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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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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曲
  “此役乃是西方诸国对抗索烈魔入侵的战争。”
  ——摘录自《佛闵波战史》
  世界青壮之时,邪皇索烈为了一统天下,而下手夺取雅杜圣石,逃之夭夭;圣石抗拒不从,并冒出烈焰,灼得索烈魔容销形毁。但是索烈魔不肯放弃圣石,因为圣石对他而言至为珍贵。
  然后,身为法师 雅杜神门人的贝佳瑞斯,率领爱隆王吉鲁克及其三个儿子,从索烈魔的铁塔里夺回圣石;索烈魔本想追索圣石,但是圣石的怒火不但令他不敢上前,又将所有的追兵屏挡了回去。
  后来,贝佳瑞斯将吉鲁克和他的三个儿子皆立为王,统领四个庞大的王国,以便永久抵御索烈魔的恶势力;贝佳瑞斯又将圣石交给铁臂历瓦保管,并说,只要圣石仍在历瓦的传人手上,西方便得以保全。
  时光飞逝,索烈魔一直无甚威胁,但到了纪元四八六五年春,嘉渥奈人、苏尔人和摩戈人组成一支庞大联军,攻进德斯尼亚王国;而在这人多如海的安古拉克大军中央,有一顶巨大的铁帐篷,而安古拉克人口中的邪皇索烈魔便居于其间。城镇皆被劫掠一空、并放火烧毁,因为邪皇索烈魔的目的是要摧毁,而非征服。剩下一口气的,则被戴着钢铁面具的安嘉若祭司,当成惨无人道的仪式中的献祭品。德斯尼亚王国上下未留活口,只有那些逃到爱力佳王国、和那些被雅杜河口的吉鲁克战舰载走的人侥幸逃过一劫。
  接着第二支大军入侵爱力佳;但是爱力佳的土地上本就空荡荡地,连一座大城也没有。平日就与马匹为伍、过着游牧生活的爱力佳人早就撤退,并以打带跑的战术突袭来骚扰敌军。
  自古以来,爱力佳王国的根据地就是“爱力佳要塞”,这是一座人造岩山,城墙厚达三十尺;为了攻下爱力佳,安古拉克大军将这座要塞团团围起,而且一围就是八年。
  这就让西方诸国有时间动员人力与物力,以准备作战。各国将领群聚在贺奈城的帝国战争学院商讨对策;众人且把国籍摆在一边,一同推举力瓦国的护国大将军,也就是布兰德,为联军的总司令。布兰德身边有两位不寻常的军师:一位是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自称连安古拉克王国都摸得一清二楚的男子;另一位是额头上有一绺白发,形容尊贵得不容稍有不敬的绝世美女。布兰德对这两位顾问言听计从,而且敬重万分。
  纪元四八七五年春,邪皇索烈魔放弃围城的计划,巡行往西朝大海而去,而且身后的爱力佳骑兵仍穷追不舍;安古拉克大军行到群山之间时,乌铎人一到夜里,便从藏身的洞穴里出来,大举杀戮熟睡中的安古拉克人。但是索烈魔的大军,人多得难以胜数,稍微休息整顿之后,整团人便沿着亚蓝河河谷而下,直朝佛闵波城攻来,沿途的城镇房舍,莫不摧毁殆尽。初夏时,安古拉克大军便派好阵势,准备进攻佛闵波城。
  双方僵持到第三天,城里传出三声号角声,接着城门大开,佛闵波武士一涌而出,正面迎上敌军,战马的铁蹄之下,非死即伤;接着左翼爱力佳骑兵、德斯尼亚长矛军,以及蒙面的乌铎游击兵,而对安古拉克人分外眼红的吉鲁克军和训练有素的特奈隼军团则从右翼包抄过去。
  在三方包夹之下,索烈魔连后备军也派上战场;就在这当儿,灰衣的历瓦军、仙达军和亚斯图弓箭手将索烈魔的后路也堵了起来。安古拉克人个个惶惶不安、军心涣散。
  于是那判道逆贼,也就是力达法师急急地走进邪皇索烈魔起居的黑色铁铸铁帐篷,对邪皇说道:“我主,敌军人数众多,且已将我军团团包围;呀!连灰衣的历瓦人也蜂拥而上,正冲着我主而来。”
  邪皇索烈魔愤愤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这火焰圣石乃属本神之物,待吾上前,让这些假冒的珍宝看守人领教本神的厉害。速速传唤诸王前来!”
  “我主,”力达答道:“诸王已经不存。这场大战不但取了诸王的性命,也令本教的祭司们伤亡惨重。”
  索烈魔闻言益加愤怒,他的右眼冒出火焰,连已经没了眼睛的左眼也燃着烈火,接着他下令仆从将他的盾牌绑在已经没了手的断臂上,然后走上战场,准备掀起漫天的战祸。
  此时历瓦军之中有个人朗声喊道:“以贝乐神之名,吾与汝誓不两立;以雅杜神之名,汝罪恶多端,吾恨不能亲自惩治。将士流血可免,就由吾与汝之战,以定此役之胜负。吾乃布兰德,历瓦国护国大将军是也!汝若无胆应战,便将汝之弱将残兵撤回,往后再不得踏上西方诸国一步。”
  索烈魔大步从军团中走出来,高声叫道:“是谁放肆狂言,胆敢以凡人的血肉之躯,与天下之王对垒?速速站出来领死!睁大眼睛瞧瞧,吾乃索烈神,众王之王,万土之王。狂言的历瓦小子,吾必将汝去之而后快。与吾为敌者,不得善终;火焰圣石,非吾莫属!”
  布兰德走上前去,手持神剑与盾牌,盾牌则以布裹起;布兰德身旁有支灰狼与他同行,此外又有一支雪白的猫头鹰在他头上盘旋。然后布兰德说道:“吾乃布兰德,汝这多行不义、容毁形残的索烈魔,由吾来对付足矣。”
  索列魔看到那狼时说道:“滚一边去,贝佳瑞斯;若想保命,现在快逃。”然后又对那猫头鹰说道:“宝佳娜,汝应离弃汝父,投我门下。吾将以汝为妻,将汝立为天下之后。”
  但是那狼龇牙咧嘴地大吼,而那猫头鹰也尖声怒斥。
  索列魔举剑一挥,击在布兰德的盾牌上。两人缠斗甚久,金铁相交,惊心动魄;站近观者无不汗毛直竖。索列魔怒火上升,手中的剑重击在布兰德的盾牌上,打得布兰德直不起身;灰狼与猫头鹰不能同时发出尖叫,而布兰德的力量也登时回复过来。
  布兰德一下子便扯落了盾牌上的盖布,原来这盾牌当中,有一颗大小与孩童心脏相仿的圆形宝石。索列魔的眼光一落在那宝石上,那宝石便开始燃放火焰、大放光明。那邪皇连连后退,并挣掉了手里的剑与盾牌,举起双臂来挡住那宝石释放出来的可怕烈焰。
  布兰德趁此出击,一剑刺入索列魔的脸上,没入失了眼睛的眼窝里。索列魔又连连后退,发出锥心刺骨般的号叫;布兰德把剑拔了出来、又摘掉了头盔,旁观的人皆嚇得发抖,因为索烈魔的脸上燃起熊熊烈焰,状甚恐怖,令人不敢直视。索烈魔擦了血,朝着他自己称作“火焰圣石”、并为此而掀起大战的珍宝看了一眼,然后便惨叫一声,接着便砰然倒地,连大地都为之撼动。
  安古拉克大军一看到邪皇索烈魔的下场,怕得尖声大叫,然后便恐慌地四散逃命;但是西方大军紧追不舍,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到了第四天清晨破晓的时候,安古拉克大军已经荡然无存了。
  布兰德吩咐众人把邪皇的尸身带上来,让他看看这个所谓的天下之王。但是这尸身却遍寻不着,因为力达法师趁着黑夜施展法术,将他自己所选择的主人,从重重的西方大军之间渡走。
  布兰德赶快向他的军师请益。于是贝佳瑞斯对他说:“索烈魔并没死,只是睡着而已;因为他乃是神,寻常的兵器并不能取他性命。”
  “那么,他什么时候会醒转过来?”布兰德问道,“我得预先结合西方各国,多作准备。”
  宝佳娜答道:“等到历瓦王的血脉再度坐在北方的王座上时,那黑暗之王便会醒转过来,与历瓦王决战。”
  布兰德皱着眉头说道:“但是,那不是遥遥无期了么!”因为大家都知道,最后一位历瓦王和他的家人,早在纪元四OO二年就被尼伊散的刺客给刺杀了。
  这女子又朗声道:“时机一旦成熟,历瓦王就会复位,就如圣石预言(Prophecy)所说的一样。话只能讲到这里。”
  布兰德听了很是欢喜,然后便着手安排手下去清理战场上的安古拉克人尸骸。战场清理完毕之后,西方诸王便聚集在佛闵波城里,召开联合会议;在会议上,众人莫不对布兰德赞誉有加。
  于是便开始有人叫道,布兰德既然赢得大战,就应该成为西方的共主。反对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特奈隼国的大使梅宫(Mergon),他以特奈隼皇帝朗波伦四世的名义,反对推举布兰德为西方共主。布兰德也婉拒了这项荣誉,所以这个提议便搁置一旁,大会重新恢复平静;但是为了保住西方的平安,特奈隼国另有任务。
  乌铎国的铎凌长老首先朗声说道:“按照圣石预言,若要保全西方诸国,特奈隼国必得许诺将公主嫁给未来将拯救天下的历瓦王为妻;这乃是众神对我等的要求。”
  梅宫再度提出反驳:“眼下历瓦宫冷冷清清,而且王位虚悬,无人承继。特奈隼皇家的公主,怎能嫁给鬼魅为妻?”
  宝佳娜开口道:“历瓦王终将复位,并迎娶他的新娘。因此从今日起,特奈隼皇家的每一位公主,在过十六岁生日时,都须身着结婚礼服,并在“历瓦王大殿”盘恒三日,以待历瓦王的到来;如果在这三日之中,历瓦王并未出面迎娶公主,那么公主便可自由地回到父亲身边,听由她父亲为她所安排的婚事。”
  梅宫叫了出来:“此事有失尊严,特奈隼全国都会反对。不行!万万不能这样!”
  智慧老练的铎凌长老又说道:“你去对你那皇帝说,这乃是众神的旨意;你顺便跟你那皇帝说,特奈隼帝国违反此约的那一日,就是西方诸国群起反抗皇帝、打倒奈德拉神的子民、推翻帝国统治之时,而且不至帝国烟消云散,绝不罢休。”
  那大使闻得此言,又见到会中人神情坚决,所以只好顺从众意;而特奈隼国日后亦信守约定。
  此事了结之后,久因内战而分崩离析的亚蓝贵族来到布兰德的面前,说道:“佛闵波人的国王已经战死,亚斯图人的公爵也已经没了;而且这两千年以来,佛闵波人与亚斯图人的战争打得不相上下,谁也没占得上风。那么,往后我们将要由谁来治理?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再度合为一个国家呢?”
  布兰德沉思道:“佛闵波的王位继承人是谁?”
  “科儒多林,科儒多林是佛闵波的王太子。”
  “那么,亚斯图邑的继承人又是谁?”
  “美雅萨莲娜,她是亚斯图公爵的女儿。”众贵族答道。
  于是布兰德说道:“带他们来见我。”
  而当科儒多林和美雅萨莲娜来到布兰德面前时,布兰德对他们说:“佛闵波国和亚斯图邑之间的流血战争必须休止;因此,我希望你们两人可以并结为连理,以便让长久以来刀兵相向的两大家族结合起来。”
  一听到布兰德这样的安排,这两人基于自古以来的积怨、以及对自身血脉的骄傲感,都对此大表反对。但是贝佳瑞斯把科儒多林带到一旁密谈,而宝佳娜也将美雅萨莲娜带入私室长谈;因此,无论在当时或是日后,都无人得知他们到底跟这两个年轻人说了些什么,不过美雅萨莲娜和科儒多林回到正在苦等的布兰德跟前时,两人都心满意足,愿意奉旨成婚。而议定此事之后,佛闵波大战的战后联席会议便告结束。
  最后,布兰德在启程返回北方之前,起身向席上的众王公贵族说道:“我等秉心诚正,因此我等在此所行之事多善,应是可长可久。众位请看,我等已经联合击退了安古拉克人,令安古拉克人一败涂地,索烈魔也已被压抑下来;而我等在此立下的圣约,将有助于我们为圣石预言中,历瓦王复位,而索烈魔从沉睡中醒转过来、再度强索天下的时刻预做准备。现在我们能为最终的正邪大决战所预做的一切准备,都已经做了;我们已有了十全的准备。而且,亚蓝人的创痛,大概也已经在此地抚平,两千多年以来的争扰纷乱,也许终于到了尽头也说不定。总而言之,这一切都令我乐观且满足。那么,容我在此跟各位说一声‘万福尊安,就此别过’!”
  接着布兰德转身,骑着马朝北而去,他身旁跟着两个人,一位是灰衣的长者——这是贝佳瑞斯;另一位则是尊贵如王后般的女子——也就是宝佳娜。他们在仙达力亚王国嘉默城搭船,启程返回历瓦国;而且此后布兰德再也没有踏上西方诸国的土地一步。
  但是,与布兰德同行的那两位同伴,他们的故事可多了;至于这些故事是真是假,就少有人知道了。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一篇 亚蓝王国 第一章
  佛瓦康城,繁华不再。这座原属于瓦西德亚蓝人的大城,已经荒废了两千一百多年,所以亚蓝北部这片绵延不绝、浓得化不开的蓊郁森林,又重新收复了这片失土;倾颓的屋墙,早被森林地表上的青苔和蕨类所吞噬覆没,如今只能从密林与浓雾之间的断壁残垣,凭空揣想过去佛瓦康城塔楼林立的热闹模样。大雪笼罩着眼前这片漫着迷雾的废墟,涓滴的水流象泪水般从古老的石砖表面滴落下来。
  嘉瑞安以便在这死城里枝叶繁茂的古街道上走着,一边把厚重的灰羊毛都篷拉紧以抵御严寒,而他脑海中的思绪则消沉得一如周遭落泪的石砖。浓浓的乡愁涌上心头,然而富洛达农场那绿油油、洒满阳光的田野似乎遥不可及,缥缈如炊烟一般;而且嘉瑞安愈是想要细细品位旧日的细节,那些情景便离他离得更远。宝姨厨房的浓郁风味,消散得只剩下似有若无的印象;打铁房里,杜倪克实实在在地槌在砧子上的响声,也逐渐淡去,只余一丝枭枭的余音;而儿时玩伴们原本清晰鲜明的脸庞则愈见模糊,到了最后,嘉瑞安连他们的长相也记不太起来了。孩提的时光正在拔腿溜走,尽管嘉瑞安使出全力,却怎么也留不住那些光阴。
  每件事情都变了——其实这正是问题症结所在。宝姨原本一直是嘉瑞安一生的重心,也是他孩提生活的基石。在富洛达农场那个单纯的世界里,宝姨是农场里的主厨,大家都称她为宝佳娜女士;但是在富洛达农场的大门之外,她却摇身一变,成为那位以凡人俗眼所无法领悟的胸怀,亲眼见过三千年光阴流转的宝佳娜法师。
  就连那位上了年纪、四处为家的说书人老狼大爷,也完全不是从前的模样。嘉瑞安现在才知道,这个老朋友原来是自己的高祖父、玄祖父——至于到底是几代之前的祖父,那早已扯不清了。不过尽管外表邋遢,他那定静的目光却透露了玄机:他可不折不扣、正是贝佳瑞斯本人,也就是那位冷言旁观、看尽七千年来人类与众神愚行的大 法师。嘉瑞安叹了一口气,继续拖着脚步,在浓雾中慢慢地走。
  这两个名字实在叫人定不下心来,嘉瑞安是打小就压根儿不相信法术、魔术或巫术的,这些事情都无法以常理解释,而且与自己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理念背道而驰。但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使得嘉瑞安再也无法象以前那样,安安泰泰地被这些超乎常理的事情斥为无稽。毕竟嘉瑞安再怎么对这些事情万般地怀疑,也不得不在那一瞬间面对这个无可否认的事实:宝姨竟然是光讲一个字、做一个手势,便让女巫玛洛佳眼里的白 尽去。
  尽管残酷、却可称公平地让那疯婆子在恢复视力的同时,也丧失了预测未来的能力。一想起玛洛佳绝望的呼喊,嘉瑞安便不禁打了个冷颤;那一声号叫,正点出了往后嘉瑞安的世界会变得比较不那么脚踏实地、没那么实事求是,而且绝对不象以前那么安全。
  就这样,嘉瑞安一下子跟自小唯一熟悉的地方切断了联系,并在与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的身份完全变样,而且自己原来那一套足以分辨孰为“可能”、孰为“不可能”的标准再也行不通的情况之下,发现自己已经投身在这一支奇异的朝圣团里了。嘉瑞安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这个被森林吞没的废墟里做什么,也无从得知一行人在离开此地之后,会往何处去。只有一件事情错不了,而这也就是他现在唯一的寄托:现在嘉瑞安已经知道,这世界上有个人,曾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潜身到某个遗世孤立的小村庄的一栋小屋子旁,然后放火烧死了他的父母亲;所以嘉瑞安就算得穷余生之力,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而且等找到这个人之后,嘉瑞安一定要他死——说也奇怪,光是想到那人非死不可这件事,就让嘉瑞安生出怪异的宽慰感。
  一栋房子倒在路中间,嘉瑞安小心地从房子的石堆上爬了过去,继续带着晦涩的心情在这荒城中探险。这里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光阴几乎抹净了战争的残余,而厚雪与浓雾更掩去了过去风化岁月仅存的痕迹。嘉瑞安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始踏着来时的足迹,走回一行人昨晚抵达之后的栖身之处,也就是那一座冒着烟火的倾颓塔楼。
  嘉瑞安走近时,看到老狼大爷和宝姨两人站在离塔楼好一段距离之外的地方,静静地谈着;老狼大爷赭红色的兜帽拉了起来,而宝姨蓝色的斗篷则放了下来。宝姨望着浓雾中的废墟,脸上有一抹超越时空的遗憾;她长长的黑发散在背后,额头上那一绺白发似乎比她脚下的雪花还要白。
  “他这不就回来了吗!”嘉瑞安朝他们走过去时,老狼大爷对宝姨说道。
  宝姨点点头,然后正色地看着嘉瑞安:“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随便走走而已,”嘉瑞安答道:“我在想事情。”
  “我看你是不把鞋子沾湿就不肯回来吧!”
  嘉瑞安举起一只脚,打量着脚上因为沾满泥泞的雪冰而变得又湿又重的棕色靴子。“我刚刚倒没想到雪有这么湿哩!”嘉瑞安歉然道。
  “身上挂那东西,真的会让你觉得比较好吗?”老狼一边问着,一边指着现在嘉瑞安时刻不离身的那把剑。
  “大家都说亚蓝国很危险,”嘉瑞安解释道:“再说,我也得习惯一下佩剑的感觉啊!”嘉瑞安把挂着剑的簇新皮带转了个方向,以免剑把看起来太过突兀。不久前,他们在海上度过创世节时,嘉瑞安得到好几个礼物,这把剑就是巴瑞克送给他的。
  “你知道吗?其实这把剑跟你的气质不太合。”老狼对嘉瑞安说道。
  “别管他了,父亲,”宝姨不以为意地说:“毕竟那把剑是他的,他爱怎么带,就让他去带吧!”
  “希塔不是应该到了吗?”嘉瑞安为了转移话题,所以紧接着问了这一句
  “他可能是在仙达力亚的山间碰上大雪了。”老狼答道:“不过他一定会到,希塔这个人很可靠。”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不能干脆在嘉默城买马?”
  “那里的马,没有希塔带来的马好。”老狼一边说着,一边搔着下巴短短的白胡子。“前面的路程远得很,我可不希望走到半路还得担心马儿软到跛脚;所以宁可现在多花点儿时间,也远胜过以后得多花几倍的时间来补救。”
  嘉瑞安把手伸到颈后摩着,因为他脖子上那个奇形怪状的避邪银盘项链,刮得他颈后不大舒服;这个避邪银盘,是老狼大爷和宝姨送给他的创世节礼物。
  “亲爱的,你别净想着这项链,过一阵子就好了。”宝姨对嘉瑞安说道。
  “你都不肯让我把这项链带在衣服外面,”嘉瑞安埋怨道,“戴在里面谁都看不到。”
  “这一定要贴身带着才行。”
  “可是戴起来又不怎么舒服。而且这个样式我觉得还满好看的。何况这项链一下子冷、一下子热,有的时候又重得要命,加上链子老是刮脖子。我看,这些珠宝的东西我是戴不惯的了。”
  “这项链可不止是珠宝而已,亲爱的。”宝姨对嘉瑞安说道:“你过一阵子就习惯了。”
  老狼笑了起来。“要是我跟你说,你宝姨花了十年才习惯戴她那避邪银盘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那几年,我老是得盯着她把项链带回去。”
  “我看不出我们有必要把话题转移到这个上面来哪,父亲。”宝姨冷淡地说道。
  “那你是不是也有这种银盘?”嘉瑞安对老狼问道;他突然对这件事充满了好奇。
  “那是当然。”
  “这么说来,我们三个都戴了避邪银盘啰?”
  “我们家一向如此,嘉瑞安。”宝姨以一种“这事到此为止”的语气对他说道。一股寒冷潮湿的微风扫过荒城的废墟,雾气也逐渐聚拢过来。
  嘉瑞安叹了一口气。“希塔要是早点到就好了;我真希望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阴森森地叫人发毛。”
  “从前这里不是这样子的。”宝姨幽幽地说道。
  “那是什么样子?”
  “从前这里是很热闹的。墙高塔尖。那时节,我们莫不以为一切都会永世流传下来。”宝姨指着一从蔓延在破碎的石块上、现因冬日而凋萎的荆棘说道:“以前这儿花团锦簇的,女孩们穿着淡黄色的洋装坐在花园里,年轻男孩则隔着高墙,唱歌给女孩们听;那些年轻男孩的歌声可甜着呢,女孩们听得不禁叹气,并把大红的玫瑰丢过围墙给他们。沿着这条大路过去,有个铺大理石的广场,老人们就聚在这里高谈早就被人遗忘的战争而早已逝去的同伴。再过去是一栋有阳台的房子,以前我常在傍晚的时候,和朋友们坐在那阳台上,吃着冰凉的水果,一边听着夜莺泣血般的歌声,一边看着星星升起。”宝姨愈说愈轻,到最后几乎完全听不见。“然后亚斯图人来了,”宝姨接着说道,但是她的音调已经变了一个样:“千年累积的功业,竟在转眼间毁于一旦,实在叫人惊讶。”
  “别烦这个了,宝佳娜,”老狼大爷对宝姨说道。“这种事情在所难免,况且我们也拿它无可奈何。”
  “当时我本来要尽一分力的,父亲,”宝姨一边凝视着断壁残垣,一边答道:“但是你将我挡了下来,你还记得吧?”
  “我们还得再谈一次吗,宝佳娜?”老狼难过地问道。“你必须学着去与生命中的失落与痛苦共存。再怎么说,瓦西德亚蓝人都是在劫难逃了,你顶多也只能把那无可避免的厄运拖延个一、两个月而已。我们之所以有这样的禀赋、站在这样的地位上,并不是为了要跟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搅和在一起。”
  “你以前也是这样说的,”宝姨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上,逐渐隐退的迷雾丛林。“我先前可没想到,树竟然这么快就长出来了,”她的语调里带着一点哽咽:“我本以为这些树得要多花一点时间才长得回来。”
  “都过了两千五百年了,宝佳娜。”
  “真的吗?感觉上好象是去年才发生似的。”
  “你要想开一点,愈钻只会愈感伤。我们何不进里面去?瞧这浓雾,把我们的情绪都挑起来了。”
  他们往塔里走去时,宝姨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揽住嘉瑞安的肩膀。她的香气和彼此亲密的感觉,让嘉瑞安感动得喉咙里好象哽了什么似的;她这一碰,过去这几个月来愈见加深的隔阂感似乎一下子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尖塔基底的石室是以巨大的石砖盖起来的,所以尽管时光流转、树根盘扎,这石室却仍矗立不倒;石室里面,拱柱巨大、屋顶低矮,倒与洞穴相去无几。狭窄的门洞对面的尽头处,几个凿工粗糙的石块间露出了一道宽宽的裂缝,正可充当排烟出口;昨天傍晚,一行人到了此处,只觉得既冷又湿,但是杜倪克马上冷静地考虑这裂缝的用处,并迅速地用碎石堆起一个简陋但效果很好的壁炉。“这行了,”那铁匠说道:“是不大精致没错,但是用上几天没问题。”
  所以老狼、嘉瑞安和宝姨走进这低矮如洞穴般的石室时,壁炉的火已经烧得很旺,不但散发出暖意,也在石拱柱之间映出跳动的阴影。穿着棕色皮长袍的杜倪克,正在把柴火往炉边堆;身材高大、一脸红胡子,而且穿着锁子甲的巴瑞克正在磨剑;穿着泛黄的白衬衫、外罩黑色皮背心的滑溜,则懒懒散散地倒在他们的行李上,拿出一对 子把玩着。
  “看到希塔了没有?”巴瑞克抬起头来问道。
  “我们早了一、两天。”老狼大爷走到炉火边暖身并答道。
  “嘉瑞安,你何不把靴子换掉?”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她的蓝斗篷挂在挂钩上;石缝里这一排挂钩,是杜倪克昨天钉上去的。
  嘉瑞安把挂钩上的包袱拿下来,伸手进去天翻地覆地翻找。
  “袜子也一并换下来。”宝姨又补了一句。
  “雾气到底散了没有?”宝姨又补了一句。
  “一点也没有消散哪!”
  “如果我说得动你们把火炉边的位置让出来的话,我就可以开始打点晚饭了。”宝姨对众人宣布道,她好像一下子完全贯注在眼前这件事了。然后宝姨摆出一条火腿、几条黑色的粗粮面包、一袋干豆子,和十来根干瘪的红萝卜,并像以往每次作饭时那样哼着歌儿。
  次日吃过早饭之后,嘉瑞安套上一件滚了羊毛边的外套,把别着剑的腰带扣起来,便又走进浓雾迷漫的废墟里守候希塔。这是嘉瑞安自己指派给自己的工作,而且他很感激同行的伙伴们没把希塔自己会来、用不着人守候的这一点给说破。嘉瑞安走过覆着雪泥的街道,往破落的西城门而去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前一天令自己想得发愁的那些残念;既然现状如此,那么他若把这些清洁咀嚼再三,也不过是徒然留下满嘴酸溜溜的滋味罢了。所以嘉瑞安走到西城门的断墙边时,心情虽还称不上高兴,但也已经不算是消沉了。
  城墙多少能挡风,但是潮湿的寒气还是爬进了他的衣服里,而且嘉瑞安的双脚已经湿透了。他抖缩着把自己安顿下来,开始等待。在迷茫的浓雾里,怎么样也看不远,所以嘉瑞安干脆专心地用耳朵听;他的耳朵开始分辨墙外的声响:水滴从树上滴落下来的声音,偶尔树枝承受不住重量、闷声地把一团雪抖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几百码外,一只啄木鸟在枯木上咚咚地打洞的声音。
  “这是我家的母牛。”浓雾中突然传来了人声。
  嘉瑞安动也不动地站着,屏息静听。
  “若是你家的母牛,就该关在你家的草原里。”另一个人冷冷地答道。
  “拉梅尔,是你吗?”第一个人问道。
  “没错。你是杜东,对吧?”
  “我刚刚没认出你来。我们多久没见啦?”
  “总有四、五年吧!”拉梅尔答道。
  “你们村子那边的情况如何?”杜东又问。
  “吃不饱,能吃的都拿去缴税了。”
  “我们村子也是这样,所以我们都拿水煮树根来充饥。”
  “水煮树根我们还没尝过,倒是把鞋子拿来嚼了。”
  “尊夫人近来好吧?”杜东客气地问道。
  “她去年死了。”拉梅尔以平板且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说道:“领主把我们唯一的儿子抓去当兵,结果这孩子不晓得死在什么地方的战场上。他是被烧滚的沥清给烫死的。我太太听到这消息就不东西,没多久也死了。”
  “请节哀,”杜东深表同情。“尊夫人真是大美人,可惜短命了。”
  “他们母子俩还是死的好,”拉梅尔正正经经地说道:“现在他们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你们吃的是哪种树的树根?”
  “桦树根最好,”杜东跟拉梅尔说:“松树根的树脂太多,橡树根又太硬。煮树根的时候要放掉青草,这样滋味会好一点。”
  “这水煮树根,我一定得试试看。”
  “我得回去了,”杜东说:“我们领主派我出来清理树丛;我要是摸鱼太久,他准叫我吃一顿鞭子。”
  “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
  “如果我们两个都撑得过来的话。”
  “再见,杜东。”
  “再见,拉梅尔。”
  那两人的声音逐渐淡去。然而他们走后,嘉瑞安无语地伫立了良久,他的内心因为镇静而失去知觉,同情的泪水也在他眼里打转。最为悲哀之处,莫过于这两人竟然就如此麻木地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嘉瑞安的喉咙里燃起一股强烈的恨意,他突然想找个人打一架。
  突然浓雾里又传来另一个声响。附近的树林里,有人在唱歌,听来是个轻盈高亢的男子声。这人走近之后,嘉瑞安听得更清楚了,这歌唱的是远古的错误,并一再呼吁众人起来反抗。然而,嘉瑞安虽与这唱歌的人素不相识,但此时他却不讲道理地把满腔怒火发泄在那人身上;因为那人无心地高唱着不公不义之事,这似乎就已经冒犯到默默地忍受煎熬的拉梅尔与杜东了。嘉瑞安想也不想,便拔出剑来,屈身躲在断墙后头。
  歌声更靠近了,现在嘉瑞安可以听见马蹄踏在湿雪上的声音。等唱歌的人从雾里现身,距离不到二十步的时候,嘉瑞安便小心地把头从断墙后探出来;眼前原来是个身穿黄色紧身裤,、搭配大红色紧身上衣的青年。那人滚着毛边的斗篷甩在身后,卷曲的长发垂在一边肩头上,另一边的臀部则挂着精工雕琢的剑鞘;他头戴插了一根大羽毛的尖头帽子,帽子底下的红金色头发,如瀑布般地倾泻在背后。虽然歌词凄凉,而那人也在歌声中贯注了全副的感情,但是那张年轻的脸上却散发出仁民爱物的亲善神情,这是他无论如何皱紧眉头,也无法抹灭的。嘉瑞安瞪着这个脑袋空空的年轻贵族,他敢说这人一定从未以树根裹腹,也从来无须悼念因为痛失爱子而绝食的亡妻。这个陌生人调转马头,直朝破落的城门,也就是嘉瑞安埋伏之处而来,嘴里的歌声仍然没停。
  嘉瑞安并不是好勇斗狠的人,而且,如果换个背景,嘉瑞安说不定会以完全不同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处境;不过这个花枝招展的年轻人实在来得很不是时候。嘉瑞安立刻想出了计划——这个计划最大的优点就是简单;而且由于没有复杂的情节,所以这个计划颇为顺利,不过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那个唱歌的年轻人一过了城门,嘉瑞安便跃出来,一把拉住那人背后的斗篷,硬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那人惊嚇地尖叫起来,丑态百出地重重摔在嘉瑞安脚边的雪地上。但是这个计划的第二部分,就完全走样了;就在嘉瑞安准备以剑尖压制住这个从马上掉下来的人时,那年轻人便一气呵成地顺势一滚,站起来并拔出剑。那人凌厉地舞剑,眼里满是怒意。
  嘉瑞安不会使剑,但是他反应快,而他在富洛达农场上做的那些粗活儿,也把他的筋肉炼壮了。嘉瑞安虽因怒火而主动攻击对方,但是他可毫无伤人之意。他的对手握剑的力道似乎轻了点,几乎有点漫不经心,所以嘉瑞安寻思,如果使股巧劲儿打在他剑刃上,说不定可以把他的剑打掉。嘉瑞安大力一挥,但是对方的剑刃轻巧地避开他的蛮力,然后又回击在嘉瑞安的剑上。嘉瑞安跳了开来,又笨拙地奋力一挥,两剑再度铿然地交击在一起;接下来金石声不绝于耳,两人不断挥剑挡格、闪躲、佯攻。嘉瑞安不一会就意会到,对手使剑的功力比自己高深得多,但是那年轻人好几次有机会打中嘉瑞安,却都没有出手。虽然身处一场刺耳的危险竞赛中,但嘉瑞安却不禁因为这股刺激感而笑了出来;而他的对手亦回以开怀的大笑,而且笑得比嘉瑞安更为友善。
  “够了, 你们两个停一停!”是老狼大爷的声音。老狼快步朝他们俩人走过来,而巴瑞克和滑溜则紧跟在老狼身后。“你们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嘉瑞安的对手嚇一大跳地瞄了老狼一眼,然后把手中的剑放下来。“贝佳瑞斯——”那年轻人说道。
  “乐多林,”老狼怒斥道:“你连仅有的那么一点儿理性都不要了么?”
  老狼冷冰冰地转向嘉瑞安的时候,嘉瑞安心中霎时闪过好几个念头。“那么,嘉瑞安,你倒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嘉瑞安立刻决定要做个幌子。“爷爷,”嘉瑞安答话的时候,特别强调爷爷这个称呼,同时很快地朝那陌生年轻人看了一眼,以示警告。“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真的是在格斗吧?乐多林不过是在教我,如果他进攻的话,我该怎么把他的剑格开才好,如此而已。”
  “真的吗?”老狼疑心重重地问道。
  “当然啦,”嘉瑞安装出无辜的样子说道:“我们难道会有什么非要砍对方一刀不可的理由吗?”
  乐多林张开嘴,似乎想说话的样子,但是嘉瑞安故意踩了他一脚。
  “乐多林这个人真的非常好,”嘉瑞安赶快接口道,同时又把手放在那年轻人的肩膀上,显得很融洽的样子。“才一下叉,他就教了我好多事情。”
  ——点到为止——滑溜朝嘉瑞安打手势,这是德斯尼亚的密语。——谎要撒得愈单纯愈好。
  “他学得很快呢,贝佳瑞斯。”乐多林迟钝地说道,现在他终于搞懂了。
  “他这人没别的,就是反应快,”老狼大爷意有所指地答道。“你穿得这么花俏做什么?”老狼大爷指着乐多林一身五颜六色的衣服说道:“你这一身,倒跟迎春节庆祝会上供的那根彩柱差不多。”
  “佛闵波人已经开始把亚斯图人拘禁起来问话了,就算是老实人,他们也不放过,”这位年轻的亚蓝人解释道:“而我这一路上得经过好几个佛闵波要塞;所以我想,要是我穿跟拍他们马屁的那些人一样,就不会被人骚扰了。”
  “看起来,你的脑袋瓜比我想象中还管用呢!”老狼不情愿地承认,然后转身对滑溜和巴瑞克说道:“这位是乐多林,韦丹陀男爵之子。乐多林会跟我们一起走。”
  “我刚刚就是想告诉你的,贝佳瑞斯,”乐多林立刻补了一句:“我父亲要我到这儿来,这我可不能忤逆;但是我已经立了誓,回头我还得去处理一件极要紧的事情呢!”
  “哪一个亚蓝贵族,手边没至少立誓允诺个两、三件要紧的事情?”老狼答道:“很抱歉,乐多林,但是我们这件事情至关重大,拖延不得,可不能等你去埋伏几个佛闵波的税吏再回来办。”
  这时宝姨从雾里现身,杜倪克则戒备地走在她身旁。“他们使刀弄剑地做什么哪,父亲?”宝姨质问道,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闹着玩儿,”老狼简短地答道:“他们是这么说的。这位是乐多林,我先前跟你提过的。”
  宝姨扬起一边眉毛,上下打量着乐多林。“这年轻人,穿得还挺鲜艳的。”
  “他穿这一身衣服是要避人耳目,”老狼大爷解释道:“但他这人可没那么轻浮——说起来还差一截。他是亚斯图第一神射手,我们往后可能有用得上他这个长才的地方。”
  “我懂了。”宝姨说道;听她口气,好像不大信服的样子。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理由,”老狼继续说道:“但我们不见得需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事儿,是不是?”
  “你还在担心书上写的那一段吗,父亲?”宝姨极为不耐烦地问道。“《穆林手札》写得很隐晦,而且除了这本书之外,其他奠基压根儿就没提起手札上写的那些人。那些可能都是流言,这你是知道的。”
  “流言也有摇身变成如假包换的事实的,这我见多了;何况在这节骨眼,我可不想赌运气。我们何不都回塔里去?”老狼提议道:“这里凉飕飕、湿答答的,实在不是辩论古籍版本的好地方。”
  这段对话让嘉瑞安听傻了眼;嘉瑞安朝滑溜瞄了一眼,但是那小个儿男子也只能报以他完全听不懂的表情回应嘉瑞安。
  “你要不要跟我去把我的马儿抓回来,嘉瑞安?”乐多林一边客气地问道,一边把他的剑收回剑鞘里。
  “当然!”嘉瑞安答道,同时也将自己的武器收好。“我记得马儿是往这边去了。”
  乐多林把他的弓捡起来,两人便循着马儿的足迹往废墟里走。
  “刚刚把你从马上拉下来,真是对不起。”一出了众人的视线之外,嘉瑞安便对乐多林道歉。
  “没关系,”乐多林轻松地笑了笑。“我自己也该小心一点。”然后乐多林不解地看着嘉瑞安,问道:“你为什么在贝佳瑞斯面前说谎?”
  “也不算全然是说谎啦!”嘉瑞安答道。“我们又不是真的要伤害对方,而且有时侯,这种事情讲上半天也解释不清。”
  乐多林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像是有感染力似的,嘉瑞安虽没那么开心,却不禁随着乐多林笑了起来。
  两人就是这样一路笑着,迈步沿着树丛浓密、碎石遍布,还覆着雪泥的街道走下去。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章
  韦丹多陀城来的乐多林,今天十八岁;不过他那天真的本性,倒让他看来像个少年似的。他心里一有什么情绪起伏,脸上就立刻显现出来,而他的神情则诚挚地容不得人起疑。乐多林这个人很冲动,讲起话来很夸张,而且可能不是非常地聪明——这点嘉瑞安虽不愿点破,但事实似乎如此。话又说回来,乐多林这个人,任谁都会喜欢上他。
  隔天早上,嘉瑞安套上斗篷,准备去守候希塔的时候,乐多林便立刻跟了出去。这个年轻的亚蓝人已经换了装束,现在他穿的是棕色的裤袜、绿色的长袍和深棕色的羊毛披风。他手里拿着弓,腰带上挂了一筒羽箭;两人踏过雪地,朝着破落的西门城走去的时候,乐多林便拉弓劲射远得几乎看不见的目标,以此自娱。
  “你真是箭术高超。”嘉瑞安仰慕地说道;乐多林这一箭格外神准。
  “我是亚斯图人啊!”乐多林谦虚地说。“我们亚斯图人几千年来都是射箭好手。我父亲在我出生的那天,就把这弓做好,而我才八岁就拉得动这张弓了。”
  “我敢说你们一定常常打猎,”嘉瑞安一边问道,一边打量着他们周遭浓密的树林,以及雪地上的动物足迹。
  “对我们亚斯图人而又言,要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猎。”乐多林说着便停下来,把他方才射在树干上的箭给拔下来。“我父亲最骄傲的,就是他晚餐从来不沾牛肉羊肉这些,顿顿吃的都是野味。”
  “我在吉鲁克王国打猎过一次。”
  “猎鹿吗?”乐多林问道。
  “不,猎的是野猪。不过我们不用弓箭;吉鲁克人打猎,用的是长矛。”
  “用长矛?那可得靠得多近才能把猎物刺死!问题是,哪有野兽会楞着让你靠上去?”
  嘉瑞安不禁笑了起来,回想起自己肋骨淤青、脑袋撞昏的惨状,这笑声里还夹缠着一丝悔恨之意。“意思其实要靠近野猪还不成问题;把长矛刺出去之后,人要怎么脱身,那才棘手呢!”
  这可把乐多林给弄糊涂了。
  “猎人们排成一行,”嘉瑞安解释道:“然后冲进树林里,敲敲喊喊地弄出天大的声响;野猪听到声响便跑出来,于是你端起长矛,站在野猪可能会经过的路上等着。野猪被人一追赶,脾气坏得不得了,所以一看到你就会扑上来;这时候,你就拿起长矛刺过去。”
  “那不是很危险吗?”乐多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嘉瑞安点点头。“我的肋骨差点儿就被野猪撞断了。”嘉瑞安无意吹捧,但他不得不承认,看到乐多林那副佩服的模样,心里还是挺乐的。
  “我们亚斯图没什么危险的野兽,”乐多林几乎是哀痛地说道。“大熊屈指可数,狼群也少之又少。”乐多林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凑近嘉瑞安眼前说道:“不过呢,有的人倒找出了比射倒野鹿更有趣的玩意儿。”乐多林神秘兮兮地说道。
  “哦?”乐多林话里的意思,嘉瑞安倒听不大出来。
  “佛闵波人的马儿总能回得到家,但马背上的人却往往半路上就没了。这种事几乎天天都有。”
  嘉瑞安十分震惊。
  “有的人认为,亚斯图的佛闵波人太多了。”乐多林特别强调道。
  “我还以为亚蓝内战已经结束了。”
  “什么内战结束了,许多人根本不信这一套;许多人都坚信,这一场仗得一直打下去,直到亚斯图这个地方脱离了佛闵波王的统治为止。”听乐多林的口气,就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头,他是站在哪一边了。
  “佛闵波大战之后,亚蓝王国不是和平统一了吗?”嘉瑞安反驳道。
  “和平统一?这话能信吗?亚斯图根本就被人当成是属地来看待。国王的宫廷设在佛闵波城;全国上下的每一个总督、每一个税吏、每一个采邑总管、每一个高层警官,都是佛闵波人;你找遍了全亚蓝国,也找不出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亚斯图人。佛闵波人甚至还拒绝承认我们的头衔呢!在我们家,我们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的祖先,但是佛闵波人只管叫我父亲‘地主’;佛闵波人宁可咬断自己的舌头,也不肯称他一声‘男爵’。”乐多林强压住心头的羞辱感,气得脸色发白。
  “我以前倒没听过这些。”嘉瑞安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这个年轻人的情绪。
  “不过,亚斯图人的羞辱已经快要结束了,”乐多林热切地宣布道。“在某些亚蓝男子的心目中,爱国情操依旧在,而且再过不久,这些人就要开始猎取王室猎物了。”为了强调这一段话,乐多林又张弓一箭,射在遥远的大树上。
  嘉瑞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成真:乐多林与在这个计划中不该招惹的事情牵扯得太深了。
  乐多林也错愕地注视着嘉瑞安,他好像也发现自己讲得太多了。“我真是大笨蛋!”乐多林脸上带着愧疚的表情,冲口而出说道:“我老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请你把我方才讲的话给忘了吧,嘉瑞安。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把我一时气愤所说的话告诉别人。”
  嘉瑞安刚刚在担心这一点。乐多林光用这一句话,就把嘉瑞安的嘴给堵死了。嘉瑞安心里知道,眼前有这等蠢蠢欲动的大事情,是该给老狼大爷通报一声,但是乐多林这一番友情与信任的话,倒让嘉瑞安说什么都不能开口了。一想到这个道德上的两难困境,嘉瑞安就丧气地只能紧紧咬牙。
  两人继续走着,谁也没说话,而且彼此都有点尴尬;最后终于到了前一天嘉瑞安埋伏乐多林的地方。两人瞪着浓雾,看了好一阵子;等得愈久,这股紧绷的沉默就愈叫人不舒服。
  “仙达力亚是什么样子?”乐多林突然问道:“我从没去过。”
  “仙达力亚的树不多,”嘉瑞安一边回答,一边看着围墙外、浓雾里的漆黑树干。“是个中规中矩的地方。”
  “你住在仙达力亚的什么地方?”
  “富洛达农场;靠近爱拉湖那里。”
  “富洛达是贵族吗?”
  “富洛达?”嘉瑞安笑道:“不,富洛达是个平常的平民百姓。他只是农夫而已。而且他正直、诚实,心地又善良。我很想念他。”
  “那就是平民喽?”乐多林接口道;他似乎已经打算把富洛达当成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在仙达力亚,阶级高低倒不是很重要,”嘉瑞安刻意对乐多林解释道。“一个人是什么地位,远不如他做了什么事情来得重要。”嘉瑞安扮了个鬼脸。“我以前在厨房里帮忙洗碗。这没什么好玩的,但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吧!”
  “你应该不是农奴吧?”乐多林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嚇。
  “仙达力亚没有农奴。”
  “没有农奴?”那年轻的亚蓝人不可思议地瞪着嘉瑞安。
  “就是没有,”嘉瑞安坚定地答道:“我们从来就不觉得有什么事是非得有农奴不然就做不成的。”
  从乐多林的表情看来,这个观念显然令他大惑不解。嘉瑞安想起他前一天在大雾中听到的对话,但是他忍住冲动,不对蓄奴的事情多置一词。乐多林是说什么也不会懂的,而且他跟乐多林几乎已成了朋友;嘉瑞安现在特别想交个朋友,所以他不愿冒犯这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免得把这段友谊搞砸了。
  “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乐多林客气地问道。
  “他过世了,我母亲也过世了。”嘉瑞安发现,他如果把话讲得快一点,就不会那么难过。
  乐多林的眼里突然涌出冲动的怜悯之情;他把手放在嘉瑞安的肩膀上安慰嘉瑞安。“很遗憾。”乐多林说道,他的声音几乎要哽咽了。“丧父又丧母的,你一定很难过。”
  “那时我还是小婴儿而已,”嘉瑞安耸耸肩,努力讲得毫不在乎的样子。“我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得。”这些心底的事情,嘉瑞安还是不愿多谈。
  “是染上疫病是吧?”乐多林柔声问道。
  “不。”嘉瑞安仍以方才那种平板的声音答道:“他们是给人谋害的。”
  乐多林喘了一口气,眼睛睁得大大的。
  “有个人趁夜潜进村子里,把我父母亲住的房子给烧了。”嘉瑞安继续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爷爷本来要把那人逮住,却被他给逃了。就我所知,长久以来,那人一直与我们家族为敌。”
  “这种事情,你不会放着不管的,是吧?”乐多林质问道。
  “当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把这人找出来,然后把他给杀了。”
  “这才对嘛!”乐多林叫道,并突然粗鲁地拥住嘉瑞安。“我们一起把他找出来,然后把他碎尸万段!”
  “我们?”
  “我一定会帮你,这是当然的,”乐多林宣布道。“既是真正的朋友,就绝不会在这上头打折扣。”乐多林显然是随口说说,但是他的表情却十分诚恳。“嘉瑞安,除非那个谋害你父母的凶手死在你脚下,否则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乐多林这段突如其来的誓言,全然不出人意料——想到这里,嘉瑞安便暗地责怪自己口风守不紧。对嘉瑞安而言,这个杀父弑母的大仇,是他自己的事情;况且要不要伙同朋友去找这个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长相的凶手,嘉瑞安也还没想好。不过在另一方面,乐多林冲动但毋庸置疑的支持,倒令嘉瑞安备受鼓舞。现在他对乐多林认识得已经够深,深到足以让嘉瑞安了解到,这年轻人无疑地每天都要立下十个誓言,而且每个誓言都是冲口说出、却又全然真诚、但是忘得也一样快。
  然后两人便聊起别的事情。他们靠在一起,站在倾颓的城墙边,紧紧裹着深色的斗篷。
  中午过后不久,嘉瑞安听见森林某处传来马群踏雪而来的声音;过没几分钟,希塔便从雾里现身,身后迤逦地跟着一列看来野性十足的马儿,大约有十来匹。这个高个子爱力佳人披着一件镶羊毛边的短披风,靴子上溅满了泥雪,衣服看来也饱经风霜,但除此之外,这两个星期的马上生活,看来一点也没累着他。
  嘉瑞安和乐多林走上前去的时候,希塔严肃地招呼道:“嘉瑞安。”
  “我们在等你呢,”嘉瑞安说着便把乐多林介绍给他。“走,我们带你去跟大伙儿见面。”
  希塔点了点头,然后跟着这两个年轻人走进废墟,来到老狼大爷一行人暂时栖身的塔楼里。“山里下大雪,”那爱力佳人一边从马上翻下来,一边惜字如金地说道:“耽搁了一下。”他把兜帽拨到背后,露出大光头,以及额头上单单留下的那一绺黑发。
  “无妨,”老狼大爷答道:“到里面烤烤火,吃点东西。我们可有的谈呢!”
  希塔看着众马匹,他那黝黑且饱经风霜的脸孔变得一片空白,看来他像是在以心传意似的;马群也全都耳朵朝前、眼色警觉地看着他,然后便转身出去,消逝在树林里。
  “马儿不会走掉吗?”杜倪克很想知道。
  “不会,”希塔答道:“我请他们别走掉。”
  杜倪克一脸困惑的样子,但是没多说什么。
  然后他们都进了塔楼,围坐在火炉边。宝姨给大家切了黑面包和淡黄色的乳酪,杜倪克则在火炉里添柴。
  “秋海格已经传话给各氏族的长老,”希塔一边禀告,一边把披风脱下来。他穿的是长袖、黑色的骑马外套,外套上镶了铁片,算是轻便的盔甲。“现在他们正在爱力佳要塞开会。”他把随身的弯刀连着腰带解了下来,放在一旁,然后坐到火边去用餐。
  老狼点点头。“有没有派人去浦罗鼓城?”
  “我在出门之前,派了一对我自己的人去找铎凌长老,”希塔答道:“寻常人也许走不到,他们倒可靠。”
  “希望如此,”老狼说道。“铎凌长老是我的老朋友了,况且这件事情需要他的帮忙。”
  “你们的人不怕乌铎国那一片地方吗?”乐多林客气地问道:“我听说那里有吃人的妖怪出没。”
  “他们都躲在山洞里过冬,再说我们派了一团人,又骑着马,他们是不大敢出手的。”然后希塔转向老狼大爷。“仙达力亚南部到处都是摩戈人。还是您已经知道了?”
  “这可想而知,”老狼答道:“那些摩戈人看来像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没有?”
  “我是不根摩戈人讲话的。”希塔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然而在那一刻,他那弯鼻子和锐利的眼色,看来活脱像是一只正要展翅扑杀猎物的老鹰似的。
  “我倒惊讶你怎么没在仙达力亚多耽搁呢,”滑溜戏谑地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对摩戈人有什么想法。”
  “我的确是放任了一次,”希塔坦承道:“我在大道上遇见了两个摩戈人。倒没花多少时间。”
  “嘿,世上的摩戈人少了两个,我们又可以少操点心了。”巴瑞克喝采道。
  “我想,现在也该把事情讲个清楚了。”老狼大爷一边说着,一边把长袍上的面包屑拍掉。“我们在做什么,你们大概都有点概念,不过我可不希望往后任何人碰上了眼前的事情而嚇一大跳。我们正在追踪一个名叫力达的人;力达以前是我的大师的众门人之一,但他后来投靠到索烈魔那边去了。去年初秋,力达潜进了历瓦王大殿,不知用什么方法,竟把雅杜圣石给偷走;现在我们就是要追上他,并把圣石拿回来。”
  “这么说来,他也是个法师喽?”巴瑞克一边问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拉着厚重的红色发辫。
  “我们不会用法师这个字眼,”老狼答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他在这方面的确具有相当的力量。我们这几个师兄弟——我,贝提拉、贝吉拉、贝力达功力都很好,我要提醒你们的事情很多,这是第一件。”
  “你们几个人,名字都满象的。”滑溜颇为留心。
  “大师把我们几个收为门人之后,就给我们改了名字;这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变化,但对我们而言却意义非凡。”
  “果真如此,那么你的本名不就叫做佳瑞斯?”
  老狼大爷面露惊讶,然后便笑了出来。“已经好几千年没人叫我那个名字了;我当贝佳瑞斯太久,久到我几乎完全把‘佳瑞斯’抛在脑后。其实这样也好,回想当年,佳瑞斯还真闯了不少祸——算是个小偷兼骗子,别的就不用说了。”
  “本性难移哪!”宝姨下了个结论。
  “人非圣贤啊!”老狼也老实地招认了。
  “力达为什么要偷圣石?”希塔一边问道,一边把他的盘子放下来。
  “他一直都想把圣石据为己有,”老狼答道。“可能就是这样。不过,他说不定是想把圣石交给索烈魔,这个可能性更大;毕竟能把圣石交到索列魔手上的人,一定会成为索烈魔的爱将。”
  “但是索烈魔死了呀,”乐多林反驳道。“历瓦国的护国大将军早在佛闵波大战时,就把索烈魔给杀了。”
  “不,”老狼答道:“索烈魔并没有死,他只是在沉睡而已;布兰德在决斗时所用的,并不是注定要杀死索烈魔的那一把剑。大战之后,力达就把索烈魔用法术遁走,并把他藏了起来。索烈魔总有一天会醒过来——如果我对征象的解读是正确的话,那一天可能很快就会到来。所以趁着时犹未晚,我们非得赶快把圣石夺回来不可。”
  “这个力达还真是会找麻烦,”巴瑞克低沉的声音隆隆地说道。“这个人你早就该对付了。”
  “大概吧!”老狼也坦承不讳。
  “你为什么不干脆招招手,让他就此消失了?”巴瑞克一边提议道,一边用他那粗厚的手指头笨拙地比来比去。
  老狼摇了摇头。“这我办不到。就连天神下凡也办不到。”
  “那么我们的问题可就大了,”滑溜皱着眉头说道。“毕竟从这儿到拉克戈司克城之间的每一个摩戈人,都会尽力阻挡我们,免得力达被我们逮住。”
  “那可不见得。”老狼另有看法。“力达手上是有圣石没错,但现在安嘉若祭司团,都是听从杜奇科的号令。”
  “杜奇科?”乐多林问道。
  “安嘉若祭司团的总祭司。他跟力达是死对头,所以我们倒可以指望杜奇科会好好地阻挡力达,不让力达带着圣石接近索烈魔。”
  巴瑞克耸耸肩。“挡不挡都无所谓啦!反正无论遇上什么困难,你跟宝佳娜都会用法术来解救大家,对吧?”
  “那种事情是有极限的。”老狼闪烁其词。
  “怎么会?”巴瑞克问道,眉头都皱了起来。
  老狼大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好,既然聊到这里,那我们就顺便谈一谈吧!我们姑且就按照你们的说法称之为法术吧!它们就是打乱事物的自然秩序;有时法术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施法必须非常谨慎。除此之外,施法的时候,还会产生——”老狼皱起眉头:“——姑且称之为噪音好了,这当然不是真的噪音,但是这样你们一听就懂了;而世上其他拥有与你相同能力的人,都会听到施法的噪音。所以一旦宝佳娜和我开始改变事物的自然秩序,那么西方的每一个安嘉若祭司都可以把我们的行踪和行动掌握得一清二楚,接下来他们就会百般阻挠,直到我们精疲力竭为止。”
  “而且以这个方式去改变事物所需的精力,就跟你们实际动手去改变事物所需的精力几乎不相上下。”宝姨解释道:“那是很累的。”宝姨说这话的时候,人坐在火边,没停手地仔细缝补嘉瑞安长袍上的小裂口。
  “这我以前倒不晓得。”巴瑞克坦承。
  “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如果有必要的话,宝佳娜跟我会采取某些行动,”老狼大爷继续说道:“但是我们不能一天到晚施法,也无法让东西凭空消失。这个道理你们一定懂吧?”
  “噢,当然了!”滑溜答得虽肯定,但他的音调却显得很困惑。
  “每一件事物的存在,都与世界上一切事物有连带关系,”宝姨沉静地解释道:“如果你让某一样东西消逝不见,那么世上的一切也可能会连带地消逝不见。”
  壁炉里爆了个火花,嘉瑞安嚇了一跳,人都跳了起来。拱顶的石室似乎突然暗了下来,众人的黑影在四壁上跳动。
  “当然啦,这种事情不能让它发生。”老狼对大家说道。“但是如果你想把某样东西变不见,那么,这愿心的反作用力会直接作用在你自己身上;如果你说:‘消失。’那么变不见的,就是你自己。所以我们对自己说的话总是格外小心。”
  “这也难怪。”滑溜说道,双眼睁得大大的。
  “我们未来这一路上会碰到的事情,大多可以用寻常的办法去解决,”老狼继续说道:“这就是我们之所以把大家找来的原因——虽有别的靠量,不过这是主要原因;以各位的能力,大概十之八九的状况都可以对付了。大家要记得,最重要的,就是宝佳娜和我,一定得赶在力达把圣石交给索烈魔之前,就先把力达给逮住。力达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能碰触圣石而不为圣石所伤;万一这个秘诀让索烈魔给知道了,那么就算倾天下之力,也挡不住索烈魔成为一统天下的邪皇。”
  一伙人围坐在红艳、跳动的火堆前;一思及这个可怕的后果,人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我想重点大概就是这些了;你说呢,宝佳娜?”
  “我想也是,父亲。”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寻常的灰布裙的皱折给抚平。
  后来,在浓雾弥漫的佛瓦康废墟被灰暗的夜色所笼罩,而宝姨为晚餐所煮的那一锅香浓好汤的味道,也逐渐飘到站在塔外的嘉瑞安与滑溜的身旁,嘉瑞安不禁对滑溜问道:“他们讲的都是真的吗?”
  那小个儿男子定定地望着迷雾。“不管心里信是不信,在言行上把那一切都当成是真的吧!”滑溜出了个主意。“现在这个情况下,要是犯了什么差错,那可就不妙了。”
  “你也害怕吗,滑溜?”嘉瑞安问道。
  滑溜叹了一口气。“是啊!”他也承认了:“但是我们可以假装自己并不害怕,你说是不是?”
  “总是可以试试看嘛!”嘉瑞安说着,然后两人便转身走回塔底的那个炉火跳动、拱顶低矮,把那迷雾和阴 都屏障在外的石室。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滑溜走到塔外的时候,身穿暗红色的紧身上衣,头上那顶袋子似的黑色天鹅绒无边帽,则花悄地歪在一边耳朵上。
  “这是在干什么?”宝姨问他。
  “我凑巧在我们的行李里头,找到了这个老朋友。”滑溜快活地说道:“噢,我这个老朋友,人家都叫他‘波多克城的雷达克(Radek)。”
  “怎么不用那个‘寇图城的安巴尔’呢?”
  “安巴尔这家伙确实满不错的,”滑溜的语气里,有点不以为然的意味:“但是有个名叫艾夏拉克的摩戈人认得安巴尔,而且可能已经在好些地方放出风声,要把安巴尔找出来了。这种麻烦,我们能避就避一下。”
  “这样改装也不错,”老狼大爷欣然应和道。“‘西道’上多出一个德斯尼亚商人,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管这人叫什么名字。”
  “拜托哦!”滑溜以受到伤害的语调,期期以为不可地反驳道:“名字可是重要得很;要掩饰身分,不靠别的,就靠名字。”
  “还不都一样。”巴瑞克直率地说道。
  “差远了。当然,你一定看得出来,安巴尔是个四海为家、不把品德放在眼里的商贩子;但雷达克可是个有地位的人,且在西方所有的商业中心都颇受净重。此外,雷达克身边总是少不了仆人。”
  “仆人?”宝姨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
  “这只是要掩人耳目而已。”滑溜马上向宝姨保证道。“当然啦!你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扮演仆人的,宝佳娜女士。”
  “多谢。”
  “任谁也不会相信你是仆人,所以呢,你就当我的姐姐,你之所以跟我一起上路,为的是要去见识繁华的贺奈城。”
  “你的姐姐?”
  “如果你不喜欢扮成我的姐姐,也可以扮成我的母亲啊!”滑溜开门见山地提议道:“就说是为了到玛岱陵朝圣,以涤清多姿多采的少年时光如何?”
  宝姨直直瞪着那个矮个儿男子,而那男子则嘻皮笑脸地看着她。“总有一天,你的幽默感会给你惹上天大的麻烦,凯达王子。”
  “我成天都在闯祸哪,宝佳娜女士。要是不闯祸的话,我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了。”
  “你看我们可以出发了吗?”老狼大爷问道。
  “稍等一等,”滑溜答道。“如果我们遇到人,需要加以解释的话,那么你、乐多林和嘉瑞安就是宝佳娜的仆人;希塔、巴瑞克和杜倪克则是我的仆人。”
  “随你吧!”老狼无奈地说道。
  “我这样安排是有理由的。”
  “好啦!”
  “你不想听听看吗?”
  “不怎么想。”
  滑溜看来有点受到伤害的样子。
  “都准备好了吗?”老狼问道。
  “塔里面没东西,我们的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杜倪克对老狼大爷道。“噢,等一下,我忘记熄火了。”然后杜倪克便走回塔里。
  老狼心浮气躁地望着那铁匠的背影。“有什么差别吗?”老狼嘟囔地说道:“那地方失不失火还不都是废墟。”
  “让他去吧,父亲,”宝姨平静地说道。“他就是这个样子。”
  众人正要上马时,巴瑞克的座骑——一匹高大健壮的灰马叹了一口气,又不满地朝希塔看了一眼,于是那爱力佳人便笑了出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巴瑞克狐疑地质问道。
  “那匹马在讲话,”希塔说道:“不用放在心上。”
  然后大家上了马,排成一列,走出浓雾迷漫的古城,又沿着狭窄且泥泞的小径走入森林里。由于水气重,不但大家潮湿,连地上的雪也黏乎乎的,而水滴则不断地从头顶上的枝桠滴下来。为了防寒防潮,每个人都把斗篷拉得紧紧的。一进树林之后,乐多林便骑着马,来到嘉瑞安的身边,两人并 而骑。“凯达王子一直都——怎么说呢——想得这么复杂吗?”乐多林问道。
  “滑溜吗?没错,他这个人是很狡诈的。你要知道,他是间谍出身,所以乔装打扮和机灵精明,等于是他们的第二天性似的。”
  “间谍?真的吗?”乐多林的想象力无限伸展,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滑溜在他伯父,也就是德斯尼亚国王手下做事。”嘉瑞安解释道。“就我所知,千百年来,德斯尼亚一直在做情报。”
  “前头得停一下,我们的货物还没拿。”滑溜提醒老狼大爷。
  “货?”乐多林问道。
  “滑溜在嘉默城买了一批羊毛布料,”嘉瑞安告诉乐多:“滑溜说,这样我们在大道往来,才有正当的理由。我们离开大路,往佛瓦康城来的时候,把那批货藏在山洞里。”
  “他什么事情都想得很周到呀,是不是?”
  “他也是尽量啦!我们跟他同行,实在满幸运的。”
  “也许我们可以请他教我们一点乔装打扮的技巧,”乐多林开心地提议道:“说不定在我们一起寻找你的仇人的时候,会派得上用场。”
  嘉瑞安本以为乐多林已经忘记他在冲动之下所立的誓言,因为这个年轻人心思太多变,,所以似乎什么念头都不可能在他脑海里久留;现在嘉瑞安才知道,乐多林只不过是忘东忘西,却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一想到自己若跟这个年轻的狂热分子一起正经地寻找弑父弑母的仇人,恐怕路上的每一个转弯都不知会发生什么花絮跟插曲,这一切就变得更让人不安。
  早上过了不到一半,一行人便已经取了货,又把货装载在没驮人的马身上,并回到西道,也就是穿过森林中心的特奈笋大道;他们快步往南而去,一下子便走了很远。
  在途中,他们与一个农奴擦身而过。这个人背着沉重的担子,身上裹着碎布头和面粉袋,并以绳子束紧;他的脸上没肉,肮脏破衣下的身体也骨瘦如柴。众人经过时,那农奴避到路边旁,以恐惧的眼光看着他们。嘉瑞安突然涌出一股怜悯之情,又忆起拉梅尔和杜东,不知这两人后来如何。嘉瑞安虽说不出理由,但他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真的有必要让这些人永远穷得翻不了身吗?”嘉瑞安忍无可忍,冲口质问乐多林。
  “你说谁?”乐多林一边问着,一边四下张望。
  “那个农奴。”
  乐多林回过头去看那饿褴缕的路人。
  “你刚刚根本没注意到他,是不是?”嘉瑞安指责道。
  乐多林耸耸肩。“农奴太多了。”
  “而且每个农奴都穿得破破烂烂,吃不温饱,几乎饿死。”
  “佛闵波人课税太重。”乐多林讲了这么一句,仿佛这就可以解释一切。
  “你看来倒象是一直衣食不缺哪!”
  “我不是农奴。”乐多林耐着性子答道。“最穷的人,吃的苦头总是最多,到哪儿都一样。”
  “一派歪理。”嘉瑞安反驳道。
  “怎么你老是听不懂。”
  “我是不懂,而且我永远也不会懂。”
  “你当然不会懂,”乐多林自满地说道。“你又不是亚蓝人。”
  嘉瑞安咬住牙,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下去。
  近傍晚时,他们已经走了三十哩的路,而且路上几乎已经没有积雪。“我们是不是该开始想一下,晚上要在哪里过夜呢,父亲?”宝姨提提议道。
  老狼大爷一边思虑重重地搔着胡子,一边眯着眼看着周遭树林里的诸多黑影子。
  “我有个伯父,他住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乐多林提议道:“就是瑞德庚伯爵。我敢说他一定很高兴留我们过夜。”
  “瘦瘦的?”老狼大爷问道:“黑头发?”
  “现在是黑白参半了。”乐多林答道。“你认识他?”
  “我已经二十年没见到他了。”老狼对乐多林是:“在我的印象里,这个人很是冲动。”
  “瑞德庚伯父?你一定是记错了,把瑞德庚伯父想成别人了。贝佳瑞斯。”
  “也许吧!”老狼说:“从这儿到他的房子还有多远?”
  “不超过五哩。”
  “那我们去找他吧!”老狼做了决定。
  乐多林摇了摇马缰,赶到前面去给大家带路。
  “你跟新朋友处得如何?”滑溜问道,现在他正骑着马,走在嘉瑞安身边。
  “不错呀!”嘉瑞安答道;但他不太清楚这个鼠脸的矮个儿男子问这句话有什么用意。“不过要跟他解释事情,有点困难就是了。”
  “这不奇怪啊,”滑溜评道。“他毕竟是亚蓝人嘛!”
  嘉瑞安立刻挺身为乐多林辩护。“他这个人很诚实,又非常勇敢。”
  “亚蓝人都这样,不过问题也就是出在这里。”
  “可我喜欢他。”嘉瑞安特别强调。
  “我也喜欢他,嘉瑞安,但是我并不会因为喜欢他,就不去多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别拐弯抹角了,何不干脆有话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了。别让友谊蒙蔽了你自己清楚的思虑。亚蓝国这个地方处处是危险,而亚蓝人则是动不动就闯祸;你可别任由你那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伙伴,把你卷入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里头。”滑溜定定地望着嘉瑞安,所以嘉瑞安觉得这个小个儿男人是认真的。
  “我一定会小心。”嘉瑞安保证道。
  “我就知道我可以指望你。”滑溜严肃地说道。
  “你这是在开我玩笑吗?”
  “我会做这种事情吗?”滑溜戏谑地答道,接着大笑起来,然后两人便并 在暗沉的黄昏中同行。
  瑞德庚伯爵的灰色石砖大宅,就在下了大道约一哩处的森林里;大宅位于空地的正中央,四面八方都与森林隔了一箭以上的距离。这宅子虽无高墙,却彷如堡垒一般森严:朝外开的窗户不但狭小,还装上铁架予以保护;宅子的四个角落是坚实的高塔,塔顶还有锯齿状的城垛;而通往大宅中央庭院的大门,竟是整根原木削凿,再以铁片箍边做成的。一行人在迅速昏暗下来的天色中走近大宅;嘉瑞安睁大了眼睛瞪着这个坚不可摧的建筑;这宅子丑到近乎以丑自傲,孤单地遗世而孤立。“看起来,这房子不怎么美观,你说是不是?”嘉瑞安对滑溜说道。
  “亚斯图人的建筑,正反映出他们社会的现况,”滑溜答道:“在一个连邻人之间的争执都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国家里,把房子盖得坚实一点,倒不失为好主意。”
  “他们每一个人,对别人的戒心都这么重吗?”
  “只是小心而已,嘉瑞安,小心不蚀本。”
  乐多林在沉重的大门前下马,然后隔着小小的铁格窗,跟宅子里的人说话。最后终于响起哗喇喇的铁链声,以及推开沉重铁门闩的闷吭声。
  “一旦进门之后,我绝对不会做任何突然的动作,”滑溜小声地指点道:“他们八成在周围安排了弓箭手。”
  嘉瑞安警觉地看着滑溜。
  “这是本地的奇异风俗。”滑溜告诉嘉瑞安。
  众人骑马走近铺着鹅卵石的内庭,然后下马。
  瑞德庚伯爵过了一会儿才出现;他个子高、身材瘦削,头发和胡子都已经斑白,走路的时候拄着一根粗壮的拐杖,身上穿艳绿的紧身上衣,搭配黑色的紧身裤;而且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他的腰间仍挂着佩剑。他从屋子里出来,走下宽广的台阶来迎接他们的时候,脚跛得很是厉害。
  “伯父。”乐多林说着,并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
  “侄儿。”伯爵礼貌地招呼道。
  “我跟朋友们正好来到附近,”乐多林正式地说道:“不知能不能在府上叨扰一晚。”
  “舍下永远都欢迎你,侄儿。”瑞德庚以郑重的语气答道。“你们用过饭了吗?”
  “还没,伯父。”
  “那么你们一定要全留下来跟我吃顿饭。我可以认识一下你这几位朋友吗?”
  老狼大爷把兜帽拉下来,然后上前一步。“我们已经认识了,瑞德庚。”
  伯爵的眼睛突然睁的大大的:“贝佳瑞斯?真的是你吗?”
  老狼咧嘴而笑。“噢,是呀!我仍在四处云游,趁机捣乱呢!”
  瑞德庚大笑,并温馨地揽住老狼一边的手臂。“大家请进,别站在这儿吹风了。”话毕瑞德庚便转身,一跛一跛地走上台阶。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膝盖中了一箭。”伯爵耸耸肩。“肩膀老早以前跟人争执一场,结果就是这样。如今连当初争的是什么都忘了。”
  “在我印象里,你一直就是大小纷争不断;当时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剑不收鞘,以便随时可以比划一场。”
  “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激动得很。”伯爵坦承,然后推开台阶顶端的宽广大门。接着伯爵领着众人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大的惊人、两端各有一个烧得正旺的壁炉的房间里。巨大的雕花石拱柱支起天花板;地上则是磨得晶亮的黑石,四处摆放着毛皮毯子,而墙壁、拱柱与天花板则刷得粉白,与地板形成强烈的对比。房间里处处都有棕黑色原木制成、重沉沉的雕花高背椅;一张庞大的桌子,摆在靠近其中一个壁炉的地方,桌上有一架铁铸的烛台,晶亮的桌面上,散落着十来本皮革精装的书本。
  “你开始看书了,瑞德庚?”老狼大爷一进门便惊讶地说道。众人把斗篷脱了,交给仆人带下去。“你的确已经熟成了,朋友。”
  伯爵对老狼的评语抱以微笑。
  “瞧我多失礼,”老狼道歉道:“这是我女儿宝佳娜。宝佳娜,这位是瑞德庚伯爵,老朋友了。”
  “女士,”伯爵一边招呼着,一边敬了个无可挑剔的礼:“您令舍下篷筚生辉。”
  宝姨正要答话的时候,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年轻人闯进屋子里来:“白伦丁,你真是大白痴!”第一个闯进来,穿着猩红紧身上衣的黑发青年劈头就说道。
  “如果这么想会让汝觉得欢心,那么汝尽可去想,托尔辛。”接着,走进来的青年答道;这个身材壮硕,淡色的头发,身穿黄绿色条纹长袍的青年继而说道:“但是无论汝欢心不欢心,亚斯图这块土地的未来都是操纵在佛闵波人手里;定额管理且汝恶意的批评与激烈的雄辨,皆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你别汝这、汝那了,白伦丁。”那黑发青年不屑地说道:“瞧你模仿佛闵波礼仪模仿成这样,我看了就有气。”
  “男士们,该停了!”瑞德庚伯爵大声说道,并重重地以杖击地。“如果你们两人坚持非谈政治不可,那别怪我把你们两个隔离开来!”
  那两个年轻人彼此怒视,然后愤愤地走到房间的另外一头去。“这个是我儿子,托尔辛。”伯爵歉然地承认,并指着那黑发青年。“那个是托尔辛的表兄,白伦丁,他是亡妻的兄弟之子。白伦丁到我们这儿的这两个星期以来,他们两个天天都这样吵,所以我不得不把他们的佩剑都收起来。”
  “谈论政治有助于血液循环,大人。”滑溜观察道:“尤其现在是冬天,辩论的热度,可保持血脉畅通,不至于堵塞。”
  伯爵听了这小个儿男子的话不禁莞尔一笑。
  “德斯尼亚王室的凯达王子。”老狼大爷把滑溜介绍给瑞德庚伯爵。
  “殿下。”伯爵一边招呼着,一边行了个礼。
  滑溜微微地缩了一下。“拜托快别了吧,大人。我一辈子都在躲避这种称谓方式,而且我敢说,我跟王室的关系,不但令我尴尬,也令我大伯几乎跟我一样尴尬。”
  伯爵又笑了起来,现在他显得轻松自若。“我们何不先用餐,待会再聊?”伯爵提议道。“今儿一早,我厨房里就烤了两只肥鹿,且我最近又得了一桶从特奈隼南边来的红酒;在我印象里,贝佳瑞斯对美酒佳肴,一直都有极大兴趣的。”
  “他这人一点也没变,大人。”宝姨对伯爵说道。“认识他深一点的人都知道,他那个性子,怎么也改不过来哪!”
  伯爵含笑地伸手让宝姨扶着,然后领着大家往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走去。
  “你可否告诉我,大人。”宝姨说道:“你这儿会不会凑巧有个浴缸?”
  “冬天洗澡是很危险的,宝佳娜女士。”伯爵警告道。
  “我一直是冬夏都洗澡的,这习惯跟了我多少年,只怕旁人难以想像。”
  “让她洗澡去吧,瑞德庚。”老狼大爷催促道。“她只要一觉得自己变脏,脾气就跟着变差,而且差别大得很。”
  “洗澡又害不着你。”宝姨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从下风处一闻就知道你的味道又变重了。”
  等到众人都享用了大块鹿肉、浸了肉汁的面包,以及风味浓厚的樱桃蛋塔之后,宝姨便先告退,然后带了一名女仆去监督准备洗澡水的事情;男人们则红酒在手,在餐桌旁流连不去,每个人的脸上,都被大餐室里的的众多蜡烛映照出金黄色的光采。
  “我带你们去今晚睡的房间。”托尔辛一边对乐多林和嘉瑞安提议道,一边推开了身下的椅子,并隐约地对桌子对面的白伦丁投以鄙视的目光。
  乐多林和嘉瑞安跟着托尔辛离开餐室,顺着长长的阶梯来到较高的搂层。“我不想冒犯你,托尔辛。”乐多林在爬楼梯的时候说道:“但你这位表兄的观念有点怪。”
  托尔辛哧之以鼻。“白伦丁是个混蛋。他以为只要模仿佛闵波人讲话,多加 媚逢迎,他们就会提拔他了。”托尔辛手持着一根蜡烛照路;在烛光的映照下,托尔辛暗黑的脸庞显得很生气。
  “他何必要这样?”
  “白伦丁急着求田,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了。”托尔辛答道:“我舅舅留给他的田产非常之少。那个白痴胖子满心要娶他们那一带的某个男爵之女为妻,而既然那男爵对于没有田产的追求者根本不予考虑,所以白伦丁为了从佛闵波籍的省长那儿弄到点儿田产,便竭尽所能巴结省长;老实说,要是索烈魔能给他田产的话,叫他去跟索烈魔的鬼魂效忠,他也愿意。”
  “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根本是白费工夫?”乐多林问道。“省长身边有那么多  田产的佛闵波武士,他根本连想都不会想到要把田产分给亚斯图人。”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托尔辛轻蔑至极地说道:“但跟那家伙讲道理根本没用的。他那等行径,令我们整个家族蒙羞。”
  乐多林同情地摇了摇头;这时他们已经来到楼上的大厅里。乐多林很快地四下看了一眼。“托尔辛,我得跟你谈一谈。”乐多林突然说道,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一般。
  托尔辛敏感地直视着乐多林。
  “我父亲已经答应贝佳瑞斯,要让我去帮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乐多林以同样微笑的声音迅速地把话讲完。“我不知道我这趟要去多久,所以这次埋伏科儒多林的事情,我就不能同行了。”
  托尔辛双眼因恐惧而睁大。“这里还有别人,乐多林!”托尔辛从牙缝里把这几个字挤了出来。
  “我现在就到那边的角落去。”嘉瑞安立刻应道。
  “不必。”乐多林抓着嘉瑞安的手臂,以坚定的语气说道。“嘉瑞安是我的朋友,托尔辛。我没什么得防着他的秘密。”
  “乐多林,拜托。”嘉瑞安抗议道:“我既不是亚蓝人,更不是亚斯图人,我并不想知道你们有什么盘算。”
  “但是你一定会知道,因为我要证明我相信你,嘉瑞安。”乐多林宣布道:“眼前的这个夏天,当科儒多林依照往例,前往已成废墟的亚斯图城,主持为期六个星期的朝廷会议,以维持亚蓝王国仍团结一致的假象时,我们将在大道上埋伏,让他连亚斯图城都到不了。”
  “乐多林!”托尔辛大惊失色,出言示意乐多林住嘴。
  但乐多林连细节都托出来。“这不是普通的埋伏,嘉瑞安,而是直中佛闵波中心的巧妙出击。当我们袭击科儒多林时,我们穿的是特奈隼军团的制服,手里握的是特奈隼的刀剑;所以我们这一击会迫使佛闵波人对特奈隼帝国宣战,而此举无异以卵击石。佛闵波人会惨败,而亚斯图人则得到自由!”
  “你讲太多了,乐多林,纳查克不把你杀了才怪!”托尔辛叫道:“我们可都是 血为盟,立誓要保守秘密的。”
  “你跟那个摩戈人说,他那算什么誓言,我吐他口水!”乐多林激昂地说:“亚斯图的爱国志士,怎么会需要摩戈人金主?”
  “金子都是他给的呀,你这笨瓜!”托尔辛大发雷霆,几乎变了个人。“我们需要他那些上好的金子,不然怎么买制服、买刀剑,并让少部分信心薄弱的朋友挺直脊背?”
