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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上最早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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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贝德福德先生在林普尼遇到凯沃先生
  在意大利南方的蓝天之下,葡萄叶影之中,当我坐下来执笔写书的时候,怀着其种惊异的心情想到,我之所以参预了凯沃先生惊人的冒险行动,纯粹是意料之外的事。那本来可以是任何一个人,而不一定是我。我是在自认为丝毫没有可能受到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参加到事件中去的。当时我来到了林普尼,因为我认为那里是世界上最为平静无事的地方。
  “在这儿,不论怎样,”我说,“我总会得到平静和工作的机会的!”
  于是这本书就成了这次冒险行动的结果。天命与人类的微不足道的计划又是多么的不一致啊!
  也许我可以在此提一下,就是最近我在某项事业中遭到了惨败。但现在我坐在这儿,置身于优裕的环境中,承认过去的窘困境遇,倒是一种奢侈的享乐。我甚至可以承认,我的那些灾难在一定程度上是自我的。我也许在某些方面有点儿能力,但那都和经营实业无关。当时我很年轻,觉得自己是个有办事能力的青年,并以此自豪;其实,那正是年轻人招人讨厌的一种毛病。论年龄,现在我还算年轻,但我的一些遭遇,已经把某种属于青年时代的东西从我心灵上抹掉了。至于这些遭遇是否使我变得聪明一点了呢?这还是个值得怀疑的问题。
  关于我去肯特郡的林普尼从事冒险的详情细节几乎无须论述。因为近年来,即使是业务交往,也都带有强烈的冒险气息。我于了投机冒险的事。干这种事当然会有一定的输赢。最后我是输了,够倒霉的。甚至当我已经从所有的事情中脱身出来,一位坏脾气的债主还觉得非对我狠毒一些才痛快。您也许尝过这种暴虐人的苦头,也许您只是有所感觉。他逼得我够紧的。最后,我觉得,要是我不想当个办事员辛苦谋生的话,我只能去写个剧本,否则就别无出路了。我有一定的想象力,有广泛的兴趣,只要不遭厄运,我就打算为此而精神饱满地去战斗。当时,我不仅相信自己有做生意的本领,而且一直认为我同样能写一个好剧本,我觉得这种自信也不算太过分。我知道,在合法的业务经营之外,一个人能干的事不可能有那么多成功的希望,也很可能正是这种想法使我有了偏见。确实,我也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把这个未曾动笔的剧本保留到一个下雨天再说。后来雨天果真来了,我就动笔写作。
  我原来计划十天写完这个剧本,可是不久发现需要的时间比我估计的要长。正在动手写的时候,我来到林普尼,以便找个安静的落脚点。我觉得自己很走运,竟找到了那所小平房。我订了三年租约,搬了几件家具进去。在写剧本期间我自己做饭,我的烹调技术定会使比顿太太*吓一跳。而且,您知道,自己做饭有味道。我有一把咖啡壶、一个煎鸡蛋用的带柄小锅、一个煎土豆的小锅,还有一个煎肠子和咸肉的煎锅——这些就是使我生活舒适所用的简单的炊具。一个人不能总讲排场,而简单朴素总有抉择的余地。此外,我存了一桶十八加仑装的啤酒,是赊来的。还有一个实心眼的面包师,每天都来,我可以向他买面包。这就是我当时的生活,当然谈不上是西巴利斯式的生活,但是比这更坏的日子,我也过过。附带提一句,那个面包师的确是个好人,他谁都相信,但愿我不欠他什么钱才好。
  确实,谁要想找幽静环境,就请到林普尼来。它位于肯特郡的粘土带。
  我的房子座落在一个古老的海滨断崖的边缘上,可以望见海边低洼平坦的罗姆尼沼泽。在多雨的天气,这地方几乎进不去。我还听说,邮差在越过他沿途的湿渍地带时,脚上要绑木板。虽然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做,但可以想象得出来。现在这个村庄由少数农舍和房屋组成。这些房舍的门外都放着柞木长柄大扫帚,当粘土太多的时候,好用来扫掉粘土。这个地区的概况,由此可见一斑。若不是对一些一去不返的事物还有些淡薄的记忆,这个地方是否存在过。都值得我怀疑。在罗马时代,这地方曾是英格兰的大港口列马纳斯港,而现在,海却离这里有四英里。在陡峭的小山下,是一些大圆石和罗马式的砖结构建筑物,古老的瓦特凌街就从这里开始,笔直地通向北方,有些地方还留下铺砌的路面。那时我常站在小山上想着过去的一切:奴隶罪人划的船和罗马军队,俘虏和官员,妇女和商贩,像我一样的空想家,所有出入这个港口的熙来攘往、喧闹嘈杂的人群。但现在呢!只有草坡上几块砾石、一两只羊——和我!昔日的港口所在地,现在是一片沼泽,弧形地扩展到遥远的邓杰内斯,到处点缀着一些树丛和中世纪城镇教堂的尖顶。现在这些古老的城镇,也继列马纳斯之后趋向消亡了。
  沼泽上的风光确实是我见到过的最美妙的景色之一。我想邓杰内斯大概离这里有十五英里远,它好像一条筏子浮在海面。再向西便是靠近黑斯廷斯港落日之下的一些小山。这些小山有时显得又大又清晰,有时却暗淡而低矮,经常则是由于气候的变化,完全隐没不见了。沼泽的近处河道交织。闪闪发光。
  从我工作时靠近的那扇窗子可以望到山脊,也正是从这窗子里我第一次看到凯沃。当时我正在努力搞我的那个剧本,强把心思放在这真正困难的工作上。非常自然,他引起了我的注意。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清晰平静,呈青黄色。就在这个背景下,衬托出他黑色的身影——一个极为古怪的矮小的身影。
  他是一个身体滚圆,长着两条细腿的矮个子,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痉挛性的抽动;他头戴板球帽。身穿长大衣,一条骑车穿的灯笼裤和一双长筒袜。他认为这种打扮适合他那极不寻常的思想。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穿戴,因为他从不骑车,也不打板球。那是一种偶然凑在一起的服装。我不知道这种服装是怎么兴起来的。他用手和胳臂作着手势,他的头猛地向四下转动,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这声音好像出自什么带电的东西。你从来不曾听过这种嗡嗡声。他不时地还以一种最不寻常的声音清一清他的喉咙。
  那时已经下过雨,人行小道的路面很滑,这更增加了他那步态的痉挛性。他走到正对着太阳的地方站住了,掏出只表,犹疑了一下,然后做了个痉挛的手势转回身,匆匆忙忙地折回原路;他不冉做手势,而是跨着大步走,显出他那一双大脚——我记得他那双脚因为沾了粘土,怪模怪样的显得更大——对他最为有利。
  这件事发生在我旅居的第一天,当时我写剧本的精力达到高峰。我认为,这件事纯粹是个分心的讨厌事件——浪费了我五分钟。我又回到剧本写作上来。但是,第二天黄昏。这种怪现象非常准确地又出现了,再一个黄昏又重复了一次。确切地说,只要不下雨,每个黄昏都是如此。于是要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剧本写作上得费很大力气。
  “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说,“真叫人认为他在学演木偶戏啦!”有好几个黄昏我从心眼儿里咒骂他。
  后来、我这种厌烦的心情变成了惊异和好奇。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干这事儿呢?
  第十四个黄昏,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刚一出现,我就打开那个法国式的窗连门跨过前廊,直向他总是站立的地方走去。
  我来到他身边时,他已经掏出了表。他长着个胖圆的红脸,眼睛是棕红色的——我以前都是逆着光看他的(所以没看清过)。
  “请等一下,先生。”他转身时我说。
  他睁大眼睛。”等一下,”他说,“当然可以。要是您打算和我多谈一会儿,那也不算过分的要求——您说的等一下的时间已经到了——要是不麻烦的话,您可以陪我走走吗?”
  “一点也不麻烦,”我说,便在他身旁一起向前走去。
  “我的习惯是有规律的,我和人交往的时间——是有限的。”
  “现在这时间,我猜想,是您锻炼身体的时间吧?”
  “是的。我是来这里欣赏日落的景色的。”
  “您不是。”
  “先生,这——?”
  “因为您从来不看日落。”
  “从没看过?”
  “对了。我看了您十三个晚上了,您没有看过一次日落——一次都没有。”
  他皱着眉头,像一个遇上难题的人那样。
  “嗯,我喜欢阳光——空气——我顺着这条道走,穿过那个栅栏门”——他猛地转过头——“再向着——”
  “您不是那样,您从来没那样做,这全是胡说,那儿没有路。譬如说今天晚上——”
  “哦!今天晚上!让我想想看。啊!我刚看过表,知道我出来的时间已经比我准确规定的半小时超出了三分钟,我就决定没有时间再绕过去,我就转身——”
  “您倒总是这样做的。”
  他看着我——沉思了一下。“现在我想了想,也许我是那样做的。可是您刚才想要和我谈些什么呢?”
  “怎么,就谈这事呀!”
  “这事?”
  “不错。您为什么这样做呢?每天晚上您到这儿来,还发出一种声音——”
  “发出一种声音?”
  “就像这样”——我模仿他发的那种嗡嗡声。
  他看着我,显然,这嗡嗡声唤起了他的嫌恶。“我是那样干了吗?”他问。
  “每个该死的晚上都做。”
  “我一点不知道。”
  他闭口无言,一本正经地打量着我。“会不会是,”他说,”我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看起来好像是,您说呢?”
  他用手指向下拉他的下嘴唇,同时望着他脚边的一个水洼。
  “我心里事情大多,”他说,“可是您想知道那是为什么,好吧,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不仅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而且甚至不知道我这样做了。您想想,这是您刚才这样说的:我从来没有越过那片地??这,这些事情让您天烦了?”
  出于某种原因,我开始有点可怜他。
  “不是厌烦,”我说,“但是——您设想一下,要是您自己在写个剧本!”
  “我不会。”
  “那么。您想一下任何需要聚精会神的事情。”
  “啊!”他说,“当然。”他又沉思起来。他的表情显得那样苦恼,我更可怜他了。追问一个陌主人为什么在一条公共路径上发出哼声,毕竟有点过分了。
  “您知道,”他无力地说,”这是一种习惯。”
  “哦!我懂得这一点。”
  “我一定得改掉它。”
  “要是让您为难就不用改了,反正也与我无关——这是一种自由。”
  “没关系,先生,”他说,“没关系。我非常抱歉。我应该注意自己不要干这些事情。将来我一定注意。我能不能再麻烦您——一次?您学一次那声音?”
  “大概就像这样,”我说。
  “Zuzzo,zuzzo。可是实在地,您知道——”
  “非常感谢您。实际上,我知道我变得愚蠢地心不在焉。您是很有道理的,先生——完全有道理的。确实,我很对不住您。这种事不会再有。现在,先生,我已经让您走出来太远了。”
  “我确实希望我的鲁莽——”
  “没关系,先生,没关系。”
  我们互相打量了一下。我抬了抬帽子给他道了晚安。他有点抽搐地给我答了礼,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了。
  我站在栅栏旁,回头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的姿态显然不同了,走路好像有点瘸,个子也缩小了。同他以前又打手势又嗡嗡哼相对照,使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忧伤。我目送他直到望不见影儿。随后出于把自己的事业坚持下去的由衷的希望,我回到平房,着手剧本写作。
  第二天傍晚,我没有看见他。第三天也没有见到他。但我总忘不掉他,我想,作为一个感伤的滑稽角色,他或许在我的剧本情节发展上有用。第四干,他来拜访我了。
  一时间我想不出他为什么夹找我。他非常郑重其事地谈些不相干的话,然后突然转入正题,他要把我的房子买下。
  “您知道,”他说,“我一点都不怪您,可是您破坏了一种习惯,从而打乱我一天的日程。多年以来,我都从这个地方走过——好多年了。无疑地我是发了那种哼声——因为您的关系,那都不可能了!”
  我建议他是否可以到别的地方去试试。
  “不行,没有别的地方。唯一的地方就是这儿。我调查过了。现在——每到下午四点钟,我就走投无路。”
  “但是,我亲爱的先生,要是这件事对您是这么重要的话——”
  “重要极啦。您知道,我是——我是个研究家——我正从事着一种科学研究。我就住——”他停下来,像是在思考。“住在那边。”他说着,突然一指,险些碰上我的眼睛。“有白烟囱的那个房子,您看,就在那些树那边。我周围的环境不正常——不正常。我恰好接近完成一个最重要的实验——我能向您保证,那是一个从没人做过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实验。它需要持续不断的思考,持续不断的精神上的安定和活动,而下午就是我最美妙的时刻!——那时脑子里翻腾着新的概念——新的观点。”
  “您为什么不可以仍然到这儿来?”
  “那是全然不同的,我会感到不安,我思考不了我的工作,而会想到您在写剧本——看着我而引起烦恼。不行呀!我一定要买下这房子。”
  我沉思起来。自然,在说出任何决定性的话之前,我得把这事情彻底地考虑一下。一般地说,那些日子里,我倒随时准备做点儿生意,卖点儿东西总对我有吸引力;可是,首先,这房子不是我的,并且即使我以好价钱把房子卖给他,要是当时的房主闻到这笔交易的风声,那在交货时就会有麻烦;其次,我自己还是——债务未清。很清楚,这是一件需要周密处理的事情。此外,他有可能研究出某种有价值的发明一事。也使我感到兴趣。我要对这项研究多知道一点九,倒不是有什么不正当的意图,而单纯地认为要是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许在我写作之余可以轻松一下。于是我用话来试探他的反应。
  他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一说开了头,我们的谈话就变成他一人的独白了。他谈起来像个长期被监禁的人,把心里想说的话反来复去地独自叨念着。他说了足有一个小时,我必须承认,听起来真够吃力。但是,通过他的全部谈话,给人以一种心里暗喜的感觉——好像一个人给自己规定了工作,然后又有时偷点懒,那样一种自我欺骗的感觉。在这第一次会面中,他的工作的要旨是什么,我没有估量出多少。他说的话一半都是我完全陌生的术语,他用他乐于称之为基础数学的东西解释了一两点,用绘图铅笔在一个信封上计算,那种情形让人假装有点明白都很难。“是的”,我说,“是的,说下去?”然而,我总算充分相信,他决非只是个狂人在搞点儿什么所谓”新发现”的把戏。虽然他外表像个怪人,但他有一种力量使人觉得他不可能是怪人。他干的不管是什么吧,反正是与机械学有关。他谈到他的工作棚,谈到他训练的三个助手——原来都是做零工。现在,从工作棚到专利局,仅只迈了一步。他邀请我去看看那些东西。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并且有意识地说了一两句话把这件事订妥了。他提出的转让房子的事自然而然地成了悬案。
  最后,他站起身要走,向我道歉,说他这次来访拖的时间太长了。他还说,谈他的工作是一种难得享受到的乐趣。像我这样有理解力,又能愿意听别人谈话的人,他也不容易找到。他也很少和职业科学家交往。
  “麻烦事太多,”他解释说,“阴谋太多!实在,当一个人有了一种想法——我倒不是愿意变得那么无情,可是──”
  我是个相信冲动的人。我提出一个或许是有点冒失的建议。您一定记得我是孤身一人,在林普尼写剧本已经十四天了,由于破坏了他的散步,我一直受到良心上的谴责。”为什么,”我说,“您为什么不可以用这个当作您的新习惯呢?用这个来代替我破坏了的那个?至少在我们解决房子问题之前是可以的。您需要的是在心里反复思考您的工作,那就是您经常在下午散步时做的事。很遗憾,那已经成为过去——您也不能使它恢复原状。但是为什么不能到这儿来和我谈谈您的工作;把我当作一面墙,把您的思想抛到上面再接回去呢?可以肯定,我自己没有足够的知识来偷窃您的想法——而且,我一个科学家也不认识——”
  我没再说下去。他在考虑。显然,这件事吸引了他。“可是恐怕我会使您厌烦的。”他说。
  “您觉得我太笨吗?”
  “哦,不是;但是那些技术术语——”
  “不管怎样,今天下午您使我发生了极大的兴趣。”
  “当然,那对我会是一个很大的帮助。把一个人的想法整理清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这些想法讲出来。到目前为止——”
  “亲爱的先生,别再说啦?”
  “可是您真的能空出这个时间吗?”
  “没有什么能比改换工作更使人得到休息的啦!”我怀着充分的信念说。
  事情就这样定了。来到走廊的台阶时,他转过身说:“从您这儿我已经受惠不浅啦!”
  我发出一个疑问的声音。
  “您已经把我哼哼的那个荒唐习惯完全治好了。”他解释说。
  我想我对他说了我乐于为他效劳,于是他转身走了。
  一定是我们之间的谈话提出的一连串的想法,产生了立竿见影的影响。他的两臂又像以前那老样子挥舞了。那种“Zuzzo”的轻微回声又被微风送到我耳中。
  好吧!归根结底,这不关我的事。
  第二天他来了,第三天他也来了,作了两个物理讲演,双方都满意。他以一种极为情醒的神态谈到”以太”、“力管’、“万有引力”和类似的东西。
  我坐在另一把折叠椅上说:“是的。”“说下去。”“我听着呢!”等等,以使他说下去。
  那是极为难懂的东西,但我想他根本没有怀疑我究竟有多少没听懂。有好几次我怀疑是否值得去听,但我总算摆脱那倒霉的剧本而休息了。不时地,有些东西很清楚地向我闪现出来,可是,就在我觉得抓住它们的时候又突然不见了。有时,我的注意力完全涣散了,我也不去理会,而是坐在那儿看着他,想着是否应该放弃其他的一切,而把他当作一个滑稽戏的中心人物,反而更好一点。可是过了一会儿,也许我又有点儿明白他讲的话了。
  我抓住一个最早的机会,去看他的房子。
  房子不小,设备很简单;除了他那三个助手之外,没有仆人,他的饮食和私生活典型地具有哲人的简单化特点。他禁酒,吃素食,遵守所有合乎逻辑的清规戒律。但是,一看他的研究设备,就解决了许多疑点。从地下室到顶楼都很像样——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是个出人意外的地方。底层的房间有些长凳和仪器,熔炉是用烤面包的房间和洗碗碟的气锅改装的。发电机在地下室,园子里有一个贮气柜。他让我看这些东西时,表露出一个过了很久孤独生活的人的热情。他的隐居生活,现在已经淹没在过分的信赖中,我幸运地成为这种信赖的接受者。
  那三个助手确实是他们各人本行的能干手艺人的典型。虽说不算聪明,可也诚实、而且认真、壮实、和气、肯干。一个叫司帕格斯的,他管做饭,加工全部的金属活儿,以前干过水手;第二个叫吉卜斯,他是个细木工人;第三个原来是个做零工的园丁,现在做一般的助手。他们纯粹干体力劳动。所有用脑的工作全由凯沃去做。对于凯沃的工作,我的印象模糊,全然元知了。
  要谈到这些研究的性质,很遗憾,那就相当困难了。我根本不是个科学家,如果我打算用凯沃先生的高度科学语言来说明他的实验要达到的目的,恐怕不仅会使读者糊涂,连我自己也得糊涂,而且,我几乎肯定会弄出差错来,使得现代国内每一个学数学物理的学生嘲笑我。因此,我最好不要假充内行,还是把我得到的印象用我自己不太准确的语言说出来为妙。
  凯沃先生探索的对象是一种“各种放射能”都“透不过”的物质——他原来用的什么词我忘了,但“透不过”以表达这个意思。他使我懂得,“放射能”是象光或热,或是一年左右以前人们谈论很多的伦琴射线,或是马可尼的电波,或是引力一类的东西。他说,所有这些东西都由核心放射出来,作用于一定距离之外的物体上,由此得出“放射能”这个名词。目前几乎所有物质都使这种或那种放射能透不过。例如,玻璃可以透光、但很少透过热,所以可用作隔火屏;明矾透光,但完全隔热。碘溶解在二硫比碳中,其溶液完全不透光,但却很能透过热,它可以把火隐藏起来让人看不见,但却可以使人感到火的全部热量。许多金属不仅不透光不透热,而且也不透电能,而这些却能透过碘溶液和玻璃,好像它们几乎没有被任何东西隔断一般。诸如此类,等等。
  现在,所有已知的物质对于引力都是“可透的”。你可以使用各种屏幕遮住任何东西,以隔断来自太阳的光、热和电力影响或地球的热力;你可以用金属板隔断马可尼的射线,但没有东西能隔断太阳或地球的引力。这是为什么,就很难说了。凯沃不理解为什么没有这种物质,我确实也无法给他解释。以前我从来没想到过有这种可能性。他在纸上做计算向我说明不仅这种物质可能存在,而且还能符合某些条件,无疑地,对于他做的计算,凯尔温爵士、洛奇教授、卡尔·皮尔逊教授,或者任何一个伟大的科学人物一定会懂得,可这些却使我成了一个毫无办法的糊涂虫了。这是一种惊人的推理,虽然当时它让我大为惊奇烦扰,可是在这儿我却无法重述。
  “是的,”我只能这样说,“是的;说下去!”
  简单地说,那就是他相信或许能用一种复杂的合金和一种叫做氦的新东西——我猜想是一种新的元素——制造出可能遮断引力的物质。这种氦是装在密封的石罐中从伦敦送来的。关于这个细节,曾有人表示怀疑,但我几乎可以肯定,装在石罐中送给他的确实是氦。这种东西肯定是某种很像气体而且很稀薄的东西。
  要是当时我作了笔记多好——可是当时我怎能预见到作笔记的必要呢?
  任何人,只要有一点想象力,定会懂得这样一种物质存在的可能性是非同寻常的,而且对于我能从凯沃说话时用的深奥的词句的迷雾中得到一点理解而体验到的感情。也就会多少有点同情了。这确实是一个剧本中的喜剧性的安慰!过了相当一段时间,我才相信我没有误解他说的话,并且我很小心地避免提出某些问题,使他不会估量到我对他每天花费时间的解说,究竟误解到什么程度。但是没有一个人在读到这段故事时会完全和我有同感,因为根据我的这种贫乏的叙述,他们不可能体会我的这种信念——这种惊人的物质肯定能制造出来。
  自从到他的住所拜访之后,我不记得曾经再连续写过一小时的剧本。我想象着要做别的事情。似乎没有什么能限制这种东西有存在的可能;不论我怎么想,总想到一些奇迹和变革之类的东西。譬如说,假如我们要举起一件不管有多重的东西,只要把一张这种物质放在下面,用一根草棍儿就能把它挑起来。我最先想到把这个原理应用于枪炮和铁甲舰以及所有作战物资和方法上,接着想到把它用于航运,陆路运输,建筑以及任何可以想得到的工业之中。把我带进这一新时代的机会——它确实是个新纪元——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东西在展现、膨胀、再膨胀。在其中我看见自己重新又成了实业家。我看到一个母公司,还有许多子公司,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是申请书,垄断团体和托拉斯,利益和特许权扩大再扩大,直到一个庞大无比的凯沃物资公司发达起来,并且统治世界。
  而这里边就有我啊!
  我决定了我的路线。我知道我把一切都押上了,当时我是太兴奋啦!
  “我们干的绝对是前所未有的最伟大的发明,”我说,特别加重我们这个词,”您要想把我排除在外,那除非用枪才行。明天我就来当您的第四个工人。”
  他对我这种激情感到吃惊,但没有一点儿疑虑或敌意。倒不如说,他倒有点自卑感。
  他带着疑虑的神情看着我。”您真打算——?”他说,“可是您的剧本,您的剧本怎么办?”
  “那全不存在了!”我大声喊道。“我亲爱的先生,您还不知道您已经得到了什么?难道不明白您就要干什么?”
  这不过是一种修辞学的说法。事实上,他确是不明白。起初,我无法相信这一点。他连一点概念的边儿都没有。这个令人惊奇的矮个子人物全部时间一直在做纯理论的研究!他说那是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最重要的研究,单纯是指弄清了许多理论,解决了许多已往存在的疑问而已;他根本没想到应用他将来可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就像他是个制造枪炮的机器,并不曾想到使用它的产品。但这确实是一种可能的物质,他也能把它制造出来!就像法国人说的如此而已。
  除此以外,他有点幼稚!如果他制造出这种物质,那么一直到他子孙后代,都会有这种凯沃氏产品或那种凯沃氏产品,他本人也将成为皇家学会会员,他的肖像可以当作科学知名人士的肖像和《自然周刊》一同用来赠送给人,或诸如此类的事。但是,他看到的就是这些了!要不是我来了。很可能他会把这一惊人的发明不过就像发现了一种新的蚊虫那样投入世界之中,他的这种发明,就像有些科学人物点燃起一两种小东西就抛在我们旁边一样,也会扔在那里,而终归失败。
  认识到这一点以后,我倒变成那个说话的人,凯沃反而成了说”说下去!”的人了。
  我跳起身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指手划脚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我设法使他懂得他在这件事情里的义务与责任——应该说在这件事情里我们的义务与责任。我使他相信,我们有可能创造足够的财富去干我们设想的任何社会变革,我们有可能对全世界发号施令。我和他谈到公司,谈到专利和一些秘密的制作法。所有这一切把他搞糊涂了,就像他的数学把我搞糊涂一样。他那红红的小脸上显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不想发财致富的话,但全让我给推挡回去了。他一定得发财,而这种结结已巴地说话毫无好处。我要他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要他明白我具有非常丰富的办事经验。我没告诉他当时我是个债务未清的破产者,因为那是暂时的,但我认为我要把我明显的贫穷同我在财务上的一些主张调谐起来。用这类计划产生的方式一样,不知不觉在我们之间取得了谅解,来设立一个凯沃垄断公司。他负责制造那种物质,我负责繁荣发展。
  我像个水蛭一样死叮住“我们”这个词不放——“你”和“我”对于我已不复存在。
  他的想法是,我谈到的利润应该用作研究基金。当然,这问题可以留待以后解决。
  “可以,”我大声喊道,“可以。”
  我坚持的要点是一定把那种东西做出来。
  “要有这么一种物质、”我喊道,“没有一个家庭、工厂、要塞、船舶敢不用它——它甚至比一种专利药品更能普遍应用!它的万分之一的用途,都可以让我们发财致富。凯沃,其中的任何一方面都绝不是贪婪梦想!”
  “不是!”他说,“我开始懂得了,把事情反复地谈一谈就能得出新的观点,这是多么非同寻常啊!”
  “而且,您碰巧找对了谈话对象啦!”
  “我想,没有一个人,”他说,“会绝对不喜欢巨大的财富,当然,有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我站住不动。
  “很有可能,您知道,我们根本造不出这种东西来!它也许在理论上是可能的,而实际上是荒谬的。或者当我们制造时,会碰上些小挫折——!”
  “有挫折我们就对付它。”我说。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二章 凯沃物质的首次制造
  单就实际制造而论,凯沃的顾虑是毫无根据的。1899年10月14日,这种不可思议的物质做成了!
  说也奇怪,那是最后在凯沃先生一点也未料到的情况下偶然做成的。要是我现在知道那些细节多好啊!当时他已经把几种金属和某些其他的东西熔和在一起,打算把这种混和物放上一星期让它慢慢冷却。要不是他计算错误,混合的最后阶段应该在这种东西降到华氏六十度时发生。可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凯沃并不知道——在看守熔炉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本来负责这件事的吉卜斯忽然打算把这事推给当过园丁的那个人干,他说煤是地里挖出来的土壤,因此加煤就不可能属于一个细木工的工作范围;这位于过零工的园丁坚持认为煤是金属性的或是类似金属的物质,更不用说他的工作是厨师了。司帕格斯坚持要吉卜斯加煤,认为吉卜斯是木工,而煤是众所周知的木头的化石。后来吉卜斯就不再管给熔炉加煤,别人也没有管。当时凯沃深深埋头研究一些有关凯沃物质的飞行机器的有趣问题(没有考虑空气阻力和其它一两个要点),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头的事。
  就在他已越过田野来我的住所吃午茶和谈话的时候,他的发明就不足月地出世了。
  当时的情景,我记得清清楚楚。水正开着,什么都准备好了,听到他的“Zuzoo”声,我走出房子来到前廊上。在秋天落日的背景衬托下,他那有活力的矮个子身影是黑色的。在右方,他房屋的几个烟囱刚好超出染上了绚丽色彩的树丛之上。威尔登山群耸立在更远些的地方,带有模糊的青色。在左方,雾气笼罩的沼泽广阔而平静,就在那时——。
  那几个烟囱崩上了天空,随着上升,烟囱碎成一串串砖块;紧跟着,屋顶和乱七八糟的家具也崩上了天。后来一股巨大的自热的火焰追上了这些东西。房子周围的树木摇晃打旋,断裂成碎块,弹向火焰。我的耳朵被雷鸣般的声响震坏了,从此聋了一辈子。我四周的窗户全震碎了,我也顾不上了。我从前廊向凯沃的房子才走了三步,风就刮起来了。
  我上衣的下襟马上卷到我的头上,虽然违反我的意志,可我还是连蹿带跳地朝凯沃奔去。就在这一刹那,这位发明家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身体打着旋转,被嘶叫着的风吹得飞跑。我看见我家的一个烟囱顶管在离我不到六码的地方撞到地上,弹跳出二十英尺远。我匆忙地大步赶向出乱子的地点。凯沃蹬腿挥臂地跌倒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又挣扎着起来,然后被吹离地面,以极大的速度被刮着向前飘去,最后消失在他房屋周围剧烈摆动起伏的树林之中了。一大团烟和灰烬,还有一块方形的闪着蓝光的东西直向太空冲去。一大块篱笆碎片从我身旁飞过,竖着掉下来,撞到地上,平着倒下。最厉害的这一阵才算过去了。空气的剧烈震荡很快减弱下来,只剩下一阵强风,我这才重新觉出自己还能呼吸,还有脚。我用力背向着风设法站住,以便能集中一下剩余的神智,使自己镇定下来。
  当时世界的面貌完全改变了。平静的落日已经消失,天空黑暗,云片疾驰,在暴风面前,万物在倾斜倒伏。我回头看了看我的房子是否还没有倒塌,然后蹒跚地走向凯沃消失的树丛。透过落光了叶子的高高枝干,能看到他那燃烧的房屋还闪着火光。
  我走进树丛,从一棵树冲向另一棵树,紧靠住树身,好一会儿没找到他。后来在一堆断裂的树枝和原来是他花园围墙的一部分的篱笆碎片中看到有东西在动。我向那儿跑去,我还没有跑到.一个棕色的东西从里面分离出来,用两条泥泞的腿站立起来,伸着两只下垂的流血的手。衣服的一些破布条子从这东西的中间部分飘出来,随风摆动。
  一时间我没认出这个土块是什么东西,后来才看出是凯沃,滚了一身泥土,成了一块泥饼。他倾身向前,顶着风擦他眼睛和嘴里的泥土。
  他伸出一只泥块般的手,蹒跚地朝我跨了一步。由于心情激动,他的脸在抽动,小块的泥土不断往下掉。他那个样子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一副狼狈可怜相,所以他说的话吓了我一跳。
  “向我祝贺吧,”他气喘吁吁地说,“祝贺我吧!”
  “向你祝贺!”我说,“我的天!祝贺什么呀?”
  “我干成功啦!”
  “你是干成了。到底是什么引起的爆炸?”
  一阵风吹跑了他的话。我理解他说的好像根本不是爆炸。风刮得我和他撞在一起,我们互相紧靠着站在那里。
  “先回我的家吧。”我在他耳边喊道。他没听见我的话,他喊了些什么“三个烈士——科学”还喊了些什么“不太行”等等。
  当时他很苦恼,认为他的三个助手已经在旋风中失踪了。幸而不是那么回事。原来他刚动身到我的住处来,这三个人就上了林普尼的酒馆,随便要了点简单的食品,一边享用一边讨论起熔炉的问题。
  我又提出要他到我的住所去,这次他听明白了。
  我们两人臂挎着臂开始走路,最后总算到了我的家,进了一间完整的房子。
  我们坐在扶手椅上喘息着歇了一会儿。
  所有的窗子全打碎了,一些轻便的家具已是乱七八糟,但还没有受到无法修复的破坏。幸而厨房的门经受住了压力,未遭破坏,所以我全部的瓶瓶罐罐和炊具都保存下来了。煤油炉还燃着,我重新烧上水,准备泡茶。
  一切就绪之后,我才回到凯沃那里,听他叙说是怎么回事。
  “完全正确。”他坚持说,”完全正确,我干成了,而且很好。”
  “但是,”我反对说,“还说很好!是怎么回事?二十英里方圆之内一个草堆都不可能存在!一个篱笆或是一个草屋顶都不能不遭到破坏!那——”
  “是很好——的的确确。当然,我没有预见到这小小的乱子。我心里只想着另一个问题,也就容易忽略这一类实际的枝节问题的东西。但是,这完全正确——”
  “亲爱的先生,”我喊道,“您难道不知道您已经造成了价值好几千镑的损失吗?”
  “关于这一点,得依靠您的判断了。当然,我不是个有实际经验的人,可是,您不觉得人们会认为这是一场大旋风吗?”
  “可是,那个爆炸——”
  “那不是爆炸。这非常简单。就像我说的,不过是我容易忽略的这一类小事情罢了。这就是规模大一点儿的那种Zuzzoo的玩艺儿。我无意中把我的这种物质,凯沃物质,以一种薄而大片的形式造出来了——”
  他停了一下。“这种东西不透引力,它切断各种东西彼此间的引力,您不是完全清楚的吗?”
  “是呀,”我说,“是呀!”
  “那好,只要温度达到华氏六十度,它的制造过程就完成。它上面的空气。它上面的那部分屋顶,天花板,地面就不再有重量了。空气是一种很平常的东西,它有重量,它对地球表面的每件东西都有压力,从四面八方施加压力,每平方英寸的压力是十四磅半,我想,这一点现在人人都知道,您不是也知道吗?”
  “我知道,”我说,“您说下去。”
  “这我也知道,”他说。”这恰恰说明有了知识而不去应用,知识就多么无用。您知道,在我们的凯沃物贡之上,情形就改变了,空气不再有任何压力。周围的空气,而不是凯沃物质之上的空气,对于这部分突然失重的空气以每平方英寸十四磅半的重量施加压力。啊!您开始懂得了!凯沃物质周围的空气以不可抵御的力量拥向它上面的空气。凯沃物质上面的空气被猛烈地向上挤压;拥来补位的空气又立即失重,随之就不再有压力,于是击穿天花板,把屋顶掀掉——”
  “您可以理解,”他说,“这就形成一种大气的喷泉,一种大气中的烟囱。假如凯沃物质本身不是松散的,而顺着这烟囱吸上去,您能设想会发生什么情况吗?”
  我考虑了一下说,“我想空气马上会向上冲,冲到那块可怕的东西之上。”
  “完全正确,”他说,“一个巨大无比的喷泉——”
  “向太空喷射!我的天!是呀!那会把地球上所有的大气都喷跑啦!会把世界上的空气全部夺走!会造成全人类的死亡!就是那小块东西!”
  “倒不完全喷入太空,”凯沃说,“但实际上还是一样的糟。它会把空气从世界上扫掉,像剥香蕉皮一样,抛到几干英里之外。当然,空气会再落回来——但只是落到一个已经窒息的世界上!照我们的观点来看,这比永远不回来强不了多少!”
  我凝视着。我过于惊愕,也不知道我的全部希望被打乱到什么地步了。
  “现在您打算怎么办呢?”我问。
  “首先,我是否可以向您借一把花铲子把裹在我身上的泥土弄掉一些,然后我能不能用您的家庭设备洗个澡。干完这事以后,咱们就有工夫谈话了。我想明智的办法,”他把一只泥手放到我的臂膀上——“是除咱们两人之外,对谁也不要提起这件事。我知道我已经造成巨大的破坏——也许这乡下各处的住房已经毁坏了。另一方面,我无力赔偿我造成的破坏,假如破坏的真正原因被公布出来,那只能引起怨恨,造成对我的工作的障碍。您知道,谁也不能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先见之明;再说,我也绝不能同意在我的理论工作上再加上具体赔偿问题的负担。以后,等您带着您讲求实际的头脑参加进来,凯沃物质也能飞起来——是不是可以说飞起来?——而且您所盼望的也全都实现了,我们再和人们把事情说清楚。但不是现在,现在不行。在目前气象学不能令人满意的情况下,假如不作任何其它解释,人们会认为这都是大旋风造成的;也许会有什么公共捐款的事。我的房子也倒塌烧毁了,因而会得到一大笔补偿,这对于我们的研究是大有帮助的。反过来,要是大家知道这是我干的,公共的捐款就完了,还会惹起大家愤怒。那我简直再不能得到安静工作的机会了。我的三个助手也许死了,也许没有。但那是小事。如果他们死了,也不是什么大损失;他们只凭热情而没有本事,这个由于时机未成熟而引起的事件,主要是他们对熔炉都不负责造成的。如果他们没死,我也不相信他们能有解释这个事故的智力。他们会接受旋风的说法。还有,在我的房子暂时不能住的情况下,我是否能在您的空闲的房子里住——”他停下来注视着我。
  我心里盘算,这样一位大有希望的人,不能像一个平常的客人来招待。
  “也许,”我说着,站起身,”最好咱们先去找一把花铲子吧。”我领着他向已经破碎的温室遗址走去。
  他洗澡的时候,我独自把整个问题考虑了一下。很清楚,和凯沃先生交往确有我预见不到的不利之处。他这种心不在焉的毛病,虽然侥幸地避免了一次灭绝地球人类的灾难,但随时都有造成其它严重麻烦的可能。另一方面,我很年轻,我自己的事又紊乱不堪,我正好处于一种不顾一切的冒险情绪中——而冒险的结果也存在有利的机会。我心里完全决定了,在这件事情上,我至少参加进去一半。很幸运,我上面已经说明过,我这所房子定的是三年合同,不负责修理;我的家具是匆忙中购置的,还没有付钱,也保了险,又完全没有什么合伙契约问题。最后,我决定和他干下去,看看这件事的始终。
  确实,事情的面目改变很大。我根本不再怀疑这种物质的种种可能性,反而对炮架和专利利润等问题考虑起来。
  我们立刻动手重建他的实验室,并进行我们的实验。当谈到我们下一步应该怎样制造这种物质时,凯沃用一反过去纯粹的科学态度,而按我的水平来谈了。
  “当然,我们一定要制造这种东西,”他带着一种我不曾预料到的高兴神情说,“当然,我们一定要制造这种东西。也许我们碰上了强硬的敌手,但是我们已经永远抛开那种理论的东西了。如果我们能够避免破坏我们这小小的行星,我们当然这么干。可是——一定会有风险的!一定会有的。在试验工作中是经常有的!您是个讲实际的人,现在就该看您的了。照我想,我们也许可以侧着制造这种东西,并且做得恨薄。可是我还不知道——对于另外一种方法,我只有一个不太清楚的概念,现在还很难解释。但是真够奇怪的,就在我被风吹得不停地翻滚,也不知这件冒险的事如何了结的时候,忽然想到这种方法,它完全是我本该去做的事。”
  即使在我的帮助之下,我们在继续修复实验室的工作的时候,也遇到了某种小困难。在必须决定我们第二次实验采用恰当的形式和方法之前,我们有很多事要做。我们唯一的障碍是那三个助手罢工,他们反对我当他们的工头。但是这件事耽搁了两天之后,我们互相让步而得到了解决。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三章 球状体的制造
  凯沃向我谈他关于球状体的想法时的情况,我记得很清楚。以前他就有过这种念头,但这时他好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似的。
  我们正走回房子里来喝茶,在路上他嗡嗡地哼起来。
  突然,他喊道:“就是这样,这就完成啦!一种滚轴弹簧卷帘!”
  “完成了什么?”我问。
  “空间——随便什么地方!月球!”
  “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怎么——那必定是个球状体!这就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搞不清楚,就暂时由他按他自己的方式去谈。当时他到底说些什么,我丝毫也不明白。
  可是喝过茶之后,他把事情对我说清楚了。
  “就像这样、”他说。“上次我把这种能遮断万有引力的东西装入一个扁平箱里,箱的边上多出一块,把箱固定住。这种物质一经冷却,制造就算完成,所有这场乱子也立刻发生了、它上面的任何东西全部失去重量,空气向上喷射,房子也被喷上去。如果这种东西本身没有喷射上去,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但你想,如果这种东西没有被固定,它能毫无阻力地上升吗?”
  “也会立刻上升!”
  “完全对。绝不比大炮发射炮弹出的乱子还多。”
  “那有什么用呢?”
  “我和它一起上升!”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
  “您设想一下,一个球体,”他解释说,“大小足够容纳两个人和他们的行李。用钢制造,内衬厚玻璃。里面储存适量的固体空气、压缩食品。制作蒸馏水的仪器,等等。在外面的钢壳上面加上一层——”
  “凯沃物质?”
  “对的。”
  “可是您怎么进去呢?”
  “这和怎样做汤圆是同样的问题。”
  “是,我知道,但是现在您怎么办呢?”
  “那容易得很。只需要一个密闭式的人孔就行了。当然,它有点复杂;必须有一个阀门,以便在需要把东西扔出去时、不致损失过多的空气。”
  “就象儒勒·凡尔纳在《月球旅行》中的那东西一样?”
  但凯沃不是个读小说的人。
  “我有点明白啦!”我慢慢吞吞地说。“您可以趁凯沃物质还热时,钻进球内把自己封闭在里面,等它一冷却,它不再受引力的影响,您就会飞起来——”
  “意想不到地飞了。”
  “您会沿着直线飞——”我突然停住了。“这东西要是永远直线飞入太空,怎么叫它停住呢?”我问。“您无法保证能平安到达什么地方;即使您能办到——您又怎么回来呢?”
  “我刚刚考虑过这一点,”凯沃说,“刚才我说这东两即将完成就是这个意思。内层的玻璃球体,除人孔部分外,都可以是连续密闭式的,而钢球体可制成由几个部分拼合成的,每一部分均可按照滚轴弹簧卷帘的样式卷拢。它们可以由弹簧自如地操纵,用熔合在玻璃里面的白金丝通电控制开关。这只是些细节问题。所以,您知道,除了滚轴弹簧卷帘本身的厚度以外,球体的凯沃物质外层由一些窗户或卷帘——随您怎么称呼都行——构成的。好啦,当这些窗户或卷帘全部关闭时,光线、热度、引力、任何一种放射能,都达不到球体内部,正像您说的那样,球体将直线飞行穿入太空。但是打开一扇窗户——请设想一下,要是一扇窗户打开了呢!那么,就在这个方向上偶然碰到的任何一个重的物体立刻会吸引我们——”
  我坐在那里考虑他的话。
  “您明白了吗?”他说。
  “哦,我明白啦!”
  “实际上,我们在太空中可以随心所欲地调整航向。随便让什么东西吸引我们。”
  “哦!是的。这点够清楚的了。只不过——”
  “怎么?”
  “我不完全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干!这实际上不过是跳出这个世界,然后又回来罢了。”
  “确实是的!譬如说,可以到月球去。”
  “就说是到了那里!又能找到什么呢?”
  “我们应该看一看——嗬!考虑一下新的知识。”
  “那里有空气吗?”
  “可能有。”
  “这个想法倒不错,”我说,“可是我还觉得这是件难办的事。到月球去!我倒宁愿先试试小点儿的东西。”
  “因为空气的困难,那是完全办不到的。”
  “为什么不能把弹簧卷帘——装在坚固的钢框子里的凯沃物质的卷帘——的想法应用到举起重东西上去呢?”
