“你仔细思考一下,爷爷死了,代表什么意思?代表没办法再写新的遗嘱了吧!”

  “是啊,死人的手不会动嘛!”

  “而且不只是这样……”她不耐烦地拍著哥哥的手臂。“外公还没写下今年的遗嘱。原本是该在新年会后写的,却因为迟迟无法决定选谁当继承人,所以还没动手写。这不就表示,在现存的所有遗嘱中最晚写的那一份,才具有法律效力?”

  “最晚写的……也就是去年的?”

  “没错。在外公写好新的遗嘱之前,旧的那份应该不会作废。既然爷爷死了,如果也没有新的遗嘱,那只剩去年的遗嘱有效。”

  “这,这么说来,也,也就是说……”

  “是啊,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在去年的遗嘱里,是谁被外公指名为继承人?”

  啊!我差点发出声音。现在不是嘲笑富士高哥哥的时候。倘若瑠奈姊姊没点出这件事,我也完全没想到它的重要性。

  “友理小姐……?”

  “是啊,友理,那女人。”瑠奈姊姊那副憎恶的口吻,让我不自觉想把耳朵塞住。若是让瑠奈姊姊知道我也被指名与友理小姐一起成为继承人,她又会怎么样?搞不好会揍我一顿。“那个女人会继承所有财产。EDGE-UP的经营权、渊上家的财产,一点也不剩。全都是那个女人的!一个和爷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夺走了所有的东西,我们却一毛钱也得不到。”

  “可、可是,”富士高哥哥弄清楚状况后,思考能力总算恢复了。“这也没办法不是吗?都变成这样了。”如先前外公所说的,与成了继承人的友理小姐结婚之后,便成了渊上家的女婿,如此一来,至少自己也会分得一杯羹。说不定大哥正如此计画,然后立刻抛弃瑠奈姊姊。“……也只能顺其自然啦!”

  “一句顺其自然就算了?”瑠奈姊姊并非没察觉富士高哥哥暗自筹画的阴谋,她露出了想将他生吞活剥的神情。“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打算做什么?什么事都做不了吧!我能够做什么?难道你是要我想办法让爷爷复活?”

  “有办法让那女人丧失继承权吧!”

  “你说什么?”

  “如果那女人成了凶手,自然就失去了遗产继承权。如此一来,依民法相关的继承权规定,我们这些血亲就能分配到遗产。对吧?所以才叫你准备,好让那女人成为犯人啊!”

  “可、可是。你,你说让她成为犯人。这种事要怎么做?你倒是说说着,要怎样才能让她成为犯人,该怎么做啊?”

  “备齐必要的道具啊!首先是尸体。倒在那里的。”眼看著外公的尸体就像快被踢飞的路边石头,遭到草率处理。“然后,只要在这里准备好凶器就成了。”

  “凶、凶器。你……”

  “只要让爷爷的头部看起来像是被某种物体重击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就能弄成他杀事件了。”

  “你是白痴吗?”气势被压制住的富士高哥哥,总算高姿态地开始反击。“你太小看日本警察了吧!在这世上,有所谓的科学侦查,日本有法医验尸的制度。不,等等,在安规这里好像没有。”虽然我认为现在讨论的话题其实不是那么重要,但哥哥却煞有其事地指正,大概是他体内的科学工作者之血沸腾了吧!“不过,这里有医学大学。我告诉你,只要法医解剖之后,究竟是病死或者他杀,相验一次就知道了。只要一次喔,伪装是没用的。你连这种事都不懂吗?”

  “不懂的是你吧!死因根本不重要。”气势凌人的瑠奈姊姊,瞪了大哥一眼,将他的话当成屁一样地反驳回去。

  “即使在解剖之后,发现死因是心脏衰竭也无所谓。只要有被物体重击的痕迹,警察就必须进行调查不是吗?即使重击不是直接死因,那也会变成伤害事件。运气好的话,或许会认定是受到重击而导致心脏衰竭,而变成了伤害致死罪。如果运气不好,说不定会以杀人未遂罪起诉。总之,若能证明她有加害爷爷的意思,就不能继承遗产了。这样一来,不就达成剥夺那女人继承权的目的了吗?这不是很简单吗?”

  “可是,凶器……”富士高哥哥逐渐被说服了,连反驳也显得敷衍了事。“凶器要怎么办?用那个酒瓶吗?”他从外公的下颚下方,取出了那支空的清酒酒瓶。

  “笨蛋!用那东西没办法嫁祸给那女人吧!”

  “那要用什么?”

  “当然是能联想到那女人的东西,应该是放在会客室吧。”

  “会客室?”

  “插有蝴蝶兰的花瓶。”

  “喂……等等,那不是胡留乃阿姨的东西吗?”

  “是啊,不过是那女人送给阿姨的礼物吧!”

  “不过,那个插着蝴蝶兰的花瓶,真的会让人直接联想到友理小姐吗?我认为,应该会先联想到阿姨吧!”

  “你真的很迟钝!仔细想想,花瓶上的指纹是谁的?”在大哥发出诧异的惊呼后,瑠奈姊姊嘴边挂著性虐待狂似的冷笑,冷言冷语地嘲讽他。“对啊,只有那女人,只有那女人的指纹。阿姨没将它拿进自己的房里。那女人送完礼之后,亲手把它摆在会客室里。只要我们不在花瓶上沾到指纹,把花瓶拿到这里就可以了。”

  “怎样才能不沾到指纹?”

  “或者……”瑠奈姊姊以要大哥自己思考似的口吻,尖声说道:“拿来之后把自己的指纹擦掉也可以。总之就是如此,知道了吗?知道的话就立刻去把花瓶拿来这里。”

  总之,除了舞姊姊以外,“历任犯人”的思路都与瑠奈姊姊相同,并且也进行相同的伪装。总算亲眼见到接近真相的情况了,这让我感觉十分疲累。外公的死根本不是杀人事件……看样子,这就是结论。

  如果仔细思考,到目前为止,外公的尸体并未由法医进行解剖。每次呈现在眼前的,总会被认定成他杀。在透过科学办案使案情明朗之前,也就是在还没推算出死亡时间、死因为何之前,外公每每因为时空“重设”而“复活”了。

  当然,我也不知道外公的真正死因,但大概是脑溢血。酒是主要原因,饮酒过量缩短了外公的性命,我也只能这么想了。在第一轮中我与外公一起喝酒,他那时明明就没死,为何从第二轮开始外公却死了?如此说来,问题就出在喝酒的量了。在第一轮里,我也喝了不少酒,虽然无法严谨地确认,但我想,外公大概喝了半升的酒。在医学上,究竟要喝多少才会致死,我当然不清楚,总之……如果他只喝了一半,应该不至于会死。不过若是独自喝完一升的酒,身子就会挺不住。如今我也只能作此解释了。

  因为我没陪外公喝酒,所以他死了。这个前提大致上正确。只是,这么一来,外公的死就不是杀人事件导致的,而是因为独自喝酒,饮酒过量而死。

  外公并非因杀人事件而死,但发现者却毫无例外地出现。所以,势态才会变得如此复杂。理由自然在于——倘若外公在这个时点(也就是还没写下新遗嘱的时点),就这样死去的话,去年的遗嘱便会正式生效,友理小姐也会因此成为EDGE-UP的继承人。EDGE-UP的经营权以及渊上家的财产全都会被外人夺走,身为亲人的自己,到头来什么也没拿到——“犯人”们便是害怕会演变成这种结果。

  在第二轮,也就是外公的尸体最初被发现时。我回想起,当叶流名阿姨正要靠向外公身分时,瑠奈姊姊以惊人的气势叫住她,说是警察到来之前不能动手触碰现场的东西。那时我觉得,“犯人”那种坚持保存现场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理解。但如今想来,这不过是他们想把外公的意外摔死塑造成“杀人事件”罢了。若是别人一不留神地碰到了花瓶,那不就糟蹋了友理小姐沾在上面的指纹?我猜,他们多半是这么思考的。

  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这对恋人,以及随后的世史夫哥哥、妈妈,接著是槌矢先生,全都抱著同样的企图,欲将外公的死伪装成杀人事件或伤害事件,然后嫁祸给友理小姐,进而剥夺她的继承权。“犯人”们的共通点,便是局限在从瑠奈姊姊那里知道外公尚未写下遗嘱的那些人里。

  只有舞姊姊例外,她并未嫁祸给友理小姐,而是嫁祸给瑠奈姊姊。从现场遗留了瑠奈姊姊的耳环,便能发现这个事实。这是为了对夺走心爱男人的妹妹进行复仇。或者,虽然这种想像令人讨厌,但以舞姊姊当时的状况来看,或许在那一轮真是一起杀人事件。失恋的打击,让她当时处于精神不正常的状态。说不定外公对情绪不稳的舞姊姊,说出了刺激她自卑感的无心言语——这个我以前曾在脑袋里模糊描绘的假设,或许意外猜中了。舞姊姊冲动地犯下罪行,在惊慌之下,利用偶然拿到的妹妹的耳环——当然,这全都已经“重设”过,已被封印至历史洪流里,现在也无关紧要了。

  瑠奈姊姊对不论怎么催促都无动于衷的哥哥,急得发起脾气,正准备去拿花瓶时,我叫住她。纵使时空会“重设”,但若是亲眼见到外公的尸体在面前被毁损,我也会于心难安。“听起来真是妙计。不过,姊姊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我对警察说出真相,你打算怎么办?”

  “小Q真是的,你……”瑠奈姊姊终于意识到我也在场,看她那副狼狈不安的样子,看来,她心思的缜密程度也不过尔尔。“难道你不帮我们吗?你不会这么想吧?不会吧?咦!”

  “我当然不会帮你们啊,我又没有帮你们的义是。”

  “义、义务……当然有啊!”大概是慌张起来了吧,瑠奈姊姊抓住我胸前的衣服,不停地摇晃我的身体。“这可不是别人家的事,你知道吗?啊?小Q!如果财产全给那个女人,我们就连一毛都拿不到罗!小Q应该也会因此感到困扰吧!是这样子吧?小Q也会觉得很困扰喔!”