  “我可不需要软弱的家伙。”乐多林激动地说道:“爱国志士所做所为,乃是为了国家,而不是为了摩戈人的金子。”
  这时嘉瑞安的心思转得很快,方才惊讶别扭的那一刻已经过去。“吉鲁克王国有个叫做贾维克伯爵的人。”嘉瑞安忆道:“他也曾收下摩戈人的金子,并密谋要推翻国王。”
  乐多林和托尔辛茫然地瞪着他。
  “当你们把一国之君杀掉时,这个国家会发生很多事情。”嘉瑞安解释道。“无论这个国王多么恶劣,也无论杀他的人多么高尚,这个国家都会长期四分五裂;这时国内上下乱成一团,也没个人能指挥全国往任何一个方向前进。然后,如果你挑起了这个国家与另外一个国家的战争,那么混乱的情况,足足要再严重一倍。我在想,如果我是摩戈人的话,我一定巴不得见到西方各国都这么混乱。”
  嘉瑞安听着这些话从自己嘴里冒出来,自己都很惊讶;不过这番话里的那一股慧 且不带情感的特质,他倒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打从他有记忆开始,这个声音便与他同在——这个声音占据着嘉瑞安的心里的一个僻静、隐秘的角落,不时告诉嘉瑞安他哪里做错了,什么做法殊为不智;但是这个声音从未主动介入嘉瑞安与别人的应对之中。但是现在这个声音却直接对这两个年轻人说话,耐心地对他们解释。
  “安嘉若金子可不象外表看来的那么单纯。”嘉瑞安继续说道:“安嘉若金子具有腐化人心的力量。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种金子才红得像鲜血。换成是我,往后这个叫做纳查克的摩戈人要给我红金子的时候,我一定会先想到这一点;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送你们金子、又帮你们出主意?他又不是亚斯图人,那么他这么热心,一定跟爱国情操扯不上关系,是不是?这一点我也会加以三思。”
  乐多林跟托尔辛突然显得很困惑。
  “这些事,我一句话也不会跟别人说。”嘉瑞安说道。“你们是信得过才告诉我,何况我本来就不该听到这些事情。但你们要记得,不止亚蓝王国有事情,在这当下,其他各地也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我真的得去睡了,如果你们能告诉我床在哪里,我就让你们单独去谈了——爱谈多久,随便你们。”
  总而言之,嘉瑞安觉得他把这个场面掌握得满好的;他少说已经在这两人心中种下了不少疑点。就嘉瑞安目前对亚蓝人的了解,这些话虽可能还不足以令这两人回心转意,但至少已经起了个头。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四章
  隔天一大早,晨雾仍挂在树梢的时候,一行人便出发了。瑞德庚伯爵裹着黑色的斗篷,站在门口给他们送行;托尔新站在他父亲身旁,眼光好像老是离不开嘉瑞安的脸庞。嘉瑞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一片空白。这个火爆性子的亚斯图青年似乎心里充满了疑问,而这些疑问说不定可以拉他一把,免得他一头栽入天大的灾祸里。其实嘉瑞安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多,但是限于情况,他毕竟也尽力了。
  “早点回来,贝佳瑞斯。”瑞德庚伯爵说道:“下次你可要待久一点。我们这儿很孤立,而我又很想知道世界各地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要坐在火炉边,好好聊上一、两个月。”
  老狼大爷严肃地点了点头。“等我手边的事情都结束了再说吧,瑞德庚。”然后老狼大爷便掉转马头,领着大家走过大宅周围的那一圈空地,重新回到蓊郁幽暗的树林里。
  “伯爵跟一般的亚蓝人大不相同。”滑溜边骑着马边说:“我发现,昨晚儿他还讲了一、两个别人所未见的想法呢!”
  “他的确变了很多。”老狼应和道。
  “他们家的菜也很棒。”巴瑞克说。“自从我们离开爱隆城以来,我就没有吃得这么饱过。”
  “你是该觉得饱。”宝姨对他说:“大半条鹿都进了你肚子里!”
  “你说得太夸张了,宝佳娜。”
  “夸张但不离谱。”希塔静静地道出了他的观察。
  乐多林骑上来跟嘉瑞安并行,但是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脸色就跟他的表兄一样困惑;他心里有话,这点藏也藏不住,而他不知从何讲起,这点也一望即知。
  “你就直说吧!”嘉瑞安平静地说:“凭我们的交情,就算你讲话太冲,我也不会生气。”
  乐多林看上去有点怯怯的样子。“我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不如说你很诚实,这还贴切一点。”嘉瑞安告诉乐多林:“你只是从未学着去掩饰自己的情绪,如此而已。”
  “你是说真的吗?”乐多林冲口说道:“不是我怀疑你说的话,但是真的有个摩戈人,密谋要推翻吉鲁克王国的安斐格国王吗?”
  “你可以问滑溜。”嘉瑞安建议道:“或者问巴瑞克、希塔,随便你问谁,当时我们全都在场。”
  “不过纳查克不是那种人。”乐多林立刻为纳查克帮腔。
  “这你可敢打包票?”嘉瑞安问道:“这个计划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不是吗?当初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跟托尔辛和另外好几个人去逛亚蓝大集。我们跟一个摩戈贩子买了些东西,然后托尔辛批评了佛闵波人几句——托尔辛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那个商人说,我们也许会有兴趣跟他认识的一个人见面,然后就把我们介绍给纳查克。我们跟纳查克谈的愈多,纳查克就愈同情我们的处境。”
  “这是当然的。”
  “你一定不相信,他还把国王的盘算告诉我们呢!”
  “是不大相信。”
  乐多林困惑地瞄了嘉瑞安一眼。“国王要把我们的田产拆散,分给没有土地的佛闵波贵族。”乐多林愤愤地说。
  “你有没有跟纳查克以外的人求证这件事?”
  “这怎么求证?如果我们跟佛闵波人说了,他们一定会否认到底,不过这的确是佛闵波人会做的那种事情。”
  “光听纳查克一个人讲的话就算数?那这个计划是怎么拟出来的?”
  “纳查克说,他要是亚斯图人的话,他绝对不会让人把他的土地夺走。不过他又说,等佛闵波的武士和士兵都来了才想阻止,就来不及了。纳查克又说,换成是他的话,他一定会在对方准备好之前就先发制人,而且还要巧妙安排,根本不让佛闵波人知道是谁干的。他讲到这里,就提了特奈隼制服的事情。”
  “他什么时候开始给你们钱?”
  “这我不清楚,钱的事都是托尔辛在处理。”
  “他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给你们钱?”
  “他说給钱是出于彼此的友谊?”
  “这不是有点怪吗?”
  “我就会基于友谊而送钱给人家啊!”乐多林反驳道。
  “你是亚斯图人。”嘉瑞安对乐多林说道:“你是那种就算为了友谊而送命,也在所不惜的人;可是纳查克是摩戈人,我从没听说摩戈人有那么慷慨。所以这件事情,说穿了就是一个陌生人跟你们说国王想要夺走你们的田产,然后就给你们出了个主意,叫你们去刺杀国王,并掀起亚蓝与特奈隼两国之间的大战;而且为了确保他这个计划万无一失,他还帮你们出钱。是不是这样?”
  乐多林无言地点点头,眼睛一下子失了神。
  “难道你们几个人,没一个至少对纳查克稍微起点疑心吗?”
  乐多林像是要哭出来了。“那个计划实在是太好了。”乐多林终于冲口说道:“好到它一定会成功嘛!”
  “所以我才说这个计划危险呀!”嘉瑞安答道。
  “嘉瑞安,我该怎么办呢?”乐多林的语气非常郁闷。
  “我看你现在也不能怎么办。”嘉瑞安对乐多林说。“也许过一阵子,等我们有时间把这件事情好好想过之后,我们会想出个对策;要是我们想不出来,那总可以去找我爷爷想办法,他一定能解决这件事情的。”
  “我们不能跟别人提起这件事情啊!”乐多林提醒嘉瑞安:“我们发过誓不能讲出去的。”
  “也许我们得背弃誓言才行。”嘉瑞安不情愿地说道:“我可不觉得你我欠那个摩戈人什么情,不过,这还是要看你,反正我不会在你点头之前跟任何人提只字片语就是了。”
  “你来决定嘛。”乐多林恳求道:“我实在做不来,嘉瑞安。”
  “但是你非自己决定不可。”嘉瑞安对乐多林说道:“我敢说如果你好好地想一想,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这非由你自己决定不可。”
  这时他们已抵达西道;巴瑞克在前面带领众人以小跑步往南而去,所以他们就无法再聊了。
  他们在西道上走了三哩左右,便经过一个泥塑造的村子,里面有十来间房子。这些房子都以草皮覆顶,编柳为墙、外涂泥巴。周遭田野里零星散落着枯树根,几条皮包骨的瘦牛在森林边缘吃草。嘉瑞安看到这些不知隐含多少辛酸、仅足栖身的原始茅棚,再也耐不住心中的气愤。“乐多林。”嘉瑞安尖声叫道:“你看!”
  “看什么?看哪里?”这个原本心事重重的金发青年立刻警觉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危险似的。
  “那个村子。”嘉瑞安对乐多林说道:“你仔细看看。”
  “不过是个农奴住的村子罢了。”乐多林不为所动地说道:“这我看多了。”他似乎已准备要重新陷入内心的挣扎之中。
  “在仙达力亚,我们连猪都不会养在这么残破的地方。”嘉瑞安心急如焚;他要怎么讲,才能让朋友看出这个事实!
  两个褴缕的农奴无精打采地在大路旁的树根上劈柴火;一行人接近时,两人嚇得丢下斧头,躲进森林里。
  “这会令你感到骄傲吗,乐多林?”嘉瑞安质问道。“你自己的同胞,怕你怕到一看到人影,就落荒而逃,你觉得这样很好吗?”
  乐多林搞糊涂了。“他们是农奴啊,嘉瑞安。”乐多林仿佛觉得这句话就已经解释一切了。
  “他们是人,不是动物;而且是人,就该好好对待。”
  “这我也帮不上忙。他们又不是我的农奴。”话毕之后,乐多林的注意力又转回内心深处,继续跟嘉瑞安种在他心里的那个两难困境搏斗。
  到了傍晚,他们已经赶了三十哩的路程,而云层密布的天空也逐渐暗下来。“我想,我们是得在森林里过夜了,贝佳瑞斯。”滑溜一边说,一边四下看着。“我们是赶不到下一个特奈隼招待所了。”
  老狼一路上都在打盹;现在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张望了一下。“好吧!”老狼答道:“不过我们别在大路边过夜;我们的火堆可能会引人注意,而现在已经有太多人知道我们在亚蓝国了。”
  “那儿有一条伐木工人走的小径。”杜倪克指着前头不远处的树林间露出来的缝隙。“顺那条路,应该可以深入树林之中。”
  “好。”老狼应和道。
  一行人弯进树林里,顺着狭窄的小径往前走,马蹄踏在泡湿的树叶里,发出闷吭的声音;他们默默地骑了快一哩路,才碰到一处空地。
  “你看这里如何?”杜倪克问道;一条小溪绕过空地的一角,溪水淙淙地流过长了青苔的石头,杜倪克指的就是这里。
  “可以了。”老狼应和道。
  “看这样子是不能露宿的。”那铁匠观察道。
  “我在嘉默城买了帐篷。”滑溜对杜倪克说:“就在我们的货包里。”
  “你真是深谋远虑啊!”宝姨赞道。
  “我以前来过亚蓝国,夫人,这里的天气我很熟的。”
  “那,我跟嘉瑞安去捡柴生火。”杜倪克说着便下了马,并把系在马鞍上的斧头解下来。
  “我也来帮忙。”乐多林主动说道,他的神情仍困惑不已。
  杜倪克点点头,并领着众人往树林里走去。树林里湿答答的,但是这铁匠似乎凭直觉就知道哪儿能找到柴火;他们趁着仅余的日光,迅速地收集了三捆树枝。他们回到空地来的时候,滑溜和其他人正把那几顶暗褐色的帐篷搭建起来。杜倪克放下柴枝,用脚清理出了一块地方来生火;然后他跪下来,开始以小刀和打火的燧石互击,并用他随身携带的一小块干柴,来引接小刀和燧石冒出的火花。不一会儿,杜倪克便升了个小小的火堆,而宝姨则把她那几支锅子架在火堆旁,还一边哼着小曲。
  希塔把马儿打点好,回到空地来,然后众人便轻松地站在一旁,看着宝姨以今早离开瑞德庚伯爵大宅时,伯爵硬要他们收下的大批食粮来准备晚餐。
  用餐之后,大家围着火堆静静地聊天。“我们今天走了多远?”杜倪克问道。
  “三十六哩。”希塔估计道。
  “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走出这片树林?”
  “从嘉默城到亚蓝平原,这中间有两百四十哩。”乐多林答道。
  杜倪克叹了一口气。“还要再走一个多星期。我本以为只要走个两、三天就会到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杜倪克。”巴瑞克呼应道:“树这么多,怪阴森的。”
  在小溪旁守望的马群,突然不安地骚动起来。希塔站起身来。
  “出了什么事?”巴瑞克一边问道,一边也站了起来。
  “他们应该是不——”希塔开口,但说了一半就停了嘴。“后退!”希塔尖声叫道。“退离火圈之外。马儿说外头有人,人很多,有武器。”希塔猛然跃开,并拔出弯刀。
  乐多林惊慌地朝希塔看了一眼,然后冲进帐篷里面。嘉瑞安突然对这个朋友感到很失望,感觉上好像肚子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一支箭嗡地射进了亮光之中,撞在巴瑞克的锁子甲上头,断了。“大伙儿拔刀出剑!”那大个子喉道,并把他的剑拔了出来。
  嘉瑞安扯着宝姨的袖子,想把她拉到亮晃晃的火圈之外。
  “别拉我!”宝姨叫道,并把她的袖子扯回来。又有一根箭呼啸地从漫着雾的树林里飞过来。宝姨的指头灵巧地动来动去,好像在赶苍蝇似的,然后念了一个字,接着那根箭就像是撞在一堵墙上似地弹了回去,落在地上。
  然后有个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接着一群粗野魁梧的男人从树林的边缘冲了进来,涉水过溪,手里亮着刀剑。巴瑞克和希塔上前去迎战的时候,乐多林则拿着弓箭从帐篷里出来,并开始一支接一支地迅速放箭。嘉瑞安立刻为自己先前竟怀疑乐多林不够勇敢而感到惭愧。
  一个来袭者呜咽地大叫一声,然后踉跄地往后倒下,因为一根箭飕地射穿了他的喉咙;又一个突然抱住肚子,蜷曲地倒在地上,哀嚎不已。另一根箭射穿了一个很年轻、脸颊上才刚冒出几根胡子的少年的胸膛,他重摔在地,手里抠着箭尾的羽毛,男孩般的脸上满是不解的表情;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头垂到一旁,鼻孔里倏地流出血来。
  乐多林的箭雨射得那些衣衫褴褛的男人畏缩不敢向前,然后巴瑞克和希塔便出现在他们身旁,巴瑞克大力一挥,他那把沉甸甸的剑便将一把剑打飞并削断,然后那名上唇留胡子的男子便倒了下去。希塔的弯刀作了个佯攻,然后滑顺地划过一个麻脸恶棍的身体;希塔抽刀回来的时候,那恶棍僵住了,接着嘴里冒出一股鲜血。杜倪克握着斧头跑上前去,滑溜则把背心里的匕首拔出来,直接跑到一个棕色大胡子的男人面前,快撞上去的时候,滑溜整个人弹了起来,在空中滚了两圈,然后两脚正正地踢中那大胡子的胸膛;然后滑溜毫不迟疑地起身,把匕首刺在敌人的肚子里,那匕首刺上去的时候,发出饱含水分的撕裂声,接着那受创的男子抱着肚子大叫,竭力想把从他指缝间涌出来的内脏挡回去。
  嘉瑞安冲到货包旁去拿自己的剑,但突然被人粗鲁地从背后抓住。他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后脑勺便被人狠狠地重击,眼前则出现了难以直视的亮光。
  “就是要抓这一个!”嘉瑞安失去知觉之前,听到有个粗鲁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他被人抱住了,这点倒是可以确定。嘉瑞安感到身下有一双强壮的手臂。但是他不晓得自己是被打昏之后到现在,到底过了多久;耳鸣还是很厉害,而且胃里翻腾,七上八下的。嘉瑞安浑身无力,但他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虽然视线模糊、周遭昏暗,不过他还是认出眼前的那张大胡子脸就是巴瑞克,然而此时这张脸上,似乎跟毛茸茸地熊脸叠在一起——就像在爱隆城外的大雪森林里那一次一样。嘉瑞安闭上眼睛,不安地动了一下,然后开始软弱地挣扎。
  “没事了,嘉瑞安。”巴瑞克说道,他的声音消沉地近乎绝望。“是我。”
  嘉瑞安再度睁开眼,现在大熊已经不见了;嘉瑞安甚至无法确定,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熊脸。
  “你还好吧?”巴瑞克说着便把嘉瑞安放到地上。
  “他们打我的头。”嘉瑞安一边喃喃地说道,一边伸手去摸耳朵后面的肿包。
  “我已经给他们教训了。”巴瑞克消沉地说道,听来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似的;然后这个大巨人沉到地上,把脸埋到双掌之间。天色太暗,实在看不清楚,但是巴瑞克的肩膀好像在抽动——那是强自压抑着悲痛,彷如抽搐般的啜泣。
  “这是什么地方?”嘉瑞安一边问道,一边望着周遭的暗夜。
  巴瑞克咳了一声,并往脸上一擦。“离帐篷好一段路。我花了一点功夫,才追上把你抱走的那两个人。”
  “后来呢?”嘉瑞安仍有点昏沉。
  “两个都死了。你站得起来吗?”
  “不知道。”嘉瑞安想要站起来,但是一股晕眩袭来,胃里也翻搅不止。
  “没关系,我抱你好了。”现在巴瑞克的语气比较正常了。附近树梢上的一支猫头鹰尖声叫了起来,那鬼魅般的雪白形影轻盈地滑过他们面前的树林。巴瑞克把嘉瑞安抱起来的时候,嘉瑞安全心对抗自己的不适感,以免因为反胃太过而呕吐。
  过了不久,他们就回到空地,以及那一圈火光之中。“他没事吧?”正在为杜倪克包扎伤臂的宝姨抬起头来问道。
  “没别的,就是头上肿了一个包。”巴瑞克一边说着,一边把嘉瑞安放下来。“你们把那些人赶跑了没?”巴瑞克的语调有点严厉,甚至可说残暴。
  “能跑的都跑了。”滑溜答道,他的口气有点兴奋,貂鼠般的眼睛闪闪发亮。“不过落了几个在后面就是了。”滑溜指着光亮的火圈边缘好些横躺不动的身形。
  乐多林也回空地来了,边走还边回头看着,手边的弓箭也蓄势待发。乐多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手在发抖。“你还好吧?”他一看到嘉瑞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嘉瑞安点点头,无力地指着耳朵后面的肿包。
  “我去追了那两个把你带走的人。”金发年轻人说道:“但是他们逃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当时森林里好像有什么动物;我在找你的时候,听到那野兽大吼一声,听起来好可怕。”
  “现在那野兽已经不见了。”巴瑞克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是怎么了?”滑溜对那大个子巨人问道。
  “没什么。”
  “这些人是什么人?”嘉瑞安问道。
  “很可能是强盗,”滑溜一边推论道,一边把他的匕首收了起来。“在把人当农奴使唤的国家,就有这等好事。当农奴当烦了,就钻进树林里找点乐子,顺便捞点油水。”
  “你的口气跟嘉瑞安一模一样。”乐多林反驳道:“我们这里本来就有农奴,民情如此,没法改的,你们怎么老是搞不懂?就是因为我们这边的农奴没有能力照顾自己,所以地位比较高的人,才把照顾这些人的责任给接下来。”
  “是啰,你们当然很尽责。”滑溜讽刺地说:“这些农奴吃不如猪,住不如狗,不过你们是真的关心他们,对不对?”
  “够了,滑溜。”宝姨冷冷地说:“可别起内讧。”她在杜倪克的绷带上打了个结,然后走过来看嘉瑞安的伤势;她轻轻地碰了肿包一下,嘉瑞安便缩身回去。“看起来不怎么严重。”宝姨说道。
  “可是还是很痛。”嘉瑞安抱怨道。
  “当然痛了,亲爱的。”宝姨平静地说道。她把布块用冷水沾湿,然后按在肿包上。“你得学学怎么保护自己的头,嘉瑞安。如果你再把头撞成这样,你这头就不中用啦!”
  嘉瑞安本要回嘴,但是老狼大爷和希塔正好在这个时候踏进了亮光的火圈。“他们还在跑。”希塔对大家说道;他那件马皮外套上的钢片在跳动的火光中闪耀着红光,而他的弯刀则滴着鲜血。
  “他们逃跑的技术倒是一流。”老狼说道:“大家都还好吧?”
  “差不多就是撞了几个肿包,几处皮肉伤,就这样。”宝姨对老狼说道:“幸亏应对得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没发生的事,就别去担心了。”
  “那些是不是要搬开一点?”巴瑞克指着靠近小溪旁的那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是不是该把他们埋起来?”杜倪克问道;他的声音有一点发抖,而且脸色白得很难看。
  “太麻烦了。”巴瑞克直率地说道。“如果他们的朋友有这个心的话,自然会有人来收尸。”
  “这样不是太不文明了吗?”杜倪克反驳道。
  巴瑞克耸耸肩。“规矩如此。”
  老狼大爷把其中一具尸体翻过来,仔细地检查那死人的灰脸。“看起来像是寻常的亚蓝强盗。”老狼嘟嚷了一句。“不过这很难说。”
  乐多林正在收箭,他小心地把箭从死人身上拔出来。
  “我们把这几个拖到那边去。”巴瑞克对希塔说:“我看他们看得都烦了。”
  杜倪克把脸撇到一边;嘉瑞安发现他的眼眶里滚着两颗很大的泪珠。“你痛吗,杜倪克?”嘉瑞安同情地问道,并走到原木边,挨着杜倪克的身边坐下。”
  “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是我杀的,嘉瑞安。”那铁匠回答的时候,声音在发抖。“我用我的斧头朝他脸上砍下去。他叫得很大声,血喷得我身上到处都是,然后他就倒了下去,而且他死以前,脚一直踢来踢去。”
  “你没有别的选择啊,杜倪克。”嘉瑞安对杜倪克说:“他们想要把我们杀掉哩!”
  “我以前从没杀过人。”杜倪克说道,现在他的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他在地上踢了好久——好久,好可怕。”
  “你何不去睡觉,嘉瑞安?”宝姨语气坚定地对嘉瑞安说道,她的眼睛则看着杜倪克眼泪纵横的脸庞。
  嘉瑞安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晚安,杜倪克。”嘉瑞安说道,然后起身往帐篷走去。他回头看了一下:宝姨坐在杜倪克旁边,一手环绕着那铁匠的肩膀,轻轻地跟他说话。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五章
  帐篷外的火堆烧得只剩下微弱的橘红色火星子,空地周围的森林寂静无声。嘉瑞安头痛得厉害,辗转难以入眠;子夜过后许久,嘉瑞安终于决定不再作无谓的尝试。他从毯子底下溜出来,打算去找宝姨。
  在银纱般雾气上方,是一轮刚刚升起的满月,照得雾纱亮晃晃的;嘉瑞安小心地走过安静无声的营地时,周遭的空气仿佛在发光。他用指甲轻轻刮着宝姨帐篷的布门,并以气音叫道:“宝姨?”但是里面没应声。
  “宝姨。”这次嘉瑞安叫得大声了点:“我是嘉瑞安,我可以进来吗?”里面还是没应声,而且连半点声响也没有。嘉瑞安小心地拉开布门,探头一看,原来帐篷里面没人。
  嘉瑞安在纳闷,甚至还有点紧张之余,回过头来四下张望。希塔站在马群附近守夜;他那老鹰一般的脸庞朝外看,注意着森林的动静,兜帽也拉起来了。嘉瑞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静悄悄地走过营区;他走过树林,穿过薄纱般的发光雾气,朝着小溪而去,心想若把头浸在冷水里,也许会觉得好一点。嘉瑞安走到离帐篷约五十呎的时候,发现前头的树林间有点微小的动静,他立刻停下脚步。
  一只巨大的灰狼从浓雾中走出来,停在林间空隙的中央;嘉瑞安旋即屏住呼吸,藏身于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橡树之后。那狼坐在潮湿的叶子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东西。换成是平常的夜里,可能所见有限,但今晚由于雾气闪着光辉,所以嘉瑞安把这狼的身形姿态看得很清楚。那狼的头圈和肩膀是银白色,鼻吻部分则杂着灰毛;而狼的年纪虽大,却尊贵非凡,那黄色的眼睛看上去显得平静,而且不知怎的竟有种非常睿智的感觉。
  嘉瑞安动也不动。他知道就连最细微的声响,也会立刻传进那狼的敏锐耳朵里,不过问题还不止于此;他耳后的那一击,使得他昏昏沉沉,而月色映照下的怪异雾光,又使得这次的际遇显得不大真实。嘉瑞安此时连大口气也不敢呼。
  一只巨大的雪白猫头鹰,突然飞近林间的这一小片空隙,拍着鬼魅般的翅膀降落在低处的枝桠,然后就停栖在那里,眨也不眨地俯视着地上的大狼;而那狼也平静地回头看那猫头鹰。此时虽然连一丝风也没有,但是亮闪闪的雾气却似乎突然翻腾搅动,这一遮掩,便使得那猫头鹰和狼的身形变得模糊不明。然而雾气又清澄下来时,竟变成老狼大爷站在这林间空隙中央,而穿着灰色衣裙的宝姨则端坐在老狼大爷上方的枝桠上。
  “我们好久没有一块儿打猎了,宝佳娜。”老狼说道。
  “这倒是,父亲。”宝姨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顺过那浓密的黑发。“我差点儿连打猎是什么滋味都忘了。”她似乎由于这异于寻常的喜悦而震动了一下。“今晚还挺适合出动的。”
  “就是潮湿了点。”老狼说着便扬脚抖水。
  “从树顶上倒看得非常清楚,连星子都格外地亮;这么灿烂的夜空,飞起来真是享受。”
  “你这么自得其乐,我很为你高兴;不过你可有顺便顾及我们今晚该做的事情?”
  “别贫嘴啦,父亲。”
  “情况如何?”
  “这附近没有别的人,只有亚蓝人,而且泰半都在睡觉。”
  “你确定吗?”
  “当然。方圆三十哩之内,连一个安嘉若祭司也没有。那你可找到你要找的那些人?”
  “那几个人倒好办。”老狼答道:“他们的根据地就在离此九哩的地方,位于森林深处的洞穴里。他们回程的路上又死了一个人,另外两、三个人可能也活不到明天早上;剩下的人则都对于事情演变至此懊恼不已。”
  “这可想而知。你可曾凑近上去,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老狼大爷点点头。“附近村子有个人专门监视大道,遇到值得下手的目标,就给他们通风报信。”
  “这么说起来,他们是寻常的劫匪喽?”
  “没那么单纯;他们特别注意我们一伙人。先前已经有人仔仔细细地跟他们讲过我们的相貌了。”
  “我想,我得去跟那个村人谈一谈。”宝姨严肃地说道;她的手指开始愤愤地绞扭缠动。
  “倒不值得我们花时间去查。”老狼搔着胡子沉思道。“他顶多也只能告诉你说,有个摩戈人要给他赏金。安嘉若祭司是不会跟花钱雇来的人多加解释的。”
  “但是这人非处置不可,父亲。”宝姨坚持道:“总不能白白地让他鬼祟地跟在我们后头,把亚蓝国的劫匪都买通了来追杀我们。”
  “到了明天,他就什么都买不通了。”老狼说着笑了一声。“他的朋友们打算明天早上,就把他引到树林里,然后朝他脖子上划一刀——当然在这之前还有别的节目,那就不用说了。”
  “很好。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个安嘉若祭司是谁。”
  老狼耸耸肩:“知不知道他是谁,又有什么差别?现在亚蓝国北部有几十个安嘉若祭司,个个都在努力挑起骚乱。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跟我们一样清楚;我们总不能期望他们会乖乖地放手让我们过去吧!”
  “难道我们不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我们没那个时间。”老狼说道:“要跟亚蓝人把话讲清楚,那可得花上岁岁年年的功夫。如果我们走得够快,说不定能赶在安嘉若祭司布好线之前就闪过去了。”
  “那要是闪不过去呢?”
  “那我们就得换个做法了。我横竖都得赶在力达进入索尔摩戈国之前把他拦下来;如果挡路的事情太多,那我就得更直接一点。”
  “你一开始就该直接一点了,父亲。有时侯你就是顾虑太多。”
  “你又来了,宝佳娜;什么事情你都说不必顾虑太多。但有些事情,只要你摆着不管,迟早都会自己改正过来,你总不能老是介入其中呀!”
  “别辨了,父亲。帮我下来吧!”
  “何不飞下来算了?”
  “你太夸张了。”
  嘉瑞安穿过长着青苔的湿滑树林,一路上浑身抖得很厉害。
  宝姨和老狼回到空地后,便将大家叫醒。“我看我们还是赶路比较好。”老狼对众人说道:“我们在这里没什么屏障,还是到大道上比较安全。再说我也想早点离开这一带的林子。”
  他们不到一个钟头便将营地收拾完毕,然后起程沿着伐木工人小径走回西道。虽然还要好几个钟头才天亮,但是浸润着月光的浓雾却蒙上了一层光晕,所以感觉上像是一朵发光的云笼罩在树林间,而一行人便从中穿过,抵达西道,继续朝南而行。
  “如果能在太阳出来之前,赶着离开这儿远一点,那倒是不错。”老狼平静地说道:“不过我们可别莽撞地惹上事情,所以大伙儿要警觉一点。”
  一行人放马快走,所以在初升的太阳把浓雾映成珍珠灰的雾纱时,他们已经足足走了九哩的路程。转过一个大弯之后,希塔突然举起手臂,示意众人停下来。
  “什么事?”巴瑞克问道。
  “前面有一大群马。”希塔答道:“朝我们这边过来。”
  “你确定?我没听见什么声音。”
  “至少有四十匹。”希塔坚定地说道。
  “这个方向。”杜倪克说着,头歪向一边。“听到没?”
  大家都听到了,迷雾的远处,传来叮当响声。
  “我们可以躲进树林里,等他们过去。”乐多林建议道。
  “还是留在大道上比较好。”老狼答道。
  “让我来处理就行啦!”滑溜一边自信地说道,一边策马走到队伍的前头。“这种事情我见多了。”
  众人把马放慢下来,谨慎地步行。
  从雾中现身的骑士们,全身都包在钢铁里面。他们穿着亮晶晶的整套盔甲,圆头的钢盔,连护眼的铁眼罩也一应俱全,看来活象是巨大的昆虫;他们手持长长的长矛,长矛顶端系着五彩的燕尾旗,跨下座骑仿如巨兽,而且也一样着盔甲。
  “佛闵波武士。”乐多林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你的感觉,自己心里知道就好。”老狼对乐多林说道:“如果人家跟你问话,你就以佛闵波支持人士的口气来说话——就像你伯父家的白伦丁那样。”
  乐多林的脸变得僵硬起来。
  “照老狼说的去做,乐多林。”宝姨说道:“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站住!”铁甲武士的首领一边高声叫道,一边把他的长矛垂下来,与地平行,矛头正对着众人。“你们站一个人出来,让我问话。”那武士的声调不容抵抗。
  滑溜朝那包钢裹铁的男子走过去,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我们见到您,真是太高兴啦,武士大人。”滑溜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道。“我们昨晚遇上了劫匪,所以怕得连夜赶路逃命哪!”
  “汝何名?”那武士一边质问,一边把铁眼罩推开,上下打量着滑溜:“伴随汝同行者又是何人?”
  “我是波多克城来的雷达克。”滑溜一边答道,一边拉掉头上的天鹅绒无边帽,鞠了个躬。“我是德斯尼亚商人,要到贺奈城去;我后头有一批仙达力亚的毛料,希望能赶上冬市,卖个好价钱。”
  那盔甲骑士眯起眼睛,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可敬的商人,这买卖再简单不过,何必这么多人同行?”
  “这三个是我的仆人。”滑溜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巴瑞克、希塔和杜倪克:“那边那一老一小,伺候的是我姐姐,她是个略有积蓄的寡妇,同我出门,为的是要见识见识贺奈城。”
  “另外那个人?”那武士毫不放松:“那个亚斯图人?”
  “那位贵族青年,打算到佛闵波城去拜访朋友。他大方地答应带领我们走过森林。”
  那武士的疑心似乎松懈了些。“汝方才提到的劫匪,他们埋伏在哪里?”
  “大约从这里往回走八、九哩的地方。那些强盗突然偷袭我们的营地,我们好不容易把他们给打跑,不过却把我姐姐嚇坏了。”
  “亚斯图省的叛乱和劫掠事件一直层出不穷。”那武士以严厉的口气说道:“上级就是派我们来镇压这些不法之徒的。亚斯图人,过来。”
  乐多林的鼻孔张了一下,但是他还是顺从地走上前去。
  “我必须探问汝之名。”
  “我名叫乐多林,武士大人。有什么能为您效劳之处吗?”
  “汝之友所说的这些劫匪,是平民百姓,还是有地位的人?”
  “是农奴,大人。”乐多林答道:“他们衣着褴缕,形容残 。无疑地,这些人是从合法的主人家里,逃到森林里去为非作歹的。”
  “连贵族都无情无义地叛变了,我们还怎么能指望农尽责守分呢?”那武士刻意说道。
  “的确是,大人。”乐多林以哀痛的语调应和道,不过他似乎有点做作太过。“我也常常跟那些声称佛闵波人压迫人民且太过傲慢的人谈起同样的观点。我是主张讲道理,请谨守本分地尊重我们的国王陛下,只是我这番话往往招来耻笑与轻视。”
  “汝之智慧,与汝十分相配,乐多林。”那武士赞同道。“可惜的是,我必须拘捕汝,以及与汝同行的旅伴,以便把某些细节澄清一下。”
  “武士大人!”滑溜惊叫道:“天气一变,便会损及我这批货在贺奈城市面上卖出的价钱。拜托拜托您,千万别把我给耽搁住了。”
  “好商人,我们对于拘留汝之必要性,至感遗憾。”那武士答道:“不过亚斯图四处都有假冒身分、密谋不法的人,所以除非通过仔细的盘问,否则一个也不准走。”
  佛闵波骑士队的后面起了一阵骚动。五十来个胸前盔甲京亮、头戴镶了羽毛钢盔、身披猩红斗篷的特奈隼军团士兵,排成单行,慢慢地走上前来,停在这群全副武装的武士身旁。“出了什么问题吗?”军团士兵的队长是个脸皮粗黑、身形瘦削的四十来岁人,他在离滑溜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客客气气地问道。
  “这件事情,用不着军团来帮忙。”那武士首领冷淡地说道。“我们是佛闵波城直接派的,奉命来恢复亚斯图省的秩序,所以我们现在正在盘问这些旅客。”
  “我对派令至为净重,武士大人。”那特奈隼人答道:“不过这条大道的安全是我的责任。”话毕他便以询问的眼光看着滑溜。
  “我是波多克城来的雷达克,队长。”滑溜对那队长说道:“我是个德斯尼亚商人,要到贺奈城去作买卖。我有证件的,如果队长您想看看的话。”
  “证件要造假很容易!”那武士大声说道。
  “的确是。”那特奈隼人答道:“不过为了节省时间,我在惯例上一向是照单全收。一个行囊里带着货物的德斯尼亚商人,便已有合法的理由可在‘皇家大道’上自由通行了。武士大人,这样的人根本找不到理由来拘捕他,您说是吧?”
  “我们的目的是要嚇阻劫匪与叛乱。”那武士激愤地说道。
  “请便!”队长说道:“但是要嚇阻,就请到大道以外的地方去嚇阻,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根据条约,这皇家大道乃是特奈隼的领土。您来在大道左右两边五十呎外的树林里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发生在这条路上的事情,那就属我管辖。违反亚蓝王国与特奈隼皇帝所订的条约,就等于使亚蓝国王蒙羞;我敢说,真正的佛闵波武士,一定不会这么冒失的,是吧?”
  那武士无助地看着特奈隼队长。
  “我想您该上路了,好商人。”那特奈隼人对滑溜说道:“贺奈城的人,都在屏息等待您的到来呢!”
  滑溜对那队长一笑,然后坐在马鞍上,给他敬了个十足的礼;接着他对大家做了个手势,众人便慢慢地策马从那七窍生烟的佛闵波武士身旁走过去。一行人都经过之后,军团的士兵便打横,挡在大道中间,把追兵都隔在另一边。
  “那个人真是不错。”巴瑞克说道:“平常我对特奈隼人没什么好感,不过那个人是例外。”
  “我们还是继续赶路的好。”老狼大爷说道:“要是特奈隼人走了之后,那些武士又追上来,那就不妙了。
  大家催马大步快跑,把那些站在大道中央,跟军团队长吵得火热的武士远远地丢在后头。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墙壁厚实的特奈隼招待所过夜,而且宝姨不用再三坚持,甚至连提都还没提,嘉瑞安就主动去洗澡——这大概是嘉瑞安有生以来头一遭。虽然前一天晚上在空地上的那一场打斗,并没把嘉瑞安扯进去,但不知怎地,嘉瑞安却觉得自己好像被血溅到,甚至比被血溅到还要糟糕。在那之前,嘉瑞安并不知道,人类在近身搏击中彼此残杀的景象有多么丑恶;看着活生生的人开肠破肚或脑浆迸出,使得他心里充满了深沉的愧疚感,因为人类身体最深层内在的奥秘,似乎不该这样大刺刺地裸露出来。他在冷冰冰的浴室里把衣服脱了下来,还不加思索地把老狼大爷把宝姨送他的避邪银盘也解了下来,然后踏进冒着热气的浴缸,大力地以粗糙的海绵和刺激的肥皂上下刷着,力道直大,就连有洁癖的人也远远难及。
  接下来这几天,他们以稳定的速度朝南前进,每晚都在间隔等距离的特奈隼招待所歇宿;招待所里那些脸孔严肃的特奈隼军团士兵,像是不断地在提醒大家,“皇家特奈隼军团”一定会保障在此投宿的旅客平安周全。
  不过,森林打斗之后的第六天,乐多林的马走跛了。在宝姨的监督下,杜倪克和希塔两人蹲在路旁,花了好几个钟头,用小火熬煮草药,然后把热腾腾的药糊敷在马的腿上;而老狼则是为了耽搁这一场而火冒三丈。等到那马儿能上路的时候,情势已经很明显:他们是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招待所了。
  “怎么样,老狼?”宝姨在大家都上马之后问道:“现在怎么办?是晚上继续走呢,还是我们再想办法在附近的树林里找地方扎营?”
  “我还没决定。”老狼简短地答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头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村子。”现在骑在爱力佳马的马背上的乐多林提议道:“那个村子是很穷啦,不过村里好像有个小旅馆那一类的地方。”
  “你话里有话。”滑溜说道:“你讲的‘那一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地主,是贪婪出了名的。”乐多林答道:“他征的税多得坑死人,所以他的人穷得不得了。那个小旅馆不太好。”
  “但我们只得碰碰运气了。”老狼决定了,并带领大家快步前行。他们接近那村子的时候,天上厚重的云层才开始散开,而淡色的阳光也从薄云之后照出来。
  这个村子,比乐多林描述的情景还要糟。村子外头站了六、七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哀怜地伸出手求援。他们的房子,不过是几片破木头;火炉里的火,则小得丝毫传不出暖意。街道泥泞,瘦得皮包骨的猪站在路中间不动,而且整个地方臭气熏人。
  一列送葬的队伍,缓步地踩着泥泞,慢慢往村子另一头的坟地而去。死者放在一块木板上,草草地裹着破旧的棕色毯子;衣着华美、戴着修道人头套的查丹神祭司(查丹神是亚蓝人的神)吟唱着一首歌颂战争与复仇、却无助于安抚人心的古老旋律;那寡妇胸前抱着号哭的婴儿,走在死者的后面,她的脸色空洞,眼神毫无生趣。
  旅馆里充斥着酸臭的啤酒与半腐败的食物的味道。大厅的一端曾经历一场大火,所以低矮的天花板焦黑一片;有着烧灼痕迹的墙壁上,挂着破烂的帆布,以遮去窥孔。房间中央的火堆冒着黑烟,店老板则面色严厉,口气也凶,而且只端出了几碗稀薄如水的清粥——里面放的是燕麦与芜菁。
  “帅呀!”滑溜讽刺地说道,并把动都没动的晚餐推开。“你倒让我有点惊讶了,乐多林。你不是一向古道热肠,急于匡正时世吗?怎么就独独把这个地方给遗漏在外?我能不能提议一下,你下次要行侠仗义,就到这个地主家里去表现一下?这样的主人,不是早就该处刑了吗?”
  “我之前不知道情况有这么糟。”乐多林无话可说;他环目四顾,好像样样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那张藏不住情绪的脸上,开始露出惶恐的神色。
  嘉瑞安胃里翻搅,所以他站起来,说道:“我想,我要去外面走一走。”
  “别走太远。”宝姨提醒他。
  外面的空气至少比较新鲜;嘉瑞安小心地走到村子的边缘,谨慎地避开路上最糟糕的泥坑。
  “大人,求求您。”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乞求道:“施舍我一块面包屑吧?”
  嘉瑞安看着她,却帮不上忙。“真抱歉。”他在口袋里四处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东西给她。但是那孩子却开始哭起来,然后就跑掉了。
  恶臭街道外的田野里的树椿子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大约跟嘉瑞安同年的男孩子,一边看着几条瘦牛,一边吹着木笛。笛声的旋律,纯真得令人心碎,但是蹲踞在斜阳里的草棚陋室,却对笛音浑然不觉。那男孩子看到嘉瑞安,但笛声却未稍歇;眼光交会时,两人似乎都有沉重的体会,不过都没有开口说话。
  田野再过去,接近森林边缘的地方,有个穿黑袍、罩着兜帽,跨下骑个黑马的人从树林里出来,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个村子。那个黑衣人有点令人不安,同时又有点模糊的熟悉感;不知怎的,嘉瑞安就是知道自己应该认识那个骑士。不过虽然他心里找到一个名字,但那个名字却躲着他,怎么也抓不住。嘉瑞安看着站在树林边缘的那个人看了很久,也注意到尽管那人站在斜照的夕阳下,身后却没有影子,但他却没有意会到这有什么意义。在嘉瑞安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对他大叫,不过在昏沉之间,嘉瑞安却只是一径看着那个黑衣骑士;嘉瑞安也不会跟宝姨或别人提起那人,因为这事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只要他一转身,就会把这事忘得精光。
  光线开始消褪。在不敌寒意之下,嘉瑞安转过身去,伴着吹笛男孩那直达天际的伤心旋律走回旅馆。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六章
  虽然短暂的落日让人激起许多期待,但是隔日清晨仍湿寒笼雾,而且天上飘下毛毛细雨,所以整片树林都湿答答、阴森森。众人早早地离开旅馆,不久便走进一处比之前所见更浓密难行的树林。这里树木参天,而且暗黑的松树与枞树之间,罗列着许多伸枝探叶的庞大橡树;森林的地上,铺着一种灰的青苔,看来像是生病似地令人厌恶。
  这天早上乐多林的话很少,嘉瑞安以为他的朋友仍为了纳查克密谋的问题而挣扎。那亚斯图人独自骑着马,他裹着沉重的绿色斗篷,金红色的头发在毫不停歇的毛毛细雨下,显得湿垂且无精打采。嘉瑞安骑马走到他朋友身旁,两人静静地走了一会。“你心里在烦什么,乐多林?”嘉瑞安不禁问道。
  “我在想,我这辈子真是瞎了眼,嘉瑞安。”乐多林答道。
  “哦?你是说哪点?”嘉瑞安小心地问道,希望他的朋友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一切告诉老狼大爷。
  “我以前只看到佛闵波人对亚斯图人的迫害,却从没看到我们自己对自己人的压迫。”
  “这是我以前就想告诉你的。”嘉瑞安说道:“你最后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昨晚过夜的那个村子。”乐多林解释道:“我从没看过那么穷困不堪的村子——那些人活得好苦,而且一点指望也没有。他们怎么受得了啊?”
  “他们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我父亲至少还会照顾底下的人。”那年轻人辩护道:“没人饿着,住得也还像样——但是那些人的待遇甚至比牲畜还差。我本来一直以我自己的地位为傲,但是现在这个身分却令我感到羞愧。”乐多林的两眼噙着泪珠。
  这个朋友突然觉醒了,不过嘉瑞安却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一方面,嘉瑞安感到很欣慰,因为这个现象对他而又言再明显也不过,而现在乐多林终于也看出来了;但是在另一方面,嘉瑞安却颇为担心,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初萌发的观念,会让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朋友做出什么决定。
  “我打算放弃这个贵族的身分。”乐多林像是听到嘉瑞安心里的想法似地突然说道:“而且等我们这事结束之后,我就要跟农奴们同吃同住,以分担他们的痛苦。”
  “这有什么好处?你自己受苦,难道就能让他们受的苦变少?”
  乐多林敏感地抬起头来,那张藏不住东西的脸上瞬间飞过五、六种情绪;最后他露出笑容,不过他的蓝眼睛里透露着坚毅。“你说得对!不过这也是当然。”乐多林说道:“你总是对的;真是够惊人的,你每次都一语中的,直指问题的核心呢,嘉瑞安。”
  “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嘉瑞安不安地问道。
  “我要带着他们起来革命;我要领导农奴大军,横扫亚蓝全国。”乐多林的想象力无限拓展,所以讲起话来也字字响亮。
  嘉瑞安叹了一大气。“为什么你不管讲什么事情,结论都是非得打一场仗不可?”嘉瑞安直问道:“第一,农奴们什么武器都没有,也不知道如何格斗;任凭你说破了嘴,他们也不会跟随你;第二,就算他们跟随你,那么亚蓝上下的贵族也会联手对付你们;他们会把你们杀得落花流水,而且战后的日子会比现在糟糕十倍;第三,你这等于是要打一场内战,而摩戈人求之不得的就是这个。”
  嘉瑞安一字一句地重重地打在乐多林心里,乐多林边听边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他的脸色又重新暗淡消沉了下去。“我先前没有想到这些。”乐多林坦承道。
  “我想也是。要是你老是把脑袋装在剑鞘里,那么你以后还会一直犯同样的错误,乐多林。”
  乐多林一听,脸就红了;他懊悔地笑起来。“你讲这话真是伤人呀,嘉瑞安。”乐多林叱道。
  “对不起!”嘉瑞安立刻说道:“我刚刚该换个方式讲比较好。”
  “不!”乐多林对嘉瑞安说道:“我是亚蓝人;如果你不直说,我就听不出你指的是什么了。”
  “你别讲得自己很笨似的,乐多林。”嘉瑞安反驳乐多林的话说:“大家都会犯错,何况亚蓝人并不笨,只是比较冲动而已。”
  “不过这一切就不只是一时冲动了。”乐多林丧气地用手指着森林下面湿滑的青苔。
  “这一切什么?”嘉瑞安一边问道,一边游目四顾。
  “这是我们走出森林、进入亚蓝中部的平原之前最后一处森林。”乐多林解释道:“也是佛闵波与亚斯图的天然分界线。”
  “这个森林看起来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啊!”嘉瑞安左右看看之后下了结论。
  “那倒不见得。”乐多林严肃地说道:“此地是埋伏偷袭的最佳地点;所以森林的地上盖着一层白骨。你看那里。”乐多林以手一指。
  一开始,嘉瑞安以为他朋友所指的,不过是从青苔地上突出来的两根粗棍子,棍子末端连着几根细小的树枝,跟矮小的树丛交缠在一起;后来他才发现,那是一只长青苔的人类手臂白骨,手指是拚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了那把树丛。嘉瑞安愤怒地质问道:“为什么他们不把他埋起来?”
  “若要把躺在这里的白骨都好好地埋起来,可得找来上千个人,花上千人的时间才办得到。”乐多林以不带感情的病态语调说道:“整整有好几代的亚蓝人,都在这里安息——不管是佛闵波人、瓦西德人,还是亚斯图人,通通躺在他们当年倒下去的地方,然后青苔便如被褥一般,把长眠的亡者盖住。”
  嘉瑞安震了一下,赶快抽回眼光,不敢再看那一只从森林底下如海般的青苔间伸来,作着无言抗议的孤臂。原来青苔上奇怪的隆起,都意味着青苔地下曾有一场苦难。嘉瑞安抬起眼来,这才了解到,这种崎岖不平的地面,一路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我们还要多久才走得到平原?”嘉瑞安焦虑地问道。
  “两天,大概可以吧!”
  “两天!两天都是这样?”
  乐多林点点头。
  “为什么会这样?”嘉瑞安的语调很严厉,比他希望自己所用的语气更凶。
  “除了荣耀之外,还是荣誉。”乐多林答道:“后来是为了悲愤与复仇;最后则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收场。你不是说过吗,有时侯我们亚蓝人就是不够聪明。”
  “但是亚蓝人总是英勇向前。”嘉瑞安迅速答道。
  “噢,是喽。”乐多林应和着。“英勇向前。这是我们亚蓝国的诅咒。”
  “贝佳瑞斯。”他们身后的希塔平静地说道:“马群闻到异味。”
  通常在骑马的时候会打起盹儿来的老狼大爷猛醒过来,问道:“什么?”
  “马。”希塔重复道:“那边不知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很害怕。”
  老狼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后变得空白无神;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地骂了一句。“是羊头怪。”老狼一口咬定。
  “羊头怪是什么?”杜倪克问道。
  “一种非人的——反正就是食人妖的远亲。”
  “食人妖吗,我看过一次。”巴瑞克说道:“身材庞大,有利牙,也有利爪的脏东西。”
  “他们会攻击我们吗?”杜倪克问道。
  “看来是免不了了。”老狼的声音显得紧张。“希塔,你得把这些马儿安抚一下,我们大伙儿可千万不能走散了。”
  “他们是哪儿来的?”乐多林问道:“这森林里的妖怪并不多啊!”
  “他们有时候饿了,就从乌铎国的山上下来觅食。”老狼答道:“他们可不会留下活口去跟别人报告他们的行踪。”
  “你最好想点办法,父亲。”宝姨说道:“他们把我们给包围起来了。”
  乐多林很快地四处看了一下,好像是在找出自己的方位。“这儿离艾冈岩不远。”乐多林提议道:“如果能赶到艾冈岩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挡得住他们的攻击。”
  “艾冈岩?”巴瑞克问道;他已经把他那把沉重的大剑拔出来了。
  “艾冈岩是一座石山。”乐多林解释道:“那儿简直像个堡垒似的;当年我们的大英雄艾冈,就是靠这地方,把佛闵波人挡了一个月。”
  “听起来不错。”滑溜说道:“至少不用困在这个树林里。”
  “大家赶赶看。”老狼下了决定:“他们还没到要攻击我们的地步,而且雨水会让他们的嗅觉失灵。”
  他们后方的森林里,传出了奇怪的吠叫声。“这就是羊头怪吗?”嘉瑞安的声音,听在他自己耳里都觉得很惊惶。
  “他们在彼此互通消息。”老狼对嘉瑞安说:“我们已经被羊头怪看到了。大家走快一点,但是先不要跑,等我们看到石山再开始跑。”
  众人催促着骚动不安的座骑迈步快走,并踏稳脚步,沿着泥泞的小径,爬上一条小山脊。“再一哩半。”乐多林紧张地说道:“再一哩半,应该就可以看到艾冈岩了。”
  马儿的眼睛狂野地四处张望,不大听人使唤。嘉瑞安则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口干舌燥。雨势变大了。嘉瑞安眼角瞄到一点动静,并迅速转头看去,离他们约一百步远的森林里,有个人形的个体与他们同步前进;那个人形时而以两腿奔跑,时而手足并用,身上则是令人憎恶的灰色。“在那里!”嘉瑞安叫道。
  “我看到了。”巴瑞克说道:“没有食人妖那么大嘛!”
  滑溜苦笑道:“够大的了。”
  “如果他们发动攻击的话,大家注意别让爪子伤到。”老狼警告众人:“因为他们的爪子有毒。”
  “真是令人振奋。”滑溜说道。
  “前面就是石山了。”宝姨相当冷静地宣布道。
  “开始跑!”老狼吼道。
  那些心惊胆跳的马儿突然被松开之后,便立刻迈开大步,飞奔向前。它们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号叫,而且他们周遭的吠声愈来愈大声。
  “我们一定来得及!”杜倪克大叫着鼓舞大家。但是六、七只羊头怪突然冲出来,挡在众人的去路上,挥舞双臂,张开血盆大口。这怪物身型高大,手臂像人猿,不过手指变成了利爪;他们项上长着羊头,头上长出两只短小尖锐的角,口中冒出尖利的黄色毒牙,灰色的皮肤上则覆盖着蜥蜴般的鳞片。
  马匹惊叫,连连后退,几乎要拔腿开跑。嘉瑞安一手紧抓马鞍,一手与控制马头的缰绳搏斗。
  巴瑞克以剑身猛拍马臀,并野蛮地踢着马腹,好不容易让这匹怕巴瑞克比怕羊头怪还厉害的马儿,往前冲。巴瑞克左、右各大力挥了一下,登时便有两只羊头怪丧命;第三只已露出利爪的羊头怪,想要跳到巴瑞克的背上,但是乐多林一箭射中那羊头怪的双肩之间,所以那怪兽便僵硬地倒卧在泥泞中。巴瑞克催促跨下座骑,又连连把剩下那三只羊头怪给宰了。“大家冲啊!”巴瑞克叫道。
  嘉瑞安听到乐多林的喘息声,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令嘉瑞安大吃一惊,原来有一只落单的羊头怪从路旁的树林里跳出来,正以利爪钩住乐多林,想把乐多林拖下马来。乐多林软弱无力地举弓敲打那怪物的羊头。嘉瑞安急忙抽剑,但是从后面赶上来的希塔,已经来到乐多林身边;希塔的弯刀穿过那羊头怪的身体,而那羊头怪则惊叫地跌落在地,被众驮货马的铁蹄重重地踏过去。
  现在纯粹因为惊慌而飞奔的马儿,争相涌向满布巨岩的石山。嘉瑞安回头一看,发现乐多林一手压着伤处,在马鞍上摇摇摆摆地,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嘉瑞安野蛮地拉扯缰绳,硬是叫马儿走回头。
  “别管我,嘉瑞安!”乐多林叫道。他的面色惨白。
  “不行!”嘉瑞安把剑收入剑鞘,来到他的朋友身旁,抓住乐多林的手臂,让他坐稳了;然后嘉瑞安使劲地搀着这个受伤的年轻人,并骑往石山飞奔而去。
  这石山地势高耸,比周围最高的树更高得多;他们的马努力地在湿润的岩石间找路,奋力地爬上山腰。众人抵达艾冈岩山顶上的那片小小的平地,让驮货的马挤在平地中间。嘉瑞安在雨中颤抖着立刻下马,并及时把慢慢倒向一边的乐多林接住。
  “扶他过来!”宝姨叫道。她正把一个小布包的草药和绷带从货包里拿出来。“杜倪克,我需要火!立刻就要!”
  杜倪克无助地看着在这空荡荡的石山顶上,历经雨水浸润的那几片小木片。“我尽量。”杜倪克犹豫地说道。
  乐多林的呼吸既浅又快,他的脸色依旧惨白,而且两腿已经站不住。嘉瑞安连忙把他搀扶起来,肚子里突然恐惧地抽搐了一下;希塔见状搀起了乐多林另外一边的手臂,然后两人半抬半搀地把乐多林扶到宝姨身边。宝姨正跪在地上,打开药包。“毒液一定得排出来。”宝姨对三人说道:“嘉瑞安,把你的刀子拿给我。”
  嘉瑞丽安拔出匕首,交给宝姨。她迅速地沿着身侧,将乐多林的棕色长袍割开,露出被羊头怪利爪所伤的严重伤口。“这会很痛,你们把他按住。”
  嘉瑞安和希塔抓住了乐多林的手脚,把乐多林按紧了。
  宝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把每一个红肿的伤口切开。鲜血一涌而出。乐多林大喊一声,然后便昏了过去。
  “希塔!”站在接近山腰的大岩石上的巴瑞克叫道:“我们需要你!”
  “快去!”宝姨对这鹰脸的爱力佳人说道:“剩下的我们可以应付。嘉瑞安,你留下来。”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干草药压碎,撒在出血不止的伤口上。“升火呀,杜倪克!”宝姨命令道。
  “火升不起来,宝佳娜女士。”杜倪克无助地答道:“太湿了。”
  宝姨迅速地朝那铁匠搜集的那堆潮湿木头看了一眼;然后她眼睛微眯,很快地做了个手势。嘉瑞安突然耳鸣,并听到嘶嘶声。木柴间冒出烟雾,接着火焰噼哩啪啦地席卷了树枝。杜倪克吃惊地往后一跳,很是惊讶。
  “小锅子,嘉瑞安,”宝姨吩咐道:“水!赶快!”她将蓝斗篷脱下来,盖在乐多林身上。
  滑溜、巴瑞克和希塔站在斜坡边缘,奋力地把巨石从山顶推下去;下方传来巨石撞在沿路的山石的砰砰声,也不时冒出羊头怪被巨石打中的惨叫声。
  嘉瑞安让乐多林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心里怕得要命。“他会好起来吗?”嘉瑞安对宝姨问道。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宝姨答道:“正当忙着,别拿这个问题来烦我。”
  “他们跑了!”巴瑞克叫道。
  “他们还饿着呢!”老狼严肃地说道:“他们还会回来的。”
  远方的森林里,传来宏亮的号角声。
  “什么声音?”滑溜气喘嘘嘘地问道;他方才使了牛劲,把大石头推到山边,此时还没恢复过来。
  “这个人,我正等着他来呢!”老狼答道,他嘴角弯成一个神秘的笑容;然后他伸出右手的指头放在嘴里,噘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剩下来的交给我就行了,嘉瑞安。”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厚厚的药膏涂在一块热水煮过、正冒着蒸气的亚麻布绷带上。“你跟杜倪克过去那边帮忙吧!”
  嘉瑞安依依不舍地把乐多林的头挪到潮湿的地上,然后跑到老狼大爷的身边。他们脚下的斜坡上散落着已死和濒死的羊头怪,都是被巴瑞克等人推下去的巨石打中的。
  “他们还会再度进攻。”巴瑞克一边说着,一边又推了一块巨石下去。“他们能从后面上来吗?”
  滑溜摇了摇头。“上不来。我检查过了,这石山的背后是一面峭壁。”
  又有好些羊头怪从底下的树林里冒出来,一路嘶吼吠叫,并以时而以两腿奔跑,时而手足并用的姿势逼上山来;领头的羊头怪跑到路上时,那号角声又响起,这次已经离山顶很近了。
  然后一个骑着大马、全身包着盔甲的人从树林里冒出来,雷霆般地直朝羊头怪冲去。那人伏在长矛上,大胆地突入惊惶失措的群怪之中;他跨下的大马则一边冲锋陷阵,一边高声嘶鸣,包铁的马蹄踢起大块的泥球。长矛刺入最高大的那只羊头怪的胸膛里,由于劲道猛烈,长矛的尖都散裂开来,接着那骑士拿那散开的矛头,往那怪物的脸上一刺,然后便把开了花的长矛丢在一边,只手一拔,抽出一把宽刃剑来。那骑士左刺右砍,在群怪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他跨下那匹专为作战而训练的战马则快速地从不管是死是活的羊头怪身上绕过去。那骑士冲刺了一次,又掉转马身重新再来一次,同样再以手上的宝剑杀出一条血路。羊头怪见状,纷纷转身,嚎叫着逃进树林去了。
  “曼杜拉仑!”老狼大声叫道:“这里!”
  那骑士把染了血的铁眼罩推开,往山头上望来。“容我先把这些小兔子驱散了,古圣朋友。”那人兴高采烈地答道,然后便喀答一声把铁眼罩放下来,又追在羊头怪身后,冲进下着雨的树林中。
  “希塔!”巴瑞克叫着的时候,人已经开始动了。
  希塔紧张地点点头,然后两人跨上了马,冲下斜坡去给那个陌生人助阵。
  “你这个朋友,莫非是不大进入状况。”滑溜一边把脸上的雨水抹去,一边把他的心得告诉老狼大爷:“那些怪物,随时都可能会回身朝他扑上去啊!”
  “他大概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身陷险。”老狼答道:“因为他是佛闵波人,而佛闵波人总认为自己所向无敌。”
  树林里的遭遇战似乎很漫长:众人只听见吼声、挥砍声,以及羊头怪的惨叫声。然后希塔、巴瑞克和那陌生人便一同从树林中出来,快步地走上石山。“畅快畅快,老朋友。”那陌生人以低沉的声音对老狼大爷说道:“汝的那些怪朋友,真是太调皮啦!”那人的盔甲在雨水中闪亮。
  “还好给你安排了这个饶富趣味的节目。”老狼诙谐地说道。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杜倪克通报道:“听起来他们还在跑。”
  “他们的怯懦,剥夺了我们今儿下午散心作乐的好机会。”那武士一边有感而发地说道,一边收了剑,并把头盔脱下来。
  “人哪,多少牺牲一点儿是免不了的。”滑溜幽默地说道。
  那武士叹了一口气。“说得甚是,汝是个颇富哲理的人,我看得出来。”说着便抖抖头盔上的白羽毛,把水珠甩掉。
  “我都忘了介绍了。”老狼大爷说道:“这位是曼杜拉仑,曼杜城男爵。以后曼杜拉仑会跟我们一起走。曼杜拉仑,这是德斯尼亚的凯达王子,这是崔翰封邑伯爵巴瑞克,也是吉鲁克国王安斐格的堂弟;那边是希塔,爱力佳的首席氏族长老秋海格的儿子。那个老实人是仙达力亚的杜倪克大爷,这个男孩子叫做嘉瑞安,他是我孙子——不知道是隔了多少代的孙子。”
  曼杜拉仑对每个人都深深地鞠躬为礼。“欢迎各位,同志们。”他以深厚的声音说道。“我们的旅程已有了个幸运的开始。借问,这位华采动人、美艳慑眼的贵妇人,又是谁呢?”
  “武士大人,您真会说话。”宝姨开心地笑道,同时她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摸着自己潮湿的头发。“这个我喜欢,父亲。”
  “这位就是传奇的宝佳娜女士?”曼杜拉仑问道:“有缘一见,我此生死也瞑目了。”他说着恭敬正式地行了个礼,但却不时被盔甲的摩擦声打断。
  “我们这位受了伤的朋友是乐多林,韦丹多城男爵之子。”老狼继续说道:“这个人你可能听说过。”
  曼杜拉仑的脸色顿时暗了一下。“的确如此,谣言像狂吠不止的狗,我们还没到,那狗就先到了。谣言指出,韦丹多城的乐多林发动过几次意图推翻王室的叛变行动。”
  “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老狼强调道。“我们眼前的事情,比那些都重要得多;你得把那些摆到一边去才行。”
  “如君所愿,尊贵的贝佳瑞。”曼杜拉仑说道,不过双眼仍然停留在那昏迷不省的乐多林身上。
  “爷爷!”嘉瑞安一边叫道,一边指着石山顶上,突然出现的骑马身影。那个人穿黑袍、骑黑马;他把兜帽拉下来,露出一张打磨光亮、随着整个脸型轮廓起伏的面具,看来既美丽又诡异。嘉瑞安心底有个声音在说,那个诡异的骑士有其重要之处,他应该是记得这是什么事的,但他就是想不起来。
  “放弃这趟旅程吧,贝佳瑞斯。”面具下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
  “你对我的认识,应该不止这么一点儿而已吧,詹达尔?”老狼平静地说道,看来老狼显然是认识这个骑士的。“这个弄羊头怪的幼稚行径,可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你对我的认识,应该也不止这么一点儿吧?”那人不怀好意地反驳道。“你应该知道的,当你我对上的时候,事态绝对会比这个更严重一点;就目前而言,要去对付你们的人手已经很多,够你们忙的了。如果你喜欢的话,等力达带着火焰圣石来找我们的真主时,你还可以施展施展,与索烈神的神威较量个高下。”
  “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在帮力达跑腿喽?”老狼问道。
  “我不帮任何人跑腿。”那个人影非常不屑地说道。那骑士似乎很实在,就跟站在山顶上的每一个人一样实在,不过嘉瑞安却又能透过那一人一马的身影,看到濛濛雨水打在山石上的景象。不管那是幻影还是什么的,反正雨水就直接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
  “不然你到这儿来做什么,詹达尔?”老狼质问道。
  “算是好奇心吧,贝佳瑞斯。我想亲眼看看你如何把‘预言’变成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那个人影的眼光把山顶上所有人都巡了一遍。“高明!”那人不情愿地赞道。“你上哪儿找来这些人?”
  “我用不着去找他们,詹达尔。”老狼答道。“他们的人一直都在这里。‘预言’如果成真,那么‘预言’的一切必定也都确有实据,是不?这根本不用刻意安排。每个来到我身边的人,都有着世世代代、千古岁月的缘份。”
  那人影似乎倒抽了一口气。“你们的人还不全哪,老家伙。”
  “以后就齐全了,詹达尔。”老狼自信满满地答道。“往后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会活两次的是哪一个?”那人影突然问道。
  老狼冷淡地笑笑,但是只字未答。
  “尊安万福,我的王后。”接着那人影便虚情假意地对宝姨说道。
  “安嘉若祭司的礼数,总叫人热络不起来。”宝姨回以冰霜般的眼光。“我不是你们的王后,詹达尔。”
  “你以后会成为我们的王后,宝佳娜。我的真主说,当他返转回来的时候,你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届时你就是天下之后了。”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得当心一点?如果我会成为你们的王后,那你最好别惹恼我,是不是?”
  “我可以对你下下功夫,宝佳娜,而且等你成为索烈甚的新娘后,你就会以他的意愿为自己的意愿了。我敢说,到时候你一定不会记着过去的旧怨的。”
  “我想我们谈够了,詹达尔。”老狼大爷说道:“你讲的话愈来愈无聊。现在你可以把你自己的影子收回去了。”老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好像在赶一只讨厌的苍蝇似的;然后命令道:“走!”
  嘉瑞安心里再度感到那股奇怪的波涛,以及空洞的怒吼。然后那骑士便消失了。
  “你该不是把他给毁了吧,是不是?”滑溜震惊地喘了口大气说道。
  “倒没有。”老狼大爷对滑溜说道:“那不过是幻影而已;这是很幼稚的把戏。所以我没对他做什么,只是把他的影子送回他身边去罢了。”老狼突然笑起来,嘴角露出一抹狡诈的曲线。“当然啦!我帮他的影子选了一条比较迂回的路,所以走完这一趟可能要花上好几天。这其实伤不到他,不过会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还会让人家一眼就看出他迥异于常人而已。”
  “真是个不得体的幽灵。”曼杜拉仑有感而发地说道:“这个粗鲁的形影是谁?”
  “这个人是詹达尔。”宝姨说着,又把注意力转到受伤的乐多林身上:“他是安嘉若祭司团的总祭司之一。父亲和我以前跟他交手过。”
  “我想我们最好不要待在这个山顶上。”老狼宣布道。“乐多林还要多久才能骑马?”
  “如果真能恢复的话,那至少也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
  “那可不成,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他现在没法骑马!”宝姨坚定地对老狼说道。
  “把他放在担架上行不行?”杜倪克提议道:“我可以做个简便担架,就放在两匹马之间,这样乐多林就可以妥贴地跟我们一起上路了。”
  “怎么样,宝佳娜?”老狼问道。
  “大概可以吧!”宝佳娜略为迟疑地说道。
  “那就动手吧!”我们待在这个山头上,实在太暴露行踪了。再说我们还得赶路。”
  杜倪克点了点头,然后把货包里的绳子拿出来,开始做担架。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七章
  曼杜城男爵曼杜拉仑,身材是中等略高一点,头发黑而卷,眼睛是深蓝色,经常以深厚的嗓音表达他坚信的理念。嘉瑞安并不喜欢他。这位武士的自信比尖塔还高,而且自负至极。曼杜拉仑的出现,证实了乐多林对佛闵波人的嫌恶其来有自;而且对嘉瑞安而言,曼杜拉仑对于宝姨的礼貌实在多的夸张,早已超出了合宜的范围。更糟的是,宝姨似乎很乐意把这位武士的阿 奉承照单全收。
  一行人继续在不停下的雨中,沿着西道往难而去;而嘉瑞安也多少有点窃喜地发现,同伴们似乎跟他有同感。巴瑞克的表情讲得比话还大声;滑溜是每次那武士一开口,就揶揄地抬起眉毛;而杜倪克则是把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过,嘉瑞安其实也没什么时间去把自己对那个佛闵波人的想法搞清楚。他一直骑在乐多林的担架旁,看着乐多林因为羊头怪从伤口注入的毒液而痛苦地辗转呻吟。嘉瑞安尽可能地安抚乐多林,并且不时跟骑在他们前后的宝姨交换个忧心的眼色。毒性发作最厉害的时候,嘉瑞安无助地抓住这年轻人的手,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消减他的痛苦。
  “好青年,汝应以毅力,将软弱与病痛熬过去。”在一次严重发作,乐多林痛不欲生地喘息呻吟之后,曼杜拉仑神采奕奕地劝告那受伤的亚斯图人道:“汝所感到之不适,不过是泡沫幻影;如果汝愿意的话,汝是可以将这泡沫幻影止息下来的。”
  “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出自佛闵波人的口。”乐多林从咬紧的牙关间,迸出话来反驳道:“我宁可你别骑得离我这么近。你的话就跟你的盔甲一样臭。”
  曼杜拉仑的脸微微地绯红。“看来,毒素不但侵入我们这位受伤朋友的身体,连他的礼貌和神智也一并剥夺了。”曼杜拉仑冷淡地说道。
  乐多林撑着身体,想在担架上坐起来,但这突然的举动似乎使伤口更加恶化,所以他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他伤得很重。”曼杜拉仑正色道:“汝所制之药糊,宝佳娜女士,可能尚不足以救活他的性命。”
  “他需要休息。”宝姨对曼杜拉仑说道:“别太过刺激他了。”
  “我会走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外。”曼杜拉仑答道:“虽非在下之过,但是他见到我便怒不可遏,这对他的身体状况来说并不是件好事。”话毕曼杜拉仑便策动跨下的战马,快步跑到离众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们讲话都这样吗?”嘉瑞安一清宿怨:“什么汝这、在下那之类的。”
  “佛闵波人讲话比较文诌诌。”宝姨解释道:“你听多就习惯了。”
  “我听了觉得挺恶心的。”嘉瑞安一边恶狠狠地抱怨道,一边瞪着那武士的背影。
  “一个殷勤有礼貌的人,不至于伤你伤得这么深吧,嘉瑞安?”
  天色渐渐暗下来;众人继续冒雨在树林中前进。“宝姨?”嘉瑞安终于问道。
  “什么事,亲爱的?”
  “那个安嘉若祭司讲到什么你跟索烈魔的,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有次索烈魔夸口说的大话,而那些安嘉若祭司还把它当真,如此而已。”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蓝色的斗篷拉紧一点。
  “你不担心吗?”
  “倒不会?”
  “那,那个安嘉若祭司讲到什么‘预言’的,那又是怎么回事?我一句都听不懂。”不知怎的,“预言”这两个字,似乎把嘉瑞安心底最深处的什么东西给搅起来了。
  “他讲的是《穆林手札》。”宝姨答道:“这是一本古老的手稿,而且写得非常隐晦——里面讲到大熊、老鼠和一个活了两次的人结伴同行。不过除了《穆林手札》之外,别的典籍都没有提起这些事情,所以《穆林手札》是否意有所指,谁也不敢打包票。”
  “但是爷爷认为《穆林手札》意有所指,不是吗?”
  “你爷爷的怪念头才多呢!凡是老的事情,他就着迷。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古老吧!”
  嘉瑞安本来要问宝姨,这个“预言”似乎还有别的版本,但此时乐多林呻吟起来,所以宝姨和嘉瑞安两人立刻转过身去照顾他。
  不久之后,他们抵达一间有着厚实白墙与红瓦屋顶的特奈隼招待所。宝姨把乐多林安置在暖和的房间里,而且整晚都坐在床边照料他。天亮之前,嘉瑞安醒了五、六次,每次都担心得忘了穿鞋、只着袜子便穿过黑暗的走廊去看看他朋友的状况,但是乐多林的病情似乎没太大起色。
  雨在黎明之前便停了。他们在灰色的晨曦之中启程,曼杜拉仑仍然远远地骑在众人的前头,但等到他们走到密林的边缘,眼前展开一大片枯萎焦黄地度过冬季最后几个星期的亚蓝国中央平原时,那武士却停下脚步,等着大家赶上来,而且脸色很严肃。
  “出了什么问题?”滑溜对曼杜拉仑问道。
  曼杜拉仑的手指向前头几哩路的平原上,冒出的好几股浓烟。
  “那是什么?”滑溜问道,他的鼠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在亚蓝国,浓烟只有一个意义。”那武士一边答道,一边把他那顶有羽毛装饰的头盔戴上。“众位朋友,请留步,待我前去查看;但我恐怕情况坏到极点。”曼杜拉仑话毕,便将马刺往马腹上一踢,战马便立刻以雷霆之姿撒腿奔去。
  “等等!”巴瑞克在曼杜拉仑身后叫道,但是曼杜拉仑置之不理。“那个白痴。”大个子吉鲁克人气呼呼地说道:“万一碰上麻烦,多一个帮手总是比较好。”
  “那倒用不着。”趟在担架上的乐多林虚弱地劝道:“就算眼前有一整支部队,也不敢跟他作对。”
  “怎么,你不是讨厌他吗?”巴瑞克有点惊讶地问道。
  “是没错。”乐多林坦承:“但是曼杜拉仑是亚蓝国上下,最令人害怕的人物;连我们在亚斯图省的人,都听说过曼杜拉仑大人的事情。只要是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挡他的路。”
  众人退到森林的树荫下,等待那武士回来。曼杜拉仑回来时,脸上非常生气。“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状况。”曼杜拉仑宣布道:“前面的路上,两方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这一仗打得太无道理,因为交战双方既是亲戚,又是好友。”
  “能绕道吗?”滑溜问道。
  “非也,凯达王子。”曼杜拉仑答道。“这场仗波及甚远,绕路的话,随时都可能遭到埋伏。看起来,我非得给我们买通一条路不可。”
  “你看他们愿意把钱收下,然后让我们过去吗?”杜倪克怀疑地问道。
  “在亚蓝国,要买路还有另外一种方法,大爷。”曼杜拉仑答道。“我能否烦扰汝去找来六根或八根坚实的木竿?长度约莫要二十呎,木竿底端要有我的手腕这般粗细。”
  “没问题!”杜倪克说着便去拿斧头。
  “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巴瑞克以低沉的嗓音问道。
  “我要跟他们决斗。”曼杜拉仑平静地说道:“看他们是来一个,或是来一双都可以。随便哪个真正的武士,只要是拒绝决斗,都会被人指为怯懦。大人,汝可原作我的副手,替我传达战书?”
  “你要是输了怎么办?”滑溜提醒道。
  “输?”曼杜拉仑听了似乎很惊讶:“我?会输?”
  “算了!”滑溜说道。
  杜倪克带着木竿回来时,曼杜拉仑已经把盔甲底下所有的结给绑紧;然后曼杜拉仑手持其中一根木竿,跳上了马,与巴瑞克一同快步地往浓烟行去。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父亲?”宝姨问道。
  “我们总得过去,宝佳娜。”老狼大爷答道:“别担心,曼杜拉仑知道他自己在做什。”
  众人走了几哩路,来到一个可以俯瞰底下的战场的小山丘上。眼前是个开阔的谷地,大路的两旁各有好几个村庄;离他们最近的村庄已经成了火海,冒出浓腻的油烟,直冲头顶上的铁灰色天空;而农奴们则以镰刀和干草叉为武器,有点心不在焉地在大道上彼此拚斗。更远一点的地方,许多人正在捉对厮杀,以持矛比武来分出高下,而空中的弓箭,则密如雨水般地落下来;一群全副武装,长矛上饰着五彩燕尾旗的盔甲武士,各站在两个互相对峙的小山丘上观战。大型的攻城用投石器,不断地将大石弹至缠斗不休的人们身上——就嘉瑞安所见到的,这是不分敌友,一律毙命了;整个谷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已死或濒死的人。
  “真是愚蠢!”老狼大爷阴郁地喃喃自语道。
  “我认识的人里边,从来就没人称赞亚蓝人聪明。”滑溜提出他的心得。
  曼杜拉仑把号角举到唇边,吹出了撕肝裂肺的响声。士兵与农奴都停下来瞪着他,战事也暂停下来。曼杜拉仑又吹了一次号角,然后再吹一次,每个宏亮的号角声,都是一帖战书。那两团互相对峙的武士,策马穿过及膝高、在寒冬中枯黄萎糜的草地,奔来一探究竟时,曼杜拉仑转过头去,客气地对巴瑞克要求道:“大人,是否能烦扰汝,等他们一到,就代我向他们下战书。”
  巴瑞克耸耸肩:“是你皮在痒,我可没啥差别!”巴瑞克眼睛看着快速奔上前来的武士,然后拉高嗓门,朗声说道:“荣封曼杜城男爵的曼杜拉仑大人,想要来一场娱乐;如果你们两边能各自推选一位高人出来跟曼杜拉仑大人比武,那么大人会顺心大悦。不过,如果你们全都是怯懦的狗腿子,没那个胆量出来比划一场,那就速速止息喧闹,赶紧让出一条路来,给真正的勇士过去。”
  “说得真好,巴瑞克大人。”曼杜拉仑钦慕地说道。
  “我讲话一直都很有一套的。”巴瑞克谦虚地说道。
  那两团武士小心地骑近了点儿。
  “羞耻啊,大人们!”曼杜拉仑骂道:“汝在这场无谓的战争里,根本争取不到荣誉。迪利庚大人,这场争执,所为何来?”
  “荣誉受辱,曼杜拉仑大人。”那贵族答道;那人身材高大,头盔不但晶亮,还在铁眼罩上方镶了一圈金饰。“这厮恶性重大,非严惩不可,容不得放过!”
  “受辱的人可是我!”另外那一方的贵族愤怒地叫道。
  “汝到底如何受辱,奥多连大人?”曼杜拉仑问道。
  迪利庚和奥多连人都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两人都不答腔。
  “汝发动大战,然则起因竟是连两位都不记得的侮辱?”曼杜拉仑不可思议地问道。“我本以为两位大人并不虚浮燥动,但现在我已经体认到自己的错误。”
  “亚蓝贵族难道没有别的正经事可做吗?”巴瑞克以极为不屑的口气说道。
  “我们都听说过曼杜拉仑那杂种。”一个皮肤黝黑,身着上了黑釉的盔甲的武士说道:“但是这个大言不惭的红胡子猿猴是谁?”
  “这口气你吞得下去?”巴瑞克对曼杜拉仑问道。
  “这话是有几分真实。”曼杜拉仑不避讳地以痛苦的表情承认了这一点:“因为我的出身是有一些目前仍属非正规的情况,所以我的身分多少引起怀疑。这位武士是哈杜林大人,他是我远房堂兄弟,系出同一对高祖父母。由于我们亚蓝人认为,让亲属身首异处,乃是不得体的行为;所以哈杜林大人当面激怒我,还可以便宜地挣得英勇的名声。”
  “哪门子笨习俗!”巴瑞克不齿地啐道。“我们吉鲁克人,对付起亲人来,比对付陌生人还要热切。”
  “哀哉。”曼杜拉仑叹道:“可惜这里不是吉鲁克。”
  “如果我来处理这件事,会不会冒犯到你?”巴瑞克客气地问道。
  “一点也不会。”
  巴瑞克凑近那黝黑的武士。“我是巴瑞克,吉鲁克王国崔翰封邑伯爵。”巴瑞克高声地宣布道:“吉鲁克国王安斐格的近亲。我发现某些亚蓝贵族不但没大脑,礼貌还更少。”
  “北方国家乱如猪圈,这种自己滥加的封号,亚蓝国的大人们根本就视如草芥。”哈杜林大人冷漠地反驳道。
  “我发现你的话很冲喔,朋友!”巴瑞克语带威胁地说道。
  “我还觉得汝的猴子脸和乱七八糟的胡子很滑稽哩!”哈杜林大人答道。
  巴瑞克根本连拔出剑来都懒得。他伸出粗壮的手臂大力一挥,他的拳头便以惊人的力道打在那黝黑武士头盔的侧面上;哈杜林大人从马鞍上滑落下来的时候两眼发直,掉到地上时则发出很大的响声。
  “还有谁对我的胡子有第二句话吗?”巴瑞克质问道。
  “柔一点,大人。”曼杜拉仑劝道;然后他以满意的眼神,看着他那个不醒人事、正躺在长草堆里抽搐的远房堂兄弟。
  “难道我们就这样,百依百顺地任由他人攻击我们英勇的同伴吗?”迪利庚爵士同伙的人之中,有一名口音浓重的武士严厉地质问道。“把他们都杀了!”那人说着便要伸手去拔剑。
  “那剑只要一离鞘,汝便立刻丧命!”曼杜拉仑冷冷地劝道。
  那武士的手停在剑柄上,一动也不敢动。
  “羞耻啊,大人们!”曼杜拉仑指责道:“诸君一定都知道,依照礼仪与惯例,在诸君回应之前,我所下的战书,乃保障我自己,以及我的同伴的安全。诸君速速选人应战,不然就撤退。我开始厌烦了,而且脾气将会变得暴躁易怒。”
  双方人马后退到一段距离之外去商量,并有几个武装的人上到小山丘来,把哈杜林爵士给抬走。
  “刚刚想要拔剑的那个人是摩戈人。”嘉瑞安小声地说道。
  “我注意到了。”希塔低声应道,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们又来了。”杜倪克警示众人。
  “我将与汝对决,曼杜拉仑大人。”迪利庚男爵走近之后宣布道。“我知道汝并非浪得虚名,但是我所赢得的胜利,也不在少数。能与汝以长矛一决高下,乃是我的荣幸。”
  “而我也愿意与汝较量较量,武士大人。”奥多连男爵宣布道:“我这双手臂,在亚蓝国的一些地方,也是人见人惧。”
  “非常好!”曼杜拉仑答道:“那我们就找个平地,开始进行罢。光阴宝贵,而我的同伴们与我,还等着往南边去处理事情呢!”