  “那行不通,”他坚持说,“进入外层空间毕竟下比到南北极探险更坏。人们是会进行极地探险的。”
  “实业家是不会干的。再说去干的人,会为去南北极探险而得到报酬。要是出了什么事,还有救护队。可是这个——它只是把咱们射出世界之外,而什么也得不到。”
  “这叫做试验探查。”
  “您也只能这么叫它。也许有人能为它写出一本书,”我说。
  “无疑地那里会有矿物。”凯沃说。
  “你举个例说说!”
  “哦!硫磺、金属,也许还有黄金,很可能还有些新的元素。”
  “运输的费用呢!”我说。“您知道您不是个讲求实际的人。月球离咱们有二十五万英里哪!”
  “我想如果把任何重东西装在一只凯沃物质做的箱里,把它随便运到什么地方去,都不会花费太多。”
  “我可没想到这一点。那就是说,对于买主可以免费送货,是不是?”
  “似乎我们还不仅限于月球。”
  “您的意思是——?”
  “还有火星——清新的大气,新奇的环境,令人爽快的轻飘飘的感觉。到那里去也许会很舒服。”
  “火星上有空气吗?”
  “当然有啦!”
  “看来您好像可以把它经营成一个疗养院啦!顺便问一下,到火星有多远?”
  “照现在说,有两万万英里,”凯沃轻快地说,“而且您去的这条路线离太阳很近。”
  我的想象力重又恢复起来。
  “这些星球上终归会有些东西的。”我说,“旅行总会有一个非同寻常的可能性闯入我的脑际。我好像梦幻般地突然看到许多凯沃物质制成的飞船和豪华的飞行球体把整个太阳系贯穿在一起。“优先购买权”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行星的优先购买权。我想起西班牙对于美洲黄金的垄断权利。这好像不仅仅限于这个或那个星球——而是所有星球。
  我凝望着凯沃红红的脸,突然,我的想象力有如跳跃和舞蹈一般活跃起来。我站起身,走来走去,我的话匣子打开了。
  “现在我开始理解了,”我说,“我开始理解了。”
  从怀疑过渡到热衷,几乎没费什么时间。
  “这是惊人的!”我喊道,“这是特大的设想!我从没有梦想过这种事情。”
  由于我的反对而引起的扫兴一经消失,他那被抑制的激情又活跃起来。他也站起身,来回踱着。他还打着手势高声叫喊。我们表现得象有灵感的人。我们就是有灵感的人。
  “一切我们全会解决的!”为了回答我因碰到某种偶然的困难而未说完的话,他这样说道。“我们很快会解决那一切问题!我们今天晚上就开始画铸造图。”
  “我们现在就开始!”我回答。
  我们立刻赶到实验室开始了这项工作。
  那一夜,我像入了奇境的孩子。天破晓时,我们两个还在工作。——电灯一直亮着,没注意到白天的来临。
  我现在准确地记得那些图是什么样子,我画阴影部分和染颜色,凯沃画图——虽然每一条线都弄脏了,处处带着匆忙的痕迹,但都非常准确。那一夜工作的结果是把我们所需要的钢帘和钢架的订货单发出去了。
  玻璃球体是一星期之内设计完成的。我们完全放弃了下午的谈话和旧的生活常规。我们干活一直于到又饿又累才吃饭、睡觉。那三个助手虽然不明白这个球体是作什么用的,可是他们也受到我们的热情的感染。那些天里,吉卜斯这人把平常的走路方式也放弃了,不管到哪里,甚至从屋子的这边到那边,也是大惊小怪地跑着走。
  它——这球体——在长大。十二月过去了,一月——我花了一天时间,用扫帚,在雪地里扫开了一条,从我的房子通到实验室的小路,——二月,三月,到三月底,完成就在眼前了。
  一月里,来了个马队,运来了一个巨大的货箱;那时,我们的厚玻璃球体已准备就绪,放在我们安装好的起重机下面,等着吊起来装入钢壳。钢壳的全部钢杆和卷帘一实际上不是圆球形的外壳,而是一个球形多面体,每一个面上有一个滚轴卷帘——这是二月里送到的。球体的下半部也用螺栓固定了。凯沃物质到三月底制成半成品;金属涂料的制造进行了两个阶段,并且一多半已经涂附到钢杆和卷帘上面。我们居然干得和凯沃的这个计划的最初的妙想如此地接近,确实值得惊异。
  在把球体用螺栓固定在一起之后,他建议把我们进行工作的实验室的粗糙屋顶拆掉,在它周围盖一个熔炉,以便在凯沃物质已经涂在球体上时,完成它的最后制造阶段,这个阶段是要把这层涂料在氦流中加热到发出暗红色的光来。
  然后,我们需要讨论并决定应该携带哪些给养——压缩食物、浓缩物、储备氧气的钢筒、一种从空气中除去碳酸和废物并用过氧化钠的方法还原氧气的设备,水压冷凝器等等。
  我现在还记得这些东西在屋角堆成一小堆——一些铁筒、卷筒和箱子——千真万确地摆在那里。
  当时很紧张,没有思考的机会。但是,有一天,在事情接近终了的时候,我产生一种奇怪的情绪。
  上午我都在用砖砌那个熔炉,疲乏已极,于是就在我们这些财产近旁坐下来。一切似乎都很沉闷而令人无法相信。
  “喂!凯沃!”我说,“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笑了。“现在就等着走了。”
  “月球,”我心里盘算,“可您指望得到什么呢?我本来认为月球是个死的世界呀!”
  他耸了耸肩膀。
  “您指望得到什么?”
  “那得去看一看再说了。”
  “我们真去吗?”我说,两眼凝视着前方。
  “您累了,”他说。“您最好下午去散散步。”
  “不!”我固执地说,“我要把砌砖工程做完。”
  我真地那样干了,并且相信这会给自己造成整夜的失眠。
  我想我从来也没经历过这样一个夜晚。在我的事业垮台之前,我经受过几次倒霉的时候,可是和这种漫长而痛苦的失眠比起来,其中最难熬的时候也只不过像舒服地睡觉一般。我忽然对我们要做的事感到大为惊恐了。
  我记得在那个夜晚之前,我根本不曾想到我们将要冒些什么危险。可是现在,这些危险就像以前曾经围攻过布拉格的一队幽灵在我周围安下了营寨。我们将要干的事的不可思议性和它的非人世的恐怖压倒了我。我像一个从美梦中醒来坠入到最可怕的环境中去的人一样。我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个球体似乎变得更加脆弱无力,凯沃变得更加虚无漂渺而且希奇古怪,整个这件事随着每一瞬间的推移,越益显得疯狂了。
  我从床上起来,在室内踱来踱去。我坐在窗前凝望无边的空间。星与星之间是空虚而深不可测的黑暗!我设法把我在无规律的阅读中获得的有关天文学的一些零星的知识回忆起来,但是,它们太模糊了,使我对我们可能指望的东西得不出任何概念。最后,我回到床上断续地睡了一会儿——还不如说是断续的梦魇——在梦魇中我向下落,一直向下落入天空的深渊。
  吃早饭时,我把凯沃吓了一跳。我唐突地告诉他说,“我不跟你一起坐这个球体去了。”
  我用一种阴郁顽固态度抗拒他的种种劝说,“这事情太荒谬,”我说,“我不去了。这事情太荒谬。”
  我不跟他去实验室。我在房子里闷闷不乐地各处溜达了一阵,然后拿起帽子、手杖,一个人走了,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碰巧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和风徐来,天色蔚蓝,一片早春的嫩绿,一群群的鸟雀在歌唱。
  在埃尔罕姆附近一个小酒店里,我买了牛肉和啤酒当午饭,在和店主人谈起天气的时候,我说:“一个人要是在这样好的天气离开这个世界,那可是个傻瓜!”这句话把他吓了一跳。
  “要是我听到这种事,我也这么说!”店主人说。
  可是我觉得至少对于一个可怜的人,这个世界是多余的,而且刚才还有过一场剧烈的争辩。思想上带着一个新的突然的转折,我继续往前走了。
  下午,我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舒服地睡了一觉,恢复了精神又向前走。我来到离坎特伯雷不远的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小旅馆,旅馆的墙上爬着蔓生植物,很漂亮。女店主是个干净的老太太,很合我的意。我看了看,我带的钱足够付店钱,于是决定在那里住一晚。那位老太太是个爱说话的人,在许多别的细节中,我知道她从没去过伦敦。
  “我最远到过坎特伯雷,”她说。“我不是你们那种到处乱跑的人。”
  “您去月球旅行一趟怎么样?”我说。
  “我从来就不赞成那些气球一类的玩艺儿,”她说。
  显然,按她的想法这不过是平常的游览旅行罢了。
  “我不打算坐个气球上去——永远也不干。”
  我听着很好笑。吃过晚饭,我坐在旅馆门旁的长凳上和两个工人闲聊些关于造砖、汽车和去年的板球赛等等。
  天空中一弯黯淡的新月,它模糊的青色像远处的山峰,跟随在太阳后面向西坠落。
  第二天,我回到凯沃那里。“我还是去,”我说,“我感到有点儿不舒服,如此而已。”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对我们的事业感到严重的疑虑。纯粹是神经过敏!以后我工作时就稍加小心了,每天出去走一个钟头的路。
  最后,除了在熔炉内加热这一步骤之外,我们的劳动就结束了。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四章 在球体内
  “进去呀!”凯沃说。
  那时我正跨坐在人孔的边缘,往黑洞洞的球体里看。只有我们两人。当时正是黄昏,太阳已经落山,暮色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我把另一条腿也跨进去,顺着光滑的玻璃,滑到球体的底部,然后,转身去接凯沃递下来的食物罐头和其它的行李。里面很温暖,温度计指着华氏八十度,由于这个温度不会因辐射而下降多少,或者根本不会下降,所以我们只穿着鞋子和薄法兰绒衣服。可是,我们也带着一卷厚毛料衣服和几条厚毯子以防意外。按照凯沃的指示,我把那些包裹、氧气筒等等散放在我脚旁。没一会儿工夫,一切都装进来了。他在我们这间没有屋顶的房子周围走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忘掉什么东西,随后也爬了过来。我注意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
  “您拿的是什么?”我问。
  “您没有带什么阅读的东西吗?”
  “哎呀!我没带。”
  “我忘记告诉您了。说不定——航行可能持续——好几个星期!”
  “那么——”
  “我们将在这个球体里飘荡着,没有什么可消遣的。”
  “我要早知道就好了——”
  他从人孔探头往外张望。“你看,”他说,”那儿有件东西!”
  “时间够吗?”
  “我们还有一个小时。”
  我到外面一看,那是一份过期的《珍闻》刊物,一定是到这里送东西的哪个人带来的。再远一点儿的角落里,有一份撕破了的劳埃德船舶新闻。我拿了这两份东西又匆匆忙忙爬回球体。
  “您拿的是什么?”我说。
  我从他手里享过那本书,念着,《莎士比亚全集》。
  他的脸有点红。“我受的教育完全是科学性的——”他带有歉意地说。
  “从没读过莎士比亚?”
  “从没读过。”
  “您懂的学问他也只知道一点儿——也不是正规方式学来的。”
  “人家也正是这样告诉我的,”凯沃说。
  我帮助他把人孔的玻璃盖用螺栓拧好,然后他按下一个键钮把外壳那个相应的滚轴卷帘关闭了。那个椭圆形的微薄的暮光随之消失。我们就置身于黑暗之中了。
  有一会儿工夫,我们谁也没说话。虽然我们这个球形箱并不隔音,可是一切都是寂静的。我知道当我们起动的震撼来到时,没有东西可抓,我也意识到没有椅子可坐是不舒服的。
  “我们为什么没有椅子?”我问。
  “我已经全安排好了,”凯沃说,“我们不需要椅子。”
  “为什么不需要呢?”
  “一会儿您就知道了,”他说,是那种拒绝谈话的声调。
  我沉默了。我忽然清楚而鲜明地觉得,我跑到这个球里来是个傻瓜。甚至就在这时,我还自间,打退堂鼓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呢?我知道,球体以外的世界对我是冷酷而淡漠的,——几个星期来,我是靠凯沃的补助而生活的,——但是归根结底,这会不会无限期地像零度那样冷酷,就像空荡的空间那样淡漠无情呢?我相信,要不是因为怕当胆小鬼,那时我也可能叫他放我出去。但是在这点上,我一再地迟疑不决,又焦急,又气愤,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忽然,一下轻震,传来一个像隔壁房间开香槟酒瓶的声音,还有一个轻微的嘘声。只一刹那间,我感到极为紧张,但我确实觉得两脚像以无穷吨的力量向下踩着。这只持续了极短暂的时间。
  但是,我却呆不住了。“凯沃!”我向着面前的黑暗说,“我的神经都碎裂了。我想我不——”
  我没再说下去。他没有回答。
  “真该死!”我喊,“我是个傻蛋!这儿有我什么事?我不去了,凯沃。这个事太冒险、我要出去。”
  “您办不到了!”他说。
  “办不到了!一会儿咱们瞧吧!”
  大概有十秒钟他没理我。“咱们现在吵嘴已经没用啦,贝德福德,”他说,“刚才那一下轻震是起动。现在我们已经像一颗枪弹那样疾速地向上飞入无边的太空了。”
  “我——”我说。后来似乎不再在乎所发生的事了。就有那么一会儿,我怔住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好像以前我从来没听到过离开这个世界的这种想法一样。我觉得身上的感觉发生了许多变化,那是一种轻飘飘而又不真实的感觉。接之而来的是头部的异常,几乎像中风,耳朵里的血管卜卜地跳动。这两种感觉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退。最后我变得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别扭了。
  我听到咔嚓一响,出现了一盏白光灯。
  我看到凯沃的脸色苍白,我想大概我的脸色也一样吧。我们默默地彼此互相打量。他身后的玻璃是透明的黑色,这使他看上去好像是飘浮在空虚之中。
  “好啦!我们就算关在这里了,”我终于开了腔。
  “不错,”他说,“我们关在这里了。”
  “不要动!”看到我有动的姿态,他喊道,“让你的肌肉保持完全松弛——就像躺在床上一样。我们呆在我们自己的小宇宙之中,看看那些东西!”他指着那些一直散放在球体底部的毯子上的箱匣和包裹卷。我吃惊地看到,这些东西现已离开球壁几乎有一英尺,飘浮起来了。后来我从凯沃的影子看出他已经不靠着玻璃了。我伸手向后摸去,发现我也悬在空中,离开了玻璃。
  我没有喊叫,也没有动作,只是害怕。这就像被什么东西抓住提在那里——但不知是什么东西。我的手只要稍微碰一碰玻璃,我的身体就会很快地移动。我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不由得还是有点害怕。我们已经与所有外界的引力隔绝,只有球体内的物体的引力还有效。因而凡是没有固定在玻璃上的东西——由于质量很轻——都慢慢落向我们这个小天地的重力中心,这中心好像是在球体的中部,离我比凯沃近,因为我比他重一点。
  “我们一定要转身,”凯沃说,“要背对背地飘浮着,让东西处在我们两人之间。”
  这样轻轻地飘浮在空间是所能想像到的最奇特的感觉,起初确实叫人特别恐怖,但恐怖过后,就完全没有什么不快之感,反而觉得非常悠闲了。确实,在我所知道的人世间的经历中,独有躺在厚而软的有羽毛垫的床上的感觉与它最为近似。但是,这完全是独立自主的!我未曾料想到像这样的事情。我原来估计起动时会猛烈震动,会给人以高速的、令人眩晕的感觉。但实际上我所感到的——好像要解体一样。那不像是一个旅程的开始,倒像是一个梦境的开始。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五章 到月球的旅行
  不久,凯沃把灯熄灭了。他说我们的电能贮存不太多,还说应该节省现有的这一点供看书用。有一段时间,我也不知是长是短,只剩了一片漆黑。
  从这空虚中,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怎样导向?”我说,
  “我们现在是什么方向?”
  “我们正突然飞离地球,由于月亮接近下弦,我们正朝月球某处飞。我要打开一个卷窗——”
  咔嗒一响,球体外壳的一个窗户张开了。外面的天空和球体里面一样漆黑,但张开的窗户的形状由无数颗星勾划出来。空气给天空形成一层模糊而半发光的面纱。人们只从地球上看过繁星密布的天空,但他们无法想象揭掉这层面纱,这星空会是什么面貌。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星,只是那些能够照穿薄雾一般的大气层散布在空中的星。现在我才终于懂得了日月星辰的真义!
  除了这没有空气、充满星团的天空,我们不久还要看到更为奇异的东西啊!我想这一切东西是最忘却不了的。
  小窗户随着咔嗒一声而消失了,它旁边的另一扇忽然啪地开了,立刻又关闭了,然后第三扇又开了,由于快到下弦的月亮光华照眼,一时之间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有一段时间,我不得不注视着凯沃和我周围照得白亮亮的那些东西去适应我的眼睛,然后才能再看那青白闪烁的光。
  为使月球的引力可以对球体内所有东西发生作用,四扇窗户打开了。我发现,我不再自由地在空间飘浮,而是双脚落在朝月球方向的玻璃上。毯子和那些装给养品的箱子也缓慢地顺着玻璃向下移动,一会儿就停下来挡住了一部分视野。对我来说,当然,似乎在看月亮时是向“下”看。在地球上,“下”的意思是朝向地球,也就是物体落下的方向;所谓的“上”,是和这相反的方向。现在引力是朝月球的方向,也许,相反地,地球是在头顶上。自然,如果凯沃物质的卷帘窗全部关闭,“下”就是朝向球体的中心,而”上”就是朝向球体的外壁。
  光线是向“上”照射,这也是和人世间不一样的很奇怪的一种感受。在地球上,光线是自上而下或是向下斜射;但在这里,光线来自脚下,要看自己的影子,得仰起头。
  起初,只站在厚玻璃上,隔着几十万英里的茫茫空间向下看月球,给我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但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很快过去了。然后——是壮丽的奇观!
  如果读者能够在一个温暖的夏夜躺在地上,从抬起的两脚之间去观看月亮,也许能够把这种情景想象得最为近似。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多半是因为没有空气——月球变得比以往更光辉灿烂,也比从地球上看大不知多少倍。它表面上的最细微之处都显得极为清晰。因为我们不是透过空气观看它,它的轮廓就显得光亮而分明,四周既没有白光,也没有晕轮,布满天空的垦团好像直接接触到它的边缘,标志出它不发光部分的轮廓。当我站在那里从两脚之间凝视月球的时候,那种自从我们起动以来就时起时伏地存在我心里的不可能的感觉,又以十倍的信念重新出现了。
  “凯沃,”我说,”这件事把我弄得稀里糊涂了。我们要经营的那些公司,还有那些矿物,都可能吗?”
  “怎么?”
  “我在这里看不见那些东西。”
  “不错,是看不见,”凯沃说,“不过这一切都会完成的。”
  “我想我生来就是能够转到正确方面来的人。可是,这件事一直——有那么一会儿我对于这世界是否存在过都半信半疑。”
  “看看那份劳埃德船舶新闻报可能对你有好处的。”
  我看了一会儿报纸,然后把报举得和脸一般平,发现这样看起报来可以很省力。我看的是一栏不起眼的小广告,“一位有私人财产的绅士愿意向外贷款,”我念着。我认识那位绅士。然后另一条,某个古怪人物打算出售一辆Cutaway自行车,“全新,原价十五镑,”只卖五镑;一位贫困的夫人打算大贱卖一些吃鱼用的刀叉——“一件结婚礼物。”毫无疑问,就在我看报的时候,某个普通人正在一本正经地查看那些刀叉,另一个人正得意洋洋地骑着那辆自行车出游,第三个人正在以信任的心情和那位有钱的好心的绅士磋商。
  我哈哈地笑了,让这份报纸从我手中滑下去。
  “从地球上看得见我们吗?”我问。
  “怎么?”
  “我认识一个人,他对天文学很感兴趣。我忽然想到,要是凑巧我的朋友正在用望远镜观测,而且碰巧看到了我们,那会有多么奇怪啊。”
  “那需要用最高倍的望远镜,即使现在能看得见,也不过是一个极小的微粒。”
  有好一会儿,我默默无言地凝视着月亮。
  “这确实是一个世界,”我说,“一个人现在感受到的远比他在地球上感受的要多得多。也许人类——”
  “人类!”他喊道。“没有的事!别瞎想!要把您自己看成是正探索空间的荒凉地区的超北极航行家。您看看这个!”
  他向下面闪耀的白光挥手。“这是死的——死的!无数熄灭的火山,熔岩的荒野,雪崩的荒地,或是冻结的碳酸气,或是冻结的空气,到处是山崩的缝隙、烈口和深坑。没有任何动态。人类已经用望远镜系统地观察这个行星二百多年了。您认为他们看到多少改变?”
  “一点也没有。”
  “他们找到两条无可争议的山崩痕迹,一个可疑的裂口和一种轻微的定期的颜色改变,只此而已。”
  “我不知道他们甚至已经迫踪到这些。”
  “是的,追踪到了。但是说到人类嘛——”
  “顺便说一下,”我问道,“最大倍的望远镜能看见月球上多么小的东西?”
  “能看见一个相当大的教堂。也一定能看见任何市镇或建筑物,或者任何类似人工造成的东西。月球上或许有昆虫,例如类似蚂蚁的虫类,它们可以隐藏在深深的洞穴里,避开月球的夜晚;也许有某些人间找不到的与之相像的新的生物——如果我们要在那里找到有生命的东西,最可能的就是这种东西。您想一想条件有多么不同!生物必须使它们自己适应像人间十四天那样长的一天,万里无云、白光灼热的十四天,然后是像人间十四天那样长的,在寒冷刺骨的群星之下越来越冷的一个夜晚。夜间一定是寒冷的,极度的寒冷,那是绝对零度,是人间的冰点以下摄氏二百七十三度。不论那里有什么生物,一定会进入冬眠状态,一到白天再活动。”
  他在冥想。“可以设想一种蠕虫样的东西,”他说,“它吸取它需要的固体空气,就好像蚯蚓吞咽泥土一样,也可以设想是一些厚皮的怪物——”
  “顺便说一下,”我说,“为什么我们没带一枝枪来?”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行,”他断言说,”我们只是到那里主一趟,到了那里才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起点儿事来。“当然,不管情况如何,反正有我说的那些矿物。”我说。
  没有一会儿,他告诉我,他打算让地球把我们暂时拖住一会儿,稍微改变一下航程。他要把一扇朝向地球的卷窗打开三十秒钟。他警告说那会使我头晕,劝我伸出胳膊用双手撑住玻璃,以免跌倒。我照他说的做了,并且用脚踩着那些食品箱和空气筒,以防它们落到我身上。后来那个卷窗咔嗒一响打开了。我脸朝下笨重地跌倒了,从我伸开的手指缝间,我短暂地看到我们的大地——在下方天空里的一颗行星。
  我们离地面仍然很近——凯沃告诉我大概有八百英里——庞大无比的圆盘般的地球充满整个天空。但是已经清楚地看到我们的世界是个球形。我们下面的大地显得昏暗、模糊不清,但是,在西面,浩瀚无边的灰色的大西洋,在逐渐隐去的白天之下,像熔化的白银,闪着耀眼的光芒。我觉得我辨认出云雾迷蒙的法国、西班牙和英格兰南部的海岸线。随后咔嗒一声,卷窗关闭了,我发现自己处在极端慌乱的状态中,在光滑的玻璃面上缓慢地滑动。
  最后,当我的心又定下来的时候,我完全清楚了,月球是“在下面”,在我脚下,地球是在远方的某处,在水平线上——自从万物开始以来,就在我和我的同类“下面”的那个地球。
  需要我们花费的气力是那样微乎其微,而我们体重的消失使所有我们要做的事变得那样容易,以致在起动以后将近六小时(按照凯沃计时器)我们没有感到有想吃东西的需要。我对于这一段时间的流逝,感到惊奇。直到那时我确实觉得只过了很短的时间,凯沃检查了吸收碳酸和水分的仪器,宣布说,仪器状况令人满意,氧气的消耗极少。我们一时无话可谈了,而且我们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于是一种古怪的困意落到我们身上,我们把毯子铺在球体的底上,遮挡住大部分的月光,在互道了晚安以后,我们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就这样,时而睡一会儿,时而谈点话,看点书,不时地吃上一点——虽说没有明显的食欲——但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似醒似睡的平静状态中。我们经过一段既无黑夜又没有白天的时间,无声无息地、轻松而迅速地向着月球降落。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六章 在月球着陆
  我记得那一天,凯沃忽然打开了六扇弹簧卷帘,照得我眼昏目眩,使得我向他大声叫喊。整个向外观看的范围全是月光,它像一把闪耀着白光的无比庞大的弯刀,刀口上有些黑暗造成的锯齿形缺口;它又像黑色的海潮退去后显露出的新月形海滩,一些大大小小的山峰从这黑暗的边缘伸出头来,暴露在太阳的光焰之中。我相信读者都见过月亮的画片或照片,所以那种景色的显著特点无须再加描写。那些广阔的环形山脉比地球上任何的山都要巨大,山巅在白天闪耀发光,它们的阴影粗糙而色调深沉,那些灰色的不规则的平原、山脊、丘陵和小火山口,都从火焰般的光彩进入一片神秘的黑暗之中。我们正在这个世界的上空平行飞行,离着它的山脊山峰几乎不到一百英里。现在我们可以看到——那是地球上谁也不曾看到的——在白昼的强光之下,岩石、平原的深谷和陨石坑底的粗糙轮廓,在逐渐浓厚的雾气中变得灰暗而模糊,它们被照亮的白色表面碎成团块碎片,再破碎缩小,直到消失。古怪的棕色和橄榄色的色泽到处出现,扩展。当时,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来观看,因为我们旅程中真正的危险时刻已经到了。我们心须在环绕月球飞行时,向它逐渐接近,同时减慢速度、寻找机会以便最终大胆地降落在它的表面上。
  当时,凯沃非常紧张、忙碌,而我只是心里着急,无事可做。我似乎总在给他躲开道。他在球体里敏捷灵活地从一点跳到另一点,这在地球上他是不可能办到的。在最后的至关重要的几小时内,他无休止地打开或关闭凯沃物质的窗子,作计算,借着闪光灯的光亮查看计时器。有根长一段时问,我们关闭了全部窗子,静静地悬在黑暗中,在空间飞速穿行。
  后来,他摸索着找卷窗的按钮。忽然间,四扇窗子一齐打开。我站立下稳,捂着眼睛,从我脚下射来的今人不适应的灼热的阳光,使我汗水淋淋,炎热难熬,眼花缭乱。窗子啪地一声又关闭了,我的脑子在黑暗中觉得一阵眩晕,这种黑暗压到眼睛上来了。这以后,我似乎又飘浮在另外一个无边的黑色的寂静当中了。
  后来,凯沃打开电灯,告诉我他要把所有行李捆在一起,再用毯子裹住,以防止下降时的碰撞。我们是在把窗子关闭的情况下干这件事的,因为这样我们的物件会自然地摆放在球体的中心。我们两人轻松自如地浮在球形空间捆整物件,那也真是件怪事。要有可能,你就想象这是怎样的情景吧!不上也不下,一用力就造成意想不到的动作。一会儿,凯沃推我一下的力量完全使我紧靠在玻璃上;一会儿,我无依靠地在空中蹬着脚。电灯象小星光一样,一忽儿在头上,一忽儿在脚下。一忽儿凯沃的脚飘浮在我眼前,一忽儿我们两人的身体又彼此纵横交叉起来。除了两条留着露头孔的毯子预备把我们自己裹起来之外,我们终于把东西安全地捆成了一个轻软的大包裹。
  一刹那间,凯沃打开了一扇朝向月球的窗子,我们看到我们正落向中心的巨大的陨石坑,它周围有许多小陨石坑,组合成了一种十字形。然后,凯沃又把我们这个小小的球体朝向灼热而刺眼的太阳光的窗子打开了。我想他是利用太阳的吸力当作刹车。“用毯子把你自己裹起来!”他一面喊一面猛然从我身边冲了过去,我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
  后来,我从脚下把毯子拖上来,裹住自己,并且连头带眼睛一起包住。他急忙把那些窗子关闭了,很快地开了一扇又关上,后来,突然一下子又把它们都打开了,每一副卷帘都安全地卷进它的钢卷轴里面,忽然,一下剧烈的震动,于是我们就不断地翻滚起来,碰撞着玻璃和大行李包,我们互相抓牢,外面有一种白色的东西在飞溅,好像我们在滚下一个雪坡——
  翻滚,抓住,碰撞,抓住,碰撞,翻滚——
  “砰”地一声,我半个身子埋在我们那个大包裹底下了,一时间,一切都静止下来了。我能听到凯沃的喘气声和哼声,能听到一扇卷帘窗在窗框里的啪响声。我用力把毯子裹着的行李推开,从下面爬出来。那些打开的窗子,看上去很像一个比较深的装满星星的洞穴。
  我们还活着,我们已经落在一个大陨石坑里,躺在黑暗的坑壁的阴影中了。
  我们坐在那里缓口气,摸着肢体上的撞伤。我想我们谁也没清楚地估计到会受到这种难受的遭遇。我忍着疼痛站了起来。
  “现在,”我说,“看看月球的风景吧!可是——!太黑了,凯沃!”
  玻璃上挂满露珠,我一面说话一面用毯子擦。
  “离白天还有半个多钟头,”他说。“我们必须等待。”
  任何东西都分辨不清。就好像我们呆在一个钢制球体里一样。我用毯子只能把玻璃擦得更模糊,我擦得越快,新凝聚的潮气和毯子上掉的越来越多的纤毛混合在一起,就越把玻璃弄得不透明了。当然,我本来就不该用毯子去擦。在努力把玻璃擦净时,我滑倒在潮湿的玻璃上,碰到一个从包裹中突出的氧气筒上,伤了小腿骨。
  事情真叫人恼火——简直荒谬可笑。就在莫名其妙、不知该做什么的惊异之中,我们到了月球上;除了我们乘坐的这个球体的灰色的、淌着水迹的球壁以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妈的!”我说,“要像这个样子,我们还不如呆在家里不来呢。”
  我蹲在大包裹上发抖,把身上的毯子围得紧紧的。
  玻璃上的潮气,很快变成晶莹发亮的羊齿植物叶子样的白霜。“您够得  着电加热器吗?”凯沃说。“对——就是那个黑钮。不然,咱们要冻僵了。”
  我没等他说第二遍,就按了那个黑钮。“现在,”我说,“我们该怎么办?”
  “等着!”他说。
  “等着?”
  “当然啦!咱们心须等到这里的气温重新回升,那时,玻璃就透明了。在那之前,咱们什么也干不了。这里现在还是黑夜;我们必须等着白天的到来。说真的,你现在饿不饿?”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里发愁。我勉强地从陨石坑壁扭过头来。
  这些圆丘看起来象是雪。当时,我也认为它们是雪。但实际上不是——它们是丘陵和团块形的冻结了的空气!
  最初的景象就是如此。后来,月球的白昼令人惊异地突然而迅速地到来了。
  日光已经爬下峭壁,接触到其底部飘荡的团块,有如穿了童话中讲的一步能跨二十一英里的靴子,不能自制地大步向我们走来,远方的悬崖像在移动,在颤抖,黎明刚一到来,一股灰色的蒸气从陨石坑底向上涌出,一个个的旋涡和雾团,还有飘荡着的灰色轻烟,越来越浓、越来越广、越来越密。最后,整个西面的平原,像一块湿手帕举在火前,散发着水蒸气,西面的峭壁也只不过是远方折射的耀眼的光而已。
  “是空气!”凯沃说。“一定是空气——否则不会刚一接触太阳的光线就这样地上升。而且,还以这样的速度。”
  他向上盯视着。“你看!”他说。
  “什么?”我问。
  “在天空。已经。在黑色上面——有一些发蓝。看呀!星星好像大了些。那些小的和我们刚才在空荡的空间看到的暗色的星云物质——都隐没不见啦!”
  白昼在迅速而坚定地向我们接近。灰色的山顶一个接一个被太阳的光焰抓住,变成白色的浓烟。最后,我们的西面,除了一片汹涌的雾——一片奔腾滚滚推进上升的云状的雾气——什么都不见了。远方的峭壁越退越远,在旋涡中隐现,变形,最后,淹没消失在迷蒙之中。
  那种向前推进的蒸气越来越近,它来得象西南风吹送的云影一样快。在我们周围涌起一层预示日出的薄雾。
  凯沃抓住了我的手臂。
  “怎么啦?”我说。
  “看呀!日出!太阳!”
  他推我转身,指着东面的峭壁的崖顶,那崖顶朦胧地显露在我们周围的雾气的上面,只比天空的黑暗稍微亮一点儿。但是现在崖顶的轮廓线呈现出奇异的微带红色的形状——朱红色的火舌在翻滚跳跃。我猜想那一定是螺旋上升的水蒸气受到日光照射在天空背景衬托下,看起来像山脊上冒出火舌,但实际上我看到的是太阳的红焰。太阳周围的火的王冠,在人世间,由于大气的纱幕的遮蔽,我们是永远不会看到的。
  然后——是太阳!
  稳定而逼真地出现一条耀眼的线,接着是薄刃似的一线夺目的光辉,呈圆弧形,随后变成弓形,又像变成了一条光芒四射的君主节杖,像投掷出一根长矛一样,向我投射出一道热的线柱。
  这光似乎真要刺伤我的双眼!我大声叫喊着转过身,什么也看不见,摸索着去抓大包裹下面的毯子。
  随着那种白热传来一种声音,那是离开地球以来从外界传来的第一个声音,一种嘶嘶声,沙沙声,那是白天到来时大气外衣的猛烈拖拉声。随着这声音和光的到来,球体发生倾斜,我们两人眼花缭乱,毫无办法地互相依靠着摇来摆去。球体又在倾斜,嘶嘶声增大了。我用力闭着眼睛,笨拙地用毯子去蒙头,球体的第二次倾斜把我摔倒了。我跌到包裹上,稍微睁一下眼睛,一瞬间瞥见球体外边紧挨着玻璃的空气。空气在奔跑——在沸腾——就像一根白热的金属棒插入雪里那样。那是固体空气,突然接触太阳的热,变成糊状,一种泥浆,溶化的雪,发着嘶嘶声,冒着泡成了气体。
  球体更加猛烈地转动了一下,我们彼此紧紧抓牢。一瞬间,我们又旋转起来。转了又转,接着我手脚着地,跌倒了。月球的黎明支配了我们。它是要让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看看,月球是能够随意处置我们的。
  我又看了一眼球体外面的东西。一团团喷着的水蒸气,半流体的雪一样的东西,被掏空。球体在滑动,落下,滑动。我们坠入了黑暗之中。我又跌倒了,凯沃的膝盖顶着了我的胸膛。后来,他好像飞走了。有一会儿,我躺在那里,两眼向上凝视,不禁大吃一惊。一块巨大的溶解着的东西,像山崩一样拍溅在球体上方,把我们埋了起来,一会儿又变稀薄,沸腾着离开了我们。我看到气泡在玻璃上方翻滚。我听到凯沃无力的呼喊。
  后来,就在溶化的空气中,我们又碰上了巨大的山崩,我们急忙互相警告着,开始滚下一个斜坡,球体滚得越来越快,跳过裂缝,被隆起的岗子弹起来,越滚越快,一直向西滚进白热、沸腾和骚动的月球的白昼中。
  我们互相抓牢,身子还在旋转,向各处乱抛。行李包往我们身上跳,猛击我们。我们互相撞着,抓着,一下子被分开——一下子头又撞在一起。整个宇宙突然崩散成火一般的矛头和金星!若在地球上,我们早撞碎十几次了,但是,幸亏在月球上,我们的体重只有在地球上的六分之一,所以跌得还算是非常轻的。我回想起当时那种极端恶心的感觉,就好像脑子在头颅里翻了一个过儿,后来——
  有东西在我脸上动,细毛的触角弄得我耳朵不舒服。后来我发现周围景色的刺目的光彩被蓝色的眼镜缓和了。
  凯沃俯身看着我,我看见他的脸是颠倒的,他也戴着有色的护目镜,他的呼吸不均匀,嘴唇撞出了血。
  “好些吗?”他说,一面用手背擦着血。
  有一段时间,一切东西都好像在摇晃,那是因为我还头晕的缘故。但是,我觉出来他关闭了球体外层的几个窗子,免得我直接受到太阳的炽热。我也觉出周围的一切都很明亮。
  “我的天!”我喘了口气。“可是这个——!”
  我伸长脖颈去看。我看到球体外面是令人目眩的强光,完全改变了我们最初的阴森黑暗的印象。
  “我失去知觉的时间长吗?”我问。
  “我不知道——计时器打破了。有那么一小会儿——亲爱的老兄!刚才我有点怕——”
  我躺了一会儿,琢磨着去理解当时的情形。我看到他的脸上还带着动了感情的迹象。一时间我没有说话。
  我伸手去摸自己的撞伤,看看要紧不要紧,同时打量他的脸是否也同样受了伤。我右手背的伤最重,皮肤擦掉了,露着肉。前额撞得流了血。
  他递给我一个小罐,这是他带来的,里面装着一些兴奋药——我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好一点。我开始小心地活动肢体。又过了一会儿,我能说话了。
  “不会就这样完了吧!”我说,好像现在和刚才中间并没有间隔一段时间。(指贝德福德失去知觉那段时间——译者注)
  “对了!不会的。”
  他在想事情,双手垂在膝前。他向玻璃外面看,然后又看着我。
  “我的天!”他说,“对的,不会完!”
  “怎么啦?”我停顿了一下问道,“我们跳到热带啦?”
  “和我估计的一样。空气蒸发了——假如它是空气的话。不管怎么样,它蒸发了,月球的表面正在显露出来,我们正落在一个土质的石岗上。到处显出裸露的土壤——一种古怪的土壤!”
  他好像认为不需要解释。他扶我坐起来,我可以自己看了。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七章 月球上的早晨
  强烈的刺眼的对比——冷酷无情的黑与白的景色——完全不见了。太阳的强光本身带上了一层淡琥珀色;陨石坑壁悬崖上的阴影呈深紫色。东面,一道暗色的雾岗仍然聚在那里,没有照射到阳光。但是,在西面,蓝天显得十分明净。我开始意识到我失去知觉的时间有多长了。
  我们不再在真空中。一种大气已经在我们周围出现。各种东西的轮廓已经显出各自的特点,变得鲜明多样;除了在一片阴影遮蔽的空地上到处布满白色的物质——已经不是空气而是雪——以外,像北极那样的外观完全没有了。在太阳光下,到处延伸着广阔的带锈色的棕色空地,上面是裸露而凌乱的土壤。一些雪堆的边缘上还有些暂时形成的小水洼和溪流,这是那广阔的不毛之地上仅有的活动的东西。阳光洒满了我们球体上方的三分之二,把我们的气候变成了炎热的夏天,但是,我们的脚还站在阴影之中,球体呆在一个雪堆上。
  在斜坡上散布着一些杆状的东西——干了的歪扭的杆状东西——和它们下面的岩石呈同样的锈棕色,被它们背阴面上一条条没有溶化的雪衬托得特别明显。这些小杆杆立刻敏锐地抓住我的思想。小杆杆!在一个无生命的世界里竟有这种东西?后来,由于我的眼睛对于这些东西的质地习惯了些,我发觉这一带的地表面几乎都具有纤维样的质地,就像我们在松树荫下看到的棕色松针铺成的毯子一样。
  “凯沃!”我说。
  “哎!”
  “现在这里可能是个死的世界——但是它曾经——”
  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发现在这些针状物当中有很多小的圆圆的东西。我还觉得其中有一个好像动了一下。
  “凯沃!”我小声说。
  “什么?”
  但我没有立刻回答。我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一时我不能相信我的眼睛。我要喊,可是没有喊出声。我抓住他的胳膊,用手指着。
  “看呀!”我这才喊出来。”那里!对!还有那里!”
  他的眼光随着我的手指移动。“啊?”他说。
  我怎样来描写我看到的这东西呢?虽然它小得微不足道,可又让人觉得那样神奇,那样富有感情。我刚才说过,这些小小的圆东西就在杆状物当中,是卵圆形,很容易被认作是非常小的卵石。现在,先是一个,接着另一个动起来了,滚了一下,破裂了,从每一个小东西的裂缝里露出一根黄绿色的细线,伸出来接受初升太阳的炽热的刺激。一时间情况就是这样,然后第三个也动了,也裂开了!
  “这是一粒种子,”凯沃说。随后我听到他非常小声地说,“这是生命呀!”
  “生命!”立刻有一种力量灌注我们全身。我们这次的艰巨旅行不是徒劳的,我们不是来到一个只有矿物的不毛之地。而是来到一个有生命、有活动的世界!我们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我记得我不断地用袖子擦拭眼前的玻璃,总提防上面有一点潮气妨碍视线。
  只有在视野的中心,这种景象才是清晰而生动的。在视野中心的周围,那些死的纤维样的东西和种子被玻璃的曲度放大了,扭歪变形了。可是这足够我们看的了!在这一片太阳照得到的斜坡上,这些奇迹般的棕色小东西一个接一个迸裂开,像种子的荚,像一些果实的外皮;它们张开渴望的嘴,吸入初升太阳的像瀑布样流注的光和热。
  时时刻刻有更多这样的种子的外皮在破裂。就在这同时,那些膨胀着的先驱者已经涨满它们裂缝越来越大的种荚,进入生长的第二阶段。这些令人惊奇的种子,坚定不移地、迅速而从容地向下面的土壤伸进一条小小的根,并向上面的空气长出一个小的束状的芽。工夫不大,整个斜坡上布满了这种微细的小植物,在太阳的光辉中摆着立正姿势。
  它们站立的时间并不长。那些束状的芽涨大绷紧,突然一下子张开了,伸出一个由一些红色的小尖梢形成的冠状物,展开成一轮小而尖的带棕色的叶子,这些叶子很快地在长大,甚至我们看着它们在变长。这种活动当然比任何动物要慢,但比我见过的任何植物要快得多。我怎样向您讲述那种生长的进行方式呢?我们眼看着叶子尖向上生长。棕色的种荚也以同样的速度在枯萎——其养料被吸取殆尽了。在冷天您可曾把一个温度计握在热手里观察那条水银线在玻璃管内向上爬升的情况?这些月球植物就像那样子生长。
  像是过了几分钟以后,这些植物长得较快的芽长成一根长茎,另外又生出第二轮叶子。不久前看上去还是一片毫无生气的凌乱的斜坡,现在黑压压地布满了这种橄榄绿色的密生尖叶的矮草了,它们由于生长的活力而摆动着。
  我转过身,看哪!在东面的一块岩石的上缘,同样,一条花边样的东西,生长得几乎不比这里慢,黑压压的一片,在耀眼的阳光下摇摆、弯曲。越过这一边缘,是一个块状植物的黑色轮廓,像个仙人掌笨拙地在生长分枝,眼看着涨大,像球胆充气那样膨胀。
  向西面看,我也发现另外一种这样涨大的植物,生长速度超出那些矮小的植物之上。但此时,光线照在它光滑的一面,所以能看出它的颜色是鲜艳的橙色。眼看着它在向上生长。如果一会儿不看,你再转过头去看时,它的轮廓又改变了。它伸出粗短而密集的分枝,不大工夫便长成珊瑚树的形状,有好几英尺高。地球上的马勃菌有时一夜之间直径能长到一英尺,可是要和这里的这种生长速度比起来,就显得望尘莫及了。不过马勃菌是在抵抗着六倍于月球的引力下生长的。在远处,从一些我们看不见但受着赋与生机的太阳照射的沟渠中、平地上、礁石上和闪光的岩石山岗上,——大片刺蓬蓬的尖叶肥大的植物在拼命生长,纷纷抢着利用这短暂的白天的时光开花、结果,再生出种子,然后死去。这种生长,象个奇迹。您必能想象得出这树木和植物就这样在宇宙上生长出来,覆盖住这荒无人烟的新造成的土地。
  请想象一下吧!想象一下这样的黎明吧!冻结空气的苏醒,土壤的活动和生机,然后,植物无声无息地生长,肥大而有尖叶的植物的超出人世想象的向上生长。想象一下,这一切都是被一种光耀照亮,地球上最强烈的阳光和它相比也会显得暗淡而无力了。可是,就在这生机勃勃的丛林周围,凡是被阴影遮蔽的地方,仍残留着微带青色的雪岗。为了把我们印象中的这幅画面了解得更完整,您必须牢记,我们是透过有弧度的厚玻璃看到的,这如同用透镜看东西那样,会把这画面看走了形,只有画面的中心是准确而鲜明的,越向边缘就越放大,也就越不真切了。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八章 探查开始了
  我们不再向外观看,转过头来相互对视着,脑子里想着同样的事,眼神里流露出同样的疑问。既然这些植物能够生长,那一定有些空气,无论它多么稀薄,总该是我们能够呼吸的空气。
  “打开人孔吗?”我说。
  “如果我们能证实是空气就行!”凯沃说。
  “再过一会儿,”我说。“这些植物快和我们一般高啦!假定——毕竟是假定——能够肯定吗?你怎么能知道那东西是空气呢?也许是氢气——甚至是碳酸气!”
