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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网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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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巨头家族盛衰大事记
  1923年(旧历) “伊万·伊万诺夫”从谢卡上飞机(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吹嘘的),揣一张假葡萄牙护照抵达香港。他个头矮小,长相精瘦,粗壮的鼻子,右边眼窝里给射进一颗子弹,成了独眼。
  他会讲七国语言,但讲得都不好,连自己的母语俄语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将随身带着的珠宝缝进自己的羔皮帽边,还说那些珠宝是沙皇留下的。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又常常把一只独眼扫来扫去,弄得他的论敌找不着北。身体恢复后,他找了个亚欧混血儿作情人,并将自己的名字改成情人的名字,叫伊万·科万。伊万·科万称,布尔什维克剥夺了他的帝王地位,他发誓要夺回来。
  族长周期 77:54:03
  德拉科一颗G2恒星的最外围行星周围,有许多冰块覆盖的卫星,在其中一颗卫星上,一位年轻貌美的女王答应了一位有王子风范的求婚者。恣意享用了这位求婚男人之后,女王独自一人飞行出发去建一处新寓。她的目的地是太阳。
  1951年 伊万·科万有三个儿子,一个是银行家,一个是数学家,另一个是船舶巨子,三人签订秘密协议,建立科万帝国,誓死完成父亲的宏图大业。
  1969年—1974年 银行家的不孝之子谢尔盖拒绝在科万协议上签字。他被撵出家门,离开香港,当过诗人、画家、剧院经理,均以失败告终。穷愁潦倒之中,他在阿肯色的小石头城和彭妮·莫朗搅到了一块,后者是鸡尾酒会的女招待,失业在家。他们的儿子约翰·科万降生在彭妮父亲荒瘠的农场上。
  1977年—1986年 约翰·科万迷上了电视中关于航行者号飞越木星、土星、天王星的报道,他发现太空原来是那样神奇。父亲死后,他和母亲只得靠救济金度日。后来母亲将他带到香港。由于长着酷似曾祖父的“罗曼诺夫式的鼻子”,他很快被科万家族接受了。
  族长周期 77:54:05
  金基妮从纽玛琪大学天河力学系毕业之后,被派往伏米伦观测站作纽林人的代表,那地方位于光圈北部边缘,是个孤零零的观察哨所。她的任务是观察日渐逼近的黑色伴侣。纽林人在四处逃难,因为他们原来的星球已被人霸占。金基妮得时时警惕有没有人追赶过来。
  1996年 亚特兰大发生了斯莫伦斯克事件。反对者想破坏斯莫伦斯克城,于是发射了机器人控制的导弹。反击中,亚特兰大被破坏殆尽。成千上万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但毁灭性的核灾害并没有发生。
  1997年 反对使用核武器的葛堤斯维克运动从东德兴起,该运动的地下领袖宣布推翻马克思主义,建立上帝共和国。
  1999年 斯里兰卡条约鉴定。所有核武器及核材料运送到超国家核电仓库,为确保条约的执行,所有国家的太空试验立即停止。
  2000年 约翰·科万获得资助,建立科万行星实验室,实施私人太空计划,实验室总部设在香港,宗旨是实现征服太空的梦想。
  太阳一年 科万实验室的工程师们发明了一种单核纤维,他们叫它科万龙线,其弹性之大,理论上可以将地球和它的同步卫星连接起来。
  族长周期 77:54:06
  族长议会接到报告,靠近恒星的几颗行星之间有原始太空船飞行。议会建立了恒星观察所以查清太空船的性质和意图。
  太阳3年 科万帝国成立“太阳部队”附属公司,架设太空天线。“通向行星的阶梯”,这些天线将成为实现伊万宿愿的途径。
  太阳7年 月球采矿开始。火星站建立。
  太阳13年 太阳能量被引往地球。科万实验室设计基因测试,挑选工作人员能够在没有引力的环境中卓有成效地工作和生活。
  太阳17年 捕获山本彗星并将之纳入地球运行轨道,为公司的太空行动供应水、氧气及其它必需品。
  太阳19年 太空天线第一次试验以失败告终,因为不知来自何方的泛音影响了天线连接。散落的电缆将卫星拖出了既定轨道。
  电缆在大气中烧毁,卫星则撞向基多城,死伤人数达二百万之众。
  太阳23年 各地卫星站,从乞力马扎罗到肯尼亚,都成功地抛下了太空天线。
  太阳25年 太阳帝国从核电仓库非法获取核材料,用于距地球100,000公里外的原子炉作燃料。科万大厦神不知鬼不觉地建成了核武器大型火药库。
  太阳28—31年 瓦吉科尔协议鉴定。为了换取能源、矿物及其它太空产品,能源枯竭的协议鉴定国作了最后让步,同意太阳帝国拥有警察并与之建立外交关系。
  太阳33年 公司女继承人桑娅·科万与金融家陈力昌结婚。
  太阳39年 “圣族人”阵线致力于葛提斯维克复兴运动,开始秘密活动,欲使其生活的地球摆脱来自太空的统洽。该阵线成员同发“地球鲜血”誓言,一定要消灭太阳帝国及科万大厦。
  太阳41年 成立“太阳安全部”以抵御来自“圣族人”的威胁。
  太阳47年 科万实验室改进基因测试,引进一种激光印制的“太阳标记”来辨认拥有“适于太空生活基因”的人。
  太阳53年 克瑞·科万是太阳帝国的主席,也是太阳安全部的总指挥,成为首位太阳巨头。他宣称,基因进化的差异将很快把太阳血统和地球血统的人区别开来。
  太阳55年 金属丰富的科万卫星被导入地球轨道。
  太阳58年 科万卫星采矿开始。引力能代替了太阳能。矿石桶从太空天线滑下,产生了足够的能量。
  太阳60年 科万实验室首次成功试验氢能离子传送装置。太空天线连上了月亮。首次载人飞越火星。
  太阳62年 科万大厦内部不和而分化。陈力昌集团掌权。勃里斯·陈赶跑克瑞·科万,成为第二代太阳巨头。
  太阳71年 机械控制的冥王星探测发现,超越其飞行距离的远处有激光闪烁。科万实验室的工程师们认为,那是外星人太空船发出的信号。
  太阳77年 “圣族人”在基多城首次发难,很快波及三个大陆。全地球被切断能源,并威胁地球将受到来自太空的轰炸,叛乱才得以平息,但也大范围造成了致命的饥荒和混乱。
  太阳79年 费尔兰多·科万率领第一次星际远征,驾三架太空船从科多伯西出发去寻找太阳光圈,但氢能飞船斯比卡号与外星人太空船相遇后失踪。
  太阳81年 科万驾着剩下的两架飞船抵达了一个小光圈冰球体,他给这个冰球体命名为“简诺特”。他建起光圈站,作为抵御太空中不明外星人的前哨阵地。
  太阳82年 费尔兰多·科万远征回来,与陈巨头分庭抗礼。陈指责他编造外星人故事是在耍政治手腕。费尔兰多赶跑了陈,成为第三代太阳巨头。
  太阳84年 通往光圈站途中,奎恩·德恩降生在飞船上。
  太阳88年 “圣族人”组织自诩为“启示者”的领袖通过非法宣传,预测太空魔鬼将入侵地球,引起了世界性的恐慌。
  太阳89年 启示者们被“警告弹”镇压下去。从科多伯西发出的导弹击中了选择的目标城市。估计有18,000,000人丧生。
  太阳93年 架设火星太空线路。征服海王星中转站也建立起来,从此可以和光圈站进行激光和无线电联络。
  族长周期 77:54:08:01
  纽林代表金基妮在伏米伦观测站被入侵者杀害。幸存者向族长议会报告了来自两方面的危机:黑色伴侣正在逼近;光圈里入侵者正大肆抢劫。
  太阳95年 启示者四处传言,说外星人是古老宗教信仰里的恶魔,在撒旦的率领下袭击人类。他还说,这些恶魔与探索太空的人类交配,所以太阳族人也流着恶魔的血液。
  族长周期 77:54:08:02
  王后在特洛伊小行星上建起新窝。
  太阳107年 天网倒塌,最后一位巨头归天。
  她喜欢上了那位王子。
  他是窝里的客人,肚子比她挤在一起的兄弟姐妹都要结实,都要暖和。他披着红得耀眼的铠甲,一身金色的鳞片,翅膀和头角深黑可爱,真是位与众不同的东西。打她从卵子中迸出来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追求她了。
  敢于向他叫板的追求者都被他尽数击退,他讲的那些发生在光圈边缘的逐猎传奇更让她听得如痴如醉。虽然活在那儿的野兽体型不大,但它们狡猾多端而且极其稀少,所以打起猎来蛮有趣味。
  好心的姐妹们警告她不要被他火一般的激情灼伤,但她却猜想她们是在妒嫉自己。她对她们的警告充耳不闻,在尽情讥笑了被他击败过的那些追求者之后,她就离开父母的窝和他住在一块儿了。
  他们相爱既久,又都沉醉在共同的冒险游戏之中,于是爱得不顾一切,也不管自己与星球的熊熊烈火已靠得太近,他们忘情地拥抱,亲吻,抚摸,他们嘲笑渴望来生的愚蠢,相信此爱永恒。
  他们登上一颗冰冷的卫星,在那里大吃乳脂似的雪块,这时他们陷进了情欲之中。她一直在和他闹着玩儿,浑身闪烁着爱欲的光彩。他也在不停地敲打她的翅膀,千方百计地引诱她。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欲望,颤抖着想收住身子飞离远去。但为时已晚。他体内液体的火光点燃了她的身体。她近乎疯狂地用爪子抓牢他,嘴巴紧紧衔住他漂亮的头颅,把他成熟的液体通通挤进她的体内。他尖叫着,燃烧着越插越深,挣扎着直到不能动弹。
  他死了,快乐也随之烟消云散。
  疯狂退去,她清醒过来才发现这个可怕的事实,心里残存的欲火也迅速冷却下去。在那可怕的一刻之前,她是整个世界的宠儿:皇室母亲全心全意的呵护,窝室融融的温暖,工人们从行星带回来的美味佳肴,总之,她无忧无虑。
  她孤零零地躺着,身下是一个深坑,那是因为他们结合时的火焰融化了冰雪。
  他爱情的碎片还握在她的手里,但她觉得自己跟死了一样,于是怀念起自己已失去的一切。恍惚中她似乎又听见了窝室里快乐的音乐,她骑在一个嘟嘟嚷嚷的工人背上又飞进了太空,在众多漂亮姐妹的簇拥下翩翩起舞,重复着生、死和爱情的游戏;她们一起快乐地回忆武士的传奇故事或者与王子的情敌们大肆调情,玩笑着考验他们的忠心。
  然而,这一切都结束了,永远结束了。
  如今,姐妹们会讥笑她,以前的追求者们也会躲着她,因为她杀死了他们高贵的同伴。精美的食物她再也吃不到了,窝室也会对她紧闭大门,连往日慈爱的母亲也可能冷不丁冲出来痛打她一顿。
  她越想越痛苦,越想越难受,躺在情人空甲闪光的碎片中一动不动,他凝固的体液她也没去舔一下。后来王子愤怒的同类蜂拥而至,将她赶进了茫茫的黑夜,让她远离了自己曾经钟爱过的一切。
  她飞行在空空荡荡的夜空中,脑海中满是可怕的欲望:她可以找个地方,建个属于自己的窝!在那儿她也可以养育出后代同他们高贵的父亲一样勇敢潇洒!
  这个想法来得迅猛至极,就像当初那致命的欲望一样。
  看看自己孤立无援,又悲痛欲绝,她决定选一个没人居住的星球,于是她越过心中的王子曾经狩猎的光圈,飞向远处的黑色港湾。
  她飞了很久。由于没有吃饭,她肚中怀上的王子的骨肉开始挖吃她的肉体。第一下的痛苦让她欣喜不已,因为那表明她的传奇故事开始了;然而没过多久那份欣喜渐渐变成了无底的焦虑。
  梦魇般的担心和害怕疯狂而来,强行把她拉回到现实之中。
  她身上积蓄的肌肉用得太快,体内的热量也在冷却。她还太小,根本不适合去迎接大风大浪。她担心也许前方的星球上没有地方适合她养儿育女,也许已经有女王率先占领了那儿,也许上面的土著居民拥有她闻所未闻的武器……
  她发现了气体,这略略让她安了点心;然而再往近飞,她看见了这个新光圈外有些热点,多数都固定不动,但也有几点在运动,速度几乎和她不相上下。他们是不友好的王子同类?从窝室里冲出去来杀她的吗?然而,纵有天大危险,她也没有时间走回头路了。
  她无路可退,因为身上的肌肉和热量正被腹中饥渴的后代消耗,所剩无几了。痛苦和恐惧推动她继续前飞,终于她能够看清楚星球上物体的大小和形状了。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恐惧和饥饿烟消云散。没有守卫的武士,呆在雪团上,有时在雪团间飞动的不过是些微小的动物,飞行速度慢得出奇,跟她猎手王子的歌谣中那些愚蠢小虫一般孱弱无害,没错,有些动物还很肥壮,完全可以抓来充饥。
  ◆太阳光圈 指大片大片的“肮脏雪球”,是当星际尘粒和固态气体在太阳星云的外缘集结成块形成行星时,同时形成的。这一理论由二十世纪一位名叫简·诺特的宇航员提出。他认为,彗星就是光圈蒸发之后飘到太阳附近,从而为人类肉眼所见。据估计,光圈所含物质是地球的100至1000倍,这些物质被压缩成数十亿小光圈,它们的运行轨道距太阳远达100,000AU(astronomicalunits天文单位)。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一章
  光圈站的生命系在一根科万龙线上,这是克雷的口头禅,这根线绕在为抵御太空寒冷的氢原子炉的主磁铁上,它要是断裂,就没有光和热,没有食物和空气了。但克雷似乎很少为此担忧。
  “坡·迪奥斯,我们挺得过去。”他常常边吸着刺鼻的“星雾”,边对着奎恩咧嘴大笑。“希望有人去系根更结实的天网线。”
  “等我长大了,”奎恩一脸严肃地说,“我就去。”
  奎恩只有五岁。
  “有人会的。”克雷那双蓝色眼睛盯着远方。“很有可能是科万实验室的某个人。回到太阳那边。”
  “我要去太阳那边,”奎恩道,“我要找到那根线,然后把它捎回来。”
  “就算你去吧,”克雷吸着刺鼻的星雾说,“但你也得先长大呀。”
  当初飞船要是再快一点,奎恩就可能在光圈站降生了,可是当他们离开科多伯西刚六个月还在太空中飞行时,他就迫不及待地早产了,几周以后他们才发现简诺特。他常常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母亲就是不告诉他。
  肯定不是地球人,这点他有把握,因为太阳帝国里地球人都是奴仆。是一位有太阳血统的潇洒恋人?还是一位太空贵族,拥有公司的股份和令人炫目的财富?甚至是科万家族的某个人?人们说,科万家族的人都有“罗曼诺夫”似的鼻子,从一位叫拉什普金的和尚那儿遗传而来。他询问这事儿时,克雷递给他一枚太阳王国的金币,上面印着第一位太阳巨头的肖像。他冲着肖像金灿灿的头部皱皱眉头,然后飞快跑到镜子跟前看自己的鼻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然而他还是一个劲儿地想。
  母亲从未解释为什么要远离家乡,这一点常让他闹不明白,因为在光圈站她过得既不开心也不愉快。他以前老想,她一定很眷恋地球,天空网站和太阳那边的所有星球,而且常在伤心地回忆她过去曾经有过的辉煌。
  有一次她把自己的一张旧相片给他看,从地球那边带来的。她说是在太阳帝国瓦吉科尔附近拍的。他左瞧右看简直不敢相认。现在的她又瘦弱又苍白,眼角布满了皱纹,头发在颈背上挽成一团,毫无光泽,而照片里的她却是那样美丽可爱,楚楚动人。
  相片里她正淌过一条暖水浅滩,白色的河水环绕在她的脚边,她的头发金灿灿的,散落着在风中飞扬。她的美丽似乎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天空出奇地蓝,高大的椰子树随风飞舞,神奇的宝塔一般的白云爬到了灿烂的太阳下面。
  这样的景观让他崇拜不已。轻风!白云!流水!一望无垠的大海像天空那般蔚蓝,还有飞翔着被她称为海鸥的东西——他想像不出天网底下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他禁不住激动得发抖。
  他急切地渴望回到太阳那边,看看母亲曾经见过的奇观,骑上天空网线去探索古老的地球,也许他还能够找到父亲查明自己的身世呢。他一直暗暗相信,他将来注定会成为太阳家族的一员,能够拥有太阳帝国的所有辉煌与权力。
  有一回他对母亲讲,他想回家。
  “不行!”她吸了口气,瘦削的脸庞抽搐了一下。“绝对不行!”
  她没再说什么。于是他把这个梦想压在心底,不再对母亲讲,连有关太阳那边的事情他也不再追问。他不想伤害她,他看得出,母亲在努力忘却某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他出生三周之后,他们才赶到光圈站,他就在那儿成长长大,常年关在狭小的塑料房和地下通道之中,从来没有出去过,因为外边没有供人呼吸的空气,而且也没有供孩子出去的太空船。
  每当听人们谈起神奇的地球和太阳那边的世界,他就越来越担心自己永远也去不了那些地方了。然而他并非总是这样郁郁寡欢。
  光圈站上还有几个小孩,但母亲说这些小孩都被宠坏了。
  上学的时候,不同年龄的十几个孩子就挤在同一间用冰隔离的洞穴一般的房子里。教师就是站上的工作人员,他们教孩子们怎样在光圈里生活,怎样避免走入没有空气的真空和寒冷的站墙外,以及怎样打开那些必须打开的机器。
  无论上学还是回家,他最好的教师都是克雷·迈克林。克雷是站上的老手了,他是追随费尔兰多·科万船长来这儿远征的。奎恩四岁那年,母亲和克雷结了婚。克雷就是你的新爸爸了,她说。
  “他不是,”奎恩分辩说,“他永远都不是。我真正的爸爸——”
  看见妈妈伤心的脸,他没往下说。克雷笑着轻轻打了他一拳,说他们会成为好朋友。他们的确成了朋友,但叫他爸爸,奎恩就是做不到。
  他们住在冰块下面,四周堵着塑料泡沫,一来抵御寒冷,二来不让珍贵的空气溢出。地板上铺着地毯,他们可以穿着靴子在上面走动。由于只有几两的重量,他可以随时顺着地下通道自由自在地飞行。
  光圈站的多数地方,比如实验室、商店或机房,孩子们都不得入内。大人们太忙,而且工作坑和精炼场这些地方都非常危险。飞船和能源地道是禁地。不过他小的时候克雷就经常带他到水栽花园看他在繁茂的葡萄树中浇水,收获。有些树开花,他喜欢花朵的色彩和味道,也渐渐喜欢和克雷呆在一块了。
  有一次克雷带他走进冰坑上面的洞穴深处,去观察那些吊车,钢钻和管道钻向简诺特核心。空气苦涩,他呼出的气变成了雾。刺鼻的氨气把他眼睛烧得生疼,但他仍然兴味盎然地看着从白色管道上来的泥浆被加工成人和花园需要的水、空气以及食物,还有塑料,因为重金属非常稀少,非常珍贵。
  克雷身材高大,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头戴一顶破红帽,当摘下帽子,他的头呈黄褐色,光光的,亮得像个洋葱。他的眼睛很怪,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但很好看,蓝蓝的,闪着和善的亮光。
  他没有官衔,也没有太阳标记,但他似乎并不在乎。他总是很快乐,尽管有时睡觉醒来也会一言不发,动作缓慢,或眼帘低垂,闷闷不乐。每当这时,奎恩就想,他准在回忆逝去的青春和遥远的地球,或者,在渴望他称为“星雾”的那种东西。
  “你不能吸,有害处。”
  他解释说,那是一种毒药,谁吃了都没好处。有些植物产生毒药来对付吃它们的臭虫,却让有些人吃了上瘾。星雾就产自这种植物,他偷偷把种子带上来了。
  “在老家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他说,“我们就吃这种东西。”
  他吸第一口,眼睛就放出亮光,人也高兴起来。再吸他就会大笑不止,然后欣欣然干起活儿来。他总是忙着那些机器。他常自诩为“克雷样样通”。他会修理,甚至制造各种各样的东西,他能解释让光圈站存活下来的所有按钮,甚至能说出太阳那边天空网线的工作原理。
  奎恩长大一点后,克雷带他去了圆顶观察台。观察台像一个透明的塑料泡,有30米宽。他们从地板冒出来,外边又冷又静。他们轻手轻脚,生怕惊忧了那些仪器,里面灯光暗红,他们能看清天空。
  天空黑得怕人。他知道修建光圈站的目的就是为了防范其它星球上的陌生动物。现在他觉得这些动物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他全身颤抖,紧紧抓住克雷的手。
  “那是阿米格斯人,那是木卡各人。”克雷镇定自若。“他们从未想过要伤害我们。我想如果见得着他们,我们还可以和他们交朋友哩!”
  他鼓起勇气,听着克雷的话,开始感受天空的神奇:星星近在咫尺,熠熠闪光;银河像一座耀眼的银粉大拱桥。他一个劲儿地想看见光圈。比星星还要近的,应该有数不清的像简诺特一样的冰球,但他一个也没看见。
  “它们都太远啦,”克雷说道,“我们只是碰巧遇上了简诺特而已。”
  太阳也只是一颗普通的星星,不同的是它闪着光,照亮了外面真空中的信号灯,望远镜和探测器。光圈站周围的冰块被太阳照着,又暗又脏,像黑夜里的火山口。
  太阳看起来没有升高的时候,因为光圈站位于简诺特靠近星星的那一极。短暂的白昼里,太阳贴着冰块的地平线爬行,正好能让光圈站与飞行指挥部间交换信号,望远镜和信号灯多数时间都瞄着与太阳不同的方向,以搜寻出现在光圈中的任何事物。
  观察台周围的冰块形成了很陡的斜坡。他们可以看见飞船的头部,像一块锋利的刀刃直插浓黑的地平线。学会认字后,奎恩认出飞船上的字是“卡帕拉”,黑黑的,写在太阳盘的金色翅膀上。
  “她是我们的生命,”克雷告诉他。“正是她的发动机给了我们光、热及一切需要的能量。没有了她的发动机,我们都将完蛋!”
  有时克雷要上飞船去帮忙整修。有一次奎恩想跟他去,刚顺着地道飞到门口,就听见看守人厉声呵斥,不准他上飞船凑热闹。
  几乎每天他都随克雷一起到体育馆去干活。体育馆主要用来贮存空气和热量,像个大气球由科万龙线固定在塑料上,外边涂成黑色以散发没用的热量——即使在冰天雪地的简诺特,光圈站也必须保持凉爽。
  体育馆内有绳子、秋千和球网,还有个松鼠笼。克雷在松鼠笼周围的一条跑道上骑自行车。抽一口“星雾”,他就会放声歌唱,那快乐的声音在墙里撞得嗡嗡直响,让奎恩也感觉十分喜欢。
  有时候克雷唱西班牙歌曲,曲调怪怪的,听上去还很伤感,唱的是地球人的爱情故事,在什么地方躲,什么地方藏,什么地方拼,什么地方亡。这些歌曲克雷小时候在阿兹特卡地区就会唱了。
  “我可以去太阳那边吗?”有一次,奎恩问他,“就一次?”
  “不可能,孩子,”他大笑着说,“不可能!”
  奎恩问为什么不可能。
  “太远了,”克雷答道,“太阳光也要三天才能到那儿哩。”
  “可你就是从那儿到这儿的呀,妈妈也是。飞船能把人带来,也能把人带回去。”
  “我们是公司有事才来的,再说也为了挣点钱。孩子,你那样想真有点头脑发热。”
  “我没头脑发热。”奎恩不依不饶。“长大后,我一定要去。”
  “去了你准会后悔。”克雷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我干吗抽星雾?因为它能帮我忘掉阿兹特卡!”
