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书人

《守书人》
作者：阿碧丝

正文 守书人

　　《科幻世界》2008年11期

　　山东省实验中学2007级20班 阿碧丝

　　1
　　杰罗德盯着我。
　　“听着，”他双手交握，脑门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用不了两个星期，那个老婊子就会顺利晋级……到时候我们就完了！”
　　我没答话。“怎么，你害怕了？”这种不确定的态度激怒了杰罗德，他的声音明显高了起来，“还是说你真的是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维多利亚女士在等着我，”我告诉他。
　　杰罗德·奥兰尼尔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以为他要发作，不过最终他还是平静了下来。“好吧，你先忙。”他看了看表，“等你从那个老婊子身边回来，我要你立刻给我答复。”
　　杰罗德从来不肯称呼维多利亚女士的名字。他说她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者，一个傲慢的傻瓜而已。他还说，总有一天他会压到那老婊子头上，他杰罗德将触到世界网的更深层次。他让我等着瞧。
　　可我一直没能等到他说的那一天。

　　2
　　我退出连接，重新接入到维多利亚女士的办公室。像平时一样，她已经坐在自己的紫檀木桌前；白色的羊毛围巾配上深红长袍，是她最喜欢的款式。
　　“女士，”我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好。
　　不管杰罗德怎么否认，维多利亚女士都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她是一位奇才。搜索，判定，连接……无论同时进行多少个线程，维多利亚女士总是游刃有余。噢，伟大的维多利亚，奇迹的维多利亚！
　　《太阳报》对她的评论是：“说维多利亚女士‘使用世界网的技巧完美无缺’，这种说法肯定是错误的。她并没有使用或操纵什么，因为世界网根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维多利亚，世界网的女王！
　　我尊贵的女士抬起头来，忽然开口发问。“苏珊，”她叫我的名字，“我美吗？”
　　“您非常美丽。”我真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
　　“我必须这样，”她说。在那一刻，我似乎看见维多利亚女士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游移。然而也仅仅是那么一刻。尊贵的维多利亚女士，就算是犹豫时也万分骄傲。“我必须做得最好，只有这样才能符合我的身份。你知道吗，苏珊？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
　　“是……是。”
　　维多利亚女士瞥了我一眼。“算了，跟你讲也没用。你不明白。”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给我分派今天的任务。

　　3
　　对于那唯一的晋级名额，维多利亚女士似乎并不在意。这没有什么关系。她是那么的光芒四射，以至于评选的结果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可能。若想让杰罗德晋级，除非维多利亚女士自己弃权。
　　然而，这正是杰罗德打的算盘。
　　“苏珊，你一定要帮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头狂热的狮子，“你为那个老婊子服务，你随时都可以接触到她——只有你可以帮上我的忙！你知道吗？就算她在世界网里无所不能，回到现实中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
　　“你让我……你让我杀她。”我只觉有一个肿胀的硬块堵在喉间。是啊，我明白他的意思，死人是不可能参加比赛的。
　　“是的，我让你帮我！”杰罗德咆哮道，“她自称可以触摸到世界网的第七层，可我呢？我也可以轻松游走与前六层的一切角落。可是她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把我挤在一边，我受够了受够了！”
　　“可是……我……我根本没摸过枪。”
　　“不需要，”他把声音放低下来。这么轻的声音，对他来说已经接近于温柔的低语了，“像共用晚餐这么近的距离，你甚至不需要瞄准。只要扣动扳机就完事大吉。”
　　他还说：“想想吧，苏珊，这一切都会值得的。到时候我就是新任大师，而你，则会成为一名大师的妻子。”

　　4
　　这些天来，杰罗德一次又一次地逼我做出决定。我本以为回去以后又是一次这样的逼问，没想到他居然笑逐颜开地带回一位客人。
　　“认识一下，这是南希先生。‘图书战争’的负责人。”杰罗德这样介绍道。
　　我吃了一惊。所谓的“图书战争”组织，都是一群臭名昭著的激进分子。我不知道杰罗德为什么会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维多利亚配不上大师的宝座，”这位被称作南希的负责人说，“她看得太浅了。”
　　“维多利亚女士能够触摸到世界网的第七层，”我插嘴。对于普通人而言三层已经是极限——而且三层完全可以满足正常人的需求。
　　“世界网？”南希先生轻笑起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事实上，在世界网里陷得越深的人，在真正的道理前往往越浅薄。苏珊小姐，我说的是书。”
　　“书籍是违禁品，”我咽了口唾沫。
　　“是的，但你要知道在几百年前，每个人都拥有阅读的能力。”南希先生的灰眼睛眯成一条线，“现在世界网为人们提供了方便，但也让人类的智力产生了退化。古人想知道一件事情，必须靠大量的阅读和自己的冥想；而现在的人们只需要在世界网上动一个念头。看见了吧？这就是区别，以前的人可以触摸到真理的轮廓，而现在的人们却只能得到一大堆经过世界网筛检的零碎信息。”
　　杰罗德就站在旁边。我敢打包票，他对这个南希先生的鬼话一点都不相信。
　　“这家伙为我们提供枪械，”当南希前去倒水时，杰罗德悄悄告诉我，“他还为我们安排逃亡路线。”
　　“我不喜欢这个人，”我说。
　　“没关系，我也一样。”
　　南希先生向我们谈了许多图书战争的理念，很显然，他对维多利亚的仇恨比杰罗德更深。正是这种共同的仇恨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但我觉得这种合作不会久长。
　　毕竟杰罗德只想杀死一个人，而南希想要的却是一场革命。