  “那好办,”他说着就动手来证明。他从大包裹里拿出一张弄皱的纸,点着后很快地从人孔的阀门中扔到外面。我向前俯身透过厚玻璃往下窥视,看它到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们将依靠这小小的火焰,来证明多么重要的事啊!
  我看见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雪上。燃烧着的淡红色的火焰消失了,一时间看上去像是熄灭了。后来我看见一个蓝色的小火吞在纸边上抖动,爬行着蔓延开了!
  除了直接和雪接触的部分以外,这张纸完全烧成了灰,也皱缩了,冒起一缕抖动的青烟。
  我再没有什么怀疑了,月球的大气不是纯氧气就是空气。因此,只要它不过于稀薄,就能够维持我们外来人的生命。我们大概可以出去——而且能活着!
  我坐下来,两腿分开在入孔的两侧准备拧开螺栓,但是凯沃制止了我。”先得采取点儿预防措施。”他说。他指出,尽管外面大气里肯定含有氧气,但仍然可能含量非常少,给我们造成严重的危害。他提醒我要防止高山病和飞行员在爬高太快时往往发生的出血现象。他花了些时间配制成一种味道很难喝的饮料,坚持让我和他一起喝。我喝了觉得有点发麻,但除此之外对我没有别的影响。然后、他才准许我拧开螺栓。
  一会儿,人孔的玻璃挡便松开了。球体里面比较浓密的空气开始从螺丝孔里向外漏,发出像水壶里的水要开时的嘶嘶声。于是他叫我停止松螺栓。外面的气压显然比里面的气压小得多。究竟小多少,我们也没法说。
  我坐在那里,双手抓住玻璃挡,做好再把它关闭的准备。因为尽管我们有强烈的希望,但总还是怕万一月球的大气对于我们来说仍然太稀薄。凯沃也坐着,用身旁一筒压缩氧气来恢复球体里面的气压。我们彼此相对无言,然后又看看球体外面那种摇摆的、眼看着无声无息地生长着的奇异的植物。与此同时,那种刺耳的嘶嘶声一直继续在响着。
  我耳朵里的血管搏动起来,凯沃活动时的声音减弱了。我发觉一切变得那样寂静,因为空气逐渐变稀薄了。
  因为空气嘶嘶地从螺丝孔里漏出去,潮气浓缩成一个个的小团团。一会儿,我突然感到呼吸特别短促,——实际上这种感觉在我们呆在月球外层大气中时是一直存在的——同时耳朵、指甲和喉咙后面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可是一会儿又消失了。
  后来眩晕和恶心又向我袭来,我立刻失去了勇气。我把人孔挡盖转了半圈,急忙把我的感觉告诉凯沃,可是那时他却比我精神好。
  他回答了我,但他的声音由于传播声音的空气过于稀薄,听起来特别微小而遥远。
  他建议喝一口白兰地,他先喝了,我也喝了。果然马上觉得好了一些。
  我把人孔挡盖又转了回去。我耳朵里的血管搏动得更厉害了,原来我发觉空气漏出的嘶嘶声已经停止。但有那么一会儿我不敢肯定它是否真正停止了。
  “怎么样?”凯沃用幽灵般的声音说。
  “您说怎么样?”我说。
  “我们继续干好吗?”
  我想了想。“不会再有别的变化了吗?”
  “您要是受得了就行呀!”
  我以继续松螺栓做为回答。我把那个圆盖子掀起,小心地放在包裹上。
  在那种稀薄而我们不习惯的空气进入我们的球体时,有一两片雪飘卷进来,又消失了。我跪下来,然后坐在人孔的边上往外看。在下面,离我的脸不到一码,就是月球上没有人践踏过的雪。
  稍停了一下,我们两人的目光碰到一处。
  “您的肺不太难受吗?”凯沃说。
  “没有。”我说,“这个,我能受得住。”
  他伸手抓过他的毯子,头从毯子中间的洞钻过去,把毯子裹在身上。他也在人孔边缘上坐了下来,两脚垂下去离月球的表面不到六英寸。
  他犹疑了一下,然后向前一探身,向下一跳,于是他与月球之间几英寸的距离也消失了,双脚踏在没有人踩过的月球的土地上。
  他向前一迈步,他的形体被玻璃边缘折射成奇形怪状。他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然后耸身一跳。
  玻璃把一切都弄走了样,但是,甚至那时候,我觉得他确实跳了极大的一步。这一跳,他就已经离我很远了,像是在二、三十英尺以外。他站在一个岩石堆上向我打手势。也许他在呼喊——可是我听不见他的喊声,他是怎么跳的?我 真像刚看了个新奇的戏法一样。
  我糊里糊涂地也从人孔跳出去了。我站起身,发现就在我前面,雪堆已经倒了,形成了一条沟。我迈了一步,也跳了起来。
  我发现自己在空中飞行,看见凯沃站脚的那块岩石向我迎来,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赶紧把它抓住,并紧紧抱住了它。我气喘吁吁地发出一声苦笑。我简直给搞糊涂了。
  凯沃俯下身体用吹笛子似的尖声对我喊,叫我小心。
  我忘记了月球只有地球体积的八分之一,直径是地球的四分之一,在月球上,我的重量不过相当于在地球时的六分之一。现在,这个事实非得记住不可。
  “现在我们没有大地的引路带子啦!”他说。
  我小心翼翼地爬到岩石顶上,动作就象风湿病人那么谨慎,在明亮的太阳光下站在他身旁。球体停在我们身后三十英尺以外那个逐渐缩小的雪堆上。
  目光所及,在形成陨石坑底的那些极为凌乱的岩石之上,在我们周围密密地覆盖着的相同的灌木丛,开始具有生命;零散地点缀着的块状植物,它们正在膨胀,形态很像仙人掌。还有猩红的、紫的苔藓也长得很快,就像在岩石上爬行一样。整个陨石坑,直到周围峭壁的底部,那时我觉得都像是一片荒芜的野地。
  除了底部外,峭壁上显然没有植物,只有些扶壁状的凸出部和大大小小的平台,当时这并没有引起我们很大的注意。四周的峭壁离我们都有很多英里,我们似乎在陨石坑的中心,是透过一层顺风飘流的雾气观看峭壁的。因为那时在稀薄的空气里还有风——但这是一种迅速而无力的风,使人觉得很有寒意,但没什么力量。风好像是围绕着陨石坑刮着,从背着太阳的峭壁下面,雾茫茫的黑暗那边,向炎热而明亮的那边刮。往东面的雾里看是困难的;我们必须眯缝眼睛,手搭凉篷看,因为一动不动的太阳光线非常强烈。
  “这里好像没有人烟,”凯沃说,“完全是荒无人迹。”
  我又往四下看了看。甚至那时我还固执地抱有希望,会发现某种类似人类的迹象、房舍的尖顶、住宅或发动机;但是到处展现的只是杂乱的岩石形成的山峰和陨石坑,还有梭标样的灌木丛林和那些不断膨胀着的仙人掌。这似乎对我这种希望是个直截了当的否定。
  “这地方似乎就是属于这些植物的,”我说,“我一点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生物的迹象。”
  “没有昆虫——没有鸟类——没有!一点迹像也没有,一星一点的动物生命都没有。要是有的话——它们夜里怎么办?——没有,这里只有这些植物。”
  我把手搭在眼睛上面。“这很象梦境中的风景。这些东西不太像地球上的植物,倒有点像我们想象中海底岩石中间的东西。您看那个,那边的!人们一定认为它是个爬虫变的植物、还有这强烈的阳光!”
  “这只不过是清晨。”凯沃说。
  他叹了口气向四外看看。“这不是人类的世界。”他说,“但是,从某一方面说——它有一种吸引力。”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他那种沉思的哼声。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我一下,吓了我一跳。我发现一薄层青灰色的苔藓爬上来,盖住我的鞋。我踢了一下,它碎成粉,并且每个微屑都开始生长。我听见凯沃的尖叫声,才知道他被刺蓬植物的一个尖刺扎了一下。
  他在犹疑,他的目光在我们四周的岩石中探索。忽然一道粉红色的光亮爬上一个凹凸不平的柱样的崖。那是一种最奇怪的粉红色,带点青灰色的品红色。
  “看呀!”我说。但一转身,凯沃不见了!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急忙迈了一步,准备从那块岩石边缘向外看。但我只顾因他的失踪感到惊异,却又忘了我们是在月球上。我伸腿迈步,这在地球上只能迈出一码左右,可是在月球上这一步迈出去就有六码远——越过岩石边缘足有五码多,当时就像人在梦魇中一再向下落的感觉。因为在地球上,人向下落时,第一秒中要下降十六英尺,而在月球上只有两英尺,而且身体的重量只有地球上六分之一重。我向下落,或者说我向下跳,我想大概有十码。这好像用了很长时间——我想大概有五、六秒钟吧。我像一根羽毛在空气里飘荡,最后落在一个青灰色、有白色脉络的石沟底上的雪堆里,雪没到了我的膝盖。
  我向四周观看。“凯沃!”我喊叫着,但是不见凯沃的影子。
  “凯沃!”我喊得更响了,岩石发出了回声。
  我猛地转身爬上岩石的顶端。“凯沃!”我又喊道。我的声音像是个迷途的羊羔的叫声。
  我们的球体也看不见了,一时间那种可怕的荒凉之感叫我心里发慌。
  后来,我看见了凯沃。他在哈哈大笑,并打手势引我注意。他在离我二、三十码远的一块光秃秃的岩石地上,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打手势的意思是说“跳!”
  我迟疑不决,这个距离似乎太远。但是我盘算着,我一定能比凯沃跳得远。
  我后退了一步,聚集我全身的劲,猛力一跳,我觉得一下子射到空中永远落不下来了似的。
  这样飞出去,真叫人又惊又喜,像梦境那样失去了控制。我意识到这一跳实在有点儿过猛。我一直飞过凯沃的头顶,眼看就要落在长着乱蓬蓬的针叶的一条沟里了,我失声惊叫了一声,张开双手,蹬直了双腿。
  我撞在一块巨大的菌样的东西上,把它撞得四下迸溅,一大团橙黄色的孢子到处乱飞,粘了我一身橙黄色的粉未。我乱喊着翻了一个滚才停住,笑得前仰后合,弄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发觉凯沃的小圆脸从一个尖叶灌木丛上露出来看我。他喊叫着向我询问,但是声音太微弱。
  “啊?”我想喊,但由于喘不过气,喊不出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灌木丛向我走来。
  “我们得小心些,”他说,“这个月球可没有什么约束。她会让我们粉身碎骨的。”
  他扶我站起来。”你用力太过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替我拍掉衣服上那种黄色的东西。
  我驯服地站着喘气,由他替我从膝上肘上拍掉那些胶状的东西,听着他对我这种倒霉事说教一番。“我们没有把引力考虑周到。我们的肌肉也几乎没有受到训练。等您喘过气来,我们必须练习练习。”
  我从手上拔掉两、三根刺,在一块圆石头上坐了一会儿。我的肌肉在颤抖,使我产生一种感觉,就像地球上初学自行车的入摔第一跤时那种恍然大悟的心情。
  凯沃忽然想起,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之后,沟里的冷空气会使我发烧。所以我们又爬到太阳光下。我们发现我摔这一跤,除了几处擦伤以外,没有造成严重的损伤。按照凯沃的建议、我们四处观望,想找一个安全而容易落脚的地方,准备再跳一次。我们选择了大约十码以外的一块石板,中间隔着一小丛橄榄绿色的尖叶植物。
  “您得想着往这儿跳!”凯沃指着离我脚尖大约四英尺远的一个点,装做教练员的神气说。这一次我毫不费力地跳过去了。我得承认,我因凯沃差一英尺左右没有跳到地方,尝到了那种植物尖刺的滋味而感到得意。“您看,真得加小心吧!”他一边说一边往外拔刺。这么一来他就不能给我当师傅了,在月球上运动的技巧方面,他和我一样那是学员。
  我们又做了一次更容易的跳跃,也没遇到困难就成功了;然后又跳回来,来回跳了几次,让肌肉适应新的标准。要不是亲身体验,我决不会相信能适应得那样快。确实,没用多少时间,我们跳跃了不到三十次,就能像在地球上那样,相当有把握地判断跳一段距离需要用多大气力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那些月球植物在我们的周围继续生长。越长越高,越长越密,而且越来越纠缠在一起。那些带尖刺的植物、绿色仙人掌样的大块块、菌类,肥厚的苔藓样的东西,还有奇怪的辐射形状和弯曲蜿蜒的东西,每时每刻都往高里和密里变。但是,我们太聚精会神地练习跳跃了,有好半天没有注意这些植物一直在迅速地生长扩大。
  我们觉得异乎寻常地洋洋得意。我想这部分地是由于我们感到已摆脱了球体的限制。然而,主要的还是由于稀薄的空气给人一种清新之感。我敢说,这种空气肯定比地球大气含氧的成分多得多。尽管我们周围的东西是那么稀奇古怪。可我产生的那种经历探险的感觉,就像一个伦敦人初次置身于万山丛中一样;我觉得,虽然面对着一种未知的现买,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太害怕。
  我们叫一种冒险心理给迷住了。我们挑选了一个大约十五码以外长满苔藓的小丘跳了过去,我们一先一后,干净利落地落在丘顶上。
  “好呀!”我们互相喊着;“好呀!”凯沃迈了三步向着足有二十码以外的一个诱人的雪堆跳去。
  在月球的古怪的空旷景象的衬托下,看着他那飞起来的身影的滑稽相、他那顶肮脏的板球帽,长而尖的头发,滚圆的小个子身体、他的胳臂和紧紧蜷曲起来的穿着灯笼裤的两来腿,我深有感触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我不由得政声大笑,然后也迈步去追他,扑地一声,我落在他身边了。
  我们迈了几大步,又跳了三、四次,最后,在一个长满苔藓的洼地里坐了下来。我们的肺部有点疼,坐在那里两臂抱胸缓着气,心满意足地互相对望着。凯沃喘着气说了些诸如“惊人的感觉”之类的话。后来我想起一件事,当时并不觉得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只不过是在那种情况下自然产生的一个问题。
  “顺便说一下,”我说,“咱们的球体倒是在哪儿呢?”
  凯沃看着我,“哦?”
  我们刚才说的话的真正含义,使我大为震惊。
  “凯沃!”我喊着抓住他的手臂,“咱们的球体哪儿去啦?”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九章 月球上迷路的人
  他脸上也带有我那种沮丧的神情。我站起来往周围看着,四面的丛林已经把我们围在中间,而且还在向上长,飞快地向上生长。他犹豫不决地用手摸着嘴唇。说话也突然变得缺乏信心了。
  “我想,”他慢吞吞地说,”我们把它停在——那么个地方——在那儿附近。”他伸手指去,但手指犹豫不决地划了一个弧形。
  “我不能肯定。”他脸上显出更加惊慌的神情。“不管怎么样,”他眼睛望着我说,“总不会太远。”
  我们两人都站起来,突然呆板地喊叫起来。
  在太阳照着的斜坡上,我们周围的一切起着泡床,下断膨胀的仙人掌、爬行的苔藓在摆动;凡有阴影的地方仍然是没有溶化的雪堆。向东、南、西、北延伸开来的是色调千篇一律的不熟悉的植物。我们的球体,不知在什么地方,已经掩藏在这种缠结纷乱之中。球体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唯一的给养所,是我们逃离这片我们己到达的、充满朝生暮死的植物的奇异荒野的唯一希望。
  “我想,归根到底,”他忽然用手指了一下说道,“它或许在那边。”
  “不对,”我说,“我们刚转了个弯。您看!这是我脚跟的印迹。很清楚,球体在偏东面,很可能是这样。您说的不对!——它一定在那边。”
  “我认为,”凯沃说,“太阳一直是在我右边。”
  “可我觉得,”我说,“每次跳跃时,我的影子总跑在我前面。”
  我们彼此对看着。这陨石坑的区域在我们想象中已经变得无比广大,继续生长的丛林已经是密得难以通过了。
  “我的天!咱们多么愚蠢!”
  “很明显,我们一定得找到它,”凯沃说,“而已还得快点找到。太阳光越来越强。要不是空气这么干燥,我们早就热晕了。并且——我饿啦!”
  我凝视着他。在这以前我并没感觉到这一点,可是现在我立刻觉出来了——一种实实在在的需要。
  “不错,”我强调说,“我也俄啦!”
  他站直了,带着一种肯定的表情,下决心地说,“我们当然要把球体找到。”
  我们尽可能冷静地观察形成这个陨石坑底的一望无边的岩石和丛林,每个人心里都在默默地思忖着有没有机会在被炎热和饥饿压倒之前找到球体。
  “它离这里不会超过五十码,”凯沃犹豫不决地说,“唯一的办法是绕着搜索。直到找着为止。”
  “我们只好这样办了,”我说,我一点也不高兴去开始我们的搜索。“要是这种倒霉的梭标样的丛林没长这样快就好啦!”
  “正是这样,”凯沃说,“可是咱们的球体是在一个雪岗上的。”
  我向四外观看,徒然地希望能辨认出球体近旁的某个圆丘或植物丛。但是到处都是同样的纷乱,到处都是蓬勃生长的丛林、涨大的菌类和缩小的雪岗、一切都已经绝对不可避免地变了样子。
  太阳烧灼、刺痛着我们,模糊不清的饥饿感混杂着无边的迷惘。可是,就在我们怀着混乱,迷惘的心情站在那些前所未见的东西之中时,我们开始觉察出一种声音,是我们在月球上第一次听到的声音,它和正在生长的植物的扰动声不一样,它既不是风的轻微叹息声,也不是我们自己发出的叹息声。
  嘭!嘭!嘭!
  这声音来自我们脚下,是地里面发出来的。我们的脚好像和耳朵一样感觉到了这种声音。它那沉闷的回声受到距离的压抑,可是很重地掺杂着这段距离中其他物质的音色。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声音能这样使我们震惊,能这样完全地改变了我们周围的东西的性质。因为这种声音浓重、缓慢而从容不迫、似乎像个埋在地下的巨大的钟在敲响。
  嘭!嘭!嘭!
  这种声音,让人联想到寂静的修道院,联想到喧闹城市中的不眠之夜,联想到守夜节和等待天亮的时刻,联想到生活中一切有秩序和有条不紊的事情,它就在这个不可思议的荒凉之地意味深长而神密地响着!目光所及、什么都没有改变;荒地上的灌木丛和仙人掌无声地在风中摆动,它们一直向前延伸与远处的峭壁联成了一片;头顶上寂静的暗黑色的天空是空荡荡的,炎热的太阳悬挂在上面、燃烧青。而通过这一切,这种谜一般的声音有规律地在震响,是警告,是威胁!
  嘭!嘭!嘭!
  我们用微弱而模糊的声音互相问话。“是个钟?”
  “像是个钟!”
  “是什么呢?”
  “能是什么呢?”
  “数数!”凯沃的建议迟了一步,因为他话音刚落,那声音就停止了。这寂静和这寂静引起的一阵阵的失望,带给我们一种新的震惊。一时间,令人怀疑是否真的听见了一种声音。或者说,它是否根本就没有响。我真的听到了一种声音吗?
  我感到凯沃的手在用力按我的手臂。他小声说话,好像怕吵醒了谁。
  “咱们俩得呆在一起,”他悄悄地说,“去找咱们的球体。我们一定得回到球体里去。这件事已经超出我们的理解之外了。”
  “咱们往哪条路走呢?”
  他犹豫了一下。
  一种强烈的信念支配着我们,一定有什么东西存在,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我们的周围,离我们不远!是些什么东西?能在什么地方呢?莫非这一片严寒和灼热交替的荒野,只是某种地下世界的外皮和假面具?如果是的话,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又会有什么样的居住者一下子从这个世界里钻出来呢?
  随后,传来铿锵声和隆隆声,很像两扇大铁门被猛地打开的声音,这声音有如迅雷一样清晰、突然,划破了难耐的寂静。
  我们立刻刹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站着。凯沃蹑手蹑脚地朝我走来。
  “我真不明白!”他凑近我的脸小声地说。他令人不解地向天上挥着手,那是更为含糊的思想的含混表示。
  “得找个藏身的地方!要是出来什么东西??”
  我向四周看了看,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意见。
  我们动身了,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特别小心地避免弄出声音来。我们走向一个茂密的植物丛。当啷一声,像铁锤猛地打到锅炉上一样,吓得我们加快了脚步。
  “我们得爬着走,”凯沃低声说。
  那些刺刀样的植物下面的叶子已经被上面新长出来的叶子遮蔽住了,底下这些叶子正在开始枯萎收缩,所以我们在变密的茎干间穿行没受到严重的损伤。什么东西扎了脸或扎了胳膊,我们全没在意。走到密林中心,我停下来喘着气望着凯沃的脸。
  “地底下,”他悄悄地说,”在下面。”
  “它们可能出来。”
  “咱们必须找到球体!”
  “是呀!”我说,“可怎么找呢?”
  “爬着走,一直找到为止。”
  “要是找不着呢?”
  “就藏着。看看它们是什么东西。”
  “咱们别分开,”我说。
  他想了想。“咱们往哪儿走呢?”
  “那得碰运气了。”
  我们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然后,非常谨慎小心地开始在密林的底层爬行,照我们能够做出的判断,沿着一个圆形路线爬;只要看到一个菌类摆动、或听到一点什么声音,我们就停下来,只是专心致志地找寻我们的球体。我们离开球体出来真太愚蠢了。一次又一次,从我们下面的地底下传出撞击声,敲打声和古怪而莫名其妙的机械声;一次又次,我们觉得好像听见点什么,好像一种模糊的格格声和喧哗声从空气中传到我们这儿。但是,因为太害怕,我们不敢在那种不利的地位试图去观察这个陨石坑。这种声音够响的,而且连续不断,可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什么生物也没看见。要不是还有点模糊的饥饿感和喉咙发干,这种爬行真像在作梦。确实不像真的。唯一带点真实性的成分,就是这些声音。
  您自己设想一下这情景吧!我们周围是梦境般的密林,头顶上方是无声的刺刀样的叶子,手和膝盖下面是无声的、有生气的,洒满阳光的地衣,它充满生长的活力,像风吹在毯子底下那样起着波动。不时地会有一个球胆样的菌类,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在阳光下膨胀扩大;不时地还有某种色彩鲜艳的新奇的东西闯入视野。长成这些植物的细胞本身都同我拇指一般大,很像彩色的玻璃珠。所有这些东西都在充足的阳光之下达到饱和,在天空背景的衬托之下清晰可见。天空呈蓝黑色。尽管有阳光,几颗残存的星星依然在闪烁。奇怪!就连石头的形状和结构也奇怪,一切都那样奇怪:自己身体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别人的每个动作都使你惊奇。喉咙里吸入的空气是稀薄的,血液流过耳朵像搏动的潮水——砰、砰、砰、砰——
  不时地传来阵阵的骚乱声、锤打声、机器的铿锵震动声,而现在——巨兽的咆哮声!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章 怪兽的牧场
  就这样,我们这两个从地球来的可怜的遭难者,在疯狂生长的月球密林中迷了路,在突然向我们袭来的对那种声音的恐惧里爬行着。
  我们好像爬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见到月球人或者怪兽,然而,我们听到这些怪物的咆哮声和呼嘈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们爬过石头的峡谷,爬过雪坡;我们在菌蕈中爬行,只一碰,它们就像薄气球一样地破裂,并射出水一样的液汁;我们爬过一个像马勃菌样的东西铺成的完整的道路,在没完没了的灌木丛下面爬着。我们的目光更加绝望地搜寻着那个被遗弃的球体。
  怪兽的声音有时像一种扩大但平板的牛犊的叫声,有时高涨起来,像吓人的怒吼,一会儿又像喉头塞住东西的野兽的声音,似乎这些看不见的生物在边找东西吃边吼叫一样。
  第一次只是在眼前一晃就不见了,但我们并没有由于看得不真切而减少惊慌恐惧。当时凯沃在前面爬,他先感觉到那些东西已经接近我们。他停住了,打了个手势叫我停下。
  灌木丛的劈啪声和碎裂声一直朝我们响过来。然后,当我们紧挨着蹲伏下来努力判断这声音离我们多近和来自哪个方向时,从我们后面传来一声可怕的咆哮。它那么近,那么猛烈,连那些刺刀样的灌木丛的顶梢都弯下来了。我们都感觉到那东西的呼吸又热又湿。
  我们忙转过身,透过一丛摇摆着的植物茎杆的空隙,很不真切地看到这怪物发亮的侧面和在天空的背景衬托下隐约呈现的很长的背部轮廓的线条。
  当然,我很难说清楚我当时看到的东西究竟有多大,因为,我的印象为后来的继续观察纠正了。首先是它的身体硕大无朋:肚围大概有八十英尺,体长大约有二百英尺。它呼吸很费力,身体两侧一起一伏。我察觉这个庞大松弛的身体拖在地上,皮是白色的,有皱纹,沿着脊梁是一条黑斑。看不见它的脚。我还认为当时看到了它的头部侧影,头非常小,里面恐怕没有什么脑子,颈项粗肥,脂肪很多,杂食的嘴流着粘涎,一对小鼻孔,还有一双紧闭着的眼睛(因为这种怪兽在有太阳的时候始终闭着眼睛)。它再次张开嘴嘶鸣吼叫的时候,那嘴停个红色的大洞,我们都能感觉到从这个洞里呼出来的气。后来,这怪兽像船那样倾斜了一下,沿着地面向前拖,把全身的硬皮都拖出了皱纹。它打了个滚,就这样打着滚离开了我们,在灌木丛中压出了一条路径,很快地隐没在远处茂密缠结的植物丛里了。在较远的地方出现了另外一头、又出现一头,跟着,一个月球人出现在视线之内,好像他正把这群供食用的大块头的活东西往牧场轰赶。
  一见到月球人,我紧握着凯沃脚的手不由得痉挛抖动起来,直到他走出视野之外很久,我们依然一动不动地张望。
  和那些怪兽对比起米,这月球人像个么么小丑、像个蚂蚁,他几乎还不到五英尺高。他穿着一种皮革衣服,没有露出身体的任何部分——但是关于这一点、我们当然一无所知。因此看起来他象个结实而长着鬃毛的生物,多半像个复杂的昆虫,长着鞭子样的触须,从他那发亮的圆筒形的躯体上伸出一条铿锵有声的武器。他的头隐藏在一个巨大多尖的盔甲里,——后来我们发现他用这些尖刺去刺戳不听话的怪兽——带着一副深色的玻璃护目镜,两个镜片向两边分开很远,安在遮着他脸的金属装置上,很像一种芽体。他的手臂没有伸出他的躯干以外。他长着两条短腿,虽然用保暖的东西裹着,在我们地球上的人看来,还是显得过于细弱。大腿很短,小腿很长,脚也小。尽管他的衣着看上去很厚,从地球上的观点来说,他是跨着很大的步子向前走的。他那个铿锵有声的武器不停地动着。按照他走过去那一刹的动作来看,他显得很急,还有点生气。果然,从看不见他影子起不大一会工夫,就听到一条怪兽的吼叫突然变成短促的尖叫,跟着传来加速的拖拉着跑的声音。吼叫声逐渐远了,然后消失了,好像他们抵达了要寻求的牧场。
  我们洗耳静听。
  一时间,月球世界静了下来。但是,过了好半天,我们才重新爬行寻找我们丢失的球体。
  后来,当这些怪兽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离开我们有一段距离,那地带都是些滚倒的岩石。岩石斜面上满是一种有斑点的绿色植物,像密集的苔藓丛;这些怪兽在上面啃吃着。
  我们在茅草中爬行,一看到它们,立刻停在草丛边上,一面窥视它们,一面再看一看月球人。
  那些怪兽卧在它们的食物上,像一条条硕大无朋的蛞蝓,又像巨大而油腻的船身。它们贪婪而喧闹地啃吃着,发出贪食的呜咽的声音。这群怪兽的突出特点似乎只是又肥又蠢,以致显得吏密斯菲尔得的牛也成为敏捷的典型了。它们的嘴忙碌地扭动咀嚼,眼睛闭着,加上勾起食欲的咀嚼声,共同构成一种动物的享受的效果,这对于我们空乏的身体,是一种古怪的刺激。
  “是猪!”凯沃带着反常的情绪说。“讨厌的猪!”他忌恨地瞪了它们一眼,便穿过灌木丛向右爬行。我在那里停留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所以着出要把那仲有斑点的植物当做人类的营养品是毫无希望了,于是我牙一点一点地咬着一小片那种植物,跟在凯沃后面爬。
  不一会儿,一个月球人出现在我们附近,我们又停了下来,这次我们能更清楚地观察他了。
  现在我们看见这个月球人身上裹着的确实是衣服,而不是什么甲壳类动物的外壳。除了类似棉花套子那种东西的未端从他颈项伸出来之外,他和我们第一次瞥见的那个月球人在服装上完全一样。他站在一块隆起的岩石上,来回转动着头,好像在打量这个陨石坑。我们伏在那里一动也下动,我们恐怕一动就会引起他的注意。
  过了一会儿,他转身不见了。
  我们又遇到了另一群怪兽,它们在一个峡谷上面吼叫。后来,我们爬过一个发出敲打机器声音的地方,好像离地面不远的地下有一个宏大的工业厂房似的。我们已爬到一大片开阔地带的边缘,这声音依旧在我们周围响着。这片开阔地的直径大约有两百码,完全平坦,除了其边缘上长着少数苔藓以外,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地表面是土黄色的尘沙。我们不敢迈步越过这片空地,但是由于没有在灌木丛里爬行时那么多的障碍,我们就走下这片空地,并谨慎小心地开始沿着它的边走。
  地底下的声音停止了一会儿,除了植物生长时发出轻微的扰动声以外,一切都非常寂静。突然,响起了一阵骚乱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猛烈,而且比以前听到的都近。肯定是从地底下发出的。我们本能地尽量向下蹲伏育身体,准备随时冲进身旁的密林里。每一下撞击和震动都汗像振动着我们的全身。震动声和敲打声变得越来越响,那种不规律的振动也增强了,好停整个月球世界在抽搐,在跳动了。
  “快藏起来,”凯沃小声说,我转身奔向灌木丛。
  刹那间,传来像是放炮的砰的一响,接着事情发生了——这件事直到现在我作梦还梦得见。当时我转头去看凯沃的脸,同时向前伸出手去。但是,我什么也没摸到!我猛然陷进了一个无底洞!
  我的胸部撞上了一个硬东西,我的下巴处在一个无底的深渊的边缘上。突然我身下的深渊打开了,我的手僵直地伸向了空间。原来整个那块圆形空地不过是个巨大无比的盖子,它这时正从它遮盖的深渊上面向旁边一个准备好了的沟槽滑进去。
  我想,凯沃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否则我一定会继续怔在盖子边上,往这巨大的深渊里呆望,直到最后碰着盖子槽的边把我撞下去,摔到深渊里为止。但是凯沃不像我那样给惊呆了。那盖子刚一开启时,他离盖子的边缘有一点距离,也知道我被这种危险吓糊涂了,他抓住我的腿,把我向后拉了过来。我坐起身,手脚并用地爬离盖子边缘,然后蹒跚地站起来,跟在他后面跑出这块轰响着、颤抖着的金属板之外。这盖子好像是慢慢带着加速度滑开的,所以我向前跑的时候,前面的灌木丛像是往侧方移动。
  我跑得正及时。当凯沃的后背消失在尖矛样的灌木丛中间,而我急匆匆随后迫上他的时候,那庞大的盖子当啷一声完全进入槽内了。我们躺着喘息了好久,不敢走近那个深渊。
  但是最后,我们小心谨慎地,一点一点地爬到一个位置向下张望。我们周围的灌木丛随着吹进深渊的微风摇晃着。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一开始,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一直向下陷入看不透的黑暗中的光滑垂直的井壁。后来我们逐渐觉得有些微弱不清的光在来回移动。
  好一会儿工夫,这个巨大的神秘深渊吸引了我们,我们甚至连球体也忘掉了。后来对于那种黑暗习惯了一点,我们看到在那些小如针尖的点点微光之间,有些很小的模糊虚幻的身影在活动。我们惊疑地张望着,几乎一点都下了解,从而也没话可说。我们辨别不清我们看见的那些模糊的形象。因而也就得不到任何线索来说明它们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什么呢?”我问,“可能是什么呢?”
  “就是那项工程!??他们一定是夜里住在这种侗穴里,白天出来。”
  “凯沃!”我说,“他们会不会是——那个——有点像——人的东西呢?
  “那种东西不是人。”
  “对了。”
  “我们什么险也不能冒!”
  “找不到球体,我们什么也不敢做!”他哼了一声表示同意,开始准备转移。
  他向周围看了看,叹了口气,指了一个方向。我们穿出密林,坚定地爬了一会儿,后来精力越来越差了。
  不久,我们的周围,在一些大而松散的紫色形体之中传来一种践踏声和喊声。我们两人紧挨着趴伏在那里。这种声音来来去去很长时间,离我们很近,但是这一次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我想小声告诉凯沃,如果没有东西吃,我再也走不动了,可是我的嘴唇太干,没法低声说话。
  “凯沃,”我说,“我得吃点东西。”
  他满脸沮丧地看着我。“现在需要坚持,”他说。
  “可是我一定得吃点。”我说,“您看看我的嘴唇!”
  “我也渴了半天了。”
  “要是剩下点雪多好!”
  “全没有了!我们现在是以每分钟一个纬度的速度从北极向热带飞跑。”
  我咬着自己的手。
  “球体!”他说,“除了找到球体,别无办法。”
  我们振作起精神又爬了一阵。
  我的心思完全跑到可吃的东西上面去了,想着各种嘶嘶冒汽的夏天饮料,特别向往的是啤酒。我简直忘不了在林普尼我房子的地窖里那神气十足的十六加仑的酒桶。我也想着旁边的那间食品室,尤其是牛徘和腰子馅饼——嫩牛排和很多的腰子馅,中间还有浓厚的肉汁。
  我阵阵打着饥饿的呵欠。
  我们来到一块平坦的地方,那里长满了红色肥大多肉的东西,像巨大的珊瑚形状;一碰,啪地就破了。我注意观察了它的破裂面的质地。这倒霉东西看上去真可以咬上一口。
  我拾起一块嗅了嗅。
  “凯沃,”我沙哑地低声说。
  他歪扭着脸看了我一眼。“别吃。”他说。
  我把那块东西放下了。我们穿过这种诱人的多肉的东西,又继续爬了一会儿。
  “凯沃,”我问,“为什么不能吃?”
  “有毒,”我听见他说,但他没有回头。
  我们爬了一段路以后,我做出了决定。
  “我要试试看,”我说。
  他做了个手势要阻止我,但没来得及,我已经塞满了一嘴。他蹲伏在那里注视我的脸,他自己的脸扭曲着,表情极其古怪。“很好吃,”我说。
  “哎呀,天哪!”他喊道。
  他看着我咀嚼,皱着眉头,那种表情介乎于欲望和反对之间,突然他也向食欲屈服了,大口大口地撕着吃起来。有一会儿工夫,我们只顾了吃,别的都不管了。
  这种东西和地球上的蘑菇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结构松得多,当你咽下去时,还感到喉咙发暖。一开始,我们只感到对吃东西的一种机械的满足;后来,我们的血液循环加快,周身开始发热,嘴唇和手指有些刺痛;再到后来,心里也像冒泡一样产生一些不太相干的想法。
  “很好,”我说,“再好不过了!对于我们过剩的人口说来,这该是多么好的家园呀!我们可怜的过剩人口。”说话问我又撕下一大块。
  月球上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使我充满了一种奇怪的乐善好施的快意。一种非理性的兴奋代替了饥饿的沮丧。刚才的那些恐惧和不舒服消逝得无影无踪了。我觉得月球不再是一个我急切地要想方设法逃出去的星球了,对于人类的贫困说来,反而认为它可能成为一个避难所。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我一吃下那种蘑菇样的东西,很快就把什么月球人呀、怪兽呀、那大盖子或那些声音呀统统都忘了。
  我重复了三次那种过剩人口之类的话,凯沃也用类似的赞许话回答我。
  我觉得头脑眩晕,但认为那是长时间饥饿以后吃了东西所引起的效果。“捷苗得花见!您得,凯沃,(您的绝妙的发现,凯沃。)我说。“井契怡楚豆。”(仅次于土豆。)
  “宁系绳么意西?”(您是什么意思?)凯沃问。“花见月球——井契怡楚豆?”(发现月球——仅次于土豆?)
  我看着他,他的声音突然变哑,发音如此不清楚、使我吃惊。我脑子里突然一闪,想到他是中毒了,很可能因为吃了这种类似蘑菇的菌类。我也想到他误认为月球是他发现的。他没有,他只不过是到达了月球。我把手政在他胳膊上想要向他说清这一点,但这种说法似乎太奥妙,他理解不了。同时叫像也难以解释清楚。有片刻时间,他好像试图要理解我——我现在还记得是不是那种蘑菇类的东西也把我的眼睛弄得和他一样模糊了——后来他开始阐述他自己的意见了。
  他打了个嗝,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就是吃我们吃的那种东西和喝的那种东西的生物。”
  他重复这句话;由于我当时处于一种有辨别力的状态之中,就决心要和他争论一番。很可能我说话有点儿离题。但是凯沃肯定根本没打算好好听。他站起来,很不礼貌地把手按在我头上想尽量站稳一点,他站着向四外看着,完全没有一点儿惧怕月球生物的意思。
  出于某种我也不完全清楚的理由,我想给他指出这样做是危险的,但是不知怎地,我把“危险”这个词和“不慎重”弄混了,而说出来的又都不像这两个词,倒有点像是“有害的”;我打算把它们搞清楚,之后我就又争论起来,我主要对着两边那些虽不熟悉,却聚精会神的珊瑚样的植物在说话,我觉得必须立刻把月球和土豆之间的混淆澄清——我走了题,说了很长一段插话,说的是关于争论时下定义准确的重要性。事实上我身体的感觉已经不对头了,但我还是不管这一点。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我的思想不知怎么回到建立殖民地的计划上去了。
  “我们一定要占领这个月球,”我说。“决不能犹豫不决。这是白种人义务的一部分。凯沃——我们是——嗝——纠讲(州长)——我的意思是州长!凯撒的纪国(帝国)从来也梦想不到。所有的报纸都叫(要)登出来。凯沃利西亚·贝德福德西亚。贝德福德西亚——嗝——有限公司。我意思实际是——无限公司!”
  我确实是中毒了。我开始争论,以说明我们的到达会给月球带来无穷的利益。可我自己也很难证明,哥伦布的到达,对美洲是否有好处。我发现我把打算继续争论的方式给忘了,只是不断重复着“和柯伦布(哥伦布)一样”这句话来消耗时间。
  从那一点起,我的记忆力发生了混乱,记不清那种可恶的蘑菇类的东西究竟还有些什么别的作用。我恍惚记得我们公开宣称不打算忍受任何那种倒霉的昆虫类的无稽之谈,我们决定,人类不应该在一个小小的卫星上可耻地躲藏,我们抱了很多那种蘑菇样的东西来武装自己——是不是当作投掷武器,我现在不知道——我们也不顾那种刺刀佯的灌木丛的刺戳,迈步走向阳光之下。
  我们几乎就在同时碰上了月球人。他们一共六个,在一个满是岩石的地方成单行地行进,发出非常怪异而尖厉的哀号般的叫声。他们好像立刻就发现了我们,马上都像动物一样不声不响地不动了,脸都朝着我们。
  一时之间,我清醒了。
  “昆虫!”凯沃咕哝着,“是昆虫!——他们会认为我会肚子贴着地——我这脊推动物的肚子贴着地——到处爬!”
  “肚子,”他缓慢地重复着,好像他对这种侮辱在细心琢磨。
  蓦地他狂怒地大喊一声,迈了三大步向它们跳过去。他跳得很不好;他在空中翻了一连串筋斗,旋转着从它们头上飞了过去,啪嗒一声巨响,摔到那些仙人掌的球胆样的东西里面不见了。
  对于这种从另一个行星上来的惊人的侵入——我心里认为是有失体面的侵入——这些月球人怎么理解,我无法猜测。现在我似乎记得当时它们四散奔跑,我看见它们的背影,但是不能肯定。所有在我遗忘之前的最后这些事件,现在在我头脑里都很模糊渺茫。
  我知道当时我迈了一步去追凯沃,绊了一下就头朝下掉到那些岩石里面了。现在我敢肯定,那时我突然生了重病。似乎记得有过猛烈的挣扎,并且,被金属钳子似的东西紧紧抓住了——
  再有一个清楚的回忆就是我在月球表面下不知有多深的地方成了囚犯;我们呆在黑暗中,处身于怪异的使人心烦意乱的喧闹声中;我们身上满都是划伤和擦伤,我们的脑袋疼得都要裂开了。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一章 月球人的脸
  我发现自己在一种骚乱的黑暗中蜷缩地坐着。很长时间我不明白我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样来到这混乱当中。我想到小时候常常钻进去的一个柜橱,又想到生病时睡的一个黑暗而嘈杂的卧室。但是,周围的这些声音我不熟悉,而且空气里有一种淡薄的气味,很像马厩里的气味。后来我觉得我一定还在干着制造球体的工作,又像不知怎么跑进凯沃房子的地窖里。我想起球体已经做完了,觉得我一定还在球体里做空间旅行。
  “凯沃,”我说。“咱们能不能点个灯?”
  没有回答。
  “凯沃!”我继续叫他。
  一个哼声回答了我。“我的头!”我听见他说,“我的头!”