  他在水栽花园的葡萄中种了些特别的植物,然后在植物的根、叶和果实中精心培育这种浓烟的星雾。在家里他从来不抽,因为奎恩的母亲讨厌那种涩味,但他总把一个装了星雾的扁瓶带在身上。
  有一次奎恩深吸了一口星雾,让他难受得要命,但他还是喜欢星雾那股辛辣的味道,所以克雷在花园里抽星雾,谁也不会在意,有时他俩一起时,奎恩就缠着他,要他讲讲太阳那边的事情。
  “我没有太阳血统,”有一次,他们在收一捆掉落的树叶时,克雷告诉他,“这一点你看我的脸就明白了。”
  其他大人的脸上都有“太阳斑”,那是一小颗圆点,长在右边脸颊上,有光照射的时候就像金色霜点那样闪光。而克雷瘦削的脸颊上一无所有。
  “爸爸在世时常说他是爱尔兰人,但我是在西班牙的一个小镇出生的。我们千辛万苦,总算活了下来。妈妈年轻时相当漂亮,在太阳帝国有一份工作,怀上我后就给辞退了。我长大后,成天梦想着上太空——我猜,就像你现在梦想着去太阳那边一样。”
  他冲着奎恩摇摇头,蓝色眼睛变得严肃起来。“人们都说我脑子发热。我飞不上太空,就像你现在回不到科多山一样。你听我描述阿兹特卡的模样后,你就会开开心心地呆在这儿了。”
  奎恩摇着头。
  “好吧!听我说,孩子!我们那地方很糟糕。糟糕透了!一个破烂小镇,旁边就是天上掉下的垃圾堆,小镇上空是引力线路,大筐大筐的矿石从线上呼啸而下,每分钟一筐,昼夜不停。那是为地球上的工厂送来的陨石金属,为地球上的人送来的能量。可我们就遭罪了,因为石筐常常因为过热而裂开,把石块撒在我们头上,不过——”
  他打开瓶子,小心翼翼地在手掌上挤出一滴星雾,微笑着闻闻香味。
  “不过我才不在乎哩。”他压低声音,几乎在喃喃自语。“即使当有人受了伤,爸爸诅咒太阳巨头时,我也仍然喜爱盯着石筐呼呼冲下,因为它们是从太空下来的。
  “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理解。他们憎恨太阳族人,说他们呆在高墙篱笆内养尊处优,又不可一世,而我们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间破小屋,还是用捡来的破烂砌成,逢雨天就漏水,冬天我们付不起暖气钱,只好呆在屋里冻得发抖。饭桌上吃的都是太阳帝国那些豪门里扔掉的冷饭冷菜。在太阳帝国,地球族人只有作厨子,服侍别人的份儿。
  “我开始学习读书。”他若有所思地笑笑。“在一个装垃圾的破箱里我找到了一本书,我就从这本书开始。书缺了很多页,剩下的我也从没真正理解过,我只记得书中主人公有一个六字座右铭:沉默、放逐、灵活,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这个座右铭有道理。要说‘放逐’,我们现在就是放逐到这儿的。‘沉默’意味着小心,孩子,记住,我们从不惹事生非。而‘灵活’,则是我们的生存之本。用心记住这六个字吧。”
  他停下来吸口星雾,眼睛紧紧盯着奎恩。
  “这六个字能帮我们在光圈上活下来。”
  我不需要这几个字,奎恩暗想,回到太阳那边也不需要。
  “那时的太阳巨头是勃里斯·陈。”克雷又从手中吸了一口星雾。
  在我们那座小镇,人们叫他暴君,不过我倒不憎恨他,因为妈妈送我进去读书的学校就是他为穷人孩子捐资修建的。爸爸说那所学校专为太阳帝国培养奴隶,但我们中午有热饭吃,我还学到了很多知识。后来桑底西莫组织毁了那个地方,学校就关门不办了。
  “那个时候要说憎恨,我恨的倒是圣族人那帮人,就像他们憎恨太阳巨头,太阳帝国和宇宙的一切那样强烈。不过,我从不流露这种想法,因为爸妈和他们是同志。”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似乎愈加严峻了。
  “他们有个同志叫沙拉丁,我后来知道,这是一所监狱的名字。
  他自称是医生,经营一家所谓的‘太阳标记诊所’,许诺可以帮人通过太空测试成为太阳族人。开始我常纳闷他干吗没给自己打上太阳标记,最后我明白了,他原来是个桑底西莫特务。
  “爸爸妈妈一定也是桑地西莫组织的人,可是他们从未告诉过我。我家地板底下有一个坑,他们有时在那里藏些东西,并警告我不准乱讲。有时是非法传单,有时是沉重的小箱子,里面一定装着武器或者炸药。
  “爸爸用垃圾碎片给我做了一辆绿色小推车,我拉着它翻山越岭,寻找能食用的冷饭冷菜——我对人必须这样讲,尽管有时我拖的冷饭冷菜底下藏着那种箱子。我猜这些箱子是沙拉丁医生给发过来的,但我没有多嘴打听。”他晃晃光秃秃的头颅,斜眼看着阴沉沉的地道。
  “真是糟糕的岁月啊,孩子,我真想忘掉那些岁月。一天深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我们那间破屋,一瘸一拐地。而且满身是血。妈妈刚把他们藏到地下,警察就到了。他们踢开房门,看见妈妈正在削烂土豆皮,于是捂着鼻子把爸爸抓走了。
  这一走他就再没回来过了。
  “从此妈妈变得古怪起来。她老往沙拉丁医生那儿跑,后来还把我也带上。沙拉丁医生身材矮小,长着一双吓人的眼睛,黑得发亮但冷酷无情。每当谈起科万家族和太阳帝国时,他微眯的眼睛就直冒凶光。他那样憎恨太阳族人,自然就不愿打上太阳标记了。
  “尽管满怀恐惧,我还是要求他给我弄个太阳标记。他莫名其妙地冲妈妈笑笑,满口答应了我的请求。终于,他真的帮我上了太空。我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要我做个桑地西莫的内奸。
  “妈妈死活不让我走。她告诉我,不出一两年太空就会要了我的命,因为我没有太阳人基因。即使有太阳人基因,暴君的人在天网中抓住我,发现我没有太阳标记或者旅行证,他们也会杀了我。
  “沙拉丁的诊所根本不能改变我的基因——那诊所不过是个幌子,借这个幌子他们大搞所谓的‘运动’。但我并不在乎。只要能在太空呆上一年——”
  “就一年?!”
  “对我而言,所有的冒险就没有白费。我死缠硬磨,最后妈妈只好让沙拉丁的人在我脸上刺了个假太阳斑。他们给我伪造了一张旅行证,然后在科多把我装进一个阿尔德巴伦待装的救急舱内。
  “这样,巨头的旗舰装备完毕——当然那时费尔兰多只是飞船司令,还不是巨头。
  “朝光圈进发!”
  克雷又从他褐黄的手掌中深吸了一口。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激动,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球小子,刚满15岁,就去做伟大的远征了。”他的笑容消失了。“后来我知道,好多事我还蒙在鼓里。桑地西莫那帮人在物资箱里塞满了炸药,想把飞船和费尔兰多司令一起炸掉。
  “我拿了个小玩意,那帮人对我说是信号装置,并叫我一等司令上船起飞时就给他们发送信号。可等我们飞上天时,我激动万分,把他们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再说,那时我还想得起什么沙拉丁吗?“后来,我在舱里把水喝光了,于是想到物资箱里弄点水喝,这时我看见了炸药。我一下子吓懵了。我想这回我死定了。缓过神来后,我把手伸进内务箱,找到了一根生命刹注射针。我用针猛戳自己的脑袋——所以我的头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克雷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然后将红帽往后一摘,用褐黄色的手摸摸同样褐黄而且光溜溜的头顶。
  “这样我得救了,服用了生命刹,人们就不需用食物,甚至也不需要空气了。上天两个月以后,他们终于发现了我。我脸上那块假太阳斑已经开始蜕皮,那张假旅行证只能让我死得更快。卫兵把我押到基恩·卡本面前,他是船长。他准备再给我打一针生命刹,然后把我连同废渣一起抛出船外。
  “这时,杰生救了我。”
  克雷的脸扭曲了一下,似乎吃进了什么苦涩的东西。
  “杰生·科万,飞船司令的儿子,六岁左右,一个爱捉弄人的淘气鬼,有太阳斑,跟小猫咪一样伶俐可爱。他非常狡猾,有时又装出逗人喜欢的样子,他母亲不想让他回到太阳那边,所以把他弄上了飞船,但司令对他百依百顺。
  “这个小杰生救我的命,倒不是因为他喜欢我。卡本船长责骂他偷走了一支激光枪,小狐狸就把我带到司令跟前,准备告船长一状。
  “为了让杰生高兴,费尔兰多把我领到了他的住处。不知为什么他喜欢上了我,看见我脸上蜕皮的太阳斑,他大笑起来,问我干吗要藏在飞船里。他还说,我的基因不会太差,要不然生命刹早弄死我了。
  “我对他讲,物资仓里有炸药。那帮人给我那个无线电小玩意原来是引爆器。船上的保卫想毙了我,费尔兰多拦住他们。他和我谈了很久,问了许多问题,好像他真的很关注人们加入桑地西莫组织的原因。后来他终于相信我不是那个组织的人,就让我在他的舱里作勤杂工,而且准许我在他书房里读书。
  “就这样我在飞船里住下了,直到今天。”克雷乐哈哈地笑着,然后歪头直盯着奎恩。“孩子,我讲这段经历的目的是让你看看太阳那边有多糟糕,明白吗?”
  奎恩不想和他争论,就点了点头。他要去的地方可不是边陲小镇,他的父亲肯定有太阳标记,他是天网的人,那地方和阿兹特卡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比光圈站也好一千倍,至少没有外星人在黑暗中盯着他们。一想到那些外星人,他仍然胆战心惊。
  他看见克雷又挤了一滴星雾在手上。看来他还有时间谈上一会,于是奎恩问,那些外星人是什么。
  “谁知道。”
  “妈妈说,你们上这儿时,外星人袭击过飞船。”
  “没错。”
  奎恩看着他喷出一股香喷喷的烟雾。
  “当时三艘飞船相距一百万公里,以便增加探测范围。我们打出激光灯,注视前方的反应。从科多出发一年,我们从没收到任何回音,终于有一天,斯比卡号报告说遇到了东西。
  “斯比卡号的信号官叫雷纳德·卡本,他是卡本船长的儿子。他打开探照灯,折回来的光线十分耀眼,根本不可能是探照灯的反射光。这束光线和他的探测频率一样,但他弄不懂它的波动曲线。种种迹象表明,光源正向他靠近,速度是飞船的10倍。
  “扎(贝拉·扎是斯比卡号的船长)赶紧请示。司令叫他们继续观察,随时报告。又有迹象显示,那个不知底细的光源正放慢速度来截获他们。不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了一个不明飞行物的反光,那东西和他们一起飞行,相距不过60公里。
  “那是我们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无线电对讲机和激光对讲机都哑了。再也不说话了。我们围着斯比卡号的轨道,朝它应该处在的位置发射探照灯,但没有任何回音。我们找不到斯比卡号了。
  卡尔·诺思(他指挥另一艘飞船)失去了信心,说不要白费力气了,剩下的两艘船还是赶快逃吧。”
  克雷张开嘴笑起来。
  “但费尔兰多不知逃跑为何物。我们继续前进,不知不觉就到了光圈,终于探照灯有了回音,我们发现了简诺特。这儿没有外星人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于是我们着陆,建立了光圈站。费尔兰多让基恩·卡本负责,自己赶回家,后来成了太阳巨头。
  “这样我们就呆在这儿了。”
  “要是他们抓住斯比卡号——”奎恩牙颤了一下;这光圈里会冲出什么模样的东西来?“难道你不怕他们来这儿伤害我们?”
  “怕?”克雷从瓶里呷一小口星雾,微眯双眼惬意地品尝着,然后吞下肚去,舔舔嘴唇,睡意矇眬地冲奎恩眨眨眼睛。
  “在老家当孩子的时候,我怕过,看见石筐从天而降,起初我怕过,我怕过警察,还怕过桑地西莫那帮人。”
  他用块大红颈巾擦擦手。
  “可现在我们有邻居了,孩子,喏,在那儿。”他朝星星方向挥挥颈巾。“也许他们比我们聪明,懂得怎样在光圈生活。我猜,他们要杀我们易如反掌,但我觉得他们不会那样干。老卡本对他们还是胆战心惊,而我——我倒渴望遇见他们哩。”
  奎恩是在教室认识卡本的,他给学生讲天文,讲太空航行。卡本又矮又胖,一头光生生的黑发,脚下稍快点就上气不接下气,常穿着紧身闪亮的黑色制服,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模样滑稽得很。
  有时他乐哈哈的,但对手下十分傲慢,如果惹他生气,他就哮喘不止。
  克雷从不惹他生气。因为卡本特爱喝酒,而且很嘴馋,克雷就成了他特别的朋友,他把自己从地球带来的种子种在花园里,收获些葡萄、松露和其它美味品送给卡本。
  奎恩常和他们一起,因此也染上了让老卡本挥之不去的那些恐惧和仇恨。只要谈起外星人,这位可怜的指挥官就乐不起来了。每当想起外星人掳走了自己的儿子,他肥胖的脸就开始抽搐,黑黑的眼睛似乎喷出火来,说话的声音也陡地升高。
  “见鬼!”当克雷说他希望与外星人交朋友时,他吼了起来。
  “他们跟那些启示者们一样该死!他们抓了斯比卡,还杀了我的雷纳德!我非呆这儿捉住他们报仇不可!”
  “他难受呢。”奎恩母亲说。
  克雷点头道:“外星人把他气昏头了。我喜欢他在花园里工作或请我吃饭,但我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因为他怒火中烧,想报仇都快想疯了。”
  “可是——”奎恩看看克雷,又看看母亲,奇怪他们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如果真有东西在那儿看——”
  “他们不可能在寻找咱们。”克雷耸耸肩膀,笑着说,“如果找我们,他们不需那么费劲,因为我们根本在明处嘛。我们着陆后,就一直将探照灯开着,还发射激光脉冲去探测小光圈,可我们什么也没看见。要是有邻居,我真愿意见见他们,也许他们也想跟我们认识呢!或许那就是他们扣留斯比卡的原因。”
  “要是他们真的要咱们——”
  “别想它了,孩子。”克雷大笑起来,“光圈站可是个好地方。”
  奎恩不再争辩,但有时他做噩梦,梦见的就是外星人。他们从黑黢黢的太空钻出来,扑闪着黑色的翅膀。他想躲,可他们的眼睛像激光一样明亮,可怕极了。他们用硕大尖厉的爪子抓住他,吓得他动都不敢动。他无法动弹,又不能呼吸,一大群凶恶的外星人飞来,嚎叫着将他生吃下去。
  奎恩7岁那年,他们抓住了那只外星鸟。
  请愿去完成这次探星任务时,魁克史密斯激动得全身抖个不停。他太想去了,但知道主任会拒绝他的请求。让他惊喜的是,那个老家伙居然一直听着他把话说完,他高兴了一阵,一会儿又狐疑起来。
  恒星观察站外形像一个小型的太阳系,各种设备都置在一个小光圈的轨道中。主任实验室像一只透明的大贝壳,从那儿看出去外面的星星又近又明亮,太空中没有空气,他们通过光子辐射交谈。
  “这事刻不容缓。”魁克史密斯急不可待地说。“这是我为艾尔德效忠的最好机会,我也想借此垂名青史。”
  主任朝上游了一下,用一种无所谓的神态看着他,这让他很气恼。这个老学究不愠不火的态度着实让魁克史密斯受不了。
  “主任——听我一言吧!我们真的不能再等了!”
  “上面已经建议我们取消这次任务。”主任终于开了口,毫不在意他急迫的样子。“太冒险了。”
  “冒险?也许吧。”他说道。“可我也不指望长生不老。”
  “你还年轻。”主任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会。“只要懂得不急不躁,你还会活很久的。”
  “我没有你们的那种不急不躁。”他努力放慢语速。“我怀疑,行星上的人也没有。”
  “行星人的确急躁得不知好歹。”主任嘟哝道。“自从上次发现他们进行核试验后,他们这次又摸上了光圈,其间他们的进步很惊人呢。我们的确需要加紧监视他们了。”
  “所以我恳请您郑重考虑——”
  “我们一直都在郑重考虑。”主任将忧虑的目光转向探测仪器:“但暴力嘛,能够避免就得避免。上面建议我们不要再冒险跟他们冲突。”
  “让艾尔德坐等——”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恼火。“行星人的船还在那儿,空荡荡地飘浮着等我们去检查,我想不会有冲突。因为其他行星人从来就没走近过那船,也许他们是害怕了。想了解他们,这要比其它方法强得多!”
  “也许吧。”主任闪闪眼睛。“可我们正在跟抓获的标本谈……”
  “他们说不出什么来。”他脸上闪过一丝鄙夷。“我已经试过了。
  一群笨蛋,无故攻击我们,现在他们妄想逃跑,正自相残杀呢。”
  “结论不要下得太早。”主任不同意他的说法。“虽然应该给他们点颜色,可我开始有点佩服他们了,你想想,用这样一艘破飞船,他们居然敢飞上太空,至少说明他们胆子不小哇。”
  “都是些蛮子!”魁克史密斯不再着急,纳闷老家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他们那些三脚猫技术,还有动不动就杀戮侵略的习惯,总叫人捉摸不定。他们确实应该受到关注了。”
  “这些原始人用自己的技术来互相残杀,艾尔德已经掌握了许多记录。”主任停下来,带着关切的神态再次注视着他。“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行事。”
  “我一定小心。”他保证道。“我只需一条小艇把我送上行星人的船,完成任务后再来接我回去就行了。没准他们连我去过都不知道哩。如果出了问题,不就是我一条命吗?”
  主任的眼睛眨了又眨,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
  “好吧!进驻光圈,这些家伙确实需要走近研究了。只是这项任务大家都不愿去,所以刚才我想考验考验你的决心。我相信你的能耐,现在就派你去。你去准备一下,小艇即刻备好!”
  外星鸟 斯比卡号飞船残骸上发现的外星人,它显然有思考能力,正忙着拆船。卡福迪奥船长试图与其交流,于是将其带到简诺特,然后又通过天网运至苏黎克,但外星人却在那儿死掉了,其生理、产地以及登上斯比卡的目的等重大问题仍无法找到答案。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二章
  光圈站的供应船每两年上来一次。供应船总是延误,其理由从未让调查官员满意过。即使没遇到麻烦,老掉牙的阿尔德巴伦号上来一趟也要花数月之久。
  卡福迪奥船长这次又在太空中耽搁了。语言学家奥雷利娅·兹恩随船而来,带着设计好的信号设备,以便探测在光圈上有没有智性动物。距光圈站还有3AU的地方,她的探测器测到了不明物体。
  由于对方没有反应,卡福迪奥船长决定停船去看个究竟。
  原来那物体是失踪飞船斯比卡号的残骸,仍然漂在其飞行轨道附近。靠近之后,他派兹恩博士和她丈夫以及两位船员驾微型飞艇登上飞船残骸。他们没有发现明显的搏斗痕迹,但船已被拆过了。
  安全舱不见了,货舱门开着,气压表消失了。温度接近绝对零度。船员失踪了,供应品、记录表、驾驶盘全都不翼而飞,连很大部分机身也未能幸免,为了寻找线索,兹恩来到后舱。
  正是在那儿,她借着头灯,看见了外星人。它正在忙着拆除发动机和离子推进器。拆下来的零件用塑料绳整齐地捆在一起,“那绳子细得几乎难以看见,但似乎比科万龙线还要结实”。那外星人看见灯光,立刻缩成一团,朝机身孔逃去,推动它前行的是一种压缩成了一团白色蒸气的发射器。
  也许因为被灯光刺了眼睛,外星人一头撞在了舱壁上。几个人一齐上前抓它,才发现它非常虚弱,而且明显没带任何武器。他们将它押回到阿尔德巴伦船上。卡福迪奥把它锁在一间空物资箱里,然后带着它上了简诺特。奎恩的母亲见到了外星人,因为卡福迪奥叫她上船去帮忙检查。回来时她脸色苍白,头晕目眩,奎恩看见她吞了一粒药片,那些药片本来是帮助她在太空生活补身体的。
  稍稍舒服一点之后,她给他们讲起了那只“外星鸟”——这名字是奥雷利娅·兹恩给取的。物资箱里有股奇怪的氨气臭味,让她一下晕了头。她发现那东西缩着身子尽量躲开从外面射进箱子的灯光。当她跳进去时,它呼地站起来转身面对着她。
  “原来它站立起来有那么高!比人还高!”她仍在发抖,奎恩想,她应该再吞一颗药了。“但不强壮,似乎很虚弱。身子差不多是圆的,布满了鳞片一类的东西,也许是金属的,有黑白相间的图案。它有三条下肢,不像腿,倒更像触须——医生说那些下肢是空的。它用手指操作发射器。
  “它的眼睛——奇怪的眼睛!镜子一般,真的,又大又圆。我想象那是望远镜。那东西准是从很远很远的黑暗之地来到这儿的。
  我猜它想和我们说话,只不过不用声音,因为它的生活中没有空气。
  “它朝我挪了一步,那双大眼睛闪动着,我像是看见了五光十色的彩虹。我想它是在用光说话。它肯定明白我听不懂它的语言。
  不一会儿它又缩了回去,合上眼睛——用‘眼睛’这个词有点滑稽,因为那不过是一层薄膜,合上时就像凋谢的花瓣。
  “我很难过啊——”
  她摇摇头,眼睛润湿了。
  “它想和我们交谈,我们也想和它交谈,可我们没有机会。它身上的氨气味道让我只好跳出箱子。但兹恩博士找来了面具,于是我和她一块又进了箱子。我让她把灯光调暗点,不要刺了那东西的眼睛。
  “我们在箱里呆了两个小时,什么法都想遍了。声音、无线电、激光、话筒、彩色灯,可它就是无动于衷。甚至用手摸它,它也毫无反应。我想它是不舒服了,而一想起它我自己也感到很不舒服——”
  “是不是受了伤?”克雷道。“他们抓它时伤了它。”
  “我想还中了毒。”她点头道。“中了我们氧气的毒。它肯定不习惯氧气。”
  卡迪福奥在站上住了几周,检修了推进器,把物资箱都加满。
  飞行指挥部听说外星人的事后,命令船长将它活着带回太阳那边,以便在科万实验室加以研究。奥雷利娅的丈夫,蒂肯·兹恩将担任光圈站的新任信号官,奥雷利娅也将留下来在站上服役四年,她将把一些信息符码射进光圈,然后等待任何智能生物的反应。他们开始架设设备,奎恩的母亲则回到飞船照看那个外星人。
  她将灯光压低,并将空气放出箱外。她穿上太空服回到箱内再次仔细看看它。它似乎还活着,但她不敢断定它是否还有知觉。
  “卡福迪奥认为我能和它交流,所以他要我回到太阳那边去照顾它。”她看着奎恩,眼圈黑黑的,看上去十分伤心。“奎恩,我要走了,要回家了。”家!这个词让他的想象轰地炸开了:太空天线,太空城市;地球,靠近太阳温暖的一切;大海,蓝天,白云,闪电,还有天空中翩翩飞行的海鸥……他看看克雷的脸。
  “我们都要——”他噎了一下,“我要——”
  她一把将奎恩搂在怀里,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不知道,奎恩。”克雷费力地皱皱眉头。“你妈妈会决定的。飞船还有几天才走。”
  奎恩紧紧抱住她,仍然说不出话来。
  “你妈妈必须走,”克雷的声音也在打颤。“不光是外星人的原因。当初她就不该——压根不该出来,更不该呆这么久,因为她的基因——她的基因根本不适合太空生活。”
  “所以——”他母亲抽泣道,单薄的身子颤动不止。“所以我们不知道——”
  克雷走过来,将两人一起抱住。好壮的手臂。他那张红色颈巾上的星雾很好闻,奎恩吸了一口。
  “孩子,需要测试的正是你的基因。”克雷告诉他。“因为你的基因有一半来自妈妈,另一半来自爸爸。你爸爸的太阳基因一定很棒,因为你身体一向都很好,不过这种事不能瞎猜,你得上实验室让妈妈测试一下。”
  奎恩抬头盯着他,还是没弄明白。
  “是这么回事,孩子,”他小心翼翼地解释,把他们搂得更紧。
  “基因就是符码,能决定长大后你能干什么。你妈妈的基因总体说来是很好的,要不然她就不能在这儿住这么久了,但有些——她有些基因却不是太好。”
  他绷紧的脸扭曲了,奎恩想他该吸点星雾了。
  “她很不容易啊,奎恩。她埋头做事,很少埋怨,但在这儿她的感觉从来就没好过。如果基因不合,太空可能从各个方面伤害人的身体。你会感到恶心、抽筋、肠胃疼痛。要是更糟糕点,还有可能要你的命呢。”
  “可妈妈——她的——”
  奎恩看着她黯淡消瘦的脸,再也说不下去。
  “那很难受,孩子,尤其对一个女人。为了生你,她差点难产死了。她离开地球都有七年啦——”他眉头皱得更深。“对她来说是太久太久了。现在她要是不走,我担心她就等不到下艘船来了。”
  第二天早上吃饭,奎恩看见她脸色非常不好。一点也不像她在相片里的模样。她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饭也吃不下去。克雷想帮她收拾行李,可她却什么都不想带。
  早饭后,到了她的实验室,她让奎恩脱掉上衣。房间有点冷,他发现她有些闷闷不乐。他看着她打开电脑,启动机器,那些机器将分辨出他的身世,太阳血统还是地球血统。她的双手在颤抖。
  他打个寒噤,忽然害怕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他太想去太阳那边,骑上天空网线,找到自己的父亲,并依靠自己挣一个金灿灿的太阳标记,但是他又不希望自己是地球血统,他不想被遣出太阳帝国,住在克雷长大的那些小镇里,不想成天看着岩石从天而降,更不想吃别人的冷饭冷菜。
  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药味,传感器贴在他脸上和胸膛上冷如冰雪。他先玩了个奇怪的电脑游戏,让他在屏幕上画图形,但是他画得总是没有消失得快。接着他回答了一些问题,关于在图像中闪烁不定的亮点。最后他被绷带蒙上眼睛坐椅子上,她不断地摇动椅子,同时问他太阳的方向。
  后来她用一根小针来采血样。他盯着试管中黑红的血液,心想她会不会凭颜色就断定他是地球血统。她哀怨地朝他一笑,把试管放进一台机器中,紧盯着上面闪烁的数字,在计算机旁坐了很久。
  他在一旁等着,尽管空气寒冷,却早已汗流浃背。
  当她终于抬头看他时,她的眼睛湿湿的,但她努力装出笑脸。
  “行啦,奎恩。”她的声音细若游丝。“你的基因测试得分和克雷一样高,没有伤害我的那些基因存在。你天生适合太空生活,所以你得留下来。”
  他几乎想哭出来,因为他多想和她一块去太阳那边啊!