  众人下了山丘;平地上已有一片枯黄的长草快被脚踏平,双方武士则各据比武场的一边。迪利庚快马加鞭地奔至比武场尽头,然后把马头掉转过来等着,至于钝头的长矛,则仍停在他脚上的的马蹬上。
  “汝之勇气,与汝十分相配,大人。”曼杜拉仑一边叫道,一边拿起一根杜倪克去树林里砍的长棍子。“我尽量不要下手太重。汝若准备妥当,是否就此开始比试?”
  “开始罢!”那男爵一边说着,一边把铁眼罩放了下来。
  曼杜拉仑喀哒一声,也把铁眼罩放下来,接着把长矛放平,并将马刺往马腹上一蹬。
  “在这种情况下将这个话可能不大合适。”滑溜低声道:“可我仍不禁希望我们的那位不可一世的朋友,可以经受一点失败的耻辱。”
  老狼大爷给滑溜一个莫可奈何的脸色。“那是不可能的!”
  “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滑溜唏嘘地问道。
  “等着看就知道了。”老狼对滑溜说。
  曼杜拉仑与对方在比武场中央轰然对撞,力道之大,使得两人的长矛登时破碎,而踏平的草地上也散落着木屑星子。两人风驰电掣地擦身而过之后,又掉转马头,骑回起始的地点。嘉瑞安注意到,骑在马上的迪利庚,人有点摇摇晃晃的。
  两人再度持矛冲撞;刚换新的长矛再度散开碎成片片。
  “我刚刚真该多砍几根长矛杆子的的。”杜倪克若有所思地说道。
  但是这次迪利庚男爵骑马冲过来的时候,人摇晃得更厉害;到了第三回合,他的长矛失了准头,被曼杜拉仑以盾牌格开,而曼杜拉仑的长矛却结结实实地打在迪利庚身上,所以那男爵便因为这一撞而滚下了马。
  曼杜拉仑停住他的战马,垂头俯看着迪利庚。“大人,汝尚能续战否?”曼杜拉仑客气地问道。
  迪利庚摇摇摆摆地爬了起来。“我不认输!”迪利庚一边喘息着,一边拔出了剑。
  “精采。”曼杜拉仑答道。“方才我唯恐自己失手伤了汝呢!”曼杜拉仑从马鞍上滑下来,拔出了剑,然后大力一挥,打在迪利庚头上;这一击把迪利庚慌忙间所举起的盾牌给打飞了,然后曼杜拉仑又毫不停歇地连连进击。迪利庚好不容易挡了几剑,但接着曼杜拉仑一剑打在他头盔的头侧,迪利庚摇了一下,便颜面朝下地倒在地上。
  “大人?”曼杜拉仑殷殷地问道;接着他低下身来,将倒地的对手翻过身来,又将男爵头盔上,已经撞凹了的铁眼罩打开。“大人,汝是否感到不适?”曼杜拉仑问道:“汝是否希望续战?”
  迪利庚没有回答。他的鼻子里涌出鲜血,两眼也翻白了;他的脸色铁青,右半边身体不时抽搐。
  “既然这位英勇的武士无法代表他自己说话。”曼杜拉仑宣布道:“那么我在此宣布,他已经输了。”曼杜拉仑放眼四顾,他的宽刃剑仍握在手里。“我的话有没有人不服的?”
  四周一片沉寂。
  “能不能来几个人,把迪利庚抬下去?”曼杜拉仑提议道:“他的伤势看来不严重,只要在床上休息几个月便可痊愈。”然后曼杜拉仑转向奥多连男爵;此时奥多连的脸色变得很苍白。“怎么样,大人。”曼杜拉仑开心地说道:“可以开始了吧?我的同伴们与我等着要上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奥多连第一回合冲刺,就被打得摔落在地,而且还跌断了一条腿。
  “真是背运哪,大人。”曼杜拉仑一边评道,一边下了马,拔了剑,向奥多连走过去。“汝认输否?”
  “我站不起来。”奥多连咬紧牙关说道:“别无选择,那只好认输了。”
  “那么,我和我的同伴可以继续我们的旅程了吗?”
  “诸君可以自由离去。”躺在地上的奥多连痛苦地说道。
  “还没完呢!”一个严厉的声音出言阻止;那个全副武装的摩戈人策马穿过骑着马的众武士,直接来到曼杜拉仑面前。
  “我刚刚就在想,这人可能会凑近来搅和。”宝姨平静地说道;然后她下了马,踏进比武场。“曼杜拉仑,你让开来!”宝姨说道。
  “行不得也,女士!”曼杜拉仑抗议道。
  老狼大声叫道:“让开,曼杜拉仑!”
  曼杜拉仑满脸疑惑地走到一旁。
  “怎么样,安嘉若祭司?”宝姨一边挑衅道,一边把兜帽拉到身后。
  那骑士看到宝姨额前那一绺白发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接着他几乎是绝望地举起一只手,然后低声地念念有词。
  嘉瑞安再度感到体内有一股奇怪的波涛,心里也充满空洞的巨大响声。
  一会儿,宝姨全身笼罩在一股绿光之下;但是她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一定是疏于磨练了。”宝姨对那人说道:“要不要再试一次?”
  这次那安嘉若祭司同时举起两手,但也好不到哪去。杜倪克悄悄地驱马接近那全副武装的人;然后杜倪克两手举高斧头,俐落直接地朝着那安嘉若祭司的头盔顶上砍下去……
  “杜倪克!”宝姨叫道:“快走开!”
  但是那面色凝重的铁匠却再度挥斧,而那不省人事的安嘉若祭司则砰然落马。
  “你这个大笨蛋!”宝姨大怒道:“你在干什么呀?”
  “刚才那人要害你,宝佳娜女士!”杜倪克解释道,他的两眼仍燃着愤怒的烈火。
  “你下马来!”
  杜倪克下了马。
  “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有多危险?”宝姨质问道:“你差一点就送了性命。”
  “可是我要保护你,宝佳娜女士。”杜倪克顽固地说道:“我虽不是战士,也不是魔法师,但是我绝不让人伤害你。”
  宝姨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张得大大的,然后又眯了起来,最后才柔和下来。嘉瑞安看在眼里,从小由宝姨带大的他,一下子就了解宝姨迅速的情绪变化。宝姨突然抱住杜倪克,连杜倪克都嚇了一跳。“你这个超级笨拙的、亲爱的大傻瓜。”宝姨说道:“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了——绝对不行!方才我的心跳差点儿就停了。”
  嘉瑞安喉头像有什么东西似地哽着;他把头转开来,恰好看到老狼大爷脸上闪过一抹狡 的微笑。
  站在比武场两边的武士们霎时起了奇妙的变化;有的人四面张望,脸上挂着刚刚从恶梦中惊醒的惊讶表情;有的人则突然陷入沉思。奥多连大人挣扎着站起来。
  行不得也,大人。”曼杜拉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按着奥多连。“汝切莫伤了自己。”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个样子?”那男爵苦闷地喊道。
  老狼大爷下了马,蹲在受伤的男爵身旁。“这不是你们的错。”老狼大爷对男爵说道:“这场战争,乃是那摩戈人所为;他扭曲了你们的心智,令你们彼此杀伐。”
  “法术?”奥多连喘气道,脸变得更苍白了。
  老狼点点头。“其实他不是摩戈人,而是安嘉若祭司团的祭司。”
  “而现在咒语已经破解了?”
  老狼又点点头,并朝着那失去知觉的安嘉若祭司看了一眼。
  “把那摩戈人用链条锁起来!”男爵对聚上来的众武士吩咐道;然后又回头看着老狼。“我们对付法师,自有我们的一套。”奥多连严肃地说道。“就以此来庆祝这场不自然的战争的结束罢;这个安嘉若祭司,以后别想再作怪。”
  “很好!”老狼挤出一丝笑容。
  “曼杜拉仑大人。”奥多连男爵一边皱着眉头挪动他那条断腿,一边向曼杜拉仑问道:“诸君让我等恢复神智,此大恩大德,我们如何回报?”
  “此地已经恢复和平,这报酬就够了。”曼杜拉仑志德意满地说道:“因为,就像大家知道的,我是全国上下最爱好和平的人。”曼杜拉仑一眼瞥见躺在地上、枕着担架休息的乐多林,似乎动了个念头。“不过,我有件事情要向各位求情。我们同行的旅伴中,有一位出身亚斯图贵族的英勇青年,他伤得很重;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将他留给汝照料?”
  “他的光临,乃是我的荣幸,曼杜拉仑大人。”奥多连立刻答应下来。“我家里的女人会无微不至地看顾他。”然后奥多连向他的随从说了几句话,那人便上了马,快速地朝附近的城堡奔去。
  “你们不能把我留下来。”乐多林虚弱地抗议道。“我再过一、两天就能骑马了。”话毕乐多林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我难以苟同。”曼杜拉仑冷漠地驳斥道:“汝的伤势,只怕没那么快好。”
  “我不跟佛闵波人待在一起。”乐多林坚持道。“我横竖都要上路,管他生也罢,死也罢。”
  “乐多林。”曼杜拉仑不为所动地,甚至可说是严厉地说道:“汝痛恨佛闵波人,这我知道,然而汝之伤,不久后便会开始红肿化脓,汝将连日受高烧所侵,精神狂乱,不能自持;届时汝势必拖累众人。我等苦无时间照料汝,而汝的伤势又会使我们的旅程多有延搁。”
  嘉瑞安瞠目结舌,因为曼杜拉仑竟口无遮拦地把话都讲白了;嘉瑞安狠狠地、几近生恨地瞪着曼杜拉仑。此时乐多林的脸色则变得煞白。“多谢您的指点,曼杜拉仑大人。”乐多林僵硬地说:“我自己早该考虑到这一点。如果您能帮我上马,我立刻就走。”
  “你就给我待在原地!”宝姨不容置疑地对乐多林说道。
  奥多连男爵的随从回来了,后面带着一群仆人,以及一名年约十七岁,穿着玫瑰色织锦衣裙、外罩野雁绒斗篷的金发少女。
  “这是我妹妹,雅利安娜。”奥多连介绍道。“我妹妹朝气勃勃,虽然她年纪还小,但是照顾病人已经很熟练。”
  “我不会麻烦她太久的,大人。”乐多林宣布道。“一个星期之内,我就会返回亚斯图。”
  雅利安娜很专业地把手放在乐多林的额头上测温度。“行不得也,好青年。”雅利安娜发出警告:“我想,汝势必得长住一阵。”
  “我一个星期内就走!”乐多林斩钉截铁地说道。
  雅利安娜耸耸肩膀。“随汝之意。我想,我兄长应该可以拔几个仆人跟在汝之后,以免汝成为路旁的白骨;因为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汝可能走不到三十哩的路程就需要人手掘坟了。”
  乐多林眨了眨眼。
  宝姨把雅利安娜拉到一旁,跟她讲了很久,又给她一小包药草,指点她如何用药。乐多林向嘉瑞安示意,嘉瑞安立刻走上去,跪在担架旁。
  “这样就结束了。”他喃喃地说道:“真希望我能跟你们走。”
  “你马上就会好起来。”虽明知不是事实,嘉瑞安还是这么鼓励他。“到时候,你再赶上我们就成了。”
  乐多林摇了摇头。“不。”乐多林反驳道:“我恐怕是不成了。”乐多林开始咳嗽,这次严重到像是要把他的肺撕裂开来似的。“我的朋友,我们的时间不多。”乐多林虚弱地喘气道:“所以你仔细听好。”
  嘉瑞安噙着泪珠,紧握着好友的手。
  “你还记得我们离开我伯父家那天早上,我们讲的事情吗?”
  嘉瑞安点点头。
  “当时你说,我们对托尔辛和别人发誓要保守秘密,而这个承诺该不该背弃,我得自己作决定。”
  “这我记得。”嘉瑞安对乐多林说道。
  “那好。”乐多林说:“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起,你不用再信守这个承诺了;该做什么,你就去做吧!”
  “我看你还是自己去跟我爷爷讲比较好,乐多林。”嘉瑞安抗议道。
  “我不行的,嘉瑞安。”乐多林气恼地说道:“要是我去找你爷爷,那些话准黏在我喉咙里讲不出来。对不起,但我就是这样。我知道纳查克只是在利用我们,不过我已经跟大家立誓了。我是亚蓝人,嘉瑞安,就算明知道守密是错的,我还是一个字也不会讲出去,所以这就要靠你了。你千万不能让纳查克把我们国家给毁了。我要你直接去对国王说个清楚。”
  “国王?国王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我。”
  “那你要让他相信你。你把始末通通告诉他。”
  嘉瑞安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把你的名字,”嘉瑞安说道:“也不会把托尔辛的名字说出去。要是我讲了出去,他会对你们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我们不算什么。”乐多林坚持道,然后又剧烈咳嗽起来。
  “我会跟他讲纳查克的事情。”嘉瑞安固执地说道:“但是你们的事情我提都不会提。我该叫国王上哪儿去找这个摩戈人呢?”
  “国王他自己晓得。”乐多林答道,现在他的声音弱不可闻。“纳查克是派驻在佛闵波宫廷里的外国大使;他是摩戈国陶乌嘉国王的私人代表。”
  一思及这事的严重性,嘉瑞安倒抽了一口气。
  “托尔摩戈国的金矿取之不尽,所以纳查克的金子源源不绝。”乐多林继续说道:“纳查克存心要毁灭亚蓝国,他既给我们这群朋友献计出钱,那么他大概也襄助了其他十几个类似的阴谋。你一定要阻止他,嘉瑞安,你非把他挡下来不可!”乐多林脸色苍白,眼睛却火红,而他的手把嘉瑞安的手握得更紧。
  “我保证我会阻止他,乐多林!”嘉瑞安立刻誓道。“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保证我会想出办法来。”
  乐多林虚弱地沉入担架中,他的力气似乎已经用尽;看来乐多林是为了博取嘉瑞安的承诺,所以刚刚才硬撑着没倒下来。
  “再见,乐多林。”嘉瑞安温柔地说道,他的眼睛满是泪水。
  “再见,吾友。”乐多林像是吹气似的吹出了这几个字,然后他闭上双眼,紧抓着嘉瑞安的手也放松下来。嘉瑞安直视着乐多林,心里升起一股绝望的恐惧,直到他发现乐多林喉咙的凹处有着微弱的跳动,这才宽心一点。乐多林还活着,就算只有一点生机也好。嘉瑞安轻轻地把乐多林的手放下来,又把灰色的毛毯拉高点,盖住乐多林的肩膀;然后嘉瑞安站了起来,泪流满面地急步走开。
  其他人短暂地与乐多林告别之后,一行人便上马快步往西道而去。他们经过农奴和战士的时候,响起了零落的欢呼声,不过远方传来了别的声音——村里的女人出来了,在散落田野的尸体里寻找自己的丈夫,而她们的哭喊声和惊叫声一下子便把欢呼声盖了过去。
  嘉瑞安刻意催马,骑到曼杜拉仑身边。“我有话要告诉你。”嘉瑞安气冲冲地说道:“你听了会不高兴,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哦?”那武士温和地答道。
  “我认为你刚刚对乐多林讲的话,不但残忍,而且可恶!”嘉瑞安对曼杜拉仑说道:“你自以为是全天下最英勇的武士,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大嘴巴,爱吹牛,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连一块石头都不如。”
  “啊。”曼杜拉仑说道:“那个呀!我年轻的朋友,我想汝是误会了。为了救他的性命,方才那些事不得不为。那位亚斯图青年非常勇敢,所以根本就没为他自己着想;我如果不用话刺激他,他一定会坚持跟我们同行,这应来,他用不了多久便会送了性命。”
  “送命?”嘉瑞安斥道:“宝姨可以把他治好的。”
  “就是宝佳娜女士亲口告诉我,这年轻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哪!”曼杜拉仑答道。“他自己的荣誉感,容不得他让自己好好养病,但是同样地,我们也可用荣誉感刺激他,说他若不留下来,便会拖累大家。”那武士说着便慧 地笑了笑。“我这番话,岂止汝,恐怕他自己更听不进去,不过他终能保住性命,这才是重点,是不是?”
  嘉瑞安两眼直视着这个看似狂妄自大的佛闵波人,心里的满腔怒火突然泄了气;嘉瑞安霎时痛苦地认清,原来是自己刚才没有把状况弄清楚。“对不起。”他不情愿地道歉道:“我先前不知道你有这个用意。”
  曼杜拉仑耸耸肩。“肩膀不要紧,我常常被人误解。只要我知道自己的动机是好的,通常我也就不会很在意别人的意见了。不过,能有这个机会对汝解释清楚,我感到很高兴。往后汝将成为我的同伴,而同伴之间若彼此误解,就很不合适了。”
  两人静静地并骑而行,而嘉瑞安则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想法;看来,曼杜拉仑这个人并没有嘉瑞安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这时他们已抵达西道,一行人便在乌暗的天色中朝南而去。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八章
  亚蓝平原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广阔草地,颳过干枯草原的冷风相当强劲,而看来灰脏脏的云朵,则在众人头上奔驰而过。由于不得不把伤重的乐多林留下来,所以大家都有些伤感,接下来这几天,一行人都静静地前进。为了尽量避开曼杜拉仑,嘉瑞安走在最后头,跟希塔和驮货马一起走。
  希塔这个人寡言少语,一连骑上好几个钟头都不讲一句话,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是这样走了几天之后,嘉瑞安决定刻意引这个鹰脸的爱力佳人讲讲话。“为什么你这么痛恨摩戈人,希塔?”嘉瑞安想不出什么好聊的,所以问了这么一句。
  “所有的爱力佳人都痛恨摩戈人。”希塔简短地说道。
  “是啊!”这嘉瑞安也同意:“不过看起来,你痛恨摩戈人好像有点个人因素。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马鞍上的希塔换了个姿势,身上的皮衣裤沙沙作响。“他们杀了我的父母亲!”希塔答道。
  嘉瑞安嚇了一大跳,因为希塔的话勾起了他自然的反映。“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嘉瑞安脱口就问,然后才想到,希塔说不定不想谈这个伤心事。
  “当时我七岁。”希塔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我们要去我母亲娘家,由于我母亲出身于另一个氏族,必须骑马越过东边的山区才到得了,这时一队骑马的摩戈人赶上了我们。我母亲的马跌倒了,人也滚下马来;我父亲和我还来不及把她扶上马,摩戈人就赶了上来。他们慢慢地把我父母亲折磨至死。我还记得我母亲在最后咽气之前那声凄厉的惨叫。”那爱力佳人的脸色像岩石一样严肃,而他那平板且沉静的语调,更添可怕的气氛。
  “我父母死后,摩戈人就便以绳子把我的脚绑起来,用他们的马拖着跑。”希塔继续说道。“后来绳子终于断掉,他们以为我已死,所以就走了。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们的笑声。过了好几天,秋海格的人才找到我。”
  嘉瑞安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清楚得像是他自己就在现场似的: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孩在爱力佳东部空旷的大草原踯躅独行,仅靠着丧亲的悲痛与血海般的深仇让自己撑了过来。
  “我十岁的时候,杀死了第一个摩戈人。”希塔以毫无起伏的音调继续说道:“那人想要逃走,我骑马追上去,射出标枪,正中他双肩之间;标枪从他身上穿过去的时候,他喊了好大一声,于是我就觉得好一点。秋海格本以为,如果让我看着那摩擦戈人死去,就能稍稍减轻我的恨意。不过,秋海格错了。”那高个子爱力佳人面无表情,强风吹拂,把他额前那一绺头发吹到他面前。希塔这个人似乎有种虚无感,就好像他全无喜怒哀乐,只有一股使命感驱使着他不断前进似的。
  在那一刻,嘉瑞安总算稍微了解到,先前老狼大爷为什么会警告他说,全神沉浸在复仇欲望中,是很危险的,但是嘉瑞安接着便把这个念头从心里面赶了出去。如果希塔能够与强烈的复仇意念相伴过日子,那么他自然也可以。嘉瑞安突然对这个穿着黑皮衣的独行侠感到万分仰慕。
  老狼大爷与曼杜拉仑正谈得起劲,所以愈走愈慢,最后就落到希塔与嘉瑞安跟前;他们四人同行了一阵子。
  “这是我等的天性。”那穿着晶亮盔甲的武士以伤感的语调说道:“我们太过骄傲,就是因为亚蓝人的骄傲,所以我们可怜的亚蓝国,才注定永远争战不休。”
  “那是可以治好的!”老狼大爷说道。
  “治好?怎么治?”曼杜拉仑问道。“骄傲感是亚蓝人与生俱来的。我本人是最爱好和平的,但就连我也不免染上我们的国病。更严重的是,我们的隔阂太久了,我们太沉浸于过去的历史,所以我们的灵魂难以涤清。和平是无法长久的,吾友。虽然过了那么久,但是亚斯图人的箭头仍穿过森林的上空,寻找佛闵波人为目标,而佛闵波人也不甘示弱地烧毁亚斯图人的房子并屠杀人质。战争恐怕是难以避免。”
  “不!”老狼大爷驳斥道:“战争不见得无可避免。”
  “那么战争要如何防止?”曼杜拉仑问道:“谁能治愈我们亚蓝人的狂性?”
  “我就能,如果有必要的话。”老狼一边平静地对曼杜拉仑说道,一边把灰色的兜帽推到身后。
  曼杜拉仑失望地笑了笑。“贝佳瑞斯,汝的好意,我感念在心;即使以汝而言,也是不可能的。”
  “世界上没有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老狼以平实的语调答道。“人们玩得兴起时,我多半是不愿干涉的,但是现在我可不能让亚蓝国陷入烽火之中。如果必要的话,我会介入,并就此终止一切愚行。”
  “汝果真有此大力?”曼杜拉仑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他心里好像还有点转不过来。
  “是的。”老狼直率地说道:“老实说,我的确有这个力量。”
  曼杜拉仑听到老狼平实的言语,脸上露出困惑、甚至有点敬畏的表情;而嘉瑞安则觉得祖父的倡言令自己心神不宁。如果老狼只手就能消弥战争,那么他若要粉碎嘉瑞安自己的复仇大计,一定是轻而易举;这点倒是得考虑一下。
  然后滑溜骑马回头来找他们。“亚蓝大集就在前面。”这名鼠脸男子宣布道。“我们是要进市集去歇一晚呢,还是绕过去?”
  “我们进集子去吧!”老狼下了决定。“过不久就天黑了,况且我们也需要补给。”
  “让马群歇一歇也好。”希塔说道:“他们开始抱怨了。”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老狼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那一长列的驮货马。
  “他们其实并没累到不堪。”希塔对老狼说道:“不过倒已竟开始自怨自艾就是了;当然了,他们的话是夸大其词居多,但是休息一下也无妨。”
  “夸大其词?”滑溜似乎很震惊的样子。“这么说起来,难道马也会撒谎吗?”
  希塔耸耸肩。“当然会。他们成天扯谎,这招他们很在行。”
  滑溜闻言,显得很愤慨的样子,然后他突然笑了出来。“不知怎么,我又对宇宙的秩序恢复了信心。”滑溜明白地指出。
  老狼露出痛苦的表情。“滑溜。”老狼单刀直入地说:“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很邪恶的人!”
  “哪里,不过是尽一己所能罢了。”滑溜打趣地答道。
  亚蓝大集就在西道和通往乌铎国山路的交叉口;集子里布满蓝的、红的、黄的、条纹的帐篷,不管往哪个方向看过去,都至少延伸了三哩多。这暗褐色的平原上,就这么蓦然耸立着一座色彩鲜艳的大城,而在压得低低的天空下,五彩斑斓的燕尾旗,则在无止境的大风中英勇地飘扬着。
  “真希望能留点时间做做生意。”滑溜在一行人走过长长的下坡路,直朝市集而去的时候说道;那小个儿男子的尖鼻子抽动着。“太久没干这行,我都开始生疏了。”
  六、七个脏污的乞丐苦兮兮地蜷缩在路边,手则伸得长长的。曼杜拉仑停了一下,把一些铜板分给他们。
  “你不该鼓励他们行乞的。”巴瑞克吼道。
  “行善既是责任,也是特权,巴瑞克大人。”曼杜拉仑答道。
  “为什么他们不干脆在这里盖房子?”嘉瑞安在走向市集中心的路上对滑溜问道。
  “亚蓝大集虽一年到头都有。”滑溜解释道:“但这儿人来人往的,没人久留;况且盖房子要课税,住帐篷就不用。”
  从帐篷里出来,看着他们一行人路过的商家,似乎有很多人是认识滑溜的;有的人还戒慎地跟滑溜打招呼,而他们对滑溜的怀疑,就明白地写在脸上。
  “看来你还真的是家喻户晓哪,滑溜!”巴瑞克促狭地说道。
  滑溜耸耸肩。“人怕出名猪怕肥哪!”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要是人家认出你来,发现你就是另外那个商人——”杜倪克问道:“就是摩戈人在找的那个商人,那怎么办?”
  “你是说安巴尔吗?不会的。安巴尔很少到亚蓝国来,而且安巴尔跟雷达克长相完全不同。”
  “可是这两个身分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啊!”杜倪克不解道:“安巴尔是你,雷达克也是你。”
  “噢。”滑溜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食指:“这点你我都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对你而言,我看来永远像我自己,但是在别人心目中,我看起来就大不相同了。”
  杜倪克露出非常怀疑的表情。
  “雷达克老友。”一名秃头的德斯尼亚商人,从附近一顶帐篷里探出来招呼道。
  “德佛乐。”滑溜开心地应道。“好几年没看到你啦!”
  “看起来你生意做得很大嘛!”那秃头商人有感而发地说道。
  “过得去啦!”滑溜谦虚地答道。“你现在都买卖什么货色?”
  “我刚进了一批玛洛里亚地毯。”德佛乐告诉滑溜:“有几个本地的贵族对地毯很有兴趣,但却不喜欢那个价钱。”德佛乐嘴上这样说,不过手上却在说别的事情——你伯父放话出来,要大家都帮你的忙,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你现在需要什么吗?——“你货包里装的是什么货?”德佛乐朗声问道。
  “仙达力亚毛料。”滑溜答道:“和一些零零星星的东西。”——这市集上有看到任何摩戈人没有?——
  ——看过一个,不过他一个星期前就去佛闵波城了;倒是集子的另外那一端,还有几个嘉渥奈人就是了。——
  ——真是不远千里而来呀——滑溜比着手势说道。——他们真的是来做生意的吗?
  ——这就难说了——德佛乐答道。
  ——你能不能让我们待个一、两天?——
  ——进来谈、进来谈——德佛乐回答的时候,眼睛狡猾地闪闪发亮。
  滑溜的手指充分显出他被德佛乐的提议嚇了一大跳。
  ——毕竟生意归生意——德佛乐比手势说道。“你们一定要进来坐一坐。”德佛乐大声说道:“喝杯酒、吃顿饭的。好难得见个面的,不叙叙旧怎么行。”
  “求之不得哩!”滑溜有点无可奈何地答道。
  一行人在德佛乐色彩艳丽的帐篷前下马。“是不是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凯达王子?”宝姨在滑溜扶她下马时,轻柔地对那小个儿的男子问道;她嘴角抿着一丝微笑。
  “德佛乐?差远了。从几年之前,他中了我的计,在亚戈萨城的矿脉上亏了一大笔钱之后,他老想找机会赢我一把。不过,我会暂时让他觉得他占了上风;这一来,他的心情会很开朗,而等我一下子把他脚下的地毯抽掉时,我的心情会比他更开朗。”
  宝姨笑了起来。“你真是无可救药。”
  滑溜对宝姨挤了挤眼。
  德佛乐的主帐篷里,燃着几个烧炭的火盆;那火盆把帐篷里照得火红,也流露出迎客的暖意。地上铺的是深蓝色的地毯,地毯上则散落着几个大大的红色靠垫,既可坐,也可靠。大家进了帐篷之后,滑溜便迅速地一一介绍。
  “古圣,您的到来,令舍下蓬荜生辉。”德佛乐轻轻地说道,并深深地向老狼大爷、然后向宝姨躬身为礼。“有什么能为两位效劳之处吗?”
  “现下我们别的不需要,最欠缺的就是消息。”老狼一边答道,一边把厚重的斗篷脱下来。“前几天,我们在路上碰到一个闹事的安嘉若祭司。你能不能探听一下,看看从这里到佛闵波城之间的路况如何?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尽量避开地方的械斗。”
  “这事交给我就行了。”德佛乐对老狼保证。
  “我也会四处绕一下看看。”滑溜说道:“只要德佛乐和我两人出马,绝对可以把集子里的各种风吹草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老狼以疑问的眼神看着滑溜。
  “波多克城的雷达克从不错失任何做买卖的机会。”这矮个儿男子解释的口气稍微太急了点。“如果雷达克待在德佛乐的帐篷里不出来,看起来会非常奇怪。”
  “我懂了。”老狼说道。
  “我们总不会莽撞到让别人揭穿我们掩饰的身分,是吧?”滑溜一脸无辜地问道;不过,他的鼻子却抽动的更厉害了。
  老狼弃守了。“好吧!不过你可得收敛一点,别弄到明天一早,帐篷外面就围了一群愤愤不平的顾客,吵着要你提头来见。”
  德佛乐的挑夫把驮货马上的货包卸下来,另有一名挑夫带路,领着希塔前往集子边缘的马栏。滑溜开始在货包里上下翻找;只见他的手飞快地在毛料的角落和摺缝里探寻,然后德佛乐的地毯上,便累积起一堆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
  “怪不得你在嘉默城的时候,一次要了那么多钱。”老狼揶揄地说道。
  “为了掩饰身分,少不了要买些零碎东西。”滑溜答道。“雷达克的身边,随时都带着些新奇玩意儿,以便沿路做点买卖。”
  “瞧你连现成的理由都有了。”巴瑞克评道:“不过如果换成是我,我才不会把钱撒到水沟里去呢!”
  “如果我不能在一个钟头之内,把我们的老朋友的钱增加一倍,那我从此以后就洗手不干了。”滑溜发誓道。“噢!对了,我差点儿忘记,我需要嘉瑞安扮成我的挑夫;雷达克身边少说总有一、两个人手的。”
  “你把嘉瑞安教坏就算了,但可别让他走岔得太远。”
  滑溜华丽地躬身为礼;接着他把头上的黑绒帽调到一个几乎要掉下来的角度,带着身后背着一大包宝藏的嘉瑞安,然后挺胸昂扬地走进亚蓝大集,就像个要走上战场的战士似的。
  跟德佛乐隔了三个帐篷的那个特奈隼商人非常棘手,滑溜虽卖了一把镶珠宝的匕首给他,但是对方肯付的价钱,只有那匕首真正价值的三倍;不过接下来,有两个亚蓝人次买了一模一样的银制高脚杯,而这两人的买价虽天南地北,但是要弥补方才的挫败是绰绰有余了。“我就喜欢跟亚蓝人做买卖。”滑溜在他们走过帐篷间的泥路时喜孜孜地说道。
  这个狡诈机灵的德斯尼亚人在大集子里四处穿梭,伺机攻击。要是卖不出去,他就买进;要是不能买进,他就以物易物;要是连以物易物都没办法,他就闲聊探消息。少部分比其他同业更睿智的商家,干脆一看到滑溜就躲起来。嘉瑞安对这小个儿男子的热忱非常佩服,而且也渐渐了解到,滑溜为什么对这个以折服对手的满足感为优先、获利尚在其次的游戏如此着迷。
  滑溜的战利品,各色各样都有;不管是谁,滑溜都很愿意跟对方做买卖;而且他就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地讲价。特奈隼人、亚蓝人、吉鲁克人、德斯尼亚同胞、仙达人,通通败倒在他跟前。不到傍晚,滑溜便把他在嘉默城买的货色通通卖光了;他的钱包挤爆了,而嘉瑞安肩膀上的包袱还是跟出门的时候一样重,不过现在装的东西已经完全不同了。
  虽是如此,滑溜却还眉头深锁。他手里把弄着一个小小的、棕色的精致玻璃瓶子;他刚以两本象牙精装本的瓦西德诗词,跟一名历瓦人换了这一小瓶香水。“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烦?”嘉瑞安在两人走回德佛乐的帐篷时对滑溜问道。
  “不晓得到底是谁占了便宜。”滑溜只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这玩意儿到底值多少,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那你何必把香水收下来?”
  “我虽不知道值多少钱,但这点我不想让他知道。”
  “那你就转卖出去嘛!”
  “既然不知道该开什么价钱,哪还能做买卖?我若是要价高了,根本没人会理我;我若是要价低了,集子里的人会笑掉大牙,以后我还怎么立足?”
  嘉瑞安憋不住笑出声来。
  “我可不觉得这有那么好笑,嘉瑞安。”滑溜敏感地说道。他们走进帐篷的时候,滑溜还是闷闷不乐,情绪也不太稳定。“哪,刚刚不就跟你说会大赚一笔的吗?”滑溜一边把铜板倒到老狼的手里,一边有点莽撞地对老狼说道。
  “你在烦什么?”老狼一边问着,一边朝这小个儿男子的臭脸瞄了一眼。
  “没事。”滑溜简短地答道;然后他一眼瞥见宝姨,于是脸上突冒出热情洋溢的笑容。滑溜走到宝姨身边,躬身说道:“我亲爱的宝佳娜女士,仅以此微不足道的小纪念品,向您致上最高的敬意。”接着滑溜脸一红,把香水献给宝姨。
  宝姨的眼神,既是高兴、又是猜疑;她拿起小瓶子,小心地转开了相当密合的瓶塞,然后拿着瓶塞,以优雅的姿势轻轻触碰手腕内侧,再把手腕扬在面前,以捕捉那股香气。“怎么,凯达王子。”宝姨喜出望外地说道:“这个礼物很贵重呀!”
  滑溜的笑容显得有点不大自在,接着他仔细审视宝姨的脸色,想确定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然后滑溜叹了一口气,走到外面,自怨自艾地怪罪那个历瓦人骗得他团团转。
  过了不久,德佛乐便跨进帐篷;他把条纹斗篷往角落一丢,然后在火盆上烤火。“能探到的消息我都探了,看来,从这儿到佛闵波的一路上都很平静。”德佛乐对老狼大爷报告道:“不过刚刚有五个摩戈人进了亚蓝大集,后面还跟着二十来个苏尔人。”
  希塔抬头看了一眼,他的鹰眼显出警觉的神色。
  老狼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是从北边来的,还是从南边来的?”
  “他们声称是从佛闵波来的,但是那些苏尔人的靴子上沾了红土。但这里跟佛闵波之间,可没有红土,是吧?”
  “当然没有!”曼杜拉仑肯定地宣布道:“唯一的红土区在北边。”
  老狼点点头。“把滑溜找近来。”老狼对巴瑞克说道。
  巴瑞克往帐篷的布门走去。
  “有没有可能只是巧合而已?”杜倪克问道。
  “但我们可不能赌运气。”老狼答道:“等晚上集子静下来的时候,我们就趁夜溜走。”
  滑溜进帐篷里来,跟德佛乐谈了几句话。
  “那些摩戈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我们在这里。”巴瑞克一边以低沉的嗓音说着,一边无心地扯着自己的胡子。“到时候,我们就得蹑手蹑脚地从这里走到佛闵波城了。何不让希塔、曼杜拉仑和我出去跟他们正面对打一场,这样事情不是简单得多吗?等这五个摩戈人都死翘翘了,看他们还跟踪谁咧!”
  希塔带着迫不及待的热忱点了点头。
  “不晓得那些特奈隼军团能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嗳!毕竟这个亚蓝大集是归他们管的。”滑溜慢吞吞地说道。“干警察的好像都不喜欢看到无法解释的尸体;大概是洁癖使然吧!”
  巴瑞克耸耸肩。“随便说说嘛!”
  “我有个主意了。”德佛乐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套上斗篷。“他们的帐篷就在嘉渥奈人的帐篷附近;我要去跟他们做点生意。”德佛乐开始往帐篷的布门走去,但是随即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有没有用。”德佛乐对大家说道:“但是我听说他们的首领是个名叫艾夏拉克的摩戈人。”
  嘉瑞安听到这个名字,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巴瑞克吹了一声口哨,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严峻。“我们迟早得照顾照顾这家伙,贝佳瑞斯。”巴瑞克宣布道。
  “你们认识他?”德佛乐好像不太惊讶。
  “我们之前碰过一、两次。”滑溜闲散地说道。
  “这人愈来愈惹人厌烦了。”宝姨也补了一句。
  “我这就去办!”德佛乐说道。
  嘉瑞安拉开布门,让德佛乐出去;但是当嘉瑞安往外一瞥时,却惊讶地倒抽了一大口气,而且立刻就把布门密密地拉紧。
  “什么事?”滑溜对嘉瑞安问道。
  “我刚刚看到卜力尔,他就在外面街上。”
  “我看看。”杜倪克说道。他轻轻地掀起布门一角,然后和嘉瑞安一起往外窥视。外头泥泞的街道上,有个邋遢的人徘徊不去。卜力尔看起来跟他离开富洛达农场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的长袍和裤子依然缝缝补补、污渍处处,脸上的胡子也还是没刮,而他那只斜眼也照样闪着白光。
  “那的确是卜力尔没错。”杜倪克确认道:“他站得那么近,现在我闻出来了。”
  德佛乐困惑地看着那铁匠。
  “卜力尔洗澡的时间不大固定。”杜倪克解释道:“他是那种味道很强烈的人。”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德佛乐客气地问道,然后从杜倪克的身边瞥了一眼。“噢!”德佛乐说道:“那个人呀!他是嘉渥奈人的手下。我以前就觉得那人有点奇怪,不过他看起来无足轻重,所以我就没多花功夫调查。”
  “杜倪克。”老狼急急地说道:“你到外面去站一下。务必让他看到你,但是别让他发现你知道他就在那里。等他看到你之后,你再进来。赶快,别让他走远了。”
  杜倪克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是拉起布门,走到外面去。
  “你在打什么主意,父亲?”宝姨有点尖锐地问道。“你别卖关子了,老人家,这很讨厌耶!”
  “太完美了!”老狼开心地咯咯笑道。
  杜倪克进来了,脸色有点紧张。“他看到我了。”杜倪克报告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老狼答道:“艾夏拉克显然是为了我们才到这里来的,而且等一下他一定会在集子里上下寻找我们的踪影。”
  “那我们何必让他这么容易就找到我们?”宝姨问道。
  “谁说要让他容易找到我们?”老狼答道:“艾夏拉克以前也用过卜力尔——在木罗城那一次,记得吗?他把卜力尔带到这里来,是因为卜力尔认得你、我、杜倪克或嘉瑞安,巴瑞克他可能认得,滑溜也是。他人还在那里吗?”
  嘉瑞安从夹缝里看出去;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邋遢的卜力尔半躲在对街的两个帐篷之间。“他还在那里。”嘉瑞安应道。
  “我们得让他留在那里。”老狼说道:“我们安排一下,千万不能让他一无聊,就跑回去跟艾夏拉克报告说我们在这里。”
  滑溜与德佛乐四面相顾,然后两人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到底哪里好笑?”巴瑞克疑心地问道。
  “这种事情,大概非得要德斯尼亚人,才看得出其中精采之处。”滑溜答道;然后他以仰慕的眼光看着老狼大爷,说道:“有时侯,你真的让我大开眼界呢,老友。”
  老狼大爷对滑溜挤了挤眼。
  “汝的计划,我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来。”曼杜拉仑老实承认。
  “让我来可以吗?”滑溜对老狼大爷问道;然后转身向那武士说道:“这个计划是这样的,曼杜拉仑。艾夏拉克指望卜力尔会把我们找出来,但是只要我们一直抓住卜力尔的注意力,那么他回去跟艾夏拉克报告的时间就会一直往后拖延;我们这等于是掌握住艾夏拉克的眼睛,而艾夏拉克的眼睛既掌握在我们的手里,那他的处境就相对不利了。”
  “但是这个好奇的仙达人难道不会在我们离开帐篷的时候跟踪我们?”曼杜拉仑问道:“当我们骑马离开亚蓝大集时,那些摩戈人会立刻从我们的背后跟上来。”
  “这帐篷的后墙,不过是一片帆布而已,曼杜拉仑。”滑溜温和地指出。“只要一把利刃在手,你爱开几个门,就开几个门。”
  德佛乐缩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我要去看看那些摩戈人。”德佛乐说道:“我想,我还有办法拖他们久一点呢!”
  “杜倪克和我跟你们一起出门。”滑溜对他的秃头朋友说道。“我们分头走,你走一条路,我们走另一条路。卜力尔会跟踪我们,我们再把他引回来。”
  德佛乐点点头,然后三人一起出门。
  “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巴瑞克实在看不惯这种作风:“卜力尔又不认识希塔,何不就让希塔悄悄地走到他身后,然后把一把刀子塞进他的肋骨里?然后我们再用货包把他捆起来,等我们离开亚蓝大集,再找个隐秘的水沟一丢,那不就得了。”
  老狼摇了摇头。“艾夏拉克会想念他的。”老狼答道。“何况我要卜力尔去跟那些摩戈人说,我们就在帐篷里。要是运气好的话,他们会在帐篷前面坐个一、两天,才发现我们已经走了。”
  接下来那几个钟头,一行人轮流到帐篷前面的路上,做些有的没的杂事,以便牢牢抓住卜力尔的注意力。嘉瑞安走到较暗的路上时,虽装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情,但是一感到卜力尔在看自己时,嘉瑞安仍不仅起了鸡皮疙瘩。嘉瑞安在德佛乐放补给品的帐篷里待了几分钟;集子里愈来愈安静,所以嘉瑞安忐忑不安地在黑暗的补给品帐篷里等待的时候,隔了好几排远的帐篷酒馆所发出的嘈杂声,震天喧响。最后嘉瑞安深吸一口气,然后走了出去;他弓着手臂,假装带了东西。嘉瑞安一边拉开主帐篷的布门时,还一边说道:“杜倪克,我找到了!”
  “用不着变花样,亲爱的。”宝姨指点道。
  “我只是想装的自然一点。”嘉瑞安无辜地答道。
  不久之后,德佛乐回来了,众人都围在温暖的帐篷里等着听消息;这时外面愈来愈暗,街道也愈发空荡荡。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德佛乐的挑夫就把他们的货包,从帐篷后面的小缝拉了出去;滑溜、德佛乐和希塔跟着挑夫们前往集子边缘的马栏,其他人则尽量留久一点,以免卜力尔失去兴趣。最后为了来个误导,老狼大爷和巴瑞克还站到外面去,讨论通往乌铎国浦罗鼓城那条路的路况。
  “这招不见得会奏效。”老狼和那大个头的红胡子走进来的时候,也承认了这一点:“艾夏拉克知道我们在追踪力达,所以会往南而去,不过如果卜力尔跟他说,我们要往浦罗鼓城去,那么他说不定会兵分两路来追踪我们。”然后老狼环顾帐篷,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从帐篷背面的小缝溜出来,伏身潜行到隔壁街上,然后才以平常的、像正常人做正经事的那种步伐,往马栏走去。他们路上经过好几家帐篷酒馆,里面传出大男人一起唱歌的声音;这时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夜风拂过这个帐篷城市,吹得燕尾旗和和方旗都饱满飘摇。
  然后众人走到亚蓝大集边缘;滑溜、德佛乐和希塔已经等在那儿,而座骑也准备好了。“祝你们好运。”德佛乐在大家上马的时候说道。“我会尽可能地把那些摩戈人拖久一点。”
  滑溜和他的朋友握了握手。“我倒很想知道,你那些灌铅的铜板是哪儿得来的?”
  德佛乐对滑溜挤了挤眼。
  “这是怎么回事?”老狼问道。
  “德佛乐手边有几个里面灌铅、外面镀金的特奈隼金币。”滑溜对老狼解释道:“他拿了几个塞在摩戈人的帐篷里;明天一大早,他再拿几个这种金币去找军团的人,并且把这笔帐赖在那些摩戈人头上,说这些金币都是他们给的。等军团的人去搜摩戈人的帐篷时,他们一定会找到预藏的那几个金币。”
  “特奈隼人把钱看得很重啊!”巴瑞克有感而发地说道:“军团的人要是兴奋起来,说不定会大开杀戒哪!”
  德佛乐神秘地笑了笑。“那不是太可怕了吗?”
  一行人上了马,离开马栏,往西道而去。天上的云层很厚,而且一到空旷的地方,风势就强劲起来。他们身后的亚蓝大集,在夜空之下闪烁着万家灯火,就像庞大的城市似的。嘉瑞安把斗篷拉紧一点;此时世上人人皆偎着炉火而眠,四周有墙壁保护,唯独他们摸黑在这风大的夜里赶路,这个感觉真是寂寞。然后西道到了,苍白空荡的路面,在暗黑无垠的亚蓝平原上展开,于是一行人踏上大道,继续往南而去。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九章
  黎明之前,风势逐渐增强,而且东边山丘上的天空开始亮起来的时候,大风便呼啸地吹来。这时候,嘉瑞安已经因为疲倦而变得麻木,心里也陷入几近梦境的恍惚状态。天色愈来愈亮,周遭同伴的脸孔,却愈看愈像陌生人,而且有的时候,嘉瑞安连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骑马都忘了。嘉瑞安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群脸孔严肃的陌生同伴中,穿过荒凉而且没有任何特色的风景,沿着一条不晓得通往哪里的路往前走,而云层低压、在他们头顶上疾驰,狂风袭来,更吹得斗篷在他们身后翻飞。嘉瑞安突然生出了个奇怪的念头:这些陌生人要把自己抓走,他们要把嘉瑞安跟他自己真正的朋友拆散,带着嘉瑞安远走高飞;而且他们走得愈远,这个念头就愈强,所以嘉瑞安开始觉得忐忑不安。
  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嘉瑞安却突然掉转马头,奔下了大路,跑进路旁开阔的田野里。
  “嘉瑞安!”一名女子在嘉瑞安身后尖叫,但是嘉瑞安往马腹一夹,催促座骑加速奔跑。
  有个人来势汹汹地赶了上来,这人身穿黑皮衣,剃光头,只留下头顶的一绺头发在风中飘摇。嘉瑞安惊慌失措地踢着马,想叫马跑更快一点,但是他身后那个恐怖的骑士一下子便赶上来,并且把他手里的缰绳抢过去。“你在干什么?”那骑士严厉地质问道。
  嘉瑞安瞪着那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那个穿蓝斗篷的女子也到了,其他人则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她迅速地下了马,然后神情严厉地盯着嘉瑞安看。这女子比一般女子高得多,她脸孔冷漠,而且很贵气;她头发乌黑,前额有单一一绺白发。
  嘉瑞安开始发抖。这女人令他非常害怕。
  “下马!”那女子命令道。
  “温柔一点,宝佳娜!”一名银白头发、脸孔邪恶的老人对那女子说道。
  一名红胡子大巨人骑着马凑近来;嘉瑞安备受威胁,只好乖乖下马,害怕得几乎哭了出来。
  “你过来!”那女子又命令道。嘉瑞安畏畏缩缩地走上去。
  “手伸出来!”那女子说道。
  嘉瑞安怯生生地伸出手,而那女子则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那女子把他的手指扳开,于是掌心那个嘉瑞安似乎一直都很痛恨的印记便露了出来;接着那女子便把他的手举起来,按在她头上的那一绺白发上。
  “宝姨。”嘉瑞安喘息道,那梦魇似乎顿时消逝了。宝姨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嘉瑞安,抱了一好一会儿;奇怪的是,虽然公开在众人面前流露感情,但嘉瑞安却不觉得尴尬。
  “这次很严重,父亲。”宝姨对老狼大爷说道。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嘉瑞安?”老狼大爷问道,他的声音很镇定。
  “我也不知道。”嘉瑞安答道。“感觉上,好像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而且觉得你们都是坏人,所以我一心只想跑得远远的,回到我真正的朋友身边。”
  “你有没有戴着我给你的避邪银盘?”
  “有。”
  “从我给你以后,你有没有把那银盘脱下来过?”
  “只有一次。”嘉瑞安承认了:“就是在特奈隼招待所洗澡的那一次。”
  老狼叹了一口气。“那避邪银盘绝对不能脱下来。”老狼说道:“就连——反正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脱下来。你现在把贴身避邪银盘拿出来!”
  嘉瑞安把项链的银坠子拉出来。这银坠子上有着奇怪的图形。
  老狼也从他的长袍底下拿出一个避邪的项链坠子;这块坠子很亮,,上面雕镂了一只站着的野狼,这野狼栩栩如生,像是随时准备要跳出来似的。
  仍然一手揽着嘉瑞安的宝姨,也从贴身所在抽出一块类似的避邪银盘;而她的银盘上,刻了一只猫头鹰。“用右手握紧银盘,亲爱的。”宝姨吩咐道;然后她把自己的避邪银盘握在右手里,左手则盖在嘉瑞安握紧的拳头上;老狼也把自己的避邪银盘握紧,再把手盖在两人的手上。
  嘉瑞安手里的坠子上好像突然有了生命似的,开始震动起来。
  老狼大爷和宝姨彼此对看了很久,于是嘉瑞安手里的坠子跳动得更厉害了。感觉上,嘉瑞安像是心门大开,眼前则闪过奇怪的景物。嘉瑞安看到一个在不知道什么高地上的圆形房间,房间里升了火,但火炉里却没有木柴;一个看来有点像老狼大爷、但显然不是老狼大爷的老人坐在桌边,他好像在直视着嘉瑞安,而且他的眼神非常和善,甚至可说是慈爱。嘉瑞安突然对这老人涌出敬爱之意,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
  “这样应该够了。”老狼估量着,然后把嘉瑞安的手放开。
  “那个老人是谁?”嘉瑞安问道。
  “那人就是大师。”老狼答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倪克关心地问道。
  “这事还是不要谈比较好。”宝姨说道:“你看我们能在这儿升个火堆吗?也该吃早饭了。”
  “那边有几棵树,可以避避风。”滑溜提议道。
  于是大家重新上马,朝着那树丛骑去。
  吃过早饭之后,大家在小小的火堆旁坐了一会儿。大家都很累了,所以没人急着马上去面对在平原上肆虐的狂风。这里面最疲倦的就是嘉瑞安,而且他真希望重回童年,那么他就可以挨在宝姨身旁,像很小时候那样,枕在宝姨的大腿上香甜地入睡。刚刚发生的事情令嘉瑞安感到非常孤单,而且不止是小小的受惊而已。“杜倪克。”嘉瑞安随口一提,这倒不是出于好奇,而是为了把低沉的情绪赶走。“你看那是什么鸟?”嘉瑞安指着天上问道。
  “应该是渡鸦吧!”杜倪克一边看着在他们头上盘旋的那只鸟,一边答道。
  “我也是这么想。”嘉瑞安说道:“但是,渡鸦通常不会盘旋兜圈子,不是吗?”
  杜倪克的眉头皱了起来。“也许那渡鸦是在观察地上的什么东西。”
  “那渡鸦在那里盘旋多久了。”老狼一边问道,一边眯着眼睛看着那只大鸟。
  “我们刚刚穿过原野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嘉瑞安答道。
  老狼大爷朝宝姨瞄了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正忙着缝补嘉瑞安袜子的宝姨抬起头来。“我去瞧瞧。”宝姨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探寻表情。嘉瑞安又感到一股震动。在一时冲动之下,嘉瑞安突然试着把自己的心往外推,朝那大鸟飞去。
  “嘉瑞安。”宝姨连看都没有看嘉瑞安一眼,就对他说道:“停!”
  “对不起。”嘉瑞安马上道歉,并把自己的心拉回原位。
  老狼大爷朝嘉瑞安看着,脸上的表情很特殊,然后他对嘉瑞安挤了挤眼。
  “是詹达尔。”宝姨平静地宣布道。她小心地把针刺入袜子里,接着把针线放在一旁,然后便站了起来,将蓝斗篷脱下来。
  “你有什么打算。”老狼问道。
  “我想去跟他小聊一下。”宝姨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手势,仿佛鹰爪攫捕猎物一般。
  “你抓不到他的。”老狼对宝姨说道:“风势如此强劲,而你的羽毛很柔弱。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呢!”老狼说着便在颳着大风的天空上四处巡视。“你看那边。”老狼指着西边的山丘上空那个几乎无法识清的黑点。“还是交给你吧,宝佳娜;我跟鸟儿合不来。”
  “没问题,父亲。”宝姨应和道。然后她专注地看着那个黑点,而宝姨再度将她的心送出去的时候,嘉瑞安又感到一股震动。那个黑点开始盘旋,愈转愈高,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那支渡鸦并没看到从高空俯冲下来的老鹰,直到最后一刻,鹰爪几乎抓到他的时候,那渡鸦才猛然醒转过来;然后那惊声尖叫的渡鸦便狂乱地振翅膀逃开,而老鹰则在它身后穷追不舍。
  “精采呀,宝佳娜!”老狼赞道。
  “总要让他的心思有个寄托嘛!”宝姨笑道。“杜倪克,别瞪着人看,这样很不礼貌。”
  杜倪克怔怔地望着宝姨,嘴巴张得开开的。“你是怎么做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宝姨问道。
  杜倪克缩了一下,然后眼光迅速地望向别处。
  “这样也好。”老狼说道:“依我看,现在我们也不必掩饰身分了;我还不知道詹达尔打什么主意,但是他一定会严密监视我们走的每一步。我们倒不如做好防备,然后直取佛闵波城。”
  “难道我们不追踪圣石的踪迹了吗?”巴瑞克问道。
  “圣石的踪迹是往南而去的。”老狼答道:“我们可以等进了特奈隼国之后,再循着圣石的踪迹走;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先绕到佛闵波城,跟科儒多林国王讲几句话。有些事情应该让他知道一下。”
  “科儒多林?”杜倪克听得一头雾水:“科儒多林是亚蓝王国的开国国王,不是吗?我记得我听人家讲过他的故事。”
  “亚蓝王国的每一任国王都叫做科儒多林。”滑溜对杜倪克解释道:“而且他们的王后都叫做美雅萨莲娜;这是王室为了避免全国分崩离析,所以刻意维持的假象。为了保持佛闵波与亚斯图两地的宗室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幻影,王室通婚的对象还得尽量选择近亲;这也就难怪他们都有一点儿病态,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亚蓝政治圈的本质非常特殊啊!”
  “好了,滑溜!”宝姨制止道。
  曼杜拉仑沉思道:“这个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的詹达尔,是不是在黑暗的安嘉若祭司团里居于高位呢?”
  “他是很想居高位。”老狼答道。“力达与杜奇科是索烈魔的门人,而詹达尔也想跻身于门人之列。詹达尔一直在为杜奇科效力,不过他也可能深信,此乃他在安嘉若祭司团里加官晋爵的大好良机。杜奇科毕竟已经很老了,而且一天到晚都待在拉克索尔城(Rak Cthol)的索烈魔神廊里。说不定詹达尔认为,总祭司也该换人做做看了。”
  “索烈魔的身体就在拉克索尔城吗?”滑溜立刻问道。
  老狼耸耸肩。“这谁也说不准,但是我认为不太可能。据我推想,力达把索烈魔从佛闵波的战场上遁走以后,不可能白白地把这躯体送给杜奇科,所以索烈魔的身体可能在北边的玛洛里亚平原,也可能在索尔摩戈国的南境,这很难讲。”
  “不过就我们现在而言,我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詹达尔。”滑溜下了个结论。
  “但只要我们不断移动,就不用担心他了。”老狼对滑溜说道。
  早上过了一半时,厚重的云层开始散开,露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蔚蓝天空;巨大的阳光大柱,结实地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对于多沾雨露且殷切盼望的花草树木而言,这乃是今年的第一个春汛。曼杜拉仑领队,所以一口气便实实在在地跑了十八哩的路程;最后大家终于把速度慢下来,让大汗淋漓的马儿休息一下。
  “到佛闵波城还有多远,爷爷?”嘉瑞安一边问着,一边策马上前,与老狼大爷同行。
  “至少有一百八十哩。”老狼答道:“可能比较接近两百四十哩。”
  “这路程可真长。”嘉瑞安缩了一下,并调整一下坐在马鞍上的姿势。
  “是啊!”
  “我刚刚那样跑开,给大家添麻烦了。”嘉瑞安歉然道。
  “那不是你的错,而是詹达尔玩的把戏。”
  “为什么他找上我?他可以对杜倪克,或是巴瑞克下手的呀?”
  老狼大爷看着嘉瑞安。“你年纪最小,最容易唬过去呀!”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对不对?”嘉瑞安气恼道。
  “没错。”老狼坦承:“的确不大算是;不过这个讲法倒交代得过去就是了。”
  “这又是你们不肯告诉我的那种事情,对不对?”
  “你这样说也可以啦!”老狼直率地说道。
  嘉瑞安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但是老狼大爷继续骑马,似乎根本没把这男孩无言的抗议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处特奈隼招待所过夜;这地方跟其他所有的特奈隼招待所一样,平实、过得去,而且很贵。隔天早上,天空相当晴朗,只挂着几朵白云;由于看得到阳光,所以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很好,滑溜和巴瑞克甚至还边走边抬杠——嘉瑞安猛然发现,走过亚蓝北部那因郁不开的天空下的这好几个星期以来,这是第一次听他们讲得这么热络。
  曼杜拉仑就不同了;这天早上他几乎没说什么话,而且每多走一哩,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沉郁。曼杜拉仑没穿盔甲,改穿锁子甲,外罩深蓝色的披风;头上也没戴盔帽,就任由野风把他的卷发吹得翻飞。
  一座严峻的城堡稳坐在附近的山顶上,俯瞰着过路的众人;那高墙显得高高在上,切不欢迎来客。曼杜拉仑似乎避着不愿看到那座城堡,而且脸色变得比平常更加忧愁。
  到底要怎么看待曼杜拉仑,嘉瑞安还拿不定主意。嘉瑞安对自己的内心坦承,他的想法仍多为乐多林的偏见所笼罩,所以他并不想去喜欢曼杜拉仑。不过曼杜拉仑这个人,除了全亚蓝人都有的习惯性忧郁、讲话时尽用些学究般的拗口辞令,以及自信高与天齐等这几样毛病之外,好像也找不出很讨人厌的地方。
  从通往城堡那条路进去约一哩多的地方有个长长的缓坡,缓坡上则有个废墟;那废墟其实不过是一堵墙,墙中间有个拱形的门洞,墙两边各有一根破柱子。废墟附近有个女子坐在马上等着,她的深红色披风随风飞扬。
  曼杜拉仑不发一语,而且好像连想都没想,就操着他的战马下了大道,一路奔向那缓坡,朝那女子而去;而那女子看着曼杜拉仑的到来,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但是也没有露出任何欢喜之情。
  “他在干什么?”巴瑞克问道。
  “那女子是他的旧识。”老狼大爷揶揄地说道。
  “我们要停下来等他吗?”
  “让他随后赶上我们就行了。”老狼答道。
  曼杜拉仑在那女子附近勒马、下马;接着曼杜拉仑对那女子行礼,并伸出双手扶她下马。他们两人朝着废墟走去,没有碰触,但是彼此靠得很近;然后他们在拱形的门洞里停下来讲话。废墟后面的云朵争相奔过多风的天空,云朵的大片阴影也迅速扫过悲情的亚蓝田野。
  “我们刚刚应该走别条路的。”老狼说道:“我看我大概是有点心不在焉。”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杜倪克问道。
  “以亚蓝的标准而言,这倒没什么不寻常的。”老狼大道:“我想这应该算是我的错。其实年轻人多少都会碰上这种事情,只是我有时侯把这忘了。”
  “别出谜题叫大家猜了,父亲。”宝姨对老狼说道:“真讨厌哪!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要知道?”
  老狼耸耸肩。“这倒不是什么秘密。”老狼答道:“这事儿有一半的亚蓝人都知道;而且有一整代待嫁的亚蓝女儿,每晚都因为这个故事而哭着入睡。”
  “父亲!”宝姨不耐烦地打断道。
  “好,好!”老狼说道:“曼杜拉仑在像嘉瑞安这么大的时候,就显得潜力无穷——强壮、勇敢、不大聪明——这些都是好武士的必备特质。当时他父亲来找我商量,所以就我安排这个年轻人去跟爱波城的男爵住一阵子——我们后头那座城堡,就是男爵的封邑。爱波城男爵声名远播,而且对曼杜拉仑尽情传授;曼杜拉仑跟男爵之间逐渐生出几乎像是父子般的情谊,因为男爵的年纪比他大得多。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后来男爵结婚了;而男爵的新娘呢,则非常年轻——跟曼杜拉仑岁数差不多。”
  “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想也知道。”杜倪克不以为然地评道。
  “那可不见得。”老狼反驳道。“蜜月之后,男爵如常地回去追求武士的丰功伟业,把寂寞难耐的年轻新娘留在城堡里。这种情况,可以衍生出各种各样有趣的结果。反正就是,曼杜拉仑和男爵夫人光是目光交会过几次,然后讲过几句话,但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我们仙达力亚也有这种事情。”杜倪克有感而发地说道:“但是我敢说,我们仙达力亚人称呼这种事情的字眼,一定跟这里的人大不相同。”杜倪克的语调很尖锐,甚至可说是义愤填膺。
  “你别遽下结论,杜倪克。”老狼对杜倪克说道:“他们从来就没有逾越过自己的分际。唉,要是他们已经发展到那田地,事情也许还好办一点;毕竟偷情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而且时间一久,他们自然就彼此厌倦了。不过,既然他们两人都深爱着男爵,又对男爵倍加敬重,不可能做出对不起男爵的事情,所以曼杜拉仑在这种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就离开了爱波城。现在他们两人都在默默地忍受煎熬。这实在太感人了,不过在我眼里,这样好像很浪费时间。当然,我年纪是比较大一点啦!”
  “你的年纪比谁都大,父亲。”宝姨说道。
  “你何必这样说呢,宝佳娜。”
  滑溜揶揄地笑起来:“幸亏我们这位高人一等的朋友,至少还有点差劲的品味,竟爱上了有夫之妇,这真是令人欣慰呢!这下子,我们这位朋友,还怎么高贵得起来呢!”那小个儿男子又露出那种苦涩又自嘲的表情——嘉瑞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滑溜有这种反应,是滑溜在爱隆城里跟波莲王后讲话的时候。
  “男爵知道这件事情吗?”杜倪克问道。
  “他自然晓得。”老狼答道:“就是因为这点,所以亚蓝人才这么感伤。之前曾经有个比大多数亚蓝人都还要笨的武士,竟拿这件事情开了个损人的玩笑;男爵立刻跟他决斗,并在比试之中,把长矛从那人的身体里穿过去。从那之后,就很少有人把这事当笑话来谈。”
  “但这种事情还是不名誉啊!”杜倪克说道。
  “他们的行为早已超乎名誉之外。”宝姨坚定地说道:“只要他们不逾越自己的分际,那就毫无耻辱可言。”
  “正经的人根本就不会让这种事情有生根的机会。”杜倪克强调道。
  “你辨不赢她的,杜倪克。”老狼大爷对那铁匠说道:“宝佳娜跟瓦西德亚蓝人一起待了好多年,而瓦西德亚蓝人就算不比佛闵波人糟糕,至少也跟他们不相上下。一个人不可能常年沉浸于这种浪漫情怀之中,还丝毫不受影响的;幸亏那一段时光,并没完全把她的神智归堵塞住了。她只不过偶尔会耍小性子、多愁善感一番而已;如果你能避开她这种偶发的失序状况,就会觉得她几乎像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到善用时光,我可能还比你强上一点儿哪,父亲。”宝姨不甘示弱地说道:“我还记得,那几年就都在嘉默城河边的酒肆里厮混作乐,后来有一阵子振奋了些,就去取悦玛若歌的放荡女子。我敢说,那些经验一定大大地扩展了你在道德方面的概念。”
  老狼大爷不大自在地咳了几声,眼光则转向别处。
  此时他们身后的曼杜拉仑已经重新上马,并大步地从山丘上奔下来;那女子站在门洞里,她那红色的斗篷在大风里飘扬,目送着曼杜拉仑渐行渐远。
  他们在路上走了五天,才抵达亚蓝河,也就是亚蓝王国与特奈隼之间的界河。愈往南走,天气就愈好;这天早上,一行人来到俯瞰亚蓝河的小山上时,甚至可算是暖和。阳光耀眼,天上的白云也在清风推送之下向前飞奔。
  “前头左边的那条岔路,就是通往佛闵波的大道。”曼杜拉仑说道。
  “是啊。”老狼说道:“我们就到河边的树丛里梳洗一下吧!佛闵波人很重视外表,我们进城的时候,可别像是流浪汉似的。”
  三个裹着棕色袍子、并以布巾包头的人,谦卑地站在岔路口;他们头垂得低低的,手则充满期待地伸了出来。老狼大爷策马靠近他们,讲了几句话,并给他们一人一个铜板。
  “他们是什么人?”嘉瑞安问道。
  “从玛岱陵来的修道人。”滑溜答道。
  “玛岱陵是什么?”
  “玛岱陵是为了抚慰玛若神的神灵,而盖起来的修道院。”滑溜答道:“而这修道院的位置,就在以前玛若歌人住的地方,也就是特奈隼国东南部那一带。”
  老狼大爷对众人点头示意,所以大家经过路边那三个谦卑的人形,继续前行。“他们说,过去这两个星期,都没有摩戈人经过这里。”
  “这些人信得过吗?”希塔问道。
  “应该可以;这些修道人不会对任何人撒谎。”
  “这么说起来,他们也会把我们经过这里的事情告诉别人?”巴瑞克问道。
  老狼点点头。“不管是谁问了什么问题,他们都会回答。”
  “这个习惯,可真令人不敢恭维。”巴瑞克不齿地说道。
  老狼耸耸肩,然后领着大家来到河边的树丛里。“这里应该就可以了。”老狼估量道,然后在树林里的空旷处下了马。等到众人也都下了马之后,老狼便宣布道:“好啦,我们要去佛闵波城。到了城里,大家说话都要格外小心;因为佛闵波人非常敏感,就连最微不足道的言语,也可能会冒犯到他们。”
  “我觉得,你应该穿上富洛屈送给你的那件白袍子,父亲。”宝姨打断老狼的话,并把一个货包打开来。
  “麻烦你,宝佳娜。”老狼说道:“我话还没讲完呢!”
  “大家都听到你说的话了,父亲。你老是一再重复讲相同的事。”宝姨拿出白袍,并以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瞧这衣服都弄皱了,一定是你摺的时候太过随便。”
  “我才不穿那个东西。”老狼语意坚定地宣布道。
  “噢,你当然会穿喽,父亲!”宝姨甜甜地对老狼大爷说道。“我们可以辩上一、两个钟头,但是你最后终究还是会穿这件白袍子;既然如此,那你何不把这时间和功夫都省下来呢?”
  “真是愚蠢。”老狼抱怨道。
  “世上愚蠢的事情多的是,父亲。我比你更了解亚蓝人;如果你看来有模有样,他们会比较尊重你。曼杜拉仑、希塔和巴瑞克穿盔甲,杜倪克、滑溜和嘉瑞安就穿富洛屈在仙达城送他们的紧身上衣;我穿我那件蓝礼服,至于你就穿那件白袍子。一定要这样,父亲。”
  “什么一定?你给我听着,宝佳娜——”
  “镇定一点,父亲。”宝姨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一边检查嘉瑞安的蓝色紧身上衣。
  老狼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眼珠子气得鼓出来。
  “还有别的事情吗?”宝姨一边说着,一边闲散地看了老狼一眼。
  “他果然如同民间所传诵的一样睿智。”滑溜有感而发地说道。
  一个钟头之后,他们沐浴在阳光下,走上了通往佛闵波城的大路。曼杜拉仑走在最前面,他再度穿起全副盔甲,长矛的顶端结了一面蓝色与银色相间的燕尾旗;紧跟在曼杜拉仑身后的巴瑞克,则穿着亮闪闪的锁子甲,和黑色的熊皮披风,并在宝姨的坚持下,把杂乱纠结的红胡子给梳开,连辫子都拆下来重绑。老狼大爷无可奈何地穿上了白袍子,嘴里不断地牢骚嘟哝着;宝姨矜持地与老狼大爷并 而骑,她穿的是镶毛边的短披风,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戴着蓝缎头饰。穿着华服的嘉瑞安和杜倪克,只感到浑身不自在,但是穿着紧身上衣、戴着黑绒布无边帽的滑溜,却散发着光采。希塔对于正式服装的唯一让步,就是把他平常用来绑住头上那一绺头发的皮带子,换成一个凹旧的银环。
  他们沿路碰到的农奴,都必恭必敬地让到一旁,对他们行礼,连偶尔碰上的武士,也对他们特别礼遇。天气暖和,路况良好,而他们的马儿又很强壮;所以近中午时,他们便来到一处高坡,而底下便是缓缓开展、一路通往佛闵波城的平原。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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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佛闵波亚蓝人的大城,傲然地矗立于粼洵的亚蓝河边,像座大山似的,墙顶是庞大的锯齿形城垛;尖塔突出于城墙之上,塔顶更伸出细长的旗竿,鲜明的旗帜在旗竿上飘摇;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城垛、城墙和高塔,都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看哪,佛闵波城,天下之都!”曼杜拉仑骄傲地宣布道:“当年安古拉克人就是败于本城,接着他们卷土重来,然后再度大败,在此全军覆没。亚蓝国的灵魂和荣耀,与本城长存,而黑暗魔鬼的势力,根本无法与此无抗。”
  “这里以前我们就来过了,曼杜拉仑。”老狼大爷不耐烦地说道。
  “别失礼了,父亲。”宝姨对老狼说道。然后她转向曼杜拉仑,文诌诌地讲了一番话——嘉瑞安着实嚇了一跳,,因为他从没听过宝姨这样遣词用字。“武士大人,汝可愿护送我等,前往 见汝之王?我等急需与汝之王共商大事,此事攸关苍生,且急如星火。”宝姨再自然也不过地说着,好像她天生就会讲这些古老的正式用语似的。“有鉴于汝乃天下第一武士,我等即将自己置于汝羽翼的保护之下。”
  曼杜拉仑在片刻的惊讶后,便轰隆地从战马上跳下来,跪在宝姨面前。“宝佳娜女士。”曼杜拉仑回答的声音充满崇高的敬意——甚至可说是敬畏:“曼杜拉仑仅此接令:我将安全地护送汝前往 见科儒多林国王。汝面见我王,乃属天经地义,任何人若敢过问,我必将在其人身上,证明其人之愚昧。”
  宝姨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曼杜拉仑便刷地上马,继续领导众人前行,而且整个人朝气蓬勃,随时准备奋勇杀敌。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老狼问道。
  “曼杜拉仑需要一点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免出事。”宝姨答道:“过去这几天来,他一直欠缺目标。”
  走近之后,嘉瑞安便发现城墙上弹痕累累,尽是安古拉克投石器的石弹,结结实实地打在城墙上的痕迹;城墙顶的城垛,则满布着如雨般落下来的钢铁箭头,所留下来的圆形或锲形凹痕。从拱型的石砖城门,便看得出城墙厚得难以想象,而那铁圈箍的城门,则是硕大无朋。一行人走过拱型城门,进入狭窄弯曲的街道;他们碰上的,似乎都是平民,一看到他们,就快速地让到路旁。这些穿着暗褐色长袍的男子和穿着补缀衣裙的女子,个个表情迟滞,毫无好奇心。
  “他们好像对我们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嘉瑞安悄悄地对杜倪克说道。
  “据我看,这里的平民百姓与贵族之间,彼此是互不过问的。”杜倪克答道:“他们虽然比邻而居,却根本对彼此一无所知;也许这才是亚蓝国的问题症结。”
  嘉瑞安严肃地点点头。
  虽然平民百姓对他们漠不关心,但是宫里的贵族却对他们充满了好奇;老狼大爷一行人进了城门的消息,显然已经穿过狭窄的街道,抢在他们前面传到了宫里,所以王宫的窗户和高台上,都挤满了穿着鲜亮衣裳的人们。
  “武士大人,请止步!”一个高个子、黑头发、蓄胡、穿着锁子甲、外罩黑绒布披风的男子在他们走进望宫前的广场时,从高台上对曼杜拉仑叫道。“来者为谁?推开铁眼罩让我一看。”
  曼杜拉仑惊讶地在紧闭的王宫大门前停了下来,并将铁眼罩推开。“为何无礼至此?”曼杜拉仑质问道:“全天下都知道我乃曼杜拉仑,曼杜城男爵是也;汝只消看一看我盾牌上的纹章,便知分辨。”
  “任何人皆能使用别人的纹章。”高台上的那人轻蔑地宣布道。
  曼杜拉仑的脸沉了下来。“汝难道不知,在世之人,已经无人胆敢冒犯我的名氏纹章?”曼杜拉仑的语气咄咄逼人。
  “安多立大人。”高台上的另外一人对那黑发人说道:“这位确是曼杜拉仑。去年我在比武总锦标赛里与他对决,结果断了一边肩膀,耳鸣则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消退。”
  “啊,赫伯金大人。”安多立爵士答道:“既然汝愿意为他作保,我就承认这人确是曼杜城的那个杂种吧!”
  “这几天,你可得腾个空,把这家伙给收拾一下。”巴瑞克悄悄地对曼杜拉仑说道。
  “看来确是如此。”曼杜拉仑答道。
  “不过,另外这些想要随行进宫者,又是何人?”安多立质问道。“王宫的大门,并不会为陌生的外国人开启。”
  坐在马鞍上的曼杜拉仑正了正姿势。“看哪!”曼杜拉仑的音量之大,大概整个佛闵波城都可以听到了。“我为你带来的荣耀之大,大到无可计量。快将宫门大开,就此屈服顺从。你现在所看者,正是长生不死之人、贝佳瑞斯法师的尊容,以及法师之女,宝佳娜女士的圣颜;而这两位乃是前来与亚蓝之王协商天下大事。”
  “这是不是有点做过头了?”嘉瑞安小声地对宝姨说道。
  “入乡随俗,亲爱的。”宝姨平静地说道。“跟亚蓝人打交道的时候,必须讲得华丽一点,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谁人胆敢夸称自己就是贝佳瑞斯法师,而汝竟又深信不疑?”安多立语带轻蔑:“我可不会对未曾认证的流浪汉卑躬屈膝!”
  “武士大人,汝可是在质疑曼杜拉仑之言?”曼杜拉仑答话的时候,语调平静,却杀气腾腾。“那么,汝何不下来彼此比划一下,以试试汝的怀疑是否真切?还是汝只敢像狗犬一般地、躲在那高台栏杆之后对高手乱吠?”
  “噢,这说得很好?”巴瑞克赞扬地说道。
  曼杜拉仑抽空对那大个子笑了一下。
  “这样下去,只怕难有进展。”老狼喃喃地说道:“看来,如果我们还想见到科儒多林的话,就得让这个疑心的家伙看点证据。”老狼说着便下了马,然后一边盘算着,一边把马尾巴在沿途的什么地方缠到的一根小树枝拿下来;接着老狼走到广场中央站定,身上的白袍子在阳光下闪耀。“武士大人。”老狼柔声对安多立喊道:“你这个人素行谨慎,这我看得出来;谨慎是件好事,不过虽是如此,也不能谨慎过了头呢!”
  “我可不是小孩子。”那黑发武士答道,他的语气盘恒在刻意给对方羞辱的边缘:“而且我只相信经过我自己的眼睛确认的事情。”
  “你所相信的东西竟如此之少,真是可悲呀!”老狼有感而发地说道。然后老狼弯身下去,把手上握着的树枝,插在他脚下踩着的大块花岗石板之间的缝隙里,接着他退了一步,伸出一只手,停在树枝上方。“我要送你一个礼物,安多立大人。”老狼宣布道:“我要让你恢复虔诚敬之心。你仔细看着。”然后老狼讲了一个字,是什么字,嘉瑞安听不大清楚,但是此语一出,便触动了一些嘉瑞安现在已经很熟悉的反应:体内波涛汹涌,耳中隆隆作响。
  一开始时,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接着那两块大石板开始发出粗磨的声音,并且被推挤上来,而那小树枝则愈长愈粗,渐渐碰到老狼大爷伸出的手;树枝上开始冒芽出叶的时候,在王宫窗台上观望的人们,发出了惊讶的赞叹声。老狼的手愈举愈高,那树枝也顺从地随着老狼的手势长上去,枝叶也愈发繁盛茂密;此时那树枝已经长成一颗小树,而且还在继续成长。树下的一块大石板崩地碎裂开来。
  四周一片寂静,每一双眼睛,都敬畏且惊奇地看着这棵树。老狼张开双臂,并将双掌翻转向上;老狼又讲了一个字,于是花苞开始从枝桠间冒出来,接着整棵树都开满了粉红带白的花朵。
  “我看是棵苹果树;你说呢,宝佳娜?”老狼大爷对身后的宝姨问道。
  “看来确是如此,父亲。”宝姨答道。
  老狼大爷喜悦地拍了拍树干,然后转身对那个早已脸色苍白、全身颤抖,而且跪倒在地的黑发武士问道:“那么,安多立大人,现在你相信什么?”
  “古圣贝佳瑞斯,请饶恕我吧!”安多立以几乎窒息般地声音说道。
  老狼大爷把安多立拉起来,然后语气坚定地用古语对安多立说道:“武士大人,吾就此指派汝照料此树。汝对此树所欠甚多,故汝须悉心照料之,方能弥补。此树未久便将结实,而汝应将此树之果实分给任何向汝求取果实之人,且不得索偿。为汝之灵魂着想,无论对方如何卑微,汝绝计不可拒绝他人之要求;而此树既给予果实,不求报偿,汝亦应不求报偿地将果实分予以大众。”老狼讲起古语来,竟跟宝翼一样地轻松流利。
  “这样就圆满了。”宝姨赞道。
  老狼对宝姨挤个眼睛。
  “谨遵吩咐,古圣贝佳瑞斯。”安多立爵士咳嗽着说道:“安多立立誓照料此树,并将果实分润大众。”
  老狼一边往马的方向走,一边喃喃说道:“他这一生至少也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了。”
  事毕不须多言,宫廷的大门便呀然开启,一行人骑马进入内庭,然后下了马。曼杜拉仑领着众人前行时,跪在两旁的贵族纷纷伸手去摸贝佳瑞斯的袍子,而且感动地几乎 泣;众人跟着曼杜拉仑走过挂满锦幔的宽广走廊,身后的人群则愈聚愈多。通往正殿的大门一开,众人便鱼贯进入。
  亚蓝王国的王宫正殿是个很大的拱顶大厅,精雕细琢的衍柱沿着墙壁扶摇直上,阳光则透过镶金嵌玉的彩色玻璃照进来;地上铺的是打磨光亮的大理石,大厅另一端有个盖着地毯的平台,平台上摆着亚蓝王国的双王座,王座后面则衬着厚厚的紫色锦幔。大厅四壁亦以锦幔包覆,而锦幔前则垂挂着庞大的、有着二十几代以来亚蓝王室的古董武器——长矛、槌矛,比大男人还高的长剑一一陈列,旁边则悬挂着经过战火洗礼的斑驳锦旗,显示这曾是某个已被遗忘的国王的惯用兵器。
  亚蓝王国的科儒多林国王是个满脸病容的男子,他穿着绣金线的紫袍,头上戴着一顶似乎过大过重的金冠;双王座的另一个座位上,坐的是苍白但美丽的王后。老狼大爷走近通往王座的台阶,而国王与王后两人则略带忧虑地看着老狼大爷身后那一大群拥挤的人潮。
  “我王。”曼杜拉仑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下:“西方诸国自开天辟地以来即恪遵奉行的雅杜神门人 使徒,古圣贝佳瑞斯晋见。”
  “他知道我是谁,曼杜拉仑。”老狼大爷说着,便上前一步,并轻轻地鞠了个躬。“万福尊安,科儒多林与美雅萨莲娜。”老狼对国王与王后招呼道:“很抱歉,我们之前没机会让彼此多认识。”
  “能见到汝,乃是我等的荣幸,尊贵的贝佳瑞斯。”年轻的国王以和他虚弱的外表完全相反的宏亮声音答道。
  “我父亲亦经常提到汝。”王后也说道。
  “令尊生前与我是很要好的朋友。”老狼对王后说道:“容我引见我的女儿,宝佳娜。”
  “尊贵的女士。”国王一边招呼着,一边郑重地对宝姨点了点头。“汝之法力,天下尽知;不过天下的男子,却忘了提到汝倾城之美。”
  “我们一定很合得来。”宝姨露出笑容,温馨地对国王答道。
  “汝骄艳如花中之花,我心见之,亦不仅颤抖。”王后宣布道。
  宝姨思虑重重地看着王后。“我们一定要私下一谈。”宝姨以严肃的声调说道:“而且要快。”
  王后显得很惊讶。
  老狼大爷一一介绍其他人,而每个人也都对国王躬身为礼。
  “欢迎之至。”科儒多林说道:“众贵客光临,让我这陋鄙的宫殿,亦倍添光荣。”
  “我们没多少时间,科儒多林。”老狼大爷对国王说道。“亚蓝宫廷的礼仪雄冠天下;打断这些昭显廷威的隆重仪节,甚至对你、与你可爱的王后稍有冒犯,实非我所愿者,不过我有些消息,必须私下与你一谈。而且此事急如星火。”
  “那么,谨遵台令。”国王说着便从王座上起身。“请见谅,亲爱的朋友们,”国王对众朝臣说道:“但是这位乃是历代驻外王的世交,且又有要紧之务,必须退至僻室密谈;故请众卿允我等暂退。我等随即回来。”
  “宝佳娜!”老狼大爷说道。
  “你去吧,父亲!”宝姨答道:“现下我得跟美雅萨莲娜讲一件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能等一下再说吗?”