  “没办法啊,结果都已经这样了。”我斜眼望著哥哥,模仿他先前的说词。“以后可以别叫友理小姐‘那个女人’吗?”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回事啊,小Q!”为了哀求而靠近的瑠奈姊姊,杏眼圆睁地叫嚷了起来,她张大了嘴,两个眼珠里浮现血丝。“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和那个女人是同一个阵营的吗?你是那个女人的伙伴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说啊,你打算怎么样?快点给我说清楚啊!”

  “真没办法。”她的态度盛气凌人,让我无法蒙混过去,我只好不得已说了出口:“因为我喜欢友理小姐。”

  “咦?”

  “如果非要我选边站,我只能选择背叛亲兄弟了。”

  “啊,是……这样。是这样子的啊……”瑠奈姊姊宛如灵魂出窍似地,忽然从我的胸前松手。她呆若木鸡的表情,如自言自语般嘟娥著说:“是、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小Q喜欢她啊!是这个样子啊!那么,也没办法了,爱是能胜过一切的。”

  “喂,瑠奈。”瑠奈姊姊宛如对著玛莉亚像祈祷的修女船,兀自出了神,哥哥不安地探头看她。“不会吧……Q太郎的嘴还是塞得住的。你别想一些有的没有的……”

  “你将我当成什么啦?”瑠奈姊姊一改郁闷的表情,眼睛向上吊起。“我是粗暴地抡著斧头,挥著电锯的冷血杀人魔吗?别开玩笑了!刚刚说的事全都忘了吧!我似乎有点鬼迷心窍了,才会说出那么恐怖的事,真抱歉。”瑠奈姊姊忽然搂住我,像是要将我的运动服当成毛巾擦拭般,以脸磨蹭著我的脸。“忘了吧!请你忘了,我无意那么做,我真的不是那么无情的女人。真的,请相信我。拜托啦!”

  “你……”连富士高哥哥也不禁瞠目结舌。“你在我面前做了些什么事啊?”

  “但是,被小Q讨厌的话,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没想过会被我讨厌吗?”

  像是忘了俯卧在面前的外公尸体,他们暂时陷入痴呆而又亢奋的状态。也可能是害怕得不想去通知众人外公的死讯,因此想要尽量拖延。不但如此,就连外公的死、之后等待著的未来,以及自己什么都没得到的绝望等等,都想尽其所能地往后拖延。总之,我们并未进行混淆视听的布置与伪装,便对众人宣布了外公的死讯,这第八轮并未发生“杀人事件”,但外公死去的事实,却是毫无改变。

  “都已经苦口婆心劝了,却还是躲起来喝酒。”胡留乃阿姨在知道外公的死因后,如此感叹著。“如果乖乖听别人的忠告就好了,那就可以再活久一点。”

  如此说来,只要别让外公喝酒就可以了。当然,外公年事已高,不知道会剩下多长的寿命,不过,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挑在过年时节摔死。况且遗嘱尚未完全处理好,后续似乎会变得非常麻烦。若是EDGE-UP的未来,被硬谁在友理小姐与我——偏偏是两个最没干劲的人身上,我们也会感到十分困扰。

  渊上家因为外公突如其来的死亡,引起了一阵大骚动。过了午夜零时之后,一月二日再度“重设”,我在被窝里苏醒过来。总算是最后一轮了,这是时空黑洞第一次让我感到如此漫长。

  早上八点一到,我从阁楼房走下楼。在下楼途中捡起耳环后,我走到厨房。我听见了外公精神奕奕的说话声,他对著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说著没有红色色纸等,对话与以前依然相同。

  “外公,不好意思……”虽然他们仍在交谈,我还是插嘴说了话。“我有事想说。”外公忘记我睡在主屋,所以感到十分惊讶,他望著也愣住了的胡留乃阿姨与居子太太。“也想对阿姨和居子太太说。”

  “一大早的,什么事啊?”外公将头探过来,仔细端详我的脸。“Q太郎啊,还好吧?你昨天好像喝了很多。”

  “我要说的事,刚好与喝酒有关。”被饮酒过量而死的人担心起我饮酒过量,这种感觉还真是复杂。“爷爷,我知道这么说很突然,但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请求。”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那就是,可以请您戒掉喝酒的习惯吗?”

  “你、你在说什么。”是顾虑著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的耳朵吧,外公难得地弯下腰向前探身。“说什么叫我戒掉。我呢,原本……嗯,我本来就没在喝啦!没喝,我很珍惜自己的健康,该控制喝酒的人,是你这家伙吧!”

  “想蒙混过去是没用的!您打算今天躲到阁楼喝酒吧!”

  “你说什么啊!你有什么证据?讲话这么不经大脑。”

  “不准再瞒著阿姨和居子太大喝酒,不然我也会知道……”

  “别、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你自己都还在宿醉中呢!真是的,这是在迁怒别人吗?”

  外公不知该要别扭,或是语气温和地说服我,身体不禁晃动起来。“喝酒不是很好吗,只有新年假期喝个几杯。”

  “不行!而且,我说的是要请您戒酒,而不是只有这段新年期间,从今以后都不能再喝酒了。”

  “什么!你竟然、你竟然说出这么残忍的话。这么狠心地夺走别人的乐趣。”“请爷爷和我约定,从今以后都不可以喝酒,连一满酒都不能沾。”“你、你、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你只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啊?”

  “我也要拜托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外公硬是被提出不讲理的要求,因而大发雷霆。我对他的气愤视若无睹,朝若阿姨她们躬身请求。“如果爷爷不守约定而喝了酒,请告知我一声。”

  “喂,等一下,等等!我可没跟你约定过什么!我可没答应你,怎么可能会答应,为什么要做那种笨约定。”

  “对了,爷爷,河添董事长最近好吗?”我语带暗示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厌恶,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钓井真由小姐又怎么样了?没有联络吗?哎呀,好像回绝了看照片的事呢!至少见个面也好嘛。

  碰!简直像是开关打开了一样,陷入了鲜明的沉默。外公的眼珠像是快掉落在地上,下颚微微发颤,嘴唇蠕动了好几次,不过却没发出声音,像是想要开口说话却说不成话的感觉。药效似乎太强了?我打从心底开始担忧。要是换成不是饮酒过量而死,而是因为打击太大而死,那我可就笑不出来了。

  “当然,那些事只有我知道。”虽然不知道能缓和多少冲击,我仍然慌张补上了这句话。“只有我知道而已。所以全看外公一要我向其他人说明?”

  “你们在说什么?”胡留乃阿姨虽然清楚具体状况,但似乎察觉背后有什么严重的事,她担心地望了望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外公讲话依然吞吞吐吐,大概是感到呼吸困难吧?他的肩膀剧烈地上下晃动,连眼睛要对焦都很费力,那双瞪视著我的眼睛,时而偏离失焦。

  “……我答应你。”在漫长的沉默后,外公如此嘟囔著。“我跟你约定不再喝酒了。”

  “如你们所听见的,阿姨、居子太太。请一起当见证人,让这约定能一直遵守下去。”

  “只有这些吗?”外公抢先在想发问的胡留乃阿姨之前插话。“你想说的,真的只有这些吗?”

  “您的意思是说,我想要约定的只有喝酒的事吗?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容我再多作请求。请把我从胡留乃阿姨的养子候选名单里剔除,还有,友理小姐也是,因为她内心也这么盼望著。”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外公听完条件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似乎恢复成平日的模样了,嘴角轻扬地说道:“不好意思,胡留乃、居子,可以让我们两人独处一下吗?”

  也许是看到外公恢复平静而感到安心,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都没有想发出疑问的感觉,便离开主屋了。

  “我想,你的爸爸与……”外公的神情,与其说是真心忏悔,倒不如说从长年的束缚中解脱,即使说是爽朗也不为过。“……钟之江,我对他们做了坏事。”

  “为什么您要做那种事?真的那么憎恨我妈与叶流名阿姨吗?”

  “或许吧!有过那种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心态。想想还真是可怕。对于自己与胡留乃曾经受过的遭遇,或许抱持著以牙还牙的心态,觉得不论做了怎样残酷的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不!这种事多说无益,反正我没什么好辩解的,请你原谅我吧!”

  “这些话,请对我爸爸以及姨丈说吧!”

  “我知道,我真的做了蠢事,连自己也无法置信。”

  “是鬼迷心窍了吧!”

  “嗯?”

  “谁都有过鬼迷心窍的时候啊!”瑠奈姊姊在前一轮的癫狂神态,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里。“刚好在那个时点,身边没有能劝阻自己的人,便走到命运的岔路去了。是这样子吧?”

  “嗯”

  “那些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跟爷爷就这么约定。既然爷爷都已深感后悔,也没必要强迫您对著大家忏悔。不过,交换条件就是请爷爷遵守和我之间的约定。”

  “戒酒是吧?我明白了,绝不会再喝了。”

  “到死为止都不能喝喔!”