  “奎恩!奎恩!我会很想你的。”她用瘦削的手臂抱住他。“我也想你回去,就几年也好啊。可一回去我就照顾不到你了。地球上有太多麻烦,你回去会遇到问题——问题……”
  没等说出是什么问题,她的声音就听不见了。他猛吸口气然后屏住呼吸,问母亲他是否可以拥有金色的太阳标记。
  “你的基因不错,”她看上去更加伤心,摇着头说,“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光有基因还不够。你必须带上父系太阳血统的证明,到太阳安全都进行基因登记才行。”
  他从未听说“父系”这个词。
  “那就是说——”她用力抱他一下然后放开。“你必须要有父亲。”话刚说完,她就匆匆忙忙去关机器。“其实这并不重要。你并不需要标记,特别是远在这儿。”
  这件事重要,比什么都重要,可他不想对她讲出来。
  阿尔德巴伦号起飞之前,她让克雷和他上去看看她住的船舱。
  船舱看上去又小又空,然而如果身体好,她将成为负责那只外星鸟的主要医生。奎恩想看一眼外星人,但她不准他去惊扰它。
  他忍住眼泪和她道别。她跟克雷拥抱了很久,然后再一次吻过他,这才上了飞船。她离开后,光圈站显得寒冷无比,孤独无比。
  这时克雷叫他过去见一位小姑娘。那小姑娘很瘦,长长的黑发,蓝黑的眼睛显出忧郁的神情,她正抓着爸爸的手指站在那儿。
  “奎恩,这是敏迪,敏迪·兹恩。和你一样大。她父母来站上工作,所以她就是你的新朋友了。”
  她父母正和飞船上的人一一道别。只见她紧咬发抖的下唇,留着泪痕,看上去脸色苍白,一副又冷又怕的样子。奎恩觉得她可怜,可她却不愿同他握手。
  “我不喜欢你。”她固执地翘起下巴。“我不喜欢光圈站,我要回家。”
  她母亲弯下腰告诉她,光圈站是个令人激动的新家,但她就是不听,哭个不停,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位船员走上甲板,呼地关上阀门。阿尔德巴伦离开了。可她还是不愿看奎恩一眼。
  然而他俩终于还是作了朋友。她父母都很忙,父亲负责与太阳那边进行激光和无线电联络,还要负责寻找新的小光圈,母亲则要寻找出光圈上的一切智性动物。他们忙,不能带着她,只好让她跟克雷一起去体育馆。
  开始她害羞,而且老是挂念太阳那边的世界,一直闷闷不乐。
  后来她让奎恩教自己转笼,穿铁环,做绳子和木条游戏。他带她看光圈站,她则给他讲太阳帝国,她以前的家以及父母过去工作的天空实验室。
  有一天她微笑着说,她喜欢他。
  与太阳那边的激光联络只供公事和飞行人员使用,不能用来跟奎恩的母亲联络。两年过去,奎恩满九岁了,阿尔德巴伦回来时才带来了母亲的信。信中说,她和外星鸟都没死在飞行途中,但外星鸟一直没从昏睡中醒来,最后还是死了。“它不属于太阳这边,”她写道,“正如我不属于星星那边一样。”
  她还说,她十分想念他,身体也恢复了。她的新工作是在苏黎世的科万实验室,负责处理外星鸟的尸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研究的,那东西全身松软,腐烂得很快。只有找到新的外星人,我们才能更深地了解它们。”
  乔莫·乌鲁是新来的工程师,在他的数学和自然课上,奎恩认识了他。他英语说得怪怪的,因为在地球那边上学时他讲的是汉语。
  但他非常耐心,而且做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他称奎恩“我的孩子”,奎恩渐渐喜爱上了他。
  和奎恩母亲一样,他也不大愿意谈论地球上的事情。这也许因为他的同胞是地球血统的缘故吧。他通过基因测试和安全部的检查后,已经得到了太阳标记。尽管他一身黑皮肤让标志的激光光泽显得黯淡无光,他还是觉得非常自豪。
  奎恩学到一些东西后,乔莫开始带他去卡帕拉号飞船的发动机房,让他了解有关核裂变的知识。
  起初他只是扫扫甲板,可他还是喜欢上那儿去。后来他对核变发动机了解得越来越多,他却高兴不起来了。
  飞船着陆时,三台发动机一直在运行,但乔莫说他不能让它们永远转下去。3号发动机已经被拆成零件用来修补另外两台。他说,为光圈站照明和输送空气,用一台发动机就够了。条件是,这一台要正常运行。
  可是万一三台都失灵呢——“一天,一台发动机,光圈站够安全。”奎恩早已习惯了乔莫的说话方式。“也许两天,还够安全。三四天——”他摇摇头。“水栽花园就没得光了,坑里就没得水了。八天,也许十天,大麻烦就要开始。处理器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氧气。”
  几乎所有时间他让两台发动机都开着,每当一台坏了,管道和处理器停了,或者水栽花园的光灭了,乔莫就会一直工作直到修好为止。每当这时,奎恩就和他呆在一块,给他递递工具或者看他忙碌。
  乔莫比奎恩冷静一些,他从不慌慌张张,但也从不歇息。有时他会轻声哼唱小时候母亲教他的歌曲,有时当零件滑落安装不上时,他会念起从祖父那儿学来的咒语;有时,他还和奎恩交谈。
  “事情危险啊!”他常常嘟囔。“总有一天没电,总有一天灯都熄了,总有一天全都冻僵,总有倒霉的一天我们都活不成。所以我们千万不能让原子炉停下来。”每当说完这话,他灵巧的双手一边不停地工作,一边还转头冲奎恩笑。“不必焦虑,我的孩子。在光圈上死掉,也比活着回地球那边强。”
  奎恩11岁那年,供应飞船应该回来,却没有来。飞行指挥部没有说明原因。“启示者找麻烦。”乔莫猜测道。“启示者跟太阳巨头找麻烦。他们找的麻烦数都数不清。太阳安全部忙得很,飞行指挥部把光圈站给忘了。”
  关于启示者找的麻烦,从来就没有正式的消息传来,但又过了大半年,飞船还是没有到。处理器造出来的东西完全不够,连乔莫用于发动机的超级导电电缆都不够替换了。
  飞船每迟来一天,奎恩就暗暗高兴一天,因为这时敏迪的父亲已服役期满,她母亲也不再花功夫引外星人来回应她发出的信号了。他们将带着敏迪返回太阳那边,而他是不可能跟着去的。
  敏迪很喜欢他,也许并不亚于他喜欢她的程度。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在体育馆玩耍。尽管她母亲很不希望她去观察台,但克雷去那儿修理设备时还是让他们俩都跟着一块去。闲下来后,他还教他们怎样使用信号设备。
  敏迪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变得漂亮,但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她讨厌戴太阳镜,认为那是累赘;她认为自己的眼睛太黑;她也不喜欢妈妈非要她留着的一头浓密黑发。
  奎恩十二岁那年,两台原子炉发动机都停了。那时他和敏迪正在体育馆绕着跑道骑自行车,忽然所有灯光都闪烁起来,然后全部熄灭。他们赶紧飞出跑道进了救生网。救急灯也没有亮,当奎恩缓过气来,扔掉自行车时,他们四周仍然漆黑一片。
  “奎恩——”他听见她惊恐的喘息声,“你没事吧?”
  顺着声音他找到了她。忽然她扑进他的怀里。
  “吻吻我!”她轻声说道,“如果我们一定要死,就——”
  伏米伦前哨站像个孤零零的雪球,位于纽玛琪的北部边缘,距太阳差不多有一光年之远。
  纽玛琪是纽林人过去居住的地方。这群人在一个狭长中空的圆柱体里工作和生活,圆柱体直穿小光圈的中心,给他们提供食物、燃料和其它反应物质。
  他们都是来自艾尔德各地的知名专家,“流放”到光圈边缘的目的是警惕黑色伴侣卷土重来。黑色伴侣没有出现之前,他们也非常忙,有些探测在星系核心滋生的黑洞,有些则睁大眼睛观察不断演化的整个宇宙。
  他们种族的源头多种多样,极为古老,但他们大多数人的祖先生下来就完成了从某个行星表面跃入太空这一艰苦的进化过程。族长所在的那一族人自称为“族长”,是在沉沉睡梦中从安觉星系到这儿的。
  急急飞来的热量搜寻者王后被金基妮发现,她是一位新手,她的同胞就是纽林人。他们刚到光圈,因为原来的星系被搜寻者占领,他们是来避难的。金基妮惊惊慌慌地赶去报告族长。
  “搜寻者?”让她惊奇的是,族长听到消息后似乎挺高兴。“我相信,他们是来和艾尔德缔结友谊的。”
  “先生!”她吓得脸色直放蓝光。“他们更有可能是来消灭我们的!”
  “好吧,孩子。”他和蔼地冲她眨眨眼睛。“为什么那样说呢?”
  “那绝不是什么友好的信号,先生。”对他的敬畏让她的声音不再坚决。“而是从我们老家星球飞过来的一个亮点。光谱表明,那是搜寻者典型的离子喷射器,也显示她正在作星际穿越的减速飞行。不过飞得还是很快,已经离我们很近了,现在又转变方向,径直向我们冲来!”
  “可爱的孩子,”族长名叫“智叟”,可是他手下的人却把这个名字错误地理解为“顽固的笨蛋”。他和他的同胞出生在早已消失的安觉行星的茫茫水域之中,他们把降生时的环境搬进了太空。现在他住在一个锌球里面,复制了一片类似祖先时代的大海,并在其中游泳。“干吗那么急?”
  金基妮没有外壳,但她的同胞还是具有他们在水里生活的祖先的外形:细细的尾巴,金色的皮毛。她骑着装在尾巴上的离子推进器,足肢随着无声的语言闪着微光。
  “我认为,那东西是搜寻者女王,我害怕搜寻者。”
  “孩子,孩子!冷静点吧。”他全身闪耀着宁和的光芒。“搜寻者从未伤及过艾尔德,我们必须假定它们永远也不会伤及我们。”
  他的同胞也曾逃过命,抢掠者与搜寻者没什么不同,但那已是十亿年前的事了。世界各族像其祖先那样滥施暴力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先生,你不了解搜寻者,他们和其祖先一样恶习不改。”
  “我可爱的小孩子哟,”他全身闪着金光。“你得信任艾尔德的处世原则。如果这些搜寻者如你所说,还那么幼稚,还那么迷途难改,我们就有责任帮助他们找到他们更好的命运。”
  “命运?”她强压住心头怒火。“他们追求的是热量,是口中食物的温度。他们的红外线感官非常敏锐,任纽林人藏在小光圈的哪个角落,他们都能将他抓到。先生,如果你遭遇过我们的经历——”
  说话时她身上闪着黑光。
  “他们占了我们的行星,然后又蜂拥而至占了我们的光圈。对我们而言,他们太快了,他们有自己的计时标准。他们将我们赶来赶去,显然只是为了娱乐。我们向周围所有的星星都发出了求救信号,但他们都太远了。接送信号的时间太长。走投无路之际,我们决定反抗——”
  “等等,孩子,等等!”他闪着天蓝色光,责备道:“你们应该知道,用战争的方式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相反,如果你们试着去了解新来的伙伴——”
  “先生,我们试过。”她努力掩饰内心的不耐烦。“我们观察他们,甚至学习了他们的语言,但他们从不和我们交流。我们发现,他们尽管一个个庞然大物,但也可以被杀死。交配时他们自相残杀。我们族人的最后一批幸存者发明了一种武器。”
  她身上的亮光黯淡下去,表明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想——人家告诉我,如果允许我们坚持下去了,无论他们有多可怕,这种武器早就拯救了我们的光圈。然而首次使用失败之后,艾尔德答应让我们去避难,条件是我们必须放弃武力,那时候多数人都已牺牲了,最后几个人非常绝望,武器又不准使用,无奈之际我们只得同意。
  “离开之前,武器的发明人给搜寻者发出警告信,说我们有武器,如果他们穷追不舍,我们就不会客气。我现在就去警告正向我们飞来的那个家伙!”
  “不能去,孩子!”他轻柔地闪着微光。“如果你去做那样幼稚的游戏,那只能害了你自己。应该有人教你,使用武器不是艾尔德的做法。”
  “我可没有武器,我只打算把那家伙吓跑。”
  “孩子,至少你要等到给族长之王通报之后再说。”
  “我们纽林是个自由的民族。”自豪感让她全身明亮起来。“我们也有领导,但他们不发号施令。先生,眼下那家伙已经来了,按她的计时方式,她不会给我们‘再说’的时间。我们要是让她筑窝繁殖,就无异于在自杀。”
  “不要,孩子,真的不要——”
  她不再理会他的反对,深情地与在场的朋友道了别,然后单枪匹马冲出去对付入侵者。入侵者放慢速度向她冲了过来。家里的人得到了断断续续的信号,但他们谁也不懂搜寻者的语言。快要撞到一块的时候,她也减慢速度和它擦肩而过。
  入侵者猛地转过身,向她追去。
  “伏米伦前哨站的金基妮——”家里的人听见了最后的一点信息。“——她辐射光线变化的方式表明她理解,但是——”她的声音断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传出来。“——大嘴巴,可吞下一艘战船——”
  最后的声音更加微弱,但十分尖厉。
  “——请族长——”
  只听金基妮一声尖叫,信息中断了。
  科万龙线单分子锌和石墨的合成纤维。韧性极佳,可最大限度拉长,因而被用作天网线电缆。未经处理的科万龙线是绝缘体,但恰当处理后,它可以变成超级导电体,在80000度高温下性能仍然稳定。科万龙线用作电线和核变原子炉的绕线。
  天网用科万龙线织成的“蜘蛛网”,系于地球赤道并随地球旋转,受压载部分的离心拉力支撑。压载部分延伸至100,000公里之外的太空泊位。城市、工厂、实验室以及太空防御设施像珠子一样垂直悬挂在太空天线上。升降机电缆和引力线路从赤道处分支,伸向太阳帝国在各个纬度的终端。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三章
  他们没有死。应急灯很快就亮了,尽管有些昏暗。奎恩让敏迪把自行车弄出救生网,自己则急匆匆地赶回飞船。乔莫已经在那儿,很快克雷也来了。
  真危险!那台老原子炉发动机上的超级导电线圈承受了太强的电流。只要线圈还能导电,那巨大的电流就能保住,可是一旦控制不住运行失误,线圈就会像炸弹一样炸裂。
  那几台发动机比光圈站的历史还要长,的确是在超时运转了,一个小小的分子错位就常常使其失去导电性能,每当此时,只需区区几秒钟,安全中转器就会流失掉生命赖以维持的能量。
  这一次,他们把损失降低到了最低限度。燃料也提供了备用电源,它以埋在冰雪下面的储箱中的液态氢和液态氧为燃料,从而为他们的紧急修复工作赢得了一点时间。
  “我们运气够好。”乔莫满头大汗地笑着说,脸上的太阳标记时隐时现。“2号发动机检修完毕,各项测试正常,可以开动了。”
  灯光更暗了。他增加2号发动机的电流流量,让燃料熔化。随着燃料注入泵的一阵大吼,发动机发动了。屋子里一下明亮起来。
  奎恩听见电扇转动声和人们的欢呼声,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光圈站又活了。
  他帮助乔莫找到1号发动机中坏掉的线圈,将它剪掉,然后把从3号发动机中卸下的线圈焊接上去。发动机中的电流量稳步上升,但没有冒出一丝火花。
  “一切都好啦,我的孩子!”乔莫擦擦手,快乐地冲着他笑。奎恩想怎么了,乔莫不该叫他“我的孩子”,但他没说出来。“不用惊慌,不用流汗,两台发动机都足够好啦,一切都安全啰!”
  他们走出船外,外面的景象才让他觉得并非一切都安全了,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但他没说出来。
  供应飞船终于来了,还是那艘阿尔德巴伦,这次船长是特兹乌·靳赛。船着陆之前,他报告说他检测到了斯比卡号船身。和外星人相遇后,斯比卡号放慢了速度,但仍飘在过去的轨道上。它的运行路线将经过简诺特,克雷建议把它截获下来。
  “金属对我们有用,”他对卡本说,“没人给我们运金属来。”
  “废铁一堆,”老船长不同意克雷的意见。“被拆过两次了。先是外星人得到它时拆过一次,再是卡福迪奥抓住外星鸟时又拆过一次,剩下的都没用处了。”
  “总有一天,先生,总有一天会有用处的。当人们来光圈居住时就有用处了。”
  “不行,我们既不是拾废铁的,也不是来殖民的。”卡本对手下很严厉,可对克雷一向友善。“我记得,我们上这儿来只是为了保卫我们的行星和太阳帝国。”
  “光圈很大,容得下所有的人。”克雷知道怎样和他讲道理而又不激怒他。“如果外星人成了我们的朋友,也许我们可以利用重金属和他们换取空间,那时那艘飞船的金属就真的宝贵啰。”
  说着,他把星雾瓶递给卡本。
  “不要。”卡本摆摆手叫他把瓶子拿开。“你要是觉得那些硫磺石闻着舒服,就尽情享受去吧。在这冰天雪地里大家都需要某种解脱,不过我宁愿喝杯酒。”
  “喝酒吧。”克雷表情愉快地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真的需要那艘船。我们用微型飞船就可靠近它。只要一两个人帮忙,我就可以将它拖入轨道——”
  “不行!”卡本有点不耐烦了。“要是外星人想要那艘破船,就随他的便。吸你的星雾去吧,别再提在光圈建立什么新王国之类的鬼话了!”
  阿尔德巴伦终于降落在为她准备的塑料软垫上。邮件搬下船后,奎恩看到了母亲的信。她仍在苏黎世,在那儿的科万实验室作研究员。
  “现在我是地球人了,”她写道,“而且很开心。”
  信中还有一张新照片,照片里她微笑着,看上去比他记忆中的母亲年轻多了,而且非常漂亮,他多么想再看到她啊。
  “奎恩乖乖,我真的很想你,”信继续道,“过去我常常梦想你能和我住在一块,可现在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这儿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我这样讲不是要你担心我们。关于‘圣族人’那些恐怖分子,你一定听说了不少吧,但巨头有强大的安全部队,我想,在太阳帝国,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克雷只有一封信。奎恩看见他读那封信时,眼圈潮湿,脸抽搐了几下便又变得木然起来。他转过身长长地吸了一口星雾,然后把那封短信递给奎恩。
  “克雷——噢,克雷,亲爱的,”她写信的手在发抖,“告诉你这件事情真让我左右为难啊,因为我爱你们俩,你和小奎恩。把你们抛下我心如刀割,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以前你常对我说这句话,现在我自己也明白了。你们俩会永远住在光圈,而我将永远住在这儿。”
  “请你——请你务必帮助奎恩理解我。”
  有了新的丈夫,名叫奥拉夫·索森。他们是在实验室认识的。
  他是位科万龙线专家,专门研究超级导电体。相片里,他们站在太阳帝国的一幢房子前面相视而笑。他留着金发,光滑红润的脸颊上太阳标记像黄月亮一般闪亮。看样子他们很幸福。奎恩想说他理解这一切,可他发涩的喉咙却让他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母亲既然爱那个奥拉夫·索森,那他肯定是不错的了,但他还是拼命地思念着她。那封信重新点燃了他所有的渴望,让他再次想起卫星上的城市、天空网线,还有奇妙古老的地球。
  他心里愤愤不平起来。敏迪回到科多伯西之后,安全部会给她太阳标记,因为她父母都有太阳血统,他们会去给她作证。而他则被永远地抛弃了。他多么需要一位父亲啊!可母亲却没有把实情告诉他。想到这儿,他禁不住对母亲有些生气,那份气恼甚至盖过了刚才对敏迪的生气。
  他很晚才起来吃早饭,克雷问他哪儿不舒服。
  “没事。”他闷声说道。“我没事。”
  克雷一定也没睡好。他那张红色颈巾上留着强烈的星雾味道,没有睫毛的双眼看上去又黑又伤心。
  奎恩一边替他难过,一边努力使自己安心呆在简诺特。现在乔莫已经让他动手操作发动机,他还学会了怎样开动,克雷和卡本仍然坚持将探照灯向茫茫黑空中照射,卡本在警惕敌人,克雷则在寻找朋友。
  阿尔德巴伦到来两周了,卸下货物,装上原子反应物质。这一次随船前来光圈站旅游的人中,有一位就是杰生·科万。
  “巨头的儿子。”克雷想起那次痛苦的经历,笑着说。“那个救了我一命的小淘气鬼,现在长大了。靳赛和卡本告诉我,他现在变得更坏了。为了避开他在太阳那边惹出的麻烦,巨头把他弄上船学习驾驶。听说,他为了一位飞行军官的妻子,居然把飞行军官给杀死了。卡本很讨厌他,叫我不要和他来往。”
  次日早晨,奎恩正在观察台观察斯比卡号残骸位置,这时卡本将杰生带进来看探测设备。奎恩忍不住转过头。
  那就是杰生·科万!巨头的儿子!