  我打算抬手去按压我眉间的疼处,但发现双手被捆上了。我大吃一惊,把双手抬到嘴边,感觉出金属的冰冷光滑的表面。我双乎被链条拴住了。我想分开两腿,发现腿也同样被拴住了,还有一条更粗的链子束缚着我的腰部,链子另头固定在地上。
  比起我们所有种种奇怪的经历来,我这一次比哪一次都更感到害怕。有一段时间,我无声地想挣脱那种束缚。
  “凯沃!”我尖声喊道,“为什么捆住我?你为什么把我的手脚捆起来?”
  “我没有捆你,”他回答。“是月球人捆的。”
  月球人!我怔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这句话。
  后来逐渐想起来,一片荒凉的雪地,空气在融化,植物在生长,我们在陨石坑的岩石中奇怪地跳跃,在灌木丛中爬行。我们疯狂地搜寻球体的苦恼,我也全想起来了——最后,遮蔽深渊的那个大盖子张开了大口!
  然后,我竭力思索,循着不久前的动作想到现在的痛苦处境,头痛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了。我碰上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脑海里是一个顽固的空白。
  “凯沃!”
  “怎么?”
  “我们在哪儿呢?”
  “我怎么知道?”
  “我们是不是死啦?”
  “简直胡说!”
  “那么是他们把我们抓住啦!”
  他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蘑菇毒性的残余似乎使他变得特别容易动怒。
  “你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好啦,好啦!”说完,我也不作声了。不一会儿,我从恍惚中惊醒。
  “我的上帝!”我喊道,”我希望您停止那种嗡嗡的哼声!”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听着那种枯燥的混乱的嘈杂声。
  这声音像从一条大街或一个工厂传出的压抑的声音,充满了我们的耳朵。我一点也听不出来是什么声音,我先按种声音的节律去想,然后又想另外一种,分析的结果是徒劳的。过了很长时间,我辨别出一种新的更尖厉的成分,没有和其他的声音混在一起,在那种迷乱的声音衬托下显得很突出。那是一连串比较小的明确的声音,轻敲声和磨擦声,像是一枝松落下来的长春藤擦着窗玻璃或是一只鸟在一个盒子上走来走去发出的声音。我们听着,向四外张望,但是黑暗像块丝绒帷幕一样。随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像是用钥匙在一把润滑性很好的锁的锁孔里轻微转动的声音。然后一条悬在一片浓黑之中的细而亮的线出现在我前面。
  “看!”凯沃非常轻声地说。
  “是什么呀?”
  “我不知道。”
  我们都盯着看。
  这条光亮的细线变成一条较宽的发白的带子,好象一道青色的光落在白粉墙上那样。它两边不平行,有一边出现很深的凹形。我转过头去告诉凯沃,我惊讶地看到他的耳朵彼照耀在一个亮光里——他身体的其余部分还在阴暗中。在束缚许可的情况下,我尽可能扭转我的头。
  “凯沃,”我说,“在后面”!
  他的耳朵看不见了——光照在他一只眼睛上!
  突然间,进光的那条缝隙变宽了,呈现出一个打开的门一样的空间。空间外面是一幅天蓝色的景象,在门口站着一个奇形怪状轮廓的逆光的剪影。
  我们俩都拼命努力想转身,但是转不过去,只好坐在那里扭头向后看这东西。我的第一个印象觉得它是个笨拙的四足兽,头生得很低。后来发觉那原来是一个月球人狭窄的身体和短而细弱的两条罗圈腿,他的头很低地缩在两肩当中。他不像在外面那样戴着头盔。身上裹着东西。
  在我们看来,他是个空虚的黑色的身影,但是我们的想象力本能地给他的外貌增力了很像人类形体的轮廓。至少我立刻觉得他有点驼背,高脑门,长脸。
  他向前走了三步,停了一会儿——他的动作似乎一点声音都没有——然后他又向前走。他像鸟一样地走路,一只脚落在另一只脚的前面。他走出从门口射进的光线之外,好像完全消失在阴影里了。
  我的眼光搜寻了他一会儿,但是寻错了地方,后来我发觉他站在光线里面,面对着我们两个人。只是,根本不是我所认为的人的形状!
  当然,我本应该估计到这一点,可我没有估计到。它来到我面前使我大为震惊,甚至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似乎那下是一张脸,似乎应该是个面具,一种恐怖,一种畸形,而用下了多久,它就会加以澄清或得到解释。这东西没有鼻子,两个迟钝的眼睛凸出在两旁——在剪影出现时我曾误认为是耳朵。我试着想画出这么一颗头,但是办不到。
  它有一张嘴,嘴角向下弯曲,像一个怒目而视的人的嘴。
  保持头部平衡的脖子上有三个关节,差不多象螃蟹腿上 的短关节。我看不见它腿上的关节,因为它们裹在象绑腿一样的带子里——这是它身上唯一穿着的东西。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这种生物绝对不可能存在。我认为它也感到惊奇——也许比我们更有理由感到惊奇。只是,他妈的!它一点没表露出来。至少我们能知道两种不同类的生物遇到一起会引起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请没想一下,例如,一些规矩的伦敦人,碰到两个和人一样大,但和地球上任何动物全不相象的活物在海德公园里的羊群里飞跑,会是怎么想吧!那一定像我们看见这种东西一样。
  想想我们的情形吧!手脚捆着,疲惫不堪,浑身肮脏,胡子有两英寸长,脸划破了,流着血。您应该想象一下凯沃,他穿着灯笼裤(被刺刀样的灌木丛撕破了好几处),雅茄呢的衬衫和一顶旧板球帽,一头硬发乱蓬蓬的,四面八方朝上翘起。在那种蓝色光线之下,他的脸不是红的而是黑的,他的嘴唇和他手上快干的血象是黑色的。我可能比他的情况更糟,因为我曾经跳进黄色的菌类植物里面。我们上衣全解开了、鞋也给脱掉了,放在脚边。我们背着那种奇怪的蓝光坐着,朝那个只有都勒或许能创造出来的怪物张望。
  凯沃打破了沉默,开始说话,他嗓子沙哑了,清了一下喉咙。外面一阵可怕的咆哮,好像一只月球怪兽出了麻烦。最后又是一声尖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一会儿,那个月球人转过身,闪入阴影当中,它站在门口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了门;和刚才醒来时的情形一样,我们再一次陷入发着低沉连续声音的神秘的黑暗之中了。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二章 凯沃先生提出几点建议
  有一段时间,我们俩谁也没说话。要想把我们自己招惹的事情完全集中起来,看来是我的脑力所不及的了。
  “它们算把咱们抓住了,”我终于说话了。
  “都是吃了那种菌类。”
  “可是——如果我不吃,咱们非得晕倒饿死。”
  “也许我们会找到球体。”
  对他的顽固,我忍不住发了火,自己咒骂起来。有一会儿工夫,我们都没说话,心里在互相怨恨。我用手指在两膝之间的地上敲着,用脚镣上的链环彼此磨擦。没过多久,我不得不重新说话。
  “你看是怎么回事呢?”我低声下气地问。
  “它们是有理性的生物——它们会制造东西,也会做事情——我们看见的那种灯光——”
  他停住不说了,显然他什么事也弄不明白。
  他又开始说话时。只是承认他不懂,“反正它们比我们料想的更像人类。我认为——”
  他惹人气恼地又停往不说了。
  “怎么样呢?”
  “我认为,反正——在任何行星上,只要有一种有智力的动物存在——它的脑袋一定是向上长着,它还有手,而且站着走路——”
  一会儿他的话岔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们进到里面不算浅了,”他说,“我是说——大概有两千英尺,也许还要多点。”
  “为什么呢?”
  “这里更凉快些。咱们的声音也大得多。那种声音低弱不清的性质——完全没有了。还有,耳朵和喉咙里的那种感觉也没有了。”我本来没有注意,但是现在也发觉了。
  “空气浓度大了。我们一定来到月球的深处——甚至有一英里深。”
  “我们从来没想到月球里面会有一个世界。”
  “对了。”
  “我们怎么能想到呢?”
  “我们本应想到。只要——只要养成思考的习惯。”
  他想了一会儿。
  “现在看来,”他说,“这是很明显的事。当然啦!月球一定是个里面有大气、多洞穴的星体,在众多的洞穴中心是一海洋。人们知道月球的比重比地球小,知道它的外部没有多少空气和水,也知道它是地球的姐妹星球,知道它在构造成分方面的区别是无法解释的。说明它里面是空的这种推论是非常清楚的。可是人们始终没有看见过它的真实情况。当然,凯普勒——”
  他现在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兴趣,好像一个人发现了一系列完美的推理一般。
  “不错,”他说,“凯普勒和他的Subvolvani这本书终归是对的。”
  “要是我们来之前,你能费点事弄清楚这点该有多好,”我说。
  他没有回答,他在追寻思路时嘴里嗡嗡地哼着。我的火气也平息下来了。
  “你认为咱们的球体怎么样了?”我问。
  “丢了呗!”他说,象回答一个不感兴趣的问题。
  “是不是还在那些植物丛里?”
  “如果它们发现不了它。”
  “要是它们发现了呢?”
  “那我怎么知道?”
  “凯沃。”我带着点歇斯底里的辛辣味道说,”看来事情对我的公司倒是前途光明。”
  他没有吭声。
  “我的上帝!”我喊道,“想想咱们陷入困境的一切麻烦事吧!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有什么目的?月球对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对月球又有什么用?我们想要的太多了,我们试验的也太大了。我们应该先队小的东西干起。是你提出上月球的!什么凯沃物质的弹簧卷帘呀!我敢肯定,咱们本来可以在地球上用得上它。我敢肯定!你当初真正明自我提议的是什么吗?我说的那个钢筒——”
  “废话!”凯沃说。
  我们不谈了。
  不一会儿,凯沃开始断断续续地独白起来,可这对我也没多大的帮助。
  “要是它们发现了它,”他开始说起来,“要是它们发现了它,它们会把它怎么样呢?嗯,那倒是个问题!很可能就是这个问题。反正它们不会懂。要是它们能懂得那种东西,他们旱就到地球上去了。会不会去呢?它们为什么不去?但是它们会送出点什么东西——它们不会放弃这种可能性。不会的!它们会检查它——钻进去——摆弄那些按钮。一下子飞走!??那就意味着我们这辈子禹不开月球了。奇怪的生物,奇怪的知识??”
  “说到奇怪的知识——”我说,可是又想不起说什么好了。
  “你听我说,贝德福德,”凯沃说,”你参加这次探险是出于你的自愿。”
  “那是你跟我说的,——称之为‘试验探查’。”
  “试验探查总是有危险的。”
  “不错,尤其是在你没有武装也不把各种可能性考虑进去就于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那个球体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这东西使咱们一激动,就把咱们带走了。”
  “你是说使我激动。”
  “也使我一样激动呀!我研究分子物理学的时候,我怎么会知道这玩艺儿单单会把我带到这儿来呀?”
  “就是这个该死的科学,”我喊道。”简直是魔鬼。中世纪的祭司和宗教迫害是全对,近代的人全错。你瞎搞科学,它就送你点儿礼物。当你去抓这礼物的时候,它会出其不意地把你敲碎。旧的感情和新的武器——推翻了你的宗教、推翻你的社会概念,把你摔进一片荒凉和悲惨里去!”
  “反正你现在和我吵也没用。这些生物——月球人——或者咱们愿意叫它什么都可以——把我们手脚都捆起来了。不管你发什么脾气,反正你非忍受不可。对于眼前所经历的遭遇,咱们需要以全部的冷静来对待。”
  他停住话音,好像要求我同意。但是我坐着生气。
  “去你的科学罢!”我说。
  “现在的问题是交流思想。我想恐怕示意的动作会不一样。例如,用手指物,除了人类和猿猴,没有别的生物会用手指。”
  我觉得这显然是大错特错了。“差不多每一种动物,”我喊道,“都会指,用眼睛指,用鼻子指。”
  凯沃沉思起来。“不错,”最后他说,“我们可不是那样。区别就在这里!区别就在这里!”
  “它们或许,可是我怎么说呢?有语言。它们发出的那种声音,一种吹笛子般的尖叫声。我不知道咱们怎样去模仿。那种声音会不会就是它们的语言?它们可能有不同的宫能,有不同的表达思想的手段。当然,它们是有思维的生物,我们也是——其中必定有某种共同之处。谁又能说我们总不可能和他们互相理解呢?”
  “这些事超出我们理解的范围之外了,”我说,“它们与我们的差别比它们与地球上最稀奇古怪的动物的差别更大。这们根本是另外一类。你这样说有什么好呢?”
  凯沃在思考。“我不懂。凡有思维的地方,那儿就有某种类似的东西——即使是在不同的星球上产生的思维。当然,如果涉及到本能的问题——如果我们或是他们完全和动物一样的话——”
  “那么,它们是不是呢,它们不像人类,而是非常像用后腿站着的蚂蚁,谁又能和蚂蚁达到任何程度的理解呢?”
  “但是这些机器和服装又怎么解释呢!不,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贝德福德。区别是大的——”
  “大得无法克服。”
  “相似之点一定能排除这种区别。我记得有一次读过已故的高尔顿教授一篇关于星际通讯的可能性的文章。非常遗憾,当时这篇文章似乎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但是,按目前事态看来,恐怕是我没有对此文给予应有的注意了。可是现在,让我想想看!
  “他的想法首先是那些广义的真理,这样的真理必定构成所有可能理解的精神存在的基础,并以此创立新的依据。先从几何学的伟大原理说起吧!他提出用欧几里得的某个主要定理,借构图说明我们所熟悉的几何真理。例如,去证明一个等腰三角形底边的两角相等,如果把两个等腰向下延长,则底边下面的两个角也相等;或者去证明一个直角三角形斜边上作出的正方形面积等于其它两边上作出的两个正方形面积的和。由于我们显示出对于以上这些事情的知识,从而证明我们必定具有一定的智力。现在,如果我——我也许可以用蘸湿的手指画出那个几何图形,即便在空中画也可以。”
  他忽然不说话了。我坐着琢磨他的话。他要和这种奇怪的生物交流思想的荒谬希望,一时间把我吸引往了。后来,由于我的疲惫和肉体上的痛苦所产生的气愤和失望重新又占了上风,我突然新奇而明显地觉得自己干过的每一桩事都板端愚蠢。
  “笨蛋!”我说,“笨蛋,简直是十足的笨蛋!好像活着只是为了是到处瞎跑干些荒唐勾当!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球体?各处乱跳,在月球陨石坑里寻找专利和租界!要是我们有点头脑,在球体那地方立一根棍子,绑上一块手绢,作个标志多好!”
  我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
  “很清楚。”凯沃沉思着说,“它们聪明。有些事情是可以假设推论的。正如他们没有立刻杀死我们,就说明它们一定有仁慈的概念。仁慈!无论如何,是有自制的概念。也可能有互相交往的概念。它们可能要和我们见面。这个住所和我们看到的那个守护者,还有手铐脚镣!这是高度智力??”
  “向上帝发誓,但愿我没来才好,”我喊道,”我甚至想过两遍了。一个冒险接一个冒险。一次又一次的挫折。那是因为我对你的信任!为什么我下坚持写我的剧本?那是我能胜任的工作。那是我的世界和我生来就要过的生活。我本来是能够完成那个剧本的。我肯定那是个好剧本。对于剧情,我早就胸有成竹了。后来,想想看!一下子跳到月球上来啦!实际上——我已经把我这条命扔了!坎特伯雷附近那个小旅馆的老太太比我有头脑。”
  我抬头一看,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那种带蓝色的光又在黑暗里出现了。
  门打开了,几个不声不响的月球人走进了屋子。
  我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盯着它们滑稽古怪的脸。
  突然间,我的不愉快的奇异感觉变了,我感到有兴趣了。
  我发觉走在前面的两个月球人拿着碗。至少,我们双方的思想能够共同理解一种最基本的需要。那些碗是某种金属做的、很像我们手铐脚镣的材料,在发蓝色的光的映照下有点发黑;每只碗里盛着一些发白色的块子。所在那些压迫着我的令人烦恼的疼痛和悲惨的感觉一下子汇集成了一种饥饿感。我贪婪地看着这些碗。我觉得朝我递下碗的两只胳臂的未端不是手,而是一种厚皮片和拇指,像个像鼻子的端部。
  碗里的东西质地松散,呈发白的棕色——很象一块块的蛋白牛奶酥,闻着有点淡淡的蘑菇味。根据不久前我们看到的怪兽躯体上割下来切成的块子,我认定那是怪兽的肉。
  我的手被链条捆得很紧,刚刚能够着碗;可是当它们看到我这样费力,其中两个敏捷灵巧地把捆我手腕的链子松开了一圈。它们触角样的手碰到我的皮肤,我感到柔软而冰凉。我立刻抓起这种食物塞满了嘴。
  这种东西和月球上所有的有机物似乎具有同样的松散质地,吃起来像是一种煎饼或是一种湿的蛋白饼,但决不难吃。
  我又吃了两大口。“我吃到——东西啦!”说着,我又撕了更大的一块。
  一时间我们只顾吃着,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我们像施汤所的流浪汉那样又吃又喝。在这以前或以后,我都没有过这种饿疯了的状态。
  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简直无法相信。离开我们住的好好的那个世界二十五万多英里以外,精神极度混乱,被一些比恶梦中见到的最坏的形象更为古怪的不像人类的生物包围着、盲守着、触摸着,我居然能把这一切忘在脑后而吃起东西来。它们站在旁边看着我们,时而发出轻轻的、悄悄的喊喊喳喳声,我猜想这大概就是它们的语言它们碰我,摸我,我甚至一点也没有害怕发抖。
  当我这第一阵吃东西的狂热过去之后,才注意到凯沃也一直毫不在乎地在纵情大嚼。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三章 交往的试验
  最后,我们吃完了东西,那些月球人又把我们的手紧紧地捆在一起,把我们脚上的链条松开再捆好,以给我们一个有限的活动自由。然后把我们腰上的链条解了。
  干这些事情,他们必须把我们随便摆弄,因此,不时地有一个古怪的头低得离我的脸很近,或是有一只触须样的手碰到我的头或脖子。现在我也想不起当时我对于它们这种接近是害怕还是憎恶。我想那时一定是我们那种无法扭转的神人同形同性论的观点在作祟,因而总是想象它们的面具里面是人类的头。
  它们的皮肤和其它一切东西一样,看上去带点蓝色,那是因为光线的缘故;那种皮肤硬而有光,很像甲虫的壳,不像脊推动物皮肤那样柔软、潮润或是多毛。沿着它们头顶从后向前有一条低低的带白色的棘样突起,眼睛上边每侧都有一条大得多的弧形隆起。给我解链条的那个月球人不光使用它的双手,还用嘴来帮忙。
  “它们像是要放开我们,”凯沃说,“记住,我们可是在月球上!可不要做突然活动!”
  “你打算试试那种几何学吗?”
  “要是有机会就试试看。但是,当然,它们也许先来接近我们。”我们仍然保持不动。这些月球人干完了它们的事以后,就退回原处站着,好像在观看我们。我说“好像”,是因为它们的眼睛长在两侧而不是长在前面,所以要想知道它们往哪里看,就和判断一只鸡或一条鱼一样地困难。它们彼此用那种像芦笛似的声音交谈,我既无法模仿,也弄不明白。我们身后的门开大了些,
  我扭头向后看了一眼,门外模模糊糊的一大片地上,站着一群月球人。它们似乎是一群杂乱的好奇的乌合之众。
  “是不是它们要我们模仿那种声音呢?”我问凯沃。
  “我想不是,”他说。
  “它们大概是想设法要我们理解点什么。”
  “它们比划的手势,我一点也不懂。你看到那个目球人没有,它来回扭动着头,像是戴了一个不合适的硬领,显得不舒服的样子。”
  “我们朝他摇头试试看。”
  我们摇了摇头,发现无效,就试着模仿目球人的一个动作。这似乎使它们感兴趣了。引得它们都做同样的动作。但老做这个动作似乎也毫无结果,我们只好停止。它们也停止了,并且尖声地彼此争论起来。
  后来,其中一个——比其余那些矮一点,但粗壮得多,嘴也特别大——忽然蹲坐在凯沃旁边,把手和脚也做出凯沃被捆绑的样子,然后做了个敏捷灵巧的动作站起来了。
  “凯沃!”我喊,“他们是要我们站起来!”
  他张着嘴看。“不错!是这样!”他说。
  因为我们的手是绑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喘着气哼着挣扎着才站起来。因为我们喘气太粗,这些月球人都向后退了退,似乎嘁嘁喳喳地说得更热闹了。
  我们刚一站起身,那个长得粗壮的月球人就走过来用它的触须轻轻拍了拍我们的脸,然后朝打开的门口走去。这是很清楚的,所以我们就跟着它走。我们看见在门口站着的四个月球人,身量比其他的要高好多,身上穿着的服装和我们在陨石坑见到的一样,也就是说,戴着有尖的圆头盔,穿着像筒样的壳,每一个都拿着一个和它们的碗同样的暗色金属做的带尖和护手的刺棒。我们从“房间”里出来,走进发出光线的大洞穴时,这四十月球人便靠拢我们,每人身旁一边一个。
  我们对那个大洞穴当时没留下什么印象。我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身边的月球人的动作和态度上,同时也有必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唯恐迈的步子太大会惊吓它们,从而惊吓了自己。走在我们前面的是那个粗壮的月球人——就是成功地使我们站起来的那一个——它一面走一面做着各种手势、请我们跟着它走,就好像它的手势我们都能懂似的。它那斜槽样的脸一会儿望望我,一会儿又望凯沃,那种急促的神气显然带有疑问的性质。我要说的就是一时间我们只顾注意这些事情了。
  但是后来,成为我们活动背景的那个很大的地方,自己表现出来了。很明显,自从我们吃了那种菌类植物进入麻醉状态并恢复过来以后,充满耳朵的喧嚣噪音,至少大部分出源于一大群机械装置的积极活动。从走在我们身旁那些月球人的头上和身体之间可以模糊地看到这些机器旋转飞舞着的部件。不仅充满空间的那种复杂交织的声音来自这种装置,而且照亮整个地方的那种特别的蓝光也是从这种装置发出来的。
  在一个地下洞穴有人工照明,在当时,虽然看起来觉得很新鲜但我觉得这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可是直到过一会儿又变黑暗了的时候,我才感到它的重要性。我无法解释我们看到的这种庞大的装置的意义和结构,因为我们俩谁也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它是怎样运转的。
  巨大的金属杆一个接着一个地从中心部分甩出来又甩上去,它们的顶端好像沿着一条抛物线在运动;每一根杆在飞向最高点时都落下一根摇摆的臂,然后下落进入一个垂直的桶,把那根臂先压下去。机件的四周有些看守者在活动,是一些小个子的形体,似乎看上去和我们身边的不一样。这机件有三根臂,每一根落下去时,就发出铿当一声,然后一阵轰鸣,接着从那个垂直桶的顶端冒出那种照亮这地方的白热的物质,像牛奶从开的锅里流出来那样,发着亮光滴入下面一个装着发光的东西的槽子里。那是一种寒冷的蓝光,是一种磷光,但又比磷光亮得多,这种光亮的东西从槽子里流出去,流入贯穿洞穴的许多沟渠里面。
  砰!砰!砰!砰!这种不可理解的机械的长臂飞掠过去,发光的物质嘶嘶有声地喷流出来。乍看上去,这个机器似乎比通常的大些,而且离我们很近。后来我看出在它近旁的月球人显得极端地渺小,我才意识到洞穴和机器的真正巨大。
  我怀着一种新的敬意把目光从这种惊人的操作上移开,去看这些月球人的脸。我站住了,凯沃也站住了,盯视着这雷鸣般作响的机器。
  “这东西真了不起!”我说,“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凯沃被蓝光照着的脸,充满了一种理解的敬意。“我真梦想不到!真的,这些生物——人类大概也制造不出像这样的东西!看看那些长臂是不是有联接杆连着?”
  那个粗壮的月球人没在意已经走出一段路,于是它又走回来站在我们和这个大机器之间。我避开不看它,因为我猜想它是来招呼我们往前走的。它又朝着想叫我们去的方向走,又转身回来,轻轻碰我们的脸,唤起我们的注意。
  凯沃和我彼此对望着。
  “咱们能不能向它表示对这机器感兴趣呢?”我说。
  “好的,”凯沃说,“我们试试看。”
  他转向我们的向导,笑了笑,朝那个机器指了又指,然后指指自己的头,又指指机器。也许是出于某种推理上的不足,似乎他认为蹩脚破碎的英语可能帮助他的手势。”我看它(我想看看它),”他说,“我想它很多(我很想看看它),是的。”
  他的做法好象暂时制止了月球人要我们继续向前走的想法。它们互相看看,它们摆动着古怪的头,嘁嘁喳喳的声音又快又流利。
  后来其中一个瘦高个子——它除了别的月球人穿的那种绑腿之外、又加上一层披风斗篷似的东西——把它那像鼻子似的手扭曲着去挽凯沃的腰,温和地拉他,跟在又往前走的向导后面。
  凯沃坚持不走。“现在咱们正好可以趁此向他们解释解释。它们可能认为咱们是一种新的动物,也许把咱们当成一种新的月球怪兽啦!我们应该从一开始就表示出明智的兴趣来,这是最重要的。”
  他开始猛烈地摇头。“不行,不行,”他说、“我不来在一分钟(我等一会儿再走)。我它看(我要看看这机器)。”
  “能不能顺便在此提一提,你关于几何学的观点呢?”在那些月球人又在彼此商议时,我建议道。
  “可能是个抛物线的——”他开始说。
  他大叫一声,跳出六英尺多远!
  原来那四个武装的月球人当中,有一个用刺棒刺了他!
  我转身向后面拿刺棒的一个月球人做了一个迅速的威吓的手势,它吓得向后倒退。这个动作和凯沃的喊叫和跳跃,显然把那些月球人全吓了一跳。它们面对着我们匆忙地向后退去。这一刹那就像持续了很久。我们带着愤怒的抗议神情站着;这些非人类的生物散成半圆形围着我们。
  “他刺了我一下!”凯沃带着硬咽的声音说道。
  “我看见它刺你了,”我答着话。
  “他妈的!”我向那些月球人说,“我们不能忍受这个!你们究竟把我们当成什么啦?”
  我迅速往左右看了一眼。穿过洞穴蓝色的荒野,在远处,我看到有些别的月球人向我们跑来;它们有肩宽的,有细长的,其中有一个脑袋比其余的都大。
  这个洞穴扩展得又宽又低,四面往远处都隐没在黑暗里。我记得洞顶似乎向下鼓起,好像岩石,其厚无比,全部重量都往下压,而这里就是我们的牢狱。没有出去的路——一条出去的路也没有。上面,下面,四面八方,都是不可知的东西,这些非人类的生物,拿着刺棒做着手势面对着我们,而我们呢,只是两个孤立无援的人!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四章 令人眩晕的桥
  那种敌意的停顿只持续了一会儿。我估计,我们和月球人都做了很快的思考。最清楚的印象是我的背后没有倚靠,我们只有被包围,被杀死。我们跑到这里来,这种绝顶的蠢举,恍惚中变成了黑暗无边的自责笼罩着我。我为什么要参与这种疯狂的、无人性的冒险呢?
  凯沃走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臂。他吓得苍白的脸在蓝色的光线下像鬼一样。
  “我们什么也别干,”他说,“这是个错误。它们不懂。我们一定得走。因为它们要我们走。”
  我低头看他,然后看看赶来帮助它们的那些新来的月球人。“要是我的手不捆绑着——”
  “那没有用,”他喘息着说。
  “是这样。”
  “咱们还得走。”
  于是他转过身,接着原来指给我们的方向走在我前面。
  我跟在后面,尽可能做出服从的样子,同时摸着手腕上的锁链。我的血在沸腾。虽然我们好像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完这个洞穴,可我不再注意观察这个洞,要不就是看过就忘了。大概是思想集中在我的锁链和月球人身上,特别是集中在戴着头盔手持刺棒的那几个身上。起初,它们和我们平行着走,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过一会儿又有三个赶上来,它们走的就靠近些,后来离我们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它们走近我们时,我像一匹挨了打的马那样退缩着。那个粗壮的月球人开始走在我们右侧,一会儿又走在我们前面了。
  那一组图景给我的印象是多么深刻啊:凯沃垂头丧气的后脑勺正在我眼前,他的肩头下垂着;还有那个向导张着嘴的那张脸,总是在他旁边扭动,两旁拿着刺棒的那几个,也警戒地张着嘴——形成一幅蓝色单彩画。但是,除了纯属个人的事情之外,我倒确实记住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不久,有一条沟横过洞穴的地上,然后沿着我们走的岩石路径的一侧延伸下去。沟里满是从大机器里流出的那种蓝色发亮的东西。我紧靠沟边走,所以我能证明这种东西并不放出任何热量。它闪着亮光,但是并不比洞里任何其它东西热些或冷些。
  铿当、铿当,铿当!我们正好从另外一个那种巨大机械装置砰砰发声的杠杆下面走过,最后走进一个很宽的隧道。在里面,甚至能听见我们没穿鞋走路的啪嗒啪嗒的声音,而且除了我们右边流动着的一条蓝色的线以外,隧道里面没有照明。我们的影子和月球人的影子投在隧道不规则的壁上和顶上,形成巨大的扭曲滑稽的形象。时而隧道壁上有些晶体像宝石一样闪着光,时而隧道扩大成一个钟乳洞窟或是分出支道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们好像在隧道里走了很长时间。滴滴汩汩!“那种沉动的光轻轻作声地流着。我们的脚步声”和回声发出无规律的啪嗒啪嗒的响声。
  我一心一意地想着锁链的问题。假如我这样退下一圈,然后又这样地扭它拧它——如果我一点一点地试着干,它们会不会看见我在把手腕褪出那个比较松的圈子?要是它们看见,它们会怎么样呢?
  “贝德福德,”凯沃说,“路又往下走了。继续往下走了。”
  他的话把我从阴郁出神中唤醒过来。“要是它们打算杀死我们,”说着,他后退到和我并排,“没有什么道理不早把我们杀了。”
  “对,”我承认,“是这样。”
  “它们不懂我们的意思,”他说,“它们认为我们不过是奇怪的动物,也许把我们当成是月球怪兽的某种野生品种。只有更好地观察我们,它们才会想到我们是有思维的——”
  “也许当你画一画那些几何问题时,他们就会——”我说。
  “可能是那样。”
  我们脚步沉重地走了一段路。
  “你要知道,”凯沃说,“这些可能是比较低级的月球人。”
  “都是些蠢透了的笨蛋!”我刻毒地说,向它们那些惹人生气的脸看了一眼。
  “要是我们能忍受住它们加之于我们的一切——”
  “我们得忍受住,”我说。
  “也许还有不像它们这样愚蠢的。这不过是它们世界的外部边缘。路还得往下走,往下走,洞穴,通道,隧道,最后往下走到那个海——在几百英里以下。”
  他的话使我想到在我们上面也许已经有一英里左右那么厚的岩石和隧道了。就像一种重量压向我的肩头。
  “离开太阳和空气,”我说,“只有半英里深的矿坑就够憋气的了。”
  “这地方总算还不是那样。这可能是——有通风!空气会从月球的黑暗一面吹向阳光照着的一面,所有的碳酸气会充分地吹到那里去供给那些植物。例如,在这隧道上就很有一阵阵的小风。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这里看到的这些杆状物,还有那些机器——”
  “还有刺棒,”我说,”可别把刺棒忘了!”
  有一会儿他稍微走在了我的前面。
  “甚至那个刺棒——”他说。
  “怎么样呢?”
  “当时我生了气。但是——也许我们需要继续往前走。他们的皮肤和我们的不一样,也许神经也不一样。它们可能不明白我们不喜欢什么——就像来自火星的生物不见得喜欢我们地球上用时轻轻推人的习惯——”
  “它们最好注意点,别用力轻推我。”
  “还有关于那个几何学。总的说来,它们的方式也是一种理解的方式。它们是从生活要素开始的,而不是思想。食物,强迫,疼痛,它们只抓住基本的东西。”
  “这是毫无疑问的,”我说。
  他继续谈论我们将要被带着去的巨大而奇妙的世界。
  我慢慢地从他的声调中认识到,甚至这时,他对于往这个非人的行星洞穴里走得这样深,并不感到绝对失望。他只想着机器和发明,根本没想到有千百种神秘的东西在使我苦恼。并不是他打算使用这些东西,他只是想了解这些东西。
  “总而言之,”他说,“这是一件很大的事件。这是两个世界的会见。我们会看到些什么?想一想在我们下面还有些什么。”
  “要是光线不能再亮一些,我们也不会看到更多东西,”我说。
  “这只是外壳,在下面——照这种规模看——什么都会有。你注意到没有,它们彼此之间多么不相同?我们要把这情况带回去!”
  “只有某种非常罕见的动物,”我说,”也许会在被送到动物园的路上能这样安慰自己。这并不是让我们来参观所有这些东西,这不合逻辑。”
  “当它们发现我们有合理的思维时,”凯沃说,“它们就想要了解地球了。即使它们不那么慷慨大方,为了了解,也会教我们,并且,这是它们必须知道的事情!那些预先估计不到的事情。”
  他继续思索着它们有无可能了解他自己在地球上从来也没有希望去了解的事情。他就这样带着皮肤上已经受到的刺棒的刺伤思索着!他说的话,大部分我已经忘了,因为我只顾注意我们走的这条隧道越来越宽。
  从空气的感觉,好像我们已经走出隧道,来到一个很大的空地。这地方究竟有多大,我们也没法说,因为没有照明。那条发亮光的小河越来越窄,变成一条细线,消失在远远的前方。一会儿,两旁的石壁也不见了。我们除了前面的路径和那匆匆流去的蓝色磷光的细流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凯沃和领路的月球人的身影在我前面,清楚可见他们的腿和头向着溪流的那一面,并呈鲜明的蓝色,而背着溪流的那面,因为没有隧道石壁的反射,就渐渐隐没在远处的黑暗中,辨别不清了。
  一会儿,我觉得我们是走向一个向下的斜坡,因为那蓝色的小溪突然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觉得来到了边缘。这条发亮的小溪稍许拐了一个弯,然后又向前冲去,落入深渊。也许因为大深,所以我们完全听不见落下的声音。在下面很深的地方,有一道带蓝色的亮光,一种蓝色的迷雾。溪流隐入的黑暗,变得极端地空虚沉黑,只有像一块厚板的东西队悬崖的边缘凸出向前伸展,逐渐模糊不清,以至完全消失。从这深渊里吹上来的是一股温暖的空气。
  我和凯沃大着胆子尽量接近边缘,朝着这略带蓝色的深渊里张望。后来我们的向导来拉我的手臂了。
  它离开我,走到那厚板的端头,站在上面往后看着我们。它觉出我们在看它,随即转过身继续在板于上走着,就像走在坚实的地面上那样有把握。开始时,有一会儿,它的形体还清楚,后来变成一个模糊的蓝点,再后来就隐没在迷蒙之中。我只感觉到有些模糊的身影神秘地在黑暗中隐现。
  停顿了一会儿。“真的——!”凯沃说。
  另一个月球人向前迈了几步,走上板子,它转过身漫不经心地回头看着我们。其余几个站在那里,准备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向导的身影又出现了,他转过身来看我们为什么没有动。
  “那边是什么?”我问。
  “我看不见。”
  “说什么我们也不过去。”我说。
  “在上面我连三步也走不了,”凯沃说,“即使我的手没捆着也不行。”
  我们彼此望着对方木然惊愕的脸。
  “它们设法懂得什么叫作‘眩晕’!”凯沃说。
  “咱们根本不可能走过那块板子。”
  “我不相信它们会和我们看法一样。我一直在观察它们。不知它们是否知道这对我们简直是漆黑一片。怎样才能让它们明白呢?”
  “不管怎样,必须让它们明白。”
  我想,当时我们是怀着一半模糊的希望说了这些话的,盼望这些月球人能够多少明白一些。很清楚,唯一需要的是把事情解释明白。后来我看见它们的脸,知道解释清楚是不可能的。正是这样,我们的相似之点没能把我们的差异联接起来。但是,不管怎样,我是不打算走这块板子。
  我把一个手腕迅速地从链条松的一圈退了出来,然后两个手腕向相反的方向拧。
  我站得离那块板桥最近,我正在拧链条时,两个月球人抓住了我。轻轻地把我往桥上推。
  我猛烈地摇头。”没有去(不去),”我说,“没有用。你们不懂。”
  另外一个月球人也过来强迫我。我被逼着向前走。
  “我有了一个想法,”凯沃说,但是我知道他的想法。
  “请注意!”我向月球人喊道,“不要动!你们走倒是挺好——”
  我跳起来转身向后跑,我破口大骂起来。因为一个武装的月球人用刺棒从后面刺了我一下。
  我从抓住我的小触须中把手腕挣脱出来。我转向那个拿着刺棒的月球人。
  “他妈的!”我喊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你拿那东西扎我,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再敢碰我一下──”
  他立刻又扎了我一下以做为回答。
  我听见凯沃惊慌哀求的声音。我想,到了这般时候他还要和这些东西们妥协。
  “我说,贝德福德,”他喊道,“我知道个办法!”
  但是第二次被扎的刺痛好像把我身体里的力量一下子释放出来。立刻,我手腕上的链子啪地一声被扭断了,使我们对这些月球生物保持不抵抗的全部考虑也随之而折断了。至少在那一刹那,恐惧和愤怒把我弄得像疯了一样。我什么后果也没有考虑,我对准拿刺棒的月球人的脸打去。锁链还绕在我的拳头上,立刻引起一场惊骇骚乱,月球世界本来充满了这种骚乱。
  我那装甲的手好像一下子把它打穿了。它迸裂得像——像一种软的甜食,里面还有液体。它一下子被打瘪了!碎裂了,溅出液体。就像打在一个潮湿的菌类植物上。这个脆弱的尸体旋转着飞出十几码,松散地落到地上。
  我非常惊愕,没法相信任何活的东西会这样不结实。一时间我可能觉得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后来,情况又变得真实而紧迫了。从我转过身到那个死的月球人落地这一段时间里,凯沃或是其余的月球人似乎没有任何行动。每个月球人都从我们身边退避,每一个都戒备着。那个月球人倒下之后,那种静止至少持续了一秒钟。大家一定全在考虑这件事。我好像记得,当时自己缩着胳膊也在考虑这件事。
  “下一步怎么办?”我脑子里总在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然后,一刹那间,大家全部动起来了!
  我明白,我们必须把锁链弄掉,也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先把这些月球人打跑。
  当时,我正面对着那三十拿着刺棒的月球人。其中一个立刻扔出他的刺棒来打我。这根棒飕的一声从我头顶飞过,大概落到我身后的深渊里去了。
  就在刺棒飞过头顶的时候,我全力向它扑去。我跳起来时,它转身就跑、但是彼我憧倒在地下,我正落在它身上,它被砸烂的身体把我滑倒了。它似乎还在我脚下扭动。
  我坐了起来,看见月球人蓝色的后背正向黑暗之中退去。我用足气力扭弯了一个链环,解脱了铐住我脚腕的锁链,就手拿着链条跳起身来。另一根刺棒像标枪一样向我投来中冲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来找凯沃,他还站在靠近深渊的溪流的蓝光里面,痉挛地忙着弄他腕上的锁链,同时乱讲着他的主意。
  “快过来!”我喊道。
  “我的手!”他回答。
  后来,他看出我怕脚步计算不准会越过悬崖边缘掉下去,所以不敢往他那里跑,他才两手向前伸着,拖拖拉拉地朝我走来。
  我立刻抓住他的锁链,帮他解开。
  “它们在哪儿呢?”他喘着气问道。
  “跑了。它们还会回来。它们扔东西打人!咱们往哪儿走好?”
  “向着亮光走。走回隧道好不好?”
  “对,”我说,我把他的手也解脱了。
  我跪下去解他脚上的链子。很沉重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扔了过来,把青色的溪流溅起很多点子落在我们身旁。在我们右边很远的地方、又响起像笛子的声音和嘘叫声。
  我把链条猛一下从他脚上扯下来,放在他手里。
  “用这个打!”我说,也不等他回答,就向着我们的来路大步跳跃着跑去。
  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那些东西随时都会从黑暗里跳出来跳到我背上。我听到凯沃跟在我后面跳跃落地的声音。
  我们大步奔跑。但是您必须知道,那种跑和在地球上跑完全不一样。在地球上,跳起来后几乎立刻就落地,可是在月球上,因为引力小,跳起来后要在空中飞秒钟才落地。所以,尽管我们心里多么着急,结果还是在空中停留很长时间,在这段时间能数到七或八。你一迈步,就飞起来。脑子里想着各种问题:“那些月球人在哪里?它们会干什么?我们到得了隧道吗?凯沃落在我后面远吗?它们有没有可能把他截住?”然后落下来,跨一大步,又飞出去等着再跨一步。
  我看见一个月球人在我前面跑,它的腿和人类的腿在地球上动得完全一样,我看见它回头看,也听见它尖叫着向旁边闪开我,跑进黑暗里。我想它大概是那个向导,但不敢肯定。然后又是一大步,已经看得见两边的岩石了,又两步,我就进了隧道。因为隧道的顶低,我放慢了步子。到了一个拐弯的地方,我停下来转过身,噗嗒,噗嗒,噗嗒,看到凯沃来了,他每步都踩得流动的蓝光溅起来,他的形体越来越大,后来就碰到了我身上。我们互相抓住站在那里。
  至少我们暂时摆脱了抓我们的月球人,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我们俩都喘不过气来。我们喘息着断断续续他说着。
  “全让你给弄糟了!”凯沃喘着气说。
  “瞎说,”我喊道,”不那么办就得死!”
  “咱们怎么办?”
  “藏起来。”
  “咱们怎么藏得了?”
  “这不都很黑吗!”
  “可是,往哪儿藏?”
  “找一个旁边的洞。”
  “然后呢?”
  “然后再想办法。”
  “对——走!”
  我们大踏步继续向前走,不久来到一个有叉道的黑暗的大洞穴里,凯沃走在前面。他迟了一下,选择了一个象张着黑色大嘴一样的洞,似乎这个洞是个躲藏的好地方。他向这个洞走过去,又转身回来。
  “里面很黑,”他说。
  “你的腿和脚可以给咱们照亮。你身上全叫那种发亮的东西弄湿了。”
  “可是——”
  一阵杂乱的声音,特别是一种象敲锣一样的当当声,已经传进了那主干隧道。令人恐怖地意味着月球人一定是成群地追来了。
  我们立刻跳进那个没有亮光的支洞。我们往里跑,凯沃的腿照亮了我们的路。
  “很走运,”我喘着气说,“它们把咱们的靴子脱了,要不然咱们得在这里跑出很大的响声来。”我们向前冲,但是尽量步子跨得很小,以免掸到洞顶。过了一会儿,似乎我们比那种骚乱跑得快。因为那种声音变得渐渐远了,小了,消失了。
  我停下来回头青了一下,听到凯沃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逐渐减慢。后来他也停住了。
  “贝德福德,”他小声说,“咱们前面好象有一种亮光。”
  我看了看,起初什么也没看见。后来在一个不太黑暗的背景下看出他的头和肩膀朦胧地现出轮。我还看到这种黑暗的减弱不是象月球里面其他一切光亮那样是蓝色的,而是一种青灰色,很模糊地带点白色,是日光的颜色。凯沃和我同时,也许在我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我想他也充满了同样强烈的希望。
  “贝德福德,”他低声说道,声音颤抖着,”那个光——那可能——”他不敢说出他所希望的事情。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忽然我从他的脚步声辨别出他正向着那种苍白色大踏步前进。我也心跳着跟在后面。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五章 不同的观点
  我们越向前走,光变得越亮。一会儿工夫,几乎和凯沃腿上的磷光一样亮了。我们走的这条隧道逐步扩大成一个大洞穴,这种新的光亮就在洞的另一头。我觉得有某种东西使我的希望不停地跳动。
  “凯沃,”我说,”光是上面来的!肯定是从上面来的!”