  “真是让人讨厌的说法!嗯,我知道了。”

  看著往本馆走去的外公背影,我顿时感慨万千。这么一来,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只要外公遵守的定,滴酒不沾,外公在这一轮—』,该说是“今下天”了,因为即将是一月二日的“决定版”了——就不会死去了吧!或许吧!当然,我不是神,不能做出绝对的保证。外公的身体好坏,也得有医学上的诊断,说不定今天没有死,但明天就突然暴毙了。不过,至少今天是没问题的。我们今天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家了吧。

  似乎要更加强我的确信似地,过了中午之后,众人在客厅集合。外公在众人面前说出了按约定在今天公布遗嘱的话。

  即使不听外公所说的话,我也早已得知遗嘱内容。按照“时程”,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应该已经向外公请求过,希望因为两人决定结婚,而能一同成为渊上家的继承人。外公也应允了这件事,遗嘱的内容当然也依照当时的决定来写了。果不其然,外公当真说了,以结婚作为前提条件,让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两人一起继承渊上家,EDGE-UP集团交给两人接班。另外,还宣布了遗产的部分会与律师讨论,平均分配给每个人。而且以经理的职位,聘请失业的家父与姨丈到EDGE-UP集团任职。

  每个人的反应各有不同。妈妈与叶流名阿姨虽然觉得自己的小孩不能独自成为继承人有些可惜,但也庆幸能分到财产,脸上明显浮现出安心的神情。另外,由于失业的丈夫马上就有工作,心里也十分雀跃,感情失和的两姊妹也对著彼此相视微笑。世史夫哥哥与槌矢先生则是一副“明明就是我比较有资格”的不满神情,在没办法的情形下,两人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友理小姐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我心里明白,她因为自己没被指名而松了口气。

  我最担心的就是舞姊姊了。她一直暗恋著的富士高哥哥,与让自己感到自卑的妹妹决定结婚,不可能没受到任何打击,即使突然大吵大闹,也不足为奇。我不动声色私下预备,想在有状况的时候能迅速阻止她,但她却出乎意料平静。舞姊姊大概也有。心理准备了,认为那既然是外公的决定,一切便成了定局。虽然面临相同的震撼,但因为身处的条件与状况不同,人的反应也会随之改变。

  不久,餐厅里开起宴会。或许是反作用力的缘故,原本气氛凝重的新年会,转变成为欢乐的酒筵。爷爷也切实遵守约定,滴酒未沾,从头到尾都只喝乌龙茶。虽然如此,他的心情倒也十分愉快,兴高采烈地唱著卡拉OK。喜爱热闹场面的世史夫哥哥也乘机狂欢了一番。先前原本像是丧礼一样的新年会,竟然变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快乐时光。

  在度过了宴会上短暂却充实的欢乐时光后,叶流名阿姨与她的女儿们,心情愉悦地向外公与胡留乃阿姨鞠躬告辞;我们大庭家一行人,也坐入世史夫哥哥的车子准备回家。然而,世史夫哥哥因为兴奋过度而喝了太多的酒,车子便交由妈妈驾驶了。

  如果就这样回家,在(真正的)明天早上,我就会在自己家里醒来,漫长的一月二日,总算宣告结束。光是这么想,累积已久的疲劳感便霎时一涌而上。已经不必再担心有麻烦事出现了——我对著自己这么说,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松懈下来。

  然而,不知何故,我突然感觉如坐针毡,觉得似乎是忘记了什么,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事。究竟是忘记了什么?

  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吧,我这么想著。可能因为渡过了漫长的一月二日(精确地说,是只有我一个人),而变得有些神经过敏吧,我如此说服自己,但却没有用。浑身不对劲的感觉,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严重。“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脑中有种警铃大作的感觉。

  车子发动了。外公与胡留乃阿姨及居子太太,在玄关目送著我们离开。

  当我望著他们挥手的姿态时,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对了,那个……

  宗像先生到哪去了?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13、杀人事件的逆袭

  眼睛一睁开,我就躺在大庭家的房间里,感觉到熟悉的天花板正用慈爱的微笑望著我,对我说“欢迎回家”。在自己的床上睡着回笼觉,沉浸在“真正的明天”就要到来的真实感中。结束了!掉落“黑洞”里的一月二日真正结束,一月三日总算要来临了。

  在这当中,我感到局促不安。一月二日确实结束了。可是,“决定版”果真如此确定了吗?离开渊上家时,难得送行的外公确实没有死,还笑眯眯地对著我挥手……这样就可以了,全都顺利“修正”完毕,没有任何遗漏,不可能会有遗漏的!

  不过,我怎样也无法忘记宗像先生。我对那名律师十分在意。在一月二日的第一轮中,我们因为要回家而坐上车,也确实看到了宗像律师,他当时穿著灰色衬衫。也就是说,那天他应该登门拜访了。事实上,外公也曾说过,原本是为了要拿遗嘱而请他来,却因故没写遗嘱,让他两手空空就被打发也不太好,所以就拜托他整理其他资料。不知是关键的遗嘱尚未完成,或是被勉强做了不重要的工作,家像先生绷着一张扑克脸(或者他一向就是那种表情)。即便到了现在,我依然清楚记得他的神情。

  这么说来,宗像律师一月二日应该是一整天都待在渊上家。尽管如此,最后一轮外公在客厅发表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为继承人时,宗像先生却没有现身;那之后的宴会,当然也完全没见到他。而在我们要离开渊上家之际,更是完全没照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宗像律师肯定是待在渊上家,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因为他被外公叫来渊上家是一月二日原本的“时程”。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当我们在客厅里狂欢取乐的时候,宗像先生继续默默地在外公的书房里,或是在其他地方,独自做著单调的工作?

  但这样不奇怪吗?姑且不论新年宴会,连发表渊上家继承人的时候,他都没现身。每个人都可以缺席,唯独宗像先生必须排除万难前来,因为那毕竟是他的工作。但宗像先生始终没有现身。而且,外公和其他人也完全不感到诧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将整颗心都投注在宴会上,而忘了他人正在渊上家吗?外公就算了,连胡留乃阿姨和居子太太也是如此。不过,若是每个人都没有忘记,反倒更加不可思议。

  是哪里发生了什么错误吗?我不得不这么想。我因为坐立难安,所以走到楼下,妈妈跟爸爸在客厅正与富士高哥哥商讨事情,而且不时传出笑声,好久没见到爸爸的笑容了。当昨晚妈妈对爸爸说他被雇用为外公公司的经理时,他还无法彻底摆脱丧家之犬的本性,当时还不满地掀起嘴唇。但到了今天早上,他在心情上似乎已经能够调适了。真不愧是世史夫哥哥的亲生爸爸啊!

  对了,似乎不见世史夫哥哥的人影。“世史夫哥哥呢?”

  没想到妈妈居然问我怎么不继续睡,然后说:“哎呀,他老早就去公司了。”

  “咦?”明明还在放年假。“已经去工作了吗?”

  “上班族是很辛苦的。”爸爸以通晓人情世故般的表情望著我与富士高哥哥,他终于有立场对儿子们说教了,真是好极了。“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那种生活与学生时代完全不同。”

  我老老实实点头同意之后,拨了通电话到渊上家。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居子太太的声音。“前几天承蒙您照顾了。”在说出外交辞令后,我问她:“爷爷还好吗?”

  “嗯,已经出门了。”

  “去哪里?”

  “哎呀,当然是公司罗,与小姐一起去的。”

  “是这样啊……”不管是什么地方的企业,连新年假期都无法悠闲休息,这让我感到十分同情。“对了,外公没背地里偷偷喝酒吧?”

  “您放心。”听筒那端传来豪爽的笑声。居子太太的笑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姐与我都仔细监视著呢,请您安心。”

  “真是过意不去,以后还是要继续拜托您了。”

  挂断电话后,我歪著脖子思考。看样子外公还活著。昨晚我们告别后,似乎没有发生辞死之类的事。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我总算放松下来了。

  在长时间的孤独奋战后,终于得到了这样的结果。这我暂时沉浸在这九天(轮)里那份孤独的小小的满足感之中。外公死了之后,回到原点,又死了之后,再度回到原点……反覆现象如同画出一个个圆般绕出了回圈,屡次让同一件事情再度循环。但再度循环的那一轮,与前一轮又非全然相同,而产生了些微差异,并且出现分歧的情况;然后,又因为时空运作轨道上的些许分歧,原本应该画出的圆,变成了螺旋状的图形。在那些螺旋图形存在的地方,总是出现外公的死亡事实,即使想要修正,外公却总是会死,就这么反覆进行。可是,在离开那个螺旋之前,确实避开了外公死亡的事实。

  没人知道这个事实,只有我知道死神曾造访了外公好几次。对其他人而言,“决定版”的一月二日,等于他们经历的一月二日。除此之外的一月二日,对他们来说是不存在的。外公并没有死,渊上家的继承人也在风平浪静之中决定了,而且没有出现太大的波澜便平静落幕。而且和其他普通的日子一样,平稳地进入了一月三日。不过,“创造”出平稳的一月二日的,并非别人,正是我。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原本的这一天,或许会突然出现外公死亡的悲剧,我却避开了这个悲剧。不过,这件事无人知悉。因此,虽然我或多或少有点愧疚,但也只能自吹自擂。我做得真棒!反正也没有人会夸奖我,即使我没沉浸于自我满足之中也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这份满足感,多少因为宗像先生的事而受到影响,如同鱼刺哽在喉头一般。难不成宗像先生太过孤僻,是个喜欢独自关在房里工作的怪人?我修正了思考模式,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类型的人,所以也无须顾虑太多吧!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再度躺回床上,感觉先前掉入“黑洞”的疲劳尚未彻底消除。不管怎么说,我都比其他人多过了八轮,共计一百九十二小时之久。脸颊一贴到枕头上后,我迅速地打呼起来,沉沉地进入梦乡。

  我睡了多久呢?难道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作了短暂却强烈鲜明的梦。熟悉的场所,似乎是渊上家;熟识的脸宛如海市蜃楼般集结。这个场所,对了,客厅旁边的——

  “啊!”我被自己的叫声惊醒,慌张想要起床,结果却滚落到床下。

  宗像先生不在……在短暂梦境里出现的景象,使我困惑不已。若要说是怎样的景象,那像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轮,是一开始在阁楼房发现外公的尸体时。警察们抵达渊上家后,把案件关系人全都集合在会客室。从第一发现者叶流名阿姨开始,等待被侦讯,那个时候……

  我回想起当时因戊觉到某种不协调,而无法冷静下来。有什么东西不对,有什么事情被忘记了。虽然觉得那件事与集合在会客室里的人有关,却又不甚确定。不祥的预感虽然让我有如芒刺在背,但一时却又想不起什么。现在总算明白了。是宗像先生。

  那时……宗像先生不在会客室里。到处都没见到宗像先生,但这样不奇怪吗?为什么宗像先生不在?明明发生了杀人事件啊!更何况被杀的还是他的雇主。发生这种大事的时候,他应该不可能会在书房,或其他地方继续整理资料才对。就算是再怎么讨厌群众店欢孤独的性格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这种蠢事。即使是自己想要如此,警察也不可能准许吧!