  只见他身穿闪亮的制服,臀部挂着激光枪,显得高大精神。他长着显眼的“罗曼诺夫”鼻子,带着满不在乎的潇洒神情。长长的赤褐色头发,八字胡也是赤褐色,小胡子修理得整整齐齐,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奎恩从未见过有人留着胡髭,还有那块明亮的太阳标记也让他内心充满妒嫉。
  他们没有理会他,但他听见杰生在揶揄卡本。杰生闪着那双天不怕地不怕的明亮的绿眼睛,讥讽卡本居然害怕外星人,他不屑地问卡本,要是外星人真的来了,他准备怎样保护光圈站。可怜的船长被说得满脸通红,怒火中烧,但他没有发作。奎恩一旁听着,担心两人会大吵起来,正在这时,克雷走进屋来,奎恩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你个老鬼!”杰生认出他来。“快从我父亲的船上滚下去。”
  他转过身再次揶揄卡本。“当时你急凶凶地要把他随垃圾扔出舱外,还记得不?”
  “这些——”卡本的声音陡地升高。“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大口吸气以平息心头怒火。“现在我们是好朋友啦!”
  克雷看在眼里,于是向杰生介绍奎恩。杰生盯着看他,绿色的眼睛像猫眼一样漠然无情。奎恩立刻讨厌起杰生来,因为他那冷漠的眼神,因为他不可一世的大鼻子,还因为他对卡本公然的不友好态度。
  然而他姓科万,是巨头的继承人,拥有奎恩渴望的一切,包括那“罗曼诺夫”式的鼻子。不知怎么回事,奎恩居然请他透过望远镜去看斯比卡号。看完之后,他依旧带着那副嘲弄的口气问卡本,现在残骸上有没有外星人回去。
  “不可能,少爷。”克雷马上接话答道。“上次抓住外星鸟已有三年多了,如果外星人要去做什么,他们早就去了。”
  杰生问斯比卡号什么时候经过简诺特。
  “从现在算起41小时之后。”奎恩告诉他。“离这儿还有50万公里。”
  “我们可以上去看看吗——”
  “不行!”卡本从杰生身旁走开。“绝对不行!”
  杰生耸耸肩,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奎恩看见克雷迫不及待伸手去取烟雾,卡本则迫不及待想摆脱杰生。
  “去吧。”杰生不屑一顾地又耸耸肩膀,“如果他们没有时间让我——”
  他朝奎恩笑笑,这一笑改变了奎恩。杰生的不可一世变成了一股暖流。他似乎不再冷漠,那双绿眼睛好像在欢迎他走进荣耀辉煌的杰生的世界。奎恩当初的厌恶溶化成了由衷的崇拜。
  “奎恩,你愿不愿意带我四处转转?”
  “太阳科万——”他被自己的好运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愿意效劳。”
  杰生有台照相机,但他不想拍体育馆、花园和那些雪泥坑。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直到奎恩把他带到卡帕拉号飞船。他毫不顾忌地嘲笑乔莫的英语,然而当他听说奎恩是发动机房里的助手时,他一下子来了劲头。
  “真的吗?小子,”他睁大了绿眼睛。“你真能开动核变发动机?”
  “马马虎虎。”
  他问,卡帕拉号有没有核动力微型飞船。
  “喏,放在地道的那一头。”奎恩告诉他。“放在绝缘座上,免得喷射器化冰。一般用来为轨道信号装置服务。”
  “它可以外出到斯比卡残骸那儿去吗?”
  “我继父曾想乘它出去把残骸拖进轨道,但卡本船长——”
  “老卡本?”杰生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咱们去瞧瞧。”
  “少爷,空气阀门是锁着的——”
  “我来开锁。”他摸摸黑皮套的激光枪。“来吧,小子。”
  他们沿地道划去。只见他的激光枪刺目地一闪;一阵浓烟之后,他拉开阀门。奎恩捂着发疼的眼睛跟他走进了小飞船。
  “真是个丑陋的废物。”他冲着那台小发动机大声吼道。“你真能开吗,小子?”
  “只要机器能转,我就能开。上次外出时,克雷就碰到了主磁铁上出的问题。他回来之后,还是我帮乔莫绕的线圈呢。”
  他惴惴不安地瞅着杰生。
  “少爷,我不想惹麻烦——”
  “听着,小子!我是巨头的儿子。”杰生大笑道:“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可是,少爷,我什么都不是啊——”
  “也许现在不是。”杰生狡黠地冲他一笑。“我相信你愿意要太阳标记吧。”
  “我愿意。”奎恩禁不住承认了,声音微微颤抖。“我愿意用任何代价——”
  “说定了,小子!”杰生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你今天跟我去,我保证给你弄太阳标记。咱们飞到那艘破船去,也抓只外星鸟玩玩!”
  “可是,少爷——”
  有可能得到太阳标记!他声音哽塞,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日日夜夜都在盼望挣脱简诺特的牢笼,像杰生那样精力充沛、天马行空。如果能找到父亲,就不定还能在科万大厦谋求高位——简直胡思乱想!
  “我不能去。”他摇摇头。“那是在偷船啊。”
  “偷太阳帝国的船?”杰生大笑起来。“巨头是太阳帝国的最大股东。”
  “我们也不大可能找到另一个外星鸟——”
  “那没关系。”杰生耸耸肩。“我们可以对人讲,外星鸟逃走了嘛!走吧,小子!你要是会封阀、启锚、开动发动机——”
  杰生笑笑,这世上有什么事儿是不可能的呢?“我——”奎恩的声音又小又沙,“我会。”
  小飞船滑出泊位,飞入太空。发动机是发动起来了,可它像老卡帕拉号的发动机一样很不稳定。他只好站在机器旁,一会儿瞅瞅磁流人量,听听泵管的嘶吼,一会几查查电压,微调燃料数量,一会儿又看看飞船推力表。
  但是他也瞅空从后舱瞥了几眼简诺特。一个灰不溜秋、又破又烂的球体,远处太阳若有若无地照在上面,它夹在群星之中像个小小的墨点。看着它迅速在眼前消失,奎恩感到一阵奇怪的空洞,其中又莫名其妙地夹杂着兴奋。这个他惟一了解的世界正在变成小点,而且马上就要消隐在漫天的星球之中。失去它他也许会伤心,然而,只要有杰生这样的朋友,太阳那边眼花缭乱的世界简直就是触手可及了。或者似乎是这样——“听着,小子。”杰生懒洋洋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让他开始怀疑起自己刚才的想法。“我看你把推力表只设在l/4G,八小时到那艘破船。能不能快点?”
  “也许——”他有点犹豫。“但磁线是重绕的——”
  “加速,小子。”
  他把推力表推到1/2G,然后继续往前推,直到小灯泡闪烁起来,警告他这样干晶体管可能出错,有超导电的危险。他敏捷地把推力表往回拉了一点。预警灯熄灭了。他保持着高度警惕,既要让发动机发挥出最大潜能,又不能超出其限度。他开始喜欢起这次飞行来,更与这架勇敢的小飞船产生了难舍难分的情感。
  他甚至对杰生也心怀感激。巨头的这位潇洒儿子现在是他的同志,与他同舟共济。这是一次他渴望已久的难得的机会,飞出地道,回到太阳那边的神奇世界。一小时之后,杰生身着机器人飞行员服装,回到奎恩旁边,在内务舱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些硬质饼干和人造果汁。他们俩一块吃起来。
  “为我们的外星人干杯!”杰生举起手里蒙了一层霜雾的灯泡杯。“如果我们碰上了外星人——不过,我才不希望碰上外星人呢。”
  “如果你不希望——”奎恩冲着杰生的笑脸摇摇头,心里忽然犯起嘀咕来,不知道杰生是否真的也有自己刚才产生的那种兴奋劲儿。如果杰生已经很兴奋了,那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新鲜?看来,这位高大的太阳人还是让他无法理解。他鼓足勇气继续道:“——那我们来这儿干吗?”
  “你问得真是愚蠢!”
  “对不起,少爷——”
  “没事,小子。”杰生笑得更加灿烂。“我猜你已找到了答案。”
  杰生停了停,微眯的绿眼睛看起来又像一只猫了。“老费尔兰多不能活一辈子,我打算接替他的位置,可接替从来都不是自动的。他之所以当选,是因为他弄了只外星鸟回去。我也需要这类东西,向七人委员会证明,我比当时的他还要强。现在明白了吧,小子?”
  奎恩点点头。他不敢说自己喜欢这件事,但当杰生讲起科万大厦和控制着大厦的“七人委员会”时,他听得津津有味。那儿的成员在残酷地竞争;那儿有贿赂、敲诈和背叛;有启示者和圣族人正掀起战争欲摧垮太阳帝国;还有谎言、特务和暗杀。
  一切的一切他都闻所未闻。他听得又专心又羡慕,什么时候他才能像杰生那样无所畏惧?这时,驾驶室的无线电话疯狂地响了起来。杰生回头去接电话。奎恩听见卡本在话筒里大喊大叫的声音。
  他没听清卡本在说什么,却听见了杰生明讥暗讽的回答。
  “关于外星鸟吗,船长?你要是害怕那破船上有外星鸟,我们将它赶跑就是了;你要是不怕,我们就给你带只回来当宠物。”
  话筒里卡本的声音更加尖厉了。
  “为我担心?不必了吧,我好着呢。”
  信号断了,但杰生仍坐在驾驶室里。独自面对着那台小引擎,奎恩心上又泛起了不安的想法。除了那点迷人的微笑,他实在说不上喜欢杰生什么地方。好好想来,杰生也并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供应飞船不日即将启程,到时杰生肯定随船而去。尽管不经意中他曾答应过给自己弄太阳标记,但奎恩相信,杰生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而自己则还要留下来承受惨重代价:克雷会十分伤心,即使乔莫,也会为“他的孩子”感到失望。他开始感到很不舒服了。
  “她在那儿!”杰生把他从沉思中唤醒。“快停船,咱们去看看”
  他们已经飞到破船旁边了。看上去它比他想像的还要小,而且残破不全,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金属空壳。多数船架已经拆散,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他怀疑,自从卡福迪奥抓住那只外星鸟以后,外星人又来光顾过这艘破船。
  “这儿不会有怪物的。”杰生把照相机对准船舱。“他们没有藏身之处。”
  “我们有太空灯,少爷。”奎恩提醒他。“只有一盏,在内务箱里。”
  “我只要照片。”
  奎恩看着他照相,看着船身慢慢旋转,看着太阳照射到每个阴暗的角落。没有外星人,只有烂铁破铜。外星人也许会来把他们需要的东西取走,但取完之后他们会返回光圈,让克雷寻不着踪影,使他想建立一个人类更美好的未来的梦想无法实现。
  “小子!”杰生忽然叫起来,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飞船里听起来十分空洞。“我看见板上的信号说氧气不足了。咱们快回去!快开动发动机——越快越好!”他们呆得太久了。他只好猛推推力表。红色警告灯不停地闪着,他不得不将推力表拉回到1/2G.“加快,小子!”杰生一个劲儿地催促。“再快点!否则我们就没有空气呼吸了!”
  这一次他推得过猛,尽管不停回拉,但主磁铁还是热得发烫。
  终于他可以透过舷窗看见简诺特了,从一个昏暗的灰点逐渐膨胀成一个灰色的小雪球。但它膨胀得非常缓慢,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抓时,主磁铁爆炸了。
  一股热烟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手里拖着人工灭火器,跌跌撞撞地冲到外舱透一口气,却听见杰生把空气箱撞得咚咚直响。
  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得见发电机的轰鸣声。杰生那拖长的音调随之传来。
  “真不想抛下你,小子,不过这架救急船不适合你,我坐倒正合适。再说,我也得快点赶回去,否则靳赛一走,我就要被扔在你们这臭烘烘的冰盒里了。
  “委屈你了,小子……”
  他话音刚落,阀门嘣地关上了。
  鲁恩桑和西阳根是纽林人,姐妹俩都是研究语言学的。她们的妹妹金基妮自愿到光圈边缘守护伏米伦观测站,警惕黑色伴侣的入侵。
  事业刚刚开始,她们就来到恒星观察台研究救回的那几位行星人。在艾尔德里她们也是初来乍到,所以对这些拼命反抗的原始人产生了同情。她俩希望能帮助填平与他们的文化鸿沟。
  然而,他们进步极其缓慢,鲁恩桑逐渐失去了信心。另外,她姐姐现在负责这些行星人,她也受腻了姐姐的管辖,于是她请主任给自己重新安排工作。
  “那些家伙简直笨死啦。”她告诉主任。“我用最自然的方式去接近他们,可那些囚犯一个个吓得直发抖,而且也毫无合作精神。
  住在小光圈内缘的那些家伙倒是想与我们交谈,他们不断发出些幼稚的信号,主任你说,我们该不该回答?”
  “你们这些纽林人。”他权威的口气让他闪出平和的绿光。“你们还得学学艾尔德的处世原则,那就是,耐心、谨慎、平和。上面已经警告,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泄露我们的身份和住址。”
  “谨慎?!”她急得双翅发红。“我认为你们谨慎过头了。他们的信号就在大张旗鼓地宣扬他们在光圈上的存在。毫无疑问,他们是想与我们结成朋友。”
  “也许是在给我们设下圈套,想为丢失的船只报仇吧?”
  “不去联系,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你们纽林人总爱草率行事。”’“因为人生短暂啊。”
  “短暂得没时间思考了吗?”主任责备她时,眼睛直闪蓝光。
  “这些人是否适合艾尔德,我们还没有掌握很有说服力的证据。也许他们是些血腥的暴徒,滥用科技,连他们自己也控制不住。”
  “我宁愿冒那个风险。”
  “如果你想冒险——”主任闪烁青蓝色光打量着她。“也许你愿意去完成一项侦察任务。”
  她挺直翅膀,等着下文。
  “我们一直没有征请自愿者,”他告诉她。“因为这项任务危险得吓人。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位侦察兵。一位愿意冒险去研究行星人飞船的年轻工程师——”
  “魁克史密斯。”她心头掠过悲伤的阴影。“我们的老朋友,我们一块研究行星人的技术。”
  “说起来真惨。”他那双大眼睛闪了闪。“我们不曾一次要带他离开那艘飞船,他总说不急,后来我们发现大批行星人赶来,却没有时间派小艇了。他肯定被俘虏了。我担心他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主任没有继续讲下去。
  “没关系。”她说。“我会努力做得更好。”
  “你们纽林人让我捉摸不透。”她看见主任闪过一丝高兴的眼神。“因为有了这种性格,你们的运气也许真的会好一些。”
  “你想说,我们是原始人性格?”
  “我们崇拜的那种原始人性格。”他耸耸肩,脸上闪过的尊敬之色让她惊诧不已。“第一,你们乐意冒险,第二,身体上你们能够承受那些能将我们杀死的辐射、引力和大气。”
  她问还有什么指示。
  “靠得越近越好。如果有可能,侦察一下行星人用以发射并控制他们那些破飞船的设备。”
  说完,他闭上眼睛。
  “再次警告你,这项工作极端危险。”
  “为了开阔眼界,”她告诉他,“冒再大的危险也值得!”
  生命刹是一种特效药物,太空遇险时可使人进入休眠状态。它可以降低体温,减缓新陈代谢进程,减少人对氧气、水、食物的需求。副作用很多,有时能致人死命。存活与否取决于年龄、身体状况、组织物质、药物治疗以及昏迷持续的时间。在个别情况下,昏迷一年之久还能活下来。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四章
  奎恩在灼热的浓烟里拼命大口吸气,烫伤的手四处乱摸。他扯下滚烫的主磁铁,挂上备用绕线磁铁。测试之后,电流有了,但超荷灯又闪了起来。显微晶体管阻碍了电流。他只好回拉推力器,一下、两下,直到推力器微弱得让他感觉不到。他跌跌撞撞地冲进驾驶室,眨巴着被泪水蒙住的眼睛,在控制屏上找到了一个模糊的灰点——那准是简诺特。他无法看清具体数字,但他知道距离还远,推力器太弱,而空气又太污浊。他乱摸乱按,终于将那个遥远的灰点纳入到了飞行目标。之后他摸进内务舱,寻找生命刹——悠悠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光圈站医院的塑料帐篷里。他胳膊有如针扎,脑袋咚咚直响,眼睛也痛得厉害。他昏睡,醒来,又昏睡,后来他闻到一股刺鼻的星雾味道,这才发现克雷坐在自己身边。
  “该死的笨蛋!”他喉咙仍在作痛。“我是个傻瓜,我偷用了小飞船。对不起,克雷,真对不起——”
  “别说话。”克雷耸耸肩,看上去并不十分生气。“你能活着回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你朋友杰生告诉我们,你已经死了。”
  “怎么会——”他疼得连呼吸都很困难。“怎么会——”
  “放松点,孩子,”克雷笑着说,“不要讲话,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把你从船里弄下来时我就知道,我也曾用过生命刹呢。不过,恩吉尔护士说,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他等着下文,心里隐约轻松了些。
  “杰生没有管你。”克雷告诉他。“他一个人乘坐救急船转来,正好赶上启程回去的飞船。他吹得简直神乎其神,说他目睹了一个躲在破船里面的外星人,说外星人的激光照到你们的小飞船后,他才发现,说破船都给烧毁了。
  “他还说,那外星人把你杀死了。”
  他闭着眼睛,仿佛看见杰生毫无表情的笑脸,听见他懒洋洋居高临下的音调。
  “委屈你了,小子。”
  “他永远都那么狡猾!”克雷松开捏紧的拳头,吸了一口星雾。
  “可我们只得听他讲。他说他想救你,后来带着耀眼激光的外星人爬出了破船;他说他加足推力器马力,躲在飞船的背后,这才得以脱身——”
  “胡说八道——”他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根本没有外星人——”
  “科万人从不说谎。”克雷的声音里明显带着讥讽。“但我们的望远镜没有得到任何激光战斗的信息,小飞船没有任何激光的痕迹,你身上也没有。此时此地,我们都知道他在撒谎,但回到太阳那边,有谁知道呢?”
  他痛苦地呻吟着,问敏迪·兹恩的情况。
  “走啦,和家人一起走了。我到泊位给他们送行时,听见敏迪问杰生出了什么事,当杰生告诉她你已经死了,她大哭起来。”
  克雷耸耸肩,斜眼看着他。
  “认命吧,这是我们家乡的口头禅。命运不好哇,孩子。我一直看着你和敏迪,猜得出你对她的感情,但你最好把她忘掉。她长得越来越可人,可她不属于你。”也许,她属于杰生?这个想法令他痛苦不堪。不用说相对杰生而言,她太小了——然而,杰生会这样想么?无论如何,在飞往太阳那边的漫长旅途中,她周围都是些像杰生那样的太阳族,他们会令她痴迷,就像他自己一样。
  他知道,他应该将一切忘掉。可是当克雷离开后,他在迷迷糊糊中等着恩吉尔来护理他时,他想起有一天,她第一次告诉他,她必须和父母一起回家。
  那时,克雷已经为他和敏迪做了两对翅膀,他们俩在体育馆宽阔的空间里一起飞翔。简诺特引力很小,他们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玩得开心极了。忽然他看见敏迪脸色不对,就问她怎么回事。
  她装出高兴的样子把原因告诉了他。
  “妈妈答应我,当我们回——回家以后,她要送给我一件重要的生日礼物。”她声音微微颤抖。他见她咬紧嘴唇,她一伤心就咬嘴唇。“那就是,我自己的太阳标记!”
  “我希望你留下来……”
  当然她还太小,不可能一个人留下来。除此之外,她又说她父母希望她有机会发展。而光圈站的男孩无论在文化方面、事业方面或其它任何方面都没有机会发展,这是她母亲讲的。
  他们顶着微寒直往上飞,两个人在上面飘浮很久。她的脸庞和头发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花香。当他询问时,她大笑起来,说自己偷用了母亲一瓶昂贵的野木香水,因为她想让他闻着清香。香味很快消失在刺鼻的塑料、氨气之中。体育馆向来很冷,因为它为整个光圈站冷却空气。他们叉手飘飞,只偶尔腾出手来拍拍翅膀,谈起了过去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我们见面那天,”他故意逗她。“你说过,你不喜欢我。”
  “噢,奎恩,如果我真的——”
  她想笑,却颤抖着哭出声来。奎恩把她拉进怀中,他们接吻了。她信誓旦旦说长大以后她一定再回来;他则轻言细语,说只要可能,他将追随她到太阳那边。如今躺在氧气篷里,他仿佛看见她还在自己怀里,那么温暖,那么有力,那么美妙,仿佛闻到那野木清香夹杂在氨气里面,仿佛尝到他们咸咸的眼泪。
  绵绵思绪之中,他担心自己再也见不着她了。只有杰生·科万帮他,他才能踏上前往太阳那边的路途。迷糊中他努力不去想自己匆匆忙忙犯下的错误,但杰生却不停地走进他的梦中,他拿着诱人的太阳标记,仿佛拿着一块闪亮的金币,给了他,但马上又抢回去。
  恩吉尔护士不断往他血液中注入消毒药剂,慢慢将生命刹逼出体外。不久,他头脑清醒了,也能从床上坐起来了,于是她搀扶他下地走路。克雷也过来给他打气。卡本来调查情况时,还在担心破船上真的挤满了外星人。
  “狗娘养的!”当最后确信从来就没有什么怪物时,这位胖子船长毫不掩饰他对杰生的厌恶。“他现在滚回家,对巨头撒谎去了。”
  “难道你不能和太阳那边通话,告诉他们真相?”
  “那又有什么用?”卡本耸耸肩。“巨头宠爱儿子,他才不要真相呢。”
  终于出院了。奎恩一方面想忘记对杰生的痛恨,一方面想摆脱屈辱的阴影,于是他回到教室听课,到发动机房和乔莫一起值班。
  克雷有时间也让他去圆顶观察台教他使用发动机。探测灯仍在工作着。
  “输入兹恩的联络码,”克雷道,“发出交谈的邀请。”
  奎恩听得直皱眉头。
  “那些家伙有能耐抓住斯比卡号,而且很好奇地把它拆开,我们知道他们就在附近。他们收到了我们的信号,也读懂了,但就是不给回音。”
  “害怕我们?”
  “有可能。”克雷耸耸肩。“他们一定已经猜到我们对那个外星鸟的所作所为。也许——”他伸手去拿星雾。“谁知道他们是什么?谁知道他们怎样看待我们?也许按他们的时空观念,他们可以花上一百年甚至一千年来观察我们。”
  阿尔德巴伦又来了,带给克雷一封信。他读完之后,盯着星雾狠看了一会,再把信读了一遍。然后,他目光严峻地把信递给奎恩:“你母亲写的。”
  她写道,她和奥拉夫仍然在科万实验室上班。奥拉夫埋头搞他的超导体研究,而她自己研究完外星鸟之后,现在教些课程,同时开始了一项新的研究,那就是太阳人和地球人之间日渐显现的基因差异。
  “从杰生·科万那儿听到奎恩的死讯,”她写道,“我万分痛苦。”
  读到这里,奎恩内心一阵发冷。“把他一个人抛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我一直都心有不安。我常希望,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让他来太阳这边。”
  他双手颤抖,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信纸。
  “那艘破船上还有外星人的消息令人难以置信,外星人袭击了杰生和奎恩——这更是不可思议。至少我这么想,因为我们见过的外星鸟似乎根本无法伤人。
  “兹恩夫妇遇上了麻烦。他们好像在船员上和杰生吵过架,我想,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责备杰生对奎恩的死负责任,另一方面也因为杰生对他们十几岁的女儿表现了过多的关心。
  “返回实验室后,奥雷利娅开了新闻发布会,她通报了在简诺特上的工作情况,并呼吁增加资金继续与外星人联络。她认为外星人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而且非常不理智地对杰生关于外星人攻击人类的说法提出了疑问。
  “她和蒂肯虽然没被正式逮捕,但安全部已将他们扣押审讯。
  目前审讯仍在进行之中——我想,你应该记得安全部是干什么的,他们的女儿现住在她姑父家里。她姑父与地球人做生意,发了大财。”
  奎恩找到卡本,恳求允许他给母亲通话,告诉她,自己还活着。
  “算了吧,”船长不悦地咕哝道。“那怎么行呢。你知道激光通信网络不能用于私事。如果你不怕招惹审查官和科万人,你写封信就行了。”
  他给母亲写了封信,之后又开始给敏迪写信,但他心里没底,敏迪是否还记得他。他还惦记着想办法回到太阳那边与她见面——然而这种想法是多么荒谬!他把信撕碎,他应该忘记她呀。
  光圈站女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几个。莉雷丝·恩吉尔,也就是医院那个轻手轻脚的护士,几个月来一直和敏迪在他梦中交替出现,但站上来了位新医生后,她就和新医生结了婚。
  还有就是多罗蕾丝·德拉。
  多罗蕾丝是位漂亮的金发女郎,头发又直又长,金灿灿的,有如她脸上的太阳标记。她的工作是管理计算机和规划园子里的作物耕种。有时她还自编自唱哀伤的歌曲,都是悲惨的小调,唱的是从前爱上巨头的那些女人的不幸遭遇。
  十六岁起,他开始和多罗蕾丝一起在体育馆做事。他把为敏迪制作的翅膀给了她,听她唱她那些歌曲。体育馆外,她沙哑的嗓音并不好听,但在馆内,从弯弯曲曲的墙上返回的回音把她的歌声变成了绕梁的呜咽,不知为什么就点燃了他心里的旧梦:只要他能够去太阳那边,他就能找到自己在太阳帝国的父亲并且拥有灿烂的前途!