  他没有回答,但是匆忙地向前赶去。
  无可争议,那是一种灰色的光,一种银色的光。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这光的下面。这光是从沿穴壁上的一个裂缝透下来的。
  当我仰头看时,“滴”,一大滴水落到我脸上。我吓得站到旁边去——“滴”,另外一滴水滴到岩石地上,听得很清楚。
  “凯沃,”我说,”要是咱们一个人把另一个人举上去,就能爬进那个裂缝去!”
  “我来举你,”说着,他立刻像举个小孩子那样把我举了起来。
  我把一只手臂伸入裂缝,刚好在我手指尖碰到的地方,发现一个可以抓住的岩石的突出部分。现在白光又亮得多了。虽然我在地球上体重168磅,但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用两个手指头扒住就把身体拔上去了,我又够到更高的岩石的一角,于是我的脚就踩到第一次够到的窄的岩石突出部。我站起来用手指向上摸索着岩石,原来那个裂缝越往上越宽。
  “可以爬得上来”,我向凯沃说,“我把手伸下来,你能不能向上跳一下抓住我的手?”
  我把身体挤在石缝中间,跪在岩石突出部上,伸下一只手去。我看不见凯沃,但是我能听到他蹲身作跳势时那种的声响。后来”噗”的一声,他挂在我的手臂上了——不比一只小猫重!我把他拉了上来,他抓住岩石突出部就松开了我。
  “他妈的!”我说,“在月球上,谁都能成个登山运动员。”说完,我就一心一意向上爬去。
  我不停地爬了几分钟,然后又往上看。这个裂缝继续扩大,光线也更亮。只是——
  根本不是白天的亮光!
  一会儿,我看出是什么来了。刚一看清,我失望得差一点没用头去撞岩石。因为我看到只不过是一片不规则的斜坡开阔地,在倾斜面上长满了密林一样的棒形小菌,每个都光灿灿地闪耀着那种带粉红色的银光。
  好一会儿,我凝视着这种柔和的光辉,然后就在这些棒形菌丛中向前和向上跳跃。我采了六七个这种菌,把它们摔到岩石上,然后坐了下来。等到凯沃红红的脸露出来时,我不禁痛苦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是磷光,”我说,“不用忙了。坐下吧,像在家里一样,随便吧!”
  他嘴里咕哝着我们的失望,我随手又采了些棒形菌,扔到裂缝里。
  “我本以为是白天的亮光,”他说。
  “白天的光!”我大声说,“你还想是天亮、日落、云、有风的天空呢!我们还能再看到这些东西吗?
  我说话时,一小幅我们世界的图景浮现在我的面前——明亮而清晰,就像一张意大利古画的背景。
  “变幻不定的天空,变幻不定的海洋,在阳光照射下的小山、绿树、城镇。凯沃,你想一想在晚霞中被雨打湿的屋顶!想一想在夕阳下坐东朝西的房子的窗子!”
  他没有回答。
  “在这儿,我们在这个根本不成个世界的鬼世界里躲来躲去,漆黑的海洋隐藏在下面可憎的黑暗里;在外面,是能晒死人的白天和死一样沉寂的夜晚。还有正在追赶我们的那群东西,裹着皮革的兽类——从梦魇中跳出来的像昆虫一样的人!这里有我们什么事,就是来打烂它们的人,扰乱它们的世界吗?说不定,整个这个星球已经起来迫捕我们了。用不了多大工夫,我们就能听到它们的哭号,它们的敲锣声。我们怎么办?我们往哪走?现在我们在这儿多么舒服,就和从野兽商店里的蛇放到色必吞一个别墅里去喂养一样。”
  “那是你的错、”凯沃说。
  “我的错!”我嚷着说,“我的上帝!”
  “我本来有个主意!”
  “见你的主意的鬼去吧!”
  “要是我们拒绝,一步也不走——”
  “在刺棒威胁下不走?”
  “对。那它们就会抬着我们走!”
  “抬着过那个桥?”
  “对。我们从外面到里面,一定也是它们抬进来的。”
  “我宁愿让一只苍蝇抬着我过大花板。我的天!”
  我又毁坏起那种棒形菌章来了。忽然,我看见一个东西,甚至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打动了我。
  “凯沃,”我说,”这链子是金子做的!”
  他正双手捧着面颊在专心致志地思考。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把话又说了一遍,他这才看看缠在他右手上扭下来的链子。
  “一点不错,”他说,“是金子做的。”甚至在看链子的时候,他脸上那种短暂的兴趣就已经消失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又继续他刚才被打断的沉思。
  我坐在那里弄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才看出链子是金的,后来我才弄明白,原来我们一直呆在那蓝光里面,蓝光夺走了金属的各种颜色。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开始考虑一连串的事情,想得越来越远。我忘掉了刚才自己还在问,我门跑到月球上来,究竟要干什么。黄金——
  后来还是凯沃先说的话。“我觉得似乎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
  “哪两条?”
  “或者我们想法子找出路——必要的话打出去——到外面去,然后去寻找球体,找到为止,否则,夜晚的寒冷会使我们冻死,或者——”
  他停住不说了。
  “或者怎么样?”我说,实际上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也许我们可以再试一次和月球人建立思想上的互相理解。”
  “反正要按我的想法——还是第一条路。”
  “我怀疑是不是行得通。”我不怀疑。”
  “你要知道,”凯沃说,“我认为不能光从我们看到的那些情况来判断月球人。它们的中心世界,它们的文明世界,可能在地下面很深的地方,在它们的海洋近旁一些更深的洞穴里。我们现在呆的这个外壳部分是一个边缘地区,是个畜牧区。不管怎样,这是我的解释。我们看到的这些月球人可能只是相当于看牲畜和看机器的那些月球人。他们使用刺棒——多半是用来管理那些怪兽的——它们没料想到我们能够做那些它们能做的事,还有它们那种无可争辩的野蛮,这 一切似乎说明它们就是那类月球人。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忍受——”
  “我看,在那个六英寸宽的板子上跨越过无底的深渊我们谁也忍受不了多久。”
  “是忍受不了,”凯沃说,“可是——”
  “我可不干,”我说。
  他发现一连串新的可能性。“好,假如我们找个角落,就能够在那里保卫自己,抵抗这些管畜牧和作劳工的月球人。例如、如果我们能坚持一个星期左右,我们出现在月球上的新闻很可能传到下面人更聪明、人口更密的地区——”
  “那得真正有这种月球人才行。”
  “一定会有,要不然那些大机器是哪儿来的?”
  “那倒是可能,但是这是两条路中最坏的一条。”
  “我们可以在洞壁上写上一些铭文之类的——”
  “我们怎么知道它们的眼睛能看见咱们画的那种符号?”
  “要是咱们刻在壁上——”
  “当然,那也是可能的。”
  我有了一种新的想法。“总的说来,”我说,“我想你总不会认为这些月球人远比人类聪明得多吧!”
  “它们必定会知道得比我们多得多——至少比人类多了解很多不同的东西。”
  “对,但是——”我犹豫了一下。“凯沃,我认为你会承认你是个很不平凡的人。”
  “怎么样的不平凡?”
  “好,你——你是个很孤僻的人——我是说你以前一直是。你没有结婚。”
  “从来没有打算过。可又怎么呢?”
  “而且你从来也没有比原来更有钱?”
  “这我也从来没打算过。”
  “那么你生来就是追求知识的?”
  “有一定的好奇心是自然的——”
  “你也这么想。就是这么回事。你认为其他每一个有才智的人都想知道这一点。我记得有一次,我问起你为什么要进行这些研究,你说你想要获得皇家学会会员的学位,想使你制造出来的那种东西称为凯沃物质,还有一些诸如此类的事情。你自己很清楚,你并不是为这目的而制造那种东西的。但在当时我的问题出其不意地触动了你,你也觉得应该有个看来像动机的东西。实际上你进行研究是因为你不干就受不了。那是你的怪癖。”
  “也许是——”
  “100万人里面很难找到一个有这种怪癖的人。大多数人是要——嗯,要种种不同的东西,但是很少有人只是为了知识而要知识。我就不这样,我自己很清楚。现在,这些月球人似乎倒是一种喜欢干活而又忙忙碌碌的生物。但是,你怎么知道——即使是其中最聪明的——会对我们或者我们的世界发生兴趣呢?我相信,它们甚至连我们有个世界都不知道。它们夜里从不出来——要是出来就得冻死。除了灼热的太阳,它们可能根本没见过任何天体。它们如何能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即使知道了,对它们又有什么要紧?好的,就算它们曾经见到过几颗星星,甚至见到过新月形的地球,那又能怎么样呢?住在一个星球内部的人,为什么一定就应该不怕麻烦地去观察那一类的东西?除去为了辨别季节和航海,人类不见得会干这种事:为什么月球上的人就应该干呢?”
  “好了,就算这儿有几个像你一样的哲学家,它们也不过恰恰是从来没有听到过我们存在的那些月球人。假如说,你在林普尼的时候,一个月球人落到地球上,你也会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听说它到来的人。因为你从来不看报!现在你看出你能有多少机会了吧!可是,就是为了这类的机会,我们坐在这里无事可干,任凭宝贵的时光流逝。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是进退两难。我们没带武器就来了,球体也丢了,没有东西吃,已经把自己暴露给月球人了,而且已经被它们认为是一种奇怪、强有力而危险的动物。除非这些月球人是彻头彻尾的笨蛋,否则它们现在就会立刻动手搜寻我们,直到找到为止。找到我们以后,要是能抓得住,它们就会捉住我们;要是抓不住,就杀死我们,那就是事情的结局。如果捉住我们,也很可能由于某种误解而把我们杀死。我们被杀之后,它们有可能对我们讨论研究一番,不过我们从中得不到多大趣味。”
  “接着说下去。”
  “另一方面,这里的金子随处乱扔,像家乡的铸铁一样。只要我们能够拿一些回去,只要我们能够在它们之先找到球体,而且能够回去,那么——”
  “怎么样?”
  “咱们可以干得更稳妥一些。坐一个大一些的球体回来。带着枪炮。”
  “上帝!”凯沃喊着,好像这想法非常可怕一般。
  我随手又把一个发光的棒形菌类植物扔下裂缝里面。
  “你听我说,凯沃,”我说,“不管怎样,对于这件事,我有一半的表决权,而且这件事是属于讲求实际的人的事,我是讲求实际的人,你不是。只要办得到,我是不打算信赖用球人和什么几何图形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回去对这个秘密一字不提,——或者大部分不提。然后再回来。”
  他在沉思。“我来月球的时候,”他说,“应该一个人来。”
  “我们要商量的问题,”我说,“是如何回到球体去。”
  有一会儿,我们默默地抱着双膝。后来,他似乎决定接受我的意见。
  “我想,”他说,”可以找出一些数据。显然,当太阳在月球这一边时,空气会从黑暗的一边通过月球这种海绵状的孔吹向这边。同时,这一边的空气会膨胀而从月球洞穴流出去进入陨石坑。很好,这里就有了流动的风。”
  “不错,是有。”
  “那就意味着这里并不是个死胡同,在我们身后的某个地方,这个裂缝继续延伸,向上延伸。这风是向上吹的,那也就是我们应该去的路。不管它是个烟囱样或峡谷样的地方,如果我们试着上去,我们不仅会走出它们正在搜寻我们的这些通道——”
  “要是这个峡谷太狭窄呢?”
  “我们再下来。”
  “嘘!”我突然说,“那是什么?”
  我们倾听着。最初是不太清楚的咕哝声,后来辨别出锣的当当声。
  “它们一定把我们也当作月球怪兽了,”我说,“用锣声来吓唬。”
  “它们是沿着那条通道来的,”凯沃说。
  “一定是。”
  “它们不会想到这个裂缝。它们会走过去。”
  我又听了一会儿。
  “这一次,”我低声说,“它们可能带着什么武器。”
  后来我猛然跳起来。“天哪,凯沃!”我喊道,“它们会想到这个裂缝!它们会看见我扔下去的蕈。它们会——”
  我没有说完这句话。我转过身纵身越过蕈上面往洞穴的顶头的方向跳去。我看见这块地方向上拐过去,又成了一个有风的裂缝,它继续上升隐没在看不透的黑暗中。我刚要往黑暗里攀登,忽然灵机一动,又高兴地转回来。
  “你做什么哪?”凯沃问。
  “你走你的!”我说着走回来,采了两个发光的蕈,一个放在我的法兰绒上衣胸袋里,留一点在口袋外面照亮我们向上爬的路,然后我回到凯沃那里把另外一个蕈给了他。
  那时月球人的喧闹声已经很响,似乎它们已经来到裂缝下面。但是,也许它们爬进裂缝有困难,要不就是怕我们可能抵抗而犹豫着没有上来。
  不管怎样,我们当时已经知道,由于我们出生在另外一个行星上而比它们臂力大得多,这一点我们感到欣慰。紧接着,我以无比的活力跟着凯沃发着蓝光的脚跟向上攀登。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六章 在月球屠夫洞里的战斗
  不知道我们攀登了多远才到达那个栅栏。也许我们只向上爬了几百英尺,但在当时,我好像觉得我们拖拽着、卡住、跳着、挤着身体通过,垂直向上爬了一英里多。每当回想起那个时候,脑子里就响起那些金链条随着我们每一个动作发出的沉重的叮当声。我的脚脖和膝盖很快就磨破了,面颊也受了一处擦伤。过了一会儿.我们开始时的狂热劲头减退了,我们动作变得更小心,疼痛也少些了。
  月球人追赶我们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虽然裂缝下面一定会有能说明问题的一堆破碎的菌蕈,但是似乎它们根本没有跟踪我们爬上裂缝。有好几次,这个裂缝变得很窄,我门几乎挤不过去;有时又扩展成一些很大的含晶石的岩穴,点缀着刺人的晶体,或是密密地嵌着钝平而发大的像菌蕈一样的小包。时而这个裂缝螺旋样地扭转,时而又斜下来几乎接近水平方向。不时地还有那种小水球间歇地滴在我们附近。有一两次好像有小的活东西沙沙地从我们前面跑开,但我们始终也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也许是有毒的兽类,也未可知,但是没有伤害我们。而且我当时已经适应了,就是有怪诞的爬行的东西,我也会多少有点儿无动于衷了。
  终于从上面很远的地方,又出现了我们熟悉的那种带蓝色的光,后来我们看出它是从一个拦住我们道路的栅栏之间透过来的。
  我们小声地互相提醒着,更加小心地向上爬,不久就爬到栅栏下面很近的地方。
  我把脸贴在栅栏的栏杆上,能看见栅栏那边的沿穴的一小部分。
  这显然是个大地方,而且,无疑地,照亮这地方的也同样是发着蓝光的小溪流,溪流是从我们以前见过的那种敲打着的机器中流出来的,从靠近我脸的栅栏栏杆之间不时地向下滴着水珠。
  很自然,我第一件事就是努力想看看这个侗穴的地上可能有些什么东西。但是这个栅栏安放在一个凹洼里,它的边缘把我们看东西的视线全挡住了。于是我们的注意力转回到判断我们听到的各种声音上面。
  一会儿,我看到有许多模糊的影子在距离我们头上很高而又阴暗的洞顶上跳来跳去。
  毫无疑义,这地方一定有些月球人,也许很多,因为我们能够听到它们彼此打交道的声音,还有听起来像它们脚步落地的模糊的声音。另外一种连续而有规律的声音——曲、曲、曲——响一会儿停一会儿地重复着,好像用刀或铲在劈一种软东西。然后叮当一声,好像链子响,又一声哨子响和一声好象卡车跑过下面空洞的地方发出的隆隆震响,接着,那种曲、曲、曲的声音又重新响起来。洞顶上的影子表现出一些形体迅速而有节律的动作,和那种有规律的声音极为调协一致,声音停止的时候,动作也停止。
  我们俩把头凑在一起耳语般地商议着。
  “他们正忙着呢,”我说,”它们正忙着干什么事哪!”
  “不错。”
  “它们没有寻找我们,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
  “也许它们还没听说我们的事。”
  “另外那些月球人正在下面搜寻。要是咱们在这里突然出现——”
  我们俩彼此对望着。
  “也许能有机会和它们说说话,”凯沃说。
  “不行,”我说,“像咱们现在这种情形不行。”
  就这样呆了一会儿,我们俩各自考虑着自己的想法。
  曲、曲、曲,砍东西的声音响着,那些影子在来回移动。
  我看着栅栏。“这不结实,”我说,”咱们也许能够弄弯两根爬过去。”
  我们浪费了一些时间瞎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我双手抓住一根栏杆,抬起脚蹬住岩石,直到脚差不多和头相平,我就这样用力推。这根栏杆突然弯了。我差一点滑下去。我攀缘着转了个身,又把旁边的一根栏杆向相反的方向弄弯,然后从衣袋里拿出那个发光的菌蕈,扔到裂隙里。
  “先不要忙着乱动,”当我蜷曲着身子钻过我弄大的口子时,凯沃小声说。
  我钻过栅栏,一眼看见那些忙碌的身影,便立刻弓下身子,利用安放栅栏的那个凹洼的边缘隐蔽自己,不让它们看见。
  我这样平卧着向凯沃打手势,告诉他怎样做;他那时也正准备钻过来。一会儿,我们紧挨着伏在凹洼里,从边缘处张望这个洞穴和里面的月球人。
  这个洞比我们初看上去时要大得多,我们从它的斜坡样的洞底的最低处往上看。洞底离我们越远就越宽,沿顶却越远越低,把洞的较远部分遮蔽住了。有好几个外形非常庞大的东西,苍白色的巨大船身,顺着侗穴一字排开地放着,其远端淹没在远景之中消失不见了,那些月球人就在这些东西上面忙碌着。初看上去它们好像是巨大的白色筒子,不知是作什么用的。后来注意到上面有几个头朝着我们躺倒着,没有眼睛,没有皮,就像屠宰场里的羊头,我才想到它们是已经宰了的月球怪兽的躯体,正在被切割,恨像捕鲸船上的水手们正在切割系住的鲸鱼。它们正在一条条地把肉割下,离我们比较远的几只躯干上已经露出白色的肋骨。那种曲曲的声音,就是它们用斧子砍肉时发出的。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件东西像吊车的缆索,绷得紧紧地拖着大块松软的肉,正往洞穴底的斜坡上跑。这么巨大、这么长的一条路上,摆着这么些船身般的躯体,都要当作食物来用的,使我们感到月球世界人口的高度稠密。这种感觉仅次于我们初次向下看竖坑时所产生的效果。
  一开始,我觉得那些月球人是站在叉架支持的木板上,后来我看见板子、叉架和它们用的斧子,实际上都和我的镣铐在非白光照射下所表现的像铅的颜色一样。有几根看起来很笨重的撬棍在地上散放着,显然,那是用来给死的月球怪兽翻转身体的。撬棍大概有六英尺长,有成形的柄,很能令人想到可以用作武器。整个这块地方由三条横着流过的蓝色小溪照明。
  我们长时间伏在那里不作声地观察这些事情。
  “怎么样?”凯沃终于开了腔。
  我伏得更低一些,脸朝向他。我忽然有了一个聪明的想法。
  “如果它们不是用起重机把那些兽的尸体放下来,”我说,“那么我们离地面一定比我原来估计得要近。”
  “为什么?”
  “月球怪兽既不会跳,又没有翅膀。”
  他从洼地边缘向外张望。“我真想知道。现在——”他开始说,“归根结底,咱们根本就没有走的离地面有多远──”
  我紧握了一下他的手臂,要他别说话,我听到从下面裂缝里传来了声音!我们扭着身体,像死了一样地静静地伏在那里,各种官能都保持警觉。
  又过了不大工夫,我确信无疑是有东西在裂缝里悄悄地向上爬升。我慢慢地、一声不响地紧紧握好我的锁链,等待着那个什么东西出现。
  “再看看那些拿着斧子的家伙,”我说。
  “它们没什么,不要紧,”凯沃说。
  我把栅栏上拉开的那个口子作为假想目标瞄准。那时我已经清楚地听到向上攀登的月球人低弱的嘁嘁喳喳声,它们的手轻拍在岩石上的声音,还有它们向上攀缘用手抓时掉土的声音。
  后来我看到在栅栏下面的黑暗里有个东西在动,但是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刹那间,一切都像延缓爆发那样静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我直跳起来,对准闪亮一下向我刺来的什么东西猛砸下去。那是一支锋利的矛头。我后来想到,一定是因为矛的长度在比较狭窄的裂缝里无法斜下来够到我。但是,它像蛇吐火舌一样地从栅栏缝之间射出来,没有刺到我,飕地又抽了回去,然后一闪,又射了出来。第二次,我一下抓住了它,把它拧向一边。这时,另一支予又向我刺来,可是仍未刺中。
  我抓住予向上拉时,觉得那个月球人抵抗了一会儿就放了手。我胜利地喊叫起来,然后我也用矛从栏杆之间向下面黑暗里的尖叫声中刺戳。
  这时凯沃也折断了另外那支矛,在我身旁跳跃挥舞着,无效地乱刺。
  铿当、铿当的声音从栅栏下面传上来,然后一把斧子从空中飞过,啪嗒撞在前面的岩石上。
  我想起来,这是在的里割死兽肉的月球人甩出来的。
  我转过身,这些月球人挥舞着斧子成散开队形向我冲来。
  它们又短又粗,像小叫花子一样,手臂很长,和以前看到的月球人不大相同。如果说它们以前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那么现在它们一定非常迅速地意识到当前的局势。我握着矛看了它们一眼。
  “守住栅栏,凯沃!”我喊道,然后我一面大叫着吓唬他们,一面迎着它们冲上去。
  其中两个用斧子砍过来,但没有砍着。其余的立刻都跑了。那两个也没命地向洞穴高处飞逃。它们跑的时候,两手紧握,头向下低。我从没见过有人像它们这种跑法!
  我知道我拿的那支矛对我没用。那根矛又细又不结实,只能刺一下。因为太长,没法子迅速撤回来。所以我追这些月球人,只追到第一个死兽那里就不追了。
  我捡起一根地下放着的撬棍。拿在手里,觉得够沉的,不管来多少月球人,足可以把他们都打烂,这一点很使我放心。
  我扔掉矛,又捡起一根撬棍握在另一只手里。这比拿着那根矛胜过五六倍。我晃动两根撬棍向那些在恫穴较高处暂停下来的一小撮月球人威吓,然后转身去看凯沃。
  他正在栅栏两边跳来跳去,用那根断矛威胁地刺着。这样很好,至少那些月球人暂时上不来。我又抬头看看洞穴。
  我们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现在我们已经被困住了。但是洞穴上面的这些屠夫已经受了惊吓,而且也可能已经害怕了。它们除了那些小斧头之外,没有特别的武器。这就是我们可以脱逃之路。这些粗壮的小个子——比那些放牧月球怪兽的月球人小得多,粗壮得多——分散在斜坡上,显出迟疑不决的表情。而我却像跑在街上的一条疯狂的公牛,这在精神上已经胜过了它们。但是,尽管如此,他们在数量上好像有一大群,也可能真是有一大群。下面裂缝里的月球人用的矛又确实真够长的。也许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意想不到的东西等着我们。可是,他妈的!要是我们向这个洞的高处进攻,那就得让裂缝里的月球人上来,跑到我们后面;我们要不进攻,那高处的这些小个子畜生又很可能得到增援。只有天知道,从我们脚下的不了解的世界里——那个我们只接触了它的外皮的大得多的世界里——会不会立刻送上来一些可怕的作战机器来毁灭我们——也许是枪、炮、炸弹、地球上用的鱼雷。
  很清楚,唯一可以干的就是进攻!
  我看到很多新来的月球人向洞的低处朝我们奔跑的腿时,这种情况就更明显了。
  “贝德福德!”凯沃喊道,他已跑到栅栏和我正中间的地方了。
  “回去!”我喊,“你要干什么——”
  “它们有——那东西像枪!”
  在栅栏里那些抵抗的长矛之间,挣扎出一个古怪瘦削的月球人,它的头和肩有棱角,带着一个复杂的器械。
  我明白了为什么凯沃在这场正在进行的战斗中这样无能。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挥舞着两根撬棍从他身旁冲过去,我叫喊着去扰乱那个月球人的瞄准。它非常古怪地用那东西顶着肚子瞄准。
  “滋!”的一声。这东西不是枪,发射时更像个弩弓,并在我的一次跳跃中把我打倒了。
  我并没有落下来——只是比我不被射中落地快了一些,从我肩膀的感觉来判断,那东西好像碰了我一下便飞出去了。后来我的左手撞到它的杆上,我觉出那是一根象矛一样的东西,把我的肩头刺穿了一半。我右手握住撬棍一落地,便不偏不斜地打中了那个月球人。它垮下去了——它被打烂,缩成一团——它的头像个鸡蛋一样被打碎了。
  我扔掉一根撬棍,从肩头拔出那根矛,就往栅栏中间向下面的黑暗里刺戳起来。每扎一下,下面就传出尖叫声和喊喊喳喳声。最后,我用全力把那根矛朝它们向下投去,然后跳起来,捡起那根撬棍,向洞的高处的那一群月球人跑去。
  “贝德福德!”凯沃喊,“贝德福德!”我飞过他身旁时他喊道。
  我似乎记得他的脚步声在我身后追上来。
  迈步,跳!啪嗒,迈步,跳!每跳起来一下都似乎持续很长时间。
  每跳一下,这个洞扩展得更大,见到的月球人数也增加得更多。
  开头它门好像乱了窝的蚂蚁各处乱跑,有一两个挥舞斧头向我迎来,更多的在跑开,有些逃进旁边怪兽尸体形成的胡同里。一会儿,另外一些拿着矛的月球人出现了,一会儿又出现一些。
  我看到了极不寻常的场面,它们全部手脚并用,奔逃着找地方躲藏。
  洞的远方高处变得越来越暗。飕!什么东西从我头上飞过。飕!当我跳出一大步正飞在空中时,看见一根矛射中了我左边的一具怪兽尸体,在上面颤动。我落地时,又一根矛射在我前面的地上。我听到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滋!”的声音,随着这声音,这样的矛就发射出来。飕,飕!一时之间就像一阵阵雨一样。它们在齐射!
  我突然静止不动了。
  我想,我那时的思考不是清楚的。似乎记得一种刻板的短语掠过我的头脑:”火线,隐蔽!”
  我知道当时我一下子冲进两具兽尸中间的空隙,站在那里喘着气,而且自己感觉怀着很凶恶的心情。
  我四处寻找凯沃,他好像暂时从世界上消失了。后来他从那一排兽尸和洞的岩石壁之间走了出来。我看见他那张小小的脸,又黑又蓝,由于汗水和激动而闪着亮光。
  他嘴里在说着什么,但我没注意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我已经认清我们可以从一只怪兽尸体转移到另外一只,向洞的上方运动,直到和它们接近得足以向前冲锋。只有向前冲,别无他法。
  “跟我来!”说着,我领头走在前面。
  “贝德福德!”他无效地喊着。
  我们在兽尸和洞壁之间的窄胡同里向前走时,我心里一直在盘算。岩石凹凸不平——它们不能直射我们。虽然在这个狭窄的地方我们不能跳跃,但是以我们出生在地球上的力气,还是比月球人走得快得多。我估计不久就会闯进它们中间。一旦我们向它们冲过去,它们比一大群蟑螂可怕不了哪儿去。不过,一开始一定是一阵齐射。
  我想出一个策略。我一边奔跑一边脱下我的法兰绒上衣。
  “贝德福德!”凯沃跟在我身后喘着气说。
  我往后看了一眼。“什么?”我说。
  他正向怪兽尸体上方指着。“白光!”他说,“又是白光!”
  我看了看,果然是真的:在比较远的洞顶处闪着朦胧的一点白色的微光。这使我增加了一倍气力。
  “靠拢,”我说。
  一个扁平高个子的月球人从黑暗里冲出来,尖叫一声跑了。
  我停住脚步,用手拦住凯沃。我把上衣挂在撬棍上,俯身跑到下一个兽尸旁边,放下撬棍和上衣,直起身体暴露了一下,又急速缩回来。
  “滋!飕!”只有一支箭射过来。
  我们已经离月球人很近。它们站成一群,宽肩的、矮个的、高个的都在一起。有一排那种发射的器械指向岩洞的低处。第一支箭射出以后,又射来三四支,然后就停止了发射。
  我把头伸出去一下,只差一根头发丝,没被射中。这一次我引来了十几箭,也许还多,还听到那些月球人发射时激动的喊叫声和喊喳声。我又捡起撬棍和上衣。
  “喂!”我说着把上衣伸出去。
  “滋!——滋!”刹那间,我的上衣像长了胡子一样射满了箭,我们身后那条兽尸上也射满了箭,在那里颤动。我立刻从上衣里撤出撬棍,扔掉上衣——说不定现在这件上衣还在月球上放着呢——跳出来向它们冲去。
  一时之间可能成了大屠杀。我当时凶猛得皂白不分了,那些月球人也许是吓坏了而无法战斗。反正它们对我没有作任何战斗。
  就像俗话说的,我眼都红了。记得当时我在那群像皮革样的精瘦的东西中间冲撞,就像一个人在长得高高的草丛中行走,一左一右地又扫又打;砸,砸!很多湿泪得像小水珠一样的液体向四外飞溅。我践踏着一些压碎的、尖声叫的、变得滑脚的东西。这一群散开了又台拢了,像水一样地流动。它们好像没有任何综合的计划。我周围飞舞着长矛,有一根擦着我耳朵过去了。我的手臂被刺了一下,脸颊也挨了一下,但那都是后来血流出来变凉使我觉得有些湿润时才知道的。
  凯沃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当时这场战斗好像持续了很长时间,并且需要永远继续下去。后来突然一切全结束了,除了四散奔逃的月球人的后脑勺在一起一伏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自己,似乎毫无损伤。我喊叫着向前跑了一段路,然后转回身看。我不禁大为惊奇。
  我已经大步流星地飞着从它们中间直穿出来,它们全落在我的后面,到处乱窜着找藏身处所了。
  对于我亲自投入的这场大战的烟消云散,我觉得非常惊异,同时也感到一阵狂喜。好像我没有觉出那些月球人意外的脆弱,而是觉得自己意想不到的强壮。我愚蠢地哈哈大笑。这个奇异的月球!
  我看了看散乱地倒在洞里地上的那些砸烂的和扭动的身体,模糊地觉得还会有暴力行为,然后急忙去追赶凯沃。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七章 在阳光下
  不久,我们看到这个洞在我们前面通往一个雾蒙蒙的空间。又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倾斜的坑道上,这条坑道向前突出成了一个广阔的圆形空间,一个直上直下的巨大圆形竖坑。这条倾斜的坑道围绕着竖坑延伸,没有人行道,也没有突出部分,延伸了一圈半,然后高高向上又投入岩石之间。当时我不禁想起穿过阿尔卑斯山圣哥塔岭的铁路的这样一个螺旋形弯道。一切都这样巨大无比。我几乎无法希望能够向您表达那地方的巨大比例——它产生的巨大的影响。我们的目光循着坑壁巨大的斜坡辽渐向上看。在头上方的远处。我们看见了一个圆形开口,中间嵌着暗淡的星光,这个圆口的过边一半被太阳的白光照得儿乎使人眼花缭乱。一看到这个,我们同声喊叫起来。
  “跟我来!”我说着带头走在前面。
  “但是到那边怎么办?”凯沃说着小心地走到倾斜的坑道边缘上。
  我也走过去,伸长脖子柱下面看,但是从上面来的光线使我眼花,只能看见一个无底的黑暗,里面飘浮着红一块紫一块的东西。我虽然看不见,可还能听得见。从这种黑暗里传来一种声音——像是在蜂房外听到的愤怒的嗡嗡声,这声音是从这个巨大的空洞中传来的,可能在我们脚下四英里。
  我听了一会儿,然后握紧撬棍,领头顺着坑道向上走去。
  “这一定是原先我们从上往下看的那个竖坑,”凯沃说,“就在那个盖子下面。”
  “在底下,就是我们看到那些亮光的地方。”
  “亮光!”他说,“不错——就是我们再也不会见到的那个世界的亮光。”
  “咱们会回来的,”我说。
  因为我们逃过了那么多的困难,因而我非常轻率地自信我们会找到球体的。
  我没有听清他的回答。
  “什么?”我问。
  “没关系,算了,”他回答,然后我们继续默默地向前赶路。
  我估计那个倾斜的侧坡路,连同它的曲度考虑在内,大概有四五英里长。它上升的坡度,要是在地球上,几乎陡峭得无法攀登,但在月球上,向上迈步却很容易。在整个那一段逃跑路程中间,我们只见到两个月球人,而且一见到我们就急忙跑开了。显然,它们已经听说了我们的力量和凶暴。我们向坑外走的道路是意想不到的容易。螺旋形的坑道变直了,成了陡峭上升的隧道,隧道的地面上有许多月球怪兽的足迹,隧道和巨大无比的穹顶很相称,又直又短,以致没有绝对黑暗的地方,并且很快就变亮了——这隧道通向外部的开口出现了,很高很远,也很明亮。它像阿尔卑斯山的陡峭斜坡,上面戴着那种刺刀样的灌木丛形成的毛冠,这些植物长得很高,但现在已经毁了,干了,死了,在太阳衬托下形成许多尖刺形的剪影。
  非常奇怪,不久以前对我们人类还似乎是怪异可怕的植物,现在居然使我们带着一种流放者重返家乡时见到本乡本上的感情来看它。我们甚至连那种稀薄的空气也表示欢迎,尽管它曾使我们跑步时气喘,使我们说话不再像平常那么容易。
  我们头顶上的日光圈变得越来越大,离我们较近的隧道全部沉入一圈辨别不清的黑暗之中。我们看到那些死去的刺刀样的灌木丛一点绿色的痕迹都没有了,而只是棕黄色,干枯和紧密。高处的枝干高得看不见,只有它们的影子形成密密交织的图案落在滚倒的岩石上。就在隧道口的边缘上有一片宽阔的践踏出来的空间,那是月球怪兽出入的地方。
  我们终于走出隧道、踏上这块空地,走进了打击我们,压迫我们的光和热之中。我们忍受着这种痛苦,走过开阔地带,爬上一个灌木丛中间的斜坡,最后在一大块扭结的熔岩的阴影下面的一块高地上坐下来喘息。就在这阴凉下,觉得岩石也是热的。
  空气极热。我们感到身体非常不舒服。虽然如此,我们总算脱离了那种梦魔状态。我们好像重新回到自己的本土,坐在星光之下。在下面阴暗的通道里和岩缝里逃跑的恐怖和紧张,已经完全一扫而光了。只就对付这些月球人来说,最后这一次战斗使我们对自己充满信心。
  我们几乎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刚从里面爬出来的那个黑色的洞口。就在那里面,在一种蓝光里——这种光目前在我们的记忆中似乎仅次于绝对的黑暗——我们遭遇到的事情像是人类疯狂的玩笑,那些戴头盔的生物,我们担惊受怕地在它们前面行走,我们服从它们一直到我们无法再服从。我们还看到,它们像蜡做的那样被砸烂,像糠秕一样地散了,像梦中的生物那样逃了,消失了!
  我擦擦眼睛,怀疑我们是不是由于吃了那种菌蕈而睡着并且梦见了这些东西。忽然我发现我脸上有血,然后又发觉我的衬衣粘在我的肩头和手臂上,而且很疼痛。
  “他妈的!”我说着,用手探索地去摸我的伤口。忽然,感觉远远的那个隧道口,像一只大眼睛盯着我们。
  “凯沃!”我说,“它们现在准备干什么?咱们准备怎么办?”
  他摇摇头,目光凝视着隧道。“谁知道它们会干什么呢?”
  “那就要看它们对我们怎么想了,我也看不出我们从何猜起;同时也要看它们还有些什么手段。就像你说的,凯沃,咱们只不过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边缘。在里面,它们也许什么都有。即使就用那种发射的东西,它们也许会对我们很不利。”
  “可是,总的来说,”我接着说,“即使我们不能立刻找到球体,我们还有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坚持下去,就是坚持过夜也成。我们可以再下去,再打一仗。”
  我思索着向四外观看。由于灌木丛生长得异常迅速、后来又变干枯,因而景物的性质完全改变了。我们所坐的那个石脊是在高处,能够俯视陨石坑广阔的远景。我们看到这时是月球下午深秋的景色,一片凋零和干枯,隆起的长长的斜坡一道接着一道,放牧过月球怪兽的原野被践踏成一块块棕色。在远处,一群月球怪兽在打着瞌睡,曝晒在太阳的光焰之下。这些分散的怪兽形体,每一条身侧都投下一个影子,就像沙丘旁边的羊群。但是,连一个月球人的影子都看不见。我无法猜测,它们是不是在我们队里面的通道出来时逃跑了,还是它们习惯把怪兽赶出来以后就退回去了?当时我相信是由于第一种原因。
  “假如我们给所有这些东西(指干枯的灌木丛)放一把火,”我说,“我们也许能在灰烬里找到球体。”
  凯沃似乎没听见我的话。他手搭在额前张望星辰,尽管阳光这样强烈,天空中还能看到很多星。“你觉得咱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最后他问我。
  “在哪里?”
  “在月球上。”
  “也许有地球上的两天吧!”
  “多半快十天了。你知道,太阳已经过了它的顶点,正在向西方下沉。再有四天或不到四天的时间,就到夜晚了。”
  “可是——咱们只吃过一次东西啊!”
  “我知道。嗯——你没见现在还有星星呢!”
  “但是,为什么我们在一个小些的行星上,时间显得不一样呢?”
  “我不知道。但事实就是这样!”
  “那么怎样知道时间呢?”
  “饥饿——疲劳——所有这些事情都不一样。每件事情都不一样。每件事情。我觉得,自从我们一开始从球体出来到现在,似乎最多只有几个小时——几个长的小时。”
  “十天,”我说,“那还剩下——”我向上看了一会儿太阳,看出太阳是在天顶到西方的边缘之间一半的地方。“四天!凯沃,我们不能只坐在这里梦想。你觉得咱们该怎样开始?”
  我站起来。“我们一定得找一个易于辨认的固定的地点。我们可以扯起一面旗子或是一块手绢什么的——然后安下营寨,在它周围工作。”
  他也站起来,站在我身旁。
  “不错,”他说,“除了搜寻球体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找到——我们肯定可以找到。要是找不到——”
  “我们必须继续找。”
  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看看天空,又向下看看隧道,突然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这使我很惊讶。
  “唉!我们干了蠢事!落到这个地步!想想本来会怎么样,我们会做些什么事吧!”
  “咱们还可以做些事。”
  “那决不是咱们原来可能办到的事。这里,在咱们脚下,是一个世界。想一想那个世界会是个什么样的吧!想想咱们看见的那个机器,那个大盖子和竖坑!那些不过只是离中心很远的一些东西,我们看到的井和它们战斗过的那些生物,不过是些无知的农夫、外围的居住者,一半像兽类的乡下佬和苦工。再往下面!洞下面的洞、隧道、建筑物、道路——再向下去,一定会更开阔,更大,更宽,更为人口众多。这是毫无疑义的。最后,一直下到冲刷月球核心的那个中心海洋。想想在微弱的光线下那海洋的漆黑的水!如果它们的眼睛确实需要光线的话,想想那些像瀑布样的支流,沿水道流下这个海去增添水量!想想它表面的浪潮和潮水涨退时的冲击和漩涡吧!也许它们有船在海上行驶,也许那里有巨大的城市、拥挤的道路和超过人类才智的智慧和秩序。我们可能会在这里,在月球上面死去,而永远见不到统治这一切的主人究竟是谁!我们可能冻死在这里,空气会在我们身上冻结,在我们身上融化,以后——!以后它们会碰上我们,碰上我们僵硬的、沉默的尸体,并找到我们找不到的球体。它们最终会明白在这里白白结束的全部思想和努力,但是太晚了。”
  他说的全部这段话,听起来就像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微弱而遥远。
  “可是那种黑暗,”我说。
  “也许能够克服。”
  “怎么克服?”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有的拿火把,有的拿灯——另外那些月球人——也许懂得。”
  他双手下垂、面带愁容地站了一会儿,望着使他毫无办法的一片荒凉。然后做了个放弃不想的手势,转身面向我,提出系统搜索球体的建议。
  “我们还能回到这里来,”我说。
  他向四下看了看。“首先,我们得回到地球上去。”
  “我们可以带回随身携带的灯,还有登山用的钉底鞋和许许多多必要的东西。”
  “对!”他说。
  “我们可以拿回这黄金作为我们成功的保证金。”
  他看看我的黄金撬棍,一时没有说话。他倒背手站着,向陨石坑对面看。
  最后他叹口气说道:“是我找到上这里来的方法,但是找到方法,并不永远是这种方法的主人。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带回地球,那会发生什么事呢?我看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把我的秘密保持一年,甚至不到一年。早晚会传出去,甚至会有别人重新发现这种方法。到那时候,各国政府、各种势力要争着到这里来,他们会彼此打仗,和这些月球人打仗;这样只能使战争扩展,使战争的机会成倍地增加。如果我把秘密说出来,那么只需一会儿,很短的一会儿,这个行星,直到它最深的坑道,就会布满人类的尸体。别的事都可怀疑,唯独这事是肯定的。人类对于月球似乎是没有什么用处。月球对于人类又有什么好处呢?那么他们把自己的行星(指地球)又变成什么样了呢?还不是一个战场和发生无穷蠢事的场所?人类的世界这样小,生命又这样短暂,可是仍然要用他短促的生命在那里干着远比他能干的要多得多的事。不行!科学力给笨蛋制造武器使用已辛苦太长的时间了。是它停手的时候了。让人类自己重新再探索去吧——用上一千年的时间。”
  “有很多方法可以保守秘密,”我说。
  他抬头看着我笑了。“归根结底,”他说,“为什么要发愁呢?我们找到球体的可能性很小,而在下面,正在为我们谋划着许多麻烦事。这单纯是直到死前都抱希望的这种人类的习惯,使我们想到还要回来。我们的麻烦刚刚开始。我们已经向这些月球上的人显示了凶暴,已经向他们显示了我们的本领。我们的形势,就像一只逃到海德公园杀死一个人的老虎的形势一样。关于我们的消息,一定会很快地从一条坑道传到一条坑道,一直向下传到中央部分。没有任何精神健全的生物,看到我们干的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会让我们把那个球体带回地球去。
  “咱们坐在这里,”我说,“改善不了咱们的形势。”
  我们肩并肩地站了起来。
  “总之,”他说,“咱们得分开。咱们必须在这些高高的穗头上扎牢一块手绢,用它当作中心,在这个陨石坑里进行工作。你得向西走,呈半圆形向着落日的方向运动,然后再返回。你移动时,首先让影子在你的右边,直到影子和手绢的方向成直角,然后再让影子在你的左边。我向东方运动,也这样作。我们要看每一条沟,检查每一个岩石群,要尽我们能办到的一切去找我们的球体。看到月球人时,要尽量躲避它们。渴了就吃雪,要是想吃东西了,如有可能就杀一只怪兽,生吃那种肉。我们就这样各走各的路。”
  “要是我们中有谁碰到球体呢?”