  而且……我又想起另一个场面。把我们集合在会客室里的警官,判断友理小姐是最能信赖的人,进而选择她问了这样的话:“关系人是不是都在这里?”然后,友理小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而且非常斩钉截铁。

  这么说来,宗像先生当时必定不在渊上家,到处都没见到他的身影。但为什么会那样?怎么可能那样?宗像先生不是应该待在渊上家吗?如此不可或缺的人物,却在重要的舞台上如烟雾般消失了。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Q太郎。”宛若一只在栅栏中欲求不满的熊般,正当我一片混乱地张煌失措时,妈妈敲门探头进来。“有你的电话喔!”

  “喂,”下楼接起电话,轻柔的女性声音便撩拨著我的耳朵。“是我。”

  “啊!”竟然是友理小姐。脑袋本来就已经一片混乱,现在更加感到大脑充血,瞬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呃,你好……”

  “虽然现在我人在公司,不过还算有空。”

  “工作真是辛苦。”

  “今晚有什么预定的行程吗?”

  “今晚?嗯,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看看电视,然后上床睡觉,更何况明天也放假。”

  “如果我有这份荣幸,能不能约你一起吃个饭?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呃,啊,当然好啊,非常荣幸。嗯……我很开心能和你一同用餐。”

  约好晚上七点在市内的法国餐厅碰面后,我就挂断电话。虽然不清楚友理小姐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但能和她见面,实在让我雀跃不已。因为是去高级餐厅,还是得打个领带。嗯,若是让女性出钱不太好……还是拿出胡留乃阿姨刚给我的红包吧!我已经彻底融入约会的情绪之中。可是仔细思考一下,她已经有个优秀出色的男友了……算了,不管了!还是别想太多。嗯,别想了,光是能与友理小姐见面,那就足够了!

  平常我做什么都很慢条斯理,唯独在此刻更加不能心急……然而说是这么说,我到达店里时,却还只是六点。算了,一个小时一眨眼就过了。我被带位至友理小姐预约的位置上等待,她不到十分钟就出现了。

  “果然已经到了。”友理小姐缓缓坐了下来,对我嫣然一笑。“我想,依照久太郎的个性,一定会提早到达。”

  老实说,此时我的脑袋早已一片空白,我已经着友理小姐看得入迷。仔细想想,我只见过她身着黑色运动服,再加上一件无袖短外褂,那种单调且冷硬的服饰。今晚她则是穿著深绿色套装,里头是宽大领口白色衬衫,搭上格纹状领带。这种中性化的打扮,反而凸显了她的女性美。即使只有下巴露出来,也非常美丽迷人。

  “你真的很漂亮。”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总算发出声音,感觉自己露出了超级愚蠢的呆样。“你今天的打扮真是美极了。”

  “谢谢,久太郎也非常帅气。之前都只看过你穿运动服,现在感觉起来真的很新奇。”友理小姐是在想著什么吧,说完便面露苦笑。“看起来不像高一学生呢!”

  “我的确常常被人说我老气横秋。”

  “我一直误以为你是大学生。”

  “咦?”

  “其实啊,我一直以为久太郎是大学生。没人跟我说,而我也没问过。还有,还记得会长在新年会上,在确认久太郎继承意愿时所发生的事吗?当时你的妈妈说过,能够等到你大学毕业的话,继承当然也不会有问题之类的话。那样的说法……该怎么说呢,感觉起来太过性急了。仿佛在今年三月就大学毕业了,所以我才误会得更深,认为你是大学生。而且就这么一直误会下去。”

  “这种事常常发生,因为我看起来一直都比实际年龄还老。”

  “所以,今天和董事长闲聊,听到你的真正年龄时,我吓了一大跳。因为怎么看,都觉得你的年纪和我差不多,顶多大上我几岁吧。”友理小姐可能是在思考过后发现,如果太拘泥于这个话题,最后就会暴露自己的年龄,反而自找麻烦。于是马上中断这个话题,俏皮地耸了耸肩。“不过,这完全没有关系。因为久太郎很出色,比我身边的所有成人男性都要出色。”

  虽然我因为受到友理小姐的恭维而感到害羞,但在点完餐后,我终于注意到哪里不寻常了。感觉友理小姐似乎说出了非常不合理的话,但她到目前为止,也只有说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能称得上不合理的话语,应该还没出现。但在我感到诧异时,前菜上来了。

  “啊!”当我将食物放入口中时,我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啊,那个!”因为太过震惊,熏鸭我完全没咬,就团圆吞了下去。“友理小姐……刚刚,你,说了什么吗?”

  “什么?”

  “啊,那个,刚刚,你怎么叫我什么名字?”

  “名字?久太郎啊!怎么了吗?”

  “久太郎……你是这么叫的吧!也就是说,你不是叫我Q太郎,而是叫我久太郎?”

  “因为,”友理小姐纳闷地放下叉子。“久太郎不是说过吗?你的名字不叫Q太郎,正确的念法是久太郎,要我用正确的念法叫你。”

  我确实如此请求过,当然也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友理小姐不应该记得的。因为那些对话,是出现在第一轮的一月二日,时光老早就“重设”过了。那是“可能会发生”的过去之中的一个可能,而且早已被封印在历史洪流之中。事情明明就是如此,但这是为什么?为何友理小姐会记得那件事?怎么可能会这样?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啊!到底是哪里搞错了?是哪里发生了严重的错误?

  原本约会的好心情,在瞬间换为乌有。在优美灯光洒落的餐厅,店内的轮廓像软绵绵溶化的糖果般开始扭曲。因为眩晕的缘故,我完全吃不出料理的味道。这么说来……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嗯……”因为满脑子都在期待今天能和友理小姐见面,我既没看电视也没看报纸。“我想冒昧地访问一件事。”

  “什么?”

  “今天,也就是说,嗯……今天的日期,是一月三日吧?今天的确是一月三日吧?”

  “不是。”友理小姐直截地摇摇头。“今天是四号,一月四日,公司开始营业的日子。”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14、跳脱时空螺旋之时

  我很快地恢复意识后,对友理小姐说明了我的“体质”以及“时空黑洞”的特性和周期。然后说明渊上家新年会后的事件原委。从第一轮到最后一轮,我和犯人们在台面下的“攻防战”,或者是与外公所作秘密约定等策略。到目前为止,不论是多亲近的人,我都未曾坦白过的事情,只要与事件有关,我全都钜细靡遗地向友理小姐说明。

  才说到一半,我就后悔了。这很糟糕吧!我一本正经说著旁人眼中异想天开的事,友理小姐应该会认为我疯了,认为我是个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危险人物,然后对我敬而远之,我因而焦躁了起来。不过,我在理性上虽然不知如何是好,但实际上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舌头停不下来。最后还是将事件始末都给说明完毕。

  “——当然,这就是事件的全部经过。”我注意到友理小姐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我,慌慌张张地补上这一句。“对了,请把这些全都当成我的幻想,当成无聊的胡说八道。请你这么认为,或是当成我日后要写的科幻小说内容。”

  “可是……”友理小姐眨了眨眼,探出身子凝视著我。“在餐厅里,槌矢先生对我说的话,和你方才说的内容完全相同。他的确对我说过,如果他成为EDGE-UP的继承人,就娶我为妻。所以,即使你说那只是单纯的空想,我也无法相信。”

  如此说来,在最后一轮,也就是“决定版”中,在早餐时间,槌矢先生也在餐桌上,的确对友理小姐提出了如同求婚般的“落选”对策,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必定会被选任为继承人。殊不知,就在几小时后,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就会被爷爷指定成继承人。“我只要躲在暗处,偷听你们两人的对话,不就可以知道了?这不能当成我掌握了时空黑洞的证据吧!”

  “的确如此,你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很愚蠢。如果是别人说出这些话,我一定会当成是胡言乱语而拒绝相信。不过……”友理小姐直到刚才都脸部僵硬,毫无表情可言,此刻却忽然露出微笑。“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说完全是久太郎的缘故,所以我就决定相信。因为是特定的某个人说的,不管内容多么不合逻辑,都无条件全部相信,我认为那是再愚蠢也不过的事。不过,听完你方才说的话之后,我自己也回想起一些事,所以我才会认为,或许久太郎所说的话,能以逻辑来证明。”

  “以逻辑证明?”我瞬间的第一反应,是友理小姐在对我开玩笑。我心想,她是否将我说明的内容,当作是荒诞无稽的玩笑,然后,准备以她过人的智慧,重新整理我说过的话,转换成更夸张的玩笑话来回应我。“那么,你要怎么证明我陷入了时空黑洞的反覆现象之中?”

  “首先,我们按照先后顺序整理下来,并且修正久太郎误解的地方。新年会的经过,你刚才已经描述得很详细,问题在那之后的一月二日。久太郎与会长一起在阁楼喝酒后,到了那天傍晚,就被塞进哥哥的车子后座,然后回到自己家去了。不对,是‘应该’回到家了。不过,在隔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人却不在自己家里,而是在渊上家的阁楼房里。久太郎自然会认定掉进了时空黑洞,也就是一月二日的反覆现象又开始了。然而,这却是个天大的误会。”

  “误会?”

  “久太郎在一月二日那天并没有离开渊上家。”

  “可……”相较于方才友理小姐突然听见时空黑洞的神情,我现在的表情更加瞠目结舌。“可是我确实坐进了哥哥的车里。”

  “没错,你确实坐了过去。而且也真的打算回去了,就只差了一步而已。不过,车子实际出发时的状况,你还记得吗?”

  “不……这么说来,我当时只意识到自己烂醉如泥地坐进车子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是吧,实际上也是如此,久太郎你睡著了。然后你哥哥开著车,眼看就要出发时,却被会长给叫住了。”

  “爷爷?”

  “对”

  “为什么?”