  “不行,父亲;这件事情不能等。”宝姨说着便拉着王后的手臂离开了。老狼大爷瞪着她看了一会儿,继而耸耸肩,与科儒多林一同离开正殿。他们离开之后,整个大殿陷入震惊的沉默之中。
  “太不成体统。”一名白发稀疏的年老朝臣,颇不以为然地说道。
  “如此匆忙,乃属必须。”曼杜拉仑对那年老朝臣说道:“广受敬崇的贝佳瑞斯曾私下说过,西方各国的生死存亡,完全系之于我等是否能达成使命。过不久,我们的古老敌人即将蔓延开来;而且我恐怕再过不久,佛闵波的武士,便会再度挑起天下大战的重责大任。”
  “今日得闻此等大好消息,备感振奋。”那白发老者答道:“我原本惟恐自己再无驰骋疆场的良机,只能垂老度过余生矣;但现在我要感谢伟大的查丹神,因为我仍精力充沛,而且我的臂力并未因为这区区八十年的光阴而稍有减少。”
  嘉瑞安退到一旁,独自与一个重大问题相博。在见到科儒多林国王之前,大小事情不断,所以嘉瑞安根本没空为这个惹人心烦的职责作准备;嘉瑞安已对乐多林许诺,要把某些事情说与国王知道,但是嘉瑞安却连应该如何开口,都拿不定主意。亚蓝朝廷仪节夸大,令嘉瑞安望之却步;爱隆城安斐格国王的朝廷即粗鲁又和善,仙达城富洛屈国王的朝廷几乎有家的味道,但是这地方却大不相同。这儿可是佛闵波,要在这儿吐露出一团亚蓝煽动家异想天开的诡计,怎么说都不对劲;这可不比之前嘉瑞安在吉鲁克的朝廷上,当场掀开贾维克伯爵意图叛乱的那件事。
  一思考及先前的事情,嘉瑞安突然醒转了:现在的状况,跟先前那事情太过相像,相像到这简直如同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似的。对弈双方的布局如出一辙,而且前后两次,嘉瑞安都被摆在那必须去阻挡最后一着棋步,以免国王丧命、王国陷落的那个令人不舒服的位置上。嘉瑞安突然感到一股怪异的无力感,仿佛他这一生都只能任由这两个没有脸孔的棋手摆布似的;这对弈双方选择在跟先前同样的地方落子,而且就嘉瑞安所知,这棋局要对弈到地老天荒。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一望即知;至于这事情该怎么下手?弈棋双方似乎只想把这问题丢给嘉瑞安去解决。
  半个钟头后,科儒多林在与老狼大爷回到正殿来的时候,显出至为震惊的神情,而且他显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众卿请见谅。”科儒多林道歉道:“我方才听到一些刺激的消息。不过,现在且把我等关心的事务放在一边,先欢庆这次历史性的到访罢。请乐师们过来,并准备盛宴。”
  门口附近起了一阵骚动,然后一名穿着黑袍的男子走进来,身后紧跟着六名全副武装的佛闵波武士;这几个武士个个警戒地微眯着眼、手放在剑柄上,好像在说,任何胆敢挡住他们首脑去路的人,就要吃他们一刀似的。那黑袍男子走近时,嘉瑞安看到他的三角眼与布满疤痕的脸;原来是个摩戈人。
  巴瑞克牢牢地抓住希塔的手臂。
  那摩戈人显然是在匆忙之间着衣,而且这趟急冲到王座之前的过程,让他赶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那人一边喘息,一边深深地扎科儒多林敬礼:“我刚刚听说,访客已经来到大殿,所以赶忙代表我王陶乌嘉前来对访客致意。”
  科儒多林的脸色转为冷淡。“本王不记得曾经召唤汝前来,纳查克。”科儒多林说道。
  “这就是我方才担心的事情。”那摩戈人答道:“这些传话人,对我族人语多污蔑,妄想离间亚蓝国与我王室之间早就存在的情谊。汝竟听从偏颇之言,而未让我有机会作答;这岂算公平?”
  “这人是谁?”老狼大爷对科儒多林问道。
  “纳查可。”亚蓝王答道:“索尔摩戈国的大使;我需要把您介绍给他认识吗,古圣?”
  “那倒不必。”老狼严肃地答道:“在世的每一个摩戈人都知道我是谁;索尔摩戈国的母亲们,每每以我的名字,来恐嚇小孩子乖顺听从。”
  “但我不是小孩子,老头儿。”纳查克轻蔑地说道:“我可不怕你。”
  “这可就严重了。”滑溜评道。
  一听到那摩戈人的名字,嘉瑞安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嘉瑞安在看着那张刻意将乐多林一伙人引入歧途的疤痕脸时,突然领悟道,对弈双方又动了手,把棋子挪到那个死生交关的位置上,而哪一方会赢、哪一方会输,再次完全系于嘉瑞安身上。
  “你跟国王撒了什么谎?”纳查克对老狼质问道。
  “不需撒谎,纳查克。”老狼大爷对纳查克说道:“我讲的全是真话。只要讲真话就够了。”
  “我抗议,陛下。”纳查克转而对国王诉求道:“我仅此提出最严正的抗议。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对我族人的恨意,你怎能任他在你心里下蛊、并丑化我族人?”
  “他这次忘了讲汝了。”滑溜揶揄地评论道。
  “他太兴奋啦!”巴瑞克答道:“摩戈人一兴奋,人就迟钝起来;这是他们的缺点。”
  “爱隆人!”纳查克不屑地喊道。
  “一点都没错,摩戈人。”巴瑞克冷冷地说道,手里仍抓着希塔不放。
  纳查克看着他们,然后他的眼睛似乎因为首次注意到希塔而睁得大大的;纳查步情不自禁地因为希塔深仇大恨的眼光而缩了一下,而他身边那六个武士则围紧上来保护他。“陛下。”纳查克喘息道:“我知道那人就是爱力佳的希塔,他是众所皆知的凶手,我命令你现在就把他拿下来。”
  “命令,纳查克?”亚蓝王问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汝竟敢在我的朝廷里对我下令?”
  “请原谅,陛下。”纳查克立刻道歉道:“我因为看到这头禽兽而恍惚了。”
  “你还是现在就走比较明智。”老狼大爷建议道:“一个摩戈人单独跟这么多爱隆人共处一室,实在不是美事;在这个情况下,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爷爷。”嘉瑞安急促地说道;他虽然说不上个道理来,但他就是知道现在该开口了。一定得让纳查克留在正殿里;那两个没有脸孔的弈棋对手已经下了最后一着,而且棋局必须在此做个了结。“爷爷。”嘉瑞安又说了一次:“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现在不行,嘉瑞安。”老狼的眼睛仍严厉地盯着那摩戈人。
  “这事很重要,爷爷。非常地重要。”
  老狼大爷转过头来,像是要喝斥嘉瑞安一句,但接着老狼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某个在场的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于是他的眼睛便一下子因为讶异而张得大大的。“好吧,嘉瑞安。”老狼以难以解释的平静声调说道:“你说吧!”
  “有人打算要暗杀亚蓝王,而且纳查克也有份。”嘉瑞安的声音,比他自己意料中的音量还要大,而整个大殿突然因为他讲的这两句话而安静下来。
  纳查克的脸刷地变白,手也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剑柄上,然后便停住了。嘉瑞安警觉到巴瑞克山一般的身躯挪到自己身后,而脸色跟黑皮革一般严肃的希塔,则移到自己的身旁。纳查克退了一步,很快地对那几个全副武装的武士做了个手势;于是那几个人迅速地在纳查克四周围成保护圈,手握摒弃。“我才不会留下来听这些恶意的一面之词。”那摩戈人宣布道。
  “我还没准许汝退下呢,纳查克!”科儒多林冷冷地对纳查克说道。“我要汝多留一会儿。”年轻的国王神色坚持,两眼直盯着那摩戈人看,然后才转头对嘉瑞安说道:“我想多知道一点。年轻人,汝可照实托出,无须挂虑任何人会因汝之言而肆行报复。”
  嘉瑞安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知道,陛下,我会发现这件事情纯属意外。”
  “汝何妨将自己所知的拿出来一谈。”亚蓝王对嘉瑞安说道。
  “我知道的也只是明年夏天陛下前往亚斯图城的时候,有一团人会想办法在大道上刺杀陛下。”
  “无疑地,那一定是亚斯图叛徒。”一名灰发朝臣说道。
  “他们自称为爱国志士。”嘉瑞安答道。
  “可想而知。”那朝臣不屑的说道。
  “这样的行动并不罕见。”那国王宣布道:“我会采取必要措施予以防止;感谢汝告知这个消息。”
  “还有呢,陛下。”嘉瑞安补充道:“这些人出手的时候,身上穿的将是特奈隼军团的制服。”
  滑溜尖声地吹了个口哨。
  “这个用意是要让贵国的贵族认为,你是被特奈隼人谋害的。”嘉瑞安继续说道:“刺客们认为,这样一来佛闵波人就会立刻向特奈隼人宣战,届时军团就会大举开进亚蓝国;然后他们便趁着大家为了大战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宣布亚斯图人不再臣服于亚蓝王;他们认为,到了那个时候,其他亚斯图人都会跟进。”
  “我懂了。”亚蓝王沉思道:“这计策的确设想周全,而我们那已有贰心的亚斯图兄弟的一贯狡诈作风,也在此显露无遗;不过,我到现在都还没听到这个叛国阴谋与陶乌嘉派来的大使,有什么关系。”
  “这整个计划都是纳查克想出来的,陛下;他想出了全盘的计划,然后给他们金子,以便购买特奈隼制服,并招募其他人加入。”
  “他说谎!”纳查克大叫。
  “汝将有机会作答,纳查克。”亚蓝王提醒纳查克,然后转而对嘉瑞安说道:“我们再追查深入一些,汝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不能说,陛下。”嘉瑞安痛苦地答道:“我立了誓,保证不说出来的。同谋者之一为证明他是我的朋友,而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他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我手里,以证明他有多么信任我,所以我不能把他说出来。”
  “汝对朋友的忠诚,殆无疑问,嘉瑞安。”国王对嘉瑞安命令道:“但是汝对摩戈大使的指控非同小可。汝可在不危及信义之下,提出其他旁证否?”
  嘉瑞安无助地摇了摇头。
  “此事事关重大,陛下。”纳查克宣布道:“我乃是陶乌嘉王本人的代表。这个谎言连篇的野孩子与贝佳瑞斯系出同门,而他编出这个天花乱坠、信口雌黄的故事,显然是意欲侮辱我,并离间亚蓝王室与索尔摩戈王室之间的关系。这番无稽的指控非得澄清不可;这男孩非得印证这个他自己想像的阴谋,不然就得承认他自己说谎。”
  “他已经立誓要守密了,纳查克。”亚蓝王指出。
  “这是他说的,陛下。”纳查克轻蔑地说道:“何不试他一试?把他押到拷问台上,绑住四肢,拉上一个钟头,包准他什么话都能讲了。”
  “这种藉由酷刑而取得的证词,我是不太信任的。”科儒多林说道。
  “如果陛下准许的话。”曼杜拉仑插嘴道:“也许我可以帮着解决这个问题。”
  嘉瑞安害怕地对那武士看了一眼。曼杜拉仑认识乐多林,而且他也不难猜出真情为何。更何况,曼杜拉仑是佛闵波人,而科儒多林是他的王;曼杜拉仑不但不受保持 默的誓言所约束,他本身的职责,便根本就迫使他得把真相讲出来。
  “曼杜拉仑大人。”亚蓝王严正地说道:“汝对于真相与职责的坚持,早已成为传奇。汝是否能印证此事?”
  这问句悬在空中。
  “非也,陛下。”曼杜拉仑坚定地说道:“但就我所知,嘉瑞安素来诚实可信。我愿意为他作保。”
  “这根本就是串供。”纳查克强调:“这孩子根本是满口胡言,那么这又怎着?”
  “这年轻人乃是我的同伴。”曼杜拉仑说道:“曼杜拉仑不会打破他的誓言,因为此君的誓言,与我的誓言一般重要。不过,根据亚蓝法律,无法证明的情况,可以比武来辨其真伪;因此我在此宣布,这个纳查克是个令人不齿的歹徒,他伙同其他人众同谋,为的是要刺杀我王。”曼杜拉仑说着,便把与盔甲同一套的铁手套脱下来,丢在地上;那铁手套撞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如雷的声响。“摩戈人,要嘛接受我的挑战。”曼杜拉仑冷冷地说道:“不然就找个阿 奉承的武士来代汝接招。我会以汝的尸身,或者汝属下的尸身,来证明汝的恶行。”
  纳查克先是瞪着躺在地上的那只铁手套,继之而打量站在面前指控自己的魁梧武士。然后纳查克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又四下环顾这个大殿;除了曼杜拉仑之外,在场的佛闵波武士并没人带兵器。那摩戈人在情急之下,眼睛一眯,接着对围在他身边的那六个全副武装的武士吼道:“把他给杀了!”
  那几个武士显得既震惊又迟疑。
  “把他杀了!”纳查克命令道:“取了他的性命的人,赏一千个金币!”
  一听到这话,那六个武士脸色一横,他们散了开来,然后一齐拔出剑,并举起盾牌,朝曼杜拉仑逼近过去。大殿上的朝臣和他们的夫人急忙让开,并连连惊呼。
  “汝竟敢大胆叛国?”曼杜拉仑对那几个人质问道:“汝果真财迷心窍,对那摩戈人与他的金子着迷至此,竟敢藐视王法,公开叛变,在我王面前动武?快把剑收了!”
  但是那几个人不予理会,并继续步步逼近。
  “曼杜拉仑大人,汝必须自卫。”科儒多林催促道,他人已半从王座上站起来了。“我现在就免予法律对汝的束缚。”
  不过巴瑞克已经开始行动了。那红胡子巨人发现曼杜拉仑并没把他的盾牌带上大殿,所以从高台另外一端那一列兵器旗海之中,拉下一把硕大无朋,必须双手齐握的宽刃剑来。“曼杜拉仑!”巴瑞克大喊着,然后他大力一送,这把宽刃剑便滑过大理石地板,往曼杜拉仑脚下而去;曼杜拉仑伸出包了锁子甲的脚将这滑行的兵器挡住,然后弯身把它捡起来。
  曼杜拉仑双手 起那一把六呎的长刃时,那些逼近过来的武士们,看来就没那么有自信了。
  巴瑞克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从左右各拔出了一把宝剑与一把战斧;希塔则把出鞘的弯刀放低,静悄悄地绕到那些迟缓的武士身后。嘉瑞安想也不想地,便伸手去拔自己的剑,但是老狼大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个你别插手。”老人对嘉瑞安说道,并把嘉瑞安拉到一触即发的打斗圈之外。
  曼杜拉仑的第一击,打在一个迅速举起的盾牌上,把那位盔甲外罩着红披风的武士的手臂给打断,碰地一声,把那武士掷到十呎之外;一名魁梧的武士袭来,巴瑞克以斧头挡开了对方的剑,并以自己的重剑跟对方的盾牌格斗;希塔高明地耍弄一名持绿漆盾牌的武士,他轻松地避开了对方的怪招,又把弯刀的刀尖伸到那人的铁眼罩之前闪动。
  科儒多林的大殿里回响着刀剑互击的铿锵声,并不时迸发出火星。曼杜拉仑捡起那把大剑,朝第二名武士的盾牌下方大力一挥,只听得那人尖叫一声,庞大的刀刃便穿过他的盔甲,划到身侧;然后那人便倒在血泊之中,由于这一剑几乎将那人砍成两截,所以当场血流如注。
  巴瑞克灵巧地将战斧反手一挥,正中那魁梧武士的头盔,于是那人转了半圈,便倒在地上。希塔迅速地做了个假动作,然后驱动他的刀尖,直接传入那绿盾牌武士的铁眼罩的间隙之间;弯刀穿脑而过时,那受创的武士僵硬无法动弹。
  这场混战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扩张,而贵族与妇女们则四散奔窜,以免遭到波及。纳查克失望地看着他的手下节节败退,然后突然转身逃逸。
  “他要跑了!”嘉瑞安叫道;但是希塔已经追上去。希塔穿过人群去拦截纳查克的时候,他那张凶煞的脸孔与染血的弯刀,嚇得朝臣与尖叫的妇女通通让路,无人敢挡。纳查克几乎要从大殿远端奔出去时,希塔正快步地从人群中穿出来,堵在大门之前;那大使绝望地大叫一声,把自己的剑从剑鞘里拔出来时,嘉瑞安突然为纳查克感到一股暂时的哀怜。
  那摩戈人拔剑时,希塔已如挥鞭一般地舞动弯刀,在纳查克的左右肩各砍了一刀;纳查克情急之下,想举起麻木的手臂来保护自己的头,但是希塔的刀刃反而向低处砍去。然后那不苟言笑的爱力佳人以格外优雅的动作,刻意挥刀向那摩戈人刺进去。嘉瑞安看到那弯刀从纳查克的双肩之间穿出来,刀尖昂扬地往上挺起,然后那大使喘了一口气,甩掉手中的剑,双手抓着希塔的手腕,但是那鹰脸男子毫不宽容地转动手腕,曲转地将那锐利的弯刀推入那摩戈人身体的更深处。纳查克哀嚎起来,并剧烈地颤抖;然后他放开了希塔的手,双腿跪倒在地,接着纳查克叹了一声,身体往后一仰,从希塔的刀刃上滑落下来。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十一章
  纳查克死后,大殿弥漫着一股可怕的寂静;然后,纳查克的保镖之中,尚能站在地上的那两人把兵器丢在溅血的大殿上,发出砰地响声。曼杜拉仑把铁眼罩推开,转身向王座走去。“陛下。”曼杜拉仑恭敬地说道:“纳查克的叛乱行文,已由这场比武所明白确证。”
  “确是如此。”亚蓝王同意道:“唯一的遗憾是,汝热切追求此一目的的行为,已经剥夺我等彻查纳查克不义之行的机会。”
  “我倒认为,一旦这里发生的消息传开之后,纳查克扶植的阴谋诡计,便会因为没了照应而自动散去。”老狼大爷评道。
  “约莫如此。”国王亦有同感。“不过,本王仍会深入探究此事;本王将会知道,此事乃属纳查克个人的恶行,或者本王必须沿线追查到陶乌嘉本人身上。”科儒多林心事重重地皱着眉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黑暗的揣测推到一旁去似的。“亚蓝王国感念汝之恩德,古圣贝佳瑞斯,汝英勇的伙伴,及时阻止了一场难以遗忘的战争。”然后他哀伤地看着染血的地板与四散的尸体。“本王的大殿已成战场;亚蓝的诅咒竟延伸至此。”科儒多林叹了一口气。“来人把大殿清了!”国王下令道,然后便把头转开,以免看到清理现场的不堪情况。
  尸体搬走、大理石地板上的血渍也迅速抹净之后,窃窃私语的贵族与妇女们又重新探出头来。
  “爽快爽快!”巴瑞克一边倡言,一边小心地把斧头上的血擦掉。
  “感恩不尽,巴瑞克大人。”曼杜拉仑严肃地说道:“多亏汝及时为我解围。”
  巴瑞克耸耸肩。“本来就应该这样嘛!”
  希塔走上来,他凛然的脸上露出满足的样子。
  “纳查克要逃走的时候,你堵他堵得很漂亮。”巴瑞克对希塔赞道。
  “我练习过很多次了。”希塔答道:“摩戈人在打斗时,老是会犯同样的错误;我在想,摩戈人的训练课程,准是哪里出现了个缺口。”
  “真是可惜,你说是不是?”巴瑞克假惺星地说道。
  嘉瑞安悄悄地退下。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理性,但他仍不禁感到,自己得为方才那场屠杀,负起个人的责任;那些流血与凶狠的厮杀,都是因为自己的话而起,要是自己什么都不说,那么已死的那些人,说不定到现在还活着。不管嘉瑞安所说的话有多么公正,也不管那些话是不是非说不可,嘉瑞安都得承受愧疚感的折磨。此时此刻,嘉瑞安并不认为这些话可以拿来跟朋友们倾诉;嘉瑞安很希望马上就能跟宝姨谈一谈,但是宝姨还没回到大殿,所以嘉瑞安只好独自跟受创的良心搏斗。
  嘉瑞安走到大殿南边的衍梁所形成的凹僻处,孤独地站在那里反省,直到被一个女孩子走过来打断他的思绪为止;那女孩约比嘉瑞安大两岁,穿着硬挺的红绸礼服,一身亮闪闪地,头发颜色很深,近乎黑色,皮肤白皙滑腻。她的领口开得很低,所以她直朝嘉瑞安走过来的时候,嘉瑞安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全亚蓝人都感谢汝,而我亦仅此致意,嘉瑞安大人。”那女子靠得很近,嘉瑞安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她的声音里洋溢着各种情感,但没有一种情感是嘉瑞安懂的。“汝及时揭发那摩戈人的阴谋,挽救了亚蓝王国的命脉。”
  这话嘉瑞安倒颇为受用。“我可不能居功,女士。”嘉瑞安不大真诚地摆出点谦虚的样子:“真正上场搏斗的,是我那几个朋友。”
  “不过,若非因为汝大胆倡言,怎能揭穿这个恶毒的诡计?”那女子坚持道:“更何况,汝誓言保住那位遭到误导的无名氏朋友的身分,所有的待嫁女儿,都会歌颂汝的高尚心志。”
  嘉瑞安还没准备好要面对“待嫁女儿”这个字眼;他脸红了起来,无助地换了个姿势。
  “尊贵的嘉瑞安,汝是否真为长生不死之人贝佳瑞斯的孙儿?”
  “我们的关系,其实比祖孙更远;不过为了方便,我们就以祖孙相称。”
  “不过,汝果真是贝佳瑞斯的直系子孙否?”那女子毫不放弃地问道,蓝紫色的大眼睛绽放着光芒。
  “据他说,我确是他的直系孙子。”
  “那么,宝佳娜女士可是汝之母?”
  “是我阿姨。”
  “那还是很亲哪!”她热切地称赞道,而此时她的手也轻轻地停在嘉瑞安的手腕上。“嘉瑞安大人,汝血统之尊贵,天下无双。告诉我,汝是否正巧尚未婚娶?”
  嘉瑞安眨了眨眼,耳朵突然变得更红了。
  “啊,嘉瑞安。”曼杜拉仑浑厚真诚的声音,突然在这个尴尬的时刻插了进来:“我一直在寻找汝。女伯爵,能否允许我等二人告退?”
  那年轻女子以恶狠狠的眼光朝曼杜拉仑瞪了一眼,但是曼杜拉仑牢牢地抓着嘉瑞安,而且已经拉着他往回走了。
  “我们回头再叙,嘉瑞安大人!”那女子在嘉瑞安身后叫道。
  “希望如此,女士。”嘉瑞安回头答道,然后他和曼杜拉仑便混入了靠近正殿中央的朝臣之中。
  “我得谢谢你,曼杜拉仑!”嘉瑞安挣扎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
  “谢什么,年轻人?”
  “你其实知道,我跟国王提到纳查克的时候,是要保护谁,对不对?”
  “那是当然。”那武士想也不想地说道。
  “所以你是可以跟国王讲的——更何况,你的职责所在,是该把这人的名字说给国王知道,对不对?”
  “但是汝已经誓言保密了。”
  “可是你又没有立誓。”
  “年轻人,汝乃是我的同伴;汝的誓言对于我,与对汝有着同等的拘束力。汝难道不知么?”
  嘉瑞安被曼杜拉仑的话嚇了一跳;亚蓝人的道德观,超乎了他的想像。“所以你才代我上场决斗喽!”
  曼杜拉仑轻松地笑了。“那是当然。”曼杜拉仑答道:“不过我必须完全诚实地对汝坦承,我之所以急切地想代替汝出场,并非全为了友谊。事实上,我认为纳查克那摩戈人桀傲不逊,而且他手下过于冷漠高傲,令人不喜。先不说汝需要人出场代打,其实我本就想与他们打一场。汝提供了这个良机,也许该谢的人应该是我呢!”
  “我真是一点也不懂你,曼杜拉仑。”嘉瑞安坦白地承认了:“有时侯,我真觉得你是我所碰过最复杂的人。”
  “我吗?”曼杜拉仑似乎很不解:“我这人是最简单的。”曼杜拉仑四下张望,,然后靠到嘉瑞安身边说道:“我必须劝告汝,与凡丝拉娜女伯爵交谈时,务必要小心。”曼杜拉仑警告道:“我方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将汝拉走。”
  “你说谁?”
  “方才与汝说话的那位娇艳女子。她自认为是全亚蓝第一美女,而且她正在寻找配得上她的夫婿。”
  “夫婿?”嘉瑞安口吃地问道。
  “年轻人,汝乃是出色的猎物;由于汝与贝佳瑞斯为至亲,所以汝的血统尊贵不可言。对那女伯爵而言,汝可说是上选的大奖。”
  “夫婿?”嘉瑞安又口吃了,而且两腿开始发抖。“我吗?”
  “仙达力亚情况如何,我知之甚少。”曼杜拉仑说道:“但是在亚蓝国,汝已届婚龄,说话千万要小心,年轻人;即便是最单纯的言语,也可能被视为承诺,如果某一贵族女子打算如此看待你的话。”
  嘉瑞安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接着他忧心忡忡地四下张望,然后便尽己所能地藏好。嘉瑞安暗忖道,他再也经受不起更多的打击了。
  不过那凡丝拉娜女伯爵,果然是个经验老到的猎手;她以惊人的决心追踪嘉瑞安,并在另外一个壁凹处,将嘉瑞安挡了下来。“现在,我们是不是能继续方才那最为有趣的话题了,嘉瑞安大人?”眼神激切、胸部起伏,连连娇喘的女伯爵,幽幽地对嘉瑞安说道。
  嘉瑞安正想逃开,但此时宝姨伴着容光焕发的美雅萨莲娜王后走进大殿。曼杜拉仑对宝姨说了一、两句话,于是宝姨立刻朝着蓝紫色眼睛的女伯爵把嘉瑞安困住的地点走来。“嘉瑞安,亲爱的。”宝姨一边走近,一边说道:“你吃药的时间到了。”
  “吃药?”嘉瑞安困惑地答道。
  “这孩子真是不经心。”宝姨对女伯爵说道:“大概是因为刚才太兴奋的关系,不过反正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每隔两三个钟头就吃药,狂性就会复发。”
  “狂性?”凡丝拉娜女伯爵尖声地重复道。
  “这是他家族的诅咒。”宝姨叹息道:“他家族里的人都有,所有男孩无一幸免。这药剂能把狂性暂时压制下去,不过也只是一时而已;所以我们要早点找个有耐心、又肯自我牺牲的女孩子,好让嘉瑞安赶在他脑子开始软化之前结婚生子——到那时候,他那可怜的妻子,就注定得以余生的时光来照料他了。”然后宝姨审慎地打量年轻的女伯爵。“我在想。”宝姨说道:“你莫非尚未婚嫁?你看来正届适婚年龄。”宝姨伸出手,轻轻捏着凡丝拉娜圆滚滚的手臂。“皮肤好,又强壮。”宝姨赞道:“我马上就去跟我父亲,贝佳瑞斯大人说一声。”
  女伯爵开始后退,而且眼睛睁得大大的。
  “回来呀。”宝姨对女伯爵说道:“他的症状还要几分钟才会发作。”
  那女子逃之夭夭。
  “你就不能少惹一点麻烦吗?”宝姨一边质问着嘉瑞安,一边把嘉瑞安带开。
  “但是我什么话也没说呀!”嘉瑞安抗议道。
  曼杜拉仑凑了上来,脸上笑得很开心。“看得出,汝已经骗走我们那位如狼似虎的女伯爵了,女士。我本以为她会更锲而不舍呢!”
  “我找了个事情让她去担心,这全看她对于婚姻有多热切。”
  “方才汝与我后谈的是什么事情?”曼杜拉仑问道:“我已经好几年没看她笑得如此灿烂了。”
  “美雅萨莲娜有一些女人家的问题;我想你是不会了解的。”
  “是我后无法孕育子嗣之事吗?”
  “亚蓝人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只会拿些不干己的事情来说长道短吗?你何不去找一场架打,怎么老要问这些私密的问题?”
  “这件事情跟我们所有的人都大有干系,女士。”曼杜拉仑道歉道。“如果我后无法生出王位的传人,本国就有陷入大战的危险;每一吋亚蓝的土地,都会变成焦土。”
  “将来绝不会有什么焦土,曼杜拉仑。还好我及时发现——虽然差一点就迟了。你们在冬天来临前,就会有个小亲王了。”
  “这真的有可能吗?”
  “难不成你要我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你?”宝姨刻意说道。“我曾经注意到,大部分的男子,都宁可不要深入了解与生育有关的常识。”
  曼杜拉仑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我就把汝之言当作是个见证,宝佳娜女士。”曼杜拉仑赶快接口道。
  “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必须通报我王。”曼杜拉仑宣布道。
  “你应该留心你自己的事情,曼杜拉仑大人。王后自会把科儒多林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你何不去把你的盔甲清一清?你看来像是去屠宰场走了一圈似的。”
  仍红着脸的曼杜拉仑鞠了个躬,然后走开了。
  “男人呦!”宝姨看着曼杜拉仑逐渐远去的身影说道;然后她转身面对嘉瑞安:“我听说你刚才忙得很。”
  “我总得警告国王啊!”嘉瑞安答道。
  “我看你倒很有天分,老是跟这种事情搅在一起。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或跟你爷爷说一声?”
  “我立了誓,不能跟别人说。”
  “嘉瑞安。”宝姨坚定地说道:“在目前这个情况下,秘密是非常危险的。你之前就知道乐多林跟你讲的事情很重要,对不对?”
  “我没说那人是乐多林。”
  宝姨不以为然地瞪了嘉瑞安一眼。“嘉瑞安,亲爱的。”宝姨明白地对嘉瑞安说道:“你可别误以为你宝姨很笨。”
  “我可没这么想。”嘉瑞安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宝姨,我跟他们立了誓,保证不会把这点说出去的。”
  宝姨叹了一口气。“我们得早点把你弄出亚蓝王国。”宝姨宣布道:“这地方似乎闹得你连好好地思考都不会了。下次你觉得自己非得做这种震惊全场的公开说明之前,先来找我谈一谈,行吗?”
  “是的,宝姨。”嘉瑞安尴尬地嗫嚅说道。
  “噢,嘉瑞安,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哪?”然后宝姨疼爱地笑了起来,又伸手揽住嘉瑞安的肩膀,所以一切又重归旧好。
  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平淡无奇。晚宴非常枯燥;餐后,每一个亚蓝贵族轮流向老狼大爷与宝姨敬酒,并说出一篇文辞华丽的正经八百的致词。他们很晚才睡觉,而嘉瑞安睡得断断续续地,不时被梦魇惊醒;在梦中,嘉瑞安跑过铺满鲜花、永无止境的走廊,而眼睛火热的女伯爵则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众人隔天一大早就醒来,而且用过早餐之后,宝姨与老狼大爷便再度与国王和王后私下密谈。仍被昨天遇见凡丝拉娜女伯爵的事情嚇得惊魂未定的嘉瑞安,则紧紧地跟在曼杜拉仑身边;这位佛闵波武士似乎最能帮他避开这种奇遇。两人在正殿门口的小室等着,而着盔甲、外披着蓝披风的曼杜拉仑,则仔细地跟嘉瑞安解释覆满一正面墙的锦幔上的图案。
  早上过了一半的时候,安多立爵士,也就是老狼大爷吩咐他要好好照顾广场上那棵苹果树的那位黑发武士,进来宫里找曼杜拉仑。“武士大人,”安多立毕恭毕敬地说道:“爱波城男爵已经在夫人的陪同之下,从北方来到王宫;他们两位希望见汝一面,并请我帮他们来找汝。”
  “汝实在善心,安多立大人。”曼杜拉仑一边答话,一边迅速地从长椅上起身。“汝之礼仪,与汝至为相配。”
  安多立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并非一直都是如此。我这一整夜,皆站在古圣贝佳瑞斯命令我照顾的奇迹之树旁守卫;也因而有余暇反省我的人生。以前的我,并不是令人敬重的人;我苦涩地忏悔自己的过错,并立誓要痛改前非。”
  曼杜拉仑不发一语地紧握住那武士的手,然后跟着安多立,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访客们等待的房间。
  嘉瑞安一直到走进那间洒着阳光的房间时,才想到爱波城男爵的夫人,就是几天以前,跟曼杜拉仑在西道旁、颳着大风的山丘上讲话的那个女子。
  那男爵看来是个实在的人;他穿着盔甲、外披绿色披风,头发和胡子已显斑白;他眼睛凹得很深,眼里似乎带着浓浓的忧愁。“曼杜拉仑。”男爵说着,便温馨地与年轻的武士兵相拥:“汝太不善心,竟然此久不来与我们相见。”
  “职责所在,大人。”曼杜拉仑柔声答道。
  “来罢,洛妮娜。”男爵对他的妻子说道:“跟我们的朋友打个招呼。”
  男爵夫人比她丈夫年轻许多。她的头发是黑色的,而且很长;她穿着玫瑰红的礼服,人长得很漂亮——不过就嘉瑞安的想法而言,她并不比嘉瑞安在亚蓝宫廷里注意到的那十来个女子更漂亮。
  “亲爱的曼杜拉仑。”男爵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亲了对方的脸颊,并短暂且纯朴地拥抱了那武士一下;“我们在爱波城里,对汝非常思念。”
  “因为我必须离开爱波城温馨的厅堂,所以对我而言,这世界孤寂又凄凉。”
  安多立爵士鞠了一躬,然后离去,只剩下嘉瑞安突兀地站在门口附近。
  “这位与汝相伴的俊男儿是何人,我儿?”那男爵问道。
  “他是仙达力亚人。”曼杜拉仑答道:“名字叫做嘉瑞安;他和其他人与我一同踏上充满危险的旅程。”
  “我儿的友伴,欢迎之至。”那男爵宣布道。
  嘉瑞安鞠了个躬,但是他的心跳得很快,因为嘉瑞安急于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告退。这个处境实在太尴尬了,嘉瑞安一分钟都不想多留。
  “我必须去见我王。”男爵说道:“风俗与礼仪都要求我必须一抵达王宫,就尽速去参见我王;曼杜拉仑,汝可愿意在这儿陪男爵夫人,等我回来?”
  “是的,大人。”
  “国王正和宝姨及老狼大爷开会,我带你去找他们。”嘉瑞安马上提议道。
  “非也,年轻人。”男爵反对道:“汝亦必须留下。虽然我没有理由焦虑,因为我对于我妻与我最要好之朋友的忠诚知之甚详,但如果他两人独处而无其他人在场,饶舌之口便说长道短。谨慎之人,不会留下任何机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那么我会留下来,大人。”嘉瑞安立刻答道。
  “好孩子。”那男爵赞同道;然后便带着有点心思不宁的眼神,静静地离开房间。
  “夫人是否要稍坐一下?”曼杜拉仑一边问着洛妮娜,一边指着窗边的雕花长椅。
  “好的。”洛妮娜说道:“走这一趟很是累人。”
  “从爱波城来这儿,可是很长的路程。”曼杜拉仑一边应着,一边在另外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汝与大人这一路上可好走吗?”
  “这一路上太湿,尚未干到足以使旅程舒畅愉快。”洛妮娜对曼杜拉仑说道。
  这两人就这样坐着,就着路途与天气的话题,谈了好些时候;他们之间隔不太远,却又不至于近到使任何碰巧经过门口的人,误以为他们在谈论称不上清纯的事情。不过他们的眼神,却比他们讲的话私密得多。非常尴尬痛苦的嘉瑞安,站在窗边向外看——他特别挑了个能让门外人一眼就能看见他的窗户边站。
  他们两人愈谈下去,停顿的时间愈长久,而他们每一次苦闷的沉默,都令嘉瑞安内心抖缩,深怕此时曼杜拉仑或者洛妮娜夫人会不安于这一段极端绝望的爱情,而越过那个无须言明的界线,冒出了那一个字、一个词、或是一句话,于是礼教拘束与荣誉都化为 粉,两人的人生也都成为灾难。然而嘉瑞安心里另外有一部分,却又希望他们能把那一个字、一个词、或是一句话说出来,好让他们的爱火熊熊燃烧,无论燃烧的时间有多么短暂。
  嘉瑞安也就在这个洒满阳光的安静房间里,走过了一个徘徊的十字路口。乐多林不加思索的盲目忠诚所种在嘉瑞安心里的偏见,终于碎裂纷飞。嘉瑞安涌起强烈的情绪——不是可怜他们,因为这一对恋人不需要别人可怜;毋宁说是同情吧!不止如此,嘉瑞安开始朦胧地了解到,荣誉与不可一世的骄傲,虽然都是毫不自私的德性,却也是千百年来亚蓝土地上的悲剧的主因。
  曼杜拉仑与洛妮娜夫人坐在那里坐了半小时左右;到后来两人几乎不言语了,只是怔怔地望着对方的脸,而几乎流下泪来的嘉瑞安,则被迫站在旁边守着他们。然后杜倪克进来,告诉他们说,宝姨与老狼大爷已经准备要动身了。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篇 特奈集王国 第十二章
  一行人骑马走出佛闵波城的时候,身边伴随着四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士,以及科儒多林国王本人。城垛上还有个号角乐队以嘹亮的声音为他们送行。嘉瑞安回头看了一眼,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洛妮娜夫人站在城门旁,但又不大确定。那位夫人并未挥手,而曼杜拉仑也没有回头看;不过嘉瑞安本人倒是一直屏息,直到佛闵波城已经看不见了,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过了一半时,他们抵达渡口,过了这亚蓝河,便是特奈隼王国。耀眼的阳光在河上闪耀;天空非常之蓝,而随行武士的长矛上所结的五彩燕尾旗,则在微风中飘摇。嘉瑞安感到一股绝望的、甚至可说是再也忍受不住的急需感,巴不得立刻逃离亚蓝,然后把在此地发生的可怕事情抛在脑后。
  “万福尊安,并在此别过,古圣贝佳瑞斯。”科儒多林站在水边说道:“我将如汝所指示者开始预作准备。亚蓝国将会准备妥当;我以自己的生命发誓。”
  “那么,我也会不时地让你知道我们的进展。”老狼大爷说道。
  “我也会仔细检查本国境内摩戈人的活动。”科儒多林说道:“如果汝对我所言,将来被证明为事实——我坚信事实确是如此——的话,那么我会把摩戈人通通逐出亚蓝国。我会一个个把他们揪出来并尽皆驱离。这些人竟敢在我的子民间散播摩擦与争执的种子,我一定让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
  老狼对科儒多林微笑。“这主意听来满顺耳的;摩戈人是个很傲慢的民族,多少让他们吃点苦头,倒可以让他们学学乖。”然后老狼伸出手,与科儒多林交握。“再会罢,科儒多林,希望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世界会变得更美好一些。”
  “希望确是如此。”那年轻的国王答道。
  然后老狼大爷领头,踏进浅水的渡河口。特奈隼王国就在对岸,而他们身后河岸上的佛闵波武士,则以号角的乐声为他们送别。”
  一行人在对面的河岸上岸时,嘉瑞安四下张望,想要找出特奈隼不同于亚蓝的地形或花木,但是却一样也找不出来。大地如常地往南拓展,对于人为的疆界不以为意。
  上岸走了半哩之后,便进入佛杜森林,这一片广阔茂盛的树林,一路从海边延伸到东边的高山旁。他们进入森林之后,便停下来,换回旅行的衣服。“我想,我们还是装成生意人比较好。”老狼说道;他穿起那件有补丁的深棕色长袍,和那双不对称的鞋子,显然舒服得多了。“这当然骗不了安嘉若祭司,但是这种身分满可以满足我们沿路碰上的特奈隼人。至于安嘉若祭司,我们再用别的办法对付他们就行了。”
  “有没有发现圣石的踪迹?”巴瑞克隆隆地说道,然后把他的熊皮斗篷和头盔塞在货包里。
  “是有一、两个线索。”老狼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我猜,力达是在几个星期之前经过这里的。”
  “这距离好像没怎么拉近嘛!”滑溜边说边套上皮背心。
  “至少我们自己的步调有掌握住。可以走了吗?”
  特奈隼大道在午后的阳光下,笔直地穿过森林;一行人上了马,继续沿路南行。走了约莫三哩之后,道路宽大开展,路边盖了单一一幢铺着红瓦、墙壁刷白的石砖房子,低低矮矮地,看来很是稳固;附近几个士兵懒洋洋地走来走去,不过他们的盔甲和装备,看来不及嘉瑞安以前看过的军团兵的那么精良。
  “关税站。”滑溜说道:“特奈隼人喜欢把关税站设在离边境远一点的地方,以免干涉到合法的走私活动。”
  “这些军团兵真是散漫。”杜倪克不以为然地说道。
  “他们是关税站的驻兵——也就是在地的军队。”滑溜解释道:“可不是军团兵;这两者天南地北的。”
  “看得出来。”杜倪克说道。
  一个戴着生锈的护胸甲,手持短矛的士兵,走到大道中间,挥手把他们挡下来。“海关检查。”那人以千篇一律的音调说道:“长官阁下马上就来。你们把马带到那边去。”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房子旁边,类似庭院的空地。
  “是否会有麻烦?”曼杜拉仑问道;他已经脱去盔甲,现在他穿的是他旅行时惯穿的锁子甲和披风。
  “不会。”滑溜说道:“关税站的人会问一、两个问题,接着我们塞点钱贿赂他,然后就可以上路了。”
  “贿赂?”杜倪克问道。
  滑溜耸耸肩。“当然要贿赂;在特奈隼,事情要行得通,就得这样做。待会我来讲话就好,这我很有经验了。”
  关税站的站长是个胖胖的秃头男子,穿着深褐色的礼服,腰系皮带;他一边从石砖房子里走出来,一边把衣服上的面包屑 掉。“午安。”那人以做生意般的口吻招呼道。
  “日安,阁下。”滑溜说着微微倾身鞠了个躬。
  “这些是什么货啊?”那关税站长一边问着,一边仔细打量货包。
  “我是波多克城来的雷达克。”滑溜答道:“德斯尼亚商人;这批货是仙达力亚毛料,要运到贺奈城去卖。”滑溜说着便把一只货包上的包布拉开,扯出一角灰色的毛料出来给站长看。
  “你的货来得正是时候,可敬的商人。”那站长一边说着,一边摸着那毛料:“今年冬天格外冷,所以毛料的行情看涨呢!”
  几个铜板从这只手转到那只手上,发出叮噹响声。然后那关税站长笑了起来,态度也轻松起来。“我想,我们倒不用把每一只货包都打开来看。”站长说道:“你显然是个很诚实的人,可敬的雷达克,所以我也不愿耽搁你的时间。”
  “前头的路上有没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事情,阁下?”滑溜一边说着,一边把货包重新绑起来。“我从经验里学到,关税站的消息十分珍贵。”
  “路况好的很。”那站长耸耸肩道:“有军团顾着呢!”
  “那是当然;不过有什么不寻常的状况吗?”
  “你们这一路往南,最好别去管人家的闲事,比较明智。现在特奈隼确实是有些政治纷争。不过,如果你让别人觉得你只管做自己的生意,那就无妨了。”
  “政治纷争?”滑溜问道,他的声音显得有点担心:“我之前都没听说。”
  “还不是王位继承的问题,目前的情势不大平静哪!”
  “朗波伦生病了吗?”滑溜惊讶地问。
  “没病。”那胖胖的站长答道:“只是人老了——‘老’这个病,无人能医啊!由于朗波伦没有儿子,无人继承王位,所以这波伦王朝完全系于他细若游丝的那一口气。各地的人为了卡位,都已经开始运作了——这价码当然是天价,而且我们特奈隼人一碰到钱的事情,就整个都活络起来了。”
  滑溜笑了一声。“人不都是这样吗?也许我还是去找几个有门路、又得势的朋友,比较有个保障。依你来看,现在哪一边比较站上风?”
  “我认为,我们比其他那几家更看好。”那站长志得意满地说道。
  “我们?”
  “我们佛杜家族啊!我母亲那一边,跟佛杜家族有点亲戚关系。佛杜城大公凯杜尔,乃是继承王位的唯一合理人选。”
  “这人我倒不认识。”滑溜说。
  “他这人非常优秀。”站长浮夸地说道:“强壮而且活跃,又有远见;如果王位继承人是单单考究他本人的优点,那么凯杜尔大公绝对是大家公认的首选人物。可惜呀!王位继承人的选择,却是操在‘国策顾问团’的手里。”
  “唉呀!”
  “事实如此。”那站长苦恼地应和道:“那些人开出来的贿赂价码高得惊人,你听了一定不敢相信,可敬的雷达克。”
  “我想,这种机会一生难得一见。”滑溜说道。
  “是人都有权利拿到高尚且合理的贿赂,这我绝不该眼红。”那胖子站长抱怨道:“但是有些国策顾问贪婪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依他们开的那种价码,不管我以后在政府里占到什么位置,都不知得花上多少年才能把奉送出去的钱给补回来。这种事情,在特奈隼各地都一样。现在正直的人,都被税赋于各种临时开征的规费给逼到墙角里去了。你绝对不敢让自己的名字,排除在流传出来的名单之外;问题在于,他们每天都流出一份新的名单。这个费用之高,弄得每个人都惶惶终日。在贺奈城,还有人当众在街头厮杀起来呢!”
  “有这么糟糕?”滑溜问道。
  “比你想像得到的还要糟糕。”那站长说道:“贺拜家族钱不够,无法疏通各方,所以他们干脆给国策顾问下毒。我们才花了千万钱财买到一票,结果隔一天,我们的人就脸色发黑,倒下来死了;所以我们又得筹募更多的钱财,以便买通他的继承人。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我看我自己不是玩政治的料;瞧这起起伏伏,普通人哪受得了?”
  “太可怕了!”滑溜同情地说道。
  “若是朗波伦干脆死掉就好了。”那特奈隼人绝望地抱怨道:“现在是我们控制大局,但是贺奈城的人比我们更有钱;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支持一个候选人,绝对可以开出更高的价码,把王位从我们手里拿走。而现在朗波伦却安然地坐在皇宫里,溺爱那个他称之为女儿的小妖怪,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守卫保护,所以就连最英勇的刺客,也不肯接受我们委托的任务。有的时候,我真觉得朗波伦像是打算要长生不死似的。”
  “要有耐心,阁下。”滑溜劝告道:“我们受的苦愈多,最后的收获就愈甜美。”
  那特奈隼人叹了一口气:“到那时候,我就会成为很有钱的人了。不过我耽搁你们太久了,可敬的雷达克。预祝你们一路顺风,而且贺奈城天气寒冷,准让你的毛料可以卖个好价钱。”
  滑溜正式地敬了个礼,然后上了马,领着众人快步离开关税站。“回到特奈隼来真好。”一走到人听不见的地方,那鼠脸矮个儿男子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些欺诈、腐化与阴谋的味道,我真是爱死了。”
  “你这人真是差劲,滑溜。”巴瑞克说道:“这地方脏得跟粪坑似的。”
  “这地方本来就是粪坑。”滑溜笑道:“但是这里绝对不会枯燥,巴瑞克。”
  傍晚的时候,他们走进一个整洁的特奈隼小村子,并在当地小旅馆里过夜;食物可口,床具也很干净。隔天早上,众人早早起身,用过早餐之后,便就着初升太阳的银光,骑马走出旅馆的内院,踏上石板街道。
  “这地方看来井然有序。”杜倪克一边赞道,一边看着四周白墙红瓦的石砖房子:“一切都既整洁、又规矩。”
  “这恰正反映了特奈隼人的心态。”老狼大爷解释道:“他们对细节非常注重。”
  “连一点不合宜的地方都没有。”杜倪克有感而发地说道。
  老狼本来要答话,但这时两个穿着棕色长袍的男子从街道的阴影里跑了出来。“小心一点!”后面的那人叫道:“他已经疯了!”
  跑在前面的那人紧抱着头,脸孔则扭曲为恐怖得无法言喻的表情;那发狂的男子直朝嘉瑞安冲来,嘉瑞安的马激烈地尖声嘶鸣,而嘉瑞安则举起右手,想把那个两眼突出的疯子推开。嘉瑞安在自己的手碰到那人的前额时,感到手掌与手臂里似乎风起云涌,好像那手臂突然变得很强壮似的,而嘉瑞安自己的心里则充斥着隆隆的怒吼声。然后那疯子的眼睛翻白,整个人登时倒在石板路上,仿佛嘉瑞安不是轻碰到他,而是给他严重的一击似的。
  然后巴瑞克上前来,横着马身,把嘉瑞安和倒下来那人隔开。“这是怎么回事?”巴瑞克质问着那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的男子。
  “我们是玛岱陵来的。”那人答道:“这位是我的师兄,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鬼魂,所以修道院的人特别准我送他回家修养。”那人在倒下来的那人身旁跪下来。“你何必对他下手这么重呢?”那人指责道。
  “我没打他。”嘉瑞安辨道:“我只是碰了他一下而已;我想他大概是昏倒了。”
  “你一定是打了他。”那修道人说道:“你看他脸上的这条伤痕。”
  那不省人事的男子,额头上有一道丑陋的红肿。
  “嘉瑞安。”宝姨开口了:“你能不能乖乖照我讲的去做,一个字也不多问。”
  嘉瑞安点点头。“应该可以吧!”
  “你下马来,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身边,把手掌放在他额头上,然后跟他道个歉。”
  “这样安全吗,宝佳娜?”巴瑞克问道。
  “稳当地很。照我说的去做,嘉瑞安。”
  嘉瑞安迟疑地走到倒下来的那人身旁,伸出手,把手掌盖在丑陋的红肿上。“对不起。”嘉瑞安说道:“我希望你赶快好起来。”嘉瑞安手臂里又涌起一股力量,但是跟方才的大不相同。
  那疯子睁开了眼睛,然后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地方?”那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很正常,而且额头上的红肿也不见了。
  “现在没事了。”嘉瑞安对那人说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之前生了病,但是你现在好起来了。”
  “嘉瑞安,你回来。”宝姨说道:“现在留给他朋友去照料就行了。”
  嘉瑞安走回座骑旁,心思翻腾不已。
  “奇迹呀!”另外那个修道人叫道。
  “差远了。”宝姨说道:“刚刚那一击,碰巧让你朋友恢复神智,如此而已;这种事情经常发生的。”但是她和老狼大爷彼此对看了好一会儿,而从那眼神看来,他们显然对方才的事情另有解释——他们似乎大感意外。
  那两个修道人仍在路中间,而一行人则继续往前行。
  “刚刚是怎么了?”
  老狼耸耸肩。“宝佳娜得借用嘉瑞安的手一用。”老狼大爷说道:“时间紧迫,用别的办法都来不及。”
  杜倪克似乎不大相信的样子。
  “我们很少这样做。”老狼解释道:“透过别人来做是有点迂回没错,但有时侯我们别无选择。”
  “明明是嘉瑞安把他治好的。”杜倪克反驳道。
  “嘉瑞安的手先打到他,所以一定要藉由嘉瑞安的手来施力才行。”宝姨说道:“请你不要再问这么多问题了。”
  不过嘉瑞安心里的那个慧 的声音,却拒绝接受这些解释。那个声音对嘉瑞安指出,一切都是来自于内在,而非外力使然。嘉瑞安困惑地审视手掌上的银色印记;不知怎的,这印记看来就是有点不一样。
  “别想了,亲爱的。”宝姨在众人离开村子,沿着大道南行时,对嘉瑞安说道:“这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晚点再跟你解释。”然后,她便在迎接朝阳的嘈杂鸟鸣声中,伸出手来,坚定地把嘉瑞安的手合起来握紧。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十三章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才通过佛杜森林。嘉瑞安心里存着亚蓝森林的危险印象,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提心吊胆,睁大了眼睛看着树影下的所有动静;但过了一、两天,都没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嘉瑞安便开始放松下来。不过老狼大爷却似乎愈往南走,就愈烦躁不安。“他们正在打什么坏主意。”老狼喃喃地说道:“真希望他们干脆动手算了。我最讨厌每走一步路,都得担心身后有什么伏击。”
  这一路上,嘉瑞安都没什么机会跟宝姨谈到那个玛岱陵修道士的事情。感觉上,宝姨好像在刻意避开他似的;最后嘉瑞安固执地与宝姨并 骑了一小段路,并锲而不舍地追问她,但是宝姨的回答却模棱两可,根本无助于化解嘉瑞安对这一整件事情的疑虑。
  第三天早上过了一半,一行人从树林里钻出来,骑进开阔的农田里。在亚蓝国,大片大片的土地似乎都是荒芜的,而特奈隼这里的田地则尽皆精心耕作,每一 田地周围,都堆起低矮的石墙;虽然天气还远称不上温暖,但是阳光非常耀眼,而农田里每一吋被农家翻起肥松、准备稍后播种的土壤,看起来都又肥又黑。大道宽广笔直,而且沿路经常碰到旅行的人;贝佳瑞斯一行人与旅行的人之间,会彼此节制但礼貌地打个招呼,所以嘉瑞安觉得更为放心。看来这个国家实在文明,文明到他们在亚蓝国碰到的危险,绝对不会发生在这个地方。
  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他们行经一个热闹的大镇;街道两边都是店铺与摊子,穿着各色长衫的商人则殷勤地招呼他们停下来看看货品。“他们好像被逼急了,非把货卖出去不可似的。”杜倪克说道。
  “特奈隼商人最讨厌看到顾客空手而去。”滑溜对杜倪克解释道:“他们是很贪心的。”
  前头的小广场,突然引起一阵骚动;六、七个没刮胡子、一身懒洋洋的士兵,凑上去跟一个穿绿长衫、举止高傲的男子搭讪。“我告诉你,让到一边去!”那高傲的男子尖锐地斥道。
  “我们不过想跟你讲几句话而已,林波尔。”偶尔其中一个以邪恶的眼神睨视着那绿衣人的士兵说道。这个军人身材瘦长,一边脸上有一道疤痕。
  “愚蠢至极。”一个路人冷漠地笑道:“林波尔自以为是重要人物,重要到他竟以为有些事情可以不用提防。”
  “他被逮捕了吗,朋友?”杜倪克客气地问道。
  “被捕只是暂时的。”那人揶揄地说道。
  “那么,他们要拿他怎么办?”杜倪克问道。
  “照老样子办。”
  “那,老样子到底是怎么个办法?”
  “看就晓得了。那个大笨蛋应该要知道,没带保镖就不能出门的。”
  那几个士兵把穿绿长衫的人团团围起,其中两人粗鲁地架住了那人的手臂。
  “放开我。”林波尔反抗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你最好乖一点,林波尔。”那个脸上有疤的军人命令道:“这样会比较轻松一点。”然后那些人便把林波尔往窄巷里拖去。
  “救命呀!”林波尔高声尖叫,并无助地挣扎。
  一个士兵朝林波尔嘴上打了一拳,然后把他拖进窄巷里。巷子里传出一声短促的喊叫声,及短暂挣扎的声音;后来又传出几声闷哼,和铁器砍在骨头上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呻吟声。一滩鲜血从巷子口冒出来,接着又流进水沟里;过了一分钟左右,那几个士兵又回到广场上,一边笑着,一边擦拭佩剑。
  “我们绝不能放过他们。”嘉瑞安气愤恼怒地说道。
  “不行。”滑溜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唯一该做的,是把我们自己的事情顾好。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要卷入当地的政治斗争里。”
  “政治斗争?”嘉瑞安反驳道:“这根本是刻意谋杀。难道我们不该看看那人是不是还活着?”
  “我看是活不成了。”巴瑞克说道:“六个佩了剑的大男人,应该是能把事情办得很彻底的。”
  此时又有十二个跟原来那群士兵一样邋遢的士兵冲进广场里,而且佩剑都已经拔出来、握在手里。
  “太迟了,拉巴斯。”那疤脸的军人无情地对刚到的这一团士兵的领队笑道:“林波尔再也不需要你们了;他刚刚去阴曹地府报到,我看你们是没工作了。”
  那个名叫拉巴斯的人停下脚步,脸色非常阴森。“也许确是如此,凯洛格。”拉巴斯的音调也很无情。“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说不定也有能耐在艾根的卫队里制造出几个空缺;我敢说艾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找新人来代替你们的。”拉巴斯再度靠近上去,他手里的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危险的弧线。
  然后附近传来整齐划一的跑步声,接着二十个手握短矛的军团兵排成两排,开进广场里,插入这两团士兵中间;这两排军团兵各自左右转,面向拉巴斯与凯洛格所带的小部队,而且手里的短矛已经放平,随时准备攻击。这些军团兵的护胸甲都擦得晶亮,而他们的装备也找不出一点瑕疵。
  “好了,拉巴斯、凯洛格,事情就到此为止。”领队的士官长厉声说道:“你们两边的人都立刻退下去,不准留在街上。”
  “这几只猪把林波尔给杀了,长官!”拉巴斯不服气。
  “真是糟糕。”士官长虽这么说,但他的口气里并没有多少怜悯。“现在街道净空!在我值班的时候,不准骚扰喧闹。”
  “难道你不制止他们吗?”拉巴斯质问道。
  “我是在制止啊!”那士官长答道:“所以我才把街道净空。现在你们通通给我下去。”
  拉巴斯愠怒地转身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广场。
  “你也一样,凯洛格!”那士官长命令道。
  “当然了,长官。”凯洛格油腔滑调地嘻笑道:“反正我们本来就要走的。”
  广场上已经聚拢了一群人,他们在士官长把那些懒洋洋的士兵赶出广场时,发出此起彼落的嘘声。
  那士官长带着非常严厉的表情往四周扫了一眼,于是嘘声立刻就停了下来。
  杜倪克突然示意大家静下来。“广场对面那个人。”他低声地对老狼大爷说道:“可不是卜力尔吗?”
  “又是他?”老狼的口气里有掩不住的惊讶。“他怎么老是能赶在我们前头?”
  “这家伙有什么盘算,可得去好好地查一查。”滑溜提议道;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不管我们之中谁去跟踪他,都会被他认出来。”巴瑞克警告道。
  “这交给我就行了。”滑溜说着便从马鞍上滑下来。
  “他看到我们了吗?”嘉瑞安问道。
  “应该没有。”杜倪克说道:“他正在跟别人讲话,没往我们这边望。”
  “这镇的南边有个小旅馆。”滑溜一边连珠炮似地说着,一边把背心脱下来,绑在他的马鞍上;“我过一个钟头去那里找你们。”那小个儿男子说着便转过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大家都下来。”老狼简短地吩咐道:“我们牵着马走。”
  众人都下了马,然后牵着座骑,慢慢地从广场的边缘绕过去,尽量贴近广场边的房子,并把马挡在自己与卜力尔之间作为屏障。
  经过凯洛格和他的手下,把奋力挣扎的林波尔拖进去的那条窄巷时,嘉瑞安朝巷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嘉瑞安抖缩了一下,赶快把眼光转开。一个绿色长衫的身形堆在幽暗的角落里,而且巷子里的墙壁和脏污的石板地上,都溅了厚厚的血渍。
  一行人出了广场之后,便发现整个镇都骚动起来,而且不安的情绪在某些地方蔓延。“你刚刚说的是林波尔吗?”一个穿着蓝色长衫、脸色被嚇白了的商人,对另外一个显然也是受了惊嚇的人叫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兄弟刚跟一个在场目睹的人谈过。”另外那个商人答道:“艾根派了四十个士兵,在大街上袭击林波尔,而且立刻就当着路人的面,把他给杀了。”
  “那我们怎么办?”第一个商人颤抖地问道。
  “我是不晓得你要怎么办,但是我要去躲起来;既然连林波尔都死了,那么艾根的手下大概把我们赶尽杀绝。”
  “他们才不敢呢!”
  “谁会去阻止他们?我要回家去了。”
  “当初为什么要听林波尔的话呢?”第一个商人哭喊道:“我们本来是可以完全置身事外的!”
  “现在讲这些都太迟了。”第二个商人答道:“现在我要赶快回家,然后把我家的门堵起来。”那人说着便匆忙地走了。
  第一个商人瞪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也转身飞奔而去。
  “我看这些人没完没了了。”巴瑞克评道。
  “为什么军团都不管?”曼杜拉仑问道。
  “军团对这些事情保持中立。”老狼答道:“这是军团的原则。”
  滑溜说的那家小旅馆,是个方正整洁的小房子,周遭围着一道矮墙。众人把马系在院子里,然后走进旅馆。“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吧,父亲。”宝姨说着,便在阳光普照的餐室里,挑了一张洗刷得很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
  “我只是要——”老狼的眼睛盯着通往酒吧的那道门上。
  “我知道。”宝姨说道:“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用餐。”
  老狼叹了一口气。“好吧,宝佳娜!”
  上菜的人给他们送来一盘切成薄片的熏肉,以及浸在奶油里的厚片面包。在目睹了方才广场上的血腥事件后,嘉瑞安的肠胃还有点翻腾,但熏肉的香味马上就把那个感觉给盖下去了。他们快吃饱的时候,一个猥猥琐琐,穿着亚麻衬衫、皮围裙,戴着油腻腻帽子的小个儿男人,走进餐室里,然后大刺刺地挨着他们,在餐桌边坐下来。不知怎的,他的脸看来有点莫名的熟悉感。“酒!”那人对伺应生喝道:“还有吃的,给我端上来!”强烈的阳光,透过黄色的玻璃窗照了进来,那人眯着眼睛左右打量了一番。
  “这儿的餐桌多的是。”曼杜拉仑冷冷地说道。
  “可我就喜欢这里。”那陌生人说道。接着他逐一看着每个人的脸,突然笑了出来。嘉瑞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那人的脸竟然松了下来,皮肤下每一条肌肉都挪回正常的位置;原来这个人是滑溜。
  “你怎么弄的?”巴瑞克吃惊地问道。
  滑溜对巴瑞克笑笑,然后开始以指尖按摩脸颊。“这靠的是专心再专心,以及一再的联系,巴瑞克。不过这样下巴会有点痛就是了。”
  “这应该是很有用的技巧——如果用得上的话。”希塔淡淡地说道。
  滑溜假意地鞠了个躬。
  “那你这一身衣服是哪儿来的?”杜倪克问道。
  “偷来的。”滑溜耸耸肩,然后把围裙脱掉。
  “卜力尔在这儿做什么?”老狼问道。
  “煽风点火之类的老勾当。”滑溜答道:“他跟人家说,凡能提供有关我们消息的,都可以跟一个名叫艾夏拉克的摩戈人领赏。卜力尔把你形容得非常真切,老友——是不太恭维没错,但是很真切。”
  “我想,我们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处理艾夏拉克这个人。”宝姨说道:“这人开始惹恼我了。”
  “还有一件事。”滑溜边说边吃熏肉。“卜力尔逢人就说,嘉瑞安是艾夏拉克的儿子——因为我们把嘉瑞安掳走了,所以艾夏拉克提供了大笔的赏金,要把嘉瑞安找回来。”
  “嘉瑞安?”宝姨尖锐地问道。
  滑溜点点头。“那赏金的数字,大到够让特奈隼上下的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找线索。”滑溜伸手拿了一块面包。
  嘉瑞安的胃因为焦虑而剧烈收缩了一下。“为什么找上我?”嘉瑞安问道。
  “为了把我们拖慢下来。”老狼说道:“艾夏拉克知道宝佳娜会停下来找你,而且其他的人大概也会因此而绊住;这一来,力达就可以趁此逃开了。”
  “这个艾夏拉克到底是什么人物?”希塔问,眼睛眯了起来。
  “他应该是个安嘉若祭司。”老狼说道:“他的行动范围颇广泛,应该不是寻常的摩戈人。”
  “怎样看出他是个安嘉若祭司,而不是寻常的摩戈人。”杜倪克问道。
  “你看不出来的。”老狼答道:“两者看起来几乎是一样的。其实安嘉若祭司团的人,属于戈若林族,摩戈人则属于摩戈族,这两者原是不同的宗族;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他们跟其他安古拉克民族之间的关系紧密得多。任谁都可以看出嘉渥奈人和苏尔人之间的不同,或是苏尔人和玛洛里亚人之间的不同,但是摩戈人和戈若林人之间实在太像,所以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我就没有这个问题。”宝姨说道:“戈若林人的心灵,跟摩戈人差远了。”
  “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巴瑞克促狭地取笑道:“我们就把接下来遇上的摩戈人的头给砍下来罢,到时再劳你指点一下,到底差别在哪里。”
  “你最近跟滑溜混得太久。”宝姨看不惯,说道:“连讲话都开始像他了。”
  巴瑞克朝着滑溜挤个眼睛。
  “等这儿结束了,我们就静悄悄地离开镇上罢。”老狼说道:“这地方有没有后巷什么的?”老狼对滑溜问道。
  “自然有啦!”滑溜便吃便答。
  “那条后巷你熟不熟?”
  “拜托喔!”听滑溜的语气,像是受到严重的冒犯似的:“我当然熟啦!”
  “算了算了。”老狼说道。
  滑溜带他们走的那条巷子很窄,既荒废、又很臭,但是这条巷子一路来到这镇的南门,所以他们一下子就重新登上大道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距离稍微拉大一点,倒不会有什么害处。”老狼说道。他两脚往马腹上一夹,开始快速奔驰。直到天黑许久,他们仍在赶路;看来肿胀且不健康的月亮,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起,那苍白的月光,似乎将大地所有的颜色尽皆洗去。老狼终于停下来。“整晚赶路实在没什么意义。”老狼说道:“我们找个地方,睡几个钟头,明儿一早就出发。如果可以,这次我打算赶在卜力尔前头。”
  “那边如何?”杜倪克提议道,手指着离大道不远处,在月光下显得黝黑阴暗的杂木丛。“可以。”老狼判定道:“我看我们也不用生火了。”众人领着马,走进树林里,并把货包里的毯子拿出来;月光从树丛中照下来,映得铺满树叶的地上斑驳杂陈。嘉瑞安用脚探到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于是卷了毯子躺下去,然后翻来覆去,也就睡着了。
  嘉瑞安突然惊醒,眼睛被六、七支火把的亮光,照得有点睁不开。一只沉重的脚压在他的胸口,而他的咽喉上,则坚定地抵着一把利刃。
  “通通不要动!”一个严厉的声音说道:“谁动了就没命!”
  嘉瑞安在惊慌之下,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而抵在他咽喉上的利刃,则压得更深了。嘉瑞安转头左右看着,发现所有同伴都被人以同样的方式压制住。负责守夜的杜倪克,则被两个歹徒似的士兵架着,而且嘴里塞着一块破布。
  “这是什么意思?”滑溜对那些士兵问道。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带头的兵粗嘎地说道:“把他们的武器收起来。”那人在做手势的时候,嘉瑞安发现他的右手少了两根指头。
  “这一定有什么误会。”滑溜说道:“我是波多克城的雷达克,我是做生意的,而且我这几个朋友跟我并没有做错事情。”
  “站起来。”那个只有三根指头的兵命令道,他根本就不把那小个儿男子的抗议当一回事。“如果有人想逃跑,我们就把剩下的通通都杀了。”
  滑溜爬起来,并匆匆地戴上他的无边帽。“你到时候一定会悔不当初的,队长。”滑溜说道:“我在特奈隼,也认识不少有势力的朋友。”
  那士兵耸耸肩。“我才不管那些。”那人说道:“我只听德弗拉伯爵的命令;是伯爵要我们来抓你们的。”
  “好罢。”滑溜说道:“那我们就去看看这德弗拉伯爵吧!这个误会马上就会澄清,所以你们也用不着拿着剑挥来挥去。我们会好好地跟你们走,而且我们的人都不会去做刺激你们的事情。”
  在火把的映照下,那三指士兵的脸色沉了下去。“我不喜欢你的口气,生意人。”
  “人家是付钱叫你护送我们去找德弗拉伯爵。”滑溜说道:“又不是付钱来叫你喜欢我的口气。现在我们应该可以走了吧!愈早见到德弗拉伯爵,我就能愈早给他一份关于你行为举止的完整报告。”
  “把他们的马牵过来!”那士兵咆哮道。
  嘉瑞安挪到宝姨身旁。“你就不能想个办法?”嘉瑞安悄悄地问道。
  “不准讲话!”抓着嘉瑞安的那个士兵吼道。
  嘉瑞安无助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胸口齐平的那一把剑。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十四章
  德拉弗伯爵的宅邸,是一栋坐落在宽广草皮中央的庞大白色建筑物,两旁罗列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墙与正式的花园。一行人踏着那条铺着白色碎石子的蜿蜒大道,慢慢地往伯爵宅邸而去,此时已升到中天的月亮,则把周遭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士兵命令他们在大宅子与西侧花园之间的庭院下马,然后把他们赶进屋子里,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一扇沉重且打磨光亮的房门前。
  德拉弗伯爵身材瘦削,眼神朦胧,眼袋很深,而他整个人就随意地歪在这个华丽大厅中央的椅子上。一行人进门时,伯爵抬起头来看了一下,脸上挂着顺心欢畅,几乎可说是做梦一般的笑容。他的长衫是玫瑰色的,沿边和袖口都镶了银边,以突显出他的地位;不过那件长衫皱巴巴,而且也不太干净。“这几位客人是谁?”伯爵问道,他的声音含糊不清,难以听懂。
  “这几个就是您要我们去擒拿的要犯,大人。”那三指士兵解释道。
  “我有下令要把他们拿下来吗?”那伯爵的声音仍很含糊:“我竟会下这种命令,这还真是奇妙呀!希望我没让你门不方便,朋友们。”
  “我们是有一点儿惊讶,如此而已。”滑溜小心翼翼地说。
  “不晓得我为什么要下这个命令。”那伯爵苦思道。“我一定有我的理由的——我做什么事都是有理由的。你们做错什么事情没有?”
  “我们从没做错过什么事,大人。”滑溜向伯爵保证道。
  “那我怎么会派人把你们拿下来?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
  “我们也是这样想,大人。”滑溜说道。
  “那么,我很高兴这样就讲清楚了。”那伯爵高兴地说道:“也许我能请各位吃一顿晚饭?”
  “我们已经用过餐了,大人。”
  “噢。”伯爵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我的客人好少。”
  “也许伊笛思总管会记得您之所以要拘捕这些人的理由,大人。”那三指士兵提议道。
  “当然。”那伯爵说道:“我方才怎没想到这一点?伊笛思什么都记得。麻烦你请他马上过来。”
  “遵命,大人。”那士兵敬了个礼,然后对他的一个手下点头示意。
  众人等待时,德拉弗伯爵做梦一般地玩弄着他衣服的皱折,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过了一会儿,大厅末端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花样繁复、且随着光线变换颜色的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脸上充满了官能的欲望,并剃了个大光头。“您差人找我么,大人?”他那粗嘎的嗓声,简直像是蛇的嘶嘶声似的。
  “啊,伊笛思。”德拉弗伯爵高兴地说道:“你来了真好。”
  “能伺候您,乃是我的荣幸,大人。”那总管说着便如蛇摆动般地鞠了个躬。
  “我正在苦思,我为什么要请这几位朋友到我这儿来。”那伯爵说道:“我好像忘了,你会不会碰巧记得这其中的缘故?”
  “这是个很小的事情,大人。”伊笛思答道:“我来帮您处理就好。您需要的是休息;大人不应让自己过于疲倦,这您是知道的。”
  伯爵举手遮着脸。“你这么一提,我真觉得有一点疲倦起来了,伊笛思。也许你能帮我招待这些客人,让我休息一下。”
  “当然了,大人。”伊笛思说着又鞠了个躬。
  坐在椅子上的伯爵换了个姿势,而且几乎立刻又睡着了。
  “伯爵的健康堪虑。”伊笛思顺着情势,笑着说道:“所以这些日子他难得离开那张椅子;不如我们就挪开一点,免得惊扰到他吧!”
  “我不过是个德斯尼亚生意人而已,阁下。”滑溜说道:“而这些人都是我的仆人——除了这位是我姐姐之外。这些事情,真实把我们给搞迷糊了。”
  伊笛思笑了起来,“您何必坚持这些荒谬的说辞呢,凯达王子?我知道你是谁。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认识,而且你们要做什么,我也一清二楚。”
  “那你对我们所求为何,尼伊散人?”老狼大爷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听命于我的女主人,永恒的莎蜜丝拉。”伊笛思说道。
  “这么说来,那蛇女已经成为安嘉若祭司团的爪牙。”宝姨问道:“还是她屈服于力达的号令?”
  “我的女王不需屈从于任何人的号令,宝佳娜。”伊笛思轻蔑地说道。
  “真的吗?”宝姨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么她的仆人还与戈若林人唱合,这怎么不引人揣想?”
  “我跟安嘉若祭司没有往来。”伊笛思说道:“他们在特奈隼上上下下搜捕你们,但是抓到你们的是我。”
  “找到了人,不见得就留得下来,伊笛思。”老狼大爷沉静地宣布道:“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跟你说多少,就跟你说多少,贝佳瑞斯。”
  “我想,我们大概讲够了,父亲。”宝姨说道:“我们实在没时间跟尼伊散人猜谜语,是不是?”
  “你不要轻举妄动,宝佳娜!”伊笛思警告道:“你的力量,我很清楚;不过只要你一举手,我手下的兵就会把你的朋友杀光。”
  嘉瑞安感到身后有人粗鲁地把自己抓住,并伸出一把利刃,坚定地抵住了他的喉咙。
  宝姨的眼睛突然燃起怒火:“你已步入险境!”
  “我想,我们用不着彼此威胁。”老狼大爷说道:“这么说来,我想你是不打算把我们交给安嘉若祭司啰?”
  “我对安嘉若祭司没有兴趣。”伊笛思说道:“女王下令,要我把你们送到悉丝荼城去见她。”
  “莎蜜丝拉对于我们所求为何?”老狼问道:“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就等你们到悉丝荼城再去问她罢。不过现下,我倒有几件事情问问你们。”
  “我想你不会得逞的。”曼杜拉仑坚定地说道:“与令人不齿的陌生人谈论私密之事,并不是我们的习惯。”
  “我想你是大错特错了,亲爱的男爵。”伊笛思冷笑地答道:“这宅子里的地牢很深,而地牢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可喜;何况我又有好些仆人,他们非常高明,而且精于施展恰到好处的苦刑。”
  “尼伊散人,汝之苦刑,我一点也不害怕。”曼杜拉仑不屑地说道。
  “你当然不怕,这我早知道。恐惧需要想像力,而你们亚蓝人不够聪明,所以这方面稍有欠缺。不过呢,这苦刑会消磨你的意志,并让我的仆人得到娱乐。高明的行刑人不容易找,而且若是不让他们多联系,他们就会消沉下去。我敢说,这你一定可以谅解。等到你们都去跟行刑人见个一、两次面之后,我们再试点别的。尼伊散国举目皆是具备特殊功效的树根、叶子和奇怪的浆果;奇怪的是,大多数人宁可上拷问台,也不愿服用我的特调饮品。”伊笛思说着又笑了起来,但他的声音残酷至极,一点喜色也没有。“等我把伯爵安顿好,让他睡着之后,我们再来讨论此事;现在就先让卫兵带你们去我为各位所准备的地方罢。”
  德拉弗伯爵醒了过来,如作梦一般地四处张望。“我们的朋友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是的,大人。”伊笛思对伯爵说道。
  “那么。”那伯爵嘴边泛起模糊的微笑,说道:“再会了,亲爱的朋友们。希望你们再度光临舍下,好让我们继续方才愉快的谈论。”
  嘉瑞安被锁在一个又湿又黏的地牢里,里面弥漫着臭水沟与食物腐烂的味道;但最糟糕的,是里面暗无天日。嘉瑞安蜷缩在铁门旁边,被沉重的黑暗压得喘不过气来。地牢的一角,传来吱吱呱呱的声音;嘉瑞安马上想到老鼠,所以贴门贴得更紧了。某处有水流动的声音,嘉瑞安一听就感到口渴。
  这地牢里很暗,但是并不安静。不远处的牢房里传来铁链的铿锵声,以及人的呻吟声;更远的地方,有个邪门的笑声,那种无意识、连续不断的咯咯笑声,在黑暗中回响着;有人穿肠刺肺般地尖叫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然后又叫了一次。嘉瑞安脑海里立刻想像到,那是不堪严刑而发出来的惨叫,便怕得连连后退到黏答答的墙壁上。
  这种地方一点时间感也没有,所以嘉瑞安无从得知自己孤单害怕地在这牢房里待了多久,才听到好像是从那扇牢门上传来的细碎的刮铁声;嘉瑞安惊叫着踏过凹凸不平的地板,贴在离门最远的墙壁上。“走开!”嘉瑞安叫道。
  “小声一点!”滑溜悄悄地隔着门说道。
  “是你吗,滑溜?”嘉瑞安问道;他宽心得几乎落下泪来。
  “难不成你在等别人吗?”
  “你怎么脱逃出来的?”
  “现在别讲这么多。”滑溜从齿缝里迸出了这句话。“可恶的铁锈!”滑溜骂道。然后他又嘟囔了两句,接着门上发出轻微的喀答声。“好了!”牢房门吱吱呀呀地开了,远处火炬发出的亮光泻了进来。“来吧!”滑溜悄声说道:“我们得快一点才行。”
  嘉瑞安几乎是用跑的跑出牢房。宝姨已经站在几步之外的黝暗石道里等他了,嘉瑞安一句话也没说,便向宝姨走去;宝姨严厉地看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便伸手把嘉瑞安抱住。两人都没说话。
  滑溜正在开另外一扇门,他的脸因汗水而泛光。门锁喀答一声便开了;然后希塔走了出来。“你怎么弄这么久?”希塔对滑溜问道。
  “还不都是铁锈?”滑溜低声地骂道。“锁竟然锈成这样,这些狱卒都应该抓来鞭笞一顿。”
  “你看我们能更快一点儿吗?”站在远处把风的巴瑞克回头对滑溜说道。
  “不然让你来开锁好了。”滑溜嗔道。
  “你只要尽快就行了。”宝姨说道:“现在可没那个拌嘴的闲功夫。”宝姨一边说着,一边端正地把蓝斗篷的衣褶顺了顺。
  滑溜无奈地嘟囔了两声,并着手开隔壁那扇门。
  “真有必要发表这些公开演说吗?”牢门开启后,老狼大爷一边走出来,一边清脆地问道:“你们纠缠不休,简直像一群鸭子似的。”
  “凯达王子认为门锁的状况,有必要报告给大家知道。”曼杜拉仑轻声说道。
  滑溜皱眉怒视着曼杜拉仑,然后领着众人,往天花板被熏得黑黑的走廊尽处走去。
  “请留步。”曼杜拉仑急着悄声说道:“前面有个守卫。”一个穿着肮脏皮背心的大胡子警卫,坐在地上、背靠着甬道的墙壁打呼。
  “我们能走过去,又不惊动他吗?”杜倪克屏息问道。
  “那家伙不睡上几个钟头,是不会醒过来的。”巴瑞克不怀好意地笑道。那警卫脸侧的大块青肿,算是为巴瑞克的话作了注脚。
  “照汝看,这附近还有其他警卫否?”曼杜拉仑一边问着,一边活动着他的手。
  “是有几个。”巴瑞克说道:“不过他们也睡着了。”
  “那么我们赶快出去吧!”老狼提议道。
  “我们要跟伊笛思谈一谈的,不是吗?”宝姨问道。
  “何必呢?”