  一天深夜在花园的供应房里,在塑料植物叶片的簇拥下,在刺鼻的氨肥气味中,她教了他如何做爱。那个月几乎每天深夜,他们都去那里,黑暗中胶在一块,弄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几乎忘记了敏迪,但后来有一天她告诉他他们必须到此为止,因为她决定嫁给乔莫了。
  他顿时目瞪口呆,既恨她,甚至也恨乔莫。忽然敏迪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于是他去上课,去观察台帮克雷(现在他可以一个人在发动机房值班了),尽一切可能学习新东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仍想着敏迪,想着太阳那边。
  终于,阿尔德巴伦又回来了,这次只晚了两个月。他惴惴不安地等着信件。有一封母亲来的信。他撕开信封,一眼就看见崭新相片里的母亲,她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站在陌生的地球公园里。地下的草坪像地毯,只是绿得不行,还有一棵神奇的大树直冲蓝天。和她一起的那个女人——是敏迪!
  为了不致弄错,他又看了看相片。敏迪比记忆中更高了、更瘦了,黑发也更长了,散落着飘在风中。她脸上的青春痘没了,显得有些严肃,还带着忧伤的神情。“奎恩——我的乖乖!”母亲写道。
  “听说你死了,我们多难受啊。特别是你朋友敏迪,她比我和奥拉夫还难受呢。她现在是一名学生,住在苏黎世,做一些具体的研究,同时努力忘记一次可怕的经历——”
  安全部工作人员喊他名字,又扔给他一封信。是敏迪歪歪斜斜的字迹。他喉咙发痛,赶快打开信封。信的开头显得很快乐。
  “亲爱的奎恩,你母亲刚把你的信转交给我。得知你没事,我太高兴了——现在我的手仍在发抖,所以我的信一定让你读来费劲了吧。我一切安好。我在实验室,听你母亲的课程,同时兼职她的研究助手。
  “然而,两年前——”
  写到这儿,信换了一种墨水。
  “我得给你讲一件糟糕的事儿了,奎恩。可怕得很,即使现在也不堪回首。我父母——”
  后面一个字给涂了,他看不清。
  “他们的麻烦始于飞往科多伯西的飞船上和杰生·科万吵了一架。他们明知道和杰生争执是不明智的,可母亲就是不相信外星人能袭击微型飞船。着陆之后,安全部就扣押了他们。
  “这里面有太阳帝国政治的原因。科万家族和陈氏家族素有不和。有人指控母亲进行的外星人研究应和了启示者的说法,即太阳人有魔鬼血缘,于是母亲必须作出解释。
  “父母被扣安全部期间,我住在阿兹特卡的姑父家中。姑父总是忙碌,但他待我比姑母待我还好。当父母终获自由时,他们来地球这边度假。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假期。那场灾害把他们折磨得够呛,而且也毁了他们的事业。
  “我到苏黎世和他们一起,他们在太阳帝国有自己的土地。这时他们刚刚学会滑雪。他们说滑雪很好玩,就像在简诺特体育馆里飞翔一样,他们要我也学滑雪。
  “当然,关于圣族人恐怖分子,我们也听说了不少,但那个地区一向都很安全。我们从未想过会有危险,直到有一天大雪滑坡,气车不能开了。突然一群人带着毒气枪冲上车来,把车上每个人都打昏过去。等醒来一看,我父母双双不见了。‘他们被绑架了——太可怕了,奎恩!’“安全部也无能为力。他们用飞机和坦克封锁一切道路,但他们谁也没法。几周以后,我们收到了赎金通知单。
  “太阳帝国从来不付赎金——他们是那样讲的——但姑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父母被藏之地的消息。最后父母找到了——死了。安全部的人不让我去看父母。他们的尸体藏在一个山洞里,在那儿他们受尽了折磨,最后被捆起来,在饥寒交迫中死去的!凶手没有抓到,至今还逍遥法外。
  “这事儿太可怕了,奎恩。回到姑父家住了好几个月,我才缓过神来。后来,姑父就把我送到实验室和你母亲一起。你母亲真是个好人,我也喜欢这儿劳累的工作。
  “我并没有忘记那件事,那件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有时我还做噩梦,梦见那些戴面具的恶人爬上汽车,猛击母亲脸上的太阳标记,骂她是撒旦婆娘。
  “好吓人啊!
  “我讨厌,奎恩,讨厌太阳这边的一切。我多么希望能回到你身边啊。当然这不现实,也是不可能的。供应船说不清楚要隔多少年才上去一回,我甚至不敢肯定,供应船还会不会去——”
  又换了墨水。
  “奎恩——”信上沾了一团墨迹。“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想得很多。我知道太阳这边的生活正在改变我。我猜,你也一样在改变。当初离开你,我十分难过,特别当听说你死了我真是悲痛欲绝。但是照目前这种情况——”
  又一团墨迹。
  “我们最好忘记对方,忘记得越彻底越好,好让我们重新生活——尽管我们一起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尽管我们都不愿忘记那段时光。写信跟你说再见让我伤心,因为我仍深爱着你,但再见吧,亲爱的奎恩。”随后是用另一种墨水写的附注。“为了我们俩的缘故,不要回信。你会明白其中原因的。”
  他不明白其中原因,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早饭时,克雷从星雾中抬起头,表情严肃地眨眨眼睛,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真难为你啦,孩子。不过敏迪说得对,她适合在那儿生活。你应该替她惋惜,替整个太阳那边惋惜。太阳那边恶臭腐烂,科万人和启示者还在为一堆烂肉打个不停呢!”
  奎恩一个劲儿地摇头。
  “现实点,孩子!科万人判你死刑,你就死定了,他们绝不出尔反尔,你要是给敏迪写信,就会给她惹麻烦,甚至还会连累你母亲。”
  奎恩一个寒噤,心底里羡慕克雷可以在星雾中找到安慰。
  “要是你想做梦,”克雷接着说道。“就梦想一下我们光圈的未来吧。这儿有成百上千的雪球,每找到一个,我们就在上面发展人类,我们建立起来的新世界之间相隔十万八千里,即使太阳人和圣族人想来霸占,想来摧毁,他们也办不到!’’克雷扬起味道很浓的手掌,直盯着他。
  “想想吧,孩子。”
  他点点头,不带一丝喜悦之色。“我祝你好运——”
  “别做梦了!”克雷发火道。“你去不了那儿,难道杰生没把你教训够吗?”
  “他骗了我,那份耻辱我至今铭记在心。只是无论何时,无论以何种方式,我一定要去那边。”
  “你要是去过那儿——”克雷摇摇头,然后吸一口星雾。“那儿是空中的丛林,科万家族和陈氏家族就像丛林中的两只老虎。如果你向往那种地方,孩子——你就是个笨蛋。”
  “就算我是笨蛋——我还是要!”
  阿尔德巴伦再一次延误了,这次是因为途中发动机出了故障。
  在新船长麦加利·孟恩的指挥下,它终于上来了,那时奎恩已年近20岁。他急不可耐地等着信件下来。只有一封信,是母亲写来的,敏迪没有写信。
  这本在意料之中,但他仍然失望得心口发疼。
  “我们仍住在科万实验室。”母亲写道。“这些天来我很少看见奥拉夫,他太忙了。他们正在做一件工程巨大而又保密的事情。他连谈谈都不行。”
  他一目十行,焦急地寻找有关敏迪的消息。
  “姓兹恩的那个女孩子已离开一年多了。回她姑父那儿去了。
  她已经长大,非常可爱,非常能干。本来她是可以在行星科学方面有所成就的。当和她谈起你的时候,她说她要过一种崭新的生活、但她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生活。现在我已没有她的消息,只听到一则新闻报导说她姑姑被杀害了。”
  孟恩即将启程返回太阳那边的前夜,奎恩和克雷一起值班。简诺特没有黎明;太阳从近处的地平线猛地升起来之前,简诺特的天空总是黑黢黢的。快下班时,观察台仍是漆黑一片,只有各种仪器在闪动红光。四周寒冷而寂静。他检查完仪器,把探测器设在“自动”档上,然后向外望去,看见阿尔德巴伦周围仍有灯光。人们还在往上装反应物质。当阿尔德巴伦起飞时,他困乏得几乎睡着了。
  一阵警铃将他从梦中惊醒。蜂音器发出刺耳的响声,信号灯闪烁不停。打印机也哗啦哗啦地活动起来。克雷早已弯腰等在那儿了。他站立良久,表情专注,出奇地平静,然后转过身来。
  “有东西来了。”他说得很轻,但奎恩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激动。“我不知道是什么。”
  “是反光吗?”
  “不是,不是来自我们发出的光束……”
  克雷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他转身凝望着望远镜指向的无边夜空,似乎想看出点别的东西来。
  “是什么……”
  “是一股股激光。非常微弱,像探测信号那样跳动——但不像我们的信号。”克雷弯下腰看着打印出来的东西。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来。借着闪烁的红光,奎恩可以看见他怪怪的表情。“有人——有什么东西正在远处探望咱们。”
  距她新找到的窝还很远的地方,女王遇见了一个光圈雪团,足够填满她空空如也的肚子了。她隐约嗅到一丝热度,这说明那雪团里有她梦寐以求的金属食物。这一下她再也受不了肚里那饥饿的痛苦滋味了,转身想将它一口吞掉。
  雪球里一只小摇蚊猛地冲出,朝她飞来,让她吃了一惊。那东西小得可怜,却很明亮,也有令她垂涎的热度。她饿得眼冒金星,掉头朝它飞去。忽然那东西吱吱的叫声让她停了下来。起初声音很微弱,而且很令她蹊跷,因为那东西说的话她居然听得懂。
  “——我警告你飞远点!我们是纽林人。这儿是我们的光圈边缘,我们管它叫纽玛琪。我在此代表纽林人和艾尔德郑重声明,这颗核星及其周围的世界是我们的!我警告你飞开,离我们远点,因为我们——”
  她轻蔑地大叫一声,淹没了那东西难听的吱吱声,但很快它又说开了。
  “我们认识你,你出生之地曾经也是我们的。你们在那儿筑窝时我们还打过仗。只是你们数量太多,而且凶残无比,我们才输给了你们,但是我们也从失败中学到了经验。我们发明了一种武器。
  如果使用了那种武器,我们本可以将你们赶走。
  “但是我们没那样做,却到了这里,因为艾尔德的朋友们不准我们大肆杀戮。我们听了他们的话,离乡背井,把一切都让给了你们。但我们带来了武器,所以我们警告你不要穷追不舍——”
  小摇蚊往一旁飞去,她一个猛扑想抓住它。
  “走开!”它疯狂地尖叫道。“不准你进入我们的新光圈。”
  这小侏儒居然如此无礼,她气得七窍生烟。这时,她回忆起了这些小摇蚊的故事,那是她母亲讲述的祖先传奇故事中的喜剧场面。很早的时候,这些讨厌的小虫子喜欢成群结队地聚在她们祖先的窝房,发出难闻的味道,而且不停地吹牛、威胁,后来祖先们都懒得吃它们了。
  “——别逼我们打仗,”这硬充好汉的小爬虫不停尖叫着。“你趁早滚开!我们不用武器只是为了尊重艾尔德的习惯。你要是饿了,还有一个雪球没人居住,我们给你指路,你可以去饱餐一顿——”
  她看见它瘫倒在她的强辐射之下,动弹不得了。她把嘴伸了过去。
  “滚开!”它想躲开。“我们不会允许——”
  她嘴一合,那微弱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太小了,连热度也是骗人的。她狠嚼几下,竟没有尝到一丁点儿金属的味道。它小得几乎不解决任何问题,但她还是将它吞进了肚里。
  她舔舔无味的嘴唇,又飞向那只雪团。更多的小摇蚊从里面进飞出来,但都不像刚才那只那样大胆了。但它们太慢,来不及逃走。只见她停下来,一口吞下整个雪团,免得一个个去追赶。
  小雪团和那只小摇蚊一样平淡无味,一点也没有自己腹中小生命急需的金属营养。但她已顾不了那么多,把雪球舔吃得干干净净。至少它们可以用来填饱肚子,支撑她向恒星飞去。即使在这儿,她也似乎嗅到了恒星诱人的味道。
  简诺特 奥特光圈内缘的一个冰球小光圈,距太阳距离600AU (相当于地球与太阳间距的600倍),其轮核由星际灰尘形成,外围冰块,混有水、氨气和甲烷。直径:129公里;平均密度:0.9;表面引力:2cm/sec2;日长:19.08小时。光圈站所在地。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五章
  “探望?”奎恩答道。“探望咱们?”
  一滴热腾腾的星雾在克雷颤抖的手中一闪,掉在仪器上变成鲜红的珠子。
  “那意味着什么?”
  “很难讲。”他迷惑地摇摇头,转身眺望远处的黑夜。“他们注意到我们了。但我不知道——”
  他站立良久,双眼茫然,然后又抬起手吸了口星雾。
  “他们在干什么?”奎恩也感到了紧张气氛。“他们能干什么?”
  “我认为,他们只是好奇,跟咱们一样。”他缓缓转过身,光光的头颅上红影变幻。“我希望他们会让我们留下,也许还会帮助我们。但恐怕卡本说对了,他们说不定也想要消灭咱们。”
  奎恩忽然升起一种希望,心里不由呼呼直跳。敌人也好,朋友也好,这些太空陌生人准会让简诺特重新成为重要之地。更多的飞船将会到来。像他这样熟悉光圈的人对太阳帝国就有用处了。如果运气不错,这些外星人也许能为他开辟一条回太阳那边的金光大道呢!
  克雷喊一声,卡本就飞快从地道里冲了出来。他现在越发胖了,一跑就接不上气。时光和美酒改变了他,让他稀薄的头发变得花白,油腻的皮肤变得皱纹斑斑,惺忪的眼皮底下鼓突起黑色的肉袋。他朝克雷猛眨几下眼睛。
  “出了什么事?”
  “探测光,船长,从星星那边来的,在偷窥咱们。”
  “该死的!那些家伙害了我可怜的雷纳德。”
  他担心外星人的飞船或者导弹已经对准光圈站,于是命令站上所有的联络即刻停止,以便准确测出外星人信号的发出地点。
  “那样不行,船长。”克雷不同意。“没有回音时间——”
  “我们总该知道方向吧。”
  “但无从知道距离。”
  “多远一”
  “天知道?”克雷耸耸肩,望了卡本一眼。“那信号很弱,不比咱们的探测灯在几百AU之外的信号强多少。如果外星站够强,它当在1000AU之外。”
  “可那些家伙就要——来了!”观察台的圆顶下,可怜的船长在暗红中显得老态龙钟,不堪一击。“他们拆完斯比卡号,又对付咱们来了——”
  他停下来看着奎恩。
  “要是杰生·科万真在斯比卡上发现了怪物——”
  “奎恩说他没发现。”
  “好啦,我知道他在撒谎。”卡本转过身,惴惴不安地盯着阴沉的星星那边。“可我就是觉得,那些家伙正潜伏在我们四周。”
  “有可能,船长。”克雷附和道。“咱们把灯一关,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就关上。”他急促地说道。“等我请飞行指挥部派战舰上来之后再打开。”
  “船长,我们真的需要战舰吗?”克雷轻声说道,尽量照顾到卡本的情绪。“我是说,外星人还没到这儿来伤害过咱们。也许他们要的是和平——”
  “见鬼去吧,你还唠叨什么和平,他们杀害了我的儿子!你要我们手无寸铁坐在这儿,等那帮毫无人性的怪物来摆布我们,是不是?”
  “我们不是手无寸铁,船长。”克雷反驳道,声音仍然很轻。
  “我们有探测激光,足以消灭几千公里之外的事物——”
  “事物?”卡本哼了一声。“我们面对的不是事物。他们会乘着战舰而来,像袭击斯比卡号那样袭击我们!”
  他不再争执,马上给飞行指挥部发去了信号,要求派兵镇守简诺特,与外星人对垒。等待信号传到太阳那边并返回的期间,他让光圈站全面警惕,探测激光关掉,让雷达和反射器时刻搜索来犯之敌,并不停追问克雷关于外星人的信息。
  “还在那儿,船长。”
  现在奎恩成天和克雷一起呆在圆顶观察台,这个简短的观察报告他听了不下数十次。
  “有规律的脉冲,但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可能发自1000AU之外,可能出自一个地方,听明白了吗?”
  每次太阳升起,卡本都等在观察台里。一连几天都没有太阳帝国的任何消息,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这一天夜幕降临,卡本已经失望离开,打印机却叮叮哐哐打出了消息。
  “这下好了!”克雷本来正在设置扫描程序,见到消息便喊了出来。“你朋友杰生·科万又要来光圈了!”
  奎恩先是感到一阵恨意,接着又高兴起来。现在他成熟了,也聪明多了。有这第二次机会和杰生较量,也许他能够扳回一分。至少,他不会再当大傻瓜了。
  “想不到他会来,”他说,“他明明知道,我们在破船上根本没遇到怪物。”
  “也许他的事业又需要一只怪物了。”克雷斜眼盯着控制盘上闪烁的红光,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他弄了个新头衔,叫什么光圈司令。他将乘快船前来,接管一切,并取代卡本对付外星人。他到达之前,要我们时刻提防,保持安静,不开探测灯,不与外星人联络,只发给飞行指挥部基本信号。”
  “撤我的职!”克雷把打出来的文件递给卡本时,卡本皱着眉头说。“不过,只要他能打败那些野蛮的外星人,替我儿子报仇,我也就无所谓了。他到来之前,务必加强防范!”
  “怎样防范,船长?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用望远镜,巡视光圈。”
  “看不见,”克雷咕哝道。“行星向我们冲来我们根本看不见,等看见之后,它早将星星撞飞了。”
  于是他们等着杰生·科万,或者说等着外星人。他们紧盯着仪器上的红色光点,紧盯着星外的天空。但他们一无所获,只有那微弱而又神秘的激光脉冲。外星人在搜寻他们吗?还是在搜寻远处太阳那边的行星?那是外星人相互间的交谈,还是在召唤人类?奎恩闲下来就禁不住胡思乱想。在漫长而空洞的夜晚,当克雷和他一起值班时,他们谈起了可能存在的外星人,谈起了杰生·科万。
  “别和他作对,孩子。”透过香喷喷的星雾,他柔声说道。“我知道他欺骗过你,但现在他长大了。他是光圈司令,有手段给咱们弄来新的发动机,建立基地,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探索下去了。”
  “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无法忘记。”
  “小不忍则乱大谋,孩子。最关键的是光圈啊——”
  “对我来说不是。”奎恩直言不讳。“我要去太阳那边,我要尽力。”
  “你那样做,表明你还是个傻瓜。”
  “也许吧,但我就是想去。”’“要是你去过我儿时的小镇……”他悲伤地耸耸肩。“人类出了问题。人们对待创造自己的大自然聪明过头了。真的,孩子,他们杀狮子、捕鲸鱼、毁原野。然而,他们还是没有聪明到能在这儿生存。
  “除非他们让咱们来作领路人。”
  “要是很多人上来——”奎恩忧虑地摇摇头。“这儿不也和太阳那边一样了吗?”
  “不,孩子,不会的。”克雷吐出一口星雾。“因为光圈不同。
  空间比地球大一百万倍,而且分布极宽,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它尽数毁掉。光圈的生存法则也会让人们不一样。”
  奎恩静静地听他解释。
  “地球上,人们必须学会其残酷的生存法则,他们必须像原始森林中的动物那样生活、繁殖和争斗,否则他们将无从生存。而在光圈的法则下,按我的设想,人们必须学会自我教育、尊重邻居、尊重整个生态环境。我们能够做到这些,孩子,我们有些人能够做到,只要我们有足够的智力和勇气去尝试。”
  “也许吧。”他低声说道。“如果外星人——”他顿了顿,朝布满星球的黑夜望去。“如果外星人让我们住下来。”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克雷道。“他们在光圈中进化了这么多年,一定已经深谙其法则了。记住,只要我们不袭击他们,他们就从来没主动伤害过我们。我认为咱们应该信任他们。”
  “但科万人和太阳帝国绝不会信任他们。”
  “如果他们不信任,那就是他们最大的不幸。”克雷一本正经地说。“要是杰生跑来袭击太空人,我相信他会后悔的。”
  克雷深吸一口星雾,倾过身子抓住奎恩的胳膊。
  “听着,孩子。摆在咱们面前的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但真正开始之前我们还有很多麻烦,所以我们十分需要你。我们人本就很少,而要做的事却很多。考虑考虑吧,孩子。”
  “我——我很遗憾,克雷。”他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只是你的梦想,而我有自己的打算。”
  杰生·科万从科多伯西出发,他指挥的飞船叫太阳科万号,是科万系列飞船的最新型号,加速度是阿尔德巴伦的三倍,到光圈只需飞行四个月。当飞船到来时,奎恩和克雷正站在圆顶屋里。飞船是银白色的,还没被太阳原生质弄脏,显得十分洁净,它缓缓滑落在一块橘黄色的塑料上。卡本将杰生带进圆顶屋时,奎恩仍然守在岗位上。
  初看之下,杰生还是老样子,奎恩感到一阵痛心的气愤。他穿着黑得发亮的飞行服,整洁精干,衣领上还镶有表明身份的黑边太阳圆盘。粗壮的鼻子一如既往地让他显得不可一世,然而也确实有几分潇洒。黄铜色的头发飞扬着,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绿色的眼睛和他的金色太阳标记一样显眼。
  他没有认出奎恩。
  “少爷,还记不记得德恩?”卡本满脸笑容,似乎忘记了以前对他的厌恶。“他曾和你一起去过那艘破船。”
  “德恩?”杰生盯着他。“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托你的福,我还没死。”
  “不好意思。”杰生说得十分轻松随意,一边向他伸出手去。
  “当时你要合适的话,我就让你坐救急船回来了。”
  “你说,你看见我死了,”奎恩揭他的老底。“被外星人杀死了。”
  “噢,那不过是政治需要罢了。”
  杰生耸耸肩。他的微笑还是像以前那样迷人。奎恩终于还是与他握了握手。“咱们那次冒险行动让我获得了这些。”他摸摸衣领上的太阳圆盘。“我明自我欠你,德恩。这个债我想偿还。到我船上去喝两杯吧,咱们好好聊聊。”
  “谢谢,”奎恩低声咕哝道。“要是我真的死了呢——”
  然而,过了一会他又试着从好的一面去看杰生。他已经长大,也许他真的与以前不同了。现在他在科万大厦有权有势,他还会回到太阳那边的。
  第二天,奎恩登上太阳科万号,要求与司令见面。一位低级军官让他在主舱等一会儿。他从未见过那么豪华的地方。正当他弯下腰抚摸一张油光水滑、图案新奇的桌面时,他听见杰生和颜悦色的一声招呼,吓得他像做贼一样跳了起来。
  “欢迎你,德恩!”