  “他说,如果你们多住一天,隔天下午就发表谁是被选定的继承人。”

  “咦……?”当下对我造成巨大冲击的,是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事实,在瞬间崩溃瓦解。顿时有种脚下的坚固地面完全陷落下去的错觉……隔天下午,公布谁是被选定的继承人,这些琐细却又强烈的疑问,如荆棘般拖扯著我记忆的一隅。的确,外公不会在死前公布遗嘱内容,至少他在新年会上已经讲得十分清楚。这件事若是突然变更,也必定是在我中途离开新年会的十一点以后。而且,我在别馆偷听到的瑠奈姊姊与富士高哥哥的对话当中,大哥也说了今天发表的这件事。“今天”……这当然是指一月二日。即使如此,在同一个一月二日的傍晚,外公拦住了我们的车子,说了——“隔天下午”……公布……吗?

  “他一这么说,绝对会让每个人都非常在意。渐渐地,所有人都决定再住一晚。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真正的理由是会长还没写下新的遗嘱。以一般角度来看,即使大家都不在,会长依然可以写下遗嘱。不过,正如董事长对久太郎说明的一样,由于会长有些痴呆的症状,如果不将全部的继承候选人都集合在自己家里,这种颜色是谁,那种颜色又是谁,他完全无法具体记住。由于新年会的时候,所有亲人都聚集在一起,因此在每年新年会的当晚写遗嘱,也成了惯例。如果大家都不在,会长便无法安心抽选继承人。然而,在一月一日晚上,却因找不到红色色纸,也就是代表久太郎的颜色,所以会长无法进行抽选。到了一月二日,宗像先生虽然来了,遗嘱却还没有完成。不过,会长打从一开始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在那天完成。所以,纵使色纸的颜色没有备齐,他还是硬要宗像先生做些无关紧要的资料整理工作,让他继续待在渊上家等待。打算等到那天傍晚,也就是久太郎你们要离去之前,把遗嘱完成,然后交给宗像先生。”

  “不过……”我回想起在阁楼与外公喝酒的对话,“爷爷似乎没说过一定要在那天完成,他好像是对我说,索性放弃写遗嘱,改天再写。”

  “我想,那是会长在喝酒的时候,有了久太郎这个酒伴,就开心大喝起来。我想是会长觉得自己喝太多,或许当天已经没办法完成遗嘱,才语带保留地这么说吧!”

  “结果就是……在新年会过后的一月二日,爷爷也没完成遗嘱罗!”

  “是的。结局就是,宗像先生依然两手空空回去了。我想,宗像先生回去这件事,也代表会长放弃当天完成,决定改天再完成遗嘱。不过,他可能是看到久太郎你们要回家,才又突然改变心意决定要大家再住一晚,然后尽速将新的遗嘱完成。”

  “因此他才拦住我们的车子?”

  “对,他以公布继承人作为诱因,那是大家最在意的事。下车后,睡著的你就被移到了阁楼房,然后再帮你把便服换成运动服。虽然我这么说,但我并非亲眼见到,而是事后才听说这件事的。”

  “于是……”那种总算知道真相的真实感,让我哑然无言。无法相信自己的误会,会如此幼稚笨拙而又滑稽。“在我醒来的隔天,我直觉认定那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轮。可是,那其实已经是一月三日了。”

  “就是这么回事。而且,假如隔天就是正常的一月四日,久太郎应该也会立刻察觉自己弄错了吧!但不巧是在一月三日这天落入时空黑洞,而开始出现反覆现象,因此更让久太郎彻底地误认,产生反覆现象的是一月二日。”

  “但实际上,产生时空反覆现象的,却是方才说过的一月三日,也就是一月二日的隔天。换句话说,我在主观上认定,那一日已经是产生反覆现象之后的第二轮,在下楼到主屋的厨房附近之后,听见了爷爷正与阿姨及居子太太交谈,而踉前一天的对话相比,几乎是一模一样。如果那是一月三日的事,为何爷爷两天早上的对话会几乎完全相同?”

  “那大概是……”友理小姐像是难以启齿似地,声音顿了一下,不过,立刻又恢复成平时的冷静语气。“会长的症状碰巧发作了。”

  “爷爷的症状?啊……”她所指出的仅是简单的事实,但是为何我却想不到?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是……这样啊!”

  “是的,在新年会晚上没办法写遗嘱,然后一月二日也没能完成。这对会长的意识产生了微妙的影响。于是,他在一月二日与一月三日的早上,都对董事长及居子太太交代相同的事,连自己也没感觉到对白与前一天相同,而理所当然地,深知会长症状的董事长与居子太太,一定也假装成不知情,配合著会长说话吧!”

  我不由得回想起,在第七轮的时候,胡留乃阿姨曾经问我,是否听见了他们在主屋讨论折纸的对话,我不小心说出自己听过了好几次。那时阿姨的表情有些僵硬。我当时所想到的,自然是时空反覆现象,而反射性地说溜了嘴;但对阿姨而言,这代表她曾经配合外公进行了好几次相同的对话。

  “可是……可是,虽然一月二日的时候,爷爷曾经阻止过我们,但他真的打算在隔天,也就是一月三日公布遗嘱内容吗?”我又回想起胡留乃阿姨与居子太太在餐厅进行的交谈内容。阿姨那时曾问,爷爷是否认真地想在今天发表遗嘱内容,居子太太则回答,不能说他完全没那个意思,不过大概又会延期吧!还有日记,有关那些日记的事。在书房所看见的一月三日(那也不是爷爷搞错,而是正确的日期)的记事,上面写著,大家都特地住下来了(多住了一晚),但决定将遗嘱延到一月四日之后再写。也就是说,在一月三日凌晨,外公早已放弃完成遗嘱。这也是很正常吧!因为缺了抽选所需的色纸,到一月三日为止,所谓的店,也就是文具行,都是暂停营业的。“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写,当然也不可能会公布啊!明知如此,爷爷又为何特地拦住已经坐在车内的我们,要我们多住一晚呢?”

  “或许会长想尽早对原本由自己决定的事死心吧!”友理小姐歪著头思索,她的纤纤手指轻抵着太阳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友理小姐这样的举动,散发出不常在她身上见到的烂漫气质。“他大概曾下定决心,即使少了红色色纸,也依旧要进行抽选。不过,若是颜色没有全部备齐,他就无法平。动静气,当然也就难以进行了。不过,久太郎不也这么说过吗?瑠奈小姐与富士高先生的提案,也就是两人尽快结婚并且继承渊上家这件事,会长对着这两人说了什么?我记得,他说正等著有人来提出这种建议吧?他曾经这么说过吧?”

  “所以,外公真的是这么期待吗?所以才会有那些后续的发展。”

  “或者,只是很单纯的……”友理小姐对我投以俏皮的目光。‘“会长或许想与亲人们多聚在一起,哪怕只有多一天也好。”

  曾经运用心机深沉的计谋,将爸爸和姨丈逼至失业境地的外公,对于亲人们,真的抱持这种值得赞赏的心情吗?我霎时微微颤了一下。不过,在见到友理小姐脸上的笑靥时,出乎意料地,我竟然觉得事情或许真是这样。在外公上了年纪之后,慢慢地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肉体与精神,这种不耐烦,让他变得自私而多疑;不过在此同时,心中的孤独感也与日俱增。用计陷害爸爸与姨丈这件事,若是以正面的态度来解释,或许并非出自对女儿们的厌恶,而是最初就以雇用女婿们到自己公司任职为目的。透过自身的亲人巩固主要经营权,让“家族”之间的羁绊能够加深,他心里或许怀抱着这种憧憬。从客观来看,这并非一种爱,而是自私任性的依赖。不仅仅只有外公,也有不少人怀抱著矛盾的心态,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伤害对方,却又同时向对方索求温暖。

  不,现在不是推测外公心理的时候,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必须思考。

  时空黑洞的第一轮,并非一月二日,而是一月三日——对我而言,那是我原本不愿接受的真相,但在彻底明白事实之后,发现许多事反倒变得合理了。首先是外公死亡的事件。第一轮应该不会发生的事,为何会在第二轮突然发生?因为我没陪外公喝酒,才导致新的因果产生的想法,虽然勉强可以作为这个疑问的解释,但仍留下了难以解释的谜。

  不过,我从头到尾都将实际上的一月三日,误认为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轮,其实也不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外公在一月三日的时候,独自在阁楼房喝酒,根本不是预定之外的事。我一直以为,因为自己刻意避开陪外公喝酒,才导致“时程”错乱。本来应该要两个人一起喝酒,却变成了外公独自喝酒。但实际上,外公独自喝酒这件事,原本就是按照一月三日的“时程”行动。恐怕,外公在前一日,也就是一月二日,与我一起躲著喝酒之后,就变得欲罢不能了。彻底爱上了阁楼这个“藏身处”。

  当我拦住留亲姊姊和富士高哥哥这对恋人之后,随后杀出了舞姊姊这个伏兵。在挡住了舞姊姊之后,又出现了世史夫哥哥这个程咬金。我所采用的策略,理所当然地,无法阻止“历任犯人”将外公的辞死伪装成杀人事件。外公的摔死,牵扯到继承人的问题,才会被伪装成杀人事件,这是第一轮(并非一月二日,而是一月三日)的“时程”。为了尽可能地与第一轮的时程相同,时空黑洞的抑止力才持续作用著。事实的真相便是如此。

  在外公的尸体被发现后,警察将关系人都集合到会客室里,我当时心里有种不协调感,原来是弄错正确日期的缘故。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没见到宗像先生,或者先前常感到不对劲的原因。我在当时没见到宗橡律师,自然是很正常的事。那是因为宗像先生是在一月二日造访渊上评。而那时已是一月三日。

  如此说来,瑠奈姊姊得知遗嘱尚未完成这件事的时点,是在一月二日下午。她并非趁机偷翻了外公的日记,而是我与爷爷在阁楼里喝酒时,偷听了我们的对话才得知的。

  大概是瑠奈姊姊偶然瞥见外公与我朝著主屋的方向走去,让她速到了偷听的契机。这么说来,那时曾感觉服前有道黄色人影飘过去,而黄色正是瑠奈姊姊的运动服颜色。外公原本是为了避开胡留乃阿姨,才刻意压低声音说话,而让瑠奈姊姊误以为我们打算说些有趣的秘密,因而引发了她的兴趣,她这才偷偷尾随我们来到阁楼附近。