  “我倒想跟他谈一谈。”宝姨说道:“而且要谈得很深入。”
  “这恐怕是浪费时间。”老狼说道:“莎蜜丝拉自己想要插手管这事儿,我们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至于她的动机,那实在引不起我多大兴趣。现在让我们安安静静地离开此地罢。”
  一行人潜身经过那个打呼的守卫,拐过一个转角,然后悄声地进入另外一条走廊。
  “他死了没?”有人大声地在一扇以大木闩挡住的门后说道;那门后透着烟雾与红光。
  “还没。”另外一人答道:“只是昏过去而已。你刚刚推那木杆的力道太大了。你应该要稳定地施压才对,要不然他们昏了过去,你又得从头来过。”
  “这比我之前想的难多了。”第一个声音抱怨道。
  “你已经很不错了。”第二个声音说道:“拷问台本来就不容易拿捏。你只要记得要稳定地施压,不要一下子大力扳动那木杆子就行了;要是你把他们的手臂,从腋窝里拔出来,那么人就会死掉了。”
  宝姨的脸僵硬起来,眼睛里闪了一下怒火;然后她做了个小手势,并轻声念了一个字。嘉瑞安的心里短暂地响起喃喃的声音。
  “你知道吗。”第一个声音微弱地说道:“我突然觉得不大舒服了。”
  “你这么一提,我也觉得怪怪的。”第二个声音应和道。“我们晚餐吃的肉,你觉得那个味道对不对?”
  “感觉上好像没什么问题。”第一个声音答道,然后停顿了好一下,说道:“我真的觉得很难过。”
  众人蹑手蹑脚地走过那个上了门闩的门,嘉瑞安刻意把头别过去,以免看到里面的情况。走廊的尽头,有个牢固的、包了铁框的橡木门;滑溜伸手探了探门把,然后说道:“是从外面锁住的。”
  那扇门的后面传来踏在石阶上的沉重脚步声、喃喃声与冷笑声。
  老狼迅速地走向附近的一扇牢房门;他手指一碰到那生锈的铁锁,铁锁便柔顺地滑开了。“大家进来。”老狼悄声说道。大家鱼贯而入,然后老狼便把牢门关上。
  “等我们得空了,我一定要跟你讨教讨教这个锁的事情。”滑溜说道。
  “你方才玩锁玩得那么愉快,我实在不想插手。”老狼露出淡淡的笑容。“现在听好,我们得在这些人发现我们的牢房空无一人、并发动全宅的人来找我们之前,就先把他们处理妥当。”
  “这没问题。”巴瑞克信心满满地说道。
  众人屏息等待。
  “他们在开门了。”杜倪克悄声说道。
  “有几个人?”曼杜拉仑问道。
  “我听不出来。”
  “八个。”宝姨肯定地说道。
  “好。”巴瑞克指挥道:“让他们进来,我们就从他们背后扑上去。在这种地方,一、两声尖叫倒不算什么,但是我们得赶快把他们摆平就是了。”
  众人紧张地在黑暗的牢房中等待。
  “伊笛思说,如果拷问的时候,死了几个人也无所谓。”门外的其中一人说道:“唯一要留活口的,是那个老人、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
  “那我们把那个红胡子的大个子给杀了好了。”另外一人提议道:“那人一副要找麻烦的样子,而且我看他太笨了,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家伙我要定了。”巴瑞克悄声说道。
  走廊上的那几个人经过他们的牢房门口。
  “上!”巴瑞克说道。
  这场打斗既迅速且狼 。大伙儿蜂拥而上,扑上那些大感以外的狱卒;那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有三人被撂倒了。有一个人惊讶地大叫,然后躲过打斗的场面,回头向石阶奔去;嘉瑞安想也不想,便在那个奔跑的人面前卧倒,然后就地一滚,卷住那人的脚,把他给绊倒;那卫兵跌倒,正要爬起来,便无力地往后软倒,原来是滑溜利落地在那人耳后踢了一脚。
  “你还好吧?”滑溜问道。
  嘉瑞安奋力地从那不省人事的守卫身下爬出来,并挣扎着站起来,但此时打斗已近尾声。杜倪克正抓着一个肥壮男子的头往墙上撞,巴瑞克则挥拳打在另外一人的脸上,曼杜拉仑扼住第三个人的咽喉,希塔则伸出双手袭击第四个人。希塔还没碰到那眼睛睁得大大的守卫,那人便尖叫一声;然后那高个子的爱力佳人一站挺,一挥拳,便以惊人的臂力把那人打在石墙上;墙上传来骨头破碎的声音,然后那人便软倒下去。
  “好一场小打斗。”巴瑞克一边摩着指节,一边说道。
  “很有趣。”希塔应和道,并任由那软倒的人滑落在地上。
  “你们那边行了没?”滑溜站在石阶上的门旁,以粗哑的嗓音问道。
  “差不多了。”巴瑞克说道。“需要帮忙吗,杜倪克?”
  杜倪克抬起那胖子的下巴,仔细地检视那人空洞的眼睛;他慎重其事地再把那狱卒的头往墙上多撞一下,然后任由那人倒在地上。
  “该走了吧?”希塔问道。
  “可以了。”巴瑞克一边答应着,一边扫视着狼 的地面。
  “石阶顶的门锁已经开了。”滑溜在大家走上来的时候说道:“而门后面的大厅也空空的。宅子里的人似乎都已经入睡,但我们还是小声一点的好。”
  众人悄然地跟着滑溜走上石阶,但到了门前,滑溜停了下来。“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滑溜说道便消失不见,而且脚下连一点声响也没有;感觉上像是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滑溜又带着从士兵们身上取下的兵器回来了。“我在想,这些在往后还大有用处哩!”
  嘉瑞安佩上系着剑的腰带,感觉上好多了。
  “走吧!”滑溜说着便领着大家走到大厅的尽头,并拐过转角。
  “我想来点绿的,伊笛思。”德弗拉伯爵的声音从一扇半掩的门后传来。
  “当然了,大人。”伊笛思以粗嘎的嘶嘶声说道。
  “绿的味道很差。”德弗拉伯爵昏昏欲睡地说道:“但却可以让我作很甜美的梦;红的味道好,但梦境就差多了。”
  “不久以后,您就可以试试蓝的了,大人。”伊笛思保证道。里面响起轻微的叮咚声,以及液体倒入玻璃杯的声音。“再来是黄的,最后就可以试黑的。黑的是最帮的。”
  滑溜领着众人蹑手蹑脚地走过那扇半掩的门。最外头的那道门,在滑溜的技术下,一下子便打开了,于是大家又重新回到凉凉的月光中;他们头上繁星闪耀,空气清鲜。“我去找马儿。”希塔说道。
  “曼杜拉仑,你跟他去。”老狼说道:“我们在那儿等你们。”老狼指着暗影中的花园。希塔与曼杜拉仑消失在转角,而其他的人则跟着老狼大爷,走到环绕着伯爵宅邸的树墙的阴影下。
  众人等待着。这夜有些寒意,嘉瑞安冷得发抖。不远处传来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响,然后希塔和曼杜拉仑便领着马群回来了。
  “我们得赶快!”老狼大爷说道:“德拉弗一旦入睡,伊笛思就会去地牢查看,并发现我们已经逃之夭夭。大家把马牵着,我们等远离宅子一点再上马,免得人家听到蹄声。”
  众人牵着马,走过洒满月光的花园,来到草地的另一端,然后小心地上了马。
  “我们得赶快!”宝姨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着伯爵的宅邸。
  “方才我们离开的时候,为大家挣到了一点时间。”滑溜笑着说道。
  “你是怎么弄的?”巴瑞克问道。
  “我去拿我们的兵器时,顺便在厨房放了一把火。”滑溜奸笑道:“这不就把他们的注意力多绊住一会儿了吗?”
  此时大宅的后面,冒出一缕黑烟。
  “非常高明。”宝姨说道;她的语调里透露出不情愿的钦慕之意。
  “过奖了,女士。”滑溜说着假惺惺地鞠了个躬。
  老狼大爷咯咯笑了起来,并领着众人以轻松的快步离开。
  一行人走远之时,大宅后面的烟雾变得更浓了;黑油油的浓烟一路往毫不在意的星斗间窜去。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十五章
  接下来这几天,一行人披星戴月地赶路,顶多只在马儿需要休息,或偶尔睡上几个钟头的时候才停下来。嘉瑞安这才发现,自己竟能在马儿放慢下来走路的时候打个盹儿,而且只要够累的话,的确是不管躺在什么地方都能睡着。有天下午,在老狼带领众人一路疾行之后,大家停下来休息时,嘉瑞安听到滑溜与老人和宝姨的讲话声;好奇心战胜了疲倦感,于是嘉瑞安振奋精神,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莎蜜丝拉为什么要介入,我还是想多知道一点。”那小个儿男子说道。
  “她是个投机分子。”老狼说道:“不管发生什么纷争,她都想从中 利。”
  “这也就是说,我们不但得躲开摩戈人,还得躲开尼伊散人。”
  嘉瑞安睁开眼睛。“他们为什么把她称为‘永恒的莎蜜丝拉’?”嘉瑞安对宝姨问道:“她很老了吗?”
  “不。”宝姨问道:“尼伊散国的女王一律取名为莎蜜丝拉,如此而已。”
  “那你认识这个莎蜜丝拉吗?”
  “犯不着特别去认识这一个。”宝姨对嘉瑞安说道:“这些莎蜜丝拉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她们都一个长相,作风也都一样。所以只要认识一个莎蜜丝拉,就等于把她们都认识全了。”
  “她一定会对伊笛思十分失望的。”滑溜有感而发地笑着说道。
  “我想伊笛思应该早已经选了一条安静且无痛苦的出路了。”老狼说道:“莎蜜丝拉恼起来的时候,是有一点无所不用其极。”
  “这么说来,她这个人很残酷喽?”嘉瑞安问道。
  “倒也不完全是残酷。”老狼解释道:“尼伊散人崇拜的是蛇。你若把蛇惹恼了,蛇就咬你;所以说,蛇这个动物很简单,但是非常有逻辑性。一旦蛇咬了你,就不会对你怀有怨懟了。”
  “我们一定要谈蛇吗?”滑溜以痛苦的音调说道。
  “我想马儿休息够了。”希塔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我们现在可以上路了。”
  一行人再度催马疾驰,直趋奈德兰河与贺奈城而去;阳光愈来愈暖和,沿途的树木也趁着初春萌发新芽。
  闪耀的帝国首都,坐落在奈德兰河中央的岛上,而且所有的道路皆通往城里。一行人经过平原边的最后一个山脊,俯瞰着底下的肥沃河谷时,发现贺奈城大老远便可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每过一哩,贺奈城就变得更大。这座大城全是用白色的大理石建造起来的,所以在晨光中亮的刺眼;城墙又高又厚,城墙后的高塔争相矗立。
  一道拱桥优雅地跨过奈德兰河涟漪点点的河面,连上了以青铜铸造的贺奈城北门;一队闪闪发亮的军团兵来回踱步巡逻,永恒地守卫着北门。
  滑溜理了理保守型的斗篷和无边帽,挺起胸膛,并摆出正经八百的生意脸——一换上这张脸孔,便表示滑溜正在进行内在转化,而这个德斯尼亚商人的身分,虽然只是对外宣称的幌子,但是一旦经过这个转化的过程,似乎连滑溜本人都对自己的这个身分深信不疑了。
  “您到贺奈城来做什么生意?”一名军团兵客气地问道。
  “我是波多克城来的雷达克。”滑溜答道;从那口吻听来,这活脱脱是一个一心只想做生意的人。“我有一批上好的仙达力亚毛料。”
  “那您大概会想要与中央市场的总长一谈。”那军人建议道。
  “多谢您!”滑溜点了点头,然后领着众人走入大门之后宽广且拥挤的街道。
  “我在想,我最好得进宫与朗波伦一谈。”老狼大爷说道:“朗波伦家族的皇帝不好应付,不过倒是聪明过人;我应该不用花多少功夫,就能让朗波伦了解到这情势的严重性。”
  “你打算怎么见到他?”宝姨对老狼大爷问道:“光是订个约会,就得花上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他们这些人你是知道的。”
  老狼摆出了个无奈的脸色。“那只好来个仪式性的拜访了。”老狼一边策马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边说道。
  “同时对整个贺奈城的人宣布你的到来?”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总得把特奈隼人拉到我们这边来啊!我们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保持中立。”
  “我可以提个建议吗?”巴瑞克问道。
  “到了这个关头,什么建议我都肯听。”
  “我们何不去找林奈格?”巴瑞克说道:“林奈格是吉鲁克王国派驻在贺奈城的大使;他可以直接带我们去见皇帝,不用管那些繁琐的过程。”
  “这个主意倒不错。”滑溜应和道:“林奈格跟宫里的关系很好,所以我们应能随即入宫,况且朗波伦对林奈格又很尊重。”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才能见到这位大使。”杜倪克一边说着,一边与众人闪到路旁,让一辆沉重的货车拐进小路里。
  “他是我堂兄弟。”巴瑞克说道:“林奈格、安斐格和我,我们小时候都是玩在一起的。”那大个子巨人四下张望。“他的房子应该是在第三帝国军团的营区附近;我们找个人问一下好了。”
  “那倒不必。”滑溜说道:“那个地方我知道。”
  “我早该想到的。”巴瑞克笑道。
  “从北市场穿过去。”滑溜说到:“第三军团的营区,就在贺奈城下游那端的主要码头附近。”
  “带路罢。”老狼对滑溜说道:“我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贺奈城的街道似乎挤满了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们。德斯尼亚人和历瓦人,与尼伊散人和苏尔人摩肩接踵;人群里点缀着一些嘉渥奈人,而且就嘉瑞安目光所及,摩戈人的数量似乎高得不成比例。宝姨与希塔并 而骑,她静静地跟希塔说话,并不时以手轻轻地按住希塔拿剑的那只手;而那瘦削的爱力佳人,则是每次一看到疤脸的摩戈人,就眼冒怒火、鼻翼 张。
  宽广的大街两旁,尽是富丽堂皇的宅邸,这些房舍以白色大理石为面,中间是沉重的大门,大门旁通常还有佣兵站岗,而这些佣兵则以敌视的眼光扫视着路过的行人。
  “帝国的首都似乎充满沉重的猜忌。”曼杜拉仑有感而发地说道。“帝国果真如此畏惧邻国么?”
  “有备无患。”滑溜解释道:“况且贺奈城的商人王子们,把天底下好大一部分的财富都扫进了他们的金库里;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光是这条街,就有好些人钱多得可以把大半个亚蓝国买下来。”
  “亚蓝国是不能买卖的。”曼杜拉仑顽固地说道。
  “我亲爱的男爵,在贺奈城里一切都可以买卖。”滑溜对曼杜拉仑说道:“荣誉、美德、友谊、爱情,通通待价而沽。这座大城无关道德,其居民也不以道德为念,而此地唯一紧要的,就是金钱。”
  “那么,我看你在这里是如鱼得水了。”巴瑞克说道。
  滑溜笑了。“我的确喜欢贺奈城。”滑溜坦承道。“这里的人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腐化得令人耳目一新。”
  “滑溜,你这人真是坏。”巴瑞克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你以前就说过了。”那鼠脸的小个儿德斯尼亚男子带着假笑答道。
  大使馆门前的旗竿上,飘扬着吉鲁克王国的锦旗:天蓝色为底,上面绣着白色的战舰。巴瑞克略为僵硬地下了马,大步走到挡住大使馆大门的铁栅栏前。“你去跟林奈格说,他的堂兄弟巴瑞克来找他了。”巴瑞克对铁栅栏里面的那几个大胡子卫兵宣布道。
  “我们怎么知道你真是他的堂兄弟?”其中一个卫兵粗鲁地问道。
  巴瑞克几乎可说是闲适地把手身进栅栏里,一把抓住那卫兵的锁子甲,然后往前一拉,将那人重重地撞在铁栏杆上。“你要不要趁着还算健康之际。”巴瑞克问道:“把刚刚那句话改个词,重新再问一次?”
  “请原谅小的,巴瑞克大人。”那人立刻道歉:“现在凑近了点,我就认出您来了。”
  “我就说你会认得。”巴瑞克说道。
  “我马上为您开门。”那守卫提议道。
  “好主意。”巴瑞克说着便放开了那人的锁子甲。那守卫迅速地开了门,然后众人便骑马走进宽广的庭院中。
  安斐格国王派驻在贺奈城皇家朝廷的大使林奈格,体态魁梧,几乎跟巴瑞克一般高大;他的胡子修剪得很短,身上则穿着特奈隼式样的蓝色长衫。林奈格两阶一步地跑下台阶,然后粗 地跟巴瑞克抱在一起。“你这海盗!”林奈格朗声吼道:“你到贺奈城来做什么?”
  “安斐格决定要入侵此地。”巴瑞克玩笑道:“等我们把这里的金子和年轻女人搜刮一空,就让你放火把这里给烧了!”
  林奈格的眼里闪过一时的饥渴。“这可不是令他们大大不悦吗?”林奈格答道,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
  “你的胡子呢?”巴瑞克问道。
  林奈格咳了一声,显得很尴尬的样子。“这没什么重要的。”他很快地接口道。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秘密的。”巴瑞克指责道。
  林奈格悄悄地对他堂兄弟说了几句话,看来像是非常惭愧的样子,而巴瑞克则是爆出了一声大笑。“你怎么任由她做出这种事情来?”巴瑞克质问道。
  “我当时醉了嘛!”林奈格答道。“进来罢。我酒窖里存了一桶上好的麦酒。”
  众人跟随着这两个巨人进了屋子,沿着一条宽广的走廊,来到一见吉鲁克风格的房间——沉重的椅子与长条椅,椅子上铺了兽皮,房间尾端的大壁炉里,烧的是整根的原木;墙上铁环里那几支涂了沥青的火把,把石壁熏得焦黑。“我在这房间里比较自在。”林奈格说道。
  一个仆人为每人送上一大杯深棕色的麦酒,然后便静静地退下去。嘉瑞安立刻举起他的大酒杯,灌了一大口苦涩的饮料,所以宝姨根本来不及明白地对嘉瑞安示意;宝姨看着嘉瑞安,没说什么话,眼里也没有任何表情。
  林奈格轻松地半躺在一把手工精雕、上覆熊皮的大椅子里。“你到贺奈城来,到底为的是什么?”林奈格终于问道。
  “林奈格。”巴瑞克正色说道:“这位是贝佳瑞斯,我敢说你一定听过他的大名了。”
  吉鲁克大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他的头倾了一下。“任君差遣。”林奈格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能带我们去见朗波伦吗?”坐在火炉边长椅子上的老狼大爷问道。
  “没问题。”
  “那很好。”老狼大爷说道:“我得跟他一谈,但我又不想为了见他一面而大费周章。”
  巴瑞克一一介绍其他旅伴,而他的堂兄弟也客气地点头为礼。
  “你们现在到贺奈城来,正巧碰上暗潮汹涌的时刻。”林奈格在寒喧之后说道。“当下特奈隼贵族,就如乌鸦齐凑在死牛身上般地群聚在本城。”
  “我们在南来的路上听到一些风声。”滑溜对林奈格说道:“情况真的有我们听说的那么糟吗?”
  “可能还更糟。”林奈格搔着耳朵说道:“改朝换代乃是千载难逢的大事;波伦家族已经掌权六百余年,所以其他家族都对这次权力的转移非常  。”
  “谁最有可能继承朗波伦的王位?”老狼大爷问道。
  “现下看起来,佛杜城的凯杜尔大公胜算最大。”林奈格答道:“看起来,凯杜尔的财力胜过他人;当然了,贺奈城的人比较有钱,但是他们有七个候选人,所以他们的财力太过分散。别的家族就不大沾得上边了;波伦家族没有合适的人选,至于雷奈家族,则根本没人把他们当一回事。”
  嘉瑞安小心地把他的大酒杯放在自己坐的长条椅旁边的地上。麦酒尝起来苦苦的,滋味并没那么好,嘉瑞安心里多少有种被评为骗的感觉;不过他喝下去的那半杯酒,让他耳朵变得热热的,而且鼻尖有点麻木迟钝。
  “我们碰到一个佛杜人,他说贺拜家族以毒药谋害政敌。”
  “毒药大家都在用。”林奈格露出些微不屑的神色:“只是贺拜家族用得稍微明显了一点,如此而已。不过要是朗波伦明天驾崩,那么继承皇帝大位的,将是佛杜城的凯杜尔。”
  老狼大爷皱起眉头。“我一直都跟佛杜人处不来;这些人稍微欠缺王者的风范。”
  “老皇帝还健壮得很哪!”林奈格说道:“如果他再撑个一、两年,贺奈城的人选大概会缩减到剩下一个——不管幸存下来的是哪一个——那么他们就可以运用所有的金钱来营造情势了。不过这些事情需要时间去酝酿;所以现在各个候选人都尽量留在城外,一举一动也都很小心,让刺客连要近他们的身都很困难。”林奈格笑了起来,又举杯长饮,然后说道:“这些人真是好笑。”
  “我们可以现在入宫吗?”老狼大爷问道。
  “我们得先换衣服。”宝姨坚定地说道。
  “宝佳娜,你又来了。”老狼对宝姨投以隐忍以久的脸色。
  “你还是换罢,父亲。”宝姨说道:“我可不会任你穿那一身破衣服入宫,让大家颜面无光。”
  “我不要再穿那件袍子了。”老人的语气很顽固。
  “不用穿那件。”宝姨说道:“那件不合适。我敢说大使一定能借你一件长袍,这样你看来就不会太显眼了。”
  “就听你的吧!”老狼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投降。
  众人换过衣服之后,林奈格召来一团面容严肃的吉鲁克战士作为仪队,然后在仪队的护送下,沿着贺奈城宽广的大道,朝皇宫而去。嘉瑞安一方面因为这大城的富庶繁荣而看得瞠目结舌,另一方面则因为刚刚喝下的那半杯麦酒而略为晕眩;他静静地骑在滑溜身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瞪着日正当中的太阳下的那些高楼大厦,与那些盛装而出、举止大度的特奈隼人而看呆了。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十六章
  帝国的皇宫坐落于贺奈城中央高起的山丘上。皇宫不是单一一幢建筑,而是许许多多大小不等的房子所组成的建筑群;每幢建筑都是以大理石建造,周围环绕着花园与草地,并有罗列的丝柏树,提供了凉爽的树荫;整个建筑群以高墙围起,墙顶间隔一定距离,立了一尊尊的雕像。皇宫门口的军官兵认出这位吉鲁克王国的大使,所以立刻将皇帝的内侍大臣请了来;这位内侍大臣头发灰白,身穿绿色的长衫。
  “我需要与朗波伦见上一面,墨林大人。”林奈格对内侍大臣说道:“此事至为紧要。”
  此时众人都已下马,站在皇宫门里的大理石内庭里等着。
  “当然了,林奈格大人。”那灰发男子答应道:“皇帝陛下总是乐于见到安斐格国王的私人代表。可惜的是,陛下刚刚才安歇;不过我可以在今天下去找个时间,让你与陛下见个面——最迟不超过明天早上。”
  “这事儿等不得,墨林。”林奈格说道:“我们得马上跟皇帝见个面;你还是把他叫醒吧!”
  墨林大人显得很惊讶。“这事情不会那么急吧?”墨林轻轻驳道。
  “恐怕就有这么急。”林奈格说道。
  墨林一边一一审视众人,一边噘着嘴沉思。
  “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墨林,若非要事,我绝不会轻出此言。”林奈格说道。
  墨林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的,林奈格。好罢,请随我来。您的士兵请在这儿等着。”
  林奈格对他的护卫比了一下手势,然后众人便跟着墨林大人穿过宽广的庭院,踏上了一条环绕着屋舍而建的游廊。
  “陛下近来如何?”林奈格在众人沿着有遮荫的游廊走上前去的时候问道。
  “陛下健康依旧。”墨林答道:“不过最近他的脾气越来越差;这也难怪,波伦家族的人大批大批地辞去要职,返回波伦城。”
  “在目前的情势之下,这个做法似乎最为明智。”林奈格说道:“我在想,这次王位继承,莫非会引起相当数字的伤亡。”
  “也许吧。”墨林应和道:“但是陛下仍难免有些丧气,因为他自己的族人竟弃他而去。”墨林在一道大理石拱门之前停了下来;这门前站的那两名挺立不动的军团兵,胸前的护甲都描金绘银的。“烦请各位把兵器留在这里。陛下对这些东西很是敏感——我想这道理各位了解的。”墨林说道。
  “当然了。”林奈格说着,便把长衫下的宽刃剑解下来,靠在墙上。
  众人也跟着林奈格的榜样做了,而墨林看到滑溜从身上三个不同的地方,各掏出一把匕首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惊讶——大开眼界——内侍大臣的手指比着密语。
  ——有备无患——滑溜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墨林大人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领着众人走进拱门,进入花园里。花园里的草地修剪地整整齐齐,间歇点缀着流水淙淙的喷泉;玫瑰花从经过精心剪枝,看来树龄甚老的果树正冒出新芽,几乎已经准备好在春暖之际迸出一树的花朵;麻雀群则为了树枝上的筑巢地点而啾啾吵嚷不已。嘉瑞安和其他人随着墨林,沿着蜿蜒的大理石走道,往花园中心而去。
  特奈隼皇帝朗波伦十三世,是个小个儿的老者;他头上秃得厉害,身穿金色的长衫。葡萄藤已开始抽芽,朗波伦歪在藤架下的大椅子里,正在喂着一支停在椅子扶手上的金丝雀吃种子。那皇帝有着像鸟 般小而弯的鼻子,那明亮的眼里,则透着深究质问的眼神。“我说过我不要人来打扰的,墨林。”原本逗着金丝雀的皇帝抬起头来,以不耐的口气说道。
  “千万个抱歉,陛下。”墨林大人一边解释着,一边深深地鞠了个躬。“林奈格大人,吉鲁克王国大使,希望向陛下禀报一件至为重要之事;林奈格大人让我相信,这件事情一点儿都不能等。”
  皇帝以锐利的眼光看着林奈格;他的眼神狡诈,几乎可说是恶意。“看得出来,你的胡子已经开始长出来了,林奈格。”
  林奈格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我早该想到,陛下应该已得知我个人小小的不幸事件。”
  “贺奈城发生的大小事情,我通通都知道,林奈格大人。”皇帝断然地说道。“虽然我的亲戚们纷纷像老鼠逃离失火的房子一般地逃走,但是我身边还有几个信心坚强的人。你是怎么了,竟去招惹嘉渥奈女人?我本以为你们爱隆人瞧不起安古拉克人的。”
  林奈格怪声怪调地咳了一声,然后很快地看了宝姨一眼。“这是闹着玩儿的,陛下。”林奈格说道:“我本想羞辱嘉渥奈大使——何况他太太又是个标致的美人儿。我怎想到她会在床下暗藏了一把剪刀呢!”
  “你知道吧,她把你的胡子摆在一个小金盒里。”那皇帝笑道:“然后向她所有的朋友现宝。”
  “那个女人真是邪恶啊!”
  “这些人是谁?”那皇帝一边问着,一边扬起指头,指着站在草地上,略比林奈格大使后缩一步的众人。
  “我堂兄弟巴瑞克和几个朋友。”林奈格说道:“其实是他们需要跟陛下见上一面。”
  “崔翰封邑伯爵?”那皇帝问道:“您到贺奈城来做什么?”
  “只是路过,陛下。”巴瑞克说着便鞠了个躬。
  朗波伦以锐利的眼光逐一打量每一个人,看来他是初次见到大家。“而这位应该是德斯尼亚的凯达王子。”朗波伦说道:“上回他离开贺奈城的时候,走得很匆忙;我记得当时他是在巡回马戏班子里走钢索卖艺,然后他就那么一跳,抢在警察赶来之前跑掉了。”
  滑溜也客气地鞠了个躬。
  “还有爱力佳的希塔。”那皇帝继续说道:“也就是想要支手将索尔摩戈国的人口大举消减下来的那个人。”
  希塔微微 首致意。
  “墨林。”那皇帝尖刻地质问道:“你怎么让一群爱隆人进来了?我不喜欢爱隆人。”
  “这事至关重要,陛下。”墨林惶恐地答道。
  “还有一个亚蓝人?”那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曼杜拉仑。“说得确实一点,应该是佛闵波人。”朗波伦的眼睛眯了起来:“从我听过的描述看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曼杜城男爵本人。”
  曼杜拉仑的行礼既优雅且繁复。“陛下眼光实在锐利,竟无须提示,就能看出我们的身分。”
  “但并不是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认得出来。”那皇帝说道:“我就认不得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仙达人,还是历瓦人?”
  嘉瑞安的心砰砰跳。巴瑞克曾经跟他说过,嘉瑞安是哪里人虽看不出来,但最像是历瓦人,不过这段偶然际遇下的评语,早因为接下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而被嘉瑞安遗忘了;现在这位似乎有股奇怪能力,能够看透事物真相的特奈隼皇帝,又说他是历瓦人。嘉瑞安很快地朝宝姨瞄了一眼,但是她好像把整个心思都用来审视玫瑰花从里的花苞了。
  “这位仙达人是杜倪克。”老狼大爷说道:“他是个铁匠,在仙达力亚,人们把有学问的匠人,看成是近乎贵族一般的人物。那年轻人是我孙子,名叫嘉瑞安。”
  那皇帝抬眼看着老人。“感觉上,我似乎应该认出你来;你有一股——”朗波伦停下来沉思。
  此时停在椅子扶手上的那支金丝雀,突然开始放声歌唱;金丝雀跃入空中,直接朝宝姨飞去。宝姨伸出手指,那金丝雀便停上去,然后侧着头,忘我地歌唱,好像牠小小的心满溢着仰慕似的。宝姨正色地听着那金丝雀的歌唱;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缀满了繁复蕾丝的衣裙,外面套着貂皮斗篷。
  “那是我的金丝雀,你在干什么?”
  “倾听。”宝姨说道。
  “你是怎么让牠唱起歌来的?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想办法诱牠唱歌。”
  “你没正经把它当一回事。”
  “这女人是谁?”皇帝问道。
  “我女儿,宝佳娜。”老狼大爷说道:“她对鸟儿的感知特别敏锐。”
  那皇帝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毫不隐讳的猜忌与怀疑。“噢,别了吧!你该不会指望我相信这一套吧?”
  老狼神色严肃地看着朗波伦。“你真的确定你不认识我么,朗波伦?”老狼温和地问道;老狼穿着林奈格借他的淡绿色长衫,看来很像特奈隼人——不过像归像,却又不怎么真切。
  “你们装扮得很高明。”那皇帝说道:“你看来像你那个角色,她看来也像她那个角色,不过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那些神仙故事给丢掉了。”
  “真可惜。我敢说,从彼时起,你的人生就变得有点空洞。”老狼环顾周遭修剪整齐的花园,以及园里的众侍仆、喷泉,和隐身在花床各处站岗的皇帝贴身卫兵。“即使有一这一切,朗波伦,没有惊奇的人生,仍是贫乏且走味的。”老狼的声音有一点悲伤。“我想,你像是放弃了太多东西了。”
  “墨林。”朗波伦断然吩咐道:“去把札力尔找来。我们马上就把这事给讲个清楚。”
  “我可以把我的金丝雀要回来了吗?”朗波伦带着愁容对宝姨问道。
  “当然。”宝姨穿过草地,往大椅子而去,她走得很慢,以免惊扰到正唱得起劲的小鸟儿。
  “有时侯我会想,不晓得它们的歌里,都唱了些什么?”朗波伦说道。
  “现在它正在跟我诉说它学会飞那一天的故事。”宝姨说道:“学会飞翔,对鸟儿来说可是一件大事。”宝姨伸出手,于是那金丝雀便跳到朗波伦的手指上,嘴里仍不断地唱着歌,明亮的眼睛则直盯着朗波伦的脸庞。
  “讲得真有诗意。”那小个儿老人笑了起来,眼光眺望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喷泉池。“但我恐怕没时间玩这个了。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屏息等我咽气;他们似乎以为,我能够为特奈隼国做的最伟大的事情,就是现在立刻死去,而且有的人还千辛万苦地想助我一臂之力;光是上个星期,我们就在宫里抓到四名刺客。而波伦人,我自己家族的人,,则弃我而去,害我差点不够人手来管理皇宫,更不够人手来治理帝国。啊,札力尔来了。”
  一个眉毛稀疏、穿着绣有神秘图案的红长衫的削瘦男子,快步穿过草地,然后深深地向国王鞠了个躬。“您差人找我吗,陛下?”
  “我听说这位女子是法师宝佳娜。”那皇帝说道:“而那老人则是贝佳瑞斯。札力尔,你好好地看一看,他们是否真为其人。”
  “贝佳瑞斯与宝佳娜?”那眉毛稀疏的男子嘲弄道。“您一定不是认真的吧,陛下!那是神话故事里的人物,世上是没有这种人的。”
  “你看吧!”那皇帝对宝姨说道:“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人;这可是权威中的权威说的。札力尔本身是会魔法的,你知道吧!”
  “真的吗?”
  “他是顶尖的一流巫师。”皇帝对宝姨说道:“当然了,他的把戏靠的就是手巧,因为法术云云的毕竟只是个噱头而已,不过他倒很讨我欢心——而且他把他那一套看得很认真。你可以进行了,札力尔,不过你可别像往常那样弄出很臭的味道。”
  “根本不必,陛下。”札力尔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是哪门子的法师的话,我是马上就会认出来的。我们有特别的沟通方式,您是知道的。”
  宝姨看着那个巫师,一边眉毛扬了起来。“我想你应该要看清楚一点。”宝姨劝道:“有时侯难免会看漏了。”然后她做了个几乎看不出来的手势,而嘉瑞安也好像听到微弱的风吹声。
  那巫师眼睛发直,瞪着眼前的空气,接着他的眼睛开始突出来,脸则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然后他突然跪下去,趴在地上,仿佛脚被人切断了似的。“原谅我,宝佳娜女士!”札力尔粗嘎地叫道。
  “这一招应该是要让我看了印象深刻的。”那皇帝说道:“不过我以前就看过心智被他人政府的事情,何况札力尔的心智本来就不怎么强。”
  “你愈说愈走调了,朗波伦。”宝姨不耐烦地说道。
  “你应该要相信她的,你知道吧!”那支金丝雀以尖声的细小声调说道:“我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当然了,我们的感知力,比你们这些在地上爬的东西还强——你们为什么要在地上爬?我敢说,只要你肯试一下,你一定也飞得起来。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再吃那么多大蒜了——你口臭得很严重呢!”
  “嘘,好了。”宝姨温和地对那金丝雀说道:“你可以回头再跟他说这个。”
  那皇帝抖得很厉害,而且他望着那金丝雀的眼神非常害怕,好像那鸟儿是条蛇似的。
  “我们何不假装我们都相信,宝佳娜和我就是我们自称的那两个人物呢?”老狼提议道:“我们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说服你相信我们的身分,不过我们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我有话跟你说,而且这些事情非常重要——无论我到底是谁。”
  “我想,这我可以接受。”郎波伦答道,他仍在发抖,并瞪着现在已经缄口不语的金丝雀。
  老狼大爷把两手背到背后,眺望着一群在附近的树上争吵不已的麻雀。“去年初秋。”老狼开始说道:“叛道逆贼力达,偷偷潜进了历瓦王大殿,偷走了雅杜圣石。”
  “他什么?”朗波伦追问道,并一下子坐直了。“怎么偷的?”
  “这还不晓得。”老狼答道:“也许我可以在抓到他之后,跟他问个清楚。不过,我敢说你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当然。”那皇帝说道。
  “爱隆人和仙达力亚人正悄悄地准备打仗,”老狼对皇帝说道。
  “打仗?”皇帝以震惊的语气问道:“跟谁打仗?”
  “当然是跟安古拉克人。”
  “力达跟安古拉克人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力达自己想要圣石,不是吗?”
  “你这人的确没那么简单。”宝姨评道。
  “你忘形了,女士。”朗波伦严厉地说道。“现在力达在哪里?”
  “他大约在两个星期之前路过贺奈城。”老狼答道:“如果我没能把他挡住,而让他跨过边界,溜进了安古拉克人的国度里,那么爱隆人就会挥军前进了。”
  “而且亚蓝人会与他们同一战线。”曼杜拉仑坚定的说道:“科儒多林国王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他们会令天下决裂。”那皇帝警告道。
  “也许吧!”老狼坦承:“不过我们绝不能让力达带着圣石去找索烈魔。”
  “我会马上派出大使。”朗波伦说道:“这事可得趁着还没闹到不可收拾之前先疏散一下。”
  “这有点迟了。”巴瑞克说道:“现在安斐格和别的人,可没那个心情跟特奈隼人来那套行礼如仪的外交细节。”
  “你的人在北方的名声不大好,陛下。”滑溜指出:“他们手边好像总是写了好几份贸易协定在那里等着,以便随时派上用场;这也就难怪,每次特奈隼人一调停什么纷争,别人就增添许多损失。说真的,我们可没法再多承受贵国的好意了。”
  一片云飘过太阳之前,笼在云影里的花园,突然冷洌了起来。
  “这也太小题大作了。”那皇帝斥道:“为了那一快平凡无奇的石头,爱隆人跟安古拉克人已经闹了几千年;你们两边一直在等待机会大打出手,现在可有现成借口了。这么说罢,你们请自便。只要我还在位就别想我们特奈隼会淌这趟浑水。”
  “你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朗波伦。”宝姨说道。
  “怎么不能?圣石跟我一点儿干系也没有。你们尽管去厮杀得片甲不留吧,如果这样才能了了你们的心意的话。等到这一切都过去了,特奈隼国还好好地在这里呢!”
  “这可不见得吧!”老狼对皇帝说道:“现在你们国内的摩戈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们若要扳倒你,可不用花上一个星期。”
  “他们是诚实的商人,而且做的是诚实的生意。”
  “摩戈人不做诚实的生意。”宝姨说道:“每一个出现在特奈隼国的摩戈人,都是因为奉了安古拉克祭司团总祭司的命令才来的。”
  “夸大其词!”朗波伦顽固地说道:“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跟你父亲对安古拉克人恨之入骨,但是时代已经变了。”
  “不过索尔摩戈国到现在还是听凭拉克索尔城来控制。”老狼说道:“而拉克索尔城则由杜奇科做主。在你眼里,来自拉克戈司卡城的商人看来也许彬彬有礼,但是只要杜奇科一吹哨子,他们全都会跳起来,而那杜奇科乃是索烈魔的门人。”
  “索烈魔已经死了。”
  “真的吗?”宝姨说道:“你看过他的坟墓了吗?你曾经开过他的坟,看过他的尸骨了吗?”
  “治理这么大的帝国,,需要庞大的花费。”那皇帝说道:“所以我需要摩戈人带进来的收入。我在拉克戈司卡城和南篷车道沿线都布了眼线,所以摩戈人若是对我起了歹念,我一定知道。只是我有一点怀疑,这一切莫非是同师们兄弟睨墙所致?你们这些人,自有你们自己的动机,但我可不会让你们把我的帝国拿来当成权力斗争的工具。”
  “那么,要是安古拉克人赢了呢?”宝姨问道:“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应付索烈魔?”
  “我不怕索烈魔。”
  “你跟他交过手吗?”老狼问道。
  “显然没有。听着,贝佳瑞斯,你们父女两人从头到尾都对特奈隼国不太友善;佛闵波大战之后,你们就把我们当成败战的敌人一般地对待。你们的消息很有趣,我也会以适当的角度来考虑这些事情。但是特奈隼的国策,并不是由爱隆人的偏见来主导。我们的经济非常倚重南蓬车道沿线的贸易,而我也不会碰巧因为你们讨厌摩戈人,就弄得帝国国内鸡飞狗跳。”
  “你还真是个愚人。”老狼坦率地说道。
  “抱持这种想法的人之多,多到会让你们嚇一跳。”那皇帝说道:“也许你们跟下一任皇帝会聊得比较投缘。如果继任的是佛杜人或是贺奈人,那你们还可以贿赂他哩,不过我们波伦人是不收贿赂的。”
  “也不接受劝言。”宝姨补了一句。
  “我们只接受适合我们的劝言,宝佳娜女士。”朗波伦说道。
  “我想,我们在这儿能做的事都做了。”老狼决定要离去了。
  这时花园后面一扇青铜铸的门砰地一声打开,然后一名火红头发、个子娇小的小女生旋风一般地走出来,眼睛里冒着怒火。嘉瑞安一开始以为她是个女童,等她走近些之后,才发现她年纪没那么小;虽然她的各自很矮,不过她穿的那件短下摆的无袖绿色长袍,显出她的身躯已经近乎成熟。嘉瑞安一看到她,就油然升起一股特殊的惊讶感,就好像——虽又不完全像——他认识她似的。她的头发精心地烫成繁复的卷子,并披散在肩膀上和背后,而她的发色则是嘉瑞安前所未见的熠熠深红色,仿佛这头发在发光似的;她的皮肤是金黄色的,而且在她从门口的树荫下穿过去的时候泛着绿意。她正在即将暴怒出来的边缘。”“为什么把我当成犯人关在这里面?”她劈头就对皇帝问道。
  “你在说什么?”朗波伦问道。
  “军团的人竟不让我离开皇宫一步!”
  “噢。”那皇帝说道:“那个呀!”
  “没错,就是那个。”
  “他们是听我的命令行事,瑟娜。”那皇帝对她说道。
  “他们也这么说。那你叫他们让开呀!”
  “不行。”
  “不行?”那女孩以不可置信的语调说道:“不行?”她的声音又攀高了好几个音阶。“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到外面去太危险了。”皇帝试着安抚她。
  “胡说八道!”她断然说道。“你害怕自己的影子,但我可不想因此而困在这无聊的宫里。我要上市场去买东西。”
  “派人去买。”
  “我不想派人去买!”她对皇帝喉道:“我要自己去买。”
  “这个嘛,你不能出去。”皇帝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应该用这个时间来上课学习。”
  “我不想上课。”那女孩叫道:“吉博司笨死了,又枯燥,我会闷出病来。我不想学历史,也不想学政治,也不想学别的。今天下午我只想出去遛跶遛跶。”
  “很抱歉。”
  “求求你嘛,父亲!”那女孩柔声祈求道;然后她的小小的指头儿勾住了金色长衫的一角,开始绞扭起来。“拜托你嘛!”她垂着长长的睫毛,低头看着皇帝的眼光,柔得可以把石头融化掉。
  “绝对不行。”皇帝说着,并转头看着她。“我的命令就是命令。你不准离开皇宫一步。”
  “我恨你!”那女孩儿哭道,然后便哭着跑开了。
  “我女儿。”那皇帝几乎是歉然地说道。“有个这样的小孩是什么感觉,你们一定想像不到。”
  “噢,这个我晓得!”老狼说着便瞄了宝姨一眼。
  宝姨回瞪老狼,眼神很是挑衅。“继续说呀,父亲。”宝姨对老狼说道:“我想你不说是不会痛快了。”
  老狼耸耸肩。“算了算了!”
  朗波伦看着老狼父女俩,好像在动什么念头。“我突然想到,我们可以打个商量。”朗波伦说着,眼睛眯了起来。
  “你有什么打算?”老狼问道。
  “你在爱隆人眼里,具有一定的权威。”那皇帝暗示道。
  “是有那么一点点啦!”老狼小心地答道。
  “佛闵波盟约里,有个条款格外荒谬;不过我敢说,如果由你来开口的话,他们一定肯答应让这个条款不了了之。”
  “哪个条款?”
  “瑟琳娜实在没有必要远行到历瓦国的,是不是?我是波伦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等我死了,瑟琳娜就不再是皇家公主了;依我看来,在这个情况下,那个条款对她其实并不适用。况且那个规定也荒唐至极;历瓦王的后裔早在一千三百年以前就没了,所以新郎根本就不会在大殿上现身迎娶瑟琳娜。再说,你也知道,现在特奈隼国内非常危险。瑟琳娜再过一年左右,就满十六岁了,而且那个日子大家都知道;如果我送她去历瓦国的话,那么帝国境内的刺客,至少有一半会潜伏在王宫各出入大门附近,等着她跨出门。我是宁可不要去冒这个风险的。如果你们想得清楚,愿意跟爱隆人说一声,那我也许会在摩戈人的事情上稍微让步一下——像是限制摩戈人入境的数目,封闭某些区域之类的事情。”
  “不,朗波伦。”宝姨开门见山地说道:“瑟琳娜一定要去历瓦国;佛闵波盟约之是个形式而已,这点你到现在都还想不透?如果你女儿注定就是要成为历瓦王的新娘,那么无论天下的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她在指定的那一天,出现在历瓦王大殿上。关于摩戈人的事情,我父亲只是给你忠告,那是为你自己好,听不听在你;至于你往后要做什么抉择,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我看,我们的话差不多都说尽了嘛!”那皇帝冷淡地宣布道。
  这时两个看来很重要的官员走进花园来,跟墨林大人说了几句话。
  “陛下。”那灰发的内侍大臣恭敬地说道:“商务大臣想要禀告陛下,他刚与戈斯卡城来的贸易代表达成了上乘的通商协定;他并且说,索尔摩戈国来的绅士们极有雅量。”
  “非常好。”朗波伦说着对老狼大爷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眼。
  “拉克戈斯卡城来的代表团,希望能在临走以前,向陛下致意。”
  “务必请他们前来。”那皇帝说道:“我就在这儿接见他们。”
  墨林点点头,并对站在门口的那两个官员点了个头;那两个官员随即转身对外面的人说了一句话,然后门便打开了。
  五个摩戈人走进花园来。他们穿着连兜帽的长袍,不过兜帽都已拉到背后;他们长袍的前摆并未完全遮掩住,所以长袍下的锁子甲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最前面的那个摩戈人比其他人略高一些,而且他的衣着也显示他是代表团的首领。嘉瑞安看着那个自己已经认识了一辈子的疤脸宿敌时,心里突然涌出了大叠影像与片段的记忆;嘉瑞安与那宿敌之间那无言且隐匿的联系,对嘉瑞安施以奇怪的拉扯劲道——这个摩戈人,就是艾夏拉克。
  有个什么东西扫过了嘉瑞安的心灵,不过那只是拉拉看的力道,与那摩戈人在爱隆城里,安斐格国王宫里那灰黯的走道上,以狂暴得了拉扯嘉瑞安的情形大不相同。嘉瑞安长袍底下的避邪银盘变得非常冰冷,但同时又像是燃烧起来似的。
  “陛下。”艾夏拉克说着,便带着冷淡的笑容大步向前:“能够得见陛下的尊容,实在荣幸。”艾夏拉克鞠了个躬,身上的锁子甲叮咚响。
  巴瑞克稳稳地抓住了希塔的右手手臂,而曼杜拉仑则移过去拉住希塔的左臂。
  “能够再度见到你,我实在太高兴了,可敬的艾夏拉克。”皇帝说道:“我刚听说通商协定已经谈好了。”
  “对双方皆有利,陛下。”
  “这样最好不过。”朗波伦应和道。
  “仅代表摩戈人之王陶乌嘉向您致意。”艾夏拉克说道:“我王热切期待,索尔摩戈国与特奈隼国之间的关系能够日益加强;我王希望,有一天他能与帝国的皇帝以兄弟相称。”
  “我们很敬重陶乌嘉的和平意愿,与传奇性的智慧。”那皇帝志得意满地笑道。
  艾夏拉克四下环顾,他的黑眼睛眯了起来。“啊,安巴尔!”艾夏拉克对滑溜说道:“自从上次我们在大林城,敏庚的店里见面之后,你的财富似乎增加了不少。”
  滑溜摊开双手,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众神仁慈——至少大部分的神都如此。”
  艾夏拉克笑了一下。
  “你们认识?”那皇帝有点惊讶地问道。
  “我们见过面,陛下。”滑溜坦承道。
  “在另外一个国家。”艾夏拉克补充道。然后他直视着老狼。“贝佳瑞斯。”艾夏拉克礼貌地问道,并点了个头。
  “詹达尔。”老狼答道。
  “你气色很不错。”
  “谢谢你。”
  “看起来,我竟是唯一的局外人哩!”那皇帝说道。
  “詹达尔跟我已经认识很久了。”老狼大爷对皇帝说道;接着老狼对那摩戈人一瞥,眼里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神情。“看得出来,你已经努力克服了上次的微恙。”
  艾夏拉克的脸色显得有些惊扰,然后他立刻看了看自己落在草地上的影子,好像要确认一下似的。
  嘉瑞安蓦然想起,在遭受羊头怪袭击之后,老狼在山顶上讲了一番话——什么影子会循着“迂回路线”回到本人身边的事情。不晓得什么缘故,摩戈人艾夏拉克与安古拉克祭司詹达尔是同一人的这个事实,嘉瑞安倒不怎么惊讶;这就好像一首复杂的旋律曾经稍微走调,而曲调突然复合为一时,感觉上再正常也不过。这消息像一把钥匙似的,打开了他心里的一扇门。
  “改天倒要讨教一下,你是怎么弄的。”艾夏拉克说道:“我觉得那个经验很有趣;不过我的马却发狂了。”
  “马儿的事,我深感歉意。”
  “为什么我觉得你们讲的话,我有一半听不懂?”朗波伦问道。
  “原谅我们,陛下。”艾夏拉克说道:“老贝佳瑞斯和我正在叙旧。我们难得有这种机会,可以彬彬有礼地彼此交谈。”然后艾夏拉克转身,礼貌地对宝姨行了个礼。“宝佳娜女士,您艳丽如旧。”艾夏拉克故意以意味深长的眼光瞪着她。
  “你也没变多少,詹达尔。”她的语调很温和,但是对宝姨知之甚详的嘉瑞安,马上就了解到,她说给那安古拉克祭司听的,乃是一句死亡的侮辱。
  “真是迷人。”艾夏拉克答道,脸上挂着一丝几乎看不出的微笑。
  “这比戏还精彩哪!”那皇帝开心地叫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坏到骨子里了。可惜我无缘得见这场戏的第一幕了。”
  “第一幕非常之长,陛下。”艾夏拉克说道:“而且泰半都很枯燥;何况你可能也已注意到,贝佳瑞斯有时候耍小聪明耍过了头。”
  “我敢说,这一点我可以给你弥补一下。”老狼带着一丝微笑对他说道:“我跟你保证,最后一幕一定非常之短,詹达尔。”
  “威胁我,老家伙?”艾夏拉克问道:“我以为我们讲好以礼相待的。”
  “我可不记得我们讲好过什么。”老狼说道;然后他转向那皇帝。“我想我们要走了,朗波伦。”老狼说道:“当然,是在你的许可之下。”
  “当然好。”那皇帝答道。“我很高兴见到你们——不过,我自然还是不相信你;不过,我的疑虑并非针对你个人,而是针对神学方面的。”
  “这样很好。”老狼说道,然后突然对那皇帝露出调皮的笑容。
  朗波伦也大笑起来。
  “我期待下次的会面。”艾夏拉克说道。
  “换成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期待。”老狼劝道,然后便转身领着大家走出朗波伦的花园。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十七章
  一行人走出皇宫大门时,下午已经过了一半了;在温暖的春阳下,宽广的草地显得鲜嫩翠绿,而丝柏树则在微不可辨的清风中轻摆。
  “我想,我们是不会想在贺奈城久留了。”
  “我们现在就走吗?”曼杜拉仑问道。
  “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办。”老狼在强光下,眯着眼睛说道:“巴瑞克和他堂兄弟留下来陪我,别的人就先回林奈格的官邸去等吧!”
  “我们会顺路在中央市场停一下。”宝姨对老狼大爷说道:“我需要一、两样东西。”
  “这又不是采购团,宝佳娜。”
  “安嘉若祭司团的人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父亲。”宝姨说道:“所以我们实在不需要像贼儿一样地躲这躲那的,是不?”
  老狼叹了一口气。“好吧,宝佳娜!”
  “我就知道,你会觉得我这么说比较有道理。”
  老狼无助地摇了摇头,然后和巴瑞克及林奈格骑马走开,其他人则骑马走下皇宫的山坡,往山下熠熠闪亮的大城而去。山脚下街道宽广,而且两边都是豪华气派的大宅——仿佛这里又是个皇宫似的。
  “事情往往皆是如此,凯达王子。”曼杜拉仑有感而发地说道:“世人往往需要与当权者的实际往来,来证明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小人物急于昭示自己与王位宝座之接近,以求免于对自己的缺陷。”
  “就算我也不能说得更好了。”滑溜说道。
  贺奈城的中央市场是个庞大的广场,广场里尽是鲜丽的摊位,展示着世界上泰半的商品。宝姨下了马,把她的马交给一个吉鲁克的卫兵牵着,然后开始忙碌地将每个摊位逐一逛去,而且好像是看到什么就买什么。滑溜常被宝姨的大肆购买嚇得脸色苍白,因为付钱的人是他。“你不能去跟她说说吗?”那小个儿男子对嘉瑞安求道:“她快把我给毁了啦!”
  “你怎么以为她会听我的?”嘉瑞安问道。
  “至少你可以试一试嘛!”滑溜走投无路地说道。
  三个衣着华丽的男子站在市场正中央,正吵得不可开交。
  “你疯了,哈杜尔。”其中一个短鼻子的瘦削男子激动地说道:“贺奈人会把帝国榨干,尽收到自己的曩中。”那人急得满脸通红,眼睛也突出来了。
  “那佛杜城的凯杜尔又好到哪里去?”那个名为哈杜尔的男子质问道:“你才疯了哩,雷丹。如果让凯杜尔继位,他一定会把我们通通踩在脚下;别忘了世上有一种事情叫做太过霸道。”
  “你怎么敢讲这种话?”雷丹几乎叫了出来,他那大汗淋漓的脸孔变得更暗淡了。“凯杜尔大公乃是唯一可能的继位人选;就算他没付我钱,我也会投他一票。”雷丹讲话的时候,两手狂乱地舞动,而且舌头像是绊倒似的口齿不清。
  “凯杜尔是一支猪。”哈杜尔直截了当地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雷丹,好像在估计他这话有多大影响似的:“他是一只傲慢、残暴的臭猪,不会比杂种狗更有资格继承王位。他曾祖父是靠着买通,才进了佛杜家族的大门,我宁可割手断脚,也不愿对佛杜城码头小偷的子孙鞠躬。”
  雷丹听了哈杜尔这一番火上加油的侮辱,气得眼珠子差点儿爆出来;他好几次张开嘴,像是想要讲话的样子,但是他的舌头仿佛因为愤怒而冻结了。雷丹的脸涨成黑紫色,两手在空中乱抓,然后他全身僵硬地往后倒。
  哈杜尔以不干己事的冷漠态度观察着雷丹的反应。
  然后雷丹惨叫一声,重重地撞在鹅卵石的路上,并在地上剧烈地手打脚踢,他两眼翻白,而且抽搐越来越严重,嘴里也冒出白沫来;雷丹开始用头去撞地上,又以痉挛的手指去掐住自己的喉咙。
  “药性惊人。”第三个男子对哈杜尔问道:“你去哪里找的?”
  “我一个朋友,最近到悉丝荼城去了一趟。”哈杜尔一边说着,一边兴致高昂地观察雷丹的抽搐状况。“这药之妙,就妙在它完全无害,除非你情绪激动起来。之前雷丹非要我先尝一口,否则还不肯喝下去哩!”
  “你肚子里也有同样的毒药?”另外那个人大惊失色地问道。
  “我是很安全的。”哈杜尔说道:“我从来就不会被情绪带着走。”
  雷丹的抽搐慢了下来;他的脚跟急速地在地上拍动,接着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然后就死了。
  “这种药,你该不会还有剩下的吧?”哈杜尔的朋友一边考虑着,一边问道:“我倒愿意花一大笔钱来买这种东西。”
  哈杜尔大笑。“何不到我家好好聊聊?边喝边谈,你觉得如何?”
  另外那个人对哈杜尔投以惊讶的眼光,然后自己也笑了起来,不过笑得有点紧张。接着那两人转身走开,独独把那个匍伏在地的男子留在原地。
  嘉瑞安恐惧地看着那两人,然后又看看横尸在市场正中央的黑脸男子。走过那死尸附近的人,似乎都当成什么也没看到。“为什么他们什么事都不做?”嘉瑞安愤愤地问道。
  “他们害怕呀!”滑溜说道:“如果显出关心的样子,说不定会被误认为是同党的人;贺奈人对于政治,可一点儿都不敢随便。”
  “总该有人去通报当局吧?”杜倪克提议道,他的脸色发白,声音也在颤抖。
  “我敢说这事儿已经有人去做了。”滑溜说道:“我们还是别站在这儿围观吧!万一被卷进去就不好了。”
  宝姨向众人走过来;陪她去买东西的那两个林奈格官邸的吉鲁克卫兵,则是身上堆满了东西,而且两人都有点怯不敢言的样子。
  “你们在做什么?”宝姨对滑溜问道。
  “我们在看特奈隼政治的实况演出。”滑溜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仰躺在广场中央的死人。
  “下毒的?”宝姨注意到雷耽扭曲的四肢。
  滑溜点点头。“药性很奇怪,除非人情绪激动,否则不会发作。”
  “阿丝拉毒。”宝姨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听说过这种东西?”滑溜似乎很惊讶。
  宝姨点点头。“这种毒药很稀有,而且非常昂贵;我本以为这种毒药,尼伊散人是不肯卖的。”
  “我想我们该离开这里了。”希塔提议道:“那边正有一队军团兵过来,而且他们可能会想要讯问在场的人证。”
  “好主意。”滑溜说着,便领着众人往市场的边缘走去。
  一行人走近市场边缘那一排房子的时候,遇上了八名装汉扛着一顶重重帘幕遮蔽的软轿。那软轿走近时,一只缀满金银的纤纤细手,缓缓地从帘幕后伸了出来,在一名大汉的肩上碰了一下;那八人立刻停住,并把软轿放下来。
  “滑溜。”软轿里柔软的女声唤道:“你回来贺奈城做什么?”
  “贝丝孃?”滑溜说道:“是你吗?”
  软轿的帘幕拉了开来,里面原来是一名缱蜷于猩红色丝绒靠垫上的奢华女子。她的黑头发精心地烫成卷子,发饰上缀着一串串的珍珠;她那粉红色的丝绸礼服紧贴在她身上,手臂与手上则交织着环钏等珠宝;她的脸,美得令人屏息,睫毛下的双眼则带着邪念。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熟透的丰姿,以及几乎盖过一切的醉溺与腐败感。不晓得什么原因,嘉瑞安突然双颊烧红起来。
  “我以为你还在逃亡哪!”那女子不怀好意地对滑溜说道:“我先前派去找你的,可都是一流的人选。”
  微显羞涩的滑溜鞠了个躬。“应该说,那些人生前乃是一流人选,贝丝孃。”滑溜露出狡猾的笑容应和道。“不够好,但也已经非常好了。我希望你往后用不着他们了。”
  “我一直在想,他们怎么老是不回来。”贝丝孃笑道:“当然,我早该想到这点的。你可别误会,这并不是针对你个人。”
  “我当然了解,贝丝孃,毕竟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就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了解。”贝丝孃说道:“当时我非把你做掉不可,因为你把我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滑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滑溜沾沾自喜道:“毕竟你花了那么大心血去布局,又在那个苏尔大使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
  贝丝孃露出恶心的脸色。
  “他后来怎么啦?”滑溜问道。
  “到奈德兰河游泳去啦!”
  “苏尔人很会游泳吗?这我以前倒不晓得。”
  “根本不会游——尤其是脚上系了几块大石头之后,那就更游不起来了。既然你把整件事情都毁了,我其实也就不大用得上他;况且有些事情,我倒不希望他在某些场所提起。”
  “你总是这么谨慎周全,贝丝孃。”
  “你现在在做什么?”贝丝孃好奇地问道。
  滑溜耸耸肩。“东做一点,西做一点。”
  “继位的事情?”
  “噢,不!”滑溜笑了起来。“我很清楚,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卷进去的好。你是哪一边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滑溜四下张望,眼睛眯了起来。“我倒想打听别的消息,贝丝孃——当然,这得看你方不方便讲。”
  “什么消息,滑溜?”
  “城里的摩戈人多如牛毛。”滑溜说道:“如果你目前跟他们没往来的话,我倒想听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贝丝孃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你要怎么回报我?”
  “难道我们就不能把这称之为职业性的礼遇?”
  贝丝孃露出邪恶的笑容,然后大笑出来。“是啊,有什么不可以?我喜欢你,滑溜,而且如果你欠我一份人情,我会更加喜欢你。”
  “来日将为奴以报。”滑溜对贝丝孃保证。
  “骗人!”贝丝孃想了一下,说道:“其实摩戈人一直都对贸易兴趣缺缺,但是几年之前,他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入城来,然后去年夏天的时候,开始有一队又一队的篷车从拉克戈司卡城开来。”
  “你看他们是想影响继位的事吗?”滑溜问道。
  “这是我的猜测。”贝丝孃说道:“贺奈城里一下子涌现许多红金子;我的钱柜里满满都是这个。”
  滑溜咧嘴而笑。“钱都撒出来啦!”
  “确是如此。”
  “他们挑了哪个人选没有?”
  “这我倒说不上来;他们好像分成好几个派系,而且各个派系之间又相互倾轧。”
  “当然,那可能是障眼法。”
  “那可不见得。据我看,这派系倾轧,跟力达与杜奇科之间的争执有关;他们都想控制下一任的皇帝,所以两边都花钱如流水。”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做艾夏拉克的?”
  “噢,那个艾夏拉克呀。”贝丝孃答道:“别的摩戈人都很怕他。目前他看起来像是听命与杜奇科,但是依我看,他有他的打算。现在凯杜尔大公已经听凭艾夏拉克摆布,而凯杜尔又是当下离帝位最近的人,所以艾夏拉克势力强大。其实我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样?”
  “感谢你,贝丝孃。”滑溜郑重地说道。
  “你会在贺奈城久待吗?”贝丝孃问道。
  “可惜不会。”
  “真是无缘。我本来希望你能过来坐一坐,聊聊昔日旧事的。我的密友不多,像是这样劲敌也少哪!”
  滑溜促狭地大笑起来。“我说,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滑溜说道:“我看我游泳的本事,可不比那个苏尔大使强多少。你真是个危险的女人,贝丝孃。”
  “在各方面皆是如此。”她慵懒地换了个姿势。“但是现在你的生命一点危险也没有,滑溜——过去的,已经是旧事了。”
  “我担心的,倒不是我自己的生命。”滑溜笑道。
  “当然,那就不同了。”贝丝孃坦承道。“别忘了你欠我一份情。”
  “我正渴求着可以回报大恩的机会呢!”滑溜厚颜地说道。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贝丝孃大笑,然后跟她的轿夫比了个手势,众轿夫便把软轿抬到肩上。“再见了,滑溜。”贝丝孃说道。
  “再见了,贝丝孃。”滑溜一边说着,一边深深地鞠了个躬。
  “恶心透顶。”杜倪克在轿夫将软轿抬走后,勒着嗓子,以暴怒的语气说道。“这种女人应该把她赶出城去!”
  “你在说贝丝孃吗?”滑溜惊讶地问道:“她可是全贺奈城最聪明、也最有趣的女人哪!世界各地的男子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了跟她共处个把钟头呢!”
  “当然那种共处是要钱的。”杜倪克说道。
  “你别误解她了,杜倪克。”滑溜对杜倪克说道:“她讲的话,可比——”滑溜咳了一声,并很快地朝宝姨瞥了一眼:“更有价值哪!”
  “真的吗?”杜倪克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
  滑溜大笑。“杜倪克。”滑溜说道:“我敬你如兄,但是你知道吗,你这个人也太刚正不阿了!”
  “你别闹他,滑溜。”宝姨坚定地说道:“我就喜欢他这样子。”
  “我只不过想把他改进一点而已,宝佳娜女士。”滑溜一脸无辜地解释道。
  “巴瑞克说得没错,凯达王子。”宝姨说道:“你这人实在太坏了。”
  “这一切全都是职责所需;我可是为了国家,而牺牲了自己较为微妙的个人感受。”
  “当然!”
  “你该不会以为我自己乐在其中吧?”
  “我们何不讲到此为止?”宝姨提议道。
  众人回到大使馆后不久,林奈格、巴瑞克和老狼大爷也回来了。
  “如何?”那老人一进门,宝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往南去了。”老狼说道。
  “往南?他竟没转东,往索尔摩戈国去?”
  “没有。”老狼说道:“他大概是想避开杜奇科的人。他一定会找个安静的所在溜过边境,不然就是他要去尼伊散国;说不定他跟莎蜜丝拉有了什么约定。我们得跟上去查一查。”
  “我在市场上碰到了个老朋友。”歪在椅子上的滑溜说道:“她告诉我说,艾夏拉克也涉入了继位的斗争。看来,佛像杜城的大公,已经被艾夏拉克买通了;如果佛杜人继承皇位,那么艾夏拉克就可以把特奈隼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老狼思虑重重地搔着胡子。“我们迟早得跟他把帐算一算。他开始有点惹人厌了。”
  “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个一、两天。”宝姨提议道:“一劳永逸地把这事给解决掉。”
  “不行。”老狼下了决定:“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在城里做;这行当多少会有点吵闹,何况特奈隼人一看到自己无法了解的事情,就变得紧张兮兮。我敢说他稍后在人烟比较稀少的地方,一定会把机会送上来给我们。”
  “那我们现在就走吗?”滑溜问道。
  “明天一大早再走。”老狼对滑溜说道:“我们大概会被人跟踪,但是如果街道上空无一人,那么他们要跟踪的话,困难度就比较高。”
  “我去吩咐厨子一声。”林奈格说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至少可以让你们好好吃顿饭再上路。当然啦,吃过饭,我们还得对付那一桶麦酒呢!”
  老狼大爷听到这点,露出满脸的笑容,然后瞥见了皱着眉头的宝姨。“宝佳娜,不喝的话,酒的气泡会跑掉呀!”老狼大爷解释道:“酒一开了,就要赶紧喝完,不然浪费了这一桶酒,倒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十八章
  隔天一大早,一行人便换上旅行的衣服,离开林奈格的官邸。他们静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钻进了滑溜所熟悉的窄巷后街,一路来到贺奈城庞大的青铜南门;这时东边的天空才刚朦朦亮。
  “城门什么时候才开哪?”老狼大爷对一个守门的军团兵问道。
  “快了。”那军团兵对老狼大爷说道:“等到能从这儿清楚地看到河的对岸,就会开城门了。”
  老狼闷哼了一声。他前一天晚上,心情已经好很多,不过今早他显然为宿醉所苦。老狼下了马,走到驮货马旁边,拿起皮水袋来喝水。
  “喝水是没用的,这你应该晓得吧!”宝姨别有用心地对老狼说道。
  老狼决定不予回答。
  “我看,今天一定艳阳高照、明媚舒爽。”宝姨开心地说道,然后环顾着身边那几个无精打采地伏在马鞍上、连身子也坐不直的男人。
  “你真是个残酷的女人,宝佳娜。”巴瑞克丧气地说道。
  “你跟林奈格讲了船的事情没有?”老狼大爷对巴瑞克问道。
  “应该有。”巴瑞克答道:“我记得我好像跟他提过了。”
  “这是很重要的。”老狼说道。
  “什么事?”宝姨问道。
  “我昨天想到,如果能安排一艘船在深林河的河口等我们的话,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老狼说道:“如果得往悉丝荼城走一趟的话,那么与其在尼伊散国北部的沼泽地里觅路,还不如搭船去的好。”
  “这真是个非常好的主意。”宝姨赞道。“以你昨晚的状况而言,你竟还能想到这点,实在令人惊讶。”
  “你看我们能不能谈点别的呢?”老狼愁眉苦脸地问道。
  天色渐明,城墙上暸望台的的人终于下令开门;军团兵推开门闩,把沉重的大门打开。一行人在滑溜与曼杜拉仑的带领下,走出了厚厚的城门,踏上了横跨深黑的奈德兰河水的大桥。
  到了中午时分,众人已行至贺奈城南三十哩之处,而老狼大爷也多少恢复了点精神,虽然看起来他的眼睛还是有点怕光,而且每次鸟儿在附近鸣叫,他便畏缩一下。
  “街头有人骑马过来。”希塔说道。
  “多少人?”巴瑞克问道。
  “两个。”
  “大概是一般的旅行者。”宝姨说道。
  那两人拐过路弯,一看到众人,便停了下来;然后他们讲了一会儿的话,才继续走上来,这态度未免有点令人纳闷。这个双人组合不大寻常。那男子穿的是绿色的特奈隼长衫,而这种服饰是不适合骑马的;他的额头很高,头发则仔细地梳上来,以盖过秃顶;这人很瘦,两耳从头侧伸出,像两面挡风板似的。那男子的随行旅伴,看来是个小孩子,这孩子穿着连兜帽的旅行用斗篷,脸上绑了一条手巾以避灰尘。
  那两人把马转到路旁,而那削瘦的男子则客气地与众人招呼道:“各位日安。”
  “嗨!”滑溜回了一声。
  “今年暖得真早,是不?”那特奈隼人说道。
  “我们也注意到了。”滑溜应和道。
  “我在想。”那削瘦男子问道:“您会不会凑巧有多余的水,可以分我们喝一点?”
  “当然。”滑溜说道,然后便瞥了嘉瑞安一眼,又朝驮货马那边比了个手势。嘉瑞安下了马,从货包里拿了个皮水袋出来。那个陌生人打开木头塞子,仔细地把皮水袋口擦了干净,然后先把水让给他的旅伴喝;那女孩子解下手巾,以困惑的表情看着那皮水袋子。
  “像这样,殿——呃——夫人。”那男子一边解释,一边把皮水袋的尾端举高,然后提着皮水袋的袋口喝了水。
  “我懂了。”那女孩子说道。
  嘉瑞安仔细地端详那女孩;不知怎的,她的声音很耳熟,而她的脸也好像似曾相识。她的个子虽然很娇小,不过她却不是孩童,而且她那小小的脸庞上,有种骄纵惯了、目中无人的自大感。嘉瑞安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一定曾在哪儿见过她。
  那特奈隼人把皮水袋递给她,那女孩喝了一口,便对水味摆出厌恶的脸色。她的头发是紫黑色的,不过她斗篷领子上有些微的黑渍,显见那并非她天然的发色。
  “多谢了,吉博司。”她喝了水之后,谢过那男子,又转而对滑溜说道:“多谢了,大人。”
  嘉瑞安眯了一下眼睛,因为他心里刹时起了个要命的疑惑。
  “你们要走远吗?”那瘦子对滑溜问道。
  “我们要走的可远了。”滑溜答道。“我是波多克城的雷达克,德斯尼亚生意人,我要带着这些仙达力亚毛料往南走。这天气一暖,贺奈城的毛料价钱就直直落,所以我想去兰奈城碰碰运气;兰奈城在山区,也许天气会比较冷一点。”
  “那么您可走错路了。”那陌生人说道:“如果要到兰奈城,就该走往东的那一条路。”
  “我之前在那条路上碰过麻烦。”滑溜顺口接道:“拦路的强盗,你知道吧!所以我想还是绕到波伦城再往东比较妥当。”
  “那可真是巧呀!”那瘦子对滑溜说道:“我学生跟我就是要到波伦城去。”
  “是啊。”滑溜应和道:“真巧。”
  “我们何不一块儿走呢?”
  滑溜显出碍难答应的神色。
  “我倒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好的。”宝姨抢在滑溜拒绝之前先下了定论。
  “您的人真好,善心的女士。”那陌生人说道:“我是吉博司教授,皇家科学院院士,我以授课为业。各位也许听说过我的名字。”
  “听过倒说不上来。”滑溜对吉博司说道:“不过这也怪不得,因为我们只是路过贺奈城。”
  吉博司显得有点失望。“我看这倒也是。”吉博司说道:“这位是我的学生,莎瑞儿夫人,她父亲是大商人雷登男爵;我这一趟出门,是要送她到波伦城去看亲戚。”
  嘉瑞安知道这话信不得。那教授的名字,更加深了嘉瑞安的疑心。
  他们又往南走了几哩路,而一路上吉博司兴致勃勃地对滑溜讲个不停;吉博司一谈起自己渊博的学问,就没完没了,又不断地提起诸多听来像是有头有脸的人士,说他们怎么仰慕他的评断。不过烦归烦,,这人看来倒无害。他的学生与宝姨并 而骑,很少讲话。
  “我想我们也该停下来吃点东西了。”宝姨宣布道。“您与令高徒可愿意与我们一起用餐,吉博司教授?我们有很多吃的。”
  “您的慷慨令我们折服。”那教授说道:“我们再乐意也不过了。”
  一行人在一条小桥附近停了下来;那桥横过小溪,溪边长着茂密的柳树,离大路也不远。杜倪克升了火,宝姨则开始把锅盆壶瓢卸下来。
  吉博司教授的学生坐在马上等着,吉博司教授则是一下马就过去扶她下马。溪边的草地稍微有点湿,那女孩冷冷地看了一眼,便以帝王之姿睥睨着嘉瑞安,叫唤道:“喂!你,去替我舀一杯清水。”
  “小溪就在那里。”嘉瑞安指着小溪道。
  那女孩怒视着嘉瑞安。“但是地上都是泥巴。”她反驳道。
  “确实如此,不是吗?”嘉瑞安应和道,然后便刻意地转身背对着她,并走过去帮宝姨做饭。
  “宝姨。”嘉瑞安在内心争辩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叫道。
  “什么事,亲爱的?”
  “我认为那个什么莎瑞儿夫人的名号,其实是个幌子。”
  “哦?”
  “我还不是很确定,但是我想她就是瑟琳娜公主——就是我们昨天在皇宫里碰到的那个人。”
  “是啊,亲爱的;这我晓得。”
  “你晓得?”
  “当然了。能不能麻烦你把盐递给我?”
  “让她跟我们一起走,不是很危险吗?”
  “倒不见得。”宝姨说道:“这我还应付得来。”
  “她这人派头是不是太大了?”
  “亲爱的,凡是皇家公主,派头都很大。”
  这一餐嘉瑞安吃得津津有味,不过那位小客人却露出嫌菜难吃的神情;用过餐之后,吉博司便提起了显然他打从一遇见众人,就闷在心里的那个话题。“虽然军团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出外行路总不是完全安全。”那男子不厌其烦地说道:“所以落单旅行,实在算不得上策,可是莎瑞儿夫人又被托付给我照顾;既然我有照顾她的职责,我不免想到,也许我们能与诸位同行。我们绝不烦扰各位,而且我也很乐意支付吃食的费用。”
  滑溜立刻瞄了宝姨一眼。
  “那当然好了。”宝姨说道。
  滑溜大吃一惊。
  “我倒出不出有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同行的理由。”宝姨继续说道:“毕竟我们要去的地方都一样。”
  滑溜耸耸肩。“你说了算。”
  嘉瑞安知道这个主意绝对错得离谱,而且严重到几乎与大灾难无异。吉博司不是什么好旅伴,而他那个学生则露出各种惹人厌烦的征兆,而且迅速恶化至令人无可忍受的地步。她显然是给人无微不至地服侍惯了,而且她在差遣人做这做那的时候,可能根本不经大脑;不过差遣毕竟是差遣,而嘉瑞安马上就领悟到,在这一群人里面,看来她最可能差遣得到的人,就是他自己。嘉瑞安起身,走到柳树丛的另一端。
  柳树丛再过去,便是在春天的阳光中,露出淡淡绿意的田野,而天上则躺着几朵懒懒的白云。嘉瑞安靠在树干上,眼里虽盯着田野,心里却飘到别的地方。不管他们这位小客人是什么身分,他才不要伺候别人;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一开始就牢牢地立下这个原则,以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你莫非是失了神了,宝佳娜?”嘉瑞安听见树后某处传来老狼大爷的声音。“现在朗波伦大概已经指派特奈隼所有的军团兵来找她了。”
  “我自有盘算。”宝姨对老狼大爷说道:“这你别插手;我自有安排,不至于让那些军团兵烦到我们。”
  “我可没那个时间哄她。”那老人说道:“很抱歉,宝佳娜,但是那孩子一定会变成彻彻底底的小妖怪。她对她父亲那个样子,你也是看到了的。”
  “要把她的坏习惯改掉,又不是什么难事。”宝姨不在意地说道。
  “直接跳过这一点,找人把她送回贺奈城,不是比较简单吗?”
  “她已经逃脱了一次。”宝姨答道:“一旦我们把她送回去,她一定会再次脱逃。所以我才说,把这位公主殿下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有需要的时候,就能马上派上用场,这样才安心哩!如果那个时机来临的时候,我还得到天涯海角去寻找她的踪影,那就不妙了。”
  老狼叹了一口气。“随你的意思吧,宝佳娜。”
  “本当如此。”
  “不过有一点,你得让那臭小子离我远一点。”老狼说道:“我一碰上她就一肚子火。别的人知道她是谁吗?”
  “嘉瑞安知道。”
  “嘉瑞安?真想不到。”
  “不会吧!”宝姨说道:“别光看他外表,他可是很聪明的。”
  嘉瑞安已经倍感困惑的心里,又新添了一种情绪。宝姨显然对瑟琳娜维护有加;嘉瑞安觉得心头像是被划过一刀似的。嘉瑞安不无羞愧地了解到,原来自己是在忌妒那女孩子受到宝姨的关照。
  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更加证明嘉瑞安的忧惧确有先见之明。自从有次嘉瑞安不经意地在公主面前提到,以前他在富洛达农场上的身分是厨房里的洗碗帮手之后,她便无情地以此为由,一天到晚差遣嘉瑞安去做上百件笨得不可理喻的杂事;更糟的是,每次嘉瑞安想要抗拒,宝姨便坚定地提醒嘉瑞安要多注意礼貌。嘉瑞安很快地便了解到这里面的运作规则。
  那公主在随众人南行时,编了一套说辞,来解释她为什么要离开贺奈城;不过她的故事一天一换,而且每往南多走一点路,她的故事就变得更荒谬几分。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以单纯的外出拜访亲戚为理由,然后她开始暗示自己被迫嫁给又丑又老的大商人,所以她要逃婚;接下来,她更严重地暗示有人要绑架她以勒索赎金,最后她神来一笔,干脆坦承这宗绑架她的计划,背后其实有政治动机——绑匪的最终目的,是要掌控特奈隼帝国。
  “她撒谎撒得真差劲,是不是?”嘉瑞安趁着某日傍晚,和宝姨并 而骑的时候,对宝姨问道。
  “是啊,亲爱的。”宝姨很是同意。“撒谎是一种艺术。上好的谎言,是不该添油加醋成这样的。她若想靠这个本事闯出一番名堂,那还得多加联系呢!”
  一行人离开贺奈城的十日之后,终于看到波伦城在下午的阳光中出现。“我看,我们可得在这儿分道扬镳了。”滑溜似乎松了一口气地对吉博司说道。
  “各位不进城吗?”吉博司问道。
  “不了。”滑溜答道:“我们在波伦城里没什么生意可做,而寻常的解释和盘查又得耗费不少时间——至于贿赂的花费更不用说;所以我们要绕过波伦城,再从波伦城的另外一边,接上通往兰奈城的那条路。”
  “我们可以跟你们多走一段路。”瑟琳娜立刻说道:“我亲戚住在城外南边的地方。”
  吉博司以惊讶的眼光瞪着她。
  宝姨策马上前,挑高了眉毛,看着那小女孩。“我看,这儿倒是大家把话聊开来的好地方。”宝姨说道。
  滑溜很快地看了宝姨一眼,然后立刻点点头。
  众人都下了马之后,宝姨便对那女孩子说道:“我相信,小夫人,你也该把真相跟大家交代一下了。”
  “但是我都讲了呀!”瑟琳娜反驳道。
  “噢,算了吧,孩子。”宝姨说道:“你编的故事颇引人入胜,但你总不会以为有人会信以为真吧?我们之中,已经有人知道你的身分,但我真的认为,我们还是把话摊开来讲清楚得好。”
  “你知道?”瑟琳娜迟疑地问道。
  “当然了,亲爱的。”宝姨说道:“你要自己来说,还是由我来跟大家说?”