　　5
　　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
　　杰罗德还要为将来的计划做准备，所以只能由我来为南希先生送行。我走在前面，南希先生紧跟在我身后。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一双厚实有力的手按住了我肩膀。
　　南希。
　　“你想做什么？”我停下脚步。
　　“杰罗德对图书圣战不感兴趣，我也知道他不感兴趣。”南希先生轻声说道，如果杰罗德在这里的话，他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他腿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能感觉到肩上的热度。
　　“因为我们根本没想过让他成为大师。”南希坦言道，“我们要除掉维多利亚，这不假。但我们不打算拽下一个傲慢的傻瓜，再把另外一个更大的傻瓜换上去。苏珊，我们要的是你。”
　　“这很荒唐。”
　　“不，我见过你的违禁品，你的那些藏书。”
　　沉默。
　　“苏珊，你是一个会阅读的人。”过了一会儿，南希先生才缓缓开口，“你难道就甘于平凡，甘于做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你才应该成为大师，而且你的脚步将不仅止于此，你将是我们的领袖。”
　　我的杰罗德啊，你的这位合作者可比你聪明的多。
　　“苏珊？”
　　我很快做出了回答。我举起右手，手中银色的女士手枪直直对着南希的方向。

　　6
　　“苏珊，”维多利亚问我，“是什么力量让你把他们送上法庭？”
　　那天晚上我和南希先生谈话的时候，军警就已经冲进了杰罗德的家中。通知他们的自然是我。
　　南希先生当时问我，苏珊，你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愿不愿意成为一个大人物？
　　——这就是我的回答了。
　　我还记得当时杰罗德的谩骂：“婊子，混蛋，忘恩负义的小骚妇！”南希先生一言不发，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然而这种注视比高声辱骂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们被带走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
　　“图书战争是个愚蠢的组织，”我回答了维多利亚女士的问题，“不管有没有我的存在，他们都一样完蛋。”
　　显然，维多利亚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我知道她想听什么，她想要让我对她表达忠诚。“还有别的原因吗？”
　　“我只是个小人物，从来没有做大师做领袖的妄想。”
　　维多利亚嫌恶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看一只目光短浅不能与之沟通的蛙鼠。也许是因为我刚刚救了她一命，这种态度表现得不是太明显。
　　“不说这个了，苏珊。去给我收拾一下设备吧，我一会儿要用。”

　　7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
　　我飞快地打开接入端口，在世界网中迅速下潜。这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设备。维多利亚的设备。
　　我轻车熟路地到达了第七层，避开了中途所有的暗流。然后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向下深入。第八层。第九层。
　　世界网的第九层。这是军警和特工都无法到达的最深处，真正的秘密所在。无数危险的暗流之下，埋藏的每一个比特都是违禁品。是的，这里是全世界最大也是现在唯一的图书馆，保存着人类历史上所有的真理和谬误。
　　图书战争这个组织，不过是一群热血傻瓜的集合体。
　　这样的傻瓜我见了太多。他们必将灭亡，他们只会灭亡。世界网的使用是不可避免的潮流，与之对抗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在这黑暗的潮流之中，保存下那么一点点真理的火种。
　　“你知道吗？世界网会让人变笨。”
　　南希那个傻瓜啊，他以为这种想法是他的独创，却不知这是早已被发现的事实。被世界网宠坏了的人们，只习惯于阅读大量不相干的零碎信息，在知识之海的表面飞快的掠过……现在有谁能拿着书悉心阅读？有谁能用笔记录下自己的思想？这些沉溺于世界网优点的人儿啊，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来看完《战争与和平》。
　　二百年前有那么一个男人，他的真名已不可考究，但我们称他为塔培希亚。那时书籍还不是禁品，然而阅读的能力已经渐渐缺失。正是“引导者”塔培希亚，在世界网的底层建立了这个大图书室。
　　他的目的是将火种传下。
　　塔培希亚就是第一位守书人。在此之后一代接着一代，依靠着近于残酷的训练方式，我们的使命得以延续。
　　苏珊·卡雷宁，第十三任守书人。
　　我们永远做不了伟人。我们永远做不了领袖。我们永远做不了大师。我们只能沉寂在大人物身边，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但我们是守书人，只要我们存在，那火种将永远不会灭亡。
　　不管用什么样的屈辱方式。
　　“苏珊，怎么还没好？”现实世界之中，维多利亚在叫唤，“我的设备怎么样？”
　　我将飞快地上浮。上浮。上浮。用上我从艰苦训练中得来的经验和技巧。然后我会面对维多利亚，露出苏珊式的谦卑微笑。
　　“是的，女士。我在这里。”
　　End

《守书人》 作者：阿碧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