  于是,瑠奈姊姊得知了遗嘱尚未完成的事实,她也确实听见在新遗嘱完成之前,旧的遗嘱不会失效的交谈内容(当然,她向舞姊姊或世史夫哥哥等人报告的内容中,应该也包含了这件事)。正因如此,在外公摔死的现场,她才会立刻联想到去年遗嘱将会生效的事实。

  当我在别馆听见瑠奈姊姊告诉富士高哥哥这件事时,还惊讶于她取得情报的迅速程度。但实际上,在别馆时已是一月三日,所以反倒是慢了才对。

  她提供世史夫哥哥和舞姊姊们情报的时间,可能是在一月二日夜晚。大概是当我烂醉如泥而昏睡的时候,想饮酒作乐的人又聚了起来,另开了一场酒宴。(我一度误以为,舞姊姊是在新年会续摊时得知这项情报的)。那时富土高哥哥恰好没有出席,所以才会晚了一天知情。

  瑠奈姊姊掉了耳环的时点,也是在一月二日下午。她在偷听我与外公对话时,因为我突然走出阁楼,她才慌张地下楼躲起来,应该就是在那时不小心让耳环掉落在楼梯上吧!在逻辑上,将瑠奈姊姊遗落耳环的时间限定在一日晚上十一点到二日凌晨三点之间,虽然并未出错,但在大前提上却出了问题,也就是我将一月二日这天,误认为是时空反覆现象出现的日子,因此必定推论出错误的结果。如果出现时空反覆现象的日子是一月三日,那么一切就变得合理了。当时曾思考过瑠奈姊姊半夜到阁楼找我的可能性,如今回想起来,根本就毫无道理可言。

  每一轮在早上遇见我的人,全都非常担心我的宿醉,如今理由也很清楚了。我从不认为自己在新年会上喝太多,甚至到众人都担心的程度,其实,众人所担心的,是我在一月二日的烂醉。因为那天我陪外公喝酒,在上车时我整个人烂醉如泥,简直像是没有骨头的软体痘物,所以才让众人那么担心。因此,曾在新年会上劝酒的胡留乃阿姨,说她非得要骂的人,并非是包含自己在内的不特定多数人,她指的是外公。

  在第八轮里,我在走廊上之所以没遇见应该碰到的友理小姐,也不是因为错过了时段。而是因为,遇见友理小姐是一月二日的事,而进入第八轮的并不是一月二日,而是一月三日。所以,外公在餐厅邀请我喝酒时,台词也有些不同,自然也是天经地义。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我误会第一轮的日期是一月二日,与实际时间差了一天。

  “还有一个原因让久太郎产生误会,那就是我们身上的衣服。如果会长设强迫我们换穿运动服,每个人在一月二日与一月三日,不是都会换穿不同的服装吗?尤其是女性,例如瑠奈小姐等等,都很注重打扮,别说是隔一天,即使在同一天里做多次不同的打扮,也不足为奇。若是时空反覆现象开始,大家不就都穿著完全不同的衣服吗?这一点久太郎应该也能一眼看出吧!”

  “原……”我被论证得有条不紊的友理小姐给说服了,感觉她在不久之后,对于整个时空黑洞的理论系统,会比我有更深入的了解。“原来如此。”

  “会长的心清起伏、痴呆症状,再加上我们身上穿的运动服,所有的偶然因素全都重叠在一起,这才让久太郎误解得更深。”

  “我明白了,嗯……我明白了。”就在友理小姐逐一验证我心中的疑点,当我快要全盘接受她的说法时,我想到了一个让我大惑不解的地方。“虽然明白了,但是……”

  “但是?”

  “时空反覆现象,应该会重复上八次,加上原始的第一轮,全部会有九轮。如果我误认一月二日是时空反覆现象的第二轮,而实际时间却是一月三日,那么,应该还有一轮没经历到。也就是说……”自己说得有点复杂,觉得头脑也混乱了起来,于是我又迅速整理起顺序。“……我仔细算过了,按照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的顺序,“昨天”刚好是第九轮,也就是最后一轮。没错,我绝对没数错,请你相信我的判断力,我曾经历过好几次的反覆现象,所以绝对不会数错。”

  “这样啊。”友理小姐望着我,像是对我说著犯不着那么严肃,不停露出抚慰我的温柔笑容。“你说的没错,在逻辑上,这件事更证明了久太郎没有说谎。”

  “耶?你说什么?嗯……现在的情形已经够混乱了,可以别让我变得更混乱吗?嗯,那个……如果,如果我将实际的一月三日误以为是一月二日的第二轮,那么,在误认的最后一轮结束后,一定会因为‘反覆现象’的再度出现而错愕不已。不是这样吗?因为出现了一次的误差。从我的主观来看,就像是‘反覆’竟然多发生了一次。然后……然后就会注意到,自己原来弄错了时空黑洞的实际起始时间,理论上应该会变成这样,不是吗?我应该会发现自己弄错了。”

  “你说的完全没错。”

  “况且……”友理小姐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动摇的迹象,这让我感到局促不安。“如果我弄错了起始时间,我今早应该在爷爷家里醒来。既然算错了,‘今天’才是真正的最后一轮。可是,我今早的确是在自己家里醒来,然后友理小姐也打了电话,然后现在一起用餐了。这样子的话……,时空反覆现象不就已经结束了?”

  “对,时空反覆现象已经结束了。久太郎,你现在之所以感到困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因为……这是自你有生以来,反覆现象的总次数首次出现从九轮减到八轮?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的‘体质’出现了变化?你怀疑可能是这样,是吗?”

  “嗯……”对,一脸呆滞的我立刻就同意了这个假设。“我只想得到这种可能性。”

  “这当然并非不可能。对我们而言,时空黑洞是未知且不可思议的现象。既然它的原理或法则,还不能说已经分析清楚,因此就无法断言你所说的可能性,绝对不可能出现。但我的想法却与你不同。”对我而言,我觉得过程不重要,反而急欲得知结论是什么。对于这样的我,友理小姐却像是劝戒般,温柔地凝视着我的双眼。“还有更完整合理的解释,可以不必减少时空反覆的总次数。”

  “咦?你说什么?”

  “你还是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难道友理小姐知道?”

  “听完你的描述之后,我想出了一种可能性。但是要我精确地去证明问题的性质,我想自己也没有办法。如果问我,那是不是你单纯的想像?我也只能回答说,正是如此。不过,我认为自己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

  “即使是想像也无所谓,请你务必告诉我。”

  “当然,只是我有一个条件。我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清说。”

  “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完全误会了久太郎的年龄。虽然你也许会认为我在说假话,但在你曾对我说的话真的实现以前,我心中已经默默认定,即使不等待也是可以的。”

  友理小姐所说“你曾对我说的话”——是指在一月二日下午,我在走廊上对她说过的话。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想到这件事,长到想把自己的屁股给踢飞出去。当时,我认为我和她的那段对话,最后会因“重设”而消失,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结果并非如此,那些对话似乎仍然存在。

  “嗯……那么,你拒绝槌矢先生时,你所说的那个人,是……”

  “我心里喜欢的男性?当然是久太郎啊!”她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咯咯地笑了起来。“人的命运难以预测啊!如果,在一月二日的那个时点,你没对我这么说,我想,当槌矢先生说要娶我为妻时,我或许会心动。也不是说绝对是那样,只是感觉有那种可能性。在一月三日那天,久太郎所说的话,已经塞满我的思绪,等到槌矢先生对我告白时,我只感到奇怪,而不把他当一回事。”

  “真……”我完全没想到其他的反应。“真是千钧一发!”

  “那么,就进入今天原本要谈的主题吧!刚才说过,我可以不用等待,毕竟那是我可以自由决定的。反正,我原本认为,明年久太郎就会大学毕业了。但是,久太郎还是高一学生,所以又是另外一回事,应该要以课业为优先。我曾经想过,自己必须等几年,想著想著,突然间就失去自信,我最少也要等上六、七年吧!我能等这么久吗?那时我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而且,如果你上了大学,那里多的是年轻女孩,久太郎的心意或许会改变。所以,我才想来和你讨论,你对这件事到底有多认真?结果,你却突然提到时空反覆现象的科幻话题。一开始,我还在猜想,你是不是想将先前的那件事当成没发生一样,拐弯抹角地说著想分手的话。”

  “说什么分手的话啊?”我有点愣住了。“我们什么都还没开始,不是吗?”

  “女人是那种只要从男人那里听到的话,都会想像在自己身上的痘物喔!尤其是与爱情有关的事。不过,仔细想想,像久太郎这么率直的人,应该不会说那种拐弯抹角的话。我就想,你一开始说的那些话应该是认真的。不过,我如此深信的原因,不仅仅只有这样,最主要的理由是,久太郎表现得非常困惑。”

  “非常困惑?”

  “你对于今天为何是一月四日感到非常困惑吧?这个事实本身,正可以逻辑推理的方式,证明时空反覆现象确实发生过。那是因为,如果久太郎所说的反覆现象是在吹牛,那么就表示,久太郎确实知道一月三日这一天,是存在于前天与今天之间的。然而,对久太郎来说,那现象却未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要巧妙地虚构所有事件,而让一月三日消失不见,太过细腻的描述,反而会形成破绽。不对,应该说,你脑海里面原本就没有这种想法。你只需将时空反覆现象的系统,按照顺序—一说明,然后接著结束。没必要刻意表现得让我觉得你发现差错,然后觉得困惑不已。”

  这个论证哪里是按照逻辑推论出来的?虽然这么说对友理小姐有些抱歉,但我也必须率直地提出我的质疑。她以我表现得很困惑作为推论的前提,虽然是一种诡辩,但大致上可以成立。但是,如果我的困惑不过是演技,不是很快就会出现破绽吗?为了让虚构事件的设定像真的事实一样,刻意将矛盾的地方混入叙述,这可是常见的诈欺手法。

  “虽然开场白有点长,但我现在要说出条件了。为什么一月三日会消失了?告诉你答案的交换条件是……久太郎……”

  “是?”