  瑟琳娜小小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你跟他们说我是什么人,吉博司教授。”瑟琳娜静静地吩咐道。
  “您真的认为这是明智之举吗,夫人?”吉博司紧张地问道。
  “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了。”瑟琳娜说道:“如果他们存心不良,老早就动手了,不会等现在。我们可以相信他们。”
  吉博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相当正式的口气宣布道:“本人很荣幸地介绍,这位乃是瑟琳娜公主,帝国皇帝朗波伦十三三世之女,波伦王朝之珠。”
  滑溜吹了声口哨,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其他人也露出类似的惊讶表情。
  “贺奈城的政治局势已经变得太不安稳、也太危险,因此公主留在首都不再安全。”吉博司继续说道:“皇帝交代我秘密地将他女儿送到波伦城,因为城里的波伦家族,能够保护她免于受到佛杜人、贺奈人和贺拜人的陷害与操纵。我很骄傲地说,我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当然也多亏你们的帮忙。我会在我的报告上提你们一笔——也许写在注脚里,也可能收录在附录中。”
  巴瑞克扯着自己的胡子,眼神看来思虑重重。“一个帝国公主横越了大半个特奈隼帝国,却只有一个家教保护?”巴瑞克质问道:“更何况这当下各大势力彼此当街舞刀下毒?”
  “这听起来,还不止是普通的危险,是不?”希塔应和道。
  “汝可曾当面听到皇帝的派令?”曼杜拉仑对吉博司问道。
  “那倒不需要。”吉博司顽固地说道。“陛下非常倚重我的正确判断和老谋深算;他知道我一定有办法安排妥当的假身分,以及安全的旅行方法;因为公主再三跟我保证,陛下对我很有信心。当然了,这个行动是最高机密,所以公主才会半夜到我房里来,跟我面授皇帝的命令,以及为什么我们必须迅速离城,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要——”吉博司的声音变得渺不可闻,然后他开始以恐惧的眼光瞪着瑟琳娜。
  “你不如把真相告诉他吧!”宝姨对那位小公主劝道:“我看他已经知道了。”
  瑟琳娜的下巴高傲地抬得高高的。“命令是我下的。”瑟琳娜对吉博司说道:“我父亲跟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吉博司脸色死白,人差点瘫在地上。
  “你怎么会笨到想要不从你父亲的皇宫里逃出来?”巴瑞克对那小女孩喝道:“现在大概整个特奈隼国的人都在找你,而你就把我们给卷了进去!”
  “小声一点。”老狼对那巨人一般的吉鲁克人说道:“她虽是公主,但是毕竟年纪还小,别把她嚇着了。”
  “不过巴瑞克的话很有道理。”希塔有感而发地说道:“如果被人逮到我们跟帝国的公主同行,那我们就都得去特奈隼的地牢里一游啦!”然后希塔转向瑟琳娜问道:“你到底有没有个说法,还是你根本就在耍我们?”
  瑟琳娜趾高气昂地挺起身来。“我不习惯跟仆人解释我的行动。”
  “我看,有几个误会,我们的尽早澄清一下。”老狼说道。
  “你就回答问题,亲爱的。”宝姨对那女孩说道:“别管问题是谁问的。”
  “我父亲把我囚禁在皇宫里。”瑟琳娜想当然尔地答道,好像一句话就足以解释一切。“我实在受不了,所以我就走了。还有另外一件事,不过那件事跟政治有关,你们不会懂的。”
  “瑟琳娜,我们懂的可多了,多到你会很惊讶呢!”老狼大爷对她说道。
  “我习惯被尊称为夫人。”瑟琳娜尖锐地说道:“或称为公主。”
  “我还习惯人家跟我讲实话哩!”
  “我还以为这里你当家呢?”瑟琳娜对滑溜问道。
  “这问题我就答了。”滑溜直接了当地接口道:“你被表相骗了。”
  “是个旧条约的事情。”瑟琳娜说道:“那个条约我又没签,所以我想不出我为什么要受那个条约的拘束。我必须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出现在历瓦王大殿上。”
  “这我们都知道。”巴瑞克不耐烦地问道:“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就是不去,说什么都不去。”瑟琳娜宣布道:“我不会去历瓦国,而且任谁逼我都不去。树精森林之后乃是我的亲戚,她会让我避一避的。”
  吉博司稍稍恢复了神智。“瞧你干了什么好事!”吉博司在惊嚇之余,质问瑟琳娜道:“我会接下这个任务,是因为我很明白我会受到优渥的报偿——甚至还会升官;但你这等于是拿我的头去撞墙,你这个小白痴!”
  “吉博司!”瑟琳娜叫道;她被吉博司的话吓了一跳。
  “我们别站在这儿,还是离大路远一点罢!”滑溜建议道:“我们显然还有些话要谈,而站在这通 大道上,只怕难免遭人打扰。”
  “这主意倒不错。”老狼应和道:“我们就找个地方过夜吧;等早上醒来,人清醒一点,我们再决定该怎么处理这事。”
  众人上马,穿过广阔的田野,朝着一哩外,沿边种了一排树的乡间小路而去。
  “这儿如何?”杜倪克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路旁一株开始在午后的春阳里冒出新叶的大橡树。
  “可以了。”老狼说道。
  大橡树宽广的树荫相当宜人。这条乡间小路两边都有矮小的石墙;石墙冰冰凉凉的,上面长了青苔。爬过了石墙,就看到一条一条小径,蜿蜒地通往附近的池塘边。
  “我们可以在石墙后头升火。”杜倪克说道:“这样火光就不会被大道上的人看见。”
  “我去捡柴。”嘉瑞安自动提议,眼睛一边四下搜寻树下散落的枯枝。
  到了这时候,众人已经发展出一套搭营过夜的默契;在一个钟头之内,就把帐篷搭好、马儿喂好,火也生妥了。此时杜倪克眼尖地看到池塘的表面有几个小涟漪,便把一根铁钉放在火堆里烤热了,然后小心地把这钉子槌成弯钩。
  “这要做什么用的?”嘉瑞安对杜倪克问道。
  “我刚在想,晚餐若来点鲜鱼也不错。”那铁匠一边说道,一边把鱼钩按在自己的皮围裙上面磨,接着杜倪克把鱼钩放在一旁,又夹了一根铁钉,放到火里去烤。“你要不要也来试试运气呀?”
  嘉瑞安对杜倪克露出灿烂的笑容。
  坐在附近,正拿着梳子与打结的胡子搏斗的巴瑞克抬起头来,巴望地问道:“如果再请你做一根鱼钩,会不会太麻烦了?”
  杜倪克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要几分钟的功夫就成啦!”
  “还得有鱼饵才行。”巴瑞克说着便马上弹起来:“你的铁锹在哪儿?”
  不久之后,三人便越过田野,来到池塘边,然后摘了小枝子为鱼杆,认真地钓起鱼来。
  这里的鱼贪得无厌,连连攻击鱼钩上的虫饵;所以才钓了一个钟头,池塘边的草地上便躺了二十来条体型不小的鳟鱼。
  他们乘着落日的红霞回到营地,宝姨则严肃地审视他们钓鱼的成果。“很不错。”宝姨对三人说道:“不过你们忘了杀鱼清内脏了。”
  “噢。”巴瑞克应道,脸上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我们以为——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钓到了鱼——”巴瑞克说不上来了。
  “去吧!”宝姨温言软语地对巴瑞克使了个眼色。
  巴瑞克叹了一口气。“我看我们还是把鱼清一清的好。”巴瑞克很抱歉地对杜倪克和嘉瑞安说道。
  “你说得没错。”杜倪克应和道。
  更晚的时候,天空转为紫色;等到众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星星都已经出来了。宝姨把鱼烤得爽脆焦黄,就连那位闷闷不乐的公主,也找不出这一餐有什么好抱怨的。
  吃过饭之后,众人把餐盘放到一旁,开始讨论瑟琳娜逃离贺奈城的问题。吉博司沉郁异常,以至于他整个晚上说不了几句话;瑟琳娜则是不管众人怎么劝,都嚷嚷着就算他们把她送会贺奈城,她也会再度逃跑;所以到最后还是谈不出个结果来。
  “不管怎么做,我们都麻烦大了。”滑溜愁眉苦脸地论道:“就算我们把她送到她族人那里,也免不了要面对一些尴尬的问题,而且我敢说,她一定会编造出精采的故事,让我们吃不完兜着走。”
  “这些问题,明天再谈就可以了。”宝姨说道。从她平静的声调听来,她似乎胸有成竹,但是她却没明讲。
  接近午夜的时候,吉博司逃跑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家庭老师,策马向波伦城飞奔而去的时候,众人都被响亮的马蹄声所惊醒。
  滑溜站在仅剩余火的些微火光中,脸上显得很气愤。“你为什么不把他挡下来?”滑溜对负责守夜的希塔问道。
  “我是遵照指示,故意放他走的。”那穿着皮衣的爱力佳人瞄了宝姨一眼。
  “他这一走,就把真正的症结给解决了。”宝姨解释道:“那家庭教师要是留下来,才真的是尾大不掉呢!”
  “你早知道他会逃跑?”滑溜问道。
  “那是当然,因为诱使他逃跑的人就是我。吉博司会直接去找波伦家族的人,并为了保全自己一命,而托出瑟琳娜是自行从皇宫里逃跑出来,而现在落在我们手上。”
  “那你们得去把他拦下来!”瑟琳娜高声叫道:“快去找他!把他带回来!”
  “我费了那些唇舌劝他走开,现在还要去把他找回来?”宝姨问道:“别傻了!”
  “你怎么敢跟我说这种话?”瑟琳娜逼问道:“你似乎忘了我是什么身分。”
  “夫人。”滑溜世故地说道:“你若是知道宝佳娜有多么不在乎你的身分,只怕你会非常惊讶。”
  “宝佳娜?”瑟琳娜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个宝佳娜?你先前不是说她是你姐姐吗?”
  “我撒了个谎。”滑溜坦承:“这是我个人的小缺点。”
  “你不是寻常的生意人。”那女孩指责道。
  “他是德斯尼亚的凯达王子。”宝姨说道:“其他人也都具有类似的显赫身分。我敢说,现在你一定可以看出,为什么我们对你的头衔无动于衷。我们自己也有头衔,所以我们知道头衔有多虚无。”
  “如果你是宝佳娜,那么他一定是——”—那公主转身瞪着老狼大爷。老狼大爷正坐在低矮的石阶上穿鞋。
  “没错!”宝姨说道:“他看来不太像是那种人物,是不是?”
  “你们到特奈隼来做什么?”瑟琳娜以震惊的语调说道:“你们要来这里使魔术,好控制王位继承的结果吗?”
  “何必呢?”老狼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特奈隼人老是以为自己的政治情势会撼动全世界,但是其实世界各地并不在乎到底是谁取得了贺奈城的王位。我们之所以到这儿来,为的乃是一件比继位要紧得多的大事。”老狼望着暗夜中波伦城的方向。“吉博司要花上好些时间,才能让城里的人相信他不是疯子。”老狼说道:“不过如果我们现在就离开这一带,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我在想,我们最好离开通 大道远一点。”
  “一点问题也没有。”滑溜向老狼大爷保证。
  “那我呢?”瑟琳娜问道。
  “你想去树精森林。”宝姨对她说道:“而我们也顺路,所以你跟我们一起走;等我们把你送到树精森林,再看看桑霞女王怎么说。”
  “那我现在变成你们的囚犯喽?”那公主固执地问道。
  “如果把你自己想成囚犯,你会高兴一点,那你就去想吧!”宝姨说道。然后宝姨就着残火仔细地审视那小女孩。“不过我一定的把你的头发整顿一下。你之前用什么染头发来着?看起来好可怕。”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十九章
  接下来几天,一行人日宿夜行,而且赶路赶得很急,因为军团的骑兵竭尽全力寻找瑟琳娜的下落,并在乡间不断巡逻。
  “也许我们当时应该把吉博司留下来。”某次差点儿跟军团兵撞个正着之后,巴瑞克不耐地抱怨道:“这家伙把从这里到边界之间的每一营军团兵都闹得如临大敌。当时若是找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把他丢了不管,还是把他怎么的,可能还比较好一点。”
  “你那句‘把他怎么的’,听起来会送掉人命哪,老朋友。”滑溜咧嘴笑道。
  巴瑞克耸耸肩。“总归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嘛!”
  滑溜大笑起来。“你真的得想个办法,别把所有的思考工作,都交给手上的刀子去做;在我们德斯尼亚人心目中,我们的吉鲁克兄弟最令人敬而远之的,就是这一点。”
  “我们吉鲁克人则觉得,我们的德斯尼亚兄弟不时地想要发表一点自己为是的高论,这才最令人敬而远之呢!”巴瑞克冷淡地对滑溜说道。
  “说得好。”滑溜假意奉承地说道。
  一行人继续往南行,并随时准备躲藏或奔跑。在这些日子里,,众人对于希塔的特异能力很是依赖。既然前来搜寻他们的骑兵免不了要骑马,所以这位高个子、老鹰脸的爱力佳男子,便以心智的力量扫过四面八方,寻找附近是否有马匹的动静;因此希塔发出的警讯,通常都能让人在巡逻队出现趋近前避之在先。
  天上多云,早上过了一半,滑溜领着众人走上一条少有人迹、杂草蔓生的小径;嘉瑞安则趁着与希塔并 而骑的机会,对希塔问道:“那是什么感觉?我是说,能够听到马儿的心声,是什么感觉?”
  “我不大说得上来。”希塔答道:“我从小就能听到马儿的心声,所以我比较不出如果这些我都听不见,那会是什么样子。马的心灵有种向外延伸的特性——大概可以说是群性吧!马儿所想的,总是‘我们’如何如何,而非‘我’如何如何。我想,这是因为马群的天生条件,因为大自然里的马总是一群一群,而非一匹一匹的。马儿跟你熟络一点之后,就会把你当成是马群的一分子;有的时候,他们甚至忘了你并不是马。”希塔的话突然停了下来。“贝佳瑞斯。”希塔叫道:“又有巡逻队来了——就在这小山头的另一边,有二、三十个人。”
  老狼立刻凝目张望。“我们来得及躲到那树丛里么?”老狼指着前头半哩外的一丛浓密的矮枫林。
  “要赶。”
  “那就跑罢!”老狼一下令,众人便催马狂奔。他们才一进树林,隐忍了一早上的乌云,便洒下雨滴,打在树叶上;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众人下了马,牵着座骑,挤入坚韧的树枝间,以求藏身。
  特奈隼巡逻队从山丘顶上下来,并在谷地里散开来搜寻。领头的军团兵队长策马来到离枫树林不远处,一连下了几个简短的命令,然后他的手下人便几人一组,分头搜寻杂草丛生的小径两端,以及山丘与山丘之间的田野;至于那军官,则和一名穿着灰色骑马用斗篷的平民留在小径旁,两人都坐在马上。
  那军官不悦地眯眼看着直落的雨势。“今天可要湿答答了。”那军官说着便下了马,并把猩红色的斗篷拉紧。
  “这儿好,队长。”那摩戈人说着,便牵着自己的马,走到枫树林外绿叶突出的枝叶下避雨。
  那特奈隼人点点头,并跟着那穿着骑马斗篷的人走过来。
  “您可细想过我的提议没有?”那摩戈人问道。
  “我看那些都是推论。”那队长答道:“我们甚至连这些外国人,现在是不是在这一带都不知道呢!”
  “我的消息指出,他们是往南走没错,队长。”那摩戈人对队长说道:“您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们一定就在您的搜索区里的什么地方。”
  “那也不保证我们一定找得到他们。”那队长说道:“而且就算真的找到了,要我们照你的提议去做,也是难上加难。”
  “队长。”那摩戈人耐心地解释道:“这还不都是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公主若是回到贺奈城,佛杜人会把她给杀了;我给你的那些文件上都写得很清楚。”
  “她跟波伦人待在一起就很安全。”那队长说道:“佛杜人不会到特奈隼南部来找她的。”
  “波伦人只会把公主交还给她父亲。你自己就是波伦人;难道你会违抗自己家族皇帝的旨意吗?”
  队长的脸色显得很怀疑。
  “公主要安全,唯一的希望就是跟贺拜人待在一起。”那摩戈人寸步逼近道。
  “你用什么来保证,公主跟贺拜人待在一起会很安全?”
  “我可以给你最好的保证——那就是政治上的保证。贺拜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阻止凯杜尔大公登基;那么,既然凯杜尔大公要她死,贺拜人自然会要她活。这才是公主要活下去的唯一生路——况且你还可趁此变成有钱人。”那摩戈人挑逗性地把钱袋摇得叮咚响。
  那队长仍显得疑虑重重。
  “如果把金额再加一倍如何?”那摩戈人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那队长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这是为了她安全着想,是吧?”
  “那是当然。”
  “这又不是我要背叛波伦家族什么的。”
  “你是个爱国志士。”那摩戈人以冷淡的微笑来笼络那军官。
  一行人聚着屈身躲在树林里时,宝姨牢牢地抓着瑟琳娜的手臂;那小女孩脸色大怒,眼睛在冒火。
  等到军团的人和他们的摩戈人朋友走远之后,那公主终于爆发了出来。“他们好大的胆子!”瑟琳娜叫道:“而且是为了钱!”
  众人领着座骑,走出密林,进入浠沥直下的早晨春雨中时,滑溜对瑟琳娜说了一句:“这算是你上了一堂特奈隼政治课啦!”
  “但是他是波伦人呀!”瑟琳娜反驳道:“他是我们自己家族的人耶!”
  “特奈隼人的第一个臣服的对象,乃是自己的钱袋。”滑溜对瑟琳娜说道:“您竟然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这一点,我实在很惊讶,公主。”
  几天之后,他们爬上一座小山丘,看到树精森林像地平线上的一抹绿影似地在他们眼前散开。雨水早已吹远,而且曙光非常灿烂。
  “我们一进树精森林里就安全了。”那公主对众人说道:“军团的人不会跟踪我们到森林的。”
  “为什么他们不敢跟上来?”嘉瑞安对瑟琳娜问道。
  “因为跟树精订的条约呀!”瑟琳娜说道:“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嘉瑞安恨死她了。
  “这附近没人。”希塔对老狼报告道:“我们可以慢慢走,或是等天黑再过去。”
  “我们还是走快一点儿得好。”老狼说道:“我已经厌倦了四处躲避巡逻队的生活了。”
  于是一行人快步地走下山坡,直朝眼前的森林而去。
  通常森林的边缘,总有一圈低矮的树丛,而田野便慢慢化为树丛、树丛又慢慢化为大树林;可是这树精森林与田野之间,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渐层,大树便突然出现了。老狼领着众人从大树底下走过去的时候,那个情境的变化是很强烈的,就好像他们突然进入一幢屋子里似的。树精森林似乎是个古老得不得了的森林;这里的橡树伸展之开阔高大,让人一点也望不见头顶的天空。森林地上凉凉地,覆着青苔,没什么杂木。置身于这些巨大的树木之下,嘉瑞安顿时感觉到为人之渺小,同时又感到这些大树有一股奇怪的、静谧的特质。空气静止不动,头顶上极高处,传来鸟叫虫鸣的声音。
  “怪了。”杜倪克一边望着,一边四下张望:“这儿怎么都没有伐木砍柴的痕迹?”
  “伐木砍柴?”瑟琳娜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种人才不敢进树精森林里来呢!”
  “树精森林是不得侵犯的,杜倪克。”老狼大爷解释道:“波伦家族跟树精订的条约上写得很清楚。三千年来,没人敢动这些大树分毫。”
  “转是个耐人寻味的地方。”曼杜拉仑一边说着,一边不大自在地环顾四周:“我感到有什么性灵存在,而且这些性灵不大友善。”
  “树精森林是活的。”瑟琳娜对曼杜拉仑说道:“而且不大喜欢陌生人。不过你别担心,曼杜拉仑,只要跟着我,你就很安全。”瑟琳娜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你真的确定那些巡逻队不会跟进森林来找我们?”杜倪克对老狼大爷问道:“毕竟吉博司知道我们要到这儿来,而且我敢说他一定会讲给波伦家族的人听。”
  “波伦人决不会违反他们跟树精订的条约。”老狼要杜倪克放心:“再有什么天大的理由也一样。”
  “如果违约对特奈隼人有利的话,我倒不知道有哪一个条约是他们绝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滑溜对此存疑。
  “这个条约有点不同。”老狼大爷说道:“很久以前,树精们把一位公主嫁给波伦家族的年轻贵族为妻;而这位树精公主,便是日后波伦王朝开国皇帝的母亲。波伦家族的命运与这个条约息息相关,所以他们绝对不敢赌运气——再有什么天大的理由也一样。”
  “树精到底是什么?”嘉瑞安问道;树精森林里那股迫人的性灵,以及树木对众人严密监视的感觉,令他倍受压力,急欲一谈。
  “树精是个小团体。”老狼大爷说道:“很温和的。我一直都满喜欢树精的。当然啦,树精并不是人,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
  “我就是树精!”瑟琳娜相当骄傲地说道。
  嘉瑞安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技术上而言,她这话并没有错。”老狼说道:“树精的血脉,似乎在波伦王室的女性身上特别明显;这是波伦家族之所以诚恳面对这条约的原因之一。毕竟若是违背了这条约,那么他们的妻女,通通都会收拾行囊离开他们而去。”
  “她看起来像人啊!”嘉瑞安反驳道。他的眼睛仍盯着那公主。
  “树精跟人的关系,近到你几乎看不出树精与人有什么不同。”老狼说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索烈魔将大地一分为二的时候,树精才没有像其他的妖怪那样丧心发狂。”
  “妖怪!”瑟琳娜大声地抗议道。
  “请原谅,公主。”老狼道歉道:“这是乌铎国的说法;乌铎人把当年铎凌长老见到乌尔神时,曾在浦罗鼓圣地帮助过铎凌长老的非人类族裔,都称做妖怪。”
  “你看我像是妖怪吗?”瑟琳娜怒气冲冲地扬头对老狼说道。
  “这字眼大概用得不好。”老狼嗫 道:“请原谅。”
  “竟说我是妖怪!”瑟琳娜大为光火。
  老狼耸耸肩。“肩膀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就在小溪那儿等,等她们传话给桑霞女王。如果没有女王允许,最好不要随便进入树精的领域;她们激动起来,场面可不大好看。”
  “你刚刚不是说树精很温和的吗?”杜倪克说道。
  “是温和没错,但温和也有其限度。”老狼对杜倪克说道:“我们人就在树林正当中,这时候还去挑衅跟大树彼此沟通的人,可不是什么高明的主意;在那个情况下,不美之事,绝对会找缝隙冒出来。”老狼皱起眉头。“这倒提醒了我。你最好把你的斧头收到看不见的地方;树精对于斧头,还有火,非常反感。树精们对火,是最不可理喻的了。我们升的火要小一些,而且煮过饭就得熄掉。”
  溪水流过长满青苔的岩石,发出淙淙的水声;一行人走进了溪边的一大片橡树林,下了马,把暗褐色的帐篷架起来。吃过饭后,嘉瑞安随意乱逛,愈来愈觉得无聊;老狼大爷在打盹,滑溜招呼着其他几个人赌 子,宝姨则把那公主安置类一条原木上,仔细地帮她把头发上的紫色染发料洗掉。
  “如果你没别的事可做的话,嘉瑞安。”宝姨说道:“那你何不去洗澡?”
  “洗澡?”嘉瑞安问道:“上哪儿洗?”
  “我敢说,你一定可以在这小溪的什么地方,找到个池子洗澡的。”宝姨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搓揉瑟琳娜的头发。
  “你要我在这么冷的水里洗澡?你不怕我着凉吗?”
  “你身子骨强健得很哪,亲爱的。”宝姨对嘉瑞安说道:“就是太脏了点。赶快去洗澡吧!”
  嘉瑞安回给宝姨一个很难看的脸色,不过他还是到货包里,拿了干净衣服、肥皂和毛巾,然后生气地顿足往小溪上游而去,而且每一步都踏得很重。
  嘉瑞安独自走在树下的时候,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那种感觉很难讲得清楚;感觉上好像毫无特殊之处,但更毋宁说,那其实是橡树之间彼此正在传递消息的感觉——嘉瑞安可以感觉到,橡树知道嘉瑞安的经过,并彼此传递嘉瑞安一举一动的消息,而且用的是一种嘉瑞安无法了解的植物性沟通方式,橡树群倒对嘉瑞安没有歹念,只是密切的监视而已。
  走了一大段路之后,嘉瑞安终于找到一个相当大的池子,溪水从上方的岩石间倾泻入池。池子里的水很清澈,嘉瑞安可以看见池底的亮白鹅卵石,以及几条担心地看着他的大鳟鱼。嘉瑞安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一下子便缩了回去。嘉瑞安考虑以障眼法交代过去——就是很快地洒几滴水在身上,然后抹点肥皂,把最明显的乌渍洗掉——但是他仔细一想,这个念头还是作罢了;除非他撤头撤尾洗干净,否则宝姨是不会放过他的。嘉瑞安苦涩地叹了一大口气,然后开始脱衣服。
  刚开始的时候,冷水的刺激感真的很糟糕,但是过了几分钟之后,嘉瑞安发现自己还可以忍受;过了一会儿,他甚至以泡水为乐。岩石边的瀑布,倒是洗清肥皂的速成办法。所以不久嘉瑞安就不亦乐乎地在池子里玩起来了。
  “你弄出来的声音,也未免太吵了。”瑟琳娜说道:她正站在池塘边,平静地上下打量他。
  嘉瑞安立刻潜到池底。
  不过,除非人是鱼,否则终究得浮上来换气;过了一分钟左右,嘉瑞安挣扎地浮到水面,把头探出水面来吐水喘气。
  “你到底在做什么?”瑟琳娜问道。她穿着一件无袖的短下摆长袍,系了腰带,脚上穿的是凉鞋,鞋带一路交叉绑到她的小腿,在膝盖上方打了个结。她手上挂着一条毛巾。
  “走开!”嘉瑞安叫道。
  “你别傻气了。”瑟琳娜一边说着,一边在大石头上坐下来,并开始解下凉鞋。她红棕色的头发湿湿地披在她肩上。
  “你在做什么?”
  “我想洗澡。”瑟琳娜说道:“你还要洗很久吗?”
  “去别的地方洗。”嘉瑞安叫道;他开始发抖,但是他仍坚持屈身蹲伏在水里,只把头露出水面。
  “这地方很好啊!”瑟琳娜说道:“水温如何?”
  “很冷。”嘉瑞安急急地接口道。“而且你如果不走,我就不出来。”
  “你少这么大惊小怪的。”瑟琳娜对嘉瑞安说道。
  嘉瑞安顽固地摇了摇头,而且脸上充满怒意。
  瑟琳娜不耐地呼了一口气。“噢,很好。”瑟琳娜说道:“你出来吧,我不看你,不过我觉得你非常傻气就是了。在贺奈城的澡堂里,根本没人会想那么多。”
  “这儿可不是贺奈城。”嘉瑞安刻意点明。
  “那我转过去好了,如果这样你会比较放心的话。”瑟琳娜说着,便站了起来,转身背对池子。
  嘉瑞安不敢完全相信她,所以他蜷着身子爬出水池,也不管身上在滴水,就套上鞋袜。“好了。”嘉瑞安唤道:“现在池子让给你洗了。”嘉瑞安一边以毛巾胡乱擦拭湿答答的脸庞和头发,一边说道:“我要回帐篷去了。”
  “宝佳娜女士说,你得留下来陪我。”瑟琳娜一边说着,一边平静地把腰带解下来。
  “宝姨说什么?”大吃一惊的嘉瑞安追问道。
  “你要留下来保护我。”瑟琳娜对嘉瑞安说道。她拉住长袍的下摆,显然是要开始脱衣服。
  嘉瑞安急忙转身,定定地看着树林;他的耳朵都红了,手也抖得控制不住。
  他背后传来瑟琳娜银铃般的笑声,以及她走进池塘的水声;冷水的刺激,令她尖叫了一声,然后又传来更多的水声。
  “把肥皂递给我。”瑟琳娜命令道。
  嘉瑞安想也不想,就弯身拿起肥皂,并在眼睛来不及紧紧闭起之前,瞥见了站在齐腰水里的瑟琳娜。嘉瑞安一步一步地倒退到池塘边,眼睛仍闭得紧紧的,然后尽量把手伸到身后。
  瑟琳娜又笑了起来,并把他手里的肥皂拿走。
  过了好像永远也过不完那么久以后,公主终于洗好了澡,从池塘里出来,擦干,并把衣服穿回去。嘉瑞安则一直紧闭着眼睛。
  “你们仙达人的观念真够怪的。”瑟琳娜在两人坐在池塘边,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草地上时说道。她正倾着头,垂下大红的头发,把潮湿浓密的卷发梳顺。“在贺奈城,人人都上澡塘,而且运动比赛都是不穿衣服的。去年夏天,我才跟其她十几个女孩子,在皇家体育场里赛跑呢!观众都帮我们热情加油。”
  “这我可以想像。”嘉瑞安揶揄地说。
  “那是什么?”瑟琳娜一边问着,一边指着停在嘉瑞安胸前的避邪银盘。
  “去年创世节的时候,爷爷送我的礼物。”嘉瑞安答道。
  “我看看。”瑟琳娜伸出了手。
  嘉瑞安则倾身向前。
  “解下来让我看看!”瑟琳娜命令道。
  “这是不准解下来的。”嘉瑞安对瑟琳娜说道:“老狼大爷和宝姨说,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准把这避邪银盘解下来。我想这大概是有符咒什么的吧!”
  “好奇怪的想法。”瑟琳娜一边倾身审视那避邪银盘,一边评论道。“他们真的是法师吗?”
  “老狼大爷已经七千岁了。”嘉瑞安说道:“他认识雅杜神,我亲眼看到,他在几分钟内,就让一根小树枝长成大树;宝姨说了一个字,就把一个瞎眼的女人治好了,而且她会化身成猫头鹰。”
  “这种事情,我才不相信哩!”瑟琳娜对嘉瑞安说道:“我敢说这些事情,一定有别的解释。”
  嘉瑞安耸耸肩,然后穿上了亚麻衬衫和棕色的长袍;接着他甩甩头,以手指顺了顺湿发。
  “你愈弄愈乱了。”瑟琳娜挑剔地说道。“喏!”瑟琳娜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到嘉瑞安身后。“我帮你梳吧!”瑟琳娜开始仔细梳理嘉瑞安的头发。“就男人而言,你的发质还不错。”瑟琳娜说道。
  “反正就是头发嘛!”嘉瑞安不以为意地说道。
  瑟琳娜静静地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嘉瑞安的下巴,把嘉瑞安的头转东转西,以挑剔的眼光仔细端详,又在头侧的头发上压一压,直到她觉得满意为止。“这样好多了。”瑟琳娜评道。
  “谢谢你。”瑟琳娜一下子变了这么多,嘉瑞安倒有点纳闷。
  她又在草地上坐下来,双臂抱膝,看着波光粼粼的池塘。“嘉瑞安。”瑟琳娜终于说道。“寻常的人从小长到大,到底是什么感觉?”
  嘉瑞安耸耸肩。“我一直都是寻常人。”嘉瑞安对瑟琳娜说道:“所以也不晓得该拿什么来比较才好。”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是在哪里长大的——你都做些什么,全都告诉我。”
  所以嘉瑞安就把富洛达农场的事情讲给瑟琳娜听;嘉瑞安讲了厨房,杜倪克的铁匠铺,以及都伦、朗笃力和珠波蕾。
  “你爱上了珠波蕾,是不是?”瑟琳娜以近乎指责的口气问道。
  “大概是吧!但是从我们离开富洛达农场以来,发生的事情多到有时侯我连她的脸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反正我没有爱情也活得好好的嘛;就我所知,爱情大半都挺痛苦的。”
  “你这人真是没道理。”瑟琳娜说着,便抛给嘉瑞安一个甜甜的笑容;她小小的脸孔,被烈火般的头发所环绕。
  “大概吧!”嘉瑞安也认了。“好啦,现在该你告诉我,非常特别的人从小到大,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没那么特别。”
  “你是皇家公主耶!”嘉瑞安提醒她:“我可觉得这很特别。”
  “噢,那个呀。”瑟琳娜说着,便咯咯笑起来。“你知道吗,从我跟你们在一起之后,有时侯我几乎都忘了自己是皇家公主呢!”
  “几乎忘了。”嘉瑞安露出笑脸说道:“但可没全忘。”
  “是没全忘。”瑟琳娜应和道。她又开始看池塘。“当一个公主,泰半的生活都非常无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要听人演讲,或者接待贵宾;我身边成天都有卫兵,不过有时侯我会偷偷溜开,这样才有自己独处的时间——不过他们气死了。”瑟琳娜又咯咯笑了起来;然后眼睛又转为思虑重重。“我来帮你算命。”瑟琳娜说着,便执起嘉瑞安的手。
  “你会算命?”嘉瑞安问道。
  “其实是闹着玩儿的啦!”瑟琳娜坦承:“我跟侍女们有的时候会算命玩儿,而且我们总是跟对方保证说,她一定会嫁一个出身高贵的丈夫,生很多小孩。”瑟琳娜把嘉瑞安的手翻过来细瞧;现在手洗干净了之后,嘉瑞安掌上的银色印记变得明显可见。“那是什么?”瑟琳娜问道。
  “我不知道。”
  “那不是病吧?”
  “不是。”嘉瑞安说道:“我自小就有了。这个印记大概跟我的家族有关。不晓得什么原因,宝姨就是不喜欢让人家看到这个印记,所以她会想办法把这个印记藏起来。”
  “手上的印记怎么藏?”
  “宝姨一天到晚找那种会把手弄脏的事情给我做。”
  “好奇怪。”瑟琳娜说道:“我也有胎记——在我的心脏上方。你要不要看?”瑟琳娜说着便拉开长袍的领口。
  “你说了我就信。”嘉瑞安说道,脸上红得很厉害。
  瑟琳娜又笑了;她的笑声像银铃一般。“你真是个奇怪的男孩,嘉瑞安。你跟我之前认识的男孩子大大不同。”
  “他们大概都是特奈隼男孩吧!”嘉瑞安指出。“我是仙达人——至少宝姨把我当成仙达人养大——所以自然大不相同。”
  “听起来,你连你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滑溜说我不是仙达人。”嘉瑞安说道:“他说他不太确定我到底是哪里人,这就很怪了,因为滑溜看到谁都能一下子认出他们是哪里来的。你父亲则说我是历瓦人。”
  “既然宝佳娜女士是你阿姨,而贝佳瑞斯是你祖父,那么你可能也是个法师。”瑟琳娜推论道。
  嘉瑞安大笑。“我吗?差太远了吧!再说,法师可不是种族,这一族里全是法师,所以这跟吉鲁克族、特奈隼族或是历瓦族是不一样的。我是这样想的,法师比较像是个特别的职业,好比说讼师或是生意人之类的,只是世界上没有新进的法师。法师都活了好几千岁了;老狼大爷说,也许是因为人们变了,所以再也无法变成法师了。”
  瑟琳娜往后靠,手肘支在草地上,抬眼望着嘉瑞安,唤道:“嘉瑞安?”
  “什么事?”
  “你要不要亲我?”
  嘉瑞安的心脏开始砰砰乱跳。
  然后远远地传来杜倪克叫唤他们两人的声音,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嘉瑞安真是痛恨自己这位老朋友。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章
  杜倪克一走到空旷处,便对两人说道:“宝佳娜女士说,你们也该回营地来了。”他那平实且可靠的脸庞上,闪过些微的以此取乐之意,而且他看着他们两人的眼光,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嘉瑞安脸红起来,然后又马上气自己为什么要脸红;不过瑟琳娜则显得毫不在意。
  “树精们来了吗?”瑟琳娜一边问着,一边站起身来,把背后的青草拍掉。
  “还没。”杜倪克答道:“老狼大爷说,她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南边来了个大风暴,因此宝佳娜女士说,你们两个应该赶快回来。”
  嘉瑞安瞄了天空一眼,发现一大片色黑如墨的云从南边飘上来,翻腾地往北而去,把明亮的蔚蓝天空都染黑了。嘉瑞安皱起眉头。“我从没见过像这样的云,你呢,杜倪克?”
  杜倪克抬头仰望。“好奇怪。”杜倪克应和道。
  嘉瑞安把那两条湿毛巾卷起来,然后开始沿着小溪往前走;乌云遮去了太阳,森林变得暗如黑夜。众人打从一进树精森林就感受到的那股被人严密监视的感觉仍然在,只不过现在又多了点别的东西;那些大树受到骚扰,不安地摆动,而且婆娑的树叶,似乎在传递千万个小小的讯息。
  “她们怕起来了。”瑟琳娜悄声说道:“她们被什么东西嚇到了。”
  “什么?”杜倪克问道。
  “我说的是树!她们不晓得在怕什么东西。你感觉不到吗?”
  杜倪克困惑地望着瑟琳娜。
  枝叶高处的鸟儿突然静下来,一股寒风袭来,风里夹带着水流停滞陈腐和植物朽烂败坏的恶臭味。
  “这是什么味道?”嘉瑞安一边问着,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
  “这儿往南过去,就是尼伊散国。”瑟琳娜说道:“那里大部分都是沼泽地。”
  “尼伊散国离这里很近吗?”嘉瑞安问道。
  “不算近。”瑟琳娜说着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少说也离了一百八十哩以上。”
  “味道能传那么远吗?”
  “不太可能。”杜倪克说道:“至少在仙达力亚是不可能的。”
  “我们离营地多远?”瑟琳娜问道。
  “大概半哩。”杜倪克答道。
  “也许我们应该用跑的回去。”瑟琳娜提议道。
  杜倪克摇了摇头。“这地上不平。”他说道:“况且现在这么暗,跑起来很是危险;不过我们可以走快一点。”
  三人在黑暗中急走;风开始颳得紧了,连大树也因为大风而摆荡弯曲;弥漫在树精森林里的那股怪异的恐惧感与时俱增。
  “那边有动静。”嘉瑞安一边急急地低声道,一边指着小溪对岸的树林。”
  “没什么东西啊!”瑟琳娜说道。
  “你看那边,就在白色大树旁边;那是树精吗?”
  一个模糊的形影,在迷濛的微光中,从这棵树滑到那棵树后。那个形影怪得令人毛骨悚然;瑟琳娜一看之下,几欲做呕。“那不是树精。”瑟琳娜说道:“那是怪东西。”
  杜倪克捡起落在地上的树枝,并以双手紧握,把树枝当成棍棒来使;嘉瑞安赶快四下看看,然后也捡了一根树枝当武器。
  另外一个形体歪歪扭扭地出现在两棵树之间,而且离他们更近。
  “我们非得赌赌运气不可了。”杜倪克脸色严肃地说道:“小心一点,但是要用跑的。赶快去找大家。现在快走!”
  嘉瑞安握着瑟琳娜的手,两人开始沿着河岸奔跑,而且不时跌倒。起劲地挥舞棍棒的杜倪克,则离他们越来越远。
  现在他们四周都是那种东西,嘉瑞安心中首度涌出惊慌无主的感觉。
  然后瑟琳娜尖叫了起来。其中一个东西,从他们正前方的矮树丛里升起。那东西体型很大,形状扭曲怪异,而且头的前方没有脸;它歪歪扭扭地向前走的时候,两个深凹的眼穴空洞洞地瞪着,两只不成形的手则伸出去摸索;那东西上下都是黑灰的泥巴色,而且体表覆盖着腐朽发臭的青苔。
  嘉瑞安想也不想,便把瑟琳娜推到身后,并跳上前去应战。嘉瑞安的第一棒结实地打在那东西的腰侧,然而棍子只是没入了它的体内,似乎对它毫无损伤。接着那东西的手碰上了嘉瑞安的脸,嘉瑞安赶紧一闪,几欲呕吐地避开了那只滑滑黏黏的手。嘉瑞安在情急之下再度挥棒,这次结实地打在那东西的前臂上;那手臂便从手肘的地方断掉,令嘉瑞安大为吃惊。那东西停了一下,把地上那只仍在蠕动的手臂捡起来。
  瑟琳娜又尖叫了起来,嘉瑞安急忙冲到她身边。另外一个泥人已经来到她身后,双臂抓住瑟琳娜的腰;那泥人正要转身,把奋力挣扎的小公主拦腰抱起之际,嘉瑞安使出了全身的力道,奋力一击;他这一击,不是打在泥人的头上,而是打在泥人的脚腕处。
  由于双脚皆断,因此那东西踉跄地往后倒;不过它倒下来的时候仍紧抓着瑟琳娜,没有松手。
  嘉瑞安跳向前去,丢了棍子,拔出匕首。这东西是以藤蔓和细枝为体,外面裹以黏土,所以坚韧得惊人;嘉瑞安发狂似地砍断那泥人的双臂,使劲地把尖叫不止的公主给拉出来。泥人的一只手臂仍攀在瑟琳娜身上;急得几乎掉下泪来的嘉瑞安,开始挥刀猛砍那只手臂。
  “小心!”瑟琳娜叫道:“你后面!”
  嘉瑞安立刻回头。第一个泥人已经向他走过来了。嘉瑞安发现脚上有冰冷的感觉;原来是他刚刚打下来的那只手臂,已经一吋一吋地从地上爬过来,并抓住了自己的脚腕。
  “嘉瑞安!”巴瑞克隆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这里!”嘉瑞安叫道:“你快来!”
  灌木丛里发出  的声音,然后那个巨人一般的红胡子吉鲁克人便出现了;巴瑞克手里握着剑,身后跟着希塔与曼杜拉仑。巴瑞克大力一挥,便把床一个泥人的头给砍掉了;那颗头飞了出去,然后砰地落在数码之外。那无头怪物转过身来,盲目地摸索,想把对手抓住;巴瑞克的脸一下子刷白了,但他随即把那怪物的双臂砍掉。可是那东西仍继续歪歪扭扭地走上来。
  “砍它的脚!”嘉瑞安立刻说道,然后弯下身去,砍断自己脚上的那只泥手。
  巴瑞克挥刀砍掉泥人的双脚,泥人便应声倒地;但是那些四散的躯块仍继续向巴瑞克爬去。
  其它泥人陆续现身,而希塔与曼杜拉仑也使剑与之相博,所以顿时黏土块四处乱飞。
  巴瑞克弯身把抓着瑟琳娜的那支手臂扯掉,然后顺势把那女孩儿拉起来,朝嘉瑞安那边推过去。“带她回营地去!”巴瑞克吩咐道。“杜倪克人呢?”
  “杜倪克为了殿后而落在后面。”嘉瑞安说道。
  “我们去帮他。”巴瑞克说道:“你们快跑!”
  瑟琳娜嚇得魂不附体,所以嘉瑞安是硬把她拉回营地的。
  “怎么回事?”宝姨立刻问道。
  “树林里跑出许多妖怪。”嘉瑞安一边说着,一边把瑟琳娜推到宝姨身边。“那妖怪是泥巴做的,而且杀不死;杜倪克被他们缠住了。”嘉瑞安说着便跑进其中一个帐篷里;一秒钟之后,怒气腾腾的嘉瑞安从帐篷里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剑。
  “嘉瑞安!”宝姨一边叫着,一边想办法摆脱腻在她身上哭泣的小公主。“你要做什么?”
  “我得去帮杜倪克。”嘉瑞安说道。
  “你就留在这里。”
  “不行!”嘉瑞安叫道:“杜倪克是我朋友。”话毕嘉瑞安便挥着宝剑奔走了。
  “嘉瑞安!快回来!”
  嘉瑞安不予理会,继续往黑暗的树林里冲去。
  混战的场面,离营区约上百码左右;巴瑞克、曼杜拉仑和希塔正有系统地把包着黏液的泥人砍成一截一截;而滑溜则在混战间左闪右击,他的短剑在那些覆着青苔的怪物身上,割出大且深的口子。嘉瑞安加入战团,耳里响起嗡嗡的声响,狂喜的感觉流遍全身。
  然后宝姨和老狼大爷出现了,他们的身后,是面如死灰、抖个不停的瑟琳娜。老狼眼里满是怒意,而且他在汇集自己的愿心时,好像突然变得比众人都更高大;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火!”老狼命令道,然后他手里便冒出滋滋作响的火球,而这火球又发出一束闪电,直上云霄。接着巨雷轰响,惊天动地;而嘉瑞安的心灵则因此力之大而缩了一下。
  宝姨扬起了一只手。“水!”她的声音强而有力。
  云 散开,大雨狂注。雨势大到仿佛连空气本身都化为雨水似的。
  在隆隆作雷与倾盆大雨之下,那些仍在无心地蹒跚向前的泥人,开始慢慢化开;嘉瑞安嫌恶但又好奇地看着泥人在骤雨狂击之下,分解为黏土与腐烂的植物。
  巴瑞克伸出手,试探性地把滴着水的剑,刺入之前对他蛮横地攻击、但现在已经溃不成形的泥人头里;那泥团爆开,露出原来盘坐在泥人头里的蛇。那蛇伸展开来,仿佛要开始攻击,不过巴瑞克一剑便把那蛇斩为两半。
  大雨不歇,土团纷纷崩解之后,其它的蛇也一一现身。“那一条!”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一条奋力挣开包覆的土团,急着逃命的暗绿色的蛇。“把那条蛇给我抓来,嘉瑞安!”
  “我?”嘉瑞安倒抽了一口气,他的肌肉开始收缩。
  “我来!”滑溜说道。他拾起一根分叉的树枝,以此叉住那蛇的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抓住那蛇后颈的湿皮,把那不停扭动的蛇给提了起来。
  “把那蛇带过来!”宝姨一边命令着,一边把脸上的水擦掉。
  滑溜握着蛇,走到宝姨身前,把手伸向前去;那蛇紧张得不停吐舌,无神的眼睛也直盯着宝姨。
  “这是什么意思?”宝姨对那蛇质问道。
  那蛇对宝姨嘶嘶作响,然后又以气音悄声说道:“这个,是我们女王自己的事,宝佳娜。”
  那滴着水的蛇开口讲话的时候,滑溜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但是他随即把手捏得更紧。
  “现在就放弃搜寻。”那蛇以气音说道:“我们女王不准你们再往南走。”
  宝姨轻蔑地笑了起来。“不准?以你们女王的力量,我哪有什么事情要看她脸色?”
  “我们女王是尼伊散国之主。”那蛇以气音说道:“她的力量是绝对的。蛇之素行与人不同,而我们女王乃是众蛇之首。你们进入尼伊散国,等于是涉险赌命。我们很有耐心,且毫不害怕。我们会等待你们最没有防备的时机。蛇一叮咬,不过是个皮肉小伤,连看都看不出,但却一注即可毙命。”
  “莎蜜丝拉想在这件事情上面拿什么好处?”宝姨问道。
  那蛇分叉的舌头,在宝姨面前翻舞。“她决定不把这透露给我知道,而好奇亦非我的天性。我已经传了消息,也已经领了我的奖赏。现在你爱把我怎么样,就把我怎么样吧!”
  “很好!”宝姨说道;她冷冷地看着那条蛇,她的脸在滂沱大雨中滴水。
  “我是不是该把它给杀了?”滑溜问道;他的脸显得热切,而他的手为了抓住这条粗大的蛇,连指关节都发白了。
  “不!”宝姨平静地说道:“这么优秀的信差,犯不着毁了。”宝姨定定地看着那条蛇,说道:“你跟其它的蛇回去找莎蜜丝拉,跟她说,如果她胆敢再度插手的话,我绝饶不了她,而且她就算藏身在尼伊散国最深的土洞里,也无法躲开我的怒火。”
  “那我的奖赏呢?”那蛇问道。
  “留你一条命,这就是大赏。”宝姨说道。
  “这倒不假。”那蛇以气音答道。“我会把你的话传给莎蜜丝拉,宝佳娜。”
  那小个儿男子弯下腰,把手垂到地上;原来蜷在他手臂上的蛇松了开来,然后滑溜放开了那蛇的头,并往后跳开。那蛇回头对滑溜看了一眼,接着嘶嘶作响地溜走了。
  “我看这雨水也够了。”老狼一边说着,一边把脸上的水抹去。
  宝姨毫不在意地挥了一下手,那雨便 然停止,好像水桶已经倒空似的。
  “我们得去找杜倪克。”巴瑞克提醒他们。
  “他刚刚帮我们断后。”嘉瑞安指着现在已经流水澎湃的小河上游。嘉瑞安一想到等一下可能会发生什么场景,心里便不仅升起一股寒冷的恐惧感,但他还是坚强起来,领着众人走回树林中。
  “那铁匠是个好同伴。”曼杜拉仑说道:“我实在不想失去他。”那武士的语调既怪又压抑,而且在昏暗的亮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很不正常;不过他抓着宽刃剑的手,则坚如磐石;然而他的眼里,却又透露出嘉瑞安前所未见的疑惧之意。
  众人走过积水的草地,身上都在滴水。
  “就在这儿附近。”嘉瑞安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怎么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呢?”
  “我在这儿!”杜倪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攀上了一棵巨大的橡树,爬到半天高,现在正从树顶往下瞧。“他们都走了?”然后杜倪克开始小心翼翼地从滑不溜丢的树干上下来。“这场雨来得正是时候。”杜倪克一边说着,一边从离地几呎的树干上跳下来。“雨开始下的时候,我正好有点儿招架不住它们哩!”
  一言不发的宝姨突然地抱住这个好人,然后,她大概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感到尴尬,所以开始臭骂杜倪克。
  杜倪克很有耐心地听她讲完话,而且脸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一章
  这天晚上嘉瑞安辗转难眠,被泥人抓住的恐怖记忆,使他不时惊醒过来。不过夜总归会过去,而早上的晨曦既晴朗又明亮;嘉瑞安卷了毯子,又翻身小睡了一会儿,直到瑟琳娜过来把他叫醒为止。
  “嘉瑞安。”瑟琳娜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碰着他的肩膀:“你醒了吗?”
  嘉瑞安睁开眼睛,看着瑟琳娜。“早。”
  “宝佳娜女士说你得起来了。”瑟琳娜对嘉瑞安说道。
  嘉瑞安打了个呵欠,伸个懒腰,坐了起来;他从帐篷的门缝隙看出去,只见外面一地灿烂的阳光。
  “宝佳娜女士在教我煮饭。”瑟琳娜以相当骄傲的口吻说道。
  “很好啊!”嘉瑞安一边说着,一边把眼前的头发拨开。
  她看着嘉瑞安好一会儿,那张小小的脸庞显得很正经,绿眼睛也很专注。“嘉瑞安。”
  “什么事?”
  “你昨天非常勇敢。”
  嘉瑞安轻轻地耸了耸肩。“我今天大概会被臭骂一顿。”
  “怎么会?”
  “宝姨和爷爷都不喜欢我逞英雄。”嘉瑞安解释道:“他们认为我还小,他们不想让我受伤。”
  “嘉瑞安!”正就着小火煮饭的宝姨抬起头来对嘉瑞安叫道:“我需要一点柴火。”
  嘉瑞安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毯子里爬出来。他穿上半统靴,系上了剑,便往树林里走。
  由于宝姨在前一天召来大雨,那些庞大的橡树仍然很湿润,所以干柴很难找;嘉瑞安四处乱逛,不时从倾倒的大树、或是平覆的岩石下抽出一根树枝来。那些沉默的大树仍在监视,但是今儿早上,它们的态度好像不太友善。
  “你在做什么?”嘉瑞安的头顶上传来轻柔的声音。
  嘉瑞安立刻抬头望去,手也已经摸到剑柄上。
  一个小女孩儿站在嘉瑞安头顶上的大树枝上。她穿着系腰带的袍子,脚踏凉鞋;她的头发是淡褐色的,灰色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嘉瑞安,白皙的皮肤略带着翠绿色色泽,显出她是树精的身份。她左手扶着弓,右手拉着箭尾,撑开弓弦,而箭头则正对着嘉瑞安。
  嘉瑞安小心地把手从剑柄上移开。“我在捡柴。”嘉瑞安说道。
  “做什么用的?”
  “我宝姨要用干柴生火。”
  “火?”那女孩脸色一沉,把弓拉开了一半。
  “只是生个小火。”嘉瑞安马上补充道:“煮顿饭而已。”
  “这里不准用火。”那女孩固执地说道。
  “那你得去跟宝姨解释。”嘉瑞安对她说道:“我只是听命行事。”
  那女孩吹了一声口哨,另外一个女孩子便从后面的树上过来;这个女孩子也带着弓箭,她的头发几乎跟瑟琳娜一样红,皮肤也带着一抹树叶的色泽。
  “那东西说它在捡柴。”第一个女孩子报告道:“为的是要生火。你看我该把那东西杀掉吗?”
  “桑霞说,我们应该查出它们的身分。”红发女孩沉思道:“如果查过后,发现它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正经事,那你就可以把它杀了。”
  “噢,很好。”那淡褐色头发的女孩子应和道,她的音调里透露出明显的失望。“但可别忘了,这一个是我找到的;到那时候,它可要由我来下手。”
  嘉瑞安发现自己颈后的头发都站起来了。
  那红发女孩吹了声口哨,便有五、六个持弓的树精从枝叶间溜出来;她们的身材都很小,头发则是深浅不同的金色或红色
  ,跟秋天的树叶颜色差不多。她们把嘉瑞安团团围住,一边仔细地打量着他,一边 噪地讲起话来。
  “这个是我的。”淡褐色头发的树精说道,便从树上爬下来。“这东西是我找到的,而且采纱说,这个要让我来杀。”
  “这东西看来满壮的,”其中一个树精说道:“又很温驯。我们何不把它留下来,它是男的吗?”
  另一个树精咯咯笑道:“我们来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我是男的!”嘉瑞安立刻说道,而且虽然自己百般不愿意,但还是脸红了。
  “那浪费了岂不可惜。”一个树精说道。“也许我们该留它一阵子,再把它杀掉。”
  “这东西说我的。”那淡褐色头发的树精顽固地宣布道:“而且我爱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然后她便以宣示主权的方式抓住嘉瑞安的手臂。
  “我们去找其余的人。”叫做采纱的树精提议道。“他们要生火,这可得挡下来才行。”
  “火?”其她好机个树精惊声叫道,然后大家都以斥责的眼光瞪着嘉瑞安。
  “只是生个小小的火。”嘉瑞安立刻辨解道。
  “押着那东西一块儿去!”采纱下令道,然后便开始穿过树林,往帐篷而去。她们头顶上的大树彼此沙沙细语。
  她们来到搭帐篷的空地时,宝姨早已平静地等待着她们了;她看着把嘉瑞安团团围住的树精,脸上的表情丝毫不起变化。“欢迎,女士们!”宝姨说道。
  树精们开始彼此交头接耳。
  “瑟琳娜!”名叫采纱的树精突然叫道。
  “采纱表姐!”瑟琳娜应道,然后两人便跑上前去,互拥在一起。其她树精小心地往空地中央多走了一、两步,并紧张地看着火堆。
  瑟琳娜飞快地跟她的采纱表姐解释一行人的身分;然后采纱示意其她树精走上前来,并对她们解释道:“看起来这些都是朋友;我们要把他们带去见我母亲,桑霞女王。”
  “这么说来,这东西就不能让我杀掉了?”那淡褐色头发的树精以小手指着嘉瑞安,恼怒地问道。
  “恐怕确是如此。”采纱答道。
  那淡褐色头发的女孩噘着嘴,重重的踏步走开了。
  然后老狼大爷从其中一个帐篷出来,并露出愉快的笑容,看着这一群树精。
  “那是贝佳瑞斯!”一个树精尖声叫道,然后快活地跑上前去;她伸手攀住老狼大爷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低下来,然后给他一个响亮的大吻。“你有没有给我们带糖果来?”她大刺刺地问道。
  老狼换上正经的脸色,开始在身上众多口袋里摸索。总算摸到糖果,而他的手才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糖果便一下子被围在身边的树精们给抢光了。
  “你有没有给我们带新故事来?”其中一个树精问道。
  “有好多新故事呢!”老狼一边说道,一边伸出手指,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但是我们总得等你的姐妹们都到齐了,再开始讲故事,是不是?”
  “你先讲一个故事给我们听。”那树精说道。
  “我特别给你们讲个故事,那你们要给我什么呀?”
  “亲亲!”那树精立刻答道。“我们五个一人给你一个亲亲。”
  “我的故事很棒的。”老狼开始讲价:“才不止五个亲亲呢!就十个亲亲好了。”
  “八个。”那个头儿小小的树精就地还价。
  “好吧!”老狼答应了:“八个亲亲也可以啦!”
  “看得出你以前来过这里,老狼!”宝姨促狭地评道。
  “我偶尔会到这儿来走一走。”老狼不蕴不火地承认了。
  “那些糖果对他们不好,这你是知道的。”宝姨不以为然地说道。
  “一点点糖果害不着她们的。”老狼说道:“况且她们爱吃得很。为了糖果,什么事都肯做。”
  “你真是呕心。”宝姨对老狼说道。
  这时树精们都围绕在老狼大爷身旁,一个个娇丽挺拔,看来就像是春天的花朵似的;不过逮到嘉瑞安的那个淡褐色头发的树精,是个例外;她并没跟上众人,而是一味地生闷气、把玩着箭头。最后她终于向嘉瑞安走来。“你会不会想要逃走呢?”她充满希望地问道。
  “不会。”嘉瑞安肯定地答道。
  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在想,你能不能再多考虑一下,就当成是你给我的人情如何?”
  “很抱歉!”嘉瑞安说道。
  她又叹了一口气,这次则显得懊恼不已。“每次有好玩的都轮不到我。”她埋怨了一句,然后凑过去跟别的树精聚在一起。
  滑溜从帐篷里出来,他的行动迟疑缓慢,而且小心翼翼;而杜倪克则等到树精们习惯了滑溜之后,才敢从帐篷里出来。
  “她们都只是小孩子而已,是不是?”嘉瑞安对宝姨说道。
  “那是表相而已。”宝姨说道:“她们的年纪,其实比外表大很多。树精的寿命,跟自己所属的那棵树一样长,而橡树活得又长久。”
  “男孩子树精都上哪儿去了?”嘉瑞安问道:“怎么我看来看去,都只看到女孩子?”
  “亲爱的,树精都是女生,没有男孩子。”宝姨一边解释着,一边继续烹煮。
  “那她们怎么——?我是说——”嘉瑞安实在说不出口,而耳朵也开始发热。
  “她们多少会逮一些人类的男子。”宝姨说道:“像是路过的人之类的。”
  “噢!”嘉瑞安识相地不再追问下去。
  一行人吃过早餐,并仔细地以河水把火堆浇熄之后,便把马鞍装好,上马往树林深处而去。老狼大爷走在最前面,那些树精仍绕着他打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又叫又笑,像小孩子一样。周遭树木的沙沙声不再有敌意,反而像是千万片叶子都在打招呼欢迎他们。
  等他们来到树精森林正中央的大空地时,已经下午过半了。这一大片空地,就中央长了一棵橡树,而这棵橡树之大,大到嘉瑞安实在难以接受这世界上竟有这么大的生物;这橡树覆满青苔的树干上,有不少像山洞一样大的树洞,而大树低处,宽广与大道无二的枝干,几乎把整片空地都笼在树荫下。这树散发着一股古老且耐心的智慧。嘉瑞安感到有什么东西试探性地、轻轻地在他心底碰了一下,像是树叶拂面的感觉一般;那触感与嘉瑞安之前所感觉到的东西都不同,不过它似乎是欢迎嘉瑞安的。
  这大树的前后左右都是树精,她们成群地聚集在树枝上,像一蔟一蔟的花朵般,而她们的笑闹声听来则有如鸟语。
  “我去告诉母亲说你们到了。”叫做采纱的树精说着,便朝大树走去。
  嘉瑞安一行人下了马,怯怯地站在马旁;他们头顶上的树精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并且不时地交头接耳、咯咯笑起。
  不晓得什么缘故,树精们坦率且欢欣的瞪视,就是令嘉瑞安浑身不自在;他慢慢地往宝姨的身边挨过去,并发现其他人也都聚到了她身边,好像大家都下意识地寻求宝姨的保护。
  “公主呢?”宝姨问道。
  “在那边,宝佳娜女士。”杜倪克答道:“跟那一群树精在一起。”
  “把她看紧一点。”宝姨说道。“那我那位浪荡四方的父亲呢?”
  “在大树附近。”嘉瑞安答道:“树精们似乎很喜欢他。”
  “那个老傻瓜。”宝姨脸色一沉地说道。
  然后,比第一层的宽广大枝高上许多的树洞里,又走出一个树精来;她不像其她树精那样穿着短下摆的袍子,而是穿着垂地的绿礼服,金色的头发上围着一圈像是槲寄生枝叶编成的花冠。她优雅地从树上下来。
  宝姨走上前去与她相会;其他人虽也跟了上去,却敬畏地保持距离。
  “亲爱的宝佳娜,”那树精温馨地说道:“好久不见了。”
  “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桑霞。”宝姨解释道。
  然后两人高兴地互拥。
  “你带这些人来给我们当礼物吗?”桑霞女王问着,并兴味浓厚地端详站在宝姨身后的男子。
  宝姨笑了起来。“恐怕不行,桑霞。我很愿意把他们送给你,不过我往后还用得上他们呢!”
  “啊,那好。”那女王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欢迎大家!”女王对他们招呼道。“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
  “求之不得。”宝姨说道;然后她揽住女王的手臂,问道:“我们能先谈一下吗,桑霞?”话毕两人便避开众人,到一旁去讲悄悄话,而树精们则把一包一包的东西从树洞里搬出来,并开始在树下的草地上布置晚宴。
  这一餐的餐点十分别开生面。树精所吃的,不外乎水果、干果和菇类,而且都不经烹煮。巴瑞克坐了下来,然后面有难色地看着这一桌菜。“没有肉。”巴瑞克抱怨道。
  “反正肉吃多了,也只是让血变得更热而已。”滑溜对巴瑞克说道。
  巴瑞克疑心地浅尝杯中饮料。“水!”巴瑞克鄙夷地说道。
  “偶尔换个滋味,清醒地上床睡觉,可能会让你觉得很新奇也说不定。”宝姨一边走到他们身边坐下,一边说道。
  “我敢说,那样一定很不健康。”巴瑞克说道。
  瑟琳娜选了个离桑霞女王不远的位子坐下。她显然想要跟她说点话,但由于没有机会独处,所以最后她终于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出来。“我要请您帮个忙,陛下。”
  “孩子,你说吧!”女王笑着说道。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瑟琳娜解释道。“我需要在您这儿避个几年。我父亲愈老愈蛮横了,所以我只得躲远一点,等他恢复理智再说。”
  “朗波伦到底是怎么个蛮横法?”桑霞女王问道。
  “他一步也不肯让我出宫,还硬要我在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去历瓦国。”瑟琳娜以激愤的语调说道:“您听说过这种事情吗?”
  “那么,他为什么要你去历瓦国?”
  “还不是因为什么愚蠢的条约。现在根本就没有人记得当初为什么条文要这样订了。”
  “既然是条约,就一定的尊重,亲爱的。”女王温柔地说道。
  “我才不去历瓦国哩!”瑟琳娜宣布道。“我要留在这里,等到我十六岁生日之后,然后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不行,亲爱的。”女王坚定地说道:“你不能留下来。”
  “什么?”瑟琳娜非常惊讶。
  “我们也有我们的条约。”桑霞女王解释道:“而且我们跟波伦家族订定的条约再明确不过。波伦家族保证不侵扰我们的森林,条件是苏利亚公主所生的女性后裔,都会留下来,跟波伦家族待在一起。所以,待在你父亲身边,并遵守他的命令,乃是你的责任。”
  “但我也是树精啊!”瑟琳娜哭道:“这里才是我的归属。”
  “但你也是人。”女王说道:“你父亲乃是你的归属。”
  “我不想去历瓦国。”瑟琳娜反抗道:“那实在太羞辱人了。”
  桑霞女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别傻了,孩子。”女王说道:“你的责任非常清楚。身为树精,你必须担负树精的责任;身为波伦人,你必须担负波伦人的责任;而身为皇家公主,你也得担负皇家公主的责任。至于你那些傻里傻气、突发奇想的怪念头,最多也只能算是花絮。既然条约明订你必须到历瓦国,那你就一定得去。”
  瑟琳娜似乎被女王那不容置疑的口气所震慑住,所以后来她便愠愠的,一句话也不说。
  接着桑霞女王转向老狼大爷。“外头有许多流言。”女王说道:“而且有的流言已经传到这里了。我想,外面的人类世界里,必定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而且这件事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在这森林里的生活。我在顶,我非得知道这是什么事情不可。”
  老狼严肃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你得知道才好。”老狼应和道。“历瓦王大殿里的雅杜圣石,已经被叛道逆贼力达给偷走了。”
  桑霞女王倒抽了一口气。“怎么偷的?”她追问道。
  老狼两手一摊。“不知道。现在力达想要带着圣石,进入安古拉克诸国的境内;一旦让他得逞,他就会以圣石的力量去叫醒索烈魔。”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它发生!”女王说道:“有什么对策没有?”
  “爱隆人和仙达人已经在为打仗做准备了。”老狼答道:“亚蓝而也答应要协力作战;我已经通知朗波伦,不过他什么承诺也不肯给。这些波伦人哪,有时侯还真是难搞。”老狼说着便对噘嘴生闷气的瑟琳娜瞄了一眼。
  “这么说起来,是要打仗了吗?”桑霞女王愁容满面地说道。
  “恐怕确是如此,桑霞。”老狼说道:“我正在跟这些同伴追踪力达;我希望我们能在他带着圣石找上索烈魔之前,就把他给拦下来。不过我在想,就算我们成功了,安古拉克人仍会在绝望之余,大举入侵西方。有些古老的预言,已经快要实现了;征象随处可见,而且即使连安嘉若祭司那种扭曲的心智也看得出来。”
  女王叹了一口气。“我自己也看到几个征象,贝佳瑞斯。”女王说道:“当时我还希望是自己看错了。这个力达,长得什么样子?”
  “外表跟我很像。”老狼对女王说道:“我们都曾服侍同一位大师,这久而久之,就会在人身上留下一定的特征。”
  “上个星期,有个这般长相的人,穿过我们森林的外围,进入尼伊散国。”桑霞说道:“早知如此,我们说不定可以派人把他拦下来。”
  “这么说来,我们倒离他不远,比我先前想的还近哪!他是一个人走吗?”
  “不。”桑霞说道:“他带了两个索烈魔的仆人、和一个小男孩同行。”
  老狼露出惊讶的神色。“小男孩?”
  “没错!大约六岁左右。”
  老狼皱起眉头,然后眼睛又突然睁得大大的。“他就是靠这个小男孩去偷圣石的。”老狼叫道。“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点?”
  “我们可以把他渡河进入尼伊散国的那个地方指给你看。”女王提议道。“不过我得提醒你,带着这大批人马进入尼伊散国是很危险的;沼泽地里,四处都有莎蜜丝拉的眼线。”
  “我已经预做安排了。”老狼要女王放心。然后他转向巴瑞克。“你确定船会在深林河的河口等着吗?”老狼问道。
  “船一定会到。”巴瑞克隆隆地说道。“那船的船长很可靠。”
  “很好。”老狼说道:“那么,我跟滑溜去追踪力达的踪迹,其他人则沿河前往海边;然后你们搭上船,沿着海岸走,再上溯‘蛇之河’,开到悉丝荼城。我们就到那儿会合。”
  “汝认为,在尼伊散国这种危险重重的地方,与大家分开走,可算是明智之举否?”曼杜拉仑问道。
  “这是必要的。”老狼说道:“蛇族的人在他们自己的丛林里,可谓如鱼得水,而且他们又不喜欢外人。如果只有滑溜跟我单独走的话,我们走起来会快得多,而且隐密性绝佳。”
  “我们去哪儿跟你们会合?”巴瑞克问道。
  “悉丝荼城的码头附近,有个德斯尼亚生意人的特区。”滑溜说道:“我跟那里的好些商人都相熟的。你们只要去跟人家打听波克多城来的雷达克就成了;如果我们没法子赶到那儿跟你们见面,我们会托消息给那里的商人,让你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那我呢?”瑟琳娜问道。
  “我想你非得跟我们走不可了。”宝姨答道。
  “我何必去尼伊散国?”瑟琳娜说道。
  “我要你去,你就得去!”宝姨对那小女孩说道。“我不是你父亲,瑟琳娜,你噘嘴那一套不会让我看了心痛,而你垂着长睫毛的娇模样也不会让我动心。”
  “我会逃跑!”瑟琳娜威胁道。
  “你若逃跑,那就太愚蠢了。”宝姨冷冷地说道:“你若逃跑,我就得把你逮回来,到时候你可会发现,那情况并不怎样美妙。现在天下之事非常严重,根本容不得娇宠纵容惯了的小女孩,因为一时兴起而恣行其事。你得跟我待在一起,而且你十六岁生日那天,你人一定会在历瓦宫,就算得用链子把你押去,我也不会迟疑。我们实在太忙,以后可没空哄你了。”
  瑟琳娜看着宝姨,然后突然放声大哭。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二章
  隔天早上,太阳还没升起,巨大的橡树间也仍笼罩着迷雾之时,滑溜和老狼大爷便在为出发到尼伊散国做准备。嘉瑞安坐在大木头上,沉郁地看着老狼把食物放进包袱里。
  “怎么这么闷闷不乐的?”老狼对嘉瑞安问道。
  “真希望我们不用分开走。”嘉瑞安说道。
  “只是分开几个星期而已。”
  “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嘉瑞安耸耸肩。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多顾着你宝姨一点。”老狼一边说着,一边把行李扎紧。
  “好。”
  “还有,避邪银盘要随身带着;尼伊散国这地方危险得很。”
  “我记住了。”嘉瑞安对老狼保证。“爷爷,你也得小心。”
  老狼严肃地看着嘉瑞安,白胡子在迷雾的晨光中闪亮。“我一直都很小心的,嘉瑞安。”老狼说道。
  “时间晚了,贝佳瑞斯。”滑溜一边喊道,一边牵了两匹马,往他两人讲话的地方走来。
  老狼点点头。“我们两个星期后,在悉丝荼城会合。”老狼对嘉瑞安说道。
  嘉瑞安很快地抱了一下老狼,然后便转过身去,以免看到他们离去的样子,徒增伤感。曼杜拉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迷雾;嘉瑞安穿过空地,走到他身旁。
  “离别,是很伤感的事情。”那武士忧愁地说道;然后叹了一口气。
  “不过,不光是这个缘故吧,是不是?”嘉瑞安问道。
  “汝的确观察入微。”
  “你在烦什么?这两天你都怪怪的。”
  “我刚在自己心里发现一股奇怪的感觉,嘉瑞安,而且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哦?什么感觉?”
  “恐惧。”曼杜拉仑简短地说道。
  “恐惧?你在怕什么?”
  “泥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但是一看到泥人,我连灵魂都发起抖来。”
  “泥人把我们大家都嚇坏了,曼杜拉仑。”嘉瑞安对他说道。
  “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感到害怕过。”曼杜拉仑平静地说道。
  “从来没有?”
  “就连我小时候,也没有害怕过。可是泥人却令我毛骨悚然,当时我很想立刻拔腿就逃。”
  “但是你没跑掉呀!”嘉瑞安强调道。“你留下来跟泥人搏斗了。”
  “这次是留下来了没错。”曼杜拉仑也承认了:“但下次呢?恐惧感既然已经渗进我心里过了,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回来?那恶性的恐惧感,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趁着我们旅程的胜败完全系于一瞬间之际,将它寒冷的手放在我的心头上,使我溃不成形?这个可能发生的情景,不断啃食着我的灵魂。我竟软弱至此、犯下天大的错误,实在羞愧得令我难以自抑。”
  “羞愧?因为你是血肉之躯而感到羞愧?你未免也对你自己太苛了,曼杜拉仑。”
  “年轻人,汝心善,愿意宽 我,然而我错行重大,并非单纯的饶恕即可赦免。我一直以来追求十全十美,而且也自认为切中鹄的不远;但现在这个完美性,这个天下难见的奇葩,已经有了瑕疵。这实在苦涩得令人无法接受。”曼杜拉仑转过身来,嘉瑞安惊见他双眼含泪。“汝可愿意助我穿上盔甲否?”
  “当然。”
  “我感到深刻的需要,非得把自己包覆在盔甲中不可;这说不定有助于强化我怯懦的内心。”
  “你并不怯懦。”嘉瑞安坚持道。
  曼杜拉仑悲伤地叹了口气。“这唯有时间才能证明。”
  到了该出发的时候,桑霞女王简短地跟大家说了几句话。“我祝大家一切顺利。”女王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帮忙追寻圣石的下落,只可惜树精是跟自己的树之间,有着不可抹灭的联系。我的树已经很老了,所以我得好好地把我的树照顾好。”她抬起头来,欢欣地仰望笼罩在晨雾下的巨大橡树。“我们彼此羁绊着彼此,不过这是爱的羁绊。”
  嘉瑞安的心里,又感受到像昨日第一次看见这棵巨大的橡树时那种微不可测的触觉;这次的触感里有告别的意味,同时也好像有警示之意。
  桑霞女王与宝姨交换了个惊讶的目光,然后女王相当仔细地端详了嘉瑞安。“我派了几个年轻的女孩,领你们去森林南界的河边。”女王继续说道:“从河边到海口之间,一路上都很通畅。”她的口气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她的眼神似乎在沉思。
  “谢谢你,桑霞。”宝姨温情地说着,便与树精女王互拥。“如果你能传个话给波伦家族,就说瑟琳娜跟我在一起很安全,那么皇帝也许会放心一些。”
  “这话我一定传到,宝佳娜。”桑霞坚定地保证。
  众人上了马,跟着最前面那六、七个矫捷轻盈如蝴蝶一般的树精小女孩,穿过树林,往南而去。不知什么缘故,嘉瑞安感到十分丧气,所以在与杜倪克并 骑过蜿蜒的林间小径时,他并没多注意周遭的事物。
  早晨过了一般时,树林下变得更幽暗,而众人也都静静地从此时沉默不语的大树下骑过去;枝干摇摆的辗轧声、树叶摩擦的  声,都在回响着嘉瑞安方才好像曾在桑霞女王的空地那里听到的警告声。
  “天气一定是变坏了。”杜倪克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真希望能看到天空。”
  嘉瑞安点点头,想要把危险在前的那种感觉甩掉。
  穿着盔甲的曼杜拉仑,与穿着锁子甲的巴瑞克走在最前面,而身着钉了铜片的马皮外套的希塔,则走在最后面;大家似乎都已经感受到那股危险在前的氛围,所以人人皆谨慎警戒,手放在武器附近,而眼睛也四处巡梭麻烦事。
  突然之间,树丛里、大树后冒出许多特奈隼军团兵,将众人团团围住。这些人只是站着,并未试图攻击,不过他们擦得亮晶晶的护胸甲和手上的短矛都已经备妥。
  巴瑞克咒骂了一声,曼杜拉仑猛然拉住跨下的战马。“站到一边去!”曼杜拉仑垂下长矛,对那些士兵命令道。
  “放轻松一点。”巴瑞克警告道。
  树精们惊讶地对那些士兵瞄了一眼,便奔入阴郁的树林中,消失不见了。
  “巴瑞克大人,汝以为如何?”曼杜拉仑悠闲地问道:“他们人数最多不超过百人;我们是不是该进攻呢?”
  “有些事情,我这几天一定要找时间跟你好好谈一谈。”巴瑞克说道;然后他回头看一眼,发现希塔也挨上来了,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看,我们就看着办吧!”巴瑞克把盾牌的系带拉紧,并放松剑鞘。“曼杜拉仑,你看这样如何?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有个逃跑的机会呢?”
  “这提议非常慈悲,巴瑞克大人。”曼杜拉仑应和道。
  这时候有一队骑士,从幽暗的树林底下,小径的远处骑过来。领头的人身材高大,穿着滚银边的蓝斗篷,护胸甲和头盔都镶了金饰;他骑着栗色的大公马飞奔而来,马蹄打在地上,扬起潮湿的树叶。“精采。”那人一边骑近,一边说道:“实在精采。”
  宝姨以冷淡的眼光盯着那刚到的骑士。“难道军团除了伏击路过的旅客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吗?”
  “这是我自己的军团,女士。”穿着蓝斗篷的人高傲地说道:“我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看得出来,你带了瑟琳娜公主同行。”
  “我要去哪里,跟我要跟谁走,是我自己的事情,阁下。”瑟琳娜高高在上地说道:“这可跟佛杜家族的凯杜尔大公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这跟令尊可大有关系呢,公主。”凯杜尔说道:“特奈隼全国上上下下都在找你。这些人是谁?”
  嘉瑞安试着想借着皱眉头与摇头来警告瑟琳娜什么都别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领头的两位武士是曼杜拉仑大人,曼杜城男爵,以及巴瑞克大人,崔翰封邑伯爵;”瑟琳娜宣布道。“为我们镇守后面的爱力佳战士是希塔,首席氏族长老秋海格之子。这位女士——”
  “我可以自己发言,亲爱的。”宝姨顺口接道。“我倒很好奇,佛杜城大公怎么会深入特奈隼南部呢?”
  “因为利益交关,女士。”凯杜尔说道。
  “显然如此。”宝姨答道。
  “特奈隼所有的军团都在寻找公主,而不过找到她的却是我。”
  “佛杜家族的人这么热心地帮着寻找波伦家族的公主,还真是奇事一件。”宝姨评道:“尤其你们这两大家族,数百年来  不断,这就更引人遐思了。”
  “我们是不是该停下这无谓的斗嘴了?”凯杜尔冷冰冰地说道:“我有什么动机,是我自己的事情。”
  “而且是个不堪闻问的动机,这毫无疑问。”宝姨补了一句。
  “我看你是忘形了,女士。”凯杜尔说道:“我是什么身分,该做什么事情,这都是一定的——况且更重要的是,我将来是什么身分。”
  “那你将来的身分是什么呢,阁下?”宝姨问道。
  “我会成为朗佛杜,特奈隼皇帝。”凯杜尔宣布道。
  “哦?那么未来的特奈隼皇帝,到底来这树精森林里做什么?”
  “做点该做的事情,以保护我自己的利益。”凯杜尔不大自然地说道。“就目前而言,瑟琳娜公主必须交由我来监护。”
  “对于这一点,以及你那份野心,我父亲可能有话要说。”瑟琳娜说道。
  “朗波伦想说什么,我根本不在意,公主。”凯杜尔说道:“特奈隼需要我,而且无论波伦人玩什么把戏,都无法阻挡我继承帝国的皇位。那老家伙显然打算把你嫁给贺奈人或是贺拜人,以便打乱继位的政争;这一来,事情会更加复杂,不过我打算让事情单纯化。”
  “所以你想要娶我吗?”瑟琳娜斥道:“你绝对活不了那么久的。”
  “不。”凯杜尔说道:“我可不想娶树精为妻。我们佛杜家族跟波伦人不一样,我们禀信血统应该要纯净且不受污染。”
  “那么你是要把我监禁为阶下囚了?”瑟琳娜问道。
  “我恐怕那是不可能的。”凯杜尔大公对瑟琳娜说道:“皇帝的耳目,到处都是。你竟从宫里逃了出来,真是太可惜了,公主。要是你留下来的话,我倒很愿意不辞代价地弄来稀有的尼伊散毒药,并安插个人在皇宫的厨房里;我甚至还愿意好好地写一封文情并茂的哀悼信给你父亲哪!”