  杰生动作优雅地冲进屋来,他喜欢这儿微弱的引力。他笑容满面地滑过来跟奎恩握手,然后顺势坐在他们之间那张漂亮的桌子上。
  “硬木做的。”他冲桌子点点头。“我猜你在这儿没有见过。来一杯烈性酒,如何?”
  “行。”
  奎恩尴尬地笑笑,一时百感交集。羡慕也好、敬畏也好、恐惧也好,他是巨头的儿子,住在天空网里面,什么世面都见过。看看他不经意之间表现出的非凡魅力,奎恩只想忘记杰生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坏事。
  “这是我的第一瓶烈性酒,”他坦言道,“是一位药剂师用他所谓的饮用酒蒸馏而得的,但我觉得太难喝了。”
  一位服务员把酒端来,奎恩喝了一大口,呛得他直想咳嗽,但拼命忍住了。杰生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很快又消失了。
  “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杰生看着他,绿色的眼睛显出狡黠的神情。“今天我跟老卡本一起,花很多时间讨论了那些激光信号,你认为这些信号有什么意义?”“我们遇上了有智力的动物。”
  他说道。“就像我们曾经抓住的那只。我们寻找他们时,他们也在盯着我们。克雷认为他们并不怀有敌意。但是,他们什么样,想干什么——”他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杰生端起酒杯。奎恩看见他的指甲修过,比脸上的太阳标记还要明亮。“我已下达命令,更换光圈装备,撤消卡本职务,调查外星人的底细。我打算出去确认这些脉冲的发出地。”
  那双绿色眼睛微眯着,直盯着他。
  “想不想去?”
  这一问比烈性酒的作用还要大。
  “考虑一下吧,德恩。离开科多时我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上,现在我需要一位核裂变工程师。你朋友乌鲁不想去,他说你去也完全可以,虽然你没有取得过专门的学位。”杰生向他挪近了一步。
  “如果你还想要太阳标记的话——”
  他的心怦怦直跳,但他还是忍不住摇摇头。
  “算了。”他轻声说道。“我已经受够了。”
  “我给你道过歉了。”杰生修过的手随意地一挥,仿佛想把内心的不安一把拂去。“忘记过去吧,小子。那时咱们都是愣头青嘛。
  那次的旅行真像玩了回疯狂的绝技。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咱们俩人都算运气。”
  “对你算运气。”
  “当时我做对了。”杰生得意地把头发摆到后边。“现在我想让你分享一点我的运气。”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记得,那时你想去太阳那边。”
  “现在——我仍然想去!”奎恩脱口而出。“不惜一切代价……
  噢,不是一切……”
  “那就和我呆在飞船上吧。”杰生闪光的手指指向窗外星空。
  “我们一起去寻找外星人。要是打起来,我们有火箭、导弹,还有激光武器——”
  奎恩心事重重地坐着,一言不发。
  “说话呀,小子。”杰生又挪近了一步,友好中带点急迫。“你要是认为我亏待过你,我现在就来补偿。回到科多,我立刻派人给你弄到太阳标记!”
  “我怎样才能相信你——”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小飞船上的那一幕。他在主磁铁燃烧放出的浓烟中被呛得死去活来,杰生却坐着救急船逃开,抛下他一个人等死。想到这儿,他使劲摇了摇头。
  杰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听着,小子!”他尖细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你要是不去,就休想得到太阳标记。我就是下一任巨头,我说了算!”
  “谢谢——”奎恩推开桌子,声音一下子沙哑颤抖起来。“那我更要拒绝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小子。你要是愿意呆在这雪块上,不愿要太阳标记,随你的便好了。不过我要说,你是个傻瓜!”
  “也许——也许我就是傻瓜。”
  “大傻瓜!小子,大傻瓜!”杰生按一下铃,示意服务员送他下船。在他背后传来杰生嘲弄的声音。“你要是逼我又一次回去报告你死了,你就再也不能说我是在撒谎了。”
  设备陆续从太阳科万号上搬下来,还有六七位新面孔前来接替站上已服役期满的员工。他们中有一位是新来的信号官,还有一位工程师。工程师名叫托尼·卡福迪奥,长得又瘦又黑,他父亲曾经是一位船长。奎恩带他上卡帕拉号去见乔莫。他只瞥了一眼那几台破旧的发动机,立刻就愤怒地大叫起来。
  “科万人做的好事!”他黑色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家父看见这堆废铁,就曾经叫人把它们扔掉——整整15年了!”他又可怜又惊讶地看了乔莫一眼。“你们仍然把你们的生命——我们大家的生命——托付给这些废铁?”
  “坏了我们就修,”乔莫咧开嘴笑着说,“只要能修,一切就太平。”
  “这机器还能修?真是天大的奇迹啊!”
  “这就叫,”乔莫一脸严肃地说道,“宁为自由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漠然地点点头。“不过,比起奥拉夫·索森那些新发动机——”
  “索森?”奎恩盯着他。
  “你们远隔万里,也听说过他吗?”
  “他娶了我母亲。”
  “啊哈?”他冲奎恩眨眨眼睛。“我从没听说娜娅·德恩还有个儿子哩。不过我倒真的和索森共过事,为科万系列飞船研究血浆极化素,比这堆烂铜破铁要先进一百年。索森是位天才,他要是精通太阳政治的话——”
  “他有麻烦了?”
  “我们都有麻烦了。”他的脸阴沉下来。“太阳那边的人都有麻烦了。过去常听家父谈起他的光圈之行,我就一直向往上这儿来。”
  他咬紧嘴唇,冲着那几台发动机摇摇头。
  “看来,我并不十分了解你们这儿也有许多问题。”
  杰生·科万装完反应物质,立即向星空飞去。奎恩与克雷一起站在圆顶屋,看着太阳科万号飞快消失在黑暗的天宇,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与无奈油然而生。光圈站似乎骤然变得很小很小,而他向往着海阔天空。
  消息传来时,既不是深夜,也不是杰生发来的。那时奎恩正准备接克雷值班。信号机正跟踪太阳那边的中转站。接收机发出响动,飞行指挥部送来了消息。审查人员加了密码,他们只好等卡本前来将它放进解码器。
  卡本读发信息的时候,克雷慢慢张大了嘴巴。
  “他们已经绕过咱们——”打印出的纸张在他指间抖动着。“又抓了一个外星人。与上次那个不同种类,硬实得多。征服海王星舰队抓住的。它跟在一艘供应船后面,飞近光圈站,侦察飞船泊位和无线电反射器。这个外星人有银白色鳞片,活动起来像条鱼,所以他们管它叫天鱼。”
  “他们先用激光击昏它,然后将它拖上船。它毫无反抗能力,但还是活了下来。他们用供应船把它运回了科多。”
  卡本停下来,凝望着远处黑暗的星空。他满脸胡子拉碴,看上去比以往更苍老、更虚弱了。“这一切几个月前就发生了。掐指一算,大约是科万司令上这儿途经征服海王星舰队那会儿。审查人员正着手调查,语言学家们也在想办法审问它。”
  奎恩心想,他母亲是不是也在其中。
  “它是怎样到那儿的?”克雷问道。“乘的什么飞船吗?”
  “没有详细说明,看得出飞行指挥部震惊了。我们收到了外星人信息,而且太阳科万号对它居然毫无觉察,依据这两点,他们确信我们就要受到攻击了。”
  “他们会派援兵来吗?”
  卡本显得愈加虚弱,摇了摇头。
  “他们打算撤出光圈,关闭光圈站。给我的命令是:打点行装,难备撤离。维拉·布鲁恩船长已在火星科万号上整装待命,前来接我们回去。”
  在核星观察站,西阳根在那几个存活下来的行星两足动物身上,没有取得多大进展。这几个东西出奇地虚弱,而且自残性很强,实在让她难以理解。他们多数都或太蠢,或太弱,或太凶,根本无法进行智力交流。只有一个高个子男性是例外——每当他试图和她交谈,他的同伴就残酷地惩罚他。
  他们将他关在笼子外边(他们则在笼子里面做些怪里怪气的事情),见他一个人呆着时就冲他大吼大叫,有时甚至把不要的食物扔向他或用小便淋他。有一个女性对他很忠心,他们一起躲进他自己的小笼子里,只有上语言课时才打开门栓。对西阳根来说,这些语言课纯粹是痛苦的折磨。这些家伙说话时,在他们需要的有毒的大气中制造出声音振动,在令人无法容忍的压力下伴有腐蚀性的氧气喷出,而且热气逼人。
  然而,她咬牙坚持了下来。语言课一度进行得非常顺利,连那位女性也来听课了。当她理解了一声咕噜或一声尖叫时,她就猛击前肢,把已经过热的气体拍得天旋地转直振动。
  每当天黑,她的伙伴们就需要一种独特的休息和交媾活动。遇到这种时候,她总是很难受,因为她同伴天生的暴虐让他们在黑暗中折腾不停。有一个夜晚,这位可怜的女性死了。
  天亮之后,西阳根发现门栓坏了,两个人都被人用铁条殴打了。男性的身体飘在毒气中,由于某种至关重要的体液流失过多,差点送了命。
  像所有原始人一样,他也反抗了。笼子里液体乱溅,一片狼藉。另外五个男性和两个女性鼻青脸肿,满身是伤,表明他们就是凶手。
  她在另一间笼子里找到了死去女性的尸体,一大群家伙围着尸体号啕大哭,情绪非常激动。尸体被抽打过,而且被肢解了,一只眼睛里还插着金属条。
  她将受伤的男性转移到一间单独的屋子里,并把他敌人身体里的液体输给他。好不容易苏醒过来,他两次挣扎着要自杀,想拿刮脸刀片割断他前肢上的液体管道。
  尽管光亮得刺眼,热得起泡,味道臭得恶心,她还是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回到他旁边,劝他继续和她交流下去。她从行星飞船给他拿来了食物和饮料,并发明了设备把自己的声音转化成空气振动,而把他的声音转化成光。她把艾尔德的艺术品给他看。尽管他身体虚弱,智力低下,但她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她学会了他的语言。
  他有名字。虽然名字的声波形式很难翻译成光,但他说,这个名字与他老家的一种小野生动物同名。在被抓获的飞船上,他是个联络人员。再次让她吃惊的是,他的同伴死了,可他一点也不想报仇。
  “不要伤害我们的人,”他央求她。“除非万不得已。眼下他们生活在恐惧和绝望之中,所以也不能全怪他们。”
  他告诉她,行星人一共来了三艘船,只有这一艘被抓获了。他急切想知道其他人的消息,坦言任何俘虏都想回到同伴身边。因为害怕他会泄露他们准备逃跑的机密,他的同伴才对他动武的。
  当他得知另外两艘飞船已经到达一个小光圈内缘并在那儿住了下来,他恳求送他去那儿,当她告诉他不可能时,他再一次挣扎着想自杀。她给他输了些他同伴身上的液体,并且告诉他,她已经接到报告,另一艘行星飞船正朝这儿飞来。
  “我们的人!”他高兴得全身发抖。“来接我们回家的!”
  “我们不能放你走。”她告诉他。“目前还不能。”
  “你们害怕吗?”他的快乐让空气剧烈振动起来。“所以总躲着我们?”
  她解释道,艾尔德议会在收到她的报告之前,根本不会考虑与行星人联络,所以她请他耐心点。不幸的是,行星人生命短暂得令人不可思议,让他们耐心等下去是不可能的。
  “我已经老了,”他说。“在你们艾尔德的讨论中一天天死去。”她看见他情绪再次低落。他的皮肤已经皱巴巴的了,头发又长又白,脸上的毛发也一样,因为她拿走了他用来刮脸的工具。她看着可怜,于是解释说,不是她有意要请他们进入艾尔德。
  “没人请你坐的那艘船到光圈来,”她对他说。“是你们自己无缘无故地侵略并进攻我们的。”
  “我们不是来侵略的。”他颤抖着,表情非常沮丧。“我们是来探索的。我们向你们的飞船射击,只是因为我们的人员误解了你们的激光信号。当时我们认为你们在向我们射击。”
  他一个劲儿地请求,让他给前来的飞船发个消息。当飞船越来越近,她说服主任同意了这个请求。他激动得全身乱抖,给行星老乡发去了信号。为艾尔德说了不少好话——她明白,他这是在希望获得自由。
  他不停地说,太空中的那场战斗完全是由一场可怕的误会引起的。他和船上的其他人都获救了,而且得到了极好的照顾,光圈人想和所有行星人交朋友。行星人首领立刻作了回答,表达了对冲突的遗憾和对将来友谊的希望。他说,他很想了解光圈文明中的艺术和科学。作为回报,他保证将运来大量的重金属以及行星的其他产品。
  于是主任允许行星人飞船继续靠近,突然他看见了飞船上林立的激光枪和导弹发射器。他立即要求行星人保持距离,等他们友谊的承诺得到艾尔德的确认再说。西阳根听到了这样的简短回答。
  “真不幸啊,卡本,只好委屈你了。也许你会觉得这些怪怪的雪球是天堂乐园,可我们科万人却要创造自己的人类历史。”
  开始她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当行星人开火时,她一切都明白了。
  天鱼是一种光圈动物,在太空中抓获并由娜娅·德思带回科万实验室。体型优美,动作怪异,智力发达,但就是不开口说话。体长约为两米,地球称重为39公斤,体形酷似游鱼或拉长的雨滴。
  脚掌像翅膀且伸缩自如,用作电子交流的信号接收器。尾部很细,估计采用器官超导体作推进器。普遍认为,这种动物起源于某行星表面,后来才逐渐适应了光圈环境。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六章
  “回去?”奎恩高兴得飞了起来。“飞船上这儿带咱们回太阳那边——”
  看到克雷绷紧的脸以及卡本惊愕的神情,他赶紧落下来站在地板上。
  “可怕啊!”卡本病怏快的眼睛再次看了看打印出来的消息。
  “太可怕了!它们在偷窥我们,从太空包围过来——”
  “真的吗,船长?”克雷皱皱眉头。“我们并不了解——”
  “我只知道,他们杀害了我儿子。”
  “那的确是场悲剧。”克雷郑重地点点头。“可那已是20年前的事了。此后他们再也没有攻击过咱们。船长——”他的声音焦急起来。“我们不能仅仅因为一个不能理解的信号就放弃光圈!”
  “我不会放弃的。”卡本转身瞪着外星那边的黑夜。“决不!没有找到儿子,我决不放弃!可是——”他耸耸肩,慢慢转过身来,刚才那份豪气瞬间又消失了。“如果巨头命令我们放弃……”
  他一边咕哝,一边喘着粗气,步履蹒跚地穿过圆顶屋,走下地道。他老了,奎恩想道,也许他在心底感到轻松了,因为与外星人漫长的战争马上就结束了。
  “对不起,克雷。”奎恩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我一直向往回家——”
  “如果你把太阳那边称为‘家’……”克雷声音越来越细,在手掌上倒出点星雾。
  “我才为你感到难过呢,孩子。”
  “那是我向往的地方。”奎恩说道。“一直向往的地方。”
  “不要急着收拾。”克雷朝他淡淡地一笑。“维拉·布鲁恩马上要飞三个月。这期间科万司令也许会和外星人联络。如果他真的——”
  他把褐色粗糙的双手一摊,接着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打算撤离光圈。”
  他们一方面等待维拉·布鲁恩,一方面保持着高度警惕。那些神秘的激光光束已经消失。每天夜里,奎恩都听见遥远的星系核心传来微弱的咝咝声,但他却琢磨不出这些声音有什么意义。
  每当深夜来临,他就帮助卡本和克雷接收杰生传来的信息,然后把信息沿中转链传到科多伯西。杰生的信息总是简短而正式,而且十分准时地传到简诺特。“杰生·科万司令致飞行指挥部。”他简洁的贵族式声音被转成激光数字,依旧干脆清晰;奎恩却觉得里面有一股傲慢劲儿。“现飞往外星人驻地。”他总是给出自己的飞行位置,结尾的格式也是一成不变。“发送结束。光圈司令杰生·科万,帝国的仆人,巨头的卫士。”
  等待的时候,奎恩有时想,自己真该与杰生一起去完成这次远征。无论如何,杰生·科万的胆量和魅力还是蛮吸引人的。他从没闲着,而自己却被简诺特牢牢捆住毫无作为。奎恩不由为失去一次冒险机会而懊丧不已。
  诺尔·迈克尔是新来的激光联络人员,她是随太阳科万号上来的。她身材苗条,长着圆圆的脸蛋和一双温柔的眼睛,活泼可爱。
  奎恩喜欢听她略带孩子气的声音中那股清脆的贵族味儿,而且对她身上那种太阳那边特有的气质大感兴趣。“她太可爱了。”克雷迷上了她。“和你母亲一样可爱。在并不可笑的时候她大笑的样子,最逗人喜欢。”
  他邀请她吃晚饭。奎恩给他们的住处做了清洁,把通风设备大大打开,减轻克雷房间里星雾的味道。克雷则一个劲儿地研究卡本教他做的那些美味佳肴。他甚至还弄来了卡本的一瓶宝贝葡萄酒。
  看起来诺尔不仅对饭菜非常满意,而且对克雷也非常满意,她甚至表示自己喜欢飘在屋里的星雾味道。后来,克雷回到圆顶屋去接杰生的信号,诺尔就和奎恩谈起了太阳那边的事情。
  他如饥似渴地听她说,生怕漏掉一个字。她在天网上亲眼见过他只在梦中才见过的那奇妙的大世界。
  如果——他的梦想迅速从心里升腾起来。如果这次撤离能让他回到太阳那边;如果他能得到太阳标记并找到母亲;如果母亲能告诉自己父亲是谁;如果他能够找到父亲并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的遗产——不能有太多的“如果”!理智这样告诉他,但梦想如此真切,又能放弃!
  “打小我就认识杰生,”诺尔继续道,“直到认识了他的一切。”
  只见她咬紧嘴唇,似乎痛苦地缩了一下。马上她又接着说下去。
  “我父亲是科万亲戚,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在亲戚家见过杰生。”
  她解释道,科万亲戚由提名产生,不是和科万有什么血缘关系。她祖父因驾驶科万卫星号进入地球轨道而获提名,父亲则是因为设计了激光联络中转系统。“我们初次见面时,杰生刚从光圈回来。他父亲当时是新任巨头,那就意味着他就是下一任巨头。他冲我微笑时,我真的心潮澎湃。太潇洒了!太激情了——”忽然她用讥讽的语气说:“那位太空大英雄!”
  他看见她再一次咬紧嘴唇。不一会儿,她耸耸肩,似乎一切都熔化在这个动作中了。但他看见她眼里还是流露出了真心的痛苦。
  他想,杰生一定曾经重重地伤害过她。
  “我父亲说,我还太小,不适合他。再次看到他时已是数年之后了。他已经很有知名度,喜欢干些刺激的事情:跑火箭、探行星、有时也打架生事——他脾气火爆,还杀过人。
  “他总有佳人陪伴左右——过去我还妒忌她们,渴望得到杰生给予她们的一切。他有魔法。在他的圈子中总比别人爬得高,比别人更得他父亲偏爱。先是当安全部将军,后来作小行星司令,还入选了七人委员会。”奎恩问七人委员会是怎么回事。他心怀幻想,不顾一切想了解那遥远而显赫的太阳那边:科万家族、陈氏家族以及太阳帝国。
  “科万大厦是一台社会机器,”她说。“按照老伊万的宏伟计划重建而成。开始只有四个人:伊万老头和他的三个儿子,他们鉴定了大厦宪章。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壮大起来。开始的一百年里,大厦经营得法。不断清除无能之辈,补充进来新鲜血液。大厦现有成员30人,都从亲戚中选拔出来——我父亲毕生努力想成为这30人中的一员,但从未获选。”
  她不无怅然地耸耸肩。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跟他过不去。科万人严守机密,连我父亲也不知道七人委员会是怎样从这30人中推选出来的。七个人中有三位副手,三位决策人和一位会长。会长必须是决策人之一,他解释宪章,控制整个大厦,有同意权也有否决权。现在他还有任命太阳巨头的权利——当然,他任命自己作太阳巨头。”
  奎恩专心致志地听着。
  “科万大厦嘛——”她脸一歪,冲他摇摇头,好像在嘲笑他表现出的敬畏神情。
  “曾经是一台权力机器,它架设了太空天线,占领了许多行星并发现了简诺特。然而,如果由无能之辈来开动,任何机器都会抛锚。恐怕科万大厦正在抛锚呢。”
  “科万人?”他睁大眼睛。“无能之辈?”
  “你说大鲨鱼有能力吗?”她眼睛里闪过狠狠的神色。“科万人一直都是争权夺利的能手,作伪证和暗杀方面的行家。”她朝他挪挪身子。“我想,你该了解杰生吧?”
  “太了解了。”
  “现在他该——该蹲在监狱里面。”他看见她嘴唇颤抖。“或者因为叛国罪而收审。他父亲溺爱他,将他派上光圈来避避风头。”
  “叛国罪?”
  “杰生——”
  忽然她打住了,两眼直盯着他的背后,脸绷得紧紧的,过了一会才舒口气,又把目光转到他身上。她呷一口,发亮的眼睛表明她很喜欢卡本的葡萄酒。
  “他想阴谋夺取巨头的职位。”她的声音平和一些了,但还是夹杂着刚才的情绪,“凭他的智商,他也许可以得到这个职位。至于他的那些竞争对手,他让他们,或者说帮助他们自毁前程。
  “有一个对手叫尤里·陈,他是费尔兰多推翻的那个巨头老勃里斯的儿子。尤里比杰生小几岁,一样地雄心勃勃,只是胆儿没有杰生大,也不及杰生聪明——否则杰生早就死定了。”
  他边听边喝,听得津津有味,忽然他感到一阵凉意,猛地觉得前途黯淡。虽然他渴望太阳那边的世界,但现在他明白了,科万大厦原来是个死亡迷宫,充满了陷阱和灾难,比光圈还要危险,这些都是他以前未曾想到过的。
  “他和尤里玩了个游戏,”她继续说道,“奖品就是决策者中的一个席位。尤里的最后一着是在里奥尼德陈的太阳王国别墅里置一颗炸弹,事先就安排好证据将罪责推到圣族人恐怖分子身上。
  “最后杰生赢得了游戏。”
  奎恩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生动的脸庞上情绪的变化。看得出,她还没有将杰生彻底从心头抹去。
  “科多人盛传这件事。”她微微耸了耸肩。“他从来都是秘而不宣,即使在跟我谈话时也不说实话,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发现,他事先已经知道炸弹的事,甚至通知了安全部,只是太晚了。
  尤里被逮捕并判了刑。
  “这样,他不露声色地一下子就消灭了里奥尼德和尤里两个竞争对手。至于传言,科万人才不在乎呢。现在,他是提着脑袋上光圈来对付太空中的敌人,可他还在打坏主意。”
  “难道——”奎恩满脸惊骇之色。“难道就没有一个好人吗?”