  “你可以相信我吗?我相信你所说的全部,但是这个事实,你真的可以相信吗?虽然不太合逻辑,但因为是你说的,即使半信半疑,也姑且听听看。我的态度没有模棱两可,也没有说谎,我是真正打从心底相信你所说的话。你能信任我吗?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我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疑惑。但你能相信我吗?”

  她说出一些非逻辑的话,不过在这个时候,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我的内心感到喜悦,在这分喜悦之中,包含了一件事实。我害怕她会将时空反覆现象当成姑且听之的玩笑,而且也看开了。但友理小姐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深知我的恐惧何在,我对此十分感动。她果然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不!她的聪慧与美丽,都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事情很单纯。”友理小姐见我缓缓点头之后,心满意足地往后靠著椅子。“你一直认定出现时空黑洞的时间是一月二日,而且反覆现象也终告结束,觉得一月三日已经到来。然而,实际上,时间已经过了一月三日,而直接来到一月四日。那是因为,实际出现反覆现象的日子,是一月三日。因此,在主观上,起始日就产生了一轮的误差。如果是在乎日,自己认为已经是最后一轮了,结果发现隔天才是真正的最后一轮,你绝对会大吃一惊。尽管如此,反覆现象依然合乎逻辑地,按照以往的规律结束了。但在这一次,明明在起始日就出现了误差,为什么还会结束呢?答案不是别的,是久太郎——忽略了其中一轮。”

  “不,请等一下。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绝对没有数错。”

  “嗯,你并没有数错,久太郎也仔细计算过了。原因在于……其中一轮你没办法数到。”

  “没办法……数到?”

  “只有在那一轮,别说无法数到了,久太郎什么事都没办法做。”

  “什么事都没办法做……那是为什么?”

  “那是因为,在那一轮,久太郎死掉了。”

  “咦?”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我双手握拳,紧靠在两边的耳朵上,做出了十分古怪的姿势。虽然隔壁桌的客人似乎笑出声来,但不是该在乎这种事的时候。“什么?咦?你、你说什么?”

  “久太郎死掉了。”

  “我死掉了!你说我死了?那个……那种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那个……我还活著不是吗?”

  “你对著我提出质疑,还真是让我感到困扰!我认为,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在反覆现象的那段期间里,也会因为‘重设’而恢复原状吧?会长在漫长的一月三日里,不是死过好几次,但现在还依然活著,这不是同理可证吗?”

  “可、可是,可是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死的?”

  “提示在第七轮里,你在那一轮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七轮?嗯,那个……你是说,我为了限制所有人的行动,拜托胡留乃阿姨准备酒宴那一次。我认为全部的人都集合在客厅,绝对不会出问题而感到心安后,外公就发生意外了。”我的声音无意识地嘶哑了起来。“从主屋的楼梯上……跌了下去。”

  “没错。”友理小姐用力点点头。“那件发生在久太郎身上的事,也几乎和这件事完全相同。久太郎主观上认定的一月二日的第三轮,正确日期是一月三日的第二轮,也就是犯人是舞小姐那次。在那一轮‘重设’之后,久太郎就在阁楼醒了过来,而在半梦半醒之间,迷惑著是否要去确认耳环已掉落在楼梯上。”她连这么细微的部分都说明这么清楚,让我感到十分敬佩。“但结果是睡意战胜意志,久太郎就这样睡著了。不过,这是久太郎主观上的认定。实际上,却是久太郎为了找寻耳环走下楼梯,但是因为还没完全清醒,不小心踩到了耳环。久太郎就从楼梯摔落下去,头部受到剧烈撞击而死。虽然我不会有那一轮的记忆……没有记忆真是幸运。可是,如果久太郎的尸体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我应该会因为太过震撼而发狂吧,在大家的面前丑态毕露……”

  那时,友理小姐隐约润湿了双眼。我凝视著那对眼眸,回忆起那个夜里所作的“梦”。千真万确……对,确实是从高处摔落的梦。

  “总之,久太郎就这样死了。但过了不久,午夜零时过后,时空再度‘重设’,久太郎也再次从阁楼苏醒过来。然后,就误以为那一轮是前前一轮的接续。你说自己睡得迷糊了,觉得自己曾经离开被窝,而走到楼梯,但其实你是在作梦。”我当时以为,因为作了从高处摔落的恶梦,剧烈的撞击感,让自己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结果,那并不是梦。“你说过,那时是睡意战胜了意志力,所以才昏昏沉沉睡著了。但真实的情况是,你在前一轮死掉了。因为你完全没察觉这件事,所以从客观面来看,久太郎才出现了空白的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但事到如今,也已经无法证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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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经过解析
  客观的时间经过┃小说主角主观上的时间经过
  二日 ┃二日(第一轮)
  三日(第一轮)┃二日(第二轮)
  三日(第二轮)┃二日(第三轮)
  三日(第三轮)┃在这一天主角死去了一整天
  三日(第四轮)┃二日(第四轮)
  三日(第五轮)┃二日(第五轮)
  三日(第六轮)┃二日(第六轮)
  三日(第七轮)┃二日(第七轮)
  三日(第八轮)┃二日(第八轮)
  三日(第九轮)┃二日(第九轮)
  一月四日 ┃一月三日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15、永不停止的时间螺旋

  这个故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关于友理小姐跟我的进一步发展,原本是要交给各位自行想像就落幕的,但之后却发生了一段令我笑不出来的小插曲,所以就干脆把它写完吧!

  那一年的四月,我升上高中二年级。富士高哥哥放弃攻读博士学位,打算从研究所肄业,正式过继给胡留乃阿姨当养子,因此开始了EDGE-UP集团继承人的见习生活。过继养子这件事,在安规规模最大的饭店里举行了盛大的公开发表会,邀请了公司的理监事,以及当地政经界的显赫人物参加。席间,外公也宣布卸下会长一职。大概是因为戒了酒,就成了“在等待曾孙出生的同时,玩玩园艺盆栽也好”的老年人心境。

  实际上,也的确是很快就能见到曾孙了。如果瑠奈姊姊嫁给从大庭富土高,变成渊上富士高的哥哥(正确来说,现在我们已是表兄弟的关系了),一切将一帆风顺。在本该高呼万岁之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并把我们都牵连进去的大波澜。

  不知是为了什么,富士高哥哥和瑠奈姊姊在公开订婚日期前大吵一架。后来演变成“瑠奈姊姊哀嚎著不想嫁给那种野蛮人,撇下了慌张又苦恼的叶流名阿姨”后离家出走了。

  外公报生气地说:“让富士高继承家业的条件是要跟瑠奈结婚,如果不遵守这个约定,那我也有我的打算!”外公表达了完全不能通融的想法。搞不好是痴呆症状加重了,所以比从前更一意孤行。

  于是妈妈慌了起来,原本心想只是让儿子冠上渊上的姓,东西就到手了,便开始漫不经心起来。妈妈并非不让哥哥跟瑠奈姊姊结婚,但对于提亲就是能拖就拖。可是,她也无法忍受被宣告“如果不跟瑠奈姊姊结婚,就取消让富士高哥哥被收养一事”。于是,就演变成跟叶流名阿姨串通,尽力说服瑠奈姊姊。最后,瑠奈姊姊虽然被带回家,却还是固执地说不想跟富士高哥哥结婚,甚至还说连面都不想见。

  舞姊姊见机想搭顺风车,提出“既然这样,不如由自己跟富士高大哥结婚”的想法,于是原本就很混乱的情况就更严重了。总之,只要大庭家的儿子跟钟之江家的女儿在一起就可以了吧?应该是因为切入了事情本质,连外公都有点心动。

  富士高哥哥可不同意,“为什么我非得跟那个一点都不温柔的丑八怪结婚?”因为他的任性,事情完全没办法解决。说什么“不是跟瑠奈差不多或更美的女人就不要”,他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呢?

  依照惯例,世史夫哥哥开始多嘴起来。乐观地说著:“若是老哥的过继被取消了,就让我来冠上渊上的姓好了。如果换成是我,不管是小瑠奈或小舞,我都可以接受哟!”真是轻薄得令人头痛。

  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可是拼了老命,好不容易努力到这个地步,怎能因为孩子们的任性,就让自己玫瑰色的老年生活换为泡影。两人认真地商讨,是否要以世史夫取代富士高。然而,不只是瑠奈姊姊,连舞姊姊都发牢骚说不想跟世史夫哥哥结婚。姊妹俩好像都非常讨厌轻浮的男生。所幸,不论女生们骂得再怎样难听或根本不理他,世史夫哥哥还是有著宛如不死鸟般绝不退缩的性格。

  大概是察觉到富士高哥哥跟瑠奈姊姊并求继续争吵下去,只是这次用别扭的方式赌气。大家最后的结论是非得说服瑠奈姊姊不可。由于在热恋时如胶似漆,一旦吵架就会闹到分手的情侣。这种情形,我在时光反覆现象中已经看过很多次,所以并不感到意外,富士高哥哥成为渊上家继承人一事公开后,我因为觉得不会再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也稍微有点掉以轻心起来。原以为这件事情或许会让大家忙上一段时间,不过总会尘埃落定吧!跟自己无关的事,总是有点隔岸观火的心情,但这次火却烧到我这里来了。

  在妈妈和叶流名阿姨的催促下,瑠奈姊姊也觉得厌烦了。撂下了“不想与富士高哥哥或世史夫哥哥结婚,但若是小Q就没问题”这种乱七八糟的狠话。仔细一想,就知道她说这种话是因为愤怒而自暴自弃的气话。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却像溺水者想要抓住稻草般,开始认真地说服起我来。瑠奈姊姊大概是打算刺激富士高哥哥,扛起行李箱就强行把我拉走。虽然打算私奔,却住进了离家步行十分钟远的商务旅馆,简直是乱来!但是看到她的留言字条,妈妈和叶流名阿姨吵著“绑架啦!”、“诱拐啦!”分别跟警察报案,也把家族内江发展成新闻事件,三家都让后代子孙们感到丢脸。顺带一提,这次又再度遇到安规署的平冢刑警。无庸置疑,因为外公的事件“重设”过了,他对于先前几轮发生的事毫无记忆,所以我们都是“初次见面”。