  “你真是太周到了。”瑟琳娜说着,脸色变得刷白。
  “可惜的是,现在我只得直接一点儿了。”凯杜尔继续说道:“只要一把利刃,和几呎深的土穴,就可以结束你与特奈隼政治的不幸牵连。我深感遗憾,公主。这与我个人好恶无关,这你是知道的,不过我得保护我自己的利益才行。”
  “凯杜尔公爵,汝的计划有个小瑕疵。”曼杜拉仑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把他的长矛靠在树上。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瑕疵,男爵。”凯杜尔好整以暇地说道。
  “汝之误,在于汝鲁莽地闯进入我剑所及的范围。”曼杜拉仑对凯杜尔说道:“现在汝的首级等于是没了,而一个没头的人,要皇冠又有何用?”
  嘉瑞安很明白,曼杜拉仑之所有不加思索地挺身而出,有部分是因为他急着要对自己证明,他心中再也没有恐惧。
  凯杜尔不安地看着那武士。“你不敢动手的。”凯杜尔虚弱地说道:“人数太悬殊了。”
  “汝如此发想,可谓不慎之至。”曼杜拉仑说道:“我乃是全天下最武勇的武士,而且又全副武装;我要收拾汝的士兵,有如挥刀割草般容易。凯杜尔,汝大限已到。”话毕曼杜拉仑便拔出他那把大剑。
  “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巴瑞克揶揄地对希塔说道,同时也拔出了自己的剑。
  “我看我们倒不必来这套。”有个新的声音严厉地制止道。一个熟悉的黑袍男子,骑着灰棕的马,从附近的树后走出来。那人迅速地喃喃讲了几个字,并急急地以右手做了明显的手势。嘉瑞安心中感到一股暗郁且奇怪的汹涌波涛;然后曼杜拉仑的剑便从他手里弹了出来。
  “感谢你,艾夏拉克。”凯杜尔如释重负地说道:“我没预料到会有方才那个场面。”
  曼杜拉仑脱去铁手套,并按摩着手掌手指,好像他的手遭到重击一般。希塔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后变得空洞起来。那摩戈人的座骑好奇地朝希塔瞥了一眼,然后便轻蔑地转开了头。
  “怎么样,马头目。”艾夏拉克的疤脸上露出丑陋的笑容,并满足地对希塔说道:“你要不要再试一下呀?”
  希塔的脸上显得几欲作呕。“那不是马。”希塔说道:“表面上看起来是马,但骨子里却是别的东西。”
  “没错。”艾夏拉克应和道。“其实它跟马差远了。如果你喜欢的话,就没入它的心灵里去看看吧!不过我敢说,你一定不会喜欢它心里的情景。”艾夏拉克翻身下马,朝着众人走来,眼睛里燃着烈火;然后他停在宝姨身前,并意带嘲讽地鞠了个躬。“我们又见面了,宝佳娜。”
  “你这一阵子倒还真忙,詹达尔。”宝姨答道。
  正在下马的凯杜尔显得很惊讶。“你认识这个女人吗,艾夏拉克?”
  “他的名字叫做詹达尔,凯杜尔公爵。”宝姨说道:“而且他其实是安嘉若祭司团的人。你以为他只是要买你的名位,但是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他要的其实是你整个人。”坐在马鞍上的宝姨挺支脊背,她额前的那一绺白发突然开始放光。“你一直是个有趣的对手,日后我说不定会怀念你。”
  “不要妄动,宝佳娜。”那安嘉若祭司立刻说道:“那男孩的心,就握在我纸掌之中;只要你一开始集中愿心,我就让这男孩死在你眼前。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你有多么重视他。”
  宝姨的眼睛眯了起来。“说得倒容易,詹达尔。”
  “你要试试吗?”那安嘉若祭司假惺惺地问道。
  “你们通通下马来!”凯杜尔严厉地命令道,而且军团兵都虎视眈眈地踏上前一步。
  “照他说的去做。”宝姨平静地下令道。
  “我追你们追了好久,宝佳娜。”詹达尔说道:“贝佳瑞斯在哪里?”
  “不远。”宝姨对詹达尔说道:“如果你现在开始跑的话,说不定赶得及在他回来之前逃走。”
  “才不呢,宝佳娜。”詹达尔笑道:“他明明已经走远了;要是他人在这么近的地方,我一定会知道的。”然后詹达尔转身,热切地看着嘉瑞安。“你长大了,孩子;我们好久没有聊聊了,是不是?”
  嘉瑞安回瞪着这个疤脸的敌人;他很警觉,但说也奇怪,他并不害怕。这一场属于他们两人之间,让嘉瑞安几乎等了一辈子的竞赛,即将要展开,而且嘉瑞安心底有个东西告诉他说,他已经准备好了。
  詹达尔在嘉瑞安的眼里探索。“他还不知道,是不是?”詹达尔对宝姨问道;然后开始大笑。“真是十足的女人作风啊,宝佳娜。你竟然就为了这秘密本身,而干脆不让他知道这个秘密。我早该在多年以前,就把他从你身边带走的。”
  “少管闲事,詹达尔。”宝姨命令道。
  詹达尔不予理会。“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宝佳娜?你把他的真名告诉他了没?”
  “这没你的事。”宝姨无动于衷地说道。
  “这当然是我的事,宝佳娜。我看着他长大,用心之多,恐怕不在你之下。”然后他又开始大笑。“你是他母亲,但我是他父亲啊!我们俩一起养出了个好儿子——不过我好是想要知道他的真名。”
  宝姨坐挺起来。“我想你扯得太远了,詹达尔。”宝姨冷淡地说道:“你到底要开什么条件?”
  “没什么条件,宝佳娜。”那安嘉若祭司答道。“就是你、这男孩跟我去索烈王的宫殿,一起等待他 醒的那一刻;这男孩的心脏,从头到尾都在我的指掌之中,所以你一定会很温驯。除非贝佳瑞斯先找到他们两个,并把他们两个都毁了,否则力达和杜奇科必定会为了争夺圣石而把彼此都毁了。但是我其实对圣石不感兴趣,打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你跟这男孩。”
  “这么说来,你并不想拦阻我们了?”宝姨问道。
  詹达尔笑了起来。“拦阻你们?我一直都在助你们一臂之力哪!杜奇科和力达的手下遍布西方各地;我费了不少功夫把他们拖住或骗过去,好让你们顺利通过。我知道贝佳瑞斯迟早总得单独追踪圣石,而等到你跟这男孩落单之后,我就可以把你们带走。”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你还看不出来吗?”詹达尔反问道:“索烈王醒转之后,第一想要看到的,就是他的新娘,以及大链捆绑、跪在他面前的敌人。呈上这等贵重大礼之后,我就飞黄腾达了。”
  “那么,就放其他人走吧!”宝姨说道。
  “我对其他人没兴趣。”詹达尔说道:“所以我会把他们留给凯杜尔大人。据我猜想,他可能会觉得留着活口大有不便,不过呢,这都听凭他处置就是了;反正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你这个禽兽!”宝姨无助地骂道:“你这个脏臭的禽兽!”
  詹达尔不动声色地笑着,然后伸手重重地打了宝姨一巴掌。“你真的得管管你的舌头,宝佳娜。”詹达尔说道。
  嘉瑞安的脑袋几欲爆炸。他在模糊之中,看到杜倪克和其他人被军团兵制住,但是似乎没有人把嘉瑞安当成危险人物。嘉瑞安想也不想地朝着生平大敌走去,手则往匕首摸去。
  “不是这个做法!”一直待在嘉瑞安心底那个慧 的声音说道,但是那声音不再消极旁观。
  “我要把他杀了!”嘉瑞安无声窗在脑海里说道。
  “不是这个做法!”那声音再度警告嘉瑞安:“他们不会让你——用刀子是行不通的。”
  “那要怎么办?”
  “贝佳瑞斯和你说过的——就是‘愿心’和‘真言’。”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做不来。”
  “你就是你,你一定做得来。怎么做我现在教你,看好!”然后嘉瑞安脑海里,出现了不请自来的影像,那是索烈魔全身浴于雅杜圣石所迸发出来的烈焰的情景,而且那一切清楚得就像是嘉瑞安自己当场目睹似的;嘉瑞安看到索烈魔的脸孔融化,手指着火,然后那脸孔开始扭曲变形,最后终变成黑暗的监视者的那张脸——而那黑暗监视者的心智,乃是自嘉瑞安小时候起,就与嘉瑞安相连的。嘉瑞安感到内在一股可怕的能量不断蓄积,而詹达尔则站在自己面前、全身浴火。
  “就是现在!”那声音命令嘉瑞安道:“去吧!”
  那能量一定要爆发出来;除非把那能量爆发出来,否则嘉瑞安的愤怒无法平息。嘉瑞安突然冲到那奸笑的安嘉若祭司面前,快到军团兵没一个来得及挡住他;然后嘉瑞安挥出右臂,而在手掌碰到詹达尔右颊的那一刻,嘉瑞安瞬时感到蓄积在体内的那股能量,从掌上的银色印记一涌而出。“烧!”嘉瑞安命令道,并集中愿心,观想它发生。
  措手不及的詹达尔,连连退了几步。他脸上出现一时的怒意,然后他双眼明睁,因为他终于领略到这是怎么一回事;詹达尔以彻底恐惧的眼光瞪着嘉瑞安看了一下,接着便因痛苦而扭曲。“不!”詹达尔以粗嘎的声音喊道;然后他的脸颊开始冒烟,而方才嘉瑞安的印记碰过的地方则喷出火焰。詹达尔的黑袍上升起一簇簇的浓烟,好像这袍子才刚从烧得火热的炉子上拿起来似的。接着詹达尔厉声尖叫,并抓住自己的脸;他的手指也冒出火焰。詹达尔再度尖叫起来,并扭曲地倒在地上。
  “你站稳了!”这次是宝姨的声音,在嘉瑞安的脑海里对嘉瑞安叫道。
  现在詹达尔整张脸孔都化为火焰,而他的尖叫声则在昏暗的树林里不断回响。军团兵畏缩地退后,嘉瑞安则突然感到不适,他开始把火头转开。
  “不要软弱下去!”宝姨的声音对嘉瑞安说道:“继续发挥你的愿心!”
  嘉瑞安站在全身着火的安嘉若祭司身前。地上潮湿的树叶,一被烈焰焚身、挣扎不已的詹达尔沾到,便开始燃烧、冒出浓烟。詹达尔的胸前喷出火焰,尖叫声也变得微弱。他费尽千辛万苦,挣扎地爬起身来,哀求地对嘉瑞安伸出双手;他的脸已经化掉,油腻的黑烟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然后沉在他脚下飘荡。“主子。”詹达尔嘎哑地叫道:“发发慈悲吧!”
  脸面之情拉扯着嘉瑞安;过去两人之间长年的秘密联系,使得嘉瑞安倍受羁绊。
  “不!”宝姨的声音坚持地命令道:“如果你放过他,他会把你杀了!”
  “我下不了手。”嘉瑞安说道:“我要停下来了!”嘉瑞安像方才一样,再度集中愿心,并感到愿心像同情与怜悯的大潮般,在他身体里不断蓄积;他朝着詹达尔伸出手去,并集中想像着复原的景象。
  “嘉瑞安!”宝姨说道:“杀你父母亲的,就是詹达尔!”
  嘉瑞安心里的善念冻结了起来。
  “詹达尔害死了杰隆和伊黛拉;他把杰隆和伊黛拉活活烧死——就像他现下的模样一般。你要报仇,嘉瑞安!继续用火烧他!”
  从老狼大爷把父母遇害的事情告诉嘉瑞安以来,嘉瑞安便念兹在兹的所有悲愤与怒火,又重新在他心里燃烧起来。那火,前一刻几乎已被嘉瑞安浇熄,突然又嫌烧得不够了。嘉瑞安本因怜悯而伸出的手,冻结在半空中,然后嘉瑞安在大怒之下,高举右手,掌心朝外。嘉瑞安的掌心传来前所未有的感觉,然后那手也浴于火焰之下;那艳蓝的火焰从他手上的印记喷发出来,沿着他的手指向前蔓烧过去时,嘉瑞安并不觉得痛,连热的感觉都没有。那蓝色的火焰愈来愈亮,最后亮到嘉瑞安无法直视。  虽然承受着极大的苦楚,但詹达尔那安嘉若祭司仍缩身躲避嘉瑞安手上的烈焰。詹达尔粗嘎且绝望地惨叫一声,想要举手遮住焦黑的脸,接着他蹒跚地倒退了几步,然后像着火的木屋那样,砰然地倒在地上,沉入大地之中。
  “这行了!”宝姨的声音再度响起:“此仇已报!”然后宝姨欢欣激昂的声音在嘉瑞安的脑海里回荡着:“贝嘉瑞安!我的贝嘉瑞安!”
  原来曾是詹达尔的那堆灰烬仍冒着烟;面如死灰、四肢发抖的凯杜尔回过神来,倒抽一口冷气道:“法术!”
  “一点也没错!”宝姨冷冷地说道:“我看你是没本钱玩这种游戏哪,凯杜尔。”
  四周的军团兵嚇得连连倒腿,方才那一幕,使他们看得连眼睛都突出来。
  “我想皇帝一定会严格追究此事。”宝姨对众军人说道:“尤其他要是听说你们本有意杀他女儿,只怕就难以秉公处理了。”
  “我们没起意杀害公主。”一名军团兵立刻说道:“那是凯杜尔出的主意,我们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他们也许会接受这个借口吧!”宝姨怀疑地说道:“不过,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一定会送个礼物给皇帝,以表明自己的心意——当然了,最好是那种应景的礼物。”宝姨刻意地看了看凯杜尔。
  有几个军团兵领略了她的意思,于是拔出剑,走上前去把凯杜尔大公团团围住。
  “你们在做什么?”凯杜尔质问道。
  “我看你今天丢掉的,还不只是个王座而已,凯杜尔。”宝姨说道。
  “你们不能这样做!”凯杜尔对那些军团兵说道。
  一名军团兵举剑直指着凯杜尔的咽喉。“我们效忠于皇帝,大人。”那人不怀好意地说道:“我们就此以叛国的罪名,即时将你逮捕,如果你给我们惹麻烦的话,我们也愿意只是把你的首级送到贺奈城——这意思你懂吧!”
  一名军团军官恭恭敬敬地在瑟琳娜面前跪下。“帝国公主殿下。”那人说道:“您有何吩咐。”
  仍然嚇得苍白发抖的公主定了定神。“把这个叛贼送到我父亲面前。”她以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并且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给他知道。你就禀告他说,你们是依据我的命令,而逮捕凯杜尔大公的。”
  “立刻去办,殿下。”那军官说完便起身,接着朗声下令道:“把那犯人链起来!”然后他转向瑟琳娜问道:“我们能不能护送您前往目的地呢,殿下?”
  “那倒不必。”瑟琳娜对那军官说道:“只要别让这叛贼碍了我的眼就行了。”
  “遵命!”那军官说着便深深地一鞠躬。接着他挥了个手势,于是众士兵便把凯杜尔带走了。
  嘉瑞安瞪着手心的印记;方才那火焰,丝毫没有在他手上留下痕迹。
  士兵松开了杜倪克之后,杜倪克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嘉瑞安,然后小声地说道:“我还以为我认识你哩!你到底是什么人,嘉瑞安?还有,你是怎么弄的?”
  “亲爱的杜倪克。”宝姨一边碰着他的手臂,一边温柔地说道:“你还是只信自己眼见的事情啊!嘉瑞安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一点儿都没有变。”
  “你的意思是说,刚刚是你做的?”杜倪克往詹达尔的躯体看了一眼,然后立刻把眼光移开。
  “当然了!”宝姨说道:“嘉瑞安嘛,你是知道的,他是全世界最平凡的男孩子。”
  但嘉瑞安知道事情并非如此;刚刚那个“愿心”,是出于他自己的观想,而“真言”也是出于自己之口。
  “别轻举妄动!”宝姨的声音在嘉瑞安脑海里警告他。“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为什么叫我做贝嘉瑞安?”嘉瑞安无声地质问道。
  “因为你的名字就叫贝嘉瑞安。”宝姨的声音答道。“现在你尽量保持自然,别再用问题来烦我;我们随后再谈。”然后宝姨的声音便走了。
  众人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军团兵带着凯杜尔离去。然后,等到官兵都走得不见人影,也不需要再保持帝国公主的自持仪态之后,瑟琳娜便放声大哭;宝姨把那小女孩搂进怀里,柔声地劝慰。
  “我看我们最好把这个埋起来。”巴瑞克一边说着,一边用脚碰了一下詹达尔的余烬。“如果我们就这样走开,任它继续冒烟的话,树精们可能觉得受人冒犯。”
  “我去拿铲子。”杜倪克说道。
  嘉瑞安转身走开,并经过曼杜拉仑的希塔面前;嘉瑞安的手抖得很厉害,而且人疲倦得几乎抬不起脚来。
  刚刚宝姨唤他贝嘉瑞安,而这个名字令他心头一震,好像他自己本来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名字——感觉上,仿佛他这短暂的人生一直都不圆满,直到这名字出现的那一刹那才补全了似的。然而贝嘉瑞安是懂得“愿心”和“真言”,而且在一碰之下,就使活生生的人浴于烈火之中的人。
  “是你做的!”嘉瑞安指责待在心里某个角落的那个性灵。
  “不。”那声音答道:“我只教了你该怎么做,至于那‘愿心’‘真言’和手指的那一触,可都是你自己所为。”
  嘉瑞安知道此话不假。他在百般恐惧之中,想起了他的大敌临死前对他苦苦求饶,以及自己如何以那缠绕着烈焰的手,严峻地拒绝了对方恳请他大发慈悲的哀求。过去几个月来,急欲为父母复仇雪恨的嘉瑞安,终于得以一偿宿愿,然而这个结局,实在是太苦涩、太苦涩了。
  然后嘉瑞安的膝盖一软,人便跪倒在地上,像个心碎了的孩童般哭泣起来。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三章
  大地依然如旧,树木也没有变化,天空也仍高挂在上;现在还是春天,因为季节仍以庄严的步伐前进,并没乱了调子。但是对嘉瑞安而言,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一行人穿过树精森林,朝着特奈隼南边的界河而去,而且这一路上,嘉瑞安发现伙伴们不时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的眼神充满疑问,欲言又止,而那个实实在在的好人杜倪克的举止则几乎显得惊惶害怕。唯一看来毫无变化、一点也不在意的,只有宝姨。“别担心,贝嘉瑞安。”宝姨的声音在嘉瑞安心底说道。
  “别叫我贝嘉瑞安!”嘉瑞安答道,他的思绪很混乱。
  “那是你的名字呀!”宝姨无声地说道:“你不如早点习惯的好。”
  “让我静一静。”
  然后宝姨盘据在他心头的那个感觉就消失了。
  一行人走了好几天才走到海边。天上仍不时点缀着乌云,但是并没有下雨。他们走上河口的宽广沙滩,便感到强劲吹来的海风;海浪顶端碎为白沫,浪花打在沙滩上时,发出隆隆的声响。
  一艘修长黝黑的吉鲁克战舰停泊在重重的浪花之外,船的上空尽是盘旋尖叫的海鸥。巴瑞克拉住马,以手遮阳,细看了一下。“这艘船挺眼熟的。”巴瑞克一边热切地打量那艘快船,一边低沉地说道。
  希塔耸耸肩。“在我看来,不管什么船都是一个样子。”
  “什么话,船哪有一样的,差得可远了!”巴瑞克说道,听他语气好像有点愤愤不平。“我要是告诉你说,全天底下的马,长得都一个样子,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会当你瞎了眼。”
  巴瑞克露出大大的笑容。“一样的道理嘛!”他对希塔说道。
  “我们要怎么让他们知道我们到了?”杜倪克答道。
  “他们已经知道啦!”巴瑞克说道:“除非他们通通喝了个烂醉。水手们总是钜细靡遗地监视不友善的海岸。”
  “不友善?”杜倪克问道。
  “每当吉鲁克战舰现身,每一处海岸都会变成不友善的地方。”巴瑞克答道:“据我看,这有点迷信的成分在内。”
  那船拉起船锚;船浆像是细长的蜘蛛脚似地动了起来,于是那船便仿佛漫步般地走过重重白浪,向河口而来。巴瑞克领着众人走到河岸上,然后独自骑马入水,沿河而走,直到他找到一处水深得足够泊船、可以让船靠岸的河湾为止。
  把缆绳抛给巴瑞克的那几个身穿毛皮的水手,看来很是眼熟,而第一个从甲板上跳到河岸上的人乃是哥第克,他是巴瑞克的老朋友了。
  “你这一趟南来,走得可真远。”巴瑞克也不寒喧,便劈头说道,好像他们俩才刚分手而已。
  哥第克耸了耸肩。“我听人说你需要一条船。我反正也没什么事,所以就过来看看你有什么大计划。”
  “你跟我堂兄谈过啦?”
  “林奈格?那倒没有。我们揽了一批德斯尼亚商人的货,从寇图城送到贺拜城;然后我正巧碰上艾铁格(Elteg)——这人你记得吧!黑胡子,只有一只眼睛的家伙?”
  巴瑞克点点头。
  “艾铁格跟我说,林奈格聘他到这儿来接你们;我想到你跟艾铁格老是处不好,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地说我要代替他前来。”
  “所以他就答应了?”
  “才不呢。”哥第克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胡子。“老实说,他叫我别管闲事。”
  “这我倒不惊讶。”巴瑞克说道:“艾铁格这个人贪婪得很,何况林奈格大概是开了个很好的价码。”
  “准是这样。”哥第克咧嘴笑道:“不过艾铁格倒没说那价码到底是多少。”
  “那你是怎么劝到他让步的?”
  “那是他的船遇上了麻烦,他才改变心意的。”哥第克正色说道。
  “什么麻烦?”
  “看起来,像是有一晚艾铁格跟他的手下通通醉倒了,然后有个无赖溜到了他船上,把主桅给劈倒了。”
  “瞧这世界都成了什么样子了。”巴瑞克摇着头说道。
  “我就说嘛!”哥第克应和道。
  “他还看得开吧?”
  “恐怕他是气炸了。”哥第克苦着脸说道:“我们的船开出港湾的时候,他当场骂出一大篇有渎神明的话,而且隔着大老远都能听得见。”
  “艾铁格的修养实在太差了。就是因为这种行为,所以我们吉鲁克人在世界各地的港口里才会恶名昭彰。”
  哥第克点点头,然后转向宝姨。“女士。”哥第克说着便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我的船任您差遣。”
  “船长。”宝姨一边问着,一边点头为礼:“从这儿到悉丝荼城要多久时间?”
  “这要看天气。”哥第克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看天空。“最多大概十天吧!我们来这儿之前,已经备便了各位座骑所需的草料,不过我们仍得不时停下来补充水。”
  “那我们最好早点启程。”宝姨说道。
  要让这些马儿乖乖地登船,可得花上不少功夫,但幸亏有希塔,所以倒没多大难处。然后船便从河岸边退开,穿过河口的沙洲,来到灰绿色的大海上;水手们扬起大帆,于是船便乘着风,沿着尼伊散国的海岸线往南而去。
  嘉瑞安走到船头处的老位置,坐了下来,脸色凝重地眺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詹达尔在森林里焚烧的景象,一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嘉瑞安身后响起坚定的脚步声,并传来熟悉的香味。“你想谈一谈吗?”宝姨问道。
  “有什么好谈的?”
  “能谈的可多着呢!”宝姨对嘉瑞安说道。
  “你以前就知道我能做那种事情,是不是?”
  “我以前是想过你可能有这个潜力。”宝姨一边说着,一边在嘉瑞安身边坐下来。“这可以从好些线索上头看出来。不过除非你真正地把法力施展出来,否则这事谁也说不准;我自己就认识好多有法力、但却一次也没有用过的人。”
  “要是我没法力就好了。”嘉瑞安说道。
  “我看那时你也是身不由己;詹达尔是你的大敌。”
  “但是一定要用那种方式吗?”嘉瑞安追问道。“一定非用火烧不可吗?”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宝姨答道:“如果用火让你这么不舒服,那么你下次就不要用火。”
  “不会有下次了。”嘉瑞安顽固地说道:“一次都不会再有。”
  “贝嘉瑞安。”宝姨的声音突然在嘉瑞安心里响起:“不要再讲这些笨话了;尤其不该自怜自艾下去。”
  “别来这一套!”嘉瑞安大声地说道:“不要闯进我心里来,而且不要再叫我贝嘉瑞安。”
  “你就是贝嘉瑞安。”宝姨坚持道。“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会再度使用这个力量。这力量一旦释出,就再也关不住;你一生气或兴奋,就会想也不想地把这个力量用出来,所以你不可能把这力量收起来不用,这就像你不可能把一只手藏在背后不用,是一样的道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你学着去控制这个力量;我们可不能让你四处瞎闯,随便兴之所致,就把大树连根拔起,或把山丘铲平。你一定得学着去控制这份力量,并学着去控制你自己。我把你养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变成妖怪。”
  “太迟了。”嘉瑞安说道:“我已经变成妖怪了;难道你看不出我在那里干出什么事情来吗?”
  “这些自怜自艾的言语,实在乏味至极,贝嘉瑞安。”宝姨的声音对嘉瑞安说道:“我看我们是谈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宝姨站了起来。“你可得尽量长大一点,亲爱的。”宝姨大声说道:“一个人要是满脑子都想着自己,连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那就很难教了。”
  “我再也不做那种事了。”嘉瑞安反抗地对宝姨说道。
  “噢,会的,你一定会再度施展法力的,贝嘉瑞安。你必须多加学习、多加练习,并培养出施展法力所需要的纪律。如果你不想刻意地施展法力,那么我们就得用另外一种办法达成目的。你好好想一想,亲爱的,然后下定决心——但是别拖太久。这实在太重要,片刻也拖不得的!”宝姨伸出手,轻轻地在嘉瑞安脸颊上碰了一下,然后便转身走开了。
  “她说得没错,这你是知道的。”嘉瑞安心里的那个声音对他说道。
  “你别插手。”嘉瑞安说道。
  接下来这几天,嘉瑞安尽量避开宝姨,但是他却无法避开宝姨的眼神;不管嘉瑞安走到这狭窄的船上的什么地方,总觉得宝姨正以平静且怀疑的眼神,密切地注视着他。
  然后,在第三天早餐的时候,宝姨格外仔细地打量着嘉瑞安的脸,好像她第一次看到什么新东西似的。“嘉瑞安。”宝姨说道:“你的胡碴儿开始长了,何不刮一刮呢?”
  嘉瑞安的脸立刻烧烫起来,然后他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下巴的确是长了些胡子没错——柔柔的、软软的,比较像是绒毛,而不像是胡子,不过胡子毕竟就是胡子。
  “年轻的嘉瑞安,汝已然成年。”曼杜拉仑在一旁给嘉瑞安打气鼓励。
  “要不要刮胡子,不需要现在下决定,宝佳娜。”巴瑞克一边说着,一边摇着他自己那浓密的大胡子。“就放着让那胡子长长一点;如果长长了看来不怎么样,到时候再决定刮掉还不迟。”
  “巴瑞克,你讲这话的客观性,恐怕令人起疑。”希塔评道:“吉鲁克人可不是大多都留络腮胡?”
  “我的脸的确连一片剃刀也没碰过。”巴瑞克坦承道:“不过,我只是觉得说,刮胡子这事实在不用急,毕竟你若是刮掉之后,又决定还是要留胡子,那可就难把胡子接回去了。”
  “我觉得你的胡子满好玩的。”瑟琳娜说道。而且嘉瑞安还来不及挡住她,她便伸出两根小小的指头,拉一拉嘉瑞安頦下的软毛;嘉瑞安缩了一下,然后脸颊又整个红起来。
  “会扯断的。”宝姨正色阻止道。
  杜倪克一语不发地钻进底下的船舱;回来的时候,他捧着一脸盆水,又拿了一块棕色的肥皂,一条毛巾,和一面小镜子。“这其实不难,嘉瑞安。”杜倪克一边说着,一边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青年人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从他腰带上的小盒子里,取出一把折叠式的剃刀。“你只要小心别划出了口子,这就行了。刮胡子唯一的秘诀,就是不能急。”
  “刮到鼻子附近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希塔提点嘉瑞安道:“人要是少了鼻子,看起来会很奇怪。”
  刮胡子的时候,众人七嘴八舌地指点嘉瑞安;而整体而言,刮完胡子的成果倒不差;流血的地方,大多几分钟内就止血了,而且除了觉得脸像是被刮掉一层皮之外,嘉瑞安对于结果倒还颇为满意。
  “好多了。”宝姨说道。
  “现在他的脸会感冒了。”巴瑞克预言道。
  “你能不能别说这个?”宝姨对巴瑞克说道。
  尼伊散国的海岸从他们左手边滑过去,只见一色盘根错节的绿野,里面爬虫滋生,苔藓长得一片片的;偶尔风向逆吹,把沼泽的恶臭味吹到船上。嘉瑞安和瑟琳娜两人一起站在船头,看着丛林。
  “那是什么?”嘉瑞安一边问着,一边指着船上一条通流入海的小河河岸上,以四足在泥泞中爬行的那些大生物。
  “鳄鱼呀!”瑟琳娜答道。
  “鳄鱼是什么动物?”
  “一种大型的蜥蜴。”瑟琳娜答道。
  “鳄鱼危不危险?”
  “非常危险。鳄鱼会吃人的;难道你都不看书吗?”
  “我不识字!”嘉瑞安没有多想便坦承道。
  “什么?”
  “我不识字。”嘉瑞安又说了一遍。“从来没人教我识字过。”
  “这太可笑了!”
  “这有不是我的错!”嘉瑞名辩驳道。
  瑟琳娜心思重重地看着嘉瑞安。自从遇见詹达尔之后,她就对嘉瑞安带着恐惧,而她之所以这么不安,大概是因为她一直都没有善待他;最早的时候,瑟琳娜把嘉瑞安当成是使唤的小子,所以两人的关系,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但是由于傲性使然,所以瑟琳娜怎么也不愿意坦承刚开始的那个错误。嘉瑞安几乎可以听到她脑袋里小齿轮转动的声音。“你要不要我教你?”瑟琳娜提议道。这大概是她肯说出口的,也是最接近道歉的话了。
  “要多久才学得会识字?”
  “这要看你的资质。”
  “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瑟琳娜皱起眉头。“我是带了几本书,但我们需要些东西才能学写字。”
  “我现在还没想到要学写字哩!”嘉瑞安说道:“就目前而言,能识字就够了。”
  瑟琳娜笑了起来。“你这呆头鹅,不学写字,怎能学识字?”
  “我不知道嘛!”嘉瑞安说道,脸稍微红了起来。“我以为——”嘉瑞安慌乱地把整件事情想了一遍。“我看我大概从来没想到这一点。”嘉瑞安笨拙地下了结论。“学写字要什么用具?”
  “羊皮纸是上上之选。”瑟琳娜说道:“还得有炭条,这样我们就可以在羊皮纸上写字,然后擦掉再写。”
  “我去问问杜倪克。”嘉瑞安说道:“他总能想出个办法来。”
  杜倪克的建议,是用船帆的帆布,和烧焦的细枝子。不到一个钟头,嘉瑞安和瑟琳娜已经坐在船首的遮荫处,两人头靠在一起,紧盯着钉在甲板上的一块方形帆布。嘉瑞安偶尔抬起头来,发现宝姨就在不远的地方,带着难以解读的表情,望着他们两人;然后嘉瑞安又再度低下头,看着帆布上那些动人的符号。
  接下来几天,瑟琳娜不断给嘉瑞安上课;由于嘉瑞安的手指本来就灵巧,所以他一下子就掌握到把字写出来的窍门。
  “不对不对。”一天下午,瑟琳娜对嘉瑞安说道:“你多写了一个字,你的名字是‘嘉瑞安’,不是‘贝嘉瑞安’。”
  嘉瑞安突然觉得脊背发冷,并低下头去看着帆布;帆布上的字清清楚楚:“贝嘉瑞安。”
  嘉瑞安立刻抬起头来。宝姨正站在她平日站着的地方,并一如往常地看着嘉瑞安。
  “你别闯进我心里来!”嘉瑞安把这念头向宝姨扔去。
  “你好好用功,亲爱的!”宝姨无声地催促嘉瑞安道:“任何学习都有大用,而且你该学的还多得很;所以你愈早养成学习的习惯愈好。”她露出微笑,然后便转身走开了。
  第二天,哥第克的船抵达了尼伊散国中部的蛇之河河口,所以他的手下便把船帆收起,把船浆放在船身两侧的勾环,为这一趟上溯悉丝荼城的长途预做准备。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四章
  一点风也没有。感觉上像是全世界突然化为一滩无边无际、发出恶臭的停滞水池似的。这蛇之河有上百个出海口,每个分支出去的支流,都九转十八弯地漫过黏腻的三角洲腐土,好像很不愿意流入波涛汹涌的海中似的。沼泽里的芦苇长到二十呎高,而且绵密厚实得仿佛织出来的布匹一般。微风吹过芦苇顶端,发出呼啸的声音,但是置身芦苇丛中的时候,所有关于微风的念头或记忆都消失无踪。周遭连一丝风也无。艳阳高照,三角洲热气蒸腾、恶臭横发,这简直不是烤炙,而是滚烫沸腾了。吸入的每一口气,似乎都含着一半水分。蚊蝇飞虫密密麻麻地成群飞来,停驻在每一吋暴露的肌肤上,然后便想也不想地叮咬吸 血液。
  他们在芦苇丛里走了一天半,才看到第一片树林,那树林低低矮矮的,只比灌木高一点儿。随着他们缓慢地往尼伊散国的中心地带推进,蛇之河的主流也逐渐成形。河水仿佛浓稠的乌油般,像可恶的黏剂似的抓住大船不肯放手;操浆的水手们嘴里骂着,身上大汗淋漓,好不容易让船吃力地逆流而上。
  两岸的树木愈来愈高,最后变成密林一片;硕大无朋、交缠不清的树根,扭曲着从河岸的烂泥里突出来,仿佛是巨大的变形腿似的;而大得如同城堡一般的树干,则伸向水气蒸腾的天空。绳索般的藤蔓沿着他们头顶上的树枝匍伏而上,不断伸展,仿佛它们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自有自己的植物意愿似的。成片的斑驳苔藓,仿佛万国旗般高挂在百呎高的枝头,而河流则恶毒地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弯,把他们的行程变成长十倍长不止。
  “这种地方真是难受。”希塔一边抱怨着,一边有气无力地望着船首前方长了芦苇的河面;他把马皮外套和亚麻内衣都脱了,现在他瘦削的身躯上泛着汗水。希塔跟大家一样,身上满是蚊虫叮咬的肿包。
  “的确如此。”曼杜拉仑应和道。
  一名水手大叫一声,然后跳了起来,大力踢着他的船桨把手;有个长长的、黏腻无骨、长相恶心的生物,沿着他的船桨爬了上来,那东西虽没眼睛,却仍贪婪地探寻着猎物。
  “水蛭。”杜倪克一边看着那丑恶的生物掉回腐臭的河水中,一边倒抽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我从没看过这么大的水蛭,那东西起码有一呎多长吧!”
  “这儿八成不是个游泳的好地方。”希塔有感而发地说道。
  “游泳?我想都不会去想。”杜倪克说道。
  “很好。”
  哥第克和巴瑞克轮流在高高的船尾掌舵,而穿着轻便的亚麻衣裙的宝姨,则从舵轮下的船舱里走出来;宝姨一直在照顾瑟琳娜,因为瑟琳娜一遇上大河的严酷气候,便如鲜花一般地萎缩了。
  “你就不能想点儿办法吗?”嘉瑞安无言地对宝姨质问道。
  “什么事情?”
  “这一切呀!”嘉瑞安无助地四下环顾。
  “你希望我做什么?”
  “别的先不说,就把虫子赶开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做,贝嘉瑞安?”
  嘉瑞安咬紧牙关。“不!”虽然没有出声,却已是无言的高喊。
  宝姨耸耸肩,然后转身走开,任由嘉瑞安满腔怒火地站在那里。
  他们又走了三天,才抵达悉丝荼城。蛇之河在此拐了个大弯,把悉丝荼城包围起来;这城乃是以黑石建造,城里的房舍低矮,而且大多都无窗户;城中央有个庞大的建筑拔地而起,并饰以奇形怪状的到塔、圆顶和露台,异国风味十足。码头和防波堤深入水流紊乱的河里,而哥第克则操着船滑进其中最大的码头。“我们得在海关停一下。”哥第克解释道。
  “这是难免的。”杜倪克说道。
  他们只在海关停留了一会儿。哥第克船长声称他是帮波克多城的雷达克,送一批货到德斯尼亚的经商特区,然后又将一个饱满的钱袋脚给那剃光头的海关官员,于是他们的船便不经查验,可继续通行。
  “这笔帐可得记在你头上,巴瑞克。”哥第克说道:“送你到这儿来是看我们的交情,不过钱可是另外一回事。”
  “你把这笔钱写下来。”巴瑞克对哥第克说道:“我一回到爱隆城,就马上还你。”
  “是呀,要是你回得了爱隆城的话。”哥第克酸溜溜地说道。
  “那么我敢说,你一定会在祈祷的时候顺便祝我健康。”巴瑞克说道。“反正你一直都有帮我祷告的,这我知道,不过以后你帮我祷告的时候动机就更大了。”
  “世界上的每一个官员都这么腐败吗?”杜倪克厌烦地问道:“这年头,难道都没有人不收贿赂,就把自己的工作好好做好了吗?”
  “如果有哪一个官员清白起来,这个世界就气数尽喽!”希塔答道:“杜倪克,你跟我都太过单纯诚实,这我们是做不来的,所以我们还是把这种事情交留给别人去做的好。”
  “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太恶心,如此而已。”
  “这种事情也许真的是恶心没错。”希塔应和道:“不过那人没检查船舱,也一样地令我感到高兴。若得去解释马匹的事情,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水手们把船倒退入河,又划过无数的码头,才在一座码头的边缘停泊下来,收了船桨,并把码头边涂了焦油的大木柱上的缆绳拉过来系船。
  “你们不能把船泊在这里!”码头上一名大汗淋漓的守卫对他们说道:“这儿是给德斯尼亚的船用的。”
  “我爱泊哪儿,就泊哪儿!”哥第克干脆地说道。
  “我要叫卫兵过来了!”那警卫威胁道;然后他拾起其中一条缆绳,又拿出一把长刀。
  “朋友,如果你敢割断那条绳子,我就下去扭断你们的耳朵。”哥第克警告道。
  “你就跟他讲明白算了。”巴瑞克提议道。“这种天气,热到连打架都提不起劲来。”
  “我这船里装的是德斯尼亚的货。”哥第克对码头上的那个守卫说道:“货主叫做雷达克——从波克多来的,我记得好像是。”
  “噢!”那守卫应着,便把刀子收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不喜欢你的口气。”哥第克大刺刺地说道。“你们这儿的大头儿在在哪儿?”
  “卓步列?他的房子就在店铺街上过去一点儿的地方;门上有德斯尼亚徽章的的那一家就是了。”
  “我得找他一谈。”哥第克说道:“上岸需不需要通行证?我听说悉丝荼城的怪事情很多。”
  “你可以自由地在贸易特区活动。”那守卫告诉哥第克:“除非要进城,才需要通行证。 ”
  哥第克闷声应了一下,然后便进了船舱;过了一会儿,又带着好件折叠的羊皮纸文件,从船舱里出来。“您要自己跟这官员谈谈呢,”哥第克对宝姨问道:“还是要由我来打点就好?”
  “我们还是一块儿去吧!”宝姨下了决定。“那女孩子睡着了;叫你的人别吵到她。”
  哥第克点点头,接着对大副交代了一、两句话。水手们架了一块木板,横跨在甲板与码头之间,然后哥第克便领着众人上岸。天上乌云翻滚,遮蔽了太阳。
  码头过去的街道上,两边都是德斯尼亚商人开的店铺,而尼伊散客人则懒散地从这一家逛到那一家,不时停下来跟挥汗如雨的店主人出价。尼伊散男子都穿着发亮的薄料子做的宽松长袍,头上伊则剃个精光。跟在宝姨身后的嘉瑞安,注意到尼伊散人有个令人不敢恭维的习性:他们在眼睛周围涂了又黑又浓的眼影,脸上搽了胭脂,唇上也点了口红。他们讲起话来,则沙哑且带着嘶嘶的气音。
  这时候,浓密的乌云,已经遮蔽了整个天空,街上一下子暗了下来。十来个卑下可怜、近乎全裸的男子,正在修复鹅卵石路面;从他们零乱的头发与纠结的胡子看来,他们并非尼伊三人,而且他们的脚 上都套着脚镣与锁链。一名看来残暴的尼伊散人,拿着一条鞭子,站在他们身后监视,而这些人身上的新伤与肿胀,则无言地道出了那尼伊散人使鞭子使得有多么肆无忌惮。一名愁苦的奴隶不小心把一叠切割粗糙的石砖掉在自己的脚上,那人张开了嘴,发出像动物般的痛苦嚎叫声。嘉瑞安心里一惊,因为他这才发现那奴隶的舌头被人割掉了。
  “他们这是把人当成禽兽!”曼杜拉仑咆哮道,他眼里燃烧着可怕的怒火。“为什么这个臭粪坑还没被人清干净?”
  “是清理过一次啊!”巴瑞克严肃地说道:“就在尼伊散人刺杀了历瓦国国王之后,爱隆人便联手把眼睛看得到的每一个尼伊散人都杀掉了。”
  “他们的人数好像并未减少。”曼杜拉仑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
  巴瑞克耸了耸肩。“那都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是一对老鼠,也早就子孙繁茂了。”
  走在嘉瑞安身边的杜倪克,突然倒抽了一口气,然后把头撇到一边,而且脸红得很厉害。
  一名尼伊散女子,正从八名奴隶抬着的软轿里出来;她身上裹着的淡绿薄纱近乎透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想象空间。“别看她,嘉瑞安。”杜倪克粗嘎低声地对嘉瑞安说道;他的脸仍绯红一片。“她是个邪恶的女人。”
  “我怎么忘了。”宝姨皱着眉头沉思道。“也许我们方才应该把杜倪克和嘉瑞安留在船上。”
  “为什么她穿成那个样子?”嘉瑞安一边问道,一边注视着那名近乎赤裸的女子。
  “穿什么?她根本就没穿!”杜倪克激愤地说道。
  “这是他们的习俗。”宝姨解释道:“这跟气候有关,当然还有其它理由,但是我们现在不需深入多谈。尼伊散人都是这么打扮的。”
  巴瑞克和哥第克也是在注视着那女人,而他们笑开了的脸庞,则显得乐在其中。
  “收心点儿!”宝姨坚定地对着他们两人说道。
  不远处,有个尼伊散人站着靠在墙边,一边瞪着自己的手,一边无意识地咯咯笑。“我可以看透我的手哩。”那人嘶嘶地说着:“看透过去咧!”
  “喝醉的?”希塔问道。
  “不尽然,”宝姨说道:“尼伊散人自有特殊娱乐——叶子、浆果、树根等,这些东西会影响到人的感知。爱隆人顶多就是喝个烂醉,但这比酒醉还更严重一点。”
  另一名尼伊散人颠颠倒倒、东摇西晃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去,脸上的表情茫茫然。
  “这种情况甚为普遍否?”曼杜拉仑问道。
  “我所知道的尼伊散人,每个都至少会用点儿迷药,没一个人全然不沾的。”宝姨说道:“所以尼伊散人不容易沟通。前面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一栋房子?”宝姨指着对街一栋结实的建筑。
  他们过街前往那一栋大房子的时候,南边的方向传来轰隆的雷声。一名穿着亚麻长袍的德斯尼亚仆人前来应门,并领着他们前往灯光幽暗的前厅里等待。
  “好个邪恶的城市。”希塔悄声地说道:“真想不出,有哪个头脑清醒的爱隆人会愿意到这种地方来。”
  “钱。”哥第克船长简短地答道:“尼伊散贸易的利润是很丰厚的。”
  “世界上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事情呢!”希塔喃喃地说道。
  一个胖得不得了的男子走进阴暗的前厅里。“要亮一点才好。”那男子对仆人叱道:“你犯不着把他们留在黑暗之中吧!”
  “你自己之前说了,灯点太亮,只会让房间变得更热。”那仆人振振有词地说道。“真希望你早点下定决心。”
  “你别管我说过什么,只管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瞧这天气,热得你讲话都一日数变了,卓步列。”那仆人以无可奈何的口气说道,然后他点亮了好几个灯,便喃喃自语地离开前厅了。
  “德斯尼亚人真是世界上最差劲的仆人!”卓步列抱怨道。“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吗?”那人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椅子里;他脸上的汗水不停地淌下来,流进他那件棕色丝袍上已经湿透了的领子里。
  “我叫做哥第克。”大胡子船长说道:“我才刚到你们的码头,波克多城的雷达克,托了一船的货要我送来。”哥第克说着便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羊皮纸递给卓步列。
  卓步列的眼睛眯了起来。“我倒不知道雷达克对南方的贸易赶兴趣;据我所知,他做的大多是仙达力亚和亚蓝的生意。”
  哥第克无动于衷地耸了耸肩。“这我可没问他;他花钱是要我帮他送货,可不是要我质问他做什么生意。”
  卓步列望着众人,大汗淋漓的连闯上没有表情。然后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起来。——果真像你们说的那么简单吗?——一用起德斯尼亚密语,卓步列的手指突然变得灵巧起来。
  ——此地可以直言吗?——宝姨的手指头儿对卓步列问道。她的手势颇有威仪,又带着点儿古意;她的动作自有一股庄严的气息,这是嘉瑞安所见,别人在使用密语时都没有的气质。
  ——在这个屎窝里的每一个地方,您都可以直言——卓步列答道。——您的口音很特别,女士;这到底是什么口音,我应该是认得的——
  ——我是在非常久远之前学习这个语言的——宝姨答道。——当然了,你一定知道波克多城的雷达克的真正身分——
  “那是当然。”卓步列大声说道:“这大家都知道的。有时侯他自称为寇图城的安巴尔——当他需要处理那些严格来讲不怎么算是合法的生意的时候。”
  “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一停,不要再过招了,卓步列?”宝姨平静地问道。“我敢说你现在一定已经罗达尔国王传来的消息;既然如此,还要故做神秘,实在令人厌烦。”
  卓步列的脸色暗了下去。“很抱歉。”他尴尬地说道:“我需要多验证一下。”
  “你少白痴了,卓步列。”巴瑞克隆隆地对那胖子说道:“你用你的眼睛瞧一瞧,你是爱隆人;你明明知道这位女士是谁。”
  卓步列突然瞪着宝姨,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不可能的!”他喘息道。
  “你还需要她证明给你看不成?”希塔问道,此时一声响雷,整栋房子震了一下。
  “不用,不用!”卓步列急忙拒绝,眼睛仍瞪着宝姨。“我只是从来没想到——我的意思是说,我只是从来就没——”卓步列为之语塞。
  “凯达王子或我父亲传了消息给你没有?”宝姨直截了当地问道。
  “您的父亲?您的意思是说——他也涉于其中?”
  “说真的,卓步列。”宝姨不耐烦地说道:“难道你不相信罗达尔国王捎给你的书信?”
  卓步列用力地摇着头,像是要把心里清个干净似的。“对不起,宝佳娜女士!”卓步列说道:“您的到来,让我嚇了一大跳,如此而已。这需要一点时间才习惯得来。之前我们以为您不会到这么南边来的。”
  “你显然还没得到凯达或老头子的消息。”
  “的确如此,女士。”卓步列说道:“我这儿什么消息也没有。他们人在此地吗?”
  “若是依他们之前说的,现在人应该已经到了;他们早该到这儿来跟我们会合,或者是派人捎个消息过来。”
  “在尼伊散国,要派人捎信,不管远近,都是难上加难。”卓步列解释道:“这里的人不大可靠。凯达王子和令尊可能还在内地,而他们的信差说不定是走岔了路。有次我派了个人送信到城外不到三十哩的地方,结果那个消息过了半年才送到;原来那送信的尼伊散人在路上找到一丛特别的浆果,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人就坐在浆果丛中间,嘿呀直笑。”卓步列做了个苦脸。“那时他身上都长青苔了。”
  “死了吗?”杜倪克问道。
  卓步列耸耸肩。“不,没死,只是非常快乐而已。那些浆果呀,他可喜欢着呢!我当场就把他给辞退了,不过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就我所知道,现在他人还在那里。”
  “你在悉丝荼城这儿的情报网广不广?”宝姨问道。
  卓步列谦逊地张开两只肥胖的手掌。“我尽可能地东搜罗一点消息、西搜罗一点消息。我在悉丝荼城的王宫里安插了几个人,另外特奈笋大使馆还有个小官,是我的耳目。那些特奈笋人,他们做得可真是彻底哪!”卓步列顽皮地露齿而笑:“所以事情给他们去做,等他们弄到消息后,再把消息买过来就是了;这样还便宜得多。”
  “是呀,如果他们跟你说的都能相信的话。”希塔疑道。
  “我从不把他们告诉我的消息照单全收。”卓步列说道:“特奈隼大使也知道我收买了他的人,所以他不时就传个假消息来陷害我。”
  “你晓得特奈隼大使使用假消息来喂你,但是这一点特奈隼大使知道吗?”希塔问道。
  “他当然知道。”卓步列笑道:“但是他却不知道,我连他知道我晓得他正在用假消息来喂我这一点,也都清楚得很。”卓步列又笑了起来。“这些实在是在复杂了,是不是?”
  “德斯尼亚人玩的游戏,大多都复杂得要命。”巴瑞克有感而发地说道。
  “力达这个名字,对你可有任何意义?”宝姨问道。
  “这名字我当然听说过。”卓步列说道。
  “他跟莎蜜丝拉有没有往来?”
  卓步列皱起眉头。“这我就说不准了。我从没听说过他跟莎蜜丝拉有什么往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表示他就跟莎蜜丝拉没有往来。尼伊散国这个地方混浊不清,而王宫又是尼伊散全国上下最浑浊之处。王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有些是您一定不会相信的。”
  “我倒相信。”宝姨说道:“而且我不但相信那些消息,连有些你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我也都信了。”接着宝姨转身对众人说道:“我看,我们就只得待在这儿等了;除非接到滑溜和老狼的消息,否则我们什么事情也不能做。”
  “可否请各位到舍下小住?”卓步列问道。
  “我想我们就待在哥第克的船上等罢!”宝姨对卓步列说道:“你自己也说了,尼伊散国这地方浑浊不清,而且我敢说,你行馆里头一定有些人被特奈隼大使买通了。”
  “那是当然。”卓步列说道:“不过谁被买通了,我都知道。”
  “我们宁可不要冒这个险。”宝姨对卓步列说道:“由于某些因素,所以我们目前尽量避着特奈隼人。我们还是待在船上,别让人撞见得好。凯达王子一跟你联络,你就通知我。”
  “当然!”卓步列说道。“不过,您得等到雨停了才走。您听!”屋顶上传来倾盆大雨的轰隆声响。
  “这雨会下很久吗?”杜倪克问道。
  卓步列耸耸肩。“通常下个一个钟头左右就停了。在这个季节,每天下午都会下雨。”
  “我猜下了雨之后,应该会比较凉爽一点吧!”那铁匠说道。
  “无甚差别。”卓步列对杜倪克说道:“而且往往下过雨后还更闷热。”卓步列说着便揩掉胖脸上的汗水。
  “住在这里,你怎么活得下去?”杜倪克问道。
  卓步列温和地笑了笑。“胖子动得少呀!我在这儿赚的钱多,而我跟特奈隼大使玩的游戏,又足可让我内心充实。习惯了之后,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我一直在跟自己重复说这句话,这样我会好过一点。”
  然后众人便静 静 坐着,倾听下雨的声音。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五章
  接下来几天,大家都留在哥第克的船上,等着滑溜和老狼捎信过来。原本微恙的瑟琳娜好了起来,并穿着树精式样的淡灰色裙子到甲板上来,不过看在嘉瑞安眼里,这样的服饰实在暴露,比起尼伊散女人穿的薄纱好不了多少。可是当嘉瑞安顽固地建议瑟琳娜多穿件衣服的时候,瑟琳娜只是把他嘲笑了一番,然后便心无旁 地继续教他读书写字,把嘉瑞安给气炸了。他们坐在甲板上不挡人去路的地方,开始读一本讲特奈隼外交史的枯燥书本;嘉瑞安觉得这课程好像老是上不完,虽然事实上他的心思非常迅速,而且学得极其之快。瑟琳娜教得不大经心,根本就没想到要适时赞美一下嘉瑞安,不过她倒是随时屏息等待嘉瑞安出个差错,并立即掌握机会,兴高采烈地将他耻笑一番。跟瑟琳娜靠得这么近,再加上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味,所以嘉瑞安跟她坐在一起的时候,不但容易分心,而且偶尔当两人的手臂或臀相碰时,嘉瑞安便迸出大汗。由于两人都很年轻,所以她缺乏耐性,而他则顽固如牛;黏腻闷热的天气让两人的脾气都不好、暴燥易怒,所以这课程顺利结束得少,反倒是以拌嘴收场的多。
  有天一大早,一条方形船身的尼伊散船,泊在附近一处码头上,随着水流摆荡。晨间的微风,则挟着一股恶臭,吹到哥第克的船上。
  “这是什么味道?”嘉瑞安对船上的一名水手问道。
  “奴隶。”那水手一边严肃地说着,一边指着那尼伊散船。“在海上,就算隔了二十哩,你也闻得到那个味道。”
  嘉瑞安看着那艘丑陋的黑船,打了个冷颤。
  巴瑞克和曼杜拉仑从甲板上踱步到靠在船栏边的嘉瑞安身旁。“活像是浴缸似的。”巴瑞克讲的是那条尼伊散船,而且他的语气非常不屑。巴瑞克打着赤膊,多毛的身躯上淌着汗水。
  “那是奴隶船!”嘉瑞安对巴瑞克说道。
  “闻起来像是打开盖子的臭水沟。”巴瑞克抱怨道。“一把火烧下去,应该可以大为改善。”
  “卖人为努的交易,着实令人遗憾,巴瑞克大人。”曼杜拉仑说道:“千百年来,尼伊散人一直在买卖人类的痛苦与不幸。”
  “那不是德斯尼亚的码头么?”巴瑞克眯着眼睛问道。
  “不,水手们说,那边通通是尼伊散的。”
  “真是太可惜了。”巴瑞克咆哮道。
  一团穿着锁子甲、外罩黑斗篷的男子走到系着那奴隶船的码头上,并在船尾附近站定了。
  “噢——哦!”巴瑞克说道:“希塔在哪里?”
  “他还在下面的船舱里。”嘉瑞安答道:“怎么啦?”
  “把希塔看紧一点。这几个是摩戈人。”
  剃光头的尼伊散水手打开舱口盖,又朝船舱里吼了几声,于是一群丧气无力的男子,便排成单行,慢慢走出来了;他们脖子上戴着铁项圈,长长的铁链则将所有的奴隶一一串在一起。
  曼杜拉仑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而且开始咒骂。
  “怎么回事?”巴瑞克问道。
  “他们是亚蓝人!”那武士兵大叫道。“我以前就听说过,但是那时我并不相信。”
  “听说过什么?”
  “亚蓝国有个丑恶的谣言,已经传了好几年了。”曼杜拉仑答道,脸上气愤得发白。“有人说,某些贵族将自己的农奴卖给尼伊散人,借以致富。”
  “看来这不只是谣言而已。”巴瑞克说道。
  “瞧!”曼杜拉仑咆哮道:“瞧那人衣服上的徽章?那是索拉尔城的徽章。我早就知道索拉尔城的男爵恶名远播,但我以前却没想到他这么卑劣,等我回到亚蓝国,我一定公开羞辱他。”
  “公开羞辱他,又能怎样?”巴瑞克问道。
  “这样,他就不得不跟我决斗。”曼杜拉仑严肃地说:“我要以他的身体来证明此人之恶行。”
  巴瑞克耸耸肩“农奴还是奴隶——哪有什么差别?”
  “那些人是有自己的权利的,大人。”曼杜拉仑严肃地说道:“他们的领主有保护他们,与照顾他们的责任;骑士誓言也如此明文规定。这种卑劣的交易,已经玷污了每一个真正亚蓝武士的荣誉。除非除掉那无耻男爵的性命,否则我绝不罢休。”
  “有趣的主意。”巴瑞克说道:“我说不定会跟你一起去。”
  希塔从船舱里出来,巴瑞克立刻走到他身边,悄悄地说了一番话,并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
  “叫他们跳一跳。”其中一名摩戈人厉声说道:“我要看看这里面有多少人跛了脚。”
  一名粗壮的尼伊散人松开了一条长长的鞭子,然后灵巧地鞭打在被长链锁住的那些人脚上。那些奴隶们开始狂烈地在奴隶船边的码头上蹦跳。
  “该死!”曼杜拉仑骂道,他的手紧抓着栏杆,连关节都泛白了。
  “轻松一点。”嘉瑞安提醒道:“别忘了宝姨说我们必须避人耳目。”
  “是可忍,孰不可忍?”曼杜拉仑叫道。
  把奴隶锁在一起的铁链已经老旧且锈处斑斑;所以一名奴隶绊倒时,铁链便断了开来,而那人则突然发现自己没了拘束。由于绝处逢生,那人顿时灵活起来,他就地一滚,迅速地站了起来,然后跑了两步,便从码头边跳入浑浊的河水中。
  “喂,这边这边!”曼杜拉仑对那游着水的奴隶叫道。
  挥鞭的那个壮硕的尼伊散人厉声尖笑,然后指着那逃脱的奴隶,对那些摩戈人说道:“注意看!”
  “把他拦下来,你这白痴。”其中一名摩戈人不耐地说道:“我可是花了不少金子把他买下来的。”
  “太迟了。”那尼伊散人继续看着水里,嘴边露出邪恶的笑容。“注意看!”
  那游着水的男子突然惊叫一声,便沉入水里不见了;待他又浮出水面的时候,原本就在河里肆虐,一条条一呎多长的的黏腻水蛭,已经牢牢地攀住了他的脸以及双臂。那人尖叫起来,挣扎地把绞扭不定的水蛭扯开,其用力之大,连自己的肉也扯下了好几块。
  那些摩戈人开始大笑起来。
  嘉瑞安心里几乎要爆炸。他聚精会神,然后伸出一手,指着自己船边的码头上,说道:“到那里!”此时嘉瑞安突然感到一股狂潮袭来,然后他便几乎是失神地被扫倒在曼杜拉仑身上;而他耳里的声响更是震得他差点耳聋。
  霎时间,那个仍在拉扯、周身已经布满水蛭的奴隶,突然躺在码头上。这力量一退,嘉瑞安只觉得浑身无力,若不是曼杜拉仑抓住他的话,他便要跌倒在地了。
  “那人哪去了?”巴瑞克迫切地问道,他眼睛仍在搜索着片刻之前,那奴隶露出水面的那地方。“他潜下去了吗?”
  惊讶得连头也发起抖来的曼杜拉仑,一语不发地指着那奴隶,现在那人躺在德斯尼亚这边的码头上,就在他们船首前二十码的地方。
  一艘由四名尼伊散人划浆的小船,从对面的码头出来,直朝哥第克的船而来;一名高大的摩戈人站在船头,他的疤脸上怒气冲冲。
  “你们占了我的财产。”那人隔着大片水面叫道。“立刻把那奴隶还给我!”
  “你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拿,摩戈人?”巴瑞克吼了回去,然后把希塔的手臂放开。那爱力佳人立刻走到船边,中途只停下来拿了个大船锚。
  “我过去会不会受到骚扰?”那摩戈人不大相信地问道。
  “你何不过来这边,我们再谈一谈?”巴瑞克开心地建议道。
  “你们妨碍了我取回自己财产的权利!”那摩戈人咆哮道。
  “一点也不。”巴瑞克对那人说道。“不过当然啦,这可能有一点微妙的法律问题。这个码头是德斯尼亚领土,而在德斯尼亚,法律是规定不准蓄奴的;既然如此,那么这个男人就再也不是奴隶了。”
  “我要叫我的人过来。”那摩戈人说道:“我要把那人带回来,就算要动武也在所不惜。”
  “这一来,我们就得把这当成是侵犯爱隆领土的举动。”巴瑞克摆出遗憾的脸色警告道。“既然我们的德斯尼亚兄弟们不在,我们就只好被迫代替他们来保卫这个码头了。你说呢,曼杜拉仑?”
  “汝的想法至为敏锐。”曼杜拉仑答道。“有荣誉感的男子,本来就必须负起道德上的责任,为不在场的亲人保卫疆土;这乃是一般的通例。”
  “哪。”巴瑞克对那摩戈人说道:“现在你懂了吧!我这位朋友是亚蓝人,所以他在这件事情上是完全中立的。我想,我们是不得不接受他对这件事情的诠释了。”
  此时哥第克的水手早已爬到桅架上,他们一个个像是高大且邪恶的猿猴般攀在绳索上,并笑眯眯地拿着武器对准那个摩戈人。
  “还有别的解决办法的。”那摩戈人威胁地说道。
  嘉瑞安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凝聚,而且他脑子里似乎回响着微弱的声音。嘉瑞安振作精神,扶着面前的栏杆把自己撑起来;虽觉得虚弱得要命,但嘉瑞安仍挺起身来,设法汇集力量。
  “玩够了没有。”宝姨一从船舱里出来,便立刻说道;她身后跟着杜倪克和瑟琳娜。
  “我们不过是在讨论一个小小的法律问题。”巴瑞克一脸无辜地说道。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宝姨劈头便说道;她的眼神非常愤怒。然后她冷冷地看着河面另外一边的那个摩戈人。“你还是走吧。”宝姨对那人说道。
  “那得先把我的东西拿回来才行!”小船里的那个人叫道。
  “你最好把这事忘掉!”
  “等着瞧吧!”那人站直了身子,开始喃喃自语,同时两手迅速地比划着一连串繁复的手势。嘉瑞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推他,好像是风,不过空气却是静止不动的。
  “你可得全都做对了才行。”宝姨平静地指点道。“你要是出了差错,就算错得再小,它也会当着你的面炸开来。”
  小船里的那人动也不敢动,脸上微微地挤出担心的皱纹。神秘地推着嘉瑞安的风停了下来。然后那人又重来一次,他的手指头在空中比划,脸上则是凝神专注的模样。
  “应该是这样才对,戈若林人。”宝姨说着,便举起一只手,,稍微动了一下;嘉瑞安感到情势陡然一变,方才几乎要推倒自己的风,突然倒转方向,往对面吹去了。那安嘉若祭司松了手,往后一倒,跌在那小船里;而那小船则像是被人大力一推似地,一连退了好几码。
  那安嘉若祭司半撑着身子,他脸上死白,眼睛睁得大大的。
  “回去吧,狗崽子!”宝姨严厉地说道:“连功课都没学好,还不回去找你主子好好打你一顿?”
  那安嘉若祭司立刻回头对操浆的尼伊散人交代了几句,然后他们便立刻掉头,划回奴隶船旁。
  “宝佳娜,我们刚才酝酿了挺好的小场面。”巴瑞克抱怨道:“都被你破坏了!”
  “长大吧!”宝姨直截了当地喝道,然后转向嘉瑞安,她眼里燃着怒火,额头上那一绺白发仿如一束火焰。“你这白痴!你不肯接受任何指点,却又像蛮牛似地爆发出来。移位会造成多大的声响,你到底有没有一点概念?你这等于是公然对悉丝荼城的每一个安嘉若祭司昭示说,我们已经来了。”
  “那人差点死掉。”嘉瑞安一边抗议,一边无助地指着躺在码头上的那头奴隶。“我总得救他吧!”
  “他一入水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宝姨不动情感地说道:“你仔细看看。”
  由于肉体的痛苦,那奴隶僵硬地弓着身体,头不自然地扭到背后,嘴巴张得开开的;这人显然已经死了。“怎么会这样?”嘉瑞安问道;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
  “这里的水蛭有毒;水蛭一咬,毒液就把受害的生物瘫痪掉,以便让水蛭自由地吸血。这人因为水蛭的毒液,所以心脏停止跳动;而你竟为了一个死人,而把我们的行踪暴露给安嘉若祭司知道。”
  “我刚救他上来的时候,他还没死呀!”嘉瑞安对宝姨叫道。“刚刚他还在尖叫求救呢!”嘉瑞安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气愤过。
  “那人根本就救不活。”宝姨的声音很冷淡,甚至可说是残酷。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嘉瑞安咬牙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感情呀?换成是你的话,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是不是?”
  “我认为在此时此地,讨论这个问题并不恰当。”
  “不!就是现在!现在就谈,宝姨。你根本不算是人,你知道吗?你老早就不是个普通人,久到连你自己都忘记你的人性掉在哪里了。你已经三千岁了,我们的一生,对你而言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我们不过是你的娱乐,余暇的消遣。你为了自己娱乐,而把我们当成木偶来玩弄。我告诉你,这种被人操纵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你跟我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这话远超过嘉瑞安原本打算讲的意思,不过他的怒气终于消了下来,然而那些话却来不及拦阻,就从他嘴里说出去了。
  宝姨看着嘉瑞安,脸色苍白得像是嘉瑞安突然打了她似的;然后她振作起来。“你这个愚蠢的孩子。”宝姨说道;由于她的音调如此平静,所以听来更加可怕。“结束了?你跟我?我为了把你带到这世上所做的一切努力,你所知道的根本不及九牛一毛!这一千年来,你乃是我唯一的重心。我默默地忍受着远非字面所能形容、也不是你有能力了解的苦闷与伤心——为的是你;我过了几百年卑污贫穷的生活——为的也是你;我放弃我珍爱有加更甚于自己性命的妹妹——为的仍是你;我历经十几次比烈焰更严重的大火与绝望——为的还是你。而你竟以为这一切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娱乐?闲暇的消遣?难道你以为我奉献给你的这一千多年,如信手捻来一般轻易?你跟我之间永远也不会结束,贝嘉瑞安,永远不会!如果需要的话,我们会继续相伴到地老天荒为止。我们之间永远也完不了,因为你欠我太多了!”
  现场一片死寂。众人被宝姨讲的重话嚇了一跳,先是瞪着宝姨,然后又瞪着嘉瑞安。
  宝姨未多说一句,便转身走进船舱里。嘉瑞安无助地四下环顾,突然觉得羞愧至极,也孤独至极。
  “刚才我别无选择,不是吗?”嘉瑞安问道,他不特别针对谁问,他也不大清楚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看着嘉瑞安,但是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六章
  下午过了一半时,乌云又卷了过来,这蒸气弥漫的大城再度雷雨狂扫。午后的雷雨似乎每天都同一时间到来,而众人也几乎习以为常了;大家移到甲板下的船舱里,个个大汗淋漓,而狂骤的雷雨则倾泻在他们头顶的甲板上。
  嘉瑞安僵硬地坐着,他的背靠着粗糙的橡木舱板注视着宝姨;他表情顽固,而且眼神毫不留情。
  宝姨视而不见地静 静 坐着跟瑟琳娜聊天。
  哥第克船长从甲板通往船舱的狭窄阶梯走下来,脸上跟胡子上都淌着水。“那个德斯尼亚人——卓步列——他到了。”哥第克对大家宣布道:“他说,他是来报消息的。”
  “带他进来。”巴瑞克说道。
  卓步列好不容易把他庞大的身躯从狭窄的舱门挤进来。他已经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所以水不断地从他身上滴下来。卓步列揩了一下脸。“外头很湿哪!”卓步列评道。
  “我们注意到了。”希塔应道。
  “我收到一个消息。”卓步列对宝姨说道:“是凯达王子那边来的。”
  “总算。”宝姨说道。
  “现在他跟贝佳瑞斯正沿着河,顺流而走。”卓步列报告道。“就我尽可能解读出来的是,他们应该再过一、两天就到了——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那个信差讲话颠三倒四的。”
  宝姨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他得了热症。”卓步列解释道:“这信差是个德斯尼亚人,所以很可靠——他是我安插在内地贸易站的情报员——但是他却染上了这个沼泽的众多疫病之一。刚才他有一点儿神智不清。我们指望在这一、两天内把他的症状压制住,以便把他讲的话理出个头绪来。不过我一听出了个大概,就马上赶了过来,因为我想您可能希望马上知道消息。”
  “多谢你设想周全。”宝姨说道。
  “我本来要派个仆人过来通报的。”卓步列说道:“但是在悉丝荼城,派人传消息往往会走漏,而且仆人有时侯会把话弄拧了。”卓步列突然露齿而笑。“当然啦,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宝姨也笑了。“当然了。”
  “胖子总喜欢待在原地不动,把跑腿的事情留给别人去做;不过从罗达尔王捎信的语气听起来,我推测这件事情应该是全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可不想错过。”卓步列露出淘气的脸色。“我猜我们偶尔都会还原成小孩子。”
  “那信差的情况有多严重?”宝姨问道。
  卓步列耸耸肩。“这谁也说不准。在尼伊散国,传染性的热症实在太多,而且其中有一般连病名都叫不出来。有的时候,人一感染了热症,很快就死了;有的时候则会拖上几个星期;偶尔甚至还有的人会康复起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舒服一点,然后看看有什么进展。”
  “我立刻去看看。”宝姨说着便站起来。“杜倪克,能不能麻烦你把我们货包里的那个绿袋子拿来?我会用到那里面的药草。”
  “有些热症可能不宜近身,女士。”卓步列警告道。
  “我不会有危险的。”宝姨说道:“我想要仔细地问问你的信差,而要从他嘴里问到任何答案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的热症给治好。”
  “杜倪克跟我陪你一块儿去。”巴瑞克提议道。
  宝姨望着杜倪克。
  “小心驶得万年船。”那大个子一边说着,一边把他的剑别在腰带上。
  “随你吧!”宝姨穿上斗篷,又把兜帽拉上来。“这可能得花上大半夜的时间。”宝姨对哥第克说道。“这附近有安嘉若祭司,所以你得盯着你的手下,叫他们保持警觉;无比找那些没喝醉的值夜。”
  “您说酒醉吗,女士?”哥第克一脸无辜地问道。
  “我曾听到歌声从船员的船舱传来,船长。”宝姨干脆地说道。“而吉鲁克人除非是喝醉酒,否则是不会唱歌的。今天晚上记得把你们的酒桶盖子盖紧。我们可以走了吗,卓步列?”
  “马上就走,夫人。”那胖子回头往上走,并以狡咭的眼光朝哥第克看了一眼。
  他们走了以后,嘉瑞安觉得比较轻松一点。为了在宝姨面前摆出敌意,他绷得很紧,而这个压力已经开始啃噬他了。嘉瑞安发现自己处境唯艰。自从他在树精森林施放了那一把致命的烈火以来,他便心生畏惧,因为他每天晚上作的梦都一样:他一再梦见脸孔浴于烈火中的詹达尔对自己乞求道:“主子,发发慈悲吧。”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见自己手里冒出恐怖的蓝色火焰,激射到詹达尔身上,算是对那苦楚的回应。嘉瑞安自从离开爱隆城以来便一直怀抱着恨意,如今这恨意已经消逝无踪;他的复仇竟如此彻底,彻底到嘉瑞安根本无法避开或转移自己的责任。那天早上嘉瑞安迸发的仇恨,如今几乎多发泄在他自己,而非宝姨身上。嘉瑞安竟说宝姨是妖怪,然而他恨的,其实是自己体内的妖怪。宝姨在无数岁月中所经受的种种苦难,以及因为嘉瑞安的话引起的激动之情不断地在嘉瑞安心里撕咬绞扭。嘉瑞安实在羞愧,羞愧到他再也不敢直视朋友们的脸孔。嘉瑞安出神地呆坐着,脑海里一再隆隆地回响着宝姨对自己说的话。
  雷雨已经过去,众人头顶的甲板上的雨声渐歇。大风吹来,串串雨滴滑过泥泞的河水水面。天空开始晴朗,太阳则沉入退缩的云朵之后,又把天际染得火红。嘉瑞安走上甲板,独自与内心受创的自我意识搏斗。
  过了一会儿,嘉瑞安听见后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看你倒很自豪啊,是不是?”瑟琳娜尖刻地问道。
  “你走开!”
  “我才不走哩!我要把大家对你今早那篇激昂说辞的感觉,老老实实地讲出来给你听。”
  “我什么都不要听!”
  “那真是太可惜了,因为我反正是一定要说的。”
  “我不听!”
  “噢,会的,你会听的。”瑟琳娜抓住嘉瑞安的手臂,拉得他转过身来;他眼里充满怒火,小性的脸上则是气愤不已。“你今天早上所讲的话是大错特错。”瑟琳娜说道:“你宝姨自小把你拉拔长大,就像你的母亲一样。”
  “我母亲已经死了。”
  “宝佳娜女士是你所认识的唯一母亲,结果你做了什么来感谢她的养育之恩?你骂她是妖怪,,还怪她没有爱心。”
  “我才不听你说咧!”嘉瑞安叫道,然后就用双手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虽然他也知道这等行径太小孩子气,甚至可说太幼稚,但是毕竟瑟琳娜公主似乎总是把他最糟糕的地方讲出来。
  “把你的手拿开!”瑟琳娜高声地命令道。“你非听不可,就算得用喊的,我也要讲出来。”
  嘉瑞安深怕她真地喊了出来,这才把手放下。
  “从你还是个小婴儿开始,她就一手把你带大。”瑟琳娜继续说道,她似乎确切知道嘉瑞安良心上受创最重的是哪一点。“她看着你走出人生的第一步,她喂你、照顾你,在你害怕或是受伤的时候抱住你;这些难道不是母亲的作为吗?她无时无刻都在看顾着你,这你知道吗?就算你不过是绊了一下,她也差点儿就伸手去把你接住。我看过她在你熟睡的时候帮你盖被子。如果是没有爱心的母亲,怎么会做到这个程度?”
  “不要再讲了,这些事情你根本不懂。”嘉瑞安对瑟琳娜说道:“请你让我静一静吧!”
  “请?”瑟琳娜以嘲笑的口吻模仿道。“好奇怪,你现在倒讲究起礼貌来了?我今天早上,怎么没听你说过‘请’字?根本连一个‘请’字也没听你讲起,连‘谢谢’也没听你提过半次。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嘉瑞安?你被惯坏了,就是这样。”
  就是这句话!这个骄宠自大、姿意妄为的公主竟骂他,说他被惯坏了,这口气嘉瑞安可吞不下去。怒火高涨的嘉瑞安开始回骂。其实他讲的泰半都没什么条理,但是吼出来让他觉得心里好一点。
  两人开始互相指控,但是争辩很快就沦为彼此侮蔑。瑟琳娜仿佛嘉默城的一般地高声尖叫,嘉瑞安则以介于男人的低沉和男童的高音之间的破嗓子颤声大吼;两人轮流以手指着对方的鼻子开骂;瑟琳娜顿脚,嘉瑞安则大挥手臂。总而言之,这一架吵得很精彩。吵完架之后,嘉瑞安觉得好受多了。比起他当天早上对宝姨讲的那些罪该万死的话而言,吼吼瑟琳娜还算好,又可以转移目标,让他透个气,无害地把内心的困惑与怒火发泄出来。
  当然了,到最后瑟琳娜 然泪下地跑开,只让嘉瑞安觉得自己愚蠢多过于羞愧。他气了一会儿,恼怒方才怎无机会把几句侮辱之言骂出口,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靠在船栏上,看着夜晚慢慢降临这个闷热的城市。
  虽然嘉瑞安不愿承认——而且就连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不愿承认,但他其实是很感谢那公主的。由于方才以荒谬收场,反而使嘉瑞安脑袋清楚起来;现在他已经很清楚地看出,自己应该对宝姨道个歉。他竟然把自己沉积多日的罪恶感,通通发泄在宝姨身上,想要借此多少把过错怪罪给她;但是事情再明显也不过: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责无旁贷。嘉瑞安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觉得好像舒坦了些。
  夜色愈加深了,热带的夜晚非常深沉,腐烂植物与涩滞水流的气味,弥漫在浓密的沼泽间。一只可恶的小虫子怕进嘉瑞安的衣服里面,然后在肩胛骨之间,嘉瑞安打不到的地方大啖一餐。
  事情连一点儿前兆都没有——没有声音,没看到船支潜近,也没有任何危险的征象。有人从背后抓住嘉瑞安的双臂,并紧紧地以湿布罩住他的口鼻;嘉瑞安设法挣脱,但是抓住他的那双手臂非常强壮。那块布的味道很奇怪——甜得腻人的味道,而且很浓。嘉瑞安开始头昏,挣扎的力道也愈来愈弱;他做了最后的一次尝试之后,便完全昏迷过去,沉入无意识之中。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七章
  他们进了一个长廊之类的地方,地上的地砖,嘉瑞安倒看得清清楚楚的;他脸向下,三个人扛着他走,而他的头便一顿一顿地,挂在脖子上甩来甩去,很不舒服。嘉瑞安口干舌燥,刚刚他们把一块浸了甜滋滋药水的布蒙在他脸上,此时那甜味仍残存不去。他抬起头来,想要看看四周。
  “他醒了!”抓住嘉瑞安一边手臂的人说。
  “总算醒了!”抓住嘉瑞安另外一边手臂的人答道。“你不该把那块布蒙在他脸上那么久的,易沙斯。”
  “我自有分寸。”第一个人说道。“把他放下来。”
  “你能站吗?”易沙斯对嘉瑞安问道。那人剃光的头上,参差不齐地长长短短的毛发,脸上则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前额直通缺了一只眼睛的空洞眼窝;系着腰带的长袍上则沾着污斑。
  “站起来!”易沙斯以嘶嘶的声音说道,并推了推嘉瑞安的脚。嘉瑞安挣扎着站起来;他双膝发抖,所以他扶着墙壁,把自己稳住。石墙很潮湿,上面像是长了一层霉。
  “扶着他。”易沙斯对另外那两人吩咐道。他们一人抓住嘉瑞安的一边手臂,半拖半抬地掺着嘉瑞安跟在那独眼男子身后,走过潮湿的走道。从走道出来以后,他们到了一个有圆顶的地方。不过这地方与其说是普通的厅堂,不如说是个开阔且盖了屋顶的地方;雕刻精美的巨大石柱撑住了高耸的天花板,而小小的油灯则以长链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或者放在石柱上的小龛里。周遭似乎有一群群穿着各色长袍的男子,做梦般地恍惚地走来走去。
  “喂!”易沙斯把一名眼神朦胧、身材圆胖的年轻男子拦了下来,对他说道:“你去通报太监首领沙狄,跟他说我把那个男孩子抓来了。”
  “要通报,你自己去通报。”那人以高亢的声音说道:“你还没有资格对我下令哪,易沙斯。”
  易沙斯重重地在那圆胖青年脸上掴了一巴掌。
  “你打我!”那圆胖青年哭叫道,又把手伸到嘴边。“你害我嘴唇流血了,看到没?”那人伸手让他们看他手上的血迹。
  “如果你不去跟沙狄通报,我还会把你的脖子割断。”易沙斯以直截了当、不带感情的声调对那人说道。
  “我要去跟沙狄说你做的好事。”
  “尽管去说。找到沙狄之后,顺便跟他说我们抓到了女王要的那个男孩子。”
  那人急急地走了。
  “这些臭太监!”掺着嘉瑞安手臂的其中一人轻蔑地说道。
  “他们自有他们的用处。”另外一人粗嘎地笑道。
  “把那孩子带上来。”易沙斯吩咐道:“沙狄不喜欢等人。”
  于是他们掺着嘉瑞安走过明亮的地方。
  一群愁容满面,头发和胡子都乱七八糟的男子被长链拴着,坐在地上。“水。”其中一人虚弱地说道。“求求你!”那人伸手乞讨。
  易沙斯停下脚步,惊讶地瞪着那个奴隶。“为什么这个奴隶的舌头还没割掉?”他对站在旁边看管那群奴隶的卫兵问道。
  那卫兵耸耸肩。“我们还没时间料理那个事情。”
  “慢慢来吧。”易沙斯对那卫兵说道:“要是给祭司听到了,一定会把你抓去讯问一番;到时可有你好受的。”
  “我才不怕祭司哩!”那卫兵嘴上虽这么说,但却紧张地转过头张望。
  “还是怕一点的好。”易沙斯劝道。“另外,这些动物也要给他们水喝;要是养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然后易沙斯开始领着那另外两个人走过两根大石柱之间的阴暗区域,而且又停下了脚步。“走开!”易沙斯对某个躺在阴影里的东西说道。那东西不情愿地移开了;嘉瑞安嚇了一大跳,因为那东西原来是一条大蛇。
  “过去那边找你的同伴。”易沙斯对那大蛇说道,他的手则指向一处幽暗的角落;那角落里有一大群不断蠕动的蛇。嘉瑞安隐约听到干燥的蛇鳞片互相摩擦的嘶嘶声。挡住他们去路的那条蛇紧张地对易沙斯吐蛇信,然后便滑入那阴暗的角落里。
  “你总有一天会被咬。”掺着嘉瑞安的其中一人警告道。“他们可不喜欢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
  易沙斯毫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并继续往前走。
  他们走近一道庞大且打磨光亮的门。“沙狄要跟你讲话。”那个圆胖的青年太监站在门口,以不屑的口吻说道:“我已经跟他说你打了我了。马阿思跟他在一起。”
  “很好。”易沙斯说道;然后他推开了门。“沙狄!”易沙斯高声叫道:“跟你朋友讲一声,说我要进来了;我可不希望他犯下什么错误。”
  “他认识你,易沙斯。”房间里面有个人说道。“再说,他也不会犯错。”
  易沙斯走进去,并把身后的门关上。
  “现在你可以走了。”掺着嘉瑞安的其中一人对那青年太监说道。
  那小胖子嗤之以鼻。“沙狄叫我走,我才会走。”
  “而且沙狄一吹哨子,你就立刻跑过去。”
  “那是沙狄跟我之间的事情,是不是?”