  “他得回到白手绢这里,站到手绢旁边给另一个人打信号。”
  “要是我们俩都没有——”
  凯沃抬头看了看太阳。“在夜晚和寒冷降临之前,继续寻找。”
  “万一月球人找到球体,把它藏起来了呢?”
  他耸耸肩膀。
  “或者过会儿它们来追捕我们呢?”
  他没有回答。
  “你最好拿一根撬棍去,”我说。
  他摇摇头,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望着远方的荒凉旷野。
  但是,他有一会儿没有动身。他回头畏缩地看着我,迟疑了一下。“再见,”他说。
  我感情上产生一种古怪的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使我想起我们以前彼此发脾气的情景,尤其是我向他发脾气的情景。
  “他妈的,”我心里想,“我们本来可以处理得好些的啊!”
  我是想和他握手的——当时我确实那样感觉的——就在那时他并起双脚,向着北方跳离了我。他像一片枯死的树叶漂在空中,轻飘飘地落下,又跳起来。
  我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不太情愿地面向西方,振作了一下精神,带着一种跳进冰冷水里的感觉,选择了一个起跳点,向前投入我要探索的那半个荒凉的月球世界。
  我相当笨重地落在岩石中间,站起来四面看了看,爬到一块石板上,又跳起来。
  不久,我用眼光寻找凯沃,可是已经看不见他了,但那块手绢倒很勇敢地显露在地头上,在太阳的光焰之下显得白白的。
  我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能让那块手绢在视线中消失。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八章 贝德福德先主孤独一个人
  有一会儿工夫,我觉得好像一直就我一个人呆在月球上。我专心致志地搜寻了半天。但天气的热度依然很高,稀薄的空气使人觉得胸部像是上了一个箍。不久,我来到一个盆地里面。盆地的边缘交叉林立地长满了高大、棕色、干枯的羊齿植物。我在这些植物上面坐下来休息,乘凉。我准备只休息片刻工夫。我把撬棍放在身旁,手托下颌坐着休息。盆地岩石上的地衣正在干裂、皱缩。裂开处露出下面的岩石,岩石上面都有像筋络和斑点一样的纹理,那全是黄金。在这凌乱的东西当中,到处鼓起很多像瘤子一样的包块,有的圆溜溜的,有的表面有皱纹,也是黄金。我看到这些东西,并没有太感兴趣。现在,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我的肢体和心情都被一种疲倦所占据。一时之间,我不相信在这个广阔干枯的荒野中,会找到那个球体。要是月球人不来,我就连用点儿力气的想法都没有。后来我觉得我应该振作起来,去服从那种说不清道理的命令,正是它激励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去保存和保护自己的生命,尽管,他可能为保存生命而招来的只是一瞬间死得更痛苦一些。我们到月球上来为的是什么呢?
  这件事对于我成了一个迷惑不解的问题。究竟促使一个人离开快乐与安定,去干辛苦费力的事,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地位,甚至甘冒必然死亡危险的精神是什么东西呢?在月球这里,我逐渐明白了一件事,这件事我早就应该知道,人类并不是生来就单单为了能够平安舒适、吃得好、娱乐自己而各处奔波。他不断地被驱使去做毫无道理的事,而不出于兴趣,也不为寻求幸福。他不知道的某种力量在逼迫他,他必须去干。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坐在那里,在那些毫无用处的月球黄金中间,在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物之中,我考虑我全部的生活。假设我像个遭难的人死在月球上,我就完全无法明白我过去干过的事是为了什么目的。我没有弄明白这一点,但我总算比这一辈子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一些了:过去我没有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我一辈子也确实没为我的私生活的目的服务。那我为谁的目的服务了呢?我不再思索为什么我们到月球来,并把思考的范围更扩大了。我为什么到人世上来?为什么我有一个私人生活?最后,我陷入无底的沉思之中。
  我的思想变得模糊不清,不再有明确的方向。我没有感觉到深重或疲倦——我不能想象在月球上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我认为我是疲劳不堪了。不管什么说,我睡着了。
  睡眠使我得到充分的休息。在我睡眠的这段时间里,太阳在下沉,酷热的程度也在减轻。最后,遥远的喧闹声使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觉得又有了活力。我揉揉眼睛,伸伸胳膊。我站起身——我觉得有点儿僵硬——立刻准备再去搜素。我把两根金棍扛在肩上,一边一根,走出有黄金脉络岩石的坑谷。太阳显然更低了、比刚才低了很多;空气也凉爽多了。我意识到一定睡了很久。和似乎觉得有一种淡淡的雾样的蓝色悬在西方的峭壁周围。我跳上一个小的岩石山包,打量这个陨石坑。我看不见用球怪兽或是月球人的影子,也看不到凯沃,但是能够看到我的那块手绢,远远展现在荆棘丛上空。我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向前跳到下一个便于了望的地点。
  我循着半圆形途径搜索前进,然后循着更远些的新月形再走回来,弄得又累又无希望。空气确实凉飞多了,西方峭壁下的阴影似乎在加宽。我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搜寻,但是没有凯沃的影子,也没有月球人的迹象:似乎月球怪兽又被赶回地下——我一只也没看见。我越来越盼望能看见凯沃。那时,太阳两翼的轮廓已经下沉,从天空的底边到它的上方边缘的距离,已经几乎比它的直径短了。一种想法压迫着我,我想,月球人不久会关闭它们那些盖子和活门,把我们关在外面,遭受月球夜晚无情的袭击。我觉得应该是凯沃放弃搜索和我一起商量的时候了。我觉得情况多么紧急,我们应该立刻决定我们的行动。我没有去找球体,我们也没有时间再去找它了。一旦活门关闭,把我们关在外面,我们就完了。空间的漫长的夜晚要落到我们身上——那种空虚的黑暗就是唯一的绝对的死亡。一想到这儿,我全身都在收缩。就是被杀死,我们也得再进到月球里面去。我老是觉得似乎看到我们被冻死,好像我们正用尽最后的气力在敲打那个大坑的活门。我不想那个球体了,我只想着再找到凯沃。我想一个人回到月球里面,
  不管他了,因为再找他就夹不及了。我往手绢那里走回去,已经走了一半路,
  忽然——
  我看见球体啦!
  与其说我找到了球体,不如说它找到了我。它呆在比我走到的还要再往西更远的地方。夕阳斜射的光芒,从它的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耀眼的光线,突然说明了它的存在。一刹那间,我以为那是月球人对我们搞的某种新的诡计,后来,我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两臂向上挥舞,像幽灵一样地喊了一声,便大步向它跳去。有一步没有跳准,落到一个深坑里,扭了脚,以后差不多每跳一下都要跌倒。我当时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激动状态,全身猛烈的颤抖,在跑到以前好长时间,几乎喘不过气来。我至少停下来三次用手接着身体的两侧,尽管空气稀薄干燥,我脸上还是被汗水弄湿了。
  我到达球体之前,脑子里除了球体,什么也没想。甚至连找不到凯沃这件困难事也忘了。最后一跳,我的手撞到球体的玻璃上,然后我靠着球体喘气,我想喊,“凯沃!球体在这儿哪!”但是喊不出来。缓过一点气来以后,我从厚玻璃向里面张望,里面的东西显得有点乱。我俯身更靠近些看。后来,我试图钻进去。我得把它推起来一些才能把头伸进入孔。螺丝塞盖是在里面,那时我才看出什么东西也没动过,什么东西也没损失。球体和我们原来跳到雪地里把它留在那里时一样。有一段时间,我完全忙于清点清点那些东西。我感觉自己颤抖得很厉害。又看到这个熟悉的黑暗的内部是多么好吁!我没法向您说清有多么好。一会儿,我爬了进去,坐在那些东西当中。透过玻璃向外看着月球世界,我打了个寒战。我把金棍子成在包裹上,找出食物吃了一点——那并不是想要吃,而是因为那里有食物。然后,我想起应该出去给凯沃打信号了。但是,我没有立刻出去给凯沃打信号,是某件事把我留在球体里了。
  总之,一切都很顺利。我们还可能有时间多弄些可以使您统治人类的那种魔石(指黄金——译者)。这里的黄金,俯拾皆是。而这个球体就是一半装满黄金也能和空着一样行驶。现在我们回去就可以成为自己的主人,成为我们世界的主人,然后——
  我终于打起精神,用力钻出球体。一出来,我打了一个寒战,困为傍晚的空气变得很冷了。我站在这个洼地里向四周观看。我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灌木丛后,才向近旁的岩架跳去,再一次做了我在月球上第一次跳跃时的动作。但是,这一次我没用什么力气就跳上去了。
  这些植物的生长和衰败来得都很快,岩石的面貌完全改变了,但是仍然可以辨认出那些种子在上面发芽生长的斜坡和我们第一次观望陨石坑听站的那人岩石小丘。斜坡上的尖尖的灌木丛,现在已经枯萎了,变成棕黄色,有三十尺高,投下很长的阴影,延伸出去看不到头,长在高处枝杈上累累成团的小粒种子成熟了,也是棕黄色的。灌木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它变脆了,只要夜晚一到,它会倒下,压扁在冻结的空气下面。我们亲眼看着膨胀起来的巨大的仙人掌,早已迸裂开,把它们的芽孢撒布在整个月球上,人类的落脚点——在宇宙间是多么微小的一个角落!
  我想,有那么一天,我要在这块洼地的正中树立一个碑。我又想到,要是里面这个人口众多的世界能够充分理解这样一个时刻的含义,它的骚乱会变得多么狂暴呀!
  但是目前,这个世界还几乎不会梦想到我们到来的意义。因为它们要是知道,这个陨石坑肯定会是一片追捕的喧嚣声!我往四处看,想找个可以给凯沃打信号的地方。后来我看到他以前从我现在立足之处跳出去落脚的那一块岩石,依然光秃秃地暴露在阳光之下。我犹豫了一下,不敢离开球体太远。然后,怀着对于这种犹豫的一阵痛苦的惭愧,我跳了起来。
  我在这个有利的地位,再一次打量这个陨石坑。在很远以外,在我自己的巨大投影的顶点,那块小白手绢在灌木丛上招展,显得非常小,非常远。凯沃还是渺无踪影。我觉得到了这时候,他应该找我了。这是我们商量好的。但是哪里也看不到他。
  我站在那里等着,观望着,手搭在额上,期待着随时能发现他。我可能在那里站了很久。我想喊,但是想起了空气的稀薄。我向着球体犹豫不决地迈了一步。但是对于月球人的一种潜在的恐惧,使我犹豫着,不敢用一条我们睡觉用的毯子在附近的灌木上面扯起来,以标志我的所在地。我的目光再一次搜索了陨石坑。
  陨石坑给人一种空虚的感觉,使我发冷。下面世界里月球人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像死一样的沉寂。除了我周围的灌木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扰动之外,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连个声音的影子也没有。微风送来阵阵寒意。该死的凯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嘴的两旁。
  “凯沃!”我放声大叫,但是那声音像个侏儒在很远以外的地方喊叫一样。
  我看看那块手绢,往后看看西方的峭壁逐渐加宽的阴影,我手搭凉棚看看太阳,我觉得能看得出太阳在空中向下爬动。
  我觉得,要是打算拯救凯沃,我必须立刻行动。我扯下我的背心,甩在身后干枯了的灌木丛的刺刀样的叶子上,作为标志,然后动身沿着直线朝那块手绢跑去。手绢大概离我有一两英里远——那是跳跃和迈大步几百次的问题。我已经说过,在月球上跳跃就像有一段时间悬在空中一样。我每一次悬在空中时都寻找凯沃,我非常诧异,他为什么要藏起来。每次跳起来,我就感觉太阳在我身后下沉。每次落地时心里都有回去的念头。
  最后一跳,我已经到了手绢下面那块洼地里,又迈了一大步,我站在以前那块有利的地点,一伸胳膊就可以够到那块手绢。我站直身体,在逐渐伸长的一条条阴影之间,仔细观察我周围的世界。很远以外,一个很长的斜坡下面,是我们逃出来的那个隧道的开口,我的影子延伸向这个开口,像夜晚的一根手指向它延伸、接触了它。
  凯沃一点迹象也没有。万籁俱寂,只有灌木和阴影的摆增加了。突然,我全身猛烈地颤抖。“凯——”我开始喊,并再一次体会在稀薄的空气中人类的声音毫无用处。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后来,是我的目光看到了一件什么东西——一件小东西,平放在斜坡向下大概50码以外的地方,在一堆杂乱弯折的枝干里面。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但是由于某种原因我又不愿意知道。
  我走近一些。那是凯沃戴的那顶小板球帽。我没有碰它,只是站着看它。后来,我看出帽子周围散乱的枝干是被用力打烂践踏过的样子。我迟疑了一下,迈步向前把帽子拾了起来。
  我手里拿着凯沃的帽子,凝视四周踩过的杂草和荆棘。其中有些沾着某种暗色的污点,那是我不敢触摸的东西。大概十多码以外,微风吹着一个什么东西映入我的眼帘,是一个小的很显眼的白色东西。
  那是团紧了的一小块纸,好像被紧紧地攥过。我把它拾起来,上面有红色的污点。我看到淡淡的铅笔痕迹。我把它展平,看到上面不均匀而断续的字迹,最后纸上的字迹的结尾是一个弯曲的线条。
  我开始辨认这些字迹。
  “我的膝部受了伤,大概伤在膝盖,我不能跑,也不能爬,”开始是这样写的——写得相当清楚。
  后来就不大清楚了:“他们追赶了我很长时间,他们会抓到我,只是时间问题。”——“时间”这个字似乎是写了又擦掉,想写个什么别的字,但是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他们四面包围搜捕我。”
  下面的字迹变得有些痉挛。“我听得见他们的声音,”我猜测勾出的笔迹是这个意思,后来就无法辨认。再后面有些字又很清楚,“一种完全不同的月球人,出面指挥着——”下面的字迹又变得匆忙混乱。
  “他们的头颅大一些——大得多,身体细长,腿很短。他们发出温和的声音,活动有组织而且很慎重??
  “我虽然在这里受了伤,孤立无援,可是他们的表现仍给我希望——”这像凯沃的口气。“他们没有射我或者打算——伤。我打算——”然后,突然有一条铅笔印子划过纸面,背面和纸边上——血!
  我拿着这不会说话的遗物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有一种又软又轻、发凉的东西,触到我手上一会儿就消失了,然后又是一个东西,一个小白片,横穿着一个阴影飘过去。那是一片小雪花,第一片雪花,黑夜的先驱。
  我吃了一惊,抬头向上看,天空暗下来,几乎快黑了,密集的群星,寒冷地向下注视着。我向东面看,那个枯萎的世界的光线已经染上阴郁的青铜色;向西面看,太阳——已经被逐渐浓厚的白色雾气夺去了一半的热度和光辉——接触了陨石坑的边缘,就要沉没不见了,所有的灌木丛和参差不齐的岩石,在它的衬托下成为一些尖刺样凌乱的黑色形象。一个巨大的雾圈正向西面黑暗的大湖里沉没。一阵冷风吹过,整个陨石坑在颤抖。忽然,一瞬间,我处在一阵飘落的雪花之中,我周围的世界变得阴暗而呈灰色。
  后来我听到了那种敲打声,不像开始时听到的那样响亮而尖利,而像正在消失的声音那样微弱而阴沉,它和迎接白天来临时的那种敲打声完全一样:嘭!嘭!嘭!
  这声音在陨石坑里回荡,似乎和大一些的颤动的星星一起搏动;太阳圆盘的血红色的新月形,随着这种嘭!嘭!嘭!的敲打声下沉。
  凯沃出什么事啦?在敲打声里,我一直呆呆地站着,最后敲打声停止了。
  突然,斜坡下面,隧道的开口,像一只眼睛那样闭上了,看不见了。我确实是孤独一个人了。
  在我上面,我的四周,向我包围上来的,从来没有这样近地裹着我的,是永恒;它存在于开始之前,它消失于结尾之后;是那种巨大的空虚,全部的光、生命和存在,在它之中不过是一颗落下的星的淡薄而正在消失的光华;是寒冷、寂静、沉默——无边和最后的空间黑夜。
  孤独和荒凉的感觉,变成了一种压倒一切的存在感,就是这种感觉,俯身向下几乎碰到了我。
  “不行。”我喊道,“不行!还没有!还没有!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呀!”我的声音升高,变成了一声虚弱的尖叫。我把那个皱纸团抛掉,爬回岩石峪上,弄清方位,然后,集中我的全部意志,向我留下的标志跳去。那标志现在模糊而遥远,恰好在阴影的边缘上。跳啊,跳啊,跳啊,每跳一下都好像好多年一样。
  在我前面,太阳苍白的蛇焰带部分,下沉再下沉。在向前扩展的阴影就要扫过和掌握住球体时,我到达了球体。我离球体有两英里——要跳一百次也许还多——四周的空气就像气泵下的空气一样越来越稀薄,寒冷抓住我的关节。但是,即使我死我也要跳着死。有一次,后来又有一次,我的脚在聚集的雪上打了滑,我没跳远;再一次,我中途落在灌木丛里,把它们砸得粉碎并化为乌有;还有一次,在落地时跌倒了,一个倒栽葱滚进一条沟里,爬起来时,已经碰伤流血,认不清方向了。
  但是,和那些停顿比较起来,这些事故就不算什么了。当我在空中向着倾泻一般的黑夜浪潮漂过去的时候,那些停顿是可怕的。我的呼吸发出咻咻的尖声,像许多把刀子在肺里转动。我的心像要跳到我的头顶。”我到得了吗?天哪!我能跑到吗?”
  我周身感到极度的痛苦。
  “躺下吧!”我的痛苦和绝望在尖叫,“躺下吧!”
  我挣扎着离球体越近,球体就越显得可怕地远。我麻木,跌倒;我擦伤,划破,可没有流血。
  球体已经在望。
  我手脚着地跌倒了,肺里发出喘息声。
  我爬着。霜雪沾到嘴唇上,冰凌挂在髭须上,凝结的大气弄得我一身白。
  我离球体只有十几码远了。我眼睛模糊了。
  “躺下!”绝望尖叫着,“躺下!”
  我摸到它了,我停了下来。
  “太迟了!”绝望尖叫着,“躺下!”
  我发僵地奋斗着。我来到入孔的边缘,成了个半僵死的东西。雪把我全裹住了。我把自己拖拽进去。里面还有一些暖和的空气。我用冰冷的手试着把阀门推好,并把它拧紧、拧牢的时候,雪片——空气片——飞进来在我身旁飘着。我鸣咽着。我牙齿打着战,“我一定要——”然后,用颤抖而发僵无力的手指去找卷窗的按钮。
  我乱摸开关时——因为以前我没管过这事——透过蒙上水汽的玻璃还能看见正在沉没的太阳残余的红色光芒,在风雪的间隙中跳动闪烁;灌木的黑色形体逐渐变得深暗,弯曲,折断,压在堆积加厚的白雪下面。雪打着旋,越来越密,因为逆着光,而呈黑色。即使是现在,要是制服不了开关按钮怎么办呢?
  后来,什么东西在我手下面咔嗒一响,刹那间,月球世界那个最后的景象,从我眼前隐去了。我呆在这个星际球体内的寂静与黑暗之中了。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十九章 贝德福德先生在无边的太空
  我几乎像个被杀死的人一样。确实,我能够想像出,一个人突然而狂暴地被子死时,会和我具有同样的感觉。一时是一种使人痛苦的存在和恐惧的感情;一时又是黑暗和寂静,既没有光,也没有生命、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只有无边的黑暗。虽然这件事是由我本身的行为造成的,虽然我和凯沃在一起时已经尝到过这种滋味,我还是感到惊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我似乎被带到上面一个无边的黑暗当中。我的手指飘然离开按钮,我像被消灭了似的悬在那里。最后,我轻柔地碰到已经飘浮到球体中心的包裹、金链子和金撬棍上。
  我不知道这种飘浮持续了多久。当然,在球体里,一个人在地球上的时间感觉甚至比在月球上更无效。一碰到包裹,我好像从一个无梦的睡眠中醒来。我立刻意识到,假如我打算保持清醒和活下去,我必须弄到一盏灯,或者打开一个窗户,好使我眼睛能看见东西。另外,我还感到冷。因此,我蹬了一下包裹,离开了它,抓住玻璃里面的细线,顺着它爬到人孔的边缘。这样,我打到了灯和卷窗按钮的方位。我推了一下,离开这里,又围着包裹飘浮。一种松散飘浮着的又大又脆弱的东西吓了我一跳。我的手抓住离那些按钮很近的一根线,摸到了按钮。我首先打开那盏小灯看看我撞上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那份旧的劳埃德船舶新闻报散开后飘浮在空间。这样一来,我从无限的空间又回到我自己的三维空间范围。这使我笑得喘息了一会儿,也使我联想到要队贮气筒中放出一些氧气。在这以后、我打开了加温器,直到觉得周身暖和了我才吃东西。最后、我开始小心谨慎地摆弄凯沃物质的卷轴窗帘,看看究竟能下能猜测出球体是怎么航行的。
  我打开第一个窗帘立刻又关闭上,我悬在那里一会儿,太阳光射得我抬不起头,使我看不见东西。我思考了一下,又去开与这上扇成直角的那几扇窗。我看到月球巨大的新月形,而第二次我看到它后面的地球的小新月形。我很惊奇已经离开月球这样远了,我原以为我不仅会有一点或者一点没有在我们起动时地球大气给予我们的那种“踢离”的感觉,我还以为月球旋转的切线“飞离”的感觉会比地球的至少小28倍。我本以为大概还悬在那个陨石坑上空,在夜晚的过缘上。谁知所有那些现在都成了填满天空的白色新月形的一部分了。可是,凯沃呢——
  他已经变得无限小了。
  我竭力想像他会遇到什么情况。但那时我想到的只有死亡。我似乎看见他弯曲着身体被砸烂在高得望不到头的蓝色瀑布的底部。那些愚蠢的昆虫都在他周围看着??
  经过那份飘浮的报纸启示性的接触之后,我一时又成为讲求实际的了。我很清楚,我必须要做的就是回到地球上去,但是就我所知,我正在飘离地球。不管凯沃出了什么事,即使他还活着——但在见到那块有血污的纸片之后,我以乎无法相信他还活着——对于凯沃,我是无能为力了。他呆在那里,在那漆黑的夜幕后面。或是活着,或已死去,至少他要在那里呆到我能召集我们的人去援助他的时候。我应该那样做吗?我心里有这样一种想法。如有可能,我返回地球,然后经过比较周密的考虑之后,或者把球体给几个谨慎的人看,并给他们解释清楚,和他们一起行动;要不就保守秘密,卖掉我的黄金,装配一些武器,弄到给养和一个助手,有了这些有利条件,再回到月球,势均力敌地对付那些脆弱的月球人。要是那时仍有可能,就拯救凯沃。反正不论怎样,要取得足够的黄金,给我以后的行动提供一个更稳固的基础。但这邻想得太远了,首先得返回地球,我努力去考虑究竟怎样才能回到地球上。当我在这个问题上绞尽脑汁时,我就不再去想到达地球以后该做的事了。我唯一关心的是回到地球上去。
  最后我想出来,为了增加速度,我最好的机会应该是落回月球,而且敢于落多近就落多近,然后关闭窗户,在它后面飞,飞过去之后,打开面向地球的窗户,这样就能高速度飞回地球。但是,用这种方法能否到达地球,我是否能仅以双曲线或抛物线或其他曲线围绕月球飞行,我就说不清了。
  后来,我得到一种令人高兴的启示。那时,月球在空中出现在地球的前面。我打开面向月球的某些卷窗,使我的航线偏离而迎着地球飞去。显然,就是不用这种权宜之计,我也一定得绕过去。我深思苦想了这些问题,——因为我不是个数学家——最后,我敢肯定,我撞回地球来,多半是我的好运气。而不是我的推理。现在我知道了,如果当时我懂得数学上的对我不利的或然率,我都怀疑是否会费那些事去摸弄按钮来打任何主意了。在经过深思并想好了我应该做的事以后,我打开了所有面向月球的窗户,然后蹲伏下来——那种力量把我举起大约好几英尺,我也以最古怪的方式悬在空中——等待那个新月形逐渐变大,直到我觉得离月球近得足以保证安全的地步为止。然后我要关闭所有的窗户,以我从月球获得的速度飞过月球——假如没有撞碎在月球上——就这样继续向地球飞去。
  而我正是这样做的。
  最后,我觉得向月球飞行的程度已经够了。我关闭了窗户,月球完全看不见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思想状态令人难以置信,一点焦急和忧伤的性质都没有。我坐在那个象天边无际的大空中的一颗极小的物质微粒里开始值夜,直到它落在地球上为止。加热器使球体里相当温暖,氧气使空气恢复了清新,除了自从离开地球时就有的那种轻微的头部充血的感觉之外,我觉得身体完全舒适。我把灯又灭了,免得后来没灯点。除了来自下面的地球的反照和星星的闪烁以外,我周围一片黑暗。一切都是那样绝对的沉默和寂静,好像确实宇宙之中只有我一个人生活着。相当令人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孤单或害怕的感觉,就像在地球上睡在床上一样。现在回想起这种情形,我更加感到奇怪,因为自从我在月球上那个陨石坑里呆的最后几个小时起,那种极端孤单的感觉一直对我是一种苦恼。
  说起来似乎无法令人相信,我在太空中过的这段时间和我一生中任何其他一段时间都不能相比。在那一段时间里,有时好像我在无法衡量的永恒中一直坐下去,像个神仙坐在一片荷叶上;一会儿我又像从月球旅行到地球时有个瞬间的停顿。实际上,这个瞬间一共有地球时间的几个星期。但是,我已经和关心、焦急、饥饿或恐惧都断绝了关系。我飘浮着,以一种奇怪的毫无限制的自由心情想到我们的全部经历,想到我的一生和全部动机,也想到有关我的存在的秘密问题。我似乎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大,已经丧失了活动的官能,我似乎飘浮在群星之间,地球的渺小和我在地球上的生命的无限渺小的感觉,一直存在于我的思想之中。
  我不愿意去解释我心里产生的想法。无疑的,这些想法都直接或间接的和我所生活的古怪的身体状况有关。现在我下管真假,姑且把它们记在这里,不加任何评论。这些思想最突出的,是我对自己究竟是谁,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如果我可以这样表达的话,我和贝德福德断绝了关系,我看不起贝德福德,他是个浅薄平庸的东西,我和它只是碰巧有了联系。在许多事情上,我看到贝德福德——像一头驴或是一只可怜的畜生,但是我以往一直以一种相互的自豪感把他当作一个生气勃勃的相当强有力的人。这时,我看到他不仅是头驴,而且是许多代驴的子孙。我回顾贝德福德的学生时代、青年时代和他的初恋,就像人们观察沙土中一只蚂蚁的活动一样??我懊悔那个清醒时期的某种东西至今仍然缠绕着我,然而我怀疑是否还能恢复我早年那种内容充实的自我满足感。但我在这个时候,对这件事丝毫也没有感觉痛苦,因为事实上我当时具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信念,觉得我既不是贝德福德,也不是任何其他的人,只是飘浮在太空里死气沉沉的平静之中的一个想法。我为什么要为这个贝德福德的缺点而烦恼呢?我对于他或他的缺点并不负责。
  我和这种真够古怪的想法斗争了一会儿。我设法回忆起一些生动活泼的时刻,回忆起温情或给予我帮助的强烈感情,我觉得如果我能够回想起一种真正的感情上的痛苦,那种逐渐增长的决裂就会停止。但我做不到。我看到贝德福德在去参加大学考试的路上,在千色犁巷里奔跑,帽子戴在后脑勺上,上衣后襟飘在身后。我看见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躲闪着和他一样的小生物,和他们撞在一起,甚至向他们行礼。这是我吗?我看见贝德福德在同一天晚上在某女士的客厅里,帽子摆在他旁边的桌上——帽子早就该刷了——他正流着眼泪。那是我吗?我看见他和那位女士在一起的种种不同的态度和感情——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分离的感觉??我看到他匆忙赶到林普尼去写一个剧本,他和凯沃打招呼,他穿着衬衫制造球体,看到他走出门去坎特伯雷,因为他不敢来了!那是我吗?我不相信。
  我仍然认为,这些情形都是由于我的孤独和我失去全部重量和抵抗意识
  所造成的幻觉。我向球体碰撞、捏自己的手,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竭力想以此来恢复抵抗的意识。我开亮了灯,抓住那份撕破了的劳埃德船舶新闻报,重新再读一遍那几段具有说服力的真实的广告——关于卖Cutaway自行车的,那位有私人财产的绅士和那位因贫穷要卖“叉子和匙子”的太太。无可怀疑,这些人和这些事确实存在,于是我说:“这是你的世界,你是贝德福德,你就要回去生活,在这些事情中、过你的后半辈子。”但是,我内心的怀疑还在争论:“正在看报的不是你,那是贝德福德——可你并不是贝德福德。毛病就出在这里。”
  “该死的!”我喊道,“如果我不是贝德福德,我是什么呢?”
  但在这方面,没有出现任何启示,尽管一些最奇怪的么想飘进我的脑海,一些古怪而模糊的怀疑,象是从远处看到的一些影子。您可知道?我当时有一种想法,我确实是某种不但超出这个世界,而且超出所有世界,超出空间和时间之外的东西,这个可怜的贝德福德只不过是个窥视孔,我透过它来观察生活。
  贝德福德呀!不论我怎样不承认他,我也非常肯定和他有密切关系,我知道,不论我在哪里,不论我是什么,我必须感觉他的各种欲望的压力,必须同情他的欢乐和哀愁,直到他的生命终结为止,可是,随着贝德福德死去——以后又怎样呢?
  我这非凡的经验之谈,就谈到这里吧!我讲这些,纯粹为了说明一个人如果离开这个地球,并且和它隔离,不但他身体每个器官的功能和感觉,而且确实连同他的思维结构,都会受到一些奇怪而预料下到的骚乱的影响。几乎在那广大无边的空间的全部旅程中,我悬在那里,思考这一类非实质性的东西,孤单而冷漠地悬在那里,成了太空空间的群星和行星之间的一个糊涂的妄自尊大的人。不管是我正在返回的世界,还是月球人的蓝光照亮的洞穴,它们带着头盔的面容,它们巨大而神奇的机器,无可奈何地被拉进那个世界的凯沃的命运等,对我都似乎是无限的渺小而完全微不足道了。
  直到最后,我才开始感觉到地球对我身体的牵拽,拉我重新回到人类真实的生活中。那时,我确实越来越清楚了,我到底还完全是那个贝德福德,在经历了惊人的冒险之后,带着一条性命正在返回我们的世界,而这条命,本来很可能在返回的途中丧失的。我开始琢磨,应该在什么条件下降落到地球上。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二十章 贝德福德先生在小石镇
  进入大气层后,我的飞行路线和地球表面差不多平行。球体的温度立刻开始上升。我知道我应该立刻降落了。在我下面的远处,广阔无边的海洋展现在朦胧的微光里。我把能打开的窗户全部打开,往下降落——从阳光中落入黄昏,又从黄昏中落入夜晚。
  地球越来越大,吞没了星群,披着由云层构成的银色半透明的星光纱幕,施展开来抓住了我。
  最后,地球似乎不再是个球形,而是平的,然后又变成凹面的。它不再是一颗天空的行星,而是人类的世界。
  我把向着地球那扇窗户关闭,只留下一英寸左右的缝隙,这样,球体减慢了降落速度。开阔的海面,近得已能看到闪亮的黑色波涛向上涌着迎接我。
  我把窗户的最后一条缝隙也关闭了,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咬着自己的指节,等待撞击。
  球体撞击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一定把水溅起了好几丈高。在溅落的同时,我猛地把凯沃物质卷帘窗全部打开。我向下沉,但是逐渐减慢,后来觉得球体向上压迫我的双脚,那是球体象个气泡一般又上升了。最后,我飘浮摇摆在海面上——我的太空旅行结束了。
  夜色黑暗而阴郁。远远有两点针尖大的黄光,说明是一条船驶过;在稍近处,一点红光时隐时现。若不是我的白光灯电己耗尽,我本可以当天夜里就被人打捞起来的。尽管我已经开始感到极其疲乏,可我是兴奋的。时间,我以一种狂热而难挨的心情。盼望着我的旅行生活能够终止。
  后来我停止了活动,双手抱膝坐着,凝视远处的一点红光。它好像在上下晃动着,不停地晃动着。我的兴奋劲头过去了。我知道,至少还得在球体里在过一夜。我感到自己无限地沉重、疲乏,于是便睡着了。
  那种有节奏的摆动的改变,把我弄醒了。我透过折射的玻璃向外观看,才看出我已经在一大片浅滩上登了陆。我看到远处的房屋和树木,向海的那一面、一条船的弯曲模糊的形象浮在天海之间。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唯一的欲望是从球体里出来。入孔在上面,我全力对付这些螺栓,我慢慢地打开着人孔。空气终于又伴着嘶嘶声钻了进来、就像以前曾经嘶嘶地漏出去一样。但是这一次我没有等待气压慢慢调整,下一会儿工夫,我已经把人孔的窗子托在手中,窗子打开了,完全朝着在地球上我所熟悉的天空敞开了。
  空气打击我的胸腔,使我透不过气来。我抛掉玻璃螺栓,喊出声来,双手接着胸坐了下来。有一会儿工夫,我感觉浑身疼痛。我做深呼吸。最后,我又能站起来活动了。
  我想从人孔探出头去,但是球体滚转了。我的头刚伸出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向下拉它。我连忙缩回来,否则会一头扎在水里。我蠕动着往外挪移了一会儿,总算爬出来,到了沙滩上,正在退去的潮水还在沙滩上一涨一落。我没打算站起来。我的身体似乎一下突然变成了铅块。此刻大地支配着我——不再有凯沃物质,我坐在那里,毫不在意地让水漫过我的脚。
  黎明来临了,一个灰色的黎明,相当阴郁,但各处显示着一长块一长块的带绿的灰色。远处有一条船下了锚停在那里,它那苍白色的剪影带着一点黄色的灯光。海水形成长长的涟漪漫了过来。右边远处是弯曲成弧形的陆地,一道沙石构成的堤岸上边有些小屋,最后是一座灯塔、一个航标和一个地岬。岛屿向内延伸成一段水平的沙地,上面四处点缀着一个个的水洼,约有一英里远,尽头是生着矮树的低低的海边。向东北方,可以看见一处孤立的海水浴场,一排荒凉的住房,这是我在地球上见到的最高的东西,但是和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对比起来,就变成一些呆滞的小块块了。我不知道是哪些奇怪的人能在这样宽广的地方建造起这些直立的堆堆。可是它们在这里,就像一块块碎了的布赖顿城遗弃在荒野之中。
  我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打着呵欠,搓着脸。最后,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我觉得好像举重东西那样费力。后来我终于站起来了。
  我凝视着远方的房屋。自从我们在陨石坑里挨饿以来,我第一次向往人世的食物。“咸肉”,我小声说,“鸡蛋,香香的烤面包和可口的咖啡——可是,我怎样才能把所有这东西(指球体)弄到林普尼去呢?”
  我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反正是东部海岸,因为我降落之前看到了欧洲。
  我听到有人走在沙滩上发出的沙沙的脚步声,一个矮个子男子出现在沙滩上,他有一张圆圆的小脸,面容和善。他身穿法兰绒衣服,肩头披着一条浴巾,游泳衣搭在胳臂上。我立刻知道了我一定在英国。他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球体和我。他两眼盯视着向前走来。我敢说我一定很像个可怕的野人——肮脏、衣冠不整到了无法描写的程度,但当时我自己并不知道。他站任了,离我有20码距离。
  “喂,这个人!”他带着怀疑的口气说道。
  “你喂谁呢?”我说。
  听到我说话,他放心地向前走来。“那个地上的东西是什么呀?”他问。
  “你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吗?”我问。
  “是小石镇,”他指着那些房屋说,“那边是邓杰内斯!你是刚登陆的吗?你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是一种机器吗?”“是呀。”
  “你是漂到岸上来的吗?你是失事了还是怎么啦?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很快地考虑了一下。当这个矮个子走近些的时候、我估量了他的外表。
  “真是的!”他说“你可真够倒霉的!我以为你——嗯——你是在什么地方遭难的呀?那东西是不是一种能漂着救生用的?”
  我决定暂时先顺着他说,所以就含糊地表示肯定。“我需要人帮忙。”
  我声音沙哑他说,“我想把一些东西弄到海滨沙滩上去——是些我确实不能随便放的东西。”
  我发觉另外有三十活泼的年轻人顺着沙滩向我走来,他们拿着毛巾,穿着运动上衣,戴着草帽。显然,这个地方是小石镇开放较早的浴场。
  “帮助!”那个矮个子年轻人说,“当然愿意啦!”他不知怎地积极起来,“您特别想我们帮您做什么呢?”
  他转身向另外那三个年轻人招手,他们加快了脚步。
  一会儿,他们把我围了起来,追问我一些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等一下我全告诉你们,”我说,”现在我一点气力都没有,我浑身都要散架了。”
  “先到旅馆去,”最先的那个矮个子说,我们在这儿看着那个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
  “不行,”我说,”那个球体里有两大条黄金哪!”
  他们不相信地彼此对看着,然后又看看我,提出了新的问题。
  我走到球体那里,弯身爬了进去。一会儿,那两根月球人的撬棍和那根断了的链条摆在了他们面前。我要不是实在疲劳过度的话,我真得讥笑讥笑他们不可。
  他们像几只围着一个甲虫的小猫,看着那些东西不知怎么办才好。那个胖胖的矮个子弯下身提起一根撬棍的头,哼了一声又撒了手。然后他们一个一个地都试了试。
  “是铅,还是金子!”一个人说。
  “哦,是金子!”另一个说。
  “黄金,没有错,”第三个人说。他们全看着我,又看看下了锚的那条船。
  “我说!”那个矮个子喊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太疲乏了,不想再说谎。“我从月球上弄来的。”
  我看见他们互相对看着。
  “请听我说!”我说,”现在我不打算争论。帮助我把这几块金子抬到旅馆去——我想,加上半路上的休息,你们两个人可以抬动一根,我拖着这条链子——等我吃点东西之后,再跟你们详细谈谈。”
  “那个东西怎么办呢?”
  “放在那里没关系,”我说,反正——去他的吧!——现在就让它停在那儿好了。如果涨潮,它会浮起来的。”
  这几个年轻人极力惊奇,他们十分驯服地把我的宝物扛到肩上,我拖着像铅块一样沉重的肢体,领着这个队伍朝远方那一小块“滨海区”走去。
  半路上,我们的队伍增加了两个拿着铲子的畏畏缩缩的小女孩,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一个吸鼻声很响的干瘦的小男孩。我记得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在我们的右方,保持约100码的距离跟着我们走。后来,我想他是不感兴趣了,放弃了跟着走的念头,他上了自行车,在平沙地上向球体那个方向骑去。
  我回头看着他。
  “他不会碰那东西的,”那个壮实的年轻人用安慰的口气对我说。我当时正是非常愿意听到这种安慰话的。
  最初,我头脑里还有某种像早晨那种灰色的东西。但是,不久太阳从地平线上水平的云层中脱身出来,照亮了世界,把铅色的海洋变成闪闪发光的广阔水面,我的精神振奋起来。随着阳光的到来,一种感觉涌进我的心头,我感到我已经做的和还未着手做的事情的重要意义。看到我最先遇到的那个人抬着金子蹒跚行走的样子,我大笑出声来了。当我在世界上真正占据了我应有的位置时,这个世界将会是多么惊奇啊!
  要不是我过度疲劳,这位小石镇旅馆的主人倒是让人觉得怪有意思的,他一方面看到我的黄金和我那几个体面的伙伴,另一方面也看到我那肮脏的外表,有点不知怎么是好。但是,末了我发现自己又在地球上的一个浴室里了,我洗了热澡,换了衣服。衣服实在小得可笑,但还干净,这是那位和气的矮个子借给我的。他还借给我一个刮胡刀,但我满脸都是刺蓬蓬的胡须,我甚至连向这一片胡子的前哨进攻的决心都下不了。
  我坐下来享用一顿英国式的早餐。我的食欲缓慢,是一种许多星期以前的衰退的食欲。
  我一面吃,一面鼓动自己回答四个年轻人的问题。我把实情告诉了他们。
  “好啦,”我说,“既然你们逼着问我——我告诉你们,金子是从月球弄来的。”
  “月球?”
  “不错,就是天空里的月球。”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没别的!”
  “那么你是刚从月球来的吗?”
  “一点不错!通过太空——在那个球体里。”我美滋滋地吃了一大口鸡蛋,私下里想着要是再回月球时,我一定带箱鸡蛋去。
  我看得很清楚,我说的话,他们一句也不相信,但是,他们显然把我当成了他们所见过的最体面的说谎者。他们彼此交换眼色,然后集中地看着我。
  我猜想他们像是想从我加盐的方式里找到一个线索。他们又似乎要在我给鸡蛋加胡椒粉时发现某种有意义的东西。刚才压得他们打晃的金块的古怪形状占据了他们的思想。这几块金子摆在我面前,每块都值几千镑,而且像一所房子或一块地皮一样谁也偷不走。
  我边喝着咖啡,边看着他们好奇的面容。
  我明白了,要想让人能够重新理解我,我还得作出一大堆的解释。
  “你绝不是那个意思,”年纪最小的一个年轻人开了腔,他用一种跟一个固执的孩子说话的音调说。
  “请把那个面包烤架递给我,”我说,这就完全制止了他说话。
  “您听我说呀,”另外一个人开始说。”您知道,我们没法相信您说的话。”
  “啊,好吧,”我说着,耸了耸肩。
  “他不愿意告诉我们,”年龄最小的那个年轻人舞台旁白似他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表面上带着泰然自若的神气说,“我抽支香烟,您不会介意吧?”我向他挥手表示同意,继续吃我的早点。另外两个人走到较远的那扇窗前,向外望着谈话,我能听见他们谈话的声音。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潮水在涨吗?”我说。
  有一会儿没人说话、他们大概不知道谁应该回答我。“接近退潮了,”肥胖的小个子说。
  “反正它不会漂远的,”我说。
  我把第三个鸡蛋的头切下来,开始和他们谈。
  “听我说,”我说,“请不要认为我脾气不好或是我无礼地向你们说谎等等。我几乎是身不由己地有点几急躁和让人感到神秘。我完全理解,这件事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你们就拼命地猜想了。我能向你们保证,你们正在经历一个意义重大的时代。但是,现在我无法给你们说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我向你们担保,我是从月球上来的,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些。但是,尽管如此,我对你们非常感激,你们知道,非常感激。我希望我的态度没有对你们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哦!一点也没有!”那个年龄最小的年轻人和蔼可亲他说。“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他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他向后仰身,使他坐的椅子向后倾斜得险些翻倒,后来又用了点儿力气把椅子恢复到原位。“一点儿也没有,”那个肥胖的年轻人说,“你不要那样猜想!”说完,他们全站起来,分散开,四处走动,点燃香烟,他们都想表示他们完全是亲切而随便的,对于我和那个球体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不管怎样,我得留神那边那条船。”我听见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低声说。
  我相信,只要他们能迫使自己到那里去,他们甚至会抛下我跑到外边去。于是我继续吃我的第三个鸡蛋。
  一会儿,那个胖胖的矮个子说,“天气一直非常好,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过过这样的夏天?”
  噗!——嘶——!像一个巨大的火箭的声音!