  总之,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一直拖拖拉拉地持续下去。严格说起来,就是事情还没有解决的意思。瑠奈姊姊和富士高哥哥之间的关系,暂时还没和好。而且,大概是觉得无法善后而不耐烦了吧,富士高哥哥似乎打算跟以前交往过的上班族女性复合,使局面陷入了泥沼中。

  这个状态,似乎会持续到下次新年会。我现在非常担心,到时心急如焚的外公又说出:“是不是要再次撤销旧的遗嘱,重新写一份呢?”、“富士高和瑠奈的事就重头来过吧!”还不只是这样,外公还要再重新检视一次继承跟财产的问题,这样会不会又发生更复杂的事件?我会不会再次偶然地在事件发生的日子里掉入时空黑洞?我不由得开始不安了起来。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后记 后记

  在无人察觉的状况下,由于相同的日子不断重来,主角因而被时空反覆现象操弄。这种设定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我因为孤陋寡闻,所以不是很清楚。但让我对这个点子留下强烈印象的,是美国电影《今天暂时停止》(原名 Groundhog Day)。

  当然,这种设定也可能是《今天暂时停止》的原创,但应该有使用相同点子的科幻电影。而且,内含“既视现象”的构想,在古今中外的幻想小说中,即使不只出现一次,也是不足为奇。

  在我看了《今天暂时停止》后,首先想提出的疑问是:至今是否仍有使用这种设定的本格推理小说作品?说不定早已有人建构出“时空黑洞中的杀人事件”的剧情,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不过,不论是首创先例、或是早已有先例,有趣的事不会因为有无先例而有所改变。

  即使有著上述的疑问,我依然决定写下这本小说,理由在于:除了抱著或许先前未曾出现同类小说的一丝希望外,“在时空黑洞里反覆发生的杀人事件”的设定,比什么都更使我著迷。前作《完美无缺的名侦探》可以称为奇幻小说,也算得上是具有科幻背景的故事。因此,我本来笃定地想著,这次就老老实实地写成本格推理吧……然而,我果然不拘形式,写下了这本小说。那是因为,唯有这种设定,对我才是最具吸引力的。

  虽然我不知道让作者如此著迷的设定,究竟会让作品呈出现怎样的成但读者如果因为读了这本书,而能由其中获得些许乐趣,便是我最感幸福的事。

  最后,我想对写这本书期间,承蒙照顾的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的宇山日出臣先生、责任编辑佐佐木健夫先生,以及在构思阶段,提出宝贵意见的秋元直树先生,致上最深的谢忱。

  一九九五年九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

在一天里,你究竟能活几次?

  陈国伟

  『故事,从一张床开始』

  很奇特的是,这样的故事,总是从起床之后开始的。

  在(X档案)第六季第十四话(Monday)里,星期一早上身为FBI深员的男主角穆德从水床上醒来(但他是从来不睡床只睡沙发的人),水床的水漏了一地渗透到楼下,弄坏了地毯、闹钟、手机,还让穆德摔了一跤。穆德进到办公室,同事女主角史卡利来找他去赴迟到的会议,但穆德得到街角的银行把支票轧进户头赔偿房东,然而就在那里,他遇上了身上绑满炸弹的银行抢匪,后来不知情的史卡利进来找他,抢匪按下开关,整个银行都被炸毁。

  正在观众惊讶于男女主角竟然就这样“现实地”死去时(因为这是一部科幻影集,男女主角的下场怎么可以跟外星人或美国政府的宇宙阴谋论无关,再加上粉丝们还迟迟等不到男女主角互相表白),穆德又从水床上醒来,发现水流一地弄坏所有东西,然后摔跤、进办公室、史卡利来找他、去银行,事情又重复地发生了,唯一不同的是,一个神秘的女子阻止穆德不要进银行,她告诉他,她“每天”都看著穆德走进银行,然后惨案就发生,她试过所有的方法,所以她确定穆德是这个灾难中唯一的变数……

  但接下来,穆德又再度在星期一从水床上醒来了……

  科幻与推理的交混由于出道时间相近,因此常常被拿来与京极夏度(1994)、森博嗣(1996)相提并论的西泽保彦(1995),以他独特的SF推理(科幻推理),奠定他在日本重要的地位。他自己曾经在《死者黄泉得》的后记中提到,山口雅也的《生尸之死》对他来说有著相当重要的意义与影响,在《生尸之死》中那种合理性中蕴藏的不合理性,甚至是呈现的那种揉合了现实与超现实的世界观,成为西泽保彦小说中的重要养分,创造出读者意想不到的世界,《死了七次的男人》中他所创造出来的循环的时间“黑洞”,正是这种创作概念的最好代表之一。

  在本书中,西泽保彦巧妙地结合了推理与科幻两种文类不同的美学与叙述策略;像是他沿用了日本推理文学中常见的“家族葛藤”母题,来建构出复杂的人物关系(这其实是呼应日本现代文学相当重要的系谱,近来台湾读者观众熟悉的例子像是山崎丰子的《女系家族》、《华丽一族》),就像是横沟正史的《犬神家一族》、《医院坡的上吊之家》等名作那样,在家族血缘、财富、继承的问题上纠缠不清,它甚至成为后来者想像变格推理时,重要的隐喻图景,这从《圈套》、《继续》等推理剧大量地恶搞此一题材,就可得到证明。而这其实与科幻小说中诉求的现代感、未来感与都会感大相径庭,然而,西泽保彦却在时间的意图与设计上,将科幻小说的核心价值,给大量援引进来。

  推理小说的时间美学,其实往往是透过对于时间遗骸的重组来呈现,将那些飘游在过去时间单位中的事件、物件、线索,将时间的序位予以扶正,所以推理小说的时间性往往是指向过去的,因为故事总是从一具尸体、或是一个案件开始,而侦探的任务,当然就是努力地“回到过去”。然而科幻小说,它是高度指向未来的文类,是人类梦想的蓝图,就像叶李华讲的,科幻小说的价值核心是“现在不可能,但未来一定有可能”,所以它总是“回到未来”。

  在《死了七次的男人》中,时间是同时指向著过去与未来的,西泽保彦既运用了科幻小说中那种对于“改变未来”的自信精神本质,但也沿袭了推理小说中真相永远是存在于过去的不变真理。Q太郎对过去的各种干预,都是为了要改变本来,延迟、甚至是改变外公死亡的到来,这是他所有行动的意义根源,但他要阻止这场凶案的发生,就必须要搞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所要寻找的真相,必然存在于过去之中,于是乎他在循环的时间中,不断地投入各种变数,以期让那些隐刚失落的环节,能够—一浮现。

  但这整个过程,却像是去印证了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一样,当原本只是观察者的 Q太郎,试图直接介入其中任何一个细节时,事情就愈往他预期的反方向发展,当他以为已经掌握住某些变数时,才发现他是造成那些变数的关键人物,也就是他虽然改变了事件发生的路径,但结果却仍是相同的。

  所以在最后,当Q太郎跟友理小姐用一种推理小说读者相当习惯的形式,讨论著每一轮时间中的事件因果逻辑时,他们的内容是相当科幻小说式的时间思辩,而这也不禁让我想起,在《X档案》的(Monday)中,穆德跟史卡利在其中的一次星期一,讨论变数如何影响结果时,他们的结论是,如果人无法以自由意志改变本来的话,那么难道一切都是命运所造成的?

  『自由意志、选择与命运』

  在相当程度的意义上,《死了七次的男人》中的Q太郎,其实是相当幸福的,因为他可以在重复的时间轨道中,去以自由意志改变未来;但最吊诡的是,这个未来不见得是他可以完全掌握的,就像是那个黑洞的前来他不能掌握,以致于有时候他可以考试考得相当好(因为已经考过同样的题目八次),但有时候还是辞不及防的,所以他的自由意志,其实是已经被限制的,也在冥冥中受到某些命运的指引。

  但其实对于人们来说,只要能够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不论那是否是受限的,都会是令人雀跃。然而就像大师级导演奇立劳斯基的名作《机遇之歌》(Blind Chance),或是葛妮丝派特洛主演的《双面情人》(Sliding Doors)中,里面的主角都因位可测的“机遇”,而拥有多种人生走向的可能,然而到底哪一个“版本”的人生会比较幸福?真的拥有较多的选择,我们就必然不会走向相同的结果?就像是《死了七次的男人》中Q太郎的每次投入变数,却都带来了不同形式的灾难,幸福并没有随之到来,命运似乎也总是在那儿。结局中虽然Q 太郎促成了家族的平安与幸福,但他自己最期待的爱情,却是来自于那时间循环之外的表白,到底是否是命运,仍然值得我们细细玩味。

  在《X档案》(Monday)的最后,神秘女子终于明白,原来真正的关键在身为银行抢匪女友的她身上,如果她不将自己视为变数投入其中,便无法结束这个跳针般不断重复的时间裂隙。正因为如此,也让我在意了起来,在Q太郎死去的第三轮中,外公到底有没有死?因为当Q太郎死在主屋的楼梯间后,它便成为一个该被警方封闭的死亡现场,外公势必无法躲在阁楼中喝酒,那么在逻辑上应该每一轮都在阁楼空间范围内死去的他,是不是可能因为提早介入的警方侦察、讯问、带到警局等流程,而被“坏了好事”,而有相当高的可能,在“那一天”无法死去呢?

  但因为第四轮Q太郎又再度从床上起身,所以真相,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作者为中兴大学台湾文学所助理教授、新世代小说家)

  一全书完一

《死了七次的男人》 作者:西泽保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