  “我父母就是好人。”她沉默片刻,摇摇头。“鲨鱼是永远不会给善良者机会的。然而杰生——”
  她的脸又绷紧了。
  “我早知道——我自认为早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音调突然一转,变得痛苦起来。“可我爱他,奎恩,我自认为爱他,所以我自愿到这儿来服役,我无法抵挡和他在太空共度数月的诱惑——”
  沉默一会儿之后,她睁大了发红的眼睛。
  “我已经给克雷讲过。”他看见她嘴唇微微颤动。“现在我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知道了。杰生——”她沙哑的声音哽咽了。“航行的前几周里,我和他非常亲密,后来我才听说他还有别的情人。”
  克雷从圆顶屋回来,把剩下的酒斟上。那时诺尔已经安静下来,但情绪仍很低落。奎恩这才告诉她,他很想去太阳那边看看。
  “噢,奎恩——想都不要那样想。虽然太阳人确实可以享受很多,但为此他们也得付出很多啊。现在情形更加糟糕了,因为老费尔兰多身体欠佳,而且地球人也准备聚众造反。人们相互猜疑,相互仇视,相互恐惧,说不准哪天你最好的朋友就横尸荒野了。
  “离开那个地方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说完,她朱唇轻启,笑盈盈地看着克雷。奎恩不便再留,就离开了。
  每当深夜,那些简短的报告照例发来。杰生已经深入光圈50AU、70AU、90AU.奎恩看见克雷和卡本的情绪日渐高涨起来。
  外星人大本营似乎很遥远,根本构不成威胁。克雷开始希望,飞行指挥部会取消撤离命令。
  奎恩则耐着性子等待每天太阳从冰上升起,等待维拉·布鲁恩发来的飞行报告。焦急等待中,他一有空就回到卡帕拉号上,从托尼·卡福迪奥那儿打听太阳王国的政治,奥拉夫·索森的情况以及核变工程的最新技术。
  克雷和诺尔总走在一块。在火星科万到达的前一个月,他们决定结婚了。
  “不管还有多少时间,”克雷说,“我们一定要好好过。”奎恩听见克雷在警告她,要是供应飞船不来了,站上的日子将非常难过。
  “他们回到太阳那边,日子将更难过。”她耸耸肩,转过身笑看着他。“咱们将成为光圈居民——这是个新词,但我很喜欢。咱们的孩子就是将来的光圈人。”
  克雷一把搂住她,也笑了,但笑得很凄惨。
  “即使咱们死了——”她握住他的手,“我也永不后悔!”
  卡本主持了简短的仪式。为了给他们腾出空间,奎恩搬进了乔莫曾经住过的小屋。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奎恩隐隐感到了一丝羡慕。
  维拉·布鲁恩还有两周就要到了,这时杰生报告说,他正在最靠近外星人的大本营。
  “我们侦察到了一个物体。”他贵族式满不在乎的声音带着得意的味道。“是个球体,直径十公里,明显是造出来的。我们用各种频率探测,均不能穿透。其性质仍不清楚,但工程师推测,它是个绝缘外壳,用来避免外来能量将里面的光圈雪球蒸发掉。
  “我们已被发现。我们正在侦察向我们射来的激光光束。不是从球体里发出,而是从将近一百公里之外的一个点发出的,也许是卫星站。”
  不到3小时,报告又来了。
  “联络上了!”由于激动,杰生声音的节奏加快了。“和斯比卡号失踪的人联络上了,雷纳德·卡本——老卡本的儿子,当时船上的激光联络人员。他说现在他使用的信号发送机是外星人从斯比卡号上拆下来的。
  “他说,斯比卡号失去控制纯属偶然,不是由于外星人进攻所致。他说,当时船上的人员看到外星人飞船过于紧张,于是加大马力想逃跑,结果发动机失灵,他们再也不能修复。
  “雷纳德发誓说,外星人一点敌意也没有,相反,他们还搭救了船上所有的人。现在船上多数人都仍然活得好好的。外星人已经开始学习英语,能够描述他所谓的泛星系文化了。外星人的联盟称为艾尔德。
  “他希望人类也加人艾尔德。我们的行星太不友好,外星人不会前去,但他们一直关注我们的进化。他说,他一直在恳求他们与人类联络。我们可以把此地稀有的重金属卖给他们,他们则用他们自己的科学、文化和艺术跟我们交换。那是一座宝藏,卡本说他尚不能评价——甚至还不能理解。
  “他十分想见到我们。他已经替我们安排好停船并开始协商。
  我们可以把一些已经学有所成的船员运回太阳那边,他自己则答应留下来,作驻艾尔德的第一任大使。他相信,我这艘船的某些人见到新朋友后也会自愿申请留下来——”
  说到这儿,杰生似乎倒抽了凉气。
  “对不起!”突然他呼吸急促起来。“不能再说了,雷纳德又发来信号了。详情过会再说。把这份报告送给卡本的父亲——他应该感到高兴。将报告转到科多。原谅我前言不搭后语,因为直到现在我仍感到头昏眼花,不能表达自己的兴奋。这可是史无前例划时代的大事啊,人类即将进入新纪元!”
  奎恩被这个消息弄得不知所措,连忙将它发送到科多伯西。
  “雷纳德!”卡本回到圆顶屋,手端酒杯,面色红润,已经有点微醺了。“活得好好的!我还以为他被人杀了哩!”
  克雷在一阵刺鼻的星雾中浮在半空。
  “太妙了!想想未来会怎样吧!光圈站将作为太阳那边与艾尔德的中转站,这儿就是从行星步人太空的南大门啊。”
  对奎恩而言,这个消息来得似乎太忽然了。艾尔德承诺的那些东西太神奇,太遥远,他无法理解。然而——他猛地又兴奋起来。
  如果光圈站真的成了光圈与太阳那边的商业大门,那他准会有机会去太阳那边,至少可以去了解清楚自己的身世。
  那一夜过得似乎尤其缓慢。他,克雷和卡本三个人都未曾合眼,一直守在圆顶屋里,谁也没有说话,都沉浸在各自无穷的梦想与期待之中。克雷不停地吸星雾,弄得空气中满是星雾味道,卡本也把杯中的葡萄酒喝得干干净净。
  简诺特慢悠悠、慢悠悠地旋转着。星光闪耀,也在慢悠悠地移动。杰生的位置,外星人基地的位置,慢悠悠地滑过来。它刚准备消失在附近的地平线下,激光联络机咔嚓一声又动了起来。
  “——被包围了!”杰生的声音传来,显得很急促。“他们用激光朝我们开火,从四面八方,从基地,从小冰球,从太空。有人出卖了我们!战斗——为了活命!
  “上当了!虽然贝拉·扎尔警告过我们,我们还是上了大当。他警告得太晚。记不记得贝拉·扎尔?斯比卡号的船长,现在也成了俘虏。他想办法逃出囚禁,赶到卡本旁边,喘着气说出了真相。太空里的那些恶魔立即赶来,我猜把他给杀了。
  “他给我们讲了外星人的本来面目。魔鬼!比启示者还要凶残。
  那个雷纳德本身就是个恶魔,用花言巧语欺骗我们。贝拉·扎说外星人的确截获了斯比卡号,还抓了所有人员,他们多数人已被折磨至死。
  “大家都没屈服,但卡本投降了。贝拉·扎说卡本已经被洗了脑,成为外星人的走狗,可耻地背叛了巨头和全人类。他出卖伙伴,编造事实,并把人类科技和防御体系统统泄露给外星人。他还为外星人培训特务,帮助他们图谋征服人类——扎说,外星人不能在广阔而炎热的空间活动,于是要我们为他们挖掘重金属。
  “雷纳德·卡本——一个臭名昭著的名字!他诱骗我们进入了一个地狱般的圈套。外星人有武器,有千奇百怪的设备,还有从斯比卡号上弄来的激光和导弹。现在——”
  先是一阵嘈杂,几秒钟后又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我们被击中了——太厉害了!”又是杰生的声音,显得沙哑而绝望。“但还没死。还没有。不过我们不能通话了,得隐蔽起来。
  等有机会再发报告。”他的声音愈发尖厉。“又给击中了——这次更厉害——”
  声音断了。
  老卡本跌跌撞撞地朝地道冲去。他眼噙热泪,喝酒过多,走起路来就像飘在风中的一片黄叶。奎恩和克雷继续候在圆顶屋里,但直到简诺特的旋转中止了传输连接,也没有任何别的信号。深夜他们再一次接听。
  他们听到的只有星系间微弱的咝咝声。
  在伏米伦观测站,指挥官赛叽死了,手下也死伤近半。“搜寻者”女王将飞着的尽数抓获。高级顾问格林威尼命令剩下的同伴分散开去,匍匐潜行,他希望有幸运者能逃得活命。
  他逃到北点城时已是精疲力竭,身边的同伴已全部死光。赛叽和其他人拼了性命发出的危险信号被他远远抛在身后。北点城是纽林人的重要聚焦中心,不过很难称得上是座城市。六七颗光圈小星被拖来放在一堆,每颗星都披着幕罩,以防冰球升华。
  这儿根本算不上什么首都,纽林人人数太少,住得又分散,所以不需要很多组织形式。她们有句引以为豪的谚语说,他们不要主人,因为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他们松散联盟的机构坐落在十几个轨道外壳里。
  到达北点城后,格林威尼径直走向艾尔德代表团居住的地方,那儿有不同种族需要的各种生命急救设施。看到这些设施,他松了一口气,但工作人员毫无危机感而按部就班的态度又让他顿生失望。
  他想与斯威夫特——常驻高级代表见面。斯威夫特那个民族的人是无欲无性的伊特尔娄人,它们最初的起源无疑是在行星上,因为直到现在它们仍需要环绕四周的气压以及控制外部温度。
  斯威夫特结构复杂的脑袋上生着波浪形的触角,它就靠触角上亮光流动来说话。它向格林威尼保证,赛叽最后发出的信息已经收到而且已经转送出去了,艾尔德议会肯定要召集会议商讨是否采取行动。随后它补充道,北点城很安全,没有处在来犯之敌的路径上。
  “先生!你说安全?”格林威尼摆开闪光的翅膀,没有掩饰他的惊愕之情。“你无法想像那个入侵者。那家伙体型巨大,威猛吓人,连一点向艾尔德风范进化的迹象也没有。我亲眼看见它杀死了一位纽林人,那纽林人真够大胆,居然敢前去警告它离开光圈。我还看见它把伏米伦观测站一口吞下。要想安全,我们只有除掉它!”
  “困难太大,我们干不了。”它触角一皱,相当于耸肩。“我相信议会可能考虑议和——”
  “议和?”格林威尼生气地说。“我看见那个不幸的纽林人和它议过和。为了挽救自己,我们不能坐等议会争来争去,我们必须行动——”
  “靠什么行动?”斯威夫特再次耸耸肩,好像它的皮囊装有盔甲,足以挡住一切外来伤害。“我认为,我们所有的种族都曾经历过只有侵略才能生存这一阶段——这个侵略者好像正在经历这个原始阶段。但是在光圈,我们早已超越侵略这个阶段了。”
  “先生,我担心那家伙会追过来啊。它残害了纽林人——”
  “因为纽林人企图和它斗。”斯威夫特不理睬他身上闪过的黄光。“这是它们的错误,致命的错误。即使纽林人也还幼稚得令人悲哀,它们刚刚才超越原始野蛮人阶段。在我看来,当初接纳它们进入我们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个失策。”
  “不管在什么阶段,先生,光圈必须保护才行——”
  “我们这儿没有防御设施。”它身体颜色富有节奏的流动让它看上去颇有些洋洋得意。“干这么原始的事情,哪儿都不会有设施的。”
  “如果是那样,先生,可以允许我们自绝于世吗?”
  “这是什么话,格林威尼!”斯威夫特圆瞪双眼,厉声责备道。
  “你那样讲,表明你自己也不够族长精神。告诉你,议会作出决定之前,这光圈足以容纳你我之身!”
  “足以容纳?”他毫不掩饰心中的怒火。“你不了解这些侵入者。
  它们疯狂地寻找热度,所干之事全是吃、打以及繁殖。纽林人警告我们,先生,全光圈人都有危险,因为它们以杀戮为乐——”
  “格林费尔——”它像一朵展开的明亮的紫色花朵,打断了格林威尼。“还是格林莱特?——你忘记了族长精神,族长精神容不得半点暴力。当我们碰上这等未开化的原始人,我们应该想法开化它们!”
  “开化它们?”他的嘲讽烧得他周身通红。“怎样开化——”
  “格林特尔,如果你真有族长精神,你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说完,它的触角黯淡下去,缩到了脑袋里面,表示会谈结束。
  艾尔德族族长:艾尔德族的创始人,精神领袖。鲁恩桑称他是有史以来最古老最有权威的哲人,他孕育在一个质量很大直径约五米的天球内,在星星刚开始形成不久便来到银河系。从那以后的一百亿年中,他开始了星际之间永不停歇的漂流,寻找新生的智能族,培育他们爱好和平的天性。移居到太空的地球人把他视为未来的上帝。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七章
  古老的地球!
  那是他遥远的家乡,人类的母亲,是他充满渴望和想象的地方。现在,如果光圈站必须撤离,他终于真的可以从天网上一睹她的芳容,一睹她黑暗中的神秘和阳光普照的英姿了。在太阳王国底下,他终于可以去感受她宏大的胸怀,去探索以往只能在相片中看见的无边无际的平原,去体味神奇的森林和山脉,海洋和白云以及美丽的蓝天了。
  但愿好梦成真。
  他改值白班,这样就能收到布鲁恩的飞行报告。当火星科万号越飞越近,布鲁恩的形象出现在屏幕上。她身材粗壮,多少带点男子气。她不算年轻,坚毅的宽脸,披着白色短发。
  她发来的信息都很简短,无非是讲讲飞行坐标,问问杰生·科万的最新消息,即使没有杰生的任何消息,也看不出她有半点担心。她这次飞行是受了巨头和太阳帝国之命,其余的她似乎一概不关心。
  就这样等待的时候,他也努力想用她那种不急不躁的心态来面对自己茫茫无知的未来。做到这点殊为不易。在克雷、乔莫和诺尔看来,太阳那边只是一个由科万龙线和轨道金属组成的阴暗丛林,里面充满了弱肉强食的豺狼野兽。他可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画面。
  他告诉自己,太阳人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类精华,天生就适宜在太空中生存,个个都带着闪亮的太阳标记。乔莫和诺尔都拥有了那个标记。他母亲有,毫无疑问他父亲也有。在拥有太阳标记的人中,他一定会发现,好人比坏人更多。
  他努力不去追问自己渴望的遥不可及的命运;努力不去多想放弃简诺特会带给克雷和诺尔的钻心痛苦;努力不去纠缠在背叛他们的负罪感中——他对自己说,撤离光圈毕竟是自己不能阻止的。
  当心中各种杂念黯淡下去的时候,他想起了敏迪·兹恩。她也许正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与他形同陌路了。但以前她是爱过自己的。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他也一定要想法再见她一面!
  现在他上班的时间很长,一方面等着维拉·布鲁恩,一方面等着杰生·科万永远也没有发出来的信息。他常常看见卡本老船长来到圆顶屋,眼巴巴地盼望儿子再次发来信号。奎恩很替他难过。他整夜失眠,面容邋遢,身体日渐消瘦,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却死也不愿放弃那个疯狂的念头。
  “等着瞧吧!”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堪。“科万司令马上就会回来,揭露那个贝拉在骗他,回来告诉咱们,我的雷纳德不是叛徒,而是太阳帝国的忠臣!”等啊,等啊——一天黎明,奎恩和克雷一起走进来,发现卡本高高地浮在地板上空。也许是由于行动不小心,他漂在了微弱的引力中,两眼直瞪着外边死一般漆黑的天空,好像看见了什么似的。他表情阴郁,衣冠不整,而且满脸惊恐。
  “船长!”克雷喊了一声。“卡本船长!”
  他好像没有听见,毫无知觉地慢慢升起,懒洋洋地呆在空中,然后慢慢掉下来,在地上弹一下又升上去,再掉下来,生硬得像只木偶。
  “船长!”克雷提高了音量。“我们来换你下班!”
  卡本抽了一口气,在地板上立定,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仪器上的灯光隐隐约约在他稀疏的白发间闪耀着,给他蒙上了一层暗红的光圈。他张张嘴,似乎想说话,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船长,你病了吗?”
  他眨眨眼睛,这才发现了他们。
  “我完了。”他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永远也没有科万司令的消息,我还在傻等。骗子!他们毁了我的雷纳德;毁了他的灵魂;毁了科万司令;还准备毁我们大家。”
  他嘟哝着歪歪倒倒地走进了地道。不一会,他的几个副手从卡帕拉发来信息说,卡本病了。副手是安全部的人,上光圈来忍冻受苦是为了升官发财,根本没受过任何飞行训练,所以无法接替卡本做激光联络的工作。克雷只好又上了一天夜班。天亮奎恩进去的时候,他发现空气中星雾味道浓厚,克雷正在激光联系机旁,对着卡本的副手大光其火。
  “一群笨蛋!”看见奎恩进来,他气咻咻地叫道。“我们在镜里看见了一个新物体去叫船长时,他们告诉我,船长仍然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他们的意思是昏迷不醒!没有任何感觉了。”
  “是杰生的船吗?”奎恩问道。“回来了?”
  “不像。”他摇摇头,冲着卡帕拉皱了皱眉。“这个物体从北方过来,与杰生最后一次报告的位置有60度的差距。”
  “是他想找到的外星人?”
  “也不像。不是他们总部的方向。”
  “那么,是什么——”
  “谁知道!”克雷不安地耸耸肩,挪动脚步朝地道走去。“我只看见一个移动的小点,隐隐闪着红外线亮光。它现在减速了,但仍然快得令我不敢相信。卡本不理事,我们只得向布鲁恩船长报告。
  我已将数据录下,等视窗打开,你将它传出去就行了。”
  简诺特旋转着。太阳从冰雪上空升起。火星科万号跃入视窗之中。他将克雷的磁带传了出去。
  “数据收到。”在屏幕中,维拉·布鲁恩那张长着浓黑眉毛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你应继续努力认出前来的物体。我们正放射一个监测器去拦截它。同时,你应继续记录一切数据。”
  那天夜晚,第二天夜晚,卡本仍然“身体不适”。克雷只好一个人值漫长的夜班。他报告,外星人基地没有消息,杰生·科万也没有消息,只有一个看不真切闪着红光的小点,也就是那个不明物体慢慢地在星球之间潜行。
  “转向了!现在转向我们来了!”奎恩看见卡本吸着星雾,疲惫的双眼迷迷糊糊。“噢,不对,它朝斯比卡的残骸飞去了。”
  “难道是天鱼?”他咕哝道。“要再回去看一眼斯比卡?”
  “看着它。”克雷朝地道走去。“太远了,显示屏上不可能有太多信息。但看见什么,你一定要录下来。布鲁恩的监测器应该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奎恩一个人留在圆顶屋昏暗的红光中,他打开显示器,紧盯着深夜里星星缓缓滑动。午夜已过,杰生·科万没有消息,外星人也没有消息。那个物体猛地放慢速度,朝斯比卡残骸的位置悄悄逼近。两个小点融在一起了,形成了一个耀眼的亮点。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忽然一声锣响,他连忙跑向图像传输工作站。图像屏幕显示东西了。他看到了斯比卡号空空的骨架。与此同时,布鲁恩的飞船正在接收监测器的信号光束。
  镜头附近,斯比卡残骸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中缓缓旋转。他发现,他们一直跟踪的那个北方来的物体把斯比卡号照耀得异常明亮。当看见那个物体时,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好一个庞然大物!一下子简直难以看清。它色彩黯淡的身躯有那艘破船的10倍那么长,也许有20倍!外形隐约像只大桶,喷射器喷出蓝紫色的火光,照亮了飞船残骸。它所击之处,那破船的船橼、金属块和横梁先闪红光,再变成黄光,最后是一片白光!
  白光照出的——原来是个动物!
  不是外星鸟,不是天鱼。它慢慢显出了原形。头上鼓突出两个装有铠甲的塔楼,闪烁着黯淡的红光,从位置上看,应该是它的眼睛;骇人的双颚大张,像在打哈欠;那只巨型大桶是它的躯干,尾巴弯曲,似乎要用它炽热的喷射器刺那艘破船。
  它一定有翅膀,尽管它的翅膀掩在庞大身躯的阴影下无法看清。亮光下它的四肢已看得清清楚楚,共有四条腿,像蛇一样柔若无骨,却异常有力,它张开巨大的黑爪去抓破船残骸。
  它把那艘船吃掉了。
  在喷射器的蓝色火苗中,船的船橼、金属块和碎铁片化成了炽热的白色斑点。那动物展开黑色的翅膀往前靠近,似乎想抓住太空中爆炸的气体,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条薄薄的舌头猛地伸出,舔吃熔化的金属。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吃完最后一粒斑点。它不再闪光,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最后只剩下红色的眼睛在星星之间闪烁。它的眼睛似乎胀得很大,而且相隔很远。它的阴影遮住了天上的星星,嘴巴越逼越近。就像一条巨蟒扑来,它的舌头似乎一下刺到他的脸上。
  屏幕顿时一团漆黑。
  他吓得身子一缩,举起了双手,过一会儿又心有余悸地瞪着屏幕。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像一场噩梦,然而又是那样不可思议,那样绝对真实,令人无法想象。
  他战战兢兢地想给卡本报告。一位睡意未消的侍卫告诉他,船长身体不好,不宜打扰,现在没有人负责。他一个劲儿地恳求,那侍卫生气地不再理他,最后竟然咒他跳进太空摔死算了。
  他回到显示镜。那个移动的黑点已经消失。它那双硕大眼睛里的红光——那是探照灯吗?寻找食物吗?现在变成黑色了,是因为它吃饱了吗?他心仍悬着,便一直开着探测仪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杰生·科万,没有外星人基地,也没有残骸。终于,远处的太阳跨冰而来,这时火星科万号进入了视线。它正准备减速着陆,只有几个小时行程了。
  “我们的监测器不见了。”维拉·布鲁恩告诉他。“关于那个物体,你还有些什么数据?”
  现在激光到达她那儿需要将近一秒,光传回来也需将近一秒。
  当等待她的回答,或她等待他的回答时,他看见她僵硬脸颊上的太阳标记底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上嘴唇边还有零星的黑色胡须。
  “我看见了残骸那儿发生的事情。虽然我不敢——”他禁不住摇摇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一种动物活着。”
  “活着?”她僵直的脸庞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活着?”他抖抖嗦嗦地一口气把自己看见的东西给她描述了一番。她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由衷地佩服她那波澜不惊的冷静。
  “船长,”讲完之后,他问了一句。“难道你们没看见吗?”
  “不是我值班。”她停了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们技术员报告,那个不明物体似乎袭击了残骸和我们的监测器,所以停止了信息传送。”
  “难道他没看见那家伙的外形?”
  “他报告说我们的设备失灵了,没看见任何细节。”
  “我想——我真的看见它是活着的。”他努力摆出一副跟她一样的冷静模样。“一个太空动物。外形有点像只昆虫,眼冒红光,喷射器亮得耀眼。好大!比哪艘太空船都要大。它吃金属——它熔化了残骸,然后将滚烫的金属舔着吃了。它移动起来比什么都快,就那样袭击了监测器。”
  他又停下来观察她的反应,但她依然不动声色。
  “船长——”他有些急了。“难道你不相信——”
  “我信不信没有关系。”她耸耸肩,冲着屏幕直皱眉头。“我敢说这件事一定超乎寻常。那位技术员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吓得他神思恍惚,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我们现在正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船长!”他一直想和她一样镇定自如。“那儿真出现了动物。
  千真万确——而且恐怖之极!现在一定在摸黑飞行,没有打开它用来找到斯比卡号位置的探测灯光。它有可能袭击简诺特,也有可能袭击你的飞船呢。”
  这一次她毫无表情的眉头皱得更紧。
  “德恩先生,我们大家都不安全。”她仿佛是在责备他。“总有一天,人类将不再对太空感到陌生,如果我们能够活下来,如果我们能够适应。可那也是将来的事儿嘛。眼下,我们面临的现状对我们完全是陌生的。如果我们想活下来,就必须接受这些现状。”
  “船长,”他反驳道。“如果你看到过那家伙——”
  “我永远不想看到。”
  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带了点微笑,看上去蛮讨人喜欢。
  “你应该知道,飞行部有个规矩,或者说,陈氏家族有个规矩。”她又换回了严肃的面孔。“要是你把看见的东西如实报告给审查人员,他们就要找你的麻烦。最好忘了它,”她添补一句。“为你自己,或许也为我。”
  “为什么?”他咕哝道。
  “这就是太阳王国的政治。一个古老而烦人的问题。科万人坚持认为存在外星人,而陈氏家族坚持认为不存在,他们指责科万人捏造外星人存在的证据,是在支持启示者,因为启示者宣称,太空中有魔鬼。”
  “天鱼可不是捏造,那是我母亲亲自将它带回太阳那边的。”
  “你母亲?”她严肃的脸上多少显得有些诧异。“娜娅·德恩医生?”