  什么地方的一扇窗户打破了?
  “那是什么?”我说。
  “那是不是——”那个矮个于喊着冲到屋角的窗子跟前。
  其他人也都冲了过去。我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突然间,我跳起身——把第三十鸡蛋也撞翻了——向那个窗户冲过去。
  “这儿什么也看不见,”那个矮个子喊着往门外跑。
  “是那个男孩子干的!”我嗓音沙哑,暴怒地喊道,“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孩子!”我转过身,一把推开侍者——他正给我端来一些烤面包——猛地冲出房间,跑到旅馆前面那块怪模怪样的小空地上。
  一直平静的海面,让疾速的猫掌风一吹,变得起伏不平,原来球体停放的地方的周围,浪涛翻滚,像轮船驶过那样。
  天空中,一小团云像正散开的烟那样打卷,海滨上三四个人面带疑惑的神情仰头盯视传来那意外的响声的地方。全部情形就是如此!旅馆的搬运工、侍者和那四个穿各色运动衣的年轻人也跟着我跑了出来。从窗户里、门里传来喊声,各种各样焦急不安的人们也了出来了——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好一会儿,我站在那里,完全被这种新发展压倒,一点没想到这些人们。起初,我吓懵了,以致没把这件事当成一件祸事——我就象一个人出其不意地挨了猛烈一击后被打晕了,直到事后,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受了什么样的伤。
  “我的上帝!”我觉得好象像有人用罐子从我脖子后面往下倾倒“恐怖”。我两腿发软。我这才意识到这场祸事对我意味着什么。
  这个该死的孩子——高高地上了天!我完全被“抛弃”了。
  黄金还在餐室里放着——那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财产。事情会怎样解决呢?后果是场非常难以处理的混乱。
  “我说呀!”站在我身后的那个矮个说,“我说,您要知道。”我转过身,有二三十人全用一种无声的疑问神情和无限的惶惑和怀疑的眼神向我围攻。我感到无法忍受他们目光的压力。我大声地哼着。
  “我不能!”我喊道,”我告诉你们我不能!我办不到!你们应该好好思索思索,这——你们这些该死的!”
  我痉挛般地指手划脚。他退了一步,像是给我吓住了。
  我冲出人群跑进旅馆。我冲进餐室,疯狂地按铃。
  侍者刚一进来,我就抓住了他。
  “你听见没有?”我大声嚷道,“找人帮忙,立刻把这两根金棍搬到我屋里去。”
  他没听懂我的话,我对着他喊叫、咆哮。一个围着绿围裙带着吓怕了神情的小老头和两个穿法兰绒衣服的年轻人来了。我向他们猛冲过去,命令他们给我干活。
  黄金刚一搬进我的房间,我就觉得可以随便吵了。
  “现在,给我出去,”我喊道,“如果不想看着一个人在你们面前发疯,就全给我出去!”
  那个侍者在门口犹豫不定,我一推他肩膀,把他推走了。然后,我刚一锁上屋门,就把那个矮个子借我穿的衣服脱下来随便一扔,立刻上了床。我躺在床上好长时间咒骂着,喘息着,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终于冷静了,跳下床按铃叫那个圆眼睛的侍者,向他要一件法兰绒睡衣。一杯威士忌加苏打和几支上等雪茄烟。他耽搁了半天,惹得我发火,按了好几次铃,这些东西才送来。我又锁上门,开始仔细地考虑面临的全部局势。
  这个伟大实验的最后结果看起来是个绝对的失败。这是个大溃败,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它也是个绝对的崩溃,而现在这件事是最后的灾难。除了拯救自己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也就是按照可以看到的前景,尽我所能地从我们的崩溃中把自己拯救出来。由于这一个巨大的致命打击,所有我的一些关于返回和复原的模糊决定全部告吹。重返月球,把球体装满黄金,以后拿一小片凯沃物质去化验分析,以便重新找到那个伟大的秘密,也许最后甚至寻回凯沃的尸体——所有这些想法全成泡影了。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如此而已。
  每逢紧急关头,我总有一个最幸运的想法,那就是想上床睡觉。否则,我深信我不是发疯就要闯大祸。可是在这里,我锁上屋门,排除掉任何干扰,能够从各个角度去考虑我的处境,从容地作出安排。
  当然,我很清楚那个孩子是怎么搞的。一定是他爬进了球体,瞎摆弄那些按钮,以致关闭了凯沃物质的卷帘窗,球体一下子腾空而起。他把人孔的挡板阀都拧好的可能性极小,即使他拧好了,他能回来的可能性也只有千分之一。相当明显,他会因重力的关系和我的那些包裹一起集中在接近球体中心的某处,并且停在那里。不管对于太空中某个遥远地方的居住者来说,他是多么稀奇的东西,他再也没能成为一个合法的地球上的一分子了。我很快地就相信了这一点。至于我在这件事上的责任问题,我越想越清楚,只要我对种种事情保持缄默,就无须再为它担心。如果那一对悲痛的父母找我赔他们丢了的孩子,我就要求他们赔我的球体——或是问他们是什么意思。起初、我产主了一种幻觉,我想象到哭哭啼啼的父母和一些保护人,还有种种复杂的情景。可是后来我看清了,只要我闭口不谈,那种事就不会发生。确实,我躺着吸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明智而无懈可击的。
  对于每一个英国公民来说,只要他没有任何破坏行为或是无礼行为,他就有权突然出现在现在随便什么地方,愿意穿得多破多脏都行,愿意随身携带多少纯金也行,任何人根本无权干涉,也无权扣留他。最后,我给自己构成了一个公式,把它当作一种有关我的自由的私人大宪章来反复背诵。一旦我把这种思考的结果放在一边之后,我就能以同样的方式着手考虑一些以前几乎不敢想的问题,也就是由于我的破产而发生的一些问题。那时,由于冷静而从容地考虑这件事,我看到,假如我只是暂时采用一个别人不太熟悉的姓名来掩盖我的身份,假如保留我这两个月中长起来的胡须,那么,我已经提到过的那个心肠狠毒的债主能找我麻烦的危险性就确实很小。从这种情况再转入一般合理的行动过程。就会一帆风顺了。无疑的,所有这些都是过于琐碎渺小的事情,但是除了这样做以外,我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反正不论我干什么,我决定要保持公正。
  我要来文具纸张,给新罗母尼银行写了一封信——侍者告诉我这是最近的银行——告诉经理我要开一个存款户头,请求他派两个可靠的人来,他们要坐一辆套着一匹好马的马车来做为识别,取走我的显得累赘的约112磅左右的黄金。我在信上签的名是“威尔斯”,我觉得这完全是个体面的名字。办完了这件事,我找了一本福克斯通商业蓝皮书,挑选了一个服装商店,写信请他们派一个裁缝来给我量一身浅褐色苏格兰呢的西服;同时,我还订购了一只旅行皮箱。盥漱用品袋、黄皮靴、衬衫、几顶帽子(为了试一顶合适的)等等;我还向钟表商订了一块表。
  发出这几封信以后,我要了一份旅馆所能准备的最好的午饭,然后躺下抽雪茄,我尽量保持冷静,直到按我提出的识别办法从银行来了两个办事员,他们称了黄金的重量就带走了。
  办完这件事以后,我把被子拉上来蒙住耳朵,挡注任何敲门的声音,就非常舒服地睡着了。
  我睡着了。一个首先从月球回来的人这样做,无疑是很乏味的事,我也想象得出,年轻而富于想象力的读者会对我这种行为感到失望,但是我疲乏烦恼得已达到极点,除了睡觉还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呢?即使当时我把事情都讲出来,也肯定不会有人相信我,而且还一定会让我受到难以忍受的烦恼。所以我就睡觉了。当我再醒来时,我已习惯于面对这个现实世界。事实上,自从我懂事以来,我已习惯于面对这个现实世界了。于是我到意大利去了,现在我就是在这里写这个故事。假如大家不承认我写的是事实,那么拿它当小说看也可以。那就与我无关了。
  这一篇记事已经完了,可是一想起这一场冒险消失结束得这样完全彻底,我自己也感到惊愕。大家都相信凯沃是个不大高明的科学实验家,他在林普尼做实验时把他自己连同他的房子一起炸掉了。在小石镇两英里以外,有个城镇叫利德,那里有个政府机构,经常进行爆炸试验。我来到小石镇以后发生的那一声轰然巨响,人们解释成和利德城的试验有关。
  我必须坦白地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承认我和汤米·西门斯的失踪有关系——汤米·西门斯就是那个小男孩的名字。那件事,要想找到论据,解释清楚,恐怕很难。至于我一身穿着破烂,可是带着两根真正的金棒,出现在小石镇的海滩上,人们作了种种不同的巧妙解释——他们对我是怎么想的,我并不担心。他们说我把所有这些事情连贯在一起,是为了避免别人追问我财富的来源。我倒是愿意看到有个人能够编造一个故事,只要能象我这一篇一样前后衔接就行。好吧,他们一定把它当成小说——就这样吧!
  我的故事已经讲完——现在我又该为我在地球上的生活操心了。即使去过一趟月球,一个人也总得要谋生。所以我就在阿马尔菲写起剧本——就是凯沃走进我的世界以前起草的那个剧本;同时,我正在设法把我的生活重新连接起来,就象我没有和凯沃见面以前一样。我坦白地说,每当月光照进我的屋子,我的心思就很难集中在剧本上。现在这里正值满月,昨夜我在外面那个意大利式小亭子上呆了好几个钟头,凝望着那个遥远的、高不可攀的发光的白色东西。设想一下吧!桌子、椅子、架子和棒子,都是金的!他妈的!——要是再能碰上那种凯沃物质该多好!可是那种事情一个人一生不会遇上两次的。现在我在这里,比在林普尼的时候生活稍微富裕了一点,如此而已。而凯沃以他那比以前人类更为精心设计的方式寻到了自己的归宿。所以,这个故事像梦一样,最后完全地结束了,这件事和生活中所有其他的事情能够协调的地方是如此之少,其中许多情形,离着所有的人经验又是如此的遥远——如在失重时的那种跳跃、奇异的吃东西的方式,那种费力的呼吸等——以致尽管有我从月球上带回的黄金,然而每当想起这些情况的时候,我确实多半相信整个事情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二十一章 朱利叶斯·温迭吉先生惊人的通讯
  当我把我返回地球到达小石镇的这一段记录写完之后,我写上了“完”这个字,挥舞着双手,把钢笔扔在一边。
  我完全相信“首先登上月球的人们”这个故事全部完成,不单是写完了,我还把原稿交给了一个文艺作品经办人,允许他出卖,也见到这故事的大部分刊登在斯特兰得杂志上。我正在重新动手写那篇我在林普尼开始编写的剧本时,才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就在那时,一封叫人大吃一惊的信,从阿马尔菲跟踪我到了阿尔及尔(到现在大概已是六个星期以前的事了)。我收到这封信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简单地说,信里告诉我,有一位荷兰电学家,朱利叶斯·温迭吉先生。他一向是在用一种仪器作实验,这种仪器和美国的太斯拉先生所用的那一种相类似,他实验的目的是想找出一种办法和人星通讯。这次写信就是告诉我他每天都陆续收到一些古怪的英文信息,这种信息无疑的是凯沃先生从月球上发射来的。
  一开始,我认为这一定是某个看过我那份手稿的人存心和我开玩笑。我也用开玩笑的口气给温迭吉先生回了信,可是他回信的说法却把这种怀疑完全排除了。
  于是,我带着一种无法想像的激动心情,从阿尔及尔赶到设在呵尔卑斯山圣哥塔岭上的一座小天文台,因为当时他就在那里工作。
  面对着他的设备和记录——主要是当时收到凯沃发来的信息——我那点残余的怀疑也都烟消云散了。我立刻决定接受他的建议,留在他那里,每天帮他记录收到的信息,并想办法向月球发回信息。
  我们得知,凯沃不但没有死,而且还自由地生活在那种像蚂蚁一样生物的几乎不可思议的社会中,生活在月球洞穴里蓝色黑暗中的那些蚂蚁人中间。看样子凯沃是瘸了,可是除了这一点,他的健康还不错,他在电讯里说得很清楚,他的健康比平常在地球上的时候还好。他发过一次烧,但是没有什么不良后果。自然,他现在很痛苦,因为他相信,我不是死在月球的陨石坑里,就是在太空中失踪了。
  温迭吉先生是在于另外一项研究工作时开始接收到凯沃的电讯的。
  读者们无疑还会记得,本世纪实初曾发生过一个轰动一时的事——美国有名的电学家尼古拉、太斯拉先生报告说他接收到从火星传来的一个信息。他的报告唤起许多科学家对于他们早就熟悉的一个事实的注意,那就是,经常有一种电磁干扰波传到地球上来,这种电波和马可尼先生的无线电报所用的电波完全相似。除了太斯拉先生以外,还有许多别的从事于观测工作的科学家,一直在研究,改善接收和记录这种电波的仪器,但是没有多少人愿意进一步考虑把这种电波真正当作是某种星外发报者发来的信息。
  就在这些极少数人之中,温迭吉先生得算上一位。自从1898年以来,他几乎完全献身于这个课题。由于他很有钱,就在罗萨山的侧腹建立了一个天文台。建筑的位置非常独特,在各方面都适合这种观测。
  必须承认,我在科学方面的学识不够丰富,但仅就我那点学识来判断,温迭吉先生用来发现记录空间电磁干扰的机械装置,确实是独创的,也是巧妙的。
  由于各种条件都凑巧,就在凯沃第一次试图向地球呼唤大约两个月之前,这些装置就安装完毕投入使用了。所以,凯沃发来的信息,从一开始就接收到了,遗憾的是,只是一些不完整的片段。他打算告知人类最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关于凯沃物质制造方法的指导,却飘人了空间,没有能记录下来。由于没有收到,所以不知他是否确实发出了这方面的信息。我们打算给凯沃发些信息,可是从来也没有成功。因此,他也无法知道我们都收到了什么,没收到什么;他也不能确知地球上究竟有没有人知道他努力要和我们联系。他能够坚持发来18部分关于月球的长篇叙述(如果接收得完整,应该是18部分),这件事,表明自从两年前离开地球以来,他是多么怀念他的出生地,这个星球啊!
  您可以想像得出来,温迭吉先生发现他的电磁干扰记录中交织着凯沃直截了当的英文时,该是如何的惊奇。温迭吉先生对于我们那一趟发疯一般的月球旅行,本来一无所知,可是,突然间——从太空中传出这种英文!
  这些信息大概是在什么情况下发出的,是应该让读者有所了解的。反正不知是在月球的什么地方,凯沃一定有机会接近大量的电子仪器,似乎他自己安装了——也许是偷偷地——种马可尼式的通讯装置,他使用这种装置时间没有规律:有时半小时左右,有时一连三四个小时。他就是以这种无规律的时间向地球传送信息,而没有理会月球和地球表面各点的相对位置是经常改变的。由于这种结果和我们记录仪器的心然缺陷,他的信息在我们的记录中就时有时无,完全是种间歇阵发式的状态。一会儿变模糊了,一会儿很神秘地减弱、消失了,简直叫人急得发火。除此以外,还得加上他操作的不熟练。通常使用的电码,他不是忘了一部分,就是从来就没有掌握。而且当他疲劳的时候,就会出现不合常情的漏字和拼法错误。
  总算起来,他发来的全部信息,我们可能丢失一半。我们收到的这部分,里面也有不完整的、中断的和部分消失的,因此,在后面的摘要里面,读者必须准备遇到大量的中断。落字和主题转换。温迭吉先生和我,正在合作整理一份凯沃记录的完整注解本,我们希望能够出版,同时附上一份我们使用的仪器的详细说明,在未来的一月份里先出第一卷。那个版本是一份完整的科学报告,现在这个版本只是通俗普及本。不过,这里所写的,至少对补充我讲过的那个故事,是足够用的了;同时,它对于另外那个世界,也给了一个大致的轮廓。那个世界离我们自己这个世界是这样近,关系这样密切,可是又是这样地相类似。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二十二章 从凯沃那边收到的前六条信息摘要
  凯沃先生的前两条信息,很可能保留在前一章提到的另外一本篇幅较长的书里。这两条十分简洁地、并通过某些有趣的但不至关重要的细节的差异对比,只单纯地谈了制造球体和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一些事实。通篇之中,凯沃谈到我时,都把我当作一个已经亡故的人看待,但是叙述到我们在月球着陆那一部分,他的感情很古怪地改变了。谈到我时,他用了“可怜的贝德福德”、“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这种称呼。他责备自己,觉得他引诱了一个年轻人,“参加了一个根本配备不充分的冒险事业”,为了一个前途莫测的使命,离开了一个星球,“他在这个星球上本来一定会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我认为,在促成他理论中的球体为现实这一方面,他低估了我的力量和实际能力所起的作用。他只说了“我们到达了”,而对于我们通过空间那一段却没有说明,就好像我们是平常坐火车旅行一趟一样。后来,他变得对我越来越不公平。我的确没有料到一个为寻求真理而受教育的人,竟会不公正到这种程度。关于这些事,回顾一下我以前写下的记录,我要坚持认为我对凯沃要比凯沃对我公正得多。我掩饰得极少,什么也没有隐藏。但是请看他的记录:
  “很快就明显了,我们周围的环境和情况千奇百怪——高度的失重,稀薄但含氧很多的空气,随肌肉作用力而产生的夸张的结果,那些从微小的种子长出来发育飞快的植物,火红的天空。——使我的伙伴过度激动。在月球上,他的性格似乎变坏了。他变得好冲动、冒失、爱吵架。没有多久,他就干了一件蠢事,他吞吃了一种巨大的泡囊植物而中了毒。由于他干的这件蠢事,以致我们对月球人一点适当的观察都没有做到,就被月球人捉住了。”
  (您可以看,他一点也没承认他同意吃这种“泡囊植物”。)
  然后,他又接着说:“我们随同他们来到一个难走的通道,贝德福德误解了他们某些手势的意思”——好漂亮的手势(指用刺棒打——泽者注)!——“采取了无理由的暴力行动。他一阵乱打,打死了三个。这一场暴乱之后。我不得已跟着他一同逃跑。后来,有些月球人拦住我们的路,我们又同他们战斗,打死了七八个。我第二次被捉到时没有立即被杀死,这说明这些生物有很大的度量。我们走到了月球外部,在我们到达月球的那个陨石坑里分了手,以便增加找到球体的机会。但是,不久我就遇上一群月球人,为首的两个,长得和我们所遇到过的月球人不一样,他门的头大一些,身体小一些,身上缠的东西也比其他的月球人要精致得多。我躲避了半天,掉到一个裂缝里,头划破得恨厉害,膝盖骨也脱臼了,爬行时很疼痛。于是我决定,如果他们能准许的话,我就投降。结果他们准许我投降了。看到我毫无办法的情形,他们把我拾回到月球里面。关于贝德福德,我既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听到他任何消息,据我所能猜测到的来看,也没有任何月球人知道他的下落。他不是在陨石坑里落入黑夜之手,便是另外一种可能性更大的情况,那就是他找到了球体,因为打算背着我干事,坐上球体跑了——只是,我怕他控制不了球体,在外层空间遭遇了更加渺茫的命运。”
  从这以后,凯沃没再提到我,转到一些更有意思的题目上了。作为凯沃故事的主编人,我不愿意利用我这种地位。
  为了我的利益而歪曲他的故事。但是我不得不反对他对于一些事情的说法。他一字未提他在那张沾有血迹的纸片上说的或准备说的气急败坏的话,这些话和他现在说的不一样。我要坚持说,他那种高尚的自动投降,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在月球人之中呵以安全,才产生的新想法。至于那种什么“背着他逃跑”的说法,完全可以由读者按照这本书中所看到的,自己去判定我们之间谁是谁非。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典范人物——我也没打算假装是那么个人。但是,我是他说的那种人吗?
  然而,我的错处不过就是这么多了。此后就可以心平气和地编写凯沃的故事了,因为以后他就没再提到我。
  似乎凯沃遇上的那些月球人把他抬到月球内部,然后用他说的“一种气球”把他送下“一个大竖坑”而到了某个地方。从凯沃这一段相当混乱的叙述和他以后的信息中得到的偶然的暗示里,我们情侧这种“大竖坑”是一个巨大的人工竖坑系统之一,每个竖坑都是从一个所谓的月球“陨石坑”向下约100英里通到我们这个卫星——月球——的中央部分。这些竖坑之间由许多横的坑道联接,由竖坑分出一些深不可测的洞穴,再扩大成许多巨大的球形场所。月球的实质,从外向内约有100英里左右,实际上是一种海绵样的岩石结构。凯沃说:“这种海绵样结构,一部分是自然形成的,但大部分是以往的月球人的巨大劳动造成的。那许多巨大无比的圆丘,就是里面挖掘时掏出的岩石和泥土,堆到各个坑道外面形成的大圆圜,地球上的天文学家(由于似是而非的推论错误)把这些圆丘认作火山。”
  凯沃就是在那个“一种气球”里被月球人送下竖坑,先送人一种漆黑的黑暗里面,然后进入一个磷光越来越多的地带。从发来的信息可以看出,凯沃常常忽略细节,作为一个研究科学的人,这是很奇怪的。但是我们猜想,这种光就是从那些泛溢着向下注入中央海洋的溪流和瀑布发出来的——这些溪流和瀑布里面,“无疑定一定含有某种带磷光质的有机物。”接下去凯沃又说道:“月球人变得也发光了。”最后,他看见在他下面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没有热度的火焰形成的湖,那就是中央海洋的水,它闪闪发光,起伏不定打着漩涡,显得非常奇怪,“很像就要煮沸的发光的蓝色牛奶。”
  凯沃在下一段中说道,“这个月球海洋并不是停滞不流动的海洋,一种日光潮推动着它,使它不断地围绕着月球的轴线流动,于是产生奇怪的风暴、沸腾和冲击,还时常从这个海中发出冷风和雷鸣,向上传人上面大蚁冢的繁忙的通道里。海水只在动荡时才发光,在它少有的平静季节,它是黑的。通常看这海的时候。整个海面像油一样地波动起伏,上面也有些薄片片和大量闪光多泡的泡沫,随着微微发光的缓慢的海潮漂流。月球入驾着船舷矮得像独木舟样的浅槽小船,在顶上像穹窿样洞穴般的海峡里和礁湖里航行。甚至在开始我的旅程,前往月球之王——月球的主宰——住所附近的横坑道之前,他们坯曾允许我在这海的河疵湖泊中做一次短时间的游览。
  “洞穴和通道是天然曲折的。这些道路的大部分,只有渔人中的老练舵工才熟悉。月球人永远迷失在这种迷宫里,也不是太少有的事。他们告诉我,洞穴和通道的偏僻隐蔽的地方,潜伏着一些奇怪的生物,其中有些非常可怕和危险,月球上所有的科学知识也无法除灭它们。尤其是一种叫做‘拉法’的,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捕捉触手,抓住了东西就不松开,把它砍成碎片,每一片都能长成一个‘拉法’。另外一种叫做‘奇’,它是一种带刺的生物,从来也看不见它。它出来杀伤生物时非常隐蔽。巧妙而且突然。??”凯沃给我们做了一些描写。
  “这一次游览,使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段美国肯塔基州大钟乳洞的记载:如果照亮的是火把的黄光,而不是这种蓝光,如果给我划船的是个外貌整齐结实的船工,而不是在独木舟后部操纵机器的脸像个水桶的月球人,我会认为我突然回到地球上了。周围的岩石各种各样,有黑的,有淡蓝色带纹理的,有时它们闪闪发光,好像我们到了蓝宝石矿里一样。往下可以看见海水中幽灵一样带磷光的鱼类,闪一下就不见了,消失在几乎没有磷光的海水深处。过了一会儿,在一条水流汹涌有交通河道的下边,是长长的一条海边街景,还看到一个浮动码头,后来看到一个上面一条直通道的巨大的繁忙的大竖坑。
  “有许多小船在一个很大的地方捕鱼,这地方有大量的闪光钟乳。我们和一条小船靠着航行,看着几个捕鱼的长臂月球人收网。这些月球人长得像小个子驼背的昆虫,胳膊强壮,短罗圈腿,戴着皱缩的面具。他们拉的那个网,好像是来到月球上遇到的最重的东西。上面系着重物——无疑也是金子做的——往上拉时费了很长时间,因为在这种水里,大一些的可食的鱼,潜藏得很深。鱼被网拉上来的时候,就像蓝色的月出——蓝色的、光闪闪的,像投梭样蹦跳的鱼。
  “他们捉到的鱼里,有一个生着许多触手、眼光凶恶的黑东西,它凶猛而活跃。这东西一出现,那些月球人都尖声喊叫,还啾啾地乱喊,他们神经紧张、动作迅速地用小斧子把它砍成碎片。这些被砍断的触手还继续不停地甩来甩去地翻腾,样子非常凶恶。后来在我发烧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梦见这种厉害的生物。活生生地从不知名的海洋里钻上来。这是我在月球内部世界里所见过的的生物中最活跃而恶毒的东西。
  “这个海面在月球的外表面之下差不多有200英里(如果不再多的活)。我听说,月球上所有的城市,都是直接在中央海洋的上面。这些城市,像我已经描写过的那样,是由许多洞穴和人工挖成的横坑道构成的,由巨大的竖坑通向外面。竖坑向外面开门的地方,都在被地球上的天文学家称之为月球的‘陨石坑’里。这种开口由一个盖子盖着,就是我们被捉住以前四处游荡时我所看到的那种盖子。
  “月球不太靠近中心的部分是什么情况,我还不很清楚。有一个巨大的洞穴系统,月球怪兽夜晚居住在里面。还有公共屠宰场和类似的地方,——我和贝德福德与月球人屠夫战斗的地方就是一个这种屠宰场——我还看到过装载肉的气球。从上面的黑暗中下来。我对于这些事物的了解,几乎还不如一个在伦敦的祖鲁人。在相同时间内对英国的粮食供应情况了解得多。但是,显然这种竖坑和月球表面的植物,在通风换气、保持月球大气的清新方面,一定起着重要的作用。在我经历过的情形中,尤其是刚从被监禁的地方出来时,曾经感到一股冷风从竖坑吹下来,后来又有一种热风从下面吹上去,这和我后来发烧有关。因为在大约三星期的末尾、我生了病,那种发烧的情况,说不清是什么病,睡眠和服用奎宁片(很幸运,我衣袋里有这种药)都没有用,我还是不舒服,而且感到很烦躁,直到我被带去见月球——月球的主宰一的时候,我的病仍然没有好。
  “我不打算过多地叙述那些天我健康不好时的详细情况,”凯沃说。可是实际上他说的细节很多,我给删掉了。最后他结束这段话说:“很长时间,我的热度都一直很高。而且一点不想吃东西。我常常精神迟钝地睁着眼;睡着时候也旱受噩梦的折磨。我记得有一个时期非常虚弱、好像得了思念地球的病,几乎成了歇斯底里。我极端渴望看到别的颜色,来打破这种永不改变的蓝色。”
  后来,他又回到原来那个题目上,谈起月球体类似海绵结构中的大气问题。一些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告诉我,他所谈的和我们已知的月球情况完全符合。温迭吉先生说,如果地球上的天文学家有足够的勇气和想像力,敢于彻底做一个大胆的归纳,那么,凯沃说的有关月球一般结构的情况,月球的也许他们早就预见到了。现在他们榨当肯定地知道,月球和地球并不是什么卫星与主星的关系,而是姊妹星的关系,因为它们是由同一团块分出来的,质地也一样,只不过一个大些一个小些而已。至于为什么月球的密度只有地球的3/5,那只能说是它有巨大的洞穴系统,本体都挖空了的缘故,皇家学会会员亚贝斯·弗普爵士是一位最能用滑稽语言来解释各个星球的人,他曾经说过,我们根本不需要到月球上去寻找这样容易的推论(指月球里面是空的这件事——译者注),然后他用了双关的俏皮话,暗示月球也不过和瑞上 干酪(干酪是Cheese,中间有许多气泡形成的空腔——译者注)差不多。话虽如此,但他以前本来可以把他关于月球里面是空的这种见解发表出来的。如果月球内部是空的,那么它表面没有空气和水自然就很容易解释了。海在那些洞穴底部之下,空气是按照物理法则穿过纵横坑道的海绵样结构而流通。总的说来,月球的侗穴是风很多的地方。由于日光射在月球表面上是轮转的,月球朝向太阳一面的外层横坑里的空气就变热,压力加大,结果一部分空气流到外面,和陨石坑里(空气中的碳酸气被这里的植物吸收掉)蒸发的空气混合在一起,同时,一大部分空气在横坑道里循环流动,月球脱离日光照射的那一面,因冷却的空气就由这部分空气来补充。因此,外层横坑道中,经常有吹向东方的微风,而在月球的白天,空气从竖坑中向上流动。当然,由于横坑道形状多变和月球人思维的种种巧妙设计,风向也就复杂多变了。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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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月球人的自然发展史
  凯沃发来的信息,从第六条到第十六条。大部分支离破碎,重复很多,所以几乎不能成为一个连贯的故事。在将来的科学报告中可以全部发表,而在这里,还是按照前一章的办法,采用摘要和引语的方式,这样的比较方便简单。每个字,我们都经过仔细斟酌。我对于月球事物的简单记忆和印像,在解释方面起了很大作用,否则其中有些地方是无法令人懂得的。由于我们是生物,我们的兴趣自然也就大部分集中于这种月球昆虫的奇怪社会方面,而下是单纯在于它们那个世界的物理情况方面。凯沃似乎是以一种贵宾身份生活在那个社会里。
  我想我已经交待明白,我见到过的月球人和人类相似之处在于它们保持站立姿势,有四肢;我也把它们头部的一般外形和肢体的分节与昆虫作过比较。由于月球的引力比较小,因而对于它们脆弱而轻飘的体质产生特异的后果,这一点我也提到过。在这些方面,凯沃发来的信息和我的见解符合。凯沃称它们为“动物”,但在地球生物的分类中,它们哪一类都不是。他还指出说,“接解剖学来讲,在地球上,昆虫这一类总是形体相当小,这对于人类是幸运的事。”事实上,地球上最大的昆虫,不论现存的还是已经绝种的,身长不超过六英寸;“但在这里,因为月球引力较小,脊椎动物和昆虫似乎都能达到或青超过人类身体的大小。”
  他没有提到蚂蚁这个名词,但在他全部谈到内容之中。处处暗示着蚂蚁,在我的心中也就不断浮现出蚂蚁的形像。我想到蚂蚁经常活动而不睡眠,蚂蚁有智力与社会组织,尤其是除了大多数动物相同地表现为阴阳两性之外,还有若干种无性的品种——如工蚁和兵蚁等等,每一种的身体的结构、性格、能力、功用,都彼此不同,但是又都属于同一种类。当然,如果仅按大大扩展的适应性变化的方面来说,月球人比蚂蚁大得多。它们不像蚂蚁那样只有四五种不同的类型,而是具有几乎数不清的类型。我曾经努力想把我在月球外壳部分遇到过的各种月球人加以说明,把能在它们身上观察到的巨大的区别指出来。它们的体型大小和比例方面的区别,确实和人类之中各种族之间的区别一样广泛。但是,和凯沃谈的种种特征相比,我看到的那些区别就简直算不了什么了。我所见到的月球外部的月球人,大多数都是不同一种肤色,从事同一类工作——月球怪兽的放牧工、屠宰工、运肉工等等。但是,我并不怀疑在月球内部似乎还有许多变种。月球确实是一种超级的蚂蚁冢。但在月球人中间、不像蚂蚁世界里只有五种区别分明的蚂蚁——工蚁、兵蚁、带翅公蚁、蚁王和蚁奴——而是不仅有成百上千种变种,而且在相互联系的每一种变种中还有一系列优秀阶层。这些月球人不仅比蚂蚁高级得多,而且按照凯沃的说法,在智力、道德和社会知识方面也比人类强得多。
  凯沃发现这种情况好像很快。关于以后发生的事,我与其说是从凯沃的叙述中得到的,辽不如说是推测出来的。凯沃是被放牧月球怪兽的月球人捉往的。这些放牧者由别一种月球人指挥,它们的”头壳(也许是头?)比较大,腿短得多。它们发现用刺棒驱赶凯沃都不肯走以后,就把他抬到黑暗当中,走过一个窄的、好像厚板搭成的桥——也许就是以前我拒绝走的那座桥——把他放在一种东西里面。这种东西最初也许会使人觉得像一种升降机之类的东西,其实这就是气球——我们当初在黑暗里完全看不见——而当初我觉得像海盗让我走木板往悬空里走的那个地立,无疑就是出入口的通道。凯沃坐在气球里向下降,到了逐渐变亮的另外一些月球洞穴。一开始,它们沉默地向下走——除了月球人的嗽吼声以外——后来走进呼呼吹着的大风之中,不久,他的眼睛对漆黑逐渐适应而变得敏锐了,他渐渐能看到周围更多更多的东西了,最后,模糊的东西也显出了形像。
  “请想像一下,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空间,”凯沃在他第七段信息中说,
  “直径也许有1/4英里。开始照明很暗,后来亮了一些。这个圆筒的壁上,具有像大平台一样的部分,沿着筒壁螺旋下降最后没入深不见底的蓝色之中。但在这里反而更亮了——用的什么方法和为什么这样,也无从知道。想想您见过的最大的螺旋楼梯或升降机的井孔照那个大小再加大100倍,也许和这个竖坑差不多。您想想在黄昏的微光中透过蓝色的玻璃观看它的情形。想想您自己往这个竖坑下面看,还得设想您自己的异乎寻常的轻,也没有在地球可能出现的眩晕感——那就可能和我最初的印像差不多了,围绕这个巨大的竖坑,设想一下,都是很宽的走廊,坡度比地球上可以想像的要陡得多,螺旋下降,形成陡峭的道路,只有很矮的栏杆挡着,以免落入深渊,最后消失在向下大约一两英里的远景之中。
  “往上,我看到的是和向下一模一样的景像,这当然像从一个陡峭的圆锥体形里面往上看一样。阵风从坚坑上面往下吹。我觉得似乎听见月球怪兽的吼叫声,声音来自很远的上方,而且越来越模糊,那大概是这些怪兽晚间放牧完了,从外面被轰赶进来了。在螺旋走廊上,无数月球人上下奔忙。颜色发青,自身微微发光的昆虫,有的在观看我们,有的不知在忙什么差使。“也许是我的幻觉,也许是真有个雪片随着冰冷的风飘下来。后来,一个小人样的东西像雪片那样落下来,那是个小小的人形昆虫,抓着一个降落伞,非常迅速地向月球中心地带落去。
  “坐在我身旁的那个大头月球人,看见我转动着头观看。就用他那像鼻样的‘手’指着叫我看从下面很远的地方向上射来的一件东西。它逐渐进入我的视线。那是一个小小的浮动码头样的东西,悬吊在虚空里。这东西向我们冲来的时候,我们下降的速度很快地减低了。没一会工夫,这东西和我们一般平了,我们的下降也停止了。从下面抛上来一根系留绳套住了我们,把我们拉下去,拉到一大群月球人之中,他们便都挤过来看我。“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大群。这些月球生物彼此之间差异非常大,这突然引起我强烈的注意。
  “确实,在这拥挤的一大群里,似乎没有两个月球人是彼此相像的。他们的形头、大小都下一样!有的比较臃肿,高出一般月球人以上,有的在这些大个子的腿脚之间跑来跑去,有的像蛇一样婉蜒交错着。可是他们都具有一种属于昆虫的古怪而焦躁不安的神态,然而,这种情形现在却简直成了对人类的嘲弄。他们儡子各自表现一种无法相信的、夸大的特殊形状。有一个看起来好像没有身子只有两条腿,像踩高跷一样;另外一个,除了一只敏锐机警的眼睛以外,还伸出一个巨大的鼻子样的器官,要不是看到他毫无表情的大嘴,真像个吃惊的人。再有一个,看上去像个由龙虾爪做成的小丑——它就像那样子。那些看管月球怪兽的月球人的人最像昆虫的头(除了没有下颚和触须之外),长得很奇怪。他们具有各种令人无法相信的变态:有的宽而低,有的高而窄;也有空虚的眉毛拉长了像犄角或是其他稀奇古怪的形状;也有的生着撇向两边髭须;也有的像个古怪的人类侧影。有几个月球人的头壳像臌胀的大号气囊。眼睛也是奇形怪状,各不相同,有的完全像漫不经心的像眼,有的却像黑洞洞的大坑。还有几个形状确实令人惊奇,头变得非常小。身体也说不出是什么形状,那真是一种怪异脆弱的东西,就像巨大的,有白边的。瞪视着的眼睛的眼球。当时我觉得最奇怪的是:在这样一个地下世界,由不知多少英里的岩石遮蔽着阳光和雨水,居然有两三个不可思议的居民,在他们触须样的手里拿着伞!——确实像地球上用伞!后来我才想起那跳伞者。
  “这些月球人表现得和成群的人类在同样情况下的情形完全一样:他们互相推挤,推开别人,甚至爬到别人身上,想看我一眼。这些人群每时每刻在增多,他们把我的引导人的圆盘挤压得也越紧迫”——这一点凯沃没有解释是什么意思——“每时每刻都从阴影中出现新鲜样子的月球人,使我感到吃惊,也使我不得不去注意观看。不一会儿,就有月球人向我打手势,把我扶上一个担架样的东西,由几个手臂强壮的月球人抬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沸腾的群众之中,走向为我准备的月球住所。我的四周都是眼睛、脸、面具、触须,还有像甲虫翅膀摩擦的沙沙声,那是月球人身上像皮革的东西发出的声音,还有月球人响亮的眸眸声和吱吱声。”
  我们揣测他被带到一个“六角形住所”,并在那里关了一个时期。后来他获得相当多的自由——几呼和地球上一个文明城市里一样多的自由。显然,月球上那个神密的统治者和主宰者派了两”大脑袋”的月球人看守并研究他,辽设法要和他建立可能的精神联系。似乎简直叫人大力惊奇而无法相信,这两个生物——也就是怪异的类人昆虫,另外一个世界的生物——不久就用地球上的语言和凯沃沟通了思想。
  凯沃把它们叫作“飞乌”和“契帕夫”。他说“飞乌”身高五英尺,两腿细小,约有十八英寸长,两脚又薄又小。和一般月球人的脚一个类型。就在这样的脚和腿上面,支持着一个小身体,随着心脏的跳动,这个身体也发生搏动。他的胳膊长而软,关节很多,手像触须,脖子也有许多关节,和一股月球人一样,只是特别短而粗。“他的头,”凯沃说——显然指的是以前叙述过的一些情节,但这部分已经丧失在大空之中了——“是普通月球类型的,但是有些奇怪的差异。嘴像一般月球人一样无表情地大张着,但是异常地小,而且朝下长着。面具小得像个大的扁平片状鼻子,一边有一个小眼睛。他的头的其余部分膨胀成一个很大的圆球,和放牧月球怪兽的月球人一样,也有一层甲壳质皮革样的外皮,只是变薄了,真像一层膜,所以大脑的搏动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确实是个大脑异常肥大的生物,对比之下,他身体其他器官就相对地、而同时也是绝对地渺小了。”凯沃在另一段里把他的后视图比作支撑地球的阿特拉斯*契帕夫似乎是一个和飞乌相类似的昆虫,不过看的
  “脸”非常长,大脑肥大的部位也下一样,他的头不圆而是梨形的,柄朝下。凯沃还有几个随员,给他抬担架的是一种身体两侧下对称的生物,可是双肩异常发达;看门的长得像蜘蛛;还有个仆人,脚很肥大。飞乌和契帕夫着手解决语言问题的办法相当明显。他们走进禁闭凯沃的“六角形牢房”,开始模仿凯沃发出的每一个声音,从咳嗽声模仿起。凯沃好像很快就领会了他们的企图于是就向他们重复说一些字,并且用手比划指示这些字的应用。这种过程可能总是同样的。飞乌听凯沃说一会儿,然后把他听到的字说出来,同时也比划指示。他掌握的第一个字是“人”第二十是
  “Mooney”——可能是凯沃一时高兴用它来代替“Se1enite(月球人)”这个字。飞乌肯定了一个字的意义之后,立刻说给契帕夫听,而契帕夫就能准确无误地记住。他们第一次上课就掌握了100多个英文名同。
  后来,好像他们带来一位艺术家,帮忙用素描和图解作解释的工作——因为凯沃画的东西大粗糙。凯沃说,“他是个具有敏捷的手臂和引人注目的眼睛的生物,而且他好像画得异常迅速。”
  第十一段无疑只是一般比较长的信息的残余片段。有些破碎的句子无法理解,后来的记录接下去说:
  “这些是我们一系列热烈谈话的开端,要把全部细节都说出来,只有语言学家才会感觉兴趣,而且也耽误时间大多。我很怀疑是否有办法能够顺理成章他讲清楚在我们寻求互相理解的过程中的许多曲折。不久,动词便很顺利地向前进展了——至少那些我能用画图解释的及物动词是如此。有些形容词也容易,但讲到抽像名词、介词和地球上常常用来表达很多概念的常用词藻时,就好像穿着软木救生衣去跳水了。直到第六课又来了第四个月球人充当助手的时候,这些困难才得到克服:他的头像个大足球,他的特长显然是研究错综复杂的类推法的。他进来时好像心里有事所以被一张凳子绊倒了。我们有了困难就提出来告诉他,当然,也要经过一番叫嚷、猜测的周折他才能懂。可是只要他专心,他的洞察力就很惊人。飞乌思考力的范围很广,每当超出他的想像范围时,就求教于这个大脑袋的人他呢,一定把结果告诉契帕夫以便记住;契帕夫总是充当储存事实的武器库就这样,我们继续向前进展。
  “时间过得似乎很长但也下长——大概过了若干天,我就能够真正和这些月球昆虫谈话了。当然,一开始是非常令人厌烦气恼的,但是不知不觉地就达到理解的地步了。恰好在那时,我的忍耐力也到了限度。所以,全部谈话都由飞乌来担任。他谈话时用了很多表示停下思考的‘嗯——嗯’的沉吟声,他也学会了几个短语,例如’要是我可以这样说的话。”要是你懂得的话。’等,他说的话里老穿插着这类短话。
  “我们可以设想他说明那个艺术家时,他就这样说话。
  “嗯——嗯’——他——要是我可以这样说的话——画画儿。吃不多——喝不多——画画儿。爱画画。没有别的恨所有不画像他(恨所有下像他那样画画的)。生气。恨所有画像他好些(比他画得好的)。恨大多数人。恨所有不想全世界为画的(不认为全世界都应该从事绘画的人)。生气。嗯。所有的事物对他都算不了什么——只有绘画。他喜欢你。要是你懂得的话,可以画的新东西。丑——惊人的。哦?”
  “他’——转向契帕夫——‘喜爱记忆单词。比往何人记忆的都强得多想不,画不(不思考,也不爱画)——只有记忆。能说’——到这里,他向这个有天才的助手问了个字——‘历史——什么都能说。他听一次——永远说得出。’
  “听到这些奇异非凡的生物(因为即使和他们已经孰悉,也下能减弱他们那种非人类外貌给我的影响)持续地尖叫着模仿近似地球上连贯的语言——提出问题、回答问题等等,比最奇异的梦境都要神奇得多。我觉得重新回到听人讲寓言童话的时代,蚂蚁和蚱蜢一块儿谈话,蜜蜂替它们评理等等。当这种语言练习进行的时候,凯沃似乎从他的禁闭之中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与轻松。凯沃说,“由我们不幸的冲突所引起的最初的恐惧和不信任,不断地被我全部所作为的周密合理性抹掉了。??现在我可以随意自由行动,即使有些限制,也是为了我好。就是这样,我才能够得到这个仪器,又加上一件高兴的事,就是我在这个巨大的储藏侗穴中乱堆着的东西里发现一些物件,使我能够发出这些信息。虽然我已经和飞乌讲清楚我是向地球发信号,到目前一点也没有干涉我的意思。
  “‘你同别人的谈话?’飞乌看着我发信息时问我。
  “‘别的人,’我说。
  “‘别的人,’他说,“哦,是。是人类?’