  易沙斯打开了门,并吩咐道:“把他带进来!”
  那两个人把嘉瑞安推进房间里。“我们在外面等就好。”其中一人紧张地说道。
  易沙斯厉声大笑,然后用脚把门踢上,又把嘉瑞安拉到桌子前;桌上仅有一张油灯,浮着小小的火焰,几乎挡不住周遭的黑暗。一名瘦削的死人脸模样的男子坐在桌后,轻轻地以长长的手指敲着光头。
  “你能讲话吗,孩子?”那人对嘉瑞安问道。那人的声音听来竟有女低音的特质,而他的丝袍则是道地的猩红色,而非五彩色。
  “可以给我喝口水吗?”嘉瑞安问道。
  “等一下。”
  “我现在就要拿钱。”易沙斯说道。
  “先得确认这人有没有抓错。”沙狄说道。
  “问他叫什么名字。”嘶嘶的话语声从嘉瑞安身后的黑暗中传出来。
  “我会问的,马阿思。”沙狄稍稍不耐烦地对那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这种事情我以前做过。”
  “你拖太久了。”那声音低吟道。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沙狄对嘉瑞安问道。
  “都伦。”嘉瑞安立刻扯谎道。“我真的很渴。”
  “你把我当傻子啊,易沙斯?”沙狄问道。“你以为随便抓一个男孩子来就可以搪塞过去吗?”
  “这就是你叫我去抓的那个男孩。”易沙斯说道:“如果你的消息错了,那我也帮不上忙。”
  “你刚刚说你叫做‘都伦’?”沙狄问道。
  “是。”嘉瑞安说道:“我在哥第克船长的船上跑腿。这是什么地方?”
  “我问问题,你只管回答就好。孩子。”沙狄回道。
  “那东西在说谎。”嘉瑞安身后那个嘶嘶气音的声音说道。
  “这我知道,马阿思。”沙狄平静地答道。“他们一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
  “我们没时间跟他耗。”那嘶嘶的声音说道:“让他喝欧列汁,我马上就要知道真相。”
  “就依你吧,马阿思。”沙狄应喝道,然后他站起来,消逝在桌后的黑暗中。嘉瑞安听见叮咚的声音,然后是倒水的声音。“你可记着这是你的主意,马阿思。要是她怪罪下来,那可不该我承担。”
  “她会了解的,沙狄。”
  “哪,孩子。”沙狄说着便回到亮光之中,手里拿着棕色的陶杯。
  “呃——不用了,谢谢你。”嘉瑞安说道。“我其实也不是真的渴。”
  “你还是喝了吧,孩子。”沙狄对嘉瑞安说道。“如果你不喝,易沙斯会抓住你,然后我就把这灌进你喉咙里。喝这个不会怎样的。”
  “喝!”那嘶嘶的声音命令道。
  “还是乖乖照做的好。”易沙斯劝道。
  嘉瑞安别无他法,只得喝了下去。那水有种奇怪的苦味,而且好像在他喉咙里烧起来似的。
  “这样才好。”沙狄说着,又坐回桌后的椅子上。“现在我问你,你说你名字叫做都伦?”
  “是。”
  “你是哪里来的,都伦?”
  “仙达力亚。”
  “仙达力亚的哪里?”
  “靠近北海岸的大林城的地方。”
  “你在吉鲁克人的船上做什么?”
  “哥第克船长是我父亲的朋友。”嘉瑞安说道。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想要进一步解释:“我父亲要我到吉鲁克船上多学学,他说当水手比忙庄稼好。哥第克船长答应带我上船,他说我应该当得成水手,因为我不会晕船,而且也不怕爬上绳索去固定船帆,而且我也差不多壮得可以拉住船锚,而且——”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嘉瑞安——我是说——呃——都伦。是,我叫都伦,而且——”
  “你多大了,嘉瑞安?”
  “去年创世节就满十五岁。宝姨说创世节出生的人最好运,只是我还没发现我比别人好运在——”
  “宝姨是谁?”
  “她是我阿姨。我们以前一起住在富洛达的农场上,但是后来老狼大爷来了,所以我们——”
  “别人除了叫她宝姨之外,还怎么称呼她?”
  “富洛屈国王叫她宝佳娜——因为蒲朗地上尉把我们通通带到仙达城的王宫里。然后我们去爱隆城,安斐格国王的王宫,然后——”
  “老狼大爷是谁?”
  “我爷爷,他们叫他贝佳瑞斯。我原本不相信,但是我猜想这一定是真的,因为有一次他——”
  “那你们为什么一起离开富洛达的农场?”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原因,但后来我发现那是因为力达把历瓦王宝剑的奠剑石,也就是雅杜圣石给偷走了,而我们要赶在力达把圣石交给索烈魔、把索烈魔叫醒之前,就把圣石夺回来,而且——”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男孩。”那嘶嘶的声音说道。
  嘉瑞安慢慢转过头去。感觉上,房间里好像亮了点儿,仿佛那微弱的火光放出更多光线似的;房间的角落里,有条很大的蛇,那蛇盘着身子,头则高高扬起,头部像翅膀般地张开,眼睛一闪一闪地。
  “现在我们可以带他去找莎蜜丝拉了。”那蛇嘶嘶说道,然后便放低了头,游走到嘉瑞安脚边。嘉瑞安感到那蛇冰冷干燥的脖子碰到自己的腿;然后,虽然嘉瑞安心里在尖叫,但他仍是毫不抵抗地站着,任由那蛇覆着鳞片的长长的身体慢慢地从自己的脚盘旋而上,最后那蛇头靠在他的脸颊旁,一缩一吐的舌头则在嘉瑞安脸上探索。“孩子,你要很乖才行。”那蛇在嘉瑞安耳边嘶嘶地说道。“你得非常、非常地乖。”那条蛇很重,而且蛇身又粗又冷。
  “这边走,孩子。”沙狄一边对嘉瑞安说道,一边站起来。
  “那我的钱呢?”易沙斯追问道。
  “噢。”沙狄轻蔑地说道:“那边桌子上的钱袋子就是了!”然后沙狄便转身带着嘉瑞安走出房间。
  “嘉瑞安。”几乎一直都在嘉瑞安心底的那个慧 的声音无声地对嘉瑞安说道:“你仔细听着就好,不要说话,也不要露出任何表情。”
  “你——你到底是谁?”嘉瑞安一边无声地问道,一边与脑海里的那团迷雾搏斗。
  “我们又不是不认识。”那声音说道:“现在你听好,他们给你喝了一种东西,好让你乖乖听话;你不要跟那东西搏斗;你只要放轻松就好,不要挣扎。”
  “可是——可是我把不该说出来的话都说出来了。”
  “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你只要照我的话做就好。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看起来好像很危险,你也不要挣扎。我自会打点一切——但如果你挣扎的话,我就没法处理了。你一定要放轻松,这样我才能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如果待会儿你发现自己突然不知怎地讲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你千万别怕,也不要挣扎,因为那不是他们所为,而是因为我的缘故。”
  在这无言的保证之下,嘉瑞安觉得安心许多,所以他顺从地跟在太监沙狄身边走;大蛇马阿思重重地盘在嘉瑞安的胸口和肩膀上,蛇头则几乎可算是摩蹭地依在他脸颊旁。
  他们走进一间巨大的厅堂,这厅堂四周饰以锦幔,由银链垂吊下来的水晶油灯散发着亮光。厅堂的一端立着一尊硕大无朋的石雕像,这石雕像的上面三分之一的地方没入高处的黑暗之中,而石雕像正前方则是个低矮的平台,平台铺着地毯,放着许多靠垫;平台上放着的既不是硬椅,也不是软座,而是低矮沉重、像床一般的大罗汉榻(divan)①。
  【①译注:divan指左右及后面都有围栏的一种硬床。这类床有大有小,通常把较大的称“床”,较小的称“榻”,又有“弥勒榻”之称,是一种专门的坐具。明清两代皇宫和各五所的殿堂里都有陈设。这种榻都是单独陈设,很少成对,且都摆在正殿里,近代人们多称它为“宝座”。大罗汉床不仅可以躺卧,更常用于坐。也可以说在寝室曰“床”,在厅堂则曰“榻”。】
  大罗汉榻上有个女人。她那乌黑且宽松的卷发披散在肩上,头上戴了顶珠光宝气、精工打造的金冠;身上裹着薄如蝉翼的白纱,但那袭衣裳毫无遮掩躯体的功效,看来顶多是让她悬垂各样珠宝首饰罢了。那薄纱下的肌肤如白石灰一般,而脸蛋则是美艳绝伦;她的眼珠颜色很淡,几乎像没有颜色一般。大罗汉榻的一端,立着一面庞大的金框镜子,而那女子便随意地歪躺在榻上,欣赏自己在镜中的映影。
  平台下跪坐着二十来个剃光头,穿着猩红色长袍的太监,每个人都以既崇拜、且爱慕的眼神,直盯着那女子与她身后的石像。
  一名没有剃头,而且显得骄宠倨傲的年轻男子,懒散地蜷在大罗汉榻旁边的众多靠垫上。他的头发烫得很卷,两颊上了腮红,眼睛周围细腻地画了眼影;他身上只穿了一条布料少到不能再少的丁字裤,脸上则露出烦闷的表情。
  “禀告女王,外有访客。”一名跪坐在平台下的太监像唱歌一般地朗诵道。
  “啊。”其他太监齐声唱道:“有访客——”
  “万福尊安,永恒的莎蜜丝拉。”太监沙狄在平台前俯身跪下,对那淡色眼睛的女子说道。
  “那是谁,沙狄?”那女子质问道。她的声音生动有力,而且有种奇怪的、暗沉的共鸣。
  “就是那个男孩,女王。”沙狄宣布道,他的脸仍紧压在地板上。
  “在众蛇之王面前必须下跪。”那大蛇在嘉瑞安耳边嘶嘶说着,便用力缠紧嘉瑞安的身体;而嘉瑞安被蛇这么一挤压,便跪了下来。
  “到我这里来,马阿思!”莎蜜丝拉对那大蛇说道。
  “宣大蛇晋见!”沙狄朗声说道。
  “啊!”
  那大蛇从嘉瑞安身上下来,游走到大罗汉榻上,然后盘旋在那女子身上,与她的躯体紧贴在一起。蛇头游到她的脸边,接受那女子爱怜的亲吻;接着马阿思伸出长而分岔的蛇头抚弄着她的脸,并在她耳边嘶嘶地秘密讲话。那女子任由大蛇拥揽,她耳里听着大蛇的嘶嘶声,睫毛长长的眼睛则盯着嘉瑞安。
  然后,那女王推开蛇,站起来俯视着嘉瑞安。“欢迎来到蛇人宫殿,贝嘉瑞安。”她呢喃地说道。
  一听到先前只听宝姨提起过的名字,嘉瑞安浑身一震,并努力想把头里的浓雾抖散。
  “还没呢!”嘉瑞安心里的那个声音警告道。
  莎蜜丝拉走下平台,那透明薄纱之下的躯体风韵万千。她托起嘉瑞安一边的手臂,温柔地拉噢听起来,然后伸出手,留连地在嘉瑞安脸上抚摸。她的手非常之冷。“好俊的年轻人。”莎蜜丝拉吐气如兰地说道,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又年轻,又暖和。”她脸上看来有些饥渴。
  嘉瑞安心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困惑感。沙狄给他喝的苦味饮料,仍像毯子一般把他的意识覆盖住了,而在这毯子之下,嘉瑞安既害怕,同时又莫名地被这女子深深吸引;她那白石灰般的肤色和无神的眼睛令人敬而远之,不过她身上散发着浓情密意的邀请,那一颦一笑,都透露出狐媚的承诺,要给人无可言喻的喜悦。嘉瑞安未加思索地退了一步。
  “不要害怕,贝嘉瑞安。”莎蜜丝拉在嘉瑞安耳边呢喃道:“除非你想要,否则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的职责可说愉悦至极,而且我可以教你一些宝佳娜连做梦都没梦过的事情。”
  “离他远一点,莎蜜丝拉。”平台上那年轻男子恼怒地命令道:“你明知我不喜欢你注意别人。”
  那女王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的眼神;然后她别过头去,非常冷漠地看着那年轻男子。“其实我再也不在意你喜欢什么、或不喜欢什么了,爱悉亚。”女王说道。
  “什么?”爱悉亚不可置信地叫道:“你马上给我回来!”
  “不,爱悉亚。”莎蜜丝拉对他说道。
  “我会处罚你的。”爱悉亚威胁道。
  “不。”莎蜜丝拉说道:“你没机会了。那种事情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而且你那些噘嘴和使性子越来越无聊了。你走吧!”
  “走?”爱悉亚惊讶地眼睛都突了出来。
  “你可以退下了,爱悉亚。”
  “退下?可是你没有我就活不下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说说而已,谁教你句句当真了?”
  那年轻男子的傲气突然倾泻一空。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并开始颤抖。“你要我什么时候回来?”爱悉亚呜咽道。
  “你不用回来了,爱悉亚。”
  “永远不回来?”爱悉亚喘息道。
  “你永远不用回来。”莎蜜丝拉对爱悉亚说道:“现在你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那我以后怎么办?”爱悉亚叫道;他开始哭起来,眼泪一冲,眼影便一条条像黑栅栏般流下来。
  “你别讨人厌了,爱悉亚。”莎蜜丝拉说道:“把你的东西收一收就走吧——就是现在!我已经选了新的男妾了。”她说着便走上了平台。
  “女王已经选了新的男妾。”那太监吟诵道。
  “啊。”其他太监齐声唱道:“万福尊安,永恒之莎蜜丝拉的新男妾,乃是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
  那 泣不止的年轻男子抓起一件粉红色的长袍,和一个精雕细琢的珠宝盒,然后踉踉跄跄地从平台上走下来。“都是你!”爱悉亚指着嘉瑞安骂道:“都是你害的。”接着爱悉亚突然从身上披的粉红色袍子的衣折里掏出一把匕首。“看我怎么修理你。”他一边叫着,一边举起匕首刺过去。
  这次嘉瑞安根本没有动念,也没有汇聚愿心。那汹涌的力量毫无前兆地冒了出来,把爱悉亚推开;爱悉亚使劲对空挥着匕首,却怎么也碰不到嘉瑞安。然后那力量便消褪了。
  爱悉亚又冲上前来;他眼神狂乱,手里扬着匕首。那力量再度涌现,这次力道很强;那年轻人被弹了开去,跌倒在地,匕首也掉在地上,滑到老远。
  爱悉亚连忙俯倒跪下,但是眼里燃着怒火的莎蜜丝拉,指着爱悉亚,然后手指头连弹了两次。一条嘴巴大开、发出类似咆哮般嘶嘶声的小绿蛇,登时从大罗汉榻下面冲出来,快得像是离弓的弓箭似的;那蛇只攻击了一次,在爱悉亚的腿上咬了一下,便迅速溜到旁边,以毫无活力的眼睛注视着爱悉亚。
  爱悉亚倒抽了一口气,脸上因为恐惧而变得惨白。他想要站起来,但是他的腿和手臂突然软垂下去,于是他便倒在晶亮的石砖地上;他窒息般地喊了一声,便开始抽搐。爱悉亚的脚跟急切地在地上拍打,他的手则虚弱地乱抓;他的眼神空洞发直,嘴边不断冒出绿色的泡沫。他的身体往后弓起,皮肤底下的每一条肌肉都抽得紧紧的,并开始把头往地上撞;最后他因为剧烈的痉挛而跃起,全身都弹到空中,等到他落回地上时,人已经回天乏术。
  莎蜜丝拉看着爱悉亚死去,苍白的眼睛毫无表情,一点也不好奇,也没有愤怒或遗憾的迹象。
  “正义已得伸张。”那太监宣布道。
  “蛇人女王的正义,既果决且明快。”其他众太监齐声答道。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八章
  他们又逼嘉瑞安喝了好些别的东西——有的苦、有的甜,而且嘉瑞安每饮下一杯,心智便沉入更深的地方。他的眼睛开始玩起奇怪的把戏;感觉上,好像世界突然被没入水中,所以一切都发生在水底下似的;墙壁起了波纹,而那些跪坐的太监则摇曳游走,仿佛不耐海流冲击的海草似的;油灯像珠宝般地闪闪发亮,像烟火似地放出斑斓的色彩。嘉瑞安陷于平台上,靠近大罗汉榻附近的靠垫里,不但为眼前的五光十色所迷,脑海里所有的思绪又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既没有时间感,也没有欲望,更没有意志。嘉瑞安模模糊糊地想起——不过只想了一下子——众朋友们,可是再也见不到朋友们的这个念头,也不过让他短暂遗憾了一下,且那种稍纵即逝的感伤,感觉上还满美妙的。他甚至为此流下一滴水晶般的泪水,但这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腕上,散发出一种不属于人世间的华采,让嘉瑞安在欣赏中忘却了一切。
  “他是怎么办到的?”女王的声音在嘉瑞安身后的某处说道;她那甜美得像音乐一样的声音,穿透了嘉瑞安的灵魂。
  “那东西是有法力的。”马阿思答道,他的蛇声令嘉瑞安不寒而 ,并使得嘉瑞安的每一条神经都像琴弦般怕得震动了起来。“那东西的法力无限,也没有方向,但是非常之强。这个你可要小心一点,心爱的莎蜜丝拉。那东西一个不小心,就会兴起乱子。”
  “我会把他控制住的。”莎蜜丝拉说道。
  “大概吧!”那蛇答道。
  “不得愿心,就不能使法术。”莎蜜丝拉指出:“而我将会消蚀他的愿心。你的血液是冰冷的,马阿思,而且你从未感受过因为欧列叶、艾索拉根或加蒂丝花的精华在血液里流动,而燃起的烈火;你的热情太过冰冷,所以你无法了解躯体如何能驱使并奴役愿心。总而言之,我会让他的心灵沉睡,并以爱情令他窒息。”
  “你说爱情吗,莎蜜丝拉?”那大蛇问道,听来似乎颇有兴味。
  “用这词或用别的词都一样。”莎蜜丝拉答道:“称之为欲望也可以,如果这样比较讨你喜欢。”
  “这我就可以了解。”马阿思应和道。“但是你千万不要低估了那家伙,也不要高估你自己的力量。那东西具有非凡的心智,他的心智很奇怪,其中有一部分我不大看得透。”
  “等着瞧吧!”莎蜜丝拉说道。“沙狄!”她召唤着首领太监。
  “是的,陛下?”
  “把那男孩带下去洗个澡,弄香一点。那孩子闻起来,就一股舟船、水手与海水的味道。我可不喜欢这种爱隆味儿。”
  “马上去办,永恒的莎蜜丝拉。”
  嘉瑞安被人领到一个有热水的地方。人家把他衣服脱了,浸在水里,打上肥皂,又再度浸到水里;然后有人把香精油涂到他身上,并给他穿上一条窄小的丁字裤;接着有人抓着他的下巴,把腮红擦在他脸上;直到此时,嘉瑞安才意会到,帮他上妆的是个女人。嘉瑞安缓慢、而且几乎冷漠地抬眼四顾,并了解到这房间里都是女人,只有沙狄一人例外。感觉上,有件事情——好像是跟赤裸地出现在女子面前有关系——应该会让嘉瑞安觉得很尴尬才对,但是到底是什么事情,他也想不起来了。
  那女子帮嘉瑞安化好妆之后,首席太监沙狄便拉着嘉瑞安的手臂,领着他走过暗淡且看似永无止境的长廊,回到莎蜜丝拉半躺在石雕像前大罗汉榻上,照着镜子、顾影自怜的那个大厅里。
  “这样好多了。”莎蜜丝拉满意地上下打量着嘉瑞安。“他比我原来想的还要健壮。把他带上来。”
  沙狄把嘉瑞安领到女王的大罗汉榻旁边,然后轻轻地把嘉瑞安按在方才爱悉亚倚着的那堆靠垫上。
  莎蜜丝拉慢慢伸出手,冰冷的指头爱怜地在嘉瑞安的脸上的胸膛上来回抚摸。她那苍白的眼睛似乎燃烧起来,嘴唇也微微地张开。嘉瑞安双眼盯着她苍白的手臂;那雪白的肌肤上毫无毛发。
  “光滑。”嘉瑞安一边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异于常人的特质上,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当然了,我的贝嘉瑞安。”莎蜜丝拉呢喃地说道:“蛇是没有毛的,而我可是蛇后。”
  嘉瑞安缓慢而昏沉地望向披散在她雪白肩头上的乌黑卷发。
  “只有头发,没有毛。”莎蜜丝拉一边说,一边自豪且虚荣地抚摸着自己的卷发。
  “怎么弄的?”嘉瑞安问道。
  “这是秘密。”莎蜜丝拉大笑起来。“我改天再告诉你好了。你喜欢这光滑的样子吗?”
  “应该是喜欢吧!”
  “贝嘉瑞安,你告诉我。”莎蜜丝拉说道:“你觉得我美不美?
  “美。”
  “你觉得我几岁了?”莎蜜丝拉敞开双臂,让嘉瑞安看尽她薄如蝉翼的轻纱下的身躯。
  “我不知道。”嘉瑞安说:“比我老,但也老不太多。”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你猜!”她略带严厉地命令道。
  “大概三十吧!”嘉瑞安困惑地胡乱猜道。
  “三十?”莎蜜丝拉的声音似乎很震惊;她立刻转向镜子,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脸蛋。“你这个瞎子、白痴!”她一边直视着镜中的映影,一边对嘉瑞安骂道。“这绝不是三十岁女人的脸。二十三岁——顶多不超过二十五岁。”
  “随你说什么都好。”嘉瑞安应和道。
  “二十三。”莎蜜丝拉坚定地说道:“绝不比二十三岁多超过一天。”
  “当然。”嘉瑞安温和地应道。
  “你相信我快六十了吗?”莎蜜丝拉质问道,她的眼神突然硬如打火的燧石。
  “不。”嘉瑞安应道。“我不相信!不可能六十岁。”
  “你真是个迷人的小男孩,贝嘉瑞安。”莎蜜丝拉说道,她的气吐在他脸上,而她的眼神则令人消蚀;然后她的手又回到嘉瑞安脸上,慢慢地爱抚。她裸露的肩膀与喉咙上,逐渐出现奇怪的花斑,那绿紫相间的花斑似乎会漂移律动,一下子很明显,一下子又消逝不见。莎蜜丝拉的嘴又张开了,呼吸也变得急促;现在那花纹已经散布到她轻纱下的身躯,而且好像在她皮肤下交缠扭动似的。
  马阿思靠近了点儿,他那毫无生机的眼睛突然觉醒并充满了奇怪的爱慕之意;交织在他那蛇鳞上的花纹,与那蛇人女王身上的花纹如此雷同,以至于马阿思轻松地盘在莎蜜丝拉一边肩膀上的时候,两者的花纹竟连成一片,根本就无法切实看出,那蛇与那女人之间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
  嘉瑞安应不是这么昏昏沉沉的,一定会避开蛇后,离她远远的。她那苍白无色的眼睛如同蛇类一般,而那毫不遮掩的淫欲表情,则道出了强烈的饥渴。然而她身上又有股莫名的魅力,对于她那公开的性欲诱惑,嘉瑞安毫无招架之力。
  “坐近点儿,贝嘉瑞安。”莎蜜丝拉温柔命令道。“我不会伤害你。”她骄傲凝视着她的占有物。
  站在平台附近的沙狄清了清喉咙。“神圣的女王。”沙狄宣布道:“陶乌嘉的特使求见。”
  “你是说杜奇科的大使吧!”莎蜜丝拉说道,脸上微露烦躁之意。然后她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开始邪恶的笑了起来。她皮肤上的花纹开始退却。“把那个安嘉若祭司带上来。”莎蜜丝拉对沙狄指示道。
  沙狄鞠了个躬,退下去,过了一会儿,便带着一名穿戴摩戈人服饰的疤脸男子进来。
  “欢迎陶乌嘉的特使。”沙狄朗诵道。
  “欢迎。”众太监齐声唱道。
  “现在要小心点。”嘉瑞安心里的那个声音对他说道:“那就是我们在港口看到的那个人。”
  嘉瑞安仔细地看了一下那摩戈人,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万福尊安,永恒的莎蜜丝拉。”那安嘉若祭司一边有口无心地说道,一边先对蛇后、再对她身后的雕像敬礼。“索尔摩戈国的陶乌嘉国王,谨向伊撒神的神灵,和伊撒神的内侍致意。”
  “总祭司杜奇科不跟我致意么?”莎蜜丝拉问道,眼睛亮了起来。
  “他当然也要向您致意。”那安嘉若祭司说道:“但是依照惯例,这都是私下说的。”
  “你今天到这里来,是代表陶乌嘉,还是代表杜奇科?”莎蜜丝拉质问道,然后又转头欣赏自己的镜中映影。
  “我们可以私下一谈吗,陛下?”那安嘉若祭司问道。
  “这里就是私下。”莎蜜丝拉说道。
  “但是——”那安嘉若祭司对大厅里跪着的那些太监看了一眼。“她们都是我的贴身仆人。”莎蜜丝拉说道:“尼伊散国的女王总是侍从如云,这点你该知道。”
  “那么,那个呢?”那安嘉若祭司指着嘉瑞安问道。
  “这个也是我的仆人——不过他跟别的仆人稍有不同。”
  那安嘉若祭司耸耸肩。“随便您。我谨此代表安嘉若祭司团的总祭司, 索烈神的门人杜奇科,向您致敬。”
  “伊撒神的内侍,向拉克索尔城的杜奇科致敬。”莎蜜丝拉正式地答道。“杜奇科找我有什么事?”
  “为的是那个男孩,陛下。”那安嘉若祭司直率地说道。
  “哪个男孩子?”
  “就是您从宝佳娜身边偷来,现在坐在您脚下的那个男孩。”
  莎蜜丝拉不屑地大笑。“把我的遗憾转达给杜奇科,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拒绝杜奇科的要求,并非明智之举。”那安嘉若祭司警告道。
  “那么在莎蜜丝拉自己的王宫里对莎蜜丝拉下命令,就更为不智了。”她说道:“杜奇科打算拿什么来换这个男孩?”
  “他永久的友谊。”
  “蛇后哪需要什么朋友?”
  “那么就金子吧!”那安嘉若祭司不悦地提议道。
  “安嘉若红金子的秘密,我知道得很清楚。”莎蜜丝拉对那安嘉若祭司说道:“我才不要被红金子所奴役呢!金子你留着吧,戈若林人。”
  “我能不能说一句,您玩的这个游戏非常危险,陛下?”那安嘉若祭司冷淡地说道:“您已经与宝佳娜为敌了,在这个情况之下,您还能跟杜奇科作对吗?”
  “我既不怕宝佳娜,也不怕杜奇科。”莎蜜丝拉答道。
  “女王实在勇气可嘉。”那安嘉若祭司嘲讽地说道。
  “这话愈讲愈无聊了。我的条件非常简单,你回去跟杜奇科说,索烈神的大敌已经在我手上,而且我绝不会把他交出去,除非——”莎蜜丝拉停了下来。
  “除非什么,陛下?”
  “如果杜奇科愿意帮我跟索烈神说一句,那么我们倒是可以打个约定。”
  “什么约定?”
  “我可以把这男孩送给索烈神当成结婚礼物。”
  那安嘉若祭司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索烈神娶我为妻,并赐我永生的话,我就把贝嘉瑞安送给他。”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安古拉克人的神仍在长眠之中。”那安嘉若祭司驳斥道。
  “但是他又不会永远沉睡下去。”莎蜜丝拉一针见血地说道:“安嘉若祭司团,和爱隆人的法师好像老是会忘记,不朽的莎蜜丝拉也能清楚看出天上的征象,比起他们毫不逊色;而从这些征象看来,索烈神即将醒转。你回去跟杜奇科说,我嫁予索烈神为妻的那一日,贝嘉瑞安就会交到他手上;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孩子可是我的。”
  “我会把您的话转达给杜奇科。”那安嘉若祭司说着便僵硬、冰冷地鞠了个躬。
  “那你就退下吧!”莎蜜丝拉一面对那安嘉若祭司说道,一面轻飘飘地挥了挥手。
  “原来如此。”那安嘉若祭司一退下,一直在嘉瑞安心里的那个声音便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大蛇马阿思突然抬起头来,蛇头两侧 张,眼睛里燃着烈火。“要当心!”马阿思嘶嘶地说道。
  “当心那个安嘉若祭司吗?”莎蜜丝拉笑道:“那个安嘉若祭司没什么好怕的。”
  “不是那个安嘉若祭司。”马阿思说道:“是那一个。”马阿思对嘉瑞安吐着蛇信。“那东西的心灵醒过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莎蜜丝拉反驳道。
  “不管你怎么说,那东西的心灵反正就是醒了;我猜这可能跟那东西脖子上戴的项链有关系。”
  “那就把它解下来就是了。”莎蜜丝拉对那大蛇说道。
  马阿思低下身子,游走过大罗汉榻,朝着嘉瑞安而来。
  “一动都不要动。”嘉瑞安心底的声音对他说道:“也别反抗。”
  嘉瑞安麻木地眼看着那大蛇的头步步趋近。
  大蛇的头一碰到那避邪银盘,便激起艳蓝的火花;嘉瑞安感到一股类似之前的汹涌波涛,不过这次的波涛控制得很稳,而且汇聚在一小点上。马阿思缩了回去,而避邪银盘上的火花随即跃出,滋滋地划过空中,从银色的弧形项圈连到那大蛇的鼻尖上。那大蛇的眼睛开始枯萎,鼻孔与大开的蛇口则  地流出白沫。
  然后那火花消失了,而那死蛇的身体便落在光亮的石板上抖缩痉挛。
  “马阿思!”莎蜜丝拉叫道。
  蛇身狂野地甩动,众太监尖叫地逃开。
  “女王!”一名剃光头的侍从推开门,仓促地高喊道:“世界末日到了!”
  “什么?”莎蜜丝拉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眼光从痉挛抽搐的蛇身上移开。
  “太阳消失了!中午竟昏暗得有如黑夜!全城皆已因恐惧而发狂!”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二十九章
  此话一出,大厅便乱成一团;在这场混乱之中,嘉瑞安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莎蜜丝拉王座旁的靠垫上,不过嘉瑞安心底的声音,则迅速地对他说到:“千万别动;什么话都别说,什么事都别做。”
  “立刻把我的天象家找来!”莎蜜丝拉命令道。“我要知道为什么这次日蚀他们没有预先通报!”
  “这不是日蚀,女王。”那光头的侍从俯在仍绞扭不定的马阿思身旁的地上,哭泣着说道。“那黑暗仿佛巨大帘幕般地掩来;就像一堵会移动的墙似的,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雷电,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把太阳吞掉了。”那人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们再也见不得天日了。”
  “别说了,你这个白痴。”莎蜜丝拉打断他的话。“你给我起来吧!沙狄,把这个不知所云的傻瓜带出去,并出去看看天空,再回来跟我报告。我得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沙狄像是刚从水里出来的狗一般地摇着头,眼睛则失神地盯着马阿思那死去且僵硬的脸;听到莎蜜丝拉的话,他走过去将那哭泣的侍从拉了起来,然后领他走了出去。
  莎蜜丝拉接着转向嘉瑞安。“你是怎么弄的?”她一边质问着,一边指着仍颤抖不已的马阿思的躯体。
  “我不知道。”嘉瑞安的心灵仍然笼罩在浓雾之下,只有他心底声音住着的那个角落仍然保持警觉。
  “把那个避邪银盘拿掉。”莎蜜丝拉命令道。
  嘉瑞安顺从地用双手拉住避邪银盘,但是他的动作突然停止了,因为那坠子动也不动。嘉瑞安把手放了下来。“拿不下来。”他说道。
  “去把他那个避邪银盘拿下来!”莎蜜丝拉对一名太监吩咐道。那太监朝地上的死蛇瞄了一眼,又瞪着嘉瑞安;然后他大摇其头,害怕地退开了。
  “去啊!”蛇后严厉地命令道。
  王宫的某处传来空洞且不断回响的崩裂声,听起来像是指甲刮在木板上、以及墙壁连续崩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然后又从某个遥远阴暗的走廊上传来痛不欲生的尖叫声。
  嘉瑞安心里的那个慧 的意识伸展出去,开始探索。“终于。”那声音说道,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外面出了什么事?”莎蜜丝拉发火了。
  “跟我来。”嘉瑞安心里的声音说道:“你得来帮忙才行。”
  嘉瑞安把手放在身下,开始把自己推上来。
  “不,这样才对。”嘉瑞安心里出现分身出窍的影像;于是他想也不想,就汇集愿心,希望自己分身出窍,然后嘉瑞安便发现自己开始往上升,虽然身体一动也没有动。嘉瑞安突然发现自己失去身体各处的感觉,他既感觉不到手,也感觉不到脚——不过他却在移动;他竟看到他自己——他自己的身体——呆呆地坐在莎蜜丝拉脚边的靠垫上。
  “快。”那声音对嘉瑞安说道;现在那声音不是在嘉瑞安心里,而像是在嘉瑞安身旁了。嘉瑞安似乎看到了个暗淡的影子;那影子虽不成形,但不知怎的却非常熟悉。
  原先新掩盖了嘉瑞安理智的那层云雾已经散去,现在嘉瑞安觉得非常警醒。“你是谁?”嘉瑞安对眼前的形影问道。
  “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快一点,我们得赶在莎蜜丝拉做出大动作前,把他们两个给领进来。”
  “要领谁进来?”
  “宝佳娜和巴瑞克。”
  “宝姨?她在哪里?”
  “来呀!”那声音焦急地说道。嘉瑞安和身边的那个奇怪的性灵似乎开始漂移到紧闭的厅门前,然后便穿了过去,从门的另外一边出来,仿佛那门是毫无实体的云雾似的。
  然后他们开始飞翔,顺着走廊疾射而去,但是丝毫没有风打在身上的感觉,连移动的感觉都不会有;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间开阔的厅堂,也就是易沙斯刚把嘉瑞安带进王宫里来的那个厅堂;然后他们停了下来,杵在空中。
  宝姨大步地穿过这间大厅,眼里怒火中烧,浑身罩着一层愤怒的光晕;另外则有一只嘉瑞安以前看过,身形庞大、全身毛茸茸的大熊跟在她身边。巴瑞克的脸庞,在那兽头上若隐若现,但那脸上已找不到人性;大熊的眼里露出激怒的狂性,毫不留情地血盆大口令人见之丧胆。
  大厅里的卫兵想以长矛将熊逼退,但大熊一掌便将长矛打落,并扑到那些卫兵身上;大熊一压一挤,卫兵便筋骨断裂、血肉模糊。宝姨与大熊走过处,便开出一条血路来,只见伤兵处处、尸横遍野。
  原来栖于各角落的蛇纷纷游走出来,但是一碰到宝姨周围的光晕,便一震而亡,与马阿思无二。
  宝姨毫不迟疑地,以真言和手势把门一道一道地炸开;任是有厚墙挡在她面前,也被她轻易地化为齑粉,仿佛墙壁是蜘蛛网做的一般。
  巴瑞克在暗淡的大厅里发狂地怒吼,并把目光所见一一摧毁,一名尖叫的太监在情急之下爬上石柱,然而大熊一跃而起,以利爪勾住那人的背,将他拖下来;接着大熊张开血盆大口,往那惊吓过度的太监头上咬下去,那太监登时脑浆迸裂,而尖叫声也嘎然而止。
  “宝佳娜!”嘉瑞安身边的那个性灵无声无语地叫道:“这边走!”
  宝姨立刻转过头来。
  “跟我们过来。”那性灵喊道:“快!”
  然后嘉瑞安跟另外那个自己便沿着走廊,迅速飞回莎蜜丝拉与嘉瑞安出窍的本尊所在的那间大厅,而宝姨与怒气腾腾的巴瑞克也跟了上来。
  莎蜜丝拉站在嘉瑞安出窍的本尊旁,此时她透明薄纱下的裸露身躯上浮现明显的花纹,但与其说那是因为情欲而生,倒不如说那是怒火而致。“回答我!”莎蜜丝拉叫道:“快说呀!”
  “我们回去以后,”那个无形体的性灵对嘉瑞安说道:“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我们得争取一点时间才行。”
  然后他们就回来了。嘉瑞安感到自己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并重新感到自己再度透过双眼来照见周遭事物;而原先笼罩在脑海里、令他麻木无知的那一层迷雾则又回来了。“什么?”嘉瑞安掀动嘴唇说道,虽然他并未有意识地想要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我说,这是你弄出来的吗?”莎蜜丝拉质问道。
  “你说的是?”这声音从嘉瑞安口里说出来,听来像是他自己的声音,但又有点微妙的差别。
  “这一切。”莎蜜丝拉说道:“城里昏天暗地,而我宫里又遭到攻击。”
  “不会吧!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孩而已。”
  “别扯谎了,贝嘉瑞安。”莎蜜丝拉追问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这一定是你弄出来的。贝佳瑞斯本人也无法把太阳遮住。不过我警告你,贝嘉瑞安,你今天喝下去的可是致命的毒药,即便在我们讲话时,你血液里的毒药也在不断地发挥效用。”
  “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这样才能把你留下来。你一定得喝更多毒药,否则你就会死;可是这毒药只有我这儿有,而你若想活命,又非得天天喝不可。你是我的,贝嘉瑞安,你是我的!”
  绝望的尖叫声再度响起,然而这次就近在厅门外。
  蛇后震惊地抬起头来,转向身后的巨大雕像;她像进行仪式般地拜倒下去,并开始比划一连串复杂精巧的手势,嘴里则诵念着嘉瑞安从未听过、充满了从咽喉逼出来的嘶嘶声、以及奇怪韵律的语言。
  厚重的大门碎为 粉,往内爆开。宝姨站在震裂的门洞里,额上的白发发光,眼神则凶得可怕;那大熊站在她身边,利牙上淌着血,指爪上仍缠着片片血肉。
  “我警告过你了,莎蜜丝拉。”宝姨以毫不宽待的声音说道。
  “你站住,宝佳娜!”莎蜜丝拉命令道;她并未转身,而且手上仍不停地凭空拗出奇怪的手势。“那孩子快要死了。”莎蜜丝拉说道:“如果你动手的话,那孩子的命就救不回来了。”
  宝姨停下脚步。“你把他怎么了?”宝姨质问道。
  “你看看他。”莎蜜丝拉说道:“他已经喝了艾索拉根和加蒂丝花的汁液,现在毒液的烈火已经在他血液里燃烧了。他马上就非得再多喝一点毒汁不可了。”莎蜜丝拉的手仍不断腾移摆动,脸上表情则是专注到了极点;然后她又开始喃喃地诵念着那种像是从咽喉里逼出来的嘶嘶声的语言。
  “真的是这样吗?”宝姨的声音在嘉瑞安的心里回响。
  “应是如此。”那狡 的声音答道:“他们押着他喝了些东西,而且现在他有点怪怪的。”
  宝姨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我一直都在这里,宝佳娜,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我们回头再谈。”宝姨下了决心。“现在你注意看;你一定得这样做。”嘉瑞安心里浮现了个混杂的模糊影像。“这你懂吧?”
  “那是当然,我会教他做。”
  “你不能自己来吗?”
  “那我办不到,宝佳娜。”那声音说道:“法力是他的,又不是我的。别担心,我们两个之间,彼此是很有默契的。”
  那两个声音在嘉瑞安心里对话来、对话去,倒让嘉瑞安有点儿落单的感觉。
  “嘉瑞安。”那敏锐的声音沉静地说道:“我要你观想自己的血。”
  “血?”
  “我们得暂时把你的血改变一下。
  “为什么?”
  “这样才能把他们让你喝下去的毒药烧掉。现在你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血液上。”
  嘉瑞安照做了。
  “你得让你的血像这样才行。”嘉瑞安心里出现了黄色的影像。“这样你懂吗?”
  “懂。”
  “那么,现在就把血变过去吧!”
  嘉瑞安把指尖放在胸前,祝愿自己的血液变为黄色。然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烧了起来似的;他的心脏砰砰乱跳,而且全身迸出大汗。
  “再久一点!”那声音说道。
  嘉瑞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变过的血液像火一般地在血管里延烧;嘉瑞安开始剧烈地颤抖,心脏也蹦跳得几乎承受不住;他眼前逐渐暗下去,人也开始往前倒。
  “好了!”那声音即使遏止道:“现在把血液变回来。”
  然后那浑身不适的感觉就过去了。嘉瑞安的心脏抖了一下,接着便回复到寻常的步调。嘉瑞安感到非常疲惫,但是他脑海里的迷雾终于散去了。
  “已经好了,宝佳娜。”那个声音说道:“现在你可以放手去把该做的事情做一做了。”
  宝姨原本忧心忡忡地看着嘉瑞安,但是现在她脸上显得坚毅且冷酷。她走过磨光的石板,来到平台之前。“莎蜜丝拉。”宝姨说道:“你转过来看看我。”
  此时蛇后双手高举过头,嘶嘶的诵念声逐渐升高为沙哑的嘶吼。
  接下来,在众人头顶高处,近天花板的暗影中,那巨大石像的眼睛突然睁开,并发出深绿色的光芒;而莎蜜丝拉王冠顶的宝石,也开始熠熠地闪耀着绿的光泽。
  那石像动了起来;它走起路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刮磨声,而那组成那巨大石像的坚硬岩石,则随着那石像一步跨过又一步而收缩伸长。
  “你——为——何——召——唤——我?”那石像庞大的胸膛里聚足了气,然后才张开坚硬的石头嘴唇轰隆隆地说道。
  “伟大的伊撒神,请保护汝之内侍吧!”莎蜜丝拉一边叫道,一边露出胜利的表情,转过头去看着宝姨。“这个邪恶的女法师,竟然为了取我之性命而入侵汝的圣殿。那女子具有暴恶的力量,无人能挡。我乃是应许给汝的新娘,并谨此请求汝之保护。”
  “是谁玷污了我的神廊?”那石像轰隆隆地怒吼道。“是谁胆敢对我选中的钟爱内侍施法?”
  宝姨站爱磨光的石地板中间,与那庞大的石像分庭抗礼,脸上既无畏也无惧。“你做得太过分了。”宝姨说道:“这种行径是犯禁的。”
  莎蜜丝拉不屑地大笑。“犯禁?你所谓的犯禁,与我有何干系?再不快逃,就得面对伊撒神的怒火;难不成你敢跟神相对抗么!”
  “如果有必要的话!”宝姨说道:接着她挺直了身子,说了一个字。嘉瑞安闻言,心里响起巨大的声响。然后宝姨便开始一呎一呎地长高上去,像大树般地不断扩大,并在嘉瑞安眼前增长成巨人。不一会,她的脸孔便与那石雕像同高了。
  “宝佳娜?”伊撒神的声音似乎很困惑。“为何是你?”
  “我乃是为了实践‘圣石预言’而来,伊撒神,汝的内侍已经背叛汝,以及汝的弟兄。”
  “这是不可能的。”伊撒神说道:“她乃是我选中之人。这乃是我钟爱内侍之容貌。”
  “面容虽没变。”宝姨说道:“但此人并非伊撒神所钟爱的莎蜜丝拉;自从汝钟爱的内侍死后,曾在这神殿里侍奉汝的莎蜜丝拉已超过百人。”
  “死了?”伊撒神不可置信地说道。
  “信口开河!”莎蜜丝拉叫道:“我确是汝所钟爱的内侍,至尊天神;汝切莫因她的谎言而背弃莎蜜丝拉,将她杀了吧!”
  “预言所预兆之日就要到来。”宝姨说道:“莎蜜丝拉脚边坐着的,就是预言的果实;若不将那男孩归还给我,预言便会破灭。”
  “实现预言之日,这么快就到来了么?”伊撒神问道。
  “这日子来得并不快,反而是晚了。”宝姨说道:“伊撒神,汝已在睡眠中渡过无数的岁月了。”
  “通篇谎言!全都是假话!”莎蜜丝拉一边绝望地叫道,一边攀住那巨大石像的脚。
  “我必须察访此事真相。”伊撒神缓缓说道:“我睡得太沉、太久,眼前的世界令我无所适从。”
  “把她毁了吧,至尊天神。”莎蜜丝拉要求道。“她竟敢以谎言侮蔑天
  神神圣之尊,大不敬也!”
  “我会找出真相,莎蜜丝拉。”伊撒神说道。
  嘉瑞安心底感到一股短暂且巨大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扫过他的心灵似的——而且这东西庞大到令嘉瑞安的想象力瑟缩了起来;然后那触感便继续往前走。
  “啊——”地板上传来叹息声;死去的大蛇抖动了一下。“啊,让我沉睡吧!”大蛇嘶嘶地说道。
  “一会儿就好。伊撒神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做马阿思。”大蛇答道:“我以前是不朽之莎蜜丝拉的资政 同伴。让我回去罢,大神,活过来真是难过,难以忍受。”
  “这人是我所钟爱的莎蜜丝拉么?”伊撒神问道。
  “是她的继承人。”马阿思叹道。“汝所钟爱的内侍,早在数千年前就死了;而后便选取相貌肖似汝所钟爱之内侍者,继任为新的莎蜜丝拉。”
  “啊!”伊撒神痛苦地隆隆吼道。“那这女子将贝嘉瑞安从宝佳娜身边夺来,所为为何?”
  “她想与索烈魔结为同盟。”马阿思说道:“她打算将贝嘉瑞安奉上给邪皇,并借此投入索烈魔怀抱,取得永生。”
  “我的爱侍,怎么会对我那疯狂兄弟投怀送别抱?”
  “不但会,而且很乐意,大神。”马阿思说道:“她会投入任何路过的男人或天神或走兽的怀抱,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性。”
  伊撒神的石脸上闪过嫌恶的神色。“一直都是如此么?”伊撒神问道。
  “一直如此,大神。”马阿思说道:“维系她美貌,并酷似汝所钟爱之内侍的药剂,使她血液中燃起欲望的热火;除非她死,否则这欲火无法浇熄。让我走罢,大神,苦呀!”
  “睡罢,马阿思。”愁容满面的伊撒神答应了。“带着我的感激,回到安宁的死亡中罢。”
  “啊——”马阿思叹着,又沉了下去。
  “我也要回去长眠了。”伊撒神说道:“我不能久留,以免我的性灵惊醒索烈,并引起崩天裂地的战争。”那巨大的石像走回他站了几千年的地方;巨大的厅堂再度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磨刮声、与岩石伸缩的声音。“你爱如何处置这女子,就如何处置她罢。”石雕像说道:“但希望你看在我钟爱内侍的面上,饶她免死。”
  “是,伊撒神。”宝姨说着便对那石像行了个礼。
  “并请你代我向兄长雅杜致意。”那空洞的声音渐说渐小声,终至细若枉闻。
  “睡吧,伊撒神。”宝姨说道:“但愿长眠能够洗去汝的悲愁。”
  “不。”莎蜜丝拉哭泣道,但那石像眼里的绿光已散,而她王冠顶上的宝石也闪了一下便暗淡下来。
  “时候到了,莎蜜丝拉。”庞大逼人的宝姨宣布道。
  “别杀我,宝佳娜!”女王一边哀求道,一边跪倒下来:“求求你,别杀我。”
  “我不会杀你的,莎蜜丝拉。”宝姨对她说道:“我已经答应伊撒神,要饶你免死了。”
  “我可没答应。”站在门洞里的巴瑞克说道。嘉瑞安看着这位身材巨大,却因为宝姨大如石像而显得矮小的老朋友;那大熊已经不见,原来大熊占据的地方,则出现了手持宝剑的高大吉鲁克男子。
  “不,巴瑞克。我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莎蜜丝拉这个问题。”宝姨回过身来,看着伏在地上的女王。“你会活下去的,莎蜜丝拉;你会活很久很久——说不定还能永生不死。”
  莎蜜丝拉的眼里突然冒出前所未有的希望;她慢慢地站起来,仰望着面前的巨大人形。“你说永生不死么,宝佳娜?”莎蜜丝拉问道。
  “但是我得先改变你才行。”宝姨说道:“你喝下的那些保持你青春美貌的药剂,正在慢慢消蚀你的生命;就连现在,死亡的踪迹也已经开始显露在你脸上了。”
  蛇后立刻以手掩面,并转过头去照镜子。
  “你正在衰老,莎蜜丝拉。”宝姨说道:“不久你就会变得又老又丑;将你撑起来的欲望,终将燃烧殆尽,于是你便会死去。你的血液太热了,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但是你要怎么——”莎蜜丝拉结结巴巴地说道。
  “只要小小的改变一下就行了。”宝姨保证道。“只要小小地改变一下,你就可以活到永远。”嘉瑞安感到宝姨的愿心正在汇集。“我会让你不朽,莎蜜丝拉。”然后宝姨举起手来,说了一个字;那个字的神奇魔力令嘉瑞安为之一震,仿佛嘉瑞安不过是风中之叶似的。
  一开始的时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莎蜜丝拉定定地站着,一身苍白的肌肤,从薄纱礼服里透出来。然后那奇怪的花纹愈见明显,而且她双腿也紧紧地并拢;她的连开始转型,变得尖了起来;她的双唇消褪不见,嘴巴往后延伸成一张固定无表情的蛇口。
  嘉瑞安看得心惊胆跳,无法把眼睛移开。莎蜜丝拉的礼服滑了下来,因为她的肩膀消逝,双臂亦与体侧连在一起;她的身体开始变长,而已经连在一起的双腿,则慢慢盘成一圈一圈。她那丰美的头发消失了,脸上最后一丝人性也逐渐褪掉;不过她的金冠则仍牢牢地戴在她头顶;她的身躯盘绕成圈,嘴里开始吐着蛇信。她颈部鼓起如翼,平板且毫无生趣的眼睛瞪着宝姨;而宝姨已在女王变形的时候,恢复原来的身形大小了。
  “回到你的王座上去吧!”宝姨说道。
  女王的头仍一动也不动,但是她那盘旋缠绕的身体开始游走,然后爬上铺了软垫的大罗汉榻上,而蛇鳞摩擦之际,则发出干裂般的挫刮声。
  宝姨转向太监沙狄说道:“看哪,此乃伊大神的内侍,蛇民的蛇后;她将统治尼伊散国,直到永远,因为现在她已经永生不死。”
  沙狄的脸色白如鬼魅,眼睛看得突出来;听了宝姨的话,他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并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把你们的女王留给你们照顾了。”宝姨对沙狄说道:“我是希望能和平地走出去,不过不管要怎么走出去,反正这孩子跟我走就是了。”
  “我会传话出去。”沙狄立刻应和道:“不会有人挡住各位去路的。”
  “明智的决定。”巴瑞克促狭地说道。
  “万福尊安,尼伊散国的蛇后。”一名披着猩红色长袍的太监在平台前跪下,颤抖地说道。
  “蛇后万岁。”其他太监亦跪了下去,并齐声应道。
  嘉瑞安跟着宝姨朝着空无一物的门洞走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身体盘绕成圈,颈部鼓起如翼的莎蜜丝拉坐在王座上,转头朝镜子看去;她头上戴着金冠,平板的蛇眼看着镜子里的映影。蛇类的脸上毫无表情,所以嘉瑞安无从得知当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
  第三十章
  宝姨领着巴瑞克和嘉瑞安走出大殿时,每个太监都跪在地上,颂念着他们对蛇后的崇敬;而王宫的各处走廊与圆顶厅堂则空无一人。巴瑞克手里拿着剑,神色严肃地从自己进来时留下的一行大屠杀形迹中走过去;那大高个子面容苍白,而且不时移动开目光,以免看到散落在这一路上的那些最凶残杀戮的尸体。
  他们出了王宫以后,竟发现悉丝荼城的街道上比夜晚还要黑暗,而且挤满了因为恐惧而惊惶失措、哭泣喊叫的人们。巴瑞克一手拿着从宫里带出来的火炬,另一手拿着巨大的宝剑,护着他们两人走上街头;尼伊散人即使恐慌至极,也知道要给巴瑞克让路。
  “这是怎么回事,宝佳娜?”巴瑞克回过头来吼道;他轻轻挥动火把,像是要赶走黑暗似的。“这也是法术吗?”
  “不。”宝姨答道:“这不是法术。”
  细微的灰絮飘落在火把的光圈中。
  “下雪?”巴瑞克不可置信地问道。
  “不是雪花。”宝姨说道:“是灰烬。”
  “那么,是什么东西在烧?”
  “火山。”宝姨答道:“我们尽快回船上去罢;在这当下,这些群众比火山更危险得多。”她把自己的薄斗篷披在嘉瑞安的肩头上,然后指着一条偶有几支火把闪耀的街道。“我们走这条路罢。”
  灰烬愈下愈大了;这场面愈看愈像是有人把灰色的面粉撒在这潮湿的空气中似的,四外还带着一股浓烈刺鼻的硫磺味。
  他们走到码头边的时候,原来全然的黑暗已经开始露出些微苍白。灰烬继续飘落下来,堆积在铺路的鹅卵石缝隙之间,以及房舍沿边的窗檽上。虽然天色开始转明了,但此时灰烬却象浓雾一般,把是呎外的景物尽皆遮掩了起来。
  码头边混乱一片,密密地聚了一大群哭喊不止的尼伊散人,个个都为了躲避静静地从潮湿空气中飘落下来的灰烬,而奋不顾身地想要攀上船去;许多人失心丧志,竟至跃入必死无疑的河水之中。
  “我们得想个办法从这群暴民之间穿过去才行,宝佳娜。”巴瑞克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巴瑞克把剑收入鞘中,往上一纵,攀住低矮的屋檐,然后双臂一撑,便上了屋顶;底下的嘉瑞安只能朦胧地辨出巴瑞克的轮廓。“喂,哥第克!”巴瑞克隆隆的响声,把群众的嘈杂声盖了过去。
  “巴瑞克!”哥第克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哪儿?”
  “我们在码头的尽头。”巴瑞克吼道:“但是人太挤,我们过不去。”
  “你们待在那里不要动。”哥第克喊道:“我们过去接你们。”
  过了一会儿,码头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不时还掺杂着挥拳与拥挤声;人群间也发出几声痛苦的尖叫,以及惊慌失措的声响。然后哥第克、曼杜拉仑伙同六、七名壮硕的水手大步从纷飞的烟尘中走出来,他们挥舞着棍棒,以粗暴的高效率为他们清出一条路。
  “你们是迷路了吗?”哥第克对巴瑞克问道。
  巴瑞克从屋顶上跳下来。“方才我们绕到王宫办了点事情。”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方才我等愈发担心汝之安危了,女士。”曼杜拉仑一边对宝姨说着,一边把一名 噪不休的尼伊散人推开。“杜倪克几个钟头之前就回来了。”
  “我们被耽搁了。”宝姨说道:“船长,你能不能把我们送上船?”
  哥第克对宝姨露出狡诈的微笑。
  “那我们走罢。”宝姨催促道。“我们上了船之后,大概得把船泊在靠河心的地方;这灰烬过一阵子也就止息了,但是这些人恐怕会继续喧腾扰嚷下去,除非灰烬停歇否则不肯止息。滑溜或是我父亲有新的消息吗?”
  “没有,女士。”哥第克答道。
  “他到底在干什么呀?”宝姨烦躁地说道,但这话倒不像是冲着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问的。
  曼杜拉仑拔出他的宽刃剑,直直地朝群众走过去,脚步既没有慢下来,方向也丝毫不改。那些尼伊散人挤开了一条路让他过去。
  到了哥第克的船边时,岸上的人群更是拥挤;而杜倪克、希塔和其他的水手则在船边一字排开,用长长的船钩把惊惶失色的尼伊散人推开。
  “架板子!”哥第克在走到码头边缘的时候叫道。
  “尊贵的船长。”一名秃头的尼伊散人攀住哥第克的毛皮背心哭喊道。“如果你肯让我上船的话,我就给你一百个金币。”
  哥第克厌恶地把那人推开。
  “那么就一千个金币。”那尼伊散人抬高了价钱;他一手拉住哥第克的手臂,一手扬着钱袋。
  “把这狒狒拉开!”哥第克命令道。
  一名水手轻轻松松地把那尼伊散人敲昏,然后弯下身去,把那人腰间的钱袋扯下来;那水手打开钱袋,将钱币倒在掌心里。“三个银币。”那水手不齿地说道:“别的都是铜板。”那水手回过身去,在那不省人事的人的肚子上踢了一脚。
  巴瑞凹和曼杜拉仑以重武力的威胁,将蜂拥而上的群众挡回去,好让众人逐一地登船。
  全部人都上了船之后,哥第克便喊道:“砍断缆绳!”
  水手们砍断了粗厚的缆绳;拥到码头边缘上的那些尼伊散人失望地大喊。浓浊的河水慢慢地将船往河心拉去,而船飘走时,岸上传来哭泣与绝望的呻吟。
  “嘉瑞安,你何不走到船舱里去换点正经的衣服?顺便把你脸上那些恶心的妆给洗掉。你回头再上来找我,我有话跟你说。”
  嘉瑞安已经忘了自己身上穿的尚不足以遮身蔽体,他脸红了一下,并快步进了船舱。
  嘉瑞安穿着长袍和长裤回到甲板上的时候,天色又明亮了许多,不过灰色的灰烬仍不断地从静止的空气中飘落,所以周遭看来仿如迷雾一般,而且每样东西上面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细絮。他们已经飘到离岸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哥第克的水手也把船锚放了下来,所以现在船便在浓浊的水流里轻轻摇摆。
  “到这里来,嘉瑞安。”宝姨呼唤道;她站在船首附近,凝视着烟尘弥漫的灰雾。嘉瑞安略为迟疑地走上前去,方才王宫里发生的事情,在他心里的印象仍很鲜明。
  “坐下来,亲爱的。”宝姨招呼道:“有件事情,我一定得问你一声。”
  “是的,宝姨。”嘉瑞安说着,便在长条椅上坐了下来。
  “嘉瑞安。”宝姨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你在莎蜜丝拉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你指的是什么事情?”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宝姨干干脆脆地说道:“你总不会要我明讲,弄得我们彼此很尴尬,是吧?””
  “噢。”嘉瑞安脸红了起来。“那个呀!不,没发生那种事。”嘉瑞安不无遗憾地忆起那女王成熟的身躯。
  “那就好。我就担心这一点。你现在若是纠缠上了,后果不堪设想;那种事情会对你的特殊境遇,产生一定的影响。”
  “我好像听不太懂。”
  “你具有特殊的能力。”宝姨对嘉瑞安说道。“然而,如果你在这些能力完全成熟之前,就开始试验另外那件事情,则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也许当时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比较好哩!”嘉瑞安冲口说道:“也许出了事情,就会把我治好。这样我就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了。”
  “那可不见得。”宝姨说道:“你的力量太大了,不可能随便就能中和掉。你还记得我们离开特奈隼国那天,曾经谈过的事情吧?你需要些指点。”
  “我不需要任何指点。”嘉瑞安反驳道;他的声调消沉了下来。
  “是了,你当然需要指点。”宝姨说道:“而且你现在就该学。你的法力非常庞大——比我所见过的任何力量都更庞大,而且其中有的成分非常复杂,复杂到连我都摸不清楚头绪。你一定得马上受训,开始学习,以免发生任何意外。”
  “我不想成为法师。”嘉瑞安抗议道。“我只想把法力丢掉。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宝姨摇了摇头。“我无能为力。然而就算我做得到,我也不会这样做。你不能把法力丢掉,我的嘉瑞安;那是你的一部分。”
  “那我会变成妖怪吗?”嘉瑞安痛苦地愤愤说道。“我会不会随便就把人烧死,或把人变成蛇或青蛙呢?说不定再过一阵子,我就会对这些习以为常,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了。我会活到永远永远——就像你跟爷爷一样——可是这样我就再也不成人了。宝姨,我想我宁可死了算了。”
  “你就不能跟他讲讲道理吗?”宝姨的声音在嘉瑞安心头响起;她直接对嘉瑞安心里的另外一个意识说话。
  “现在跟他讲,恐怕是讲不通的,宝佳娜。”那声音答道。“他现在连自怜自艾都来不及了,哪听得进别的话?”
  “他必须学着去控制他自己的力量。”宝姨说道。
  “我会尽量不让他卷入麻烦之中。”那声音跟宝姨保证。“但是依我看,在贝佳瑞斯回来之前,我能做的并不多。他正在经历一场道德危机;我们没什么插手的余地,只能等着他自己走出阴影来。”
  “我不喜欢看他这样子受苦。”
  “你的心肠太软了,宝佳娜。这孩子健壮得很,受点折磨也不会怎样的。”
  “你们两个别讲得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行不行?我在这里耶!”嘉瑞安生气地说道。
  “宝佳娜女士。”杜倪克一边说着,一边从甲板上走过来:“我看你最好赶快过来,巴瑞克闹自杀呢!”
  “巴瑞克什么?”宝姨问道。
  “好像跟什么诅咒有关部。”杜倪克解释。“他说他要一剑刺进自己的心窝里去。”
  “那个傻瓜!他人在哪里?”
  “他在船尾那里。”杜倪克说道:“他把剑拔出来了,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跟我过来。”宝姨说着便往船尾走去,嘉瑞安与杜倪克紧跟在她身后。
  “汝这是看多了凶杀场面而心里发狂;这种经验人人都有的,大人。”曼杜拉仑正在想办法跟那大高个子的吉鲁克人讲道理。“这事情虽无可夸耀之处,却也不至于令汝如此彻底绝望。”
  巴瑞克没有答腔,但是他站在船尾甲板的最末端,眼神因恐惧而显得空洞,巨大的剑则缓慢地划出逼人的弧形,把每个人都逼开了。
  宝姨穿过围观的水手群,直直地向巴瑞克走去。
  “别拦着我,宝佳娜。”
  她相当镇静地伸出手,以指尖探了一下剑刃。“有点儿钝了。”宝姨评道。“何不找杜倪克把剑磨尖一点?这样的话,剑才会顺顺地滑进肋骨间、刺进你心脏里。”
  巴瑞克显得有点震惊。
  “你是不是把后事都安排好了?”宝姨问道。
  “要安排什么?”
  “处置你的遗体的事情啊!”宝姨说道:“说真的,巴瑞克,我认为你这个人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失礼。高尚的人,是绝不会把这种事情烦劳到他朋友身上的。”宝姨想了一下。“按照习俗,应该用火葬,不过尼伊散这里的柴火潮湿得很,你大概烧上个把星期还烧不完。我看我们只好将就一点,把你丢进河里就算了;河里的水蛭和螃蟹,应该可以在一天之内,就把你啃得只剩骨头。”
  巴瑞克的表情显得大受打击。
  “你要不要我们把你的剑和盾牌,带回去交给你儿子?”宝姨问道。
  “我没有儿子。”巴瑞克消沉地答道;宝姨的话直接到近乎残忍,而巴瑞克显然对此毫无准备。
  “噢,我没跟你说过吗?瞧我多健忘。”
  “到底是什么事?”
  “别放在心上。”宝姨说道:“现在这都不重要了。你原来是打算要把剑刺进自己心窝里,还是你喜欢把剑绑在船桅上,人再跑过去撞在剑上?这两种方法都不错。”宝姨转过身去对水手们说道:“你们能不能让出一条路来,让崔翰封邑伯爵好好地跑到船桅那边?”
  水手们睁大眼睛,瞪着宝姨。
  “你刚刚说儿子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巴瑞克一边说着,一边把剑垂了下来。
  “知道这事只会让你的内心难安而已,巴瑞克。”宝姨劝道:“我要是讲了出来,你大概会自杀得乱七八糟。我们可不希望你到头来,呻吟了好几个星期,才走上绝路;那种场面叫人看了于心不忍,这你是知道的。”
  “你刚刚讲那话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就说!”
  “噢,好吧!”宝姨说着大叹了一口气。“你太太茉莉儿,她怀孕了——我猜这是我们去爱隆城的时候,你们夫妻行礼如仪的结果。现在她看起来像新月一般地美,而你那个胖小子正在踢她肚子,令她苦不堪言。”
  “儿子?”巴瑞克说道,他的眼睛突然张得很大。
  “说真的,巴瑞克,人家讲话你要注意听呀!如果你老是这样蒙着耳朵四处乱闯的话,那你一辈子也闯不出什么名堂来。”
  “儿子?”巴瑞克又说了一次;剑从他手指尖滑了下来。
  “瞧你连剑都掉了。”宝姨斥道:“你马上把剑捡起来,让我们把这事做个了结。若是像这样子,要自杀又不自杀地耗上一整天,那可不把大家给折腾死了。”
  “我不要自杀了!”巴瑞克生气地对宝姨说道。
  “你不自杀了?”
  “我当然不要自杀!”巴瑞克冲口说道;然后他看见宝姨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羞地低下了头。
  “你这个大傻瓜。”宝姨说道;接着她伸出双手握住巴瑞克的大胡子,把他的头拉低下来,然后在他那积了烟尘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哥第克哧哧地笑了出来,曼杜拉仑则走上前去,把巴瑞克抱个满怀。“朋友,我与汝同感欢欣。”曼杜拉仑说道:“恭喜,恭喜!”
  “搬一桶酒上来!”哥第克一边对水手们吩咐道,一边大力拍着好友的背。“我们要以绝世的吉鲁克麦酒的金黄汁液,来向崔翰封邑的继承人致敬!”
  “我看他们一下子就会喧闹起来。”宝姨悄悄地对嘉瑞安说道。“跟我过来。”然后宝姨领着嘉瑞安回到船头。
  四下无人,嘉瑞安对宝姨问道:“她会变回来吗?”
  “什么?”
  “那女王。”嘉瑞安说道:“她以后会变回来吗?”
  “时间一久,她可能根本不想变回来。”宝姨答道:“久了之后,我们所化身的形体,会开始主导我们的思想;所以过个几年,她会变得越来越像蛇,而比较不像是女人。”
  嘉瑞安抖缩了一下。“杀了她可能还比较仁慈一点。”
  “我跟伊撒神保证说我不杀她的。”宝姨说道。
  “那真的是伊撒神吗?”
  “是伊撒神的神灵。”宝姨一边说着,一边凭栏眺望着迷雾般悬在空中的灰絮。“莎蜜丝拉把伊撒神的神灵注入了那石像里;所以在那一时之间,那石像的确就是伊撒神。讲起来很复杂。”宝姨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到底在哪里?”她的口气很是烦躁。
  “谁?”
  “我父亲呀!他早该在几天之前就到了。”
  最后她终于站直身子,厌恶地拍了拍斗篷,于是灰絮便仿佛小小的云朵般地从她的指缝间扬起来。“我要下去了。”宝姨做了个鬼脸,对嘉瑞安说道:“这里实在是太脏了。”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嘉瑞安问道。
  “我看现在跟你讲这个还太早;反正再等一等也无妨。”宝姨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噢,嘉瑞安。”
  “什么事?”
  “换成我是你,那些水手们痛饮的麦酒,我是一口都不会喝的。他们在王宫里给你喝了那些东西,现在你又喝酒的话,恐怕会翻搅得很难受。”
  “噢!”嘉瑞安有点遗憾地答应道:“好吧!”
  “当然了,喝不喝随你。”宝姨说道:“但是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一下比较好。”然后她便转过身去,走进舱口,消失在通往船舱的阶梯里。
  嘉瑞安思绪汹涌,这一整天大小事情不断,他心里充斥着紊乱的影像。
  “安静一点。”嘉瑞安心底的思绪说道。
  “什么?”
  “我在听声音哪!你听。”
  “听什么?”
  “这就是了,你没听见吗?”
  嘉瑞安似乎听到若隐若现、像是被闷在鼓里的碰碰声,似乎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那是什么声音。”
  嘉瑞安心底的声音并未回答,但是他脖子上的避邪银盘却随着那遥远的碰碰声而勃勃跃动。
  嘉瑞安听到他身后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嘉瑞安!”
  嘉瑞安转过身来,正好被瑟琳娜抱个满怀。“我好担心你喔,你上哪儿去了?”
  “有好几个人跑到船上来,把我架住。”嘉瑞安一边说着,一边想努力把自己从瑟琳娜的拥抱里挣脱出来。“然后他们就把我带到王宫里去。”
  “真可怕!”瑟琳娜说道。“你有看到他们的女王吗?”
  嘉瑞安点点头,然后忆起那戴着金冠的蛇盘踞在大罗汉榻上,凝视镜中身影的样子,不禁抖缩了一下。
  “出了什么事情吗?”那小女孩问道。
  “发生了好多事情,而且有的事情还挺教人不愉快的。”嘉瑞安脑中的某处,仍不断听到那碰碰的声响。
  “你是说他们对你严刑拷打吗?”瑟琳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不是那种事情。”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瑟琳娜追问道:“告诉我嘛!”
  “嘉瑞安知道除非他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否则瑟琳娜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尽量仔细地把前后过程描述了一遍。他讲话的时候,碰碰声似乎越来越大,而且他的右掌开始跳动。嘉瑞安心不在焉地揉着掌心。
  “实在太可怕了。”瑟琳娜说道:“那你不是嚇坏了吗?”
  “倒不太害怕。”嘉瑞安一边揉着掌心,一边对瑟琳娜说道:“他们让我喝了许多东西,所以我觉得头昏昏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真的一下子就让马阿思死翘翘?”瑟琳娜问道:“就这样?”瑟琳娜说着弹了一下手指头。
  “也不尽然。”嘉瑞安想要解释:“这样太简化了点。”
  “我早就知道你是法师。”瑟琳娜说道:“那天在池塘边我就告诉你了,记得吧?”
  “我不想成为法师。”嘉瑞安抗议道:“我又没要求成为法师。”
  “我也没要求要成为公主,可我现在就是公主呀!”
  “那不一样。一个人要当国王还是当公主,要看他天生的身分,但是一个人要不要当法师,则要看他的做为而定。”
  “我看这没什么差别。”瑟琳娜固执地反驳道。
  “我有能力促成某些事情。”嘉瑞安对瑟琳娜说道:“而且往往是促成很糟糕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瑟琳娜快要爆出怒火。“我也有能力促成很糟糕的事情啊——至少我在贺奈城的时候就有这个能耐;我只要讲一个字,就可以把仆人送去鞭打一顿,或送去杀头。我当然并没有这样做,但是如果我要做的话也可以。法力啦、权力啦,都是一样的事情,因为两者造成的结果都相同。如果你不想害到别人,那么你别害别人就是了。”
  “但是有时侯就是会发生糟糕的事情呀,又不是我故意想要促成。”现在那碰碰声已经大得令人心神不宁,几乎像是恼人的头痛似的。
  “那你得学着去控制你的能力呀!”
  “你讲话愈来愈像宝姨了。”
  “她是在帮你呀!”那公主说道。“她一直在想办法引导你去做你终究得做的事情。你还要烧死几个人,才肯虚心接受她的教诲?”
  “你犯不着说这种话。”瑟琳娜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嘉瑞安一下。
  “不。”瑟琳娜对嘉瑞安说道:“我非说不可,你没做我侄儿,实在走运。因为我绝对不会像宝佳娜女士那样忍受你的愚行。”
  “你根本就不懂。”嘉瑞安丧气地喃喃说道。
  “你以为我不懂,其实我懂的比你多了,嘉瑞安。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你不想长大。你想要永远留在童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谁都办不到。无论你有多大的力量——即使你是皇帝还是法师,都无法令时光驻足停留。我很早以前就了解这一点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大概比你聪明很多。”然后瑟琳娜一个字也没多解释,便掂起脚尖,轻轻地在嘉瑞安唇上印下一吻。
  嘉瑞安脸红了起来,并害羞地垂下了头。
  “你告诉我。”瑟琳娜一边说着,一边玩弄着嘉瑞安长袍的衣袖:“那个莎蜜丝拉女王,真的有人家讲的那么美吗?”
  “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嘉瑞安想也不想地答道。
  那公主猛得倒抽了一口气。“我恨你!”瑟琳娜咬牙叫道;然后她便哭着转身去找宝姨了。
  嘉瑞安百思不解地瞪着她的背影,然后又转过头去,心事重重地眺望着河水与飘荡的灰烬。他掌心的跳动变得强到难以忍受,所以嘉瑞安开始用指甲抠着掌心。
  “你这样会抠破皮的。”嘉瑞安心里的声音说道。
  “可是很痒啊,痒得受不了。”
  “别孩子气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摸不着头绪吗?我看我是想错了,往后你还有好长的一大段路要走呢!把你的右掌放在避邪银盘上。”
  “为什么?”
  “照做就是了,嘉瑞安。”
  嘉瑞安把手伸进长袍里,把灼热的手掌放在护身银盘上。嘉瑞安的手掌和勃勃跃动的避邪银盘非常契合,就好像把钥匙插进了专为这钥匙而打造的锁头一般。那勃勃的跃动化为现在嘉瑞安已经很熟悉的汹涌感觉,而碰碰声则开始空洞地在他耳中回响。
  “别太用力。”那声音对嘉瑞安警告道:“你又不是要把河水吸干,是不是?”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佳瑞斯正在找我们哪!”
  “是爷爷吗?他在哪里?”
  “你有耐心一点。”
  那碰碰的声音愈来愈大声,到最后,每碰一声,嘉瑞安整个人便震一下。嘉瑞安从船栏边眺望出去,希望能看穿浓雾;可是那缓缓飘降、轻得在河水浑浊的表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的灰烬,让隔着二十步以外的景物变得迷茫一片。嘉瑞安根本看不到悉丝荼城,而不见踪影的街道中所传来的哭叫声,也仿佛闷在鼓里似的;只有那打在船身上的缓慢水流,还能看得清楚。
  然后,嘉瑞安看见河上的远处,好像有东西在动的样子;那个黑点小小的,看来不过是水流间鬼魅般的暗影而已。
  碰碰声变得更响了。
  那黑影慢慢趋近之后,嘉瑞安才看出那是一条小船。小船的船浆拔动河面,溅起小水花;背对着嘉瑞安的那个持桨人,转过头来看着;那人原来是滑溜。滑溜的脸上蒙着一层灰烬,汗水一行一行地从他脸颊上流下来。
  老狼大爷坐在船尾,他裹着斗篷,兜帽也拉了上来。
  “欢迎回来,贝佳瑞斯。”嘉瑞安心里的那个声音说道。
  “你是谁?”老狼讶异的声音出现在嘉瑞安心底。“是你吗,贝嘉瑞安?”
  “还不全是。”那声音答道:“现在还不全是贝嘉瑞安,不过我们已经愈来愈接近了。”
  “我刚刚还纳闷,是谁弄出了这么大的噪音哩!”
  “他做事情老是做过了头。他迟早得好好地学一学。”
  聚集在船尾、围着巴瑞克的其中一名水手发出一声惊呼,于是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逐渐飘过来的小船。
  宝姨从底下的船舱里出来,走到船栏旁。“你们迟了好几天!”她叫道。
  “我们被耽搁了。”老人隔着愈来愈小的间隙答道。他把兜帽推到背后,又把斗篷上粉末般的灰烬拍掉;这时嘉瑞安才发现,老人的左臂裹在肮脏的布巾里,挂在脖子上,垂在胸前。
  “你的手怎么了?”宝姨问道。
  “我不想谈这个。”老狼的脸颊上有道难看的刮痕,一路伸展到他银白的短胡子上,而且他眼神似乎非常烦躁。
  滑溜再度将船桨划入水中,灵巧地把小船驶到哥第克的大船边,两船只轻轻地碰了一下;但是他那堆了灰的脸上,却露出邪恶的笑容。
  “我看我大概是说不动你把嘴巴闭紧了。”老狼烦躁地对那小个子男人说道。
  “我敢说什么吗,伟大的法师?”滑溜揶揄地说道,他那貂鼠般的眼睛装得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就扶我上去就是了。”老狼对滑溜说道,语气十分不耐烦。老狼站起来时,外表看来像是遭到致命的攻击似的。
  “都听你的,古圣贝佳瑞斯。”滑溜答道;他显然在想尽办法忍住不笑出声来。老狼不大灵便地攀上船栏,滑溜则伸手将老狼稳住。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哥第克船长刚走过来,老狼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往哪儿走,古圣?”哥第克船长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人的火气已经昂大,他可不想火上添油。
  老狼狠狠地瞪了哥第克一眼。
  “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哥第克安抚地矫饰道。
  “当然是逆流而上。”老狼叱道。
  “我哪会知道啊?”哥第克无奈地对宝姨说道;然后便转身走开,开始对水手发号施令。
  宝姨的脸上,则是既松了一口气、又十分好奇的表情。“我敢说,你的故事一定精采万分,父亲。”宝姨说道;这时水手们已经开始将沉重的船锚拉起来。“我真等不及要听你说了。”
  “别这样冷嘲热讽的,宝佳娜!”老狼对宝姨说道:“我今天已经很不顺了,你别落井下石。”
  最后这一句话,终于冲破了滑溜忍耐的极限。那个正在攀着船栏上船的小个儿男子,突然无可救药地爆出大笑;滑溜不但跌在甲板上,还兀自地高声笑个不停。
  哥第克的水手们伸出船桨,开始将船转向;老狼大爷则怒气冲冲地瞪着滑溜,一副大受冒犯的模样。
  “你的手臂到底是怎么了,父亲?”宝姨凝神看着老狼,而且她的口气清楚地透露出她一点儿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撞断了!”老狼干脆地说道。
  “怎么撞断的?”
  “那是个愚蠢的意外,宝佳娜。这种事情是难免的。”
  “让我看看。”
  “等一下。”老狼皱着眉头斜睨着滑溜。“你能不能停一停?你去跟那些水手们说我们要去哪儿。”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父亲?”宝姨问道:“你找到力达的行踪了吗?”
  “他已经越过边界,进入索尔摩戈国;一过去,就正好被杜奇科逮个正着。”
  “那圣石呢?”
  “杜奇科拿走了。”
  “那我们要怎样才能在杜奇科把圣石带回拉克索尔城之前,就把他拦下来?”
  “我看我们恐怕拦他不住。再说,我们反正要先到雅杜谷去的。”
  “雅杜谷?父亲,你愈讲愈矛盾了。”
  “我们的大师召唤我们,宝佳娜。他要我们去雅杜谷,所以我们得去走一趟。”
  “那圣石怎么办?”
  “现在圣石在杜奇科手上,而且我知道我们该上哪儿去找杜奇科;他只会回拉克索尔城,绝不会去别的地方。所以现在我们要去雅杜谷。”
  “就这么办吧,父亲。”宝姨安抚地应和道。“你别愈讲愈激动。”然后宝姨仔细地打量老狼,并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是不是跟谁动手了?”
  “没有,我才不跟人交手。”老狼厌恶地答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
  “树倒下来,压在我身上。”
  “什么?”
  “我刚刚都说了。”
  那老人万般不情愿地坦承实情之后,滑溜又乐不可支地爆出新一轮的大笑。
  哥第克和巴瑞克并立的船尾舵轮那边,响起了缓慢有韵的鼓声,而水手们也随着鼓声,起伏有秩地将船桨划入水中。船身滑过浑浊黏腻的河水,逆着水流而上,而滑溜的大笑声则袅袅地在飘着灰烬的空气中不断拖长。
  《圣石传奇(第二卷:魔法皇后)》完。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