  “于是我继续发出信息。”因为凯沃每当遇到一些新的事实时,就修改他已经得出的结论,因此,他以前对于月球人的说明后来也就不断地有所更正。于是,我们在后面引用他的话时也就需要一定的保留。下面是从凯沃发来的第九、第十二和第十六各条信息中记下来的,由于模糊而又破碎不全,人类今后许多世代所希望获得的有关这个奇异世界社会生活全貌,也只能如此了。“在月球里,”凯沃说,“每个公民都知道自己的地位。他生下来就是那个地位,他所受的精心训练和教育与他接受的外科手术,使他最后完全适合他的地位,因而他既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想法,也没有超出那种地位的器官。飞乌会问,‘他为什么需要有呢?’例如,一个月球人被指定作一个数学家,他的教师和教练立刻动手为那个目的工作。发现任何对其他方面追求的萌芽,他们就设法制止,同时用一种完美的心理学的技巧去鼓励他的数学癖好。于是他的大脑就长大——至少是数学职能那部分大脑长大——他身体其他部分只长大到足以维持身体主要部分所必须的程度。最后,除了吃饭和休息之外,他唯一的愉快就是练习和表现他的职能,唯一的兴趣就是应用他的职能,唯一的社交就是和与他同行的专家们来往。它的大脑不断长大——至少思考数学那些部分是如此。大脑膨胀得越来越大,好像吸取了他身体其余部分所有的生命和话力。他的肢体萎缩,心脏和消化器官缩小,昆虫样的脸藏在大脑凸出的轮廓下面。他的声音只管唧唧地叫出各种公式,除了正确说明的各种问题之外,他似乎聋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除了突然发现某种谬论以外,他笑的官能也丧失了。他最深的感情只是用于发展新的计算法。这样,他便达到了他的目的。
  “再举个例子,如果要安排一个月球人去当月球怪兽的看守人,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要诱导他去考虑月球怪兽,和怪兽一样地去生活,在有关怪兽的知识中寻求乐趣,练习照管怪兽,追逐怪兽。要把他训练得筋肉强壮,活动敏捷;他的眼睛要能适应那种缠得很紧的带子而无所感觉,那种有棱角的外形,构成所谓的’厉害的月球怪兽气质’。最后他对于月球深部内层不感兴趣了;对于那些不能和他同样熟悉月球怪兽的人,就会冷淡、嘲笑、或者抱有敌意。他的思想都与月球怪兽的牧场有关,他的语言也是熟练的有关怪兽的木语。所以他爱自己的工作,完全愉快地执行适合他身份的职责。各种不同情况和种类的月球人都是如此——在这个世界机器之中,每一种月球人都是一个完美的团体??
  “有关智力的工作,由这些大脑袋的生物承担,在这个奇怪的社会里,他们形成一种贵族阶层。在他们之上的就是月球最主要的人物,那个不可思议的巨大的中枢人物——月球之王,最后我就是被带去见他的。由于月球人的生理解剖不存在骨质的颅骨,所以智力阶层的思维能无限制地发展。而在我们人类,就是那个古怪的骨质盒子(指人类的颅骨)包裹住了大脑的生长,对于种种发展的可能性专横地坚持‘到此为止,不得逾越’。月球人的智力阶层主要分为三等,各等之间的影响和受到的尊敬也大不相同。第一种是行政管理人员,飞乌就属于这一类,他们有很大权力和才能,每人负责月球体积中一定的立体范围(因为月球内部不是以平面计算——译者注);第二种是像那个足球脑袋思想家一类的专家,他们受过训练,能执行某些专门任务;第三种是博学家,他们等于所有知识的储存宝库,契帕夫就属于最后这一类、他已经成为月球上第一位地球语言教授了。由于有了后两种月球人,有一件小的怪事值得注意,那就是他们的大脑生长不受限制,因而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发明许多机械设备来捕肋各自不同专业的脑力工作。那里没有书籍。没有任何记录,没有图书馆或任何铭志,所有的知识都储存在膨胀的大脑里,非常像美国得克萨斯州的蜜蚁把蜜储存在膨胀的肚皮里那样。这些活动着的大脑中的收藏品就是月球的萨默塞特宫和月球的大英博物馆图书馆??
  “我注意到,那些不太专门的行政管理人员,每当遇到我的时候,确实多半都对我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他们往往走过来看我,提出问题就由飞乌来回答。他们这里那里地各处走,跟着一些随从,有抬轿的,有仆人,有喝道开路的,有管拿着降落伞的,等等——看起来真是古怪的一群。那些专家们多半对我完全没有注意,和他门被此之间互相忽略一样,即使注意到我,也不过是引起一场喧闹,炫耀他们的特殊技能而已。那些博学家多半都像沉醉于一种无动于衷又好像有点中风病的悠然自得之中,只有在有人否认他们的博学时,才能把他们惊醒。通常他们都是由一些小个子的保护人和仆人领着各处走。往往还有身材细小但是外表活跃的生物在一起,通常是雌性的,我估计有可能是他们的妻子一类的东西,有些学问更多的这种博学家,因为个子太大而无法行动,只好坐在一种轿子样的大盆里,让别人抬着走,他们就像一团团摆动着的知识胶冻,我对他们既尊敬又惊奇。刚才我到这里来的路上——他们允许我到这地方来,用这些电气玩具娱乐自己——就碰到一个。他的脑袋巨大,并修刮过,摇摇晃晃的,头皮光光的,而且很薄。他坐在一个古怪可笑的担架上,前后都与人抬着,还有些怪模怪样的宣传员,脸长得像喇叭,走在他前面和后面,尖声喊叫着有关他声望的事迹。
  “我已经提到过,大多数的知识阶层都有随从人员,例如引路的,抬担架的和仆人等。对于这些思维部分过度发达的月球人说来,这些仆队就好像生在他们体外的触干和肌肉,来补充他们发育不全的体力。搬运工人几乎也跟着他们。还有跑路迅速的信差,腿像蜘蛛腿、‘手’有抓降落伞的本事。还有一种随队,发音器官发达,差不多能把死人叫醒。这些仆从人员除了具有他们各自所管职责以内的智能之外,都呆板得和摆在架子上的伞一样。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服从命令和执行任务。
  然而,我猜想,这些昆虫的大多数是属于劳动阶层。这里我指的是那些在螺旋道路上往来行走的、乖坐气球上升的和抓着那种脆弱的降落上叭我身旁落下去的那些月球人。其中有些确实是天生的‘机械劳力’——这并不是玩弄词藻。例如,月球怪兽的放牧者,他们的一只触手为了抓取、提举、指挥而变成一只或两只巨大的有三个、五个或七个手指的叉。其余那些月球人,只不过是月球内部重要地带听需要的一些附属品罢了。有些月球人,我估计是管打钟的,他们有巨大的像兔子一样的耳朵,就长在眼睛后面;有些担任精密化学工程的,他们嗅觉器官很大;另外一些是干踩踏板工作的,他们的脚是扁平的,关节也是僵硬的;还有另外一些,模样像个肺叶,人家告诉我,他们是吹玻璃工人。但是,每个普通的月球人,都非常适应他们承担的那种社会需要精致。的工作由变得很小巧的工人完成,他们变得惊人的矮小而精致,其中有些我能托在手掌上。甚至还有一种转叉狗*式的月球人,他们的职责和唯一的愉快就是给各种小的机械设备提供动力。另外有一种月球人,是我在月球上所看到的筋肉最强壮的生物,大概是一种月球警察。他们专管这些普通月球人,负责纠正任何可能超出常规的错误倾向,他们一定是从很小的幼年时代就被训练成对那些大脑袋阶层表现出十分尊敬和服从的。
  “制造各种不同的劳动者的方法,一定是非常奇怪而有趣的过程。关于这一点,我现在还很不清楚,但最近我偶然看到一些年幼的月球人被关在罐子里,只有上肢伸在外面,那是要把他们压缩成一种管理某种特殊机器的人。在这种高度发达的技术教育系统中,这种伸长的‘手臂’是用刺激药品来刺激,用注射法来给予营养的,但是身体其余的部分就必须忍受饥饿。除非是我误解了飞乌,反正他给我解释说,在早期阶段,这些奇怪的小生物,在他们种种不同的束缚情况下,往往会有忍受痛苦的表现,但是很容易就会对这种命运无所感觉了。飞乌带着我继续去观看一些肢体柔软的信差,他们正在被拉长,受训练。看到这种教育方法的片段,确实给了我不良的影响,我也知道这样想是不合理的。我只希望这种想法会成为过去,以便我能够对他们惊人的社会秩序方面多加观察。那种触须样的手凄惨地伸在罐子外面,好像要求还给他们已经失去的可能性。当然,这种景像现在仍然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但从最终结果方面来看,我们地球上的方法是让儿童长到成人,然后再把他们造成机器,那么,他们的做法自然显得人道多了。
  “也是在很近期——我想是在我第十一次或第十二次来参观这架机器的时候——我对这些劳动者的生活有了一种新发现。我没有走螺旋路,也没有经过中央海的码头,它们领我走了一条近路到了这里。我们从一条长而黑暗的横坑道的偏僻而弯曲的路径里走出来,来到一个宽大而低矮的洞穴里。那里充满了土的气味,明明很亮。亮光是从一些纷乱繁生的青灰色的菌草样的东西发出来的,有些确实非常像地球上的蘑菇,但是和人一样高或者更高一些。
  “月球人吃这个吗?’我问飞乌。
  “‘吃呀,是食物。’
  “‘我的天哪!’我喊道,‘那是什么呀?’
  “我一眼看到一个特别大而丑陋的月球人的形体,一动丁动地脸朝下趴在蘑茹茎之间。我们就站住了。
  “‘是死了吗?’我问。因为我在月球上还没有见到过死人,所以我觉得奇怪。
  “‘不是!飞乌大声说道,’它——工人——没有工作可做。给它点东西吃,那么——叫他睡——直到我们需要它。它醒着有什么用,哦?不要它各处走。’
  “‘那里还有一个!’我喊道。
  “我发现整个这片磨菇地上,到处都趴着这种脸朝下的形体。他们都喝了一种麻醉药,在这里一直睡到月球里需要它们时为止。这样睡的着月球人很多,有好几十,各种各样的都有。我们把其中几个翻了个身,更加细致地观察他们。我翻动他们的时候,他们呼吸的声音很大,但是没醒。我记得很清楚,其中一个给人留下一个强烈的印像,我想那是由于光线和姿态在作怪,使人清晰地联想到一个挺直身子的人形的缘故。他的上肢是长而细弱的触须——他是某种精巧工艺的手工工匠——他睡眠的姿势令人联想到一种顺从于痛苦的神态。无疑的,我这样解释他的表情完全是错误的,但我确实这样做了。当飞乌重新推他滚进肥大的青灰色蘑菇的黑暗中去时,尽管在飞乌滚动他时他身上显露出昆虫的意味,我还是产生一种明显的不快之感。
  “这只能说明人们养成思想和感情上的习惯所采用的不加思考的方式。因为,把不需要的工人,用药物麻醉后放在一边,确实比从工厂开除他们,让他们流浪街头挨饿要好得多。在每个复杂的社会中,所有的专门劳动都一定有某些雇佣中断的时候,这样,就必然造成失业问题。然而,甚至受过科学训练的有才智的人都这样的不讲道理,因此,我不愿回忆那些趴伏在安静而发亮的肥大的蘑菇拱廊之间的形体。所以,尽管走另外那年路远些、乱些、拥挤些,我也不再走那条近路了。
  “在这条选择的路上,我来到一个巨大阴暗的洞穴,里面拥挤而喧闹。我就在这个地方看到了月球世界的母亲们——就像蜂房里的母蜂。她们有的从一种蜂宫式的墙壁上的六角形开口处向外张望,有的在后面一大叶空地上散步,有的在挑选玩具和护符——这些东西是由一些触手灵巧的珠宝匠做好了来讨好这些母亲的。珠宝匠在下层狗窝样的小洞里工作。她们是外表华贵的生物,打扮得很奇怪,有的也修饰得相当漂亮,仪态高做,除了嘴之外,头非常小。
  “关于月球上的性别情况,月球人之间的婚嫁、生育等等,我知道的还很少。然而随着飞乌的英文下断进步,我的无知也无疑的逐渐在消失。按我的看法,在月球的社会成员之中,也像蚂蚁和蜜蜂一样,大多数是中性的。当然,在地球上的城市里,现在有许多人,从来也下按照人类的自然生活方式去当父母。在月球上,和蚂蚁一样,这种生活方式已经成了月球人的正常生活方式。于是,全部的必要人口补充责任就落到这种传字接代的雌性月球人身上,她们是特殊阶层,数目决不太多,她们是月球世界的母亲,个子大而壮实,非常适合生育月球人的幼虫。如果我没有误解飞乌的说明,这些母辛们完全不会抚育她们出来的年轻一代。他们总是一阵愚蠢的溺爱和一阵暴烈的发脾气互相交替。而这些小生物既弱又软,颜色苍白,所以就尽早地把它们交给一种独身生活的雌性来照料抚育,她们是女‘工人’,她们之中有的拥有几乎和雄性的一样大小的脑袋。”
  非常遗憾,这段信息到此中断了。
  构成这一章的事实虽然这样支离破碎,使人着急,但这个古怪而奇妙的世界——我们自己的世界迟早会准备对其加以考虑的世界——仍给我们留下了模糊的、概括性的印像。这种间断的点滴信息,在这个山坡上的黑暗中发自记录针头的低,这是对人类状况改变的第一个警告,这是人类以往几乎没有想到过的。在那个卫星上,有新的元素、新的装置、新的传统,有排山倒海之势涌现的新概念,有一个我们必有不可避免地会和他们争夺统治权的奇怪的族类——黄金像铁和木头一样普遍。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二十四章 月球之王
  倒数第二条信息叙述了凯沃和月球之王——月球的统治者和主宰的会见。这段叙述有时非常详尽。凯沃在这条信息中,除了结尾部分有中断外,大部分似乎没有受到干扰。后一部分是隔了一星期后发来的。
  信息的第一部分是这样开始的:“我终于又能恢复了这个——”然后就不清楚了,过了一段时间,又从一句话的中间部分继续说了。
  这句话缺少的字可能是“人群”。接下去变得清楚了:“比以往稠密得多,那时我们离月球之王的宫殿已经近了一一一如果我可以把连在一起的洞穴叫作宫殿的话。到处都是月球人的脸在盯着我——生着无表情的几丁质的喙裂,带着脸具,大大的眼睛从长得很大的鼻子触须上方盯视着;也有小眼睛的,生在板片样奇形怪状的前额下面;在下面,一群发育下全的矮小生物躲躲闪闪地叫嚷着;也有的头奇形怪状,长在鹅似的弯曲的长节脖颈上,从别人的肩上或是腋下伸出来。有一队精神呆板、脑袋像桶形的警卫,在我四周和我保持一定距离行进。我门是坐船由中央海的河道来的,这些警卫在我们下船登岸时加入了我们的行列。那个小脑袋、眼光敏锐的艺术家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一大群瘦得像蚂蚁的般运工,摇摇晃晃、非常吃力地抬着主要为了方便于我的许多设备。我们旅程最后的一段路,我坐在担架上,由他们抬着。这种担架是用某种非常柔软的、看上去黑的金属做成的,编织成网眼状,提架杆是颜色略淡的金属。我向前行进的时候,我周围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长长的行列。
  “在行列最前面,走着四个喇叭脸的生物,像传令官那样发出压倒一切的喊叫;然后就是矮胖得像甲虫的扈从,前面和后面都有;两边各有一群著名的、有学问的月球人,他们都是活百科全书。飞乌告诉我说,他们侍立在月球之王身旁是为了随时被洛询的。这些生物真是神奇,月球科学的每一件事,任何观点或者思想方法,没有一样不装在他们的脑袋里。后面跟着的是卫队和搬运工。然后是飞乌坐的担架,他的袋脑太大,所以担架好像只抬着他颤抖的大脑袋。再后面是契帕夫,他坐着一个稍逊一点的担架。我在契帕夫后面,我的担架比别人的都要漂亮一些,还有拿着食物和饮料的仆人围随着我,我后面又跟着一些喇叭脸的月球人,他们狂呼猛喊,像要撕裂人的耳鼓。然后就是几个大脑袋。我们也许可以称他们为特别记者或是史料编集官,他们的职责是仔细观察并记住这次破天荒的谒见中的每个细节。往后就是一队随从,扛着或拖着旗帜、大块芳香的菌草和各种古怪的牌子,构成整个行列。一路上,两旁排列着眼装华丽的恃从和官员,他们的服装像闪光的钢铁一样闪闪发光。在这两队以外,每侧都蜂拥着一望无边的月球人的头和触须。“我得承认,对于月球人的外貌所引起的古怪的影响,我仍然不能无动于衷,漂荡在这种激动的昆虫世界构成的海洋之中,确实使我很不舒服。在一段时间里,我有那么一种‘恐怖’的感觉。在月球洞穴里,我以前也有过种感觉,那是在我被一大群月球人包围起来,自己手无寸铁,背后又毫无保护的时候,但是那种感觉绝没有这时这样强烈。当然,这是一种绝对不应有的不合理的感觉,我也希望逐渐把它克服掉。可是在当时,当我被这种杂乱无章的一大群月球人拥着向前走的时候,我只有紧紧抓住担架,集中全部意志力,才没有咸出声来或者作出类似的表现。这种情形也许持续了三分钟;后来才又控制住了自己。
  “我们循着一条垂直通道的螺旋路径上升了一段时间,然后走过一系列圆顶的装饰精巧的宏伟大厅。通向月球之王的这条路,确实给人一种鲜明的印像,使人感觉到它的伟大。所有的大厅——在我尘世的眼睛看来全是五光十色的——都是一个个精心装饰的逐渐扩大的空间,亮光的不断减弱以及越往前进燃着香料的变得更浓的烟雾,使得这些大厅里,强烈、清晰的亮光照得每样东西都那样清楚而具体。我好像在继续不断地向着更大、更模糊、更不真实的境界前进。
  “我必须承认,这一切夺目的光彩,使我觉得自己极为褴楼不堪,极不相配。我没有刮胡子,衣冠不整;又没有带剃刀,嘴上生着一丛很乱的胡子。在地球上,除了必要的整洁之外,我一般不太注意自己。但是在这种特殊环境里,我是代表我的星球、我的同类,我所受的接待是否恰当,在很大程度上要由我的外表是否悦目而定。我本来能够多花点钱准备些衣服,总比我这身破烂要艺术些、高贵些。我一直相信月球上无人居住,所以我非常心安理得地把这一点完全忽略了,现在呢,我穿着一件法兰绒上衣,一条灯笼裤,一双高尔夫球袜,而且全都沾满了月球上的泥土。我那双便鞋左边的鞋跟掉了,我身上裹着一条毯子,我的头从毯子上的一个洞里钻出来露在外面。这的确就是我当时的服装。我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也决不会改善我的容貌;我那条灯笼裤膝盖处有个破口,在我蹲坐在担架上时,这个破口特别显眼;右边那只袜子也老脱落到脚脖子上。我完全意识到我的外表给人类带来的委屈,假如当时能采取什么紧争措施,临时凑点什么东西壮观一下,我一定会那么办的。但是,我什么东西也没有。我策好在那辜毯子上打主意——我把它按罗马式的罩泡那样招着围好,除此以外,就只好在担架的摇摆中,尽量把身体坐直。
  “请设想一下您所到过的最大的厅堂,由蓝色和白中透蓝的花饰陶器精心装饰,发着您从来见过的蓝光,其中人如涌潮,都是些像我以前提到过的金属颜色或是青灰色的生物。您设想一下,一个厅堂走到头是个拱形门恫、门洞那边又是一个更大的厅堂,再走过去,另一个厅堂还要大,就这样一个接连着一个。在这一连串厅堂的尽头,模糊地看到一段台阶,很像罗马阿拉西利的祭坛的台阶,一直向上望下到头。越走近台阶的底部,这些台阶越显得高。最后我来到一个高大的拱形门洞下面,看见了这些台阶的顶端,月球之王就在那里坐在他的宝座上。
  “他坐在闪亮的蓝色光辉之中。雾气笼罩着这个地方。使大厅四壁显得远不可见。这给人的印像仿佛是他飘浮在一个蓝黑色的虚空里。初看上去,他仿佛是一小朵自身发光的云彩,笼罩在他昏暗的宝座上。他头壳的直径一定有好几码。从他坐的宝座后面,像探照灯的光芒那样,向四周辐射出许多道蓝光,使他周围的光环发出星星一样的光辉。这些是怎样造成的,我无法猜测。他周围有一些贴身仆人在身旁搀扶着他。在这种光芒之中,他们显得既渺小,也不清楚。在他下面,在阴影里,站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的队伍,是他的智力阶层的下属,他的那些记录员、计算员、调查员、奉承者、仆人和全部月球宫廷的显要人物。再往下面一些,是他的传达员和通讯员。从他的宝座往下数不情级数的台阶上站的是警卫。在台阶下面,是一大群比较次要的月球的贵人,这一群数量很大,种类繁多,也看不太清。他们的脚在石头地上不停地发出轻轻的磨擦声,他们的肢体移动时也发出一种轻微的沙沙声。
  “当我进入倒数第二间大厅的时候,开始奏乐。乐音随即扩大,庄严堂皇,洋溢满室,传送消息的尖叫声都被压下去了??“我进入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厅堂??
  “我们这一队列呈扇形展开。我的前导和卫士分左右行进,抬着我、飞乌和契帕夫的三乘担架,走过一大片发亮的地面,来到那巨大的石阶脚下。然后伴随着乐声开始响起一阵颤动的嗡嗡声。那两个月球人下了担架,但我受命仍然坐在担架上——我猜想这大概是一种特殊的荣誉。音乐停了,但嗡嗡声仍继续着。由于上万对怀有敬意的眼睛同时动作,我的注意力便被引向高高在上的光环中的那个最高的智慧者身上。
  “起初,当我往辐射的光芒里张望的时候,这个大脑的精华很像一个薄的、面目不清的气囊,可以看出有一种朦胧波动的幻影在里面回旋扭动。在这个庞大的东西之下,就在宝座的边缘之上,可以看到使人吃惊的一双小精灵般的小眼睛从光芒中向外张望。看不到脸,只有一双眼睛,好像它们从两个洞里向外张望一样。一开始,我只看见这一双凝视着的小眼睛,后来我才看出下面件儒般的小身体和他那萎缩和苍白的昆虫样关节的肢体。这双眼睛带着一种奇怪的全神贯注的神情向下盯着我看。那个膨胀得像个大球的脑袋的下部皱折着。一些看起来无力的触须样的手臂扶着这个大脑袋,使它稳定在宝座上。
  “这个脑袋实在大。大得可怜,使人忘掉这个厅堂,也忘掉了这个月球人群。
  “我颠簸着登上石级。我觉得,在我们上面这个发紫光的大脑壳在扩大,我离它越近,它本身起的整个效果就越大。在他们主人四周的层层侍从和助手,好像越向外层越缩小,逐渐隐没在黑暗里。我看到有些侍从忙着用一种清凉喷雾剂喷洒这个大脑袋,还轻轻抚摸它、扶持它。至于我呢,我坐着,紧紧抓住摇摆的担架,目不转睛地看着月球之王,无法把目光移开。最后,我被抬到一小块平坦的地方,距离最高宝座有十级台阶左右。这时,交织着的庄严堂皇的乐声达到高潮,随后就停止了。我在那茫茫无边的空间,赤裸裸地暴露在月球之工目光的无声的观察之下。
  “他在仔细端详他见到的第一个人类??
  “我的目光终于从这个月球之王身上移开,落在他周围蓝雾中的模糊的形体上,又从台阶往下落到那些成群的月球人身上。他们有好几千,密密地排在下面的地上,静寂无声地等待着。那种毫无道理的恐怖感觉又一次袭来,但又过去了。
  “停顿一会之后,是行礼仪式。我被扶下担架,尴尬地站在那里,两个身材细长的官员替我做了古怪的手势,无疑都是一些有含义的信号。那一大群陪同我来到最后厅堂人口的像百科全书一般的学者,出现在比我高两级台阶以上和我的左右两旁,准备月球之王询问他们。飞乌苍白的大头大约在我与宝座之间的地方。那个位置适中,替我们传话时,可以无须背向着月球之王或背向着我。契帕夫站在他身后。一些行动灵巧的传达官员侧身从旁边向我走来,他们的脸完全朝着御前。我采取了土耳其式的坐姿。飞乌和契帕夫在我上边一点儿跪着。这时又出现一次停顿。离着近些的朝臣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月球之王,又回到我身上,在下面看下见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带有期待意味的嘁嘁喳喳声,随即又停上了。
  “那种嗡嗡声也停止了。
  “在我的经历中,这个月球世界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地安静了。
  “我感觉到有一种模糊的哧哧声。那是月球之王在和我说话,很像用手指摩擦玻璃板的声音。
  “我注意地观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望望保持警觉的飞乌。在这些身体细弱的生物之中我觉得自己粗大得可笑,而且多肉。坚实;我整个头部,下巴太大,一头黑发也太多。我的目光又回到月球之王身上。他已经说完了、他的侍从忙碌起来,他的表面发光闪亮,流下侍从给他喷的清凉喷雾剂。
  “飞乌沉思了一会儿,和契帕夫商量了一下,然后开始用他那种笛子般的尖声说出能够听清的英文——由于开始有点紧张,所以不太清楚。
  “‘嗯——月球之王——想要说——想要说——他推测你是——嗯——人类——你是从那个得垦地球上来的人类。他想要说他欢迎你——欢迎你——也想要知道——知道,如果可以用这个字——你们那个世界的情况,以及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停顿下来。我刚要回答,他又接着说了。他接着说的一些话,大意不太清楚,可是我认为多半是些客气恭维的话。他告诉我,地球对于月球,和太阳对于月球的情形一样,月球人非常希望能够了解地球和人类。然后他讲到——无疑还是用客气话说的——地可和月球相应的大小和直径、月球人对于我们这个星球一直抱着惊奇和揣测的想法。我眼光看着脚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告诉他人类电不知道月球上可能有什么,曾经认为月球是死的世界,也决没有想到今天所见到的这种富丽堂皇的场面。月球之王表示他听懂了我的话,把他那种蓝色的光芒,以一种使人眼花缭乱的方式旋转起未。于是,我说的话在大厅的各处引起一阵像笛声、喊喳青和沙沙声的反响。然后,他又向飞乌提出了一些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
  “他解释说,他知道我们住在地球表面,我们的空气和海洋是在地球的外面——后面这一点是他从他们的天文学家那里知道的。因为地球的坚实性质,总使他倾向于认为地球无法居住,所以他把这种情况称之为非常现像,也很迫近地要更多地知道一些细节。他首先要确切了解地球生物遭受的最冷和最热的温度。他对我关于云和雨的描述也深感兴趣月球外层坑道处于夜间状态的一侧,雾气常常很很重的事实,对于他的想像力很有帮助。他似乎很诧异为什么我们不感觉太阳光对我们的眼睛过于强烈。我试着给他解释,天空通过空气的折射被调和成蓝色,他很感兴趣,但他是否听明白了,我有些怀疑。我告诉他人类眼中的虹膜能够使瞳孔收缩,可以使眼内脆弱的结构免于接受过多的阳光。于是我得到准许,走到御前几英尺之内,使他可以看见我眼睛的这种结构。这样就对月球人和地球人的眼睛作了比较。月球人的眼睛不但对于人类能看见的光线恃别敏感,而且还能看到热。所以每当月球内部温度发生变化时,月球人的眼睛都可以从各种物体上看出来。
  “对于月球之王来说,虹膜完全是个新的器官。他用他的光芒照了一会我的脸来观察我的瞳孔收缩,他觉得很好玩。可却弄得我眼花缔乱,好一会儿看不见东西??
  “尽管有些不舒服,我却缓慢地不知不觉地发现了一种使我安心的东西,那就是,我们这种一问一答的事很有理性。我可以闭目去想答案,而且几乎忘掉月球之上没有卜脸这件事??
  “我从御前下来回到我应该呆的位置之后,月球之王又问我人类怎样躲避热和风雨。我给他详细解释房屋建筑装备的艺术。说到这里,我们扯得很远,发生了误解,成了问答游戏。我得承认,这多半是由于我表达得不确切。为使他懂得一所房子的概念,我花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的气力。对于他和他那些侍从的月球人说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人类不进入地下居住而偏要盖房子住。当我试着解释一些情况,例如人类原始时期是住在洞穴里,在现代,人类也把铁路和许多别的建筑设在地下等等,这样就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了。我想这是因为我企图说明人类智慧的完美,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了,我另外一个同样不明智的企图是解释矿山是怎么回事,结果也引起了很大的纠缠。最后只好在说不完全的状态下把这个题目搁置起来。于是月球之王又问我人类对于地球内部怎么办。
  “我最后说清楚了我们远古的祖先就是在地球上产生、进化的,但是远到什么时候,我们不知道,而这个地球的内部是什么情形,我们人类根本一无所知。这种说法,在众多的月球人群中引起一阵喊喊喳喳的笛子般的叫声,一直蔓延到最远的角落。我不得不三次重复申明,从地球表面到中心有四千英里,关于这样远的距离中所包含的物质,人类所能了解的只有一英里深,并且了解得也很模糊不清。我认为月球之王是问我,在我们对于自己的星球几乎还没有真正接触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到月球上来。但他当时并没有难为我对这个问题进行解释,因为他被各种观念弄得极为焦躁不安,因而也不急于知道这些有关的细节了。
  “他返回来又提起气候的问题,我就给他讲解变化无穷的天空、雪、霜和飓风等等。‘可是夜晚到来的时候,’他间,‘冷不冷呢?’
  “我告诉他比白天冷一些。
  “‘你们的大气冻结吗?’
  “我说不冻结,因为我们的夜晚很短,所以从来也冷不到那个程度。
  “‘甚至也下变成液体吗?’
  “我刚要说‘不’,忽然想起来,至少我们一部分大气——水蒸汽——确实有时液化成为露水,也有时冻成霜。这种过程和月球外部的大气在月球较长的夜晚冻结完全类似。这一点我解释清楚了。月球之王接着又和我谈起睡眠的问题。因为所有的动物都是有规律地每24小时就需要睡眠。也是我们地球上所有的动物一种天赋本能。在月球上,只有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才睡觉,那也是在异常劳顿之后才有的事。然后,我设法给他描绘夏夜的温馨美妙,转而又谈到一些兽类夜出游荡白天睡觉。我讲到了狮子和老虎。讲到这里,我们似乎谈不下去了,因为在月球上,除了水生动物以外,其余都是家养的生物,绝对服从他的意志,就这样也不知已经有多少年了。月球里有水生的可怕动物,但没有猛兽。然而,有又大又壮的东西在夜晚还能在‘外边’存在。这一概念他们很难接受??”
  [纪录到此过于支离破碎,约有20多字左右的空白无法誊录]
  “我估计他和他的侍从谈到人类奇怪的特性——肤浅和不合理;他提到人类只居住在他们的世界的表面,人类能适应风浪,也能尽量利用空间,而不能互相团结征服伤害人类的野兽,但却敢侵入别的星球。在他谈论时,我坐着思考。然后按着他的要求,我给他讲了各种不同的人类。他也提出一些问题追问我。‘你们所有各种不同的工作,都由同样的人类去作。那么,思考由什么人管?由谁来统治呢?’
  “我把民主办法的大略向他谈了谈。
  “我说完之后,他命令给他额上喷射清凉喷雾。然后要求我把刚才说的重复一次,因为他觉得有没说清楚的地方。
  “‘那么他们也做不同的工作吗’飞乌说。
  “我说是那样,有些人是思想家。有些是官员,有猎人,有机械工程人员,有艺术家,也有劳工。’但是大家都参加统治’我说。
  “‘那么他们为适合不同种类的工作,体形上有区别吗?’
  “‘也许除了服装以外,看不出区别,’我说。‘否则他们的思维略有不同,’我接着又说。
  “‘他们的思维一定大不相同,’月球之王说,’否则他们就都要想做同样的工作了。’
  “为了使我自己能和他的先人之见更加协调一些,我就说他的推测是对的。‘思维都隐藏在大脑里,’我说,’但区别也就在那里。如果能看到人类的思维和灵魂,那就会和月球人那样变化多端和各不相同。有伟大的人和渺小的人,影响远大的人,行动敏捷的人;也有好吵闹、心思不静的人,也有无须思考,什么都能记住的人——”
  [此处记录有三个字不清楚。]
  “他打断了我,要我再谈一下以前说过的一段话。’刚才你说所有的人都参加统治?’他强调说。
  “‘参加到一定的程度,’我说,但恐怕我这种解释把问题弄得糊涂了。
  “他把问题引申到一个明显的事实上,‘你的意思是说,’他问,‘你们那里没有一个地球之王吗?’
  “我考虑了几个人,但最后肯定地告诉他说没有。我解释说,我们在地球上试验过这种办法,但是这种贵族和君主往往都是以饮酒、邪恶或暴虐而告终。我属于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是地球上有影响的大民族,我们就不打算再试行这种事情了。月球之王听了这些话,更加惊奇不已。
  “‘但是,例如像你这种聪明智慧,你们怎样保存呢?他问。我告诉他,我们有许多图书馆储藏书籍,来帮助我们有限的[这里落了字,可能是“头脑”]。我告诉他,我们的科学是如何由无数小小的人类联合努力而发展起来的。关于这一点,他没有作其他的评论,他只提到,我们的社会虽然野蛮,但是,显然我们精通的东西很多,否则我们到不了月球上来。然而我觉得这是个极为显明的对照。月球人有了知识学问,他们生长、变化,而人类储藏了知识学问,仍然是野蛮的动物——配备齐全的野蛮动物。他说这??[这里有一小段记录不清楚。
  “然后他要我说一下人类在地球上怎样各处击动。我叙述了我们的铁路和船舶。他当时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利用蒸汽才只有100年的历史。但当他明白了之后,他显然也很感觉惊奇。我可以提一件古怪的事,月球人也和我们地球上一样,用年来计算时光,但是我完全不了解他们的数字系统。然而这也没有关系,因为飞乌了解我们的数字系统。我又和他谈到人类在城市居住只有九千到一万年,吹到人类到目前还没有联成一个兄弟般的社团,还是处于许多形式不同的政府统治之下。月球之王听懂这一点的时候,感到非常吃惊。一开始,他把我讲的各国当作是一个政府之下的各个行政区了。
  “‘我们现在的国家和帝国,仍然是个未来的某种体系的极为粗劣的草图,’我说。于是我便告诉他——【这里约有三四十字完全辨认不清。】
  月球之王觉得人类很愚蠢,各种民族死抓注种种不同的语言不放、完全不管语言不通的不方便。‘他们愿意彼此沟通,又不愿意彼此沟通!’他说。然后他用了很长时间问我有关战争的问题。
  “开始他迷惑不懈,也不相信。‘你的意思是说,’他问,他在寻找证据,‘你们在你们世界的表面——这个世界,你们几乎还没挖出它的财富——彼此残杀去喂野兽吗?’
  “我告诉他,完全正确。
  “他又问我一些细节来帮助他的想像。‘你们的船舶和可怜的城市会不会受到损害呢?’他问。我发现他对于这种浪费物资和便利的设备也留下了同相互残杀同样的印像。‘给我再多讲些,’月球之王说,‘给我画些图。我无法想像这些事情。’
  “于是,虽然是件讨厌的事,我还是给他讲了一会儿地球上的战争。
  “我给他讲了战争开始时的规定和礼节,讲了警告和最后通牒,还讲了部队的集合和进军。我把部队运动、占据位置。交战合在一起,给了他一个概念。我进了围攻城市和突袭、战壕里的饥饿和艰苦以及哨兵在雪地里受冻的情景。我讲了溃败和奇袭、拼死的最后抵抗和暗淡的希望。还讲了对于败逃者无情的追击和战场上的死亡。我也谈了过去的战争,入侵和大屠杀、匈奴人和鞑靼人的战争、穆罕默德和其他回教领袖的战争以及十字军战争。我说的时候,飞乌翻译,那些月球人的感情发生越来越强烈的激动,以致发出一片唧唧咕咕的私语声。
  “我告诉他们,一个装甲舰可以把一个一吨重的炮弹射出12英里,打穿20尺厚的铁甲——我们如何在水下施放鱼雷。我继续叙述了一架马克辛机枪操作的情况,也按照我能想像到的情况,谈了柯兰索战役。月球之王不相信这些事,所以不断地打断翻译来询问证实我说的是否和翻译的相符合。我谈到人类参加战斗时的兴奋欢乐的情绪时,他们更不相信。  
  “‘他们肯定下会喜欢战争吧!’飞乌给我翻译出月球之王的话。
  “我肯定地告诉他们,我们同族的人类认为参加过战争是一生中最光荣的经历。听了这话,他们全体都大吃一惊。
  “‘但是这种战争究竟有什么好处呢?’月球之王坚持他的观点,提出这个问题。
  “‘哦!说到好处嘛!我说,‘那可以减少人口呀!’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需要呢?’
  “这时又出现了停顿。清凉喷雾剂喷射在他的额上,然后他又接着说。”到这里,记录中突然出现了一系列显著的电波波动,就像月球之王第一次谈话之前,凯沃描写那一段沉默时发生的混乱一样明显。这些波动显然是发自月球的辐射的结果,而它们顽固地接近凯沃的文变信号,这使人难以理解地联想到,有某发报者故意使这些电波混杂在凯沃的信息里,把信息弄得不清楚。一开始,这些波动小而有规律,所以我们稍微仔细一些,还能把凯沃的信息落字的地方解释出来。后来波动变得又宽又大,在这以后突然不规律了,就好像有人在一行字迹之中乱划一样。很长时间,由于这种杂乱的锯齿形曲折划痕,弄得我们什么也搞不清;然后这种干扰突然停止,使得凯沃的信息有些字又清楚了;但后来干扰又来了,而且信息的整个其余部分都一直有干扰,把凯沃打算传来的信息完全掩盖了。如果说确实是故意的干扰,那么、很明显,月球人本来完全有能力、也很容易而且很方便地随时制止他拍发信息的。但是,为什么又能让他在不知道他们的干扰掩蔽他的信息的情况下,很高兴地继续拍发呢?这个问题我无法解释。事实就是这样发生的,我也只好这样讲。关于月球之王的叙述的最后一小段是从一句话中间开始的:
  “很仔细地询问我的秘密。用了不长的时间,我和他们达到了理解,最后也向他们阐明了我的迷惑,那就是说,自从我知道了他们的科学领域的广泛,我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凯沃物质’这种东西。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直认为只是一种理论上的物质,在实际上下可能存在,因为那是由于月球上没有氦,而氦——”
  在最后的氦字之后,那种杂乱的干扰划痕又出现了。请注意他上面使用的”秘密”两个字,因为我只是根据这个同,对下面那条信息作出解释的,我和温迭吉先生现在都相信下面那条信息大概是凯沃给我们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第二十五章 凯沃给地球上发来的最后信息
  凯沃的倒数第二条信息,非常令人遗憾地中断了。
  我们似乎看到他离我们很远,在发蓝光的仪器跟前,精神专注地给我们发信号直到最后,完全不知道在我们之间已经垂下了混乱之幕,完全不知道最后的危险在那时必然已经向他袭来。他对一般常识十分贫乏,这已经完全把他出卖了。
  他已经谈了战争,他已经谈了人类所有的力量和不合理的残暴。人类不知满足的侵略性和人类不知疲倦但也毫无益处的冲突争斗。
  他已经使整个月球对我们人类有了这种印像,所以我觉得事情很明显,他等于已经作了一个致命的自白,在他身上就存在一种可能性——至少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是这样——那就是,还可能有更多的人类到达月球。
  按照月球上冷酷而非人性的理智来看,它们会采取的办法,对我说来,似乎已是一清二楚的。凯沃会怀疑到这一点,也一定会突然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想像到他在月球上各处游荡的时候,内心滋长着对于他这种致命的下慎重行为的悔恨情绪。
  我这样猜想,在一定的时间内,月球之王是在考虑这种新的情况,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凯沃可以像以前一样地自由行动。但我们猜想,接到最后的那条信息之后,出现了某种障碍,阻止他不得再接近那个电磁仪器了。
  所以,有些日子,我们什么也没有接收到。也许他有了新的听众,他正在设法回避以前的自白。究竟是否如此,谁能猜到呢?
  后来,突然间,像夜间的一声喊叫,像一阵沉寂后的一声喊叫,传来了最后的信息。那是最短的片段,是两句残缺不全的句子的开始部分。
  第一句是:“我简直是疯了,让月球之王知道——”
  间隔了约一分钟。我们猜想是有外来的干扰打断了他。他离开了仪器——在那个阴暗的、蓝光照亮的洞穴里,在那一大堆朦胧不清的仪器之间感到一种充满恐惧的犹豫——然后充满了决心,突然冲回仪器跟前,但是决心下得太晚了。
  后来好像匆忙地传来:“凯沃物质的制造法如下:用——”后来又有一个字,是个完全无意义的字,它好像是——“uless。”
  就这样完了。
  可能是他匆忙中想拼出“uless”(无用)这个字,可就在那时,他的最后命运接近了他。
  在仪器旁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说不出。我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我们永远也不会再从月球接收到另外的信息了。
  对我说来,有一种鲜明的梦幻一样的东西帮了我的忙,我好像真的看见一样,一个蓝光照着的、影子一般的、衣服凌乱的凯沃,在这些昆虫样的月球人掌握之中挣扎,当它们向他进攻时,他不顾一切地进行绝望的挣扎,他叫喊、警告,也许最后和它们打起来了,他被逼得步步后退,退得再也听不到他同类的语言、看不到他同类的任何迹像,永远进入不可知之中,——进入了黑暗,进入了无边的寂静中——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
目 录
第 一 章 贝德福德先生在林普尼遇到凯沃先生
第 二 章 凯沃物质的首次制造
第 三 章 球状体的制造
第 四 章 在球体内
第 五 章 到月球的旅行
第 六 章 在月球着陆
第 七 章 月球上的早晨
第 八 章 探查开始了
第 九 章 月球上迷路的人
第 十 章 怪兽的牧场
第十一章 月球人的脸
第十二章 凯沃先生提出几点建议
第十三章 交往的试验
第十四章 令人眩晕的桥
第十五章 不同的观点
第十六章 在月球屠夫洞里的战斗
第十七章 在阳光下
第十八章 贝德福德先主孤独一个人
第十九章 贝德福德先生在无边的太空
第二十章 贝德福德先生在小石镇
第二十一章 朱利叶斯·温迭吉先生惊人的通讯
第二十二章 从凯沃那边收到的前六条信息摘要
第二十三章 月球人的自然发展史
第二十四章 月球之王
第二十五章 凯沃给地球上发来的最后信息
《月球上最早的人类》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