  他点点头,听她说下去。
  “我认识她,我曾建议她把天鱼扔掉,免得陈氏家族端她的饭碗。”
  “他们有那么大的势力吗?”
  “不错,在大厦是如此,在安全部也是如此,虽然现在的巨头姓科万。所以我劝你忘记见过的一切。陈氏家族不会让你说出去的。”
  他将信将疑地盯着屏幕。
  “要是他们看见了那家伙——”
  她的脸显得更加严峻。
  “我怀疑有一位陈氏家族的人看到了。我们的探测工程师名叫尼古拉斯·陈。”
  忽然她在屏幕里走动起来。“德恩,请把我们的到达时间告之卡本船长。让他通知站上所有人员行动起来,准备马上撤离!”
  为了找到纽林人的武器,格林威尼离开斯威夫特,来到联络处。联络处住着一群专家,他们是来学习艾尔德的艺术和科学的。
  在那儿他找到了一位同胞名叫火花,她是光圈的历史学家。
  他们属于无性繁殖类,祖先是行星上的捕食动物,行星变为新星之后,他们被迫离开了家乡。无性繁殖让他们迅速适应了新的环境,但从此也使他们停止了进化。虽然在太空生活了将近10亿年,但他们的太空外套及闪光的鳞片底下的肌肉仍然孔武有力,显示出了他们祖先的特征。
  尽管在艾尔德他们地位很高,但一直被视为异类;尽管他们的能力得到了尊重,但由于他们相同的基因和遗留下来的不能生儿育女的独特性欲特征,所以总显得与其他种族格格不入。他们寿命长,繁殖慢,因此数量一直不多。他们从来没有自己的领地,只是一群博学之士分散在整个光圈。
  虽然格林威尼从未见过火花,但作为同族人,他们一下子就认识了对方。她从自己的太空外套中溜出来钻进他的外套,贴着身子跟他打招呼。经过一轮热烈的拥抱之后,他开始讲起了那个搜寻者王后以及自己怎样九死一生从伏米伦观测站逃跑出来。
  “我们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了。”她紧紧地缠在他身上,细小的声音有如电流流过他的身体。“可我们没问题呀。”
  “会有问题的。”他说。“整个艾尔德都会有问题。但只要及时采取行动,我们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那咱们就行动起来吧,我的小冤家。”她一边撩拨他,一边伸出黑牙咬住他的耳朵。“一分钟也不要耽误。”
  “我是说对付那些搜寻者。”他躲开她的诱惑。“纽林人曾经有一种武器。金基妮一再说过这种武器还存在。要是能找到的话——”
  “过会再说吧,冤家。”
  她的尾巴紧紧缠着他,撩得他欲火燃烧。他身不由己地作出了反应,直到她心满意足地走回自己的外套,他们才又谈起纽林人的武器。
  “我上这儿来就是为了研究纽林人的历史。”她告诉他。“自从听到搜寻者进攻的消息后,我就一直在寻找那种武器的所有线索。
  幸存的纽林人到达这儿时只用了一艘船,他们绝大多数记录都在沿途弄丢了。”
  “金基妮说他们仍然拥有这种武器。”
  “他们逃跑用的那艘船还在这儿,建成了纪念馆。我和馆长谈过,把一切都翻出来看了,没见到什么武器。事实上,有没有这种武器还说不定呢。”
  “可金基妮好像非常肯定——”
  “馆长并不肯定。馆长是位半老女人,名叫白丝克瑞比,她保管着一切纽林人的悲惨历史,但也没有多少资料。纽林人生命短暂,而且越老越糊涂。白丝克瑞比东扯西拉说的那些话一点意义也没有。她隐约说过,那种武器已经给毁了。”
  “你一定有其它资料来源吧?”
  “我奉命查看了档案,阅读了纽林人与搜寻者开始接触时的报告,和对搜寻者以及它们核心生理的描述。”
  “这样野蛮的家伙怎么能够进化出来?”
  “到这儿避难的纽林人认为,搜寻者的远祖一定是些能够自我复制的武器。”
  “那它们就是机器喽?”
  “一半是机械,一半是生物。”她回答得很简短。他感觉她的热劲儿又上来了。
  “这重要吗?”
  “对艾尔德而言,这的确重要。”他控制自己不急着作出反应。
  “是机器就可以让它停下来。”
  “可我们这儿认为让搜寻者停下来就是杀戮呀。想当初,纽林人能在这儿找到安身之处,条件就是让他们遵从艾尔德的精神。
  “我们的精神是什么呢,小冤家?”她又在捏他耳朵了。“如果我们从暴力进化而来,那一定是种甜蜜蜜的暴力。到我这儿来。”
  “等一等。”他侧身闪开。“请先告诉我你对那种武器了解的情况。”
  “小冤家!”她再次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我无可奉告。”
  “那位馆长——”
  “要是你想听那个老糊涂扯淡,她会告诉你,穷途末路的纽林人发现了两具搜寻者的尸体:一个是雌的,还很年轻,另一个是雄的,两个经历了一场致命的交媾大战之后,冻死在光圈雪地上。纽林的生物学家们冒着生命危险取得了一些组织标本,利用标本他们制造了一种病毒,并希望这种病毒能致搜寻者于死地。”
  “没有成功吗?”
  “从未真正试验过。”她摇着急不可耐的尾巴逗引他。“这是白丝克瑞比讲的,也许是她想像的呢。她说,向成年搜寻者射击这种病毒没有任何效果。但发明专家相信这种病毒可以杀死搜寻者的卵或者幼小搜寻者,但那个实验他们从来没实施过。”
  他蜷起身子,问为什么不。
  “小冤家,搜寻者自己就是原因呗。生产的母搜寻者和她们的孩子住在小行星城堡内,与敌人隔得很远。要攻击她们就得从搜寻者群中冲出一条血路,穿过重兵把守的地道,这样才能到达产房。
  “剩下的纽林人正准备那样作最后的一击时,这里却给他们提供了避难所。他们接受了艾尔德的条件,不再使用武力,乘着原本造来作那次进攻的飞船逃离了搜寻者。”
  “那武器后来怎么样了?”
  “白丝克瑞比要知道,她也早该忘了。但她的确让我把那艘飞船看了个遍,只是我没发现什么病毒。关于这种病毒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说法。我和数十个纽林人谈过,他们许多人似乎都倾向于同意我的看法,即,病毒的存在多半是一个神话,给了他们民族失败的一点小小补偿,表现了他们民族的自尊而已。”
  “那不过是你的看法,咱们回到纽林飞船去——”
  他看见她光洁闪亮的体表正在变形。
  “现在我来当男人,小冤家。女人,你也许记得,我们自己也是艾尔德的人,所以即使有人把武器塞到我们手里,我们也不宜去跟搜寻者打仗啊。”
  再也受不了她如火的热情,格林威尼全身酥软下来。
  太阳帝国科万大厦的一个法定组织,它通过太阳帝国统治地球。太阳帝国征服了许多行星,将势力范围扩展到了光圈。忠于太阳帝国的历史学家们盛赞它,称它结束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开辟了一个和平进步的太平盛世;反对太阳帝国的历史学家们诅咒它,称它为暴政独裁并将其没落归于上帝的旨意,由“上帝的魔鬼”来执行。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八章
  卡本的副手给他收拾干净,让他出去迎接火星科万号。摇摇晃晃走出地道的时候,他一脚踩空,浮在空中拼命挣扎,一位副手赶忙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回地面。
  “就这么着。”他朝奎恩眨眨眼睛。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而且毫无生气。“我和布鲁恩谈过,她来接我的班,帮忙撤离大伙,简诺特就要被遗弃。”
  “船长!”奎恩忽然感到一阵担忧,为克雷和诺尔,也为乔莫以及所有冒着生命危险到光圈来的人。“有些人愿意留下来——”
  “不行。”他恼怒地提高了音调,似乎想喝上一杯。他朝副官作个手势。“宣读命令!”副官抖开一张泛着黄光的塑料纸。
  安民告示
  光圈站所有居民,请务必于今天太阳时间21:00点之前准备医疗检查。然后上火星科万号撤离。因途中将服用生命刹特效药,所以勿需衣服和其它个人用品。经过预先检查允许,每个人可以带一包个人用品到太阳那边。最大体积:5公升;最大重量:5公斤。
  (签名)基恩·卡本站长
  “生命刹?”奎恩不解地盯着卡本。“有那个必要吗?”
  “非常必要。”卡本无奈地耸耸肩。“布鲁恩本来希望卡帕拉号能带些人撤离,但乌鲁告诉我,那艘古董船已飞不动了。火星科万号用正常运输方式不可能载走这么多人。”
  “船长,许多人会死于生命刹呢。”
  他再次耸耸肩。“没办法。”
  “我服过生命刹。”奎恩盯着命令书看了一会,回忆起自己那次缓慢的康复过程。“我愿意再冒一次险,只因我实在想到太阳那边。
  也许我能活下来。可是那些孩子、老人呢?船长,你必须让他们留在光圈!”
  “不行。光圈站要给摧毁掉。”
  “摧毁掉?有必要吗?”
  “非常遗憾。”他懒洋洋地抖抖肩膀算是表达歉意。“关于我朋友迈克林和他可爱的新娘,还有他们愿意生活在光圈上的梦想,我都和布鲁恩谈过了。她说,她也不情愿下达那样的命令,但我们离开时必须让简诺特恢复原样,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把我们暴露给外星人。”
  “那卡帕拉号怎么办,船长?如果它真的飞不动了——”
  “我们准备超负荷运转其主磁块,让它自行爆炸。”“船长,人们一定会反对——”
  “不要说了,”他有些烦躁起来。“布鲁恩不容许任何延误。她会亲自给你们下达命令的。”他冲激光联络机点点头,然后转过身。
  “等一等,船长!”奎恩走上去还想说点什么。突然他停住了,他想起自己是不能够把看见的外星人给别人讲的。可是那凶恶的家伙仍时时出现在他大脑中。眼下它还在几十亿公里外的地方,人们看不见它,因为它已经吃饱了,可它总有再饿的时候啊!要是它发现简诺特——服下生命刹,然后撤离对每个人来说也许都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再争辩了。看着卡本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地道,像被狠狠惩罚过的孩子,奎恩忍不住怜悯起他来。
  他回到机器旁,想呼叫克雷和诺尔。但没有回音。他又搜索了一下斯比卡号以前飘浮的位置。什么也没有。他试着接通火星科万号,得到的是一串乱七八糟的信号。他想,卡本和布鲁恩这会儿也许正在商讨撤离事宜吧。
  这时,乔莫从地道里蹦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生命刹!见鬼去吧!”他眼冒怒火,手里挥动着一只激光焊枪,另有一只激光焊枪挂在肩膀上。“去他的卡本,去他的巨头,去他的坏蛋!统统见鬼去吧!”他把一只焊枪往奎恩面前一塞。
  “走吧,同志!快点。克雷正召集大伙呢。到体育馆!”
  同志!奎恩感到一阵欣喜。他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他们的同志了!他接过焊枪,跟着乔莫进了地道。
  他们看见几乎所有的群众都聚集在体育馆操场上,黑压压地坐在安全网和跑道上,或者吊在绳索和横木上晃来晃去,大约有二百人。火星科万号有限的旅客舱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其中还有十来个孩子,他们太小,不能服用生命刹。
  “妈的!”乔莫嘟囔道。“跟太阳帝国反了。”
  奎恩不准备那样干。他紧紧抓住乔莫旁边的一条横木,心头不知该感到遗憾还是渴望。太阳那边的诱惑之火无法扑灭,但是——他不能抛下自己爱着的这些人!
  克雷高高地站在一条横木上,诺尔也站在他身边。他的声音经过墙壁的反弹作用,变得异常洪亮,他告诉人们维拉·布鲁恩的命令和撤离计划。
  他让乔莫谈谈卡帕拉号发动机的情况。
  “卡帕拉号的发动机不能作离子推进器了。”乔莫咧嘴笑着。等回音将他的声音放大之后,他接着说:“用来给光圈站提供能量,也许凑合。今天,一切安全,也许明天,一切也安全。出现了什么问题,咱就修理什么问题。”
  他伸出黑色双臂,嘴咧得更开了。
  “也许我们会走运。或许要修理主磁铁,也许修了又修,直到没有零件可用。但修理离子推进器的零件都用光了,没有了。”
  他朝天空挥挥拳头,向克雷飞去,一边大声嚷道:“生命刹对大家都不好。让我没命,让大家都没命,吃下去怪难受。我赞成留在这儿。”他抓住横木,在诺尔和克雷身边站住。
  “直到发动机熄火。”
  体育馆一片寂静,人们都在低头沉思。奎恩也飞过去,乔莫探过身抓住他的手。他刚在诺尔身边站定,就听见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和叫喊声,接着越来越响,声音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我见过卡本。”他悄悄对克雷说。“布鲁恩发来了命令,要摧毁这儿的一切——”克雷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他介绍了诺尔。诺尔开始很腼腆,声音也小,但很快她说得激昂起来。她谈起了启示者和圣族人,谈起了风起云涌的反巨头运动。
  “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回去!”她的声音经过墙壁的回声变得清晰有力。“如果说,我们住这儿有危险,可这种危险比太阳那边的危险要干净得多!太阳那边,他们使用种种肮脏手段,摧残你的思想,你的自尊和你的灵魂,而你却认为自己还活着!这儿——只要发动机一天不停——我们就能活得理智、活得自由!”
  欢呼声一停,克雷又开始说话。
  “对那些愿意留下来的人们,”他沙哑的声音缓慢得多。“除了艰辛和努力,我们别无承诺。只有抗争才能生存。但至少我们几人已经作出抉择,在此,我宣布我们是自由的,我们要拯救简诺特!”
  沉默。有人战战兢兢地问了几个问题。两三个胆小的人朝门口溜去。这时,人们听见了几声掌声和喝彩声,从钻井队员那儿发出,他们是穿着防寒盔甲从井下赶来的。其余的人也跟着拍掌,跟着喝彩,很快体育馆沸腾起来。嗓门很大的钻井队员提议推选克雷作“简诺特巨头”。
  他不想要这个头衔,可是除了他,谁也不愿去跟卡本、维拉·布鲁恩和太阳安全部当面交涉。他是光圈站的元老,人们信任他。
  当他说出自己愿意出任“自由简诺特”的头人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
  奎恩和他一起回到圆顶屋。两名安全部副官在地道口挡住他们,阴沉着脸看看奎恩。看见奎恩,卡本跳起来,忧心忡忡地瞪着克雷,随后关掉机器,拖着步子向他们走来。
  “求求你们!”他费劲地眨眨眼睛。“我不再是船长了。布鲁恩马上就要着陆。她装运货物时,我们开始给群众施服生命刹。撤离光圈刻不容缓。”
  他不悦地看看奎恩。
  “德恩,我叫你在这儿值班——”
  “先生,”克雷道。“现在光圈站由我指挥。”
  “你?”卡本的微笑消失了。“别闹了,我听说过你们这帮反民——”
  “先生,我们已经宣布独立。”
  “独立!”他撇撇嘴,摇摇头,仿佛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简直疯了。布鲁恩已命令将简诺特弄回原样,踏平它!”
  克雷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得啦——得啦。”卡本看上去很是恼火。“布鲁恩不会让你们阻碍行动的。求求你,在她到来之前——”
  “她不会来这儿。”克雷道。“我们只让她停下,载走那些愿意离开这儿的人。”
  “真是愚不可及。”
  卡本耸耸肩,转身给副官丢了个眼神,全副武装的副官立刻面露警惕之色。奎恩端平焊枪,与他们对峙着。他的心怦怦直跳。很久以前克雷就教会了他怎样使用焊枪,那时他们用焊枪来疏通花园的水管,但现在他汗津津的手指放在开关处却止不住颤抖。人体肌肉碰上焊枪的激光刀片会变成何等凄惨的模样,一想到这儿,他便忍不住感到阵阵恶心。
  “不,不要!”
  卡本晃了晃,转过身来摆手示意他把武器放下,再摆手示意副官回到地道。他紧缩的脸抽搐了一下,泪水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老伙计,听我说!”他朝克雷摊开手,恳求道。“咱们是老朋友,我不能和你打仗。可是我求求你——再次求求你,放弃你的叛国行动,否则你必死无疑啊!”
  “也许我会放弃。”克雷冷冷地一笑。“但不是现在。”
  卡本从门口消失了,红光照亮的圆顶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个可恶的帮凶,”克雷自言自语。“但又让人可怜。”
  “克雷——”奎恩十分冲动地抓住他的胳膊。“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这件事说起来我会胆战心惊,但它也许能说服你,我们应该跟布鲁恩回去。”
  “孩子!”克雷又惊又气。“你疯了吗?”
  奎恩对他讲了自己在监测器里看到的一切。
  “一个噩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但是千真万确啊!”他再一次打了个寒噤。“虽然现在从望远镜里见不到它,可它依然在那儿。
  万一它发现了光圈站——”克雷使劲盯着他,然后慢慢转过身看了看黑暗的屋外,又慢慢转过头来,脸色十分严峻。
  “你报告了没有?”
  “我通知了布鲁恩船长。她有一位控测技术人员也看见了那个可怕的家伙,吓得魂不守舍,只得服用镇静剂。可她却告诉我忘了这件事,因为太阳王国的政治——我不知道什么是政治。她说陈氏家庭的审查官不会让任何人宣传太空里存在外星人。”
  他看着克雷,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我看见了那家伙,真的!”
  “你肯定看到什么东西。”克雷心不在焉地抖了滴星雾到手上。
  “远处有很多东西,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也许,不知道倒更好。光圈这样大,说不定我们根本不用担心。”
  克雷忘了吸星雾,却紧紧地盯着他。
  “孩子,如果你想回去——”
  “把你们丢在这儿,我就成胆小鬼了——”
  “我们也许会死在这儿。”克雷勉强装出的笑脸让他觉得很滑稽。“可是服用了布鲁恩的生命刹,你也可能死在途中,即使回到太阳那边,要你死的法子就更多。不过,如果你真心想走,如果你很走运,很努力,有一种方法你或许能够拯救我们大家。”
  奎恩听不明白,睁大了眼睛。
  “你熟悉卡帕拉号吧。”
  “太熟悉了。”他又是一阵担忧。“对了,还有一个应该离开的理由——”
  “那是你离开的理由,如果你愿意。那些老掉牙的发动机该换了。”克雷满是星雾香味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这任务——就交给你啦,孩子。到太阳那边去,给我们搞些核裂变发动机,再弄回这儿来。”
  “我——我行吗?”
  “很有可能你不行。”克雷耸耸肩。“但高级发动机的确存在,设计者是奥拉夫·索森——你母亲现在的丈夫。他为科万系列飞船制造推进器。如果你能把那种发动机弄回来——”
  “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极了!”克雷冲地道挥挥手。“咱们别光顾说话啦。你值了这么久的班,回去吃早饭,然后打个五公斤重的包准备启程离开吧。”
  他装作轻松,微微一笑,朝激光联络机走去。“我们是铁了心要和布鲁恩摊牌的。”
  奎恩走出圆顶屋,内心一片慌乱,既不想吃早饭,也想不出该带些什么上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了。然而——如果真的吉星高照,如果他真能回到太阳那边,并得到自己企盼的地位,那么,弄几台核裂变机器,派几个核裂变专家上光圈,就不会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了!也许,这只是一个孩子幼稚的梦想?离开圆顶屋后,他发现各条地道空寂无人,到处都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通往卡帕拉号的过道上,两位手持焊枪的人命令他停下。这时乔莫认出了他。“同志!我们看守飞船,准备打仗,也许会赢,也许不会。”
  他流着汗水,笑着说。“是输是赢,很快就见分晓。”
  奎恩回到圆顶屋。克雷还在激光联络机旁,诺尔坐在他的身边。卡本及其下属已经上了卡帕拉号,跟着上去的还有一群想离开光圈的群众。
  诺尔说,克雷正在试图接通布鲁恩船长。“还有一个小时,她就要着陆了——”
  “那得看我们让不让她着陆。”克雷转头看看阴暗的天空。“摊牌的时间到了。她要是想打,我们奉陪到底。不过我希望她不要和我们打起来。信号接通之后,诺尔将代表我们阐明立场。”
  显示屏轰轰响着。克雷对着模糊不清的听音器说了几句,随即转过身来。“布鲁恩线路忙,我猜她在和卡本通话,完了她会收到我们的信号。”等待回音的时候,他们谈起了布鲁恩。诺尔说她很久以前曾见过布鲁恩。“一次科万招待会上,父亲把她介绍给了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陷入了沉思。“维拉——他说出她名字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爱她。父亲死后,我在他的文件堆里找到了她的相片和她写的许多信件。我想,要不是她迷上了火星,她也许会作我母亲呢。”
  克雷看上去一头雾水。
  “火星——她的那些信件里充满了这个词。科多人都管她叫火星夫人,因为她想登陆这颗行星。这本是科万实验室的一个项目,可她似乎比谁都更热衷。她不仅自己殚精竭虑,还想把我父亲也拉进去。我父亲告诉她,这事儿没有希望。结果,登陆火星计划没得到任何资助,只建了个飞行站,该项目就彻底取消了。”
  “如果她真的那样死心眼——”克雷不安地皱皱眉头。“那我们还得到她的多少同情?”
  “也许一点也得不到。”诺尔摇着头。“她这个人不可捉摸。”
  显示屏又呼叫起来,布鲁恩的形象终于出现了。当她看见诺尔,她刻板的脸庞似乎松动了一下,但马上又回到常态,她看看克雷。
  “你想说什么?”
  “我们想留在简诺特,”克雷说道。“为此,我们不惜舍身一搏。”
  “凭什么?”
  “凭我们拥有的一切。”
  “你们赢不了,你们只能自寻死路。”
  “即使是死路一条,那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诺尔——”布鲁恩停顿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我认识你父亲,这么多年了,真想不到你也在这儿。”
  “我同科万司令一起来的。简诺特现在就是我的家。我们想要的只是光圈站,让它留着,这是我们能赖以生存的地方啊。”她转身笑看着克雷。“我们俩已经结婚。”
  “你同这个亡命之徒结了婚?”
  “他叫克雷·迈克林。”她将他拉到身边。“刚被选为自由简诺特头人。”
  “自由简诺特?”布鲁恩神色严峻起来。“你那位好父亲可不是个造反分子。别瞎闹了,我们的任务决不容许拖延。”
  “船长,”诺尔道。“我们多数人将留下来——”
  “一群傻瓜!”布鲁恩厉声打断了她,“我愿意作个让步——如果你们立即投降,进行服用生命刹的身体检查,我保证在到达科多之后才报告你们的造反行为,如果你们拒绝——”
  “我们拒绝,”克雷道,“不过,我们也想和你作个交易。”
  “我们不跟造反分子讨价还价!”
  “布鲁恩船长,我们并不是手无寸铁。”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我们的信号器正跟踪着你,当你飞入它的射程,它完全可以袭击你。你可以命令卡本关闭这儿的电源,但储备系统能让我们活下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足够的时间?”布鲁恩眉头一挑。“做什么?”
  “你的回程需要加工过的反应物质。当然你也可以直接从光圈上解冻得到,可那些未加工过的东西会毁了你的发动机。因此,我们想用你需要的东西交换我们的生命。”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奎恩看见,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但瞬间又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用粗糙的手指理理白色的短发,然后掉头看了诺尔一眼。
  “我同意了。”她忽然开口说道,声音也平和了许多。“你们的朋友卡本也一直这样要求,现在我明白他话中的分量了。”她看着诺尔。“看来你们是真愿意死在这儿了。”
  “我们会活下来的,”诺尔道,“尽一切努力。”
  “也许——也许你们会。”她转向克雷,刻板的面容几乎变得友好起来。“咱们把条件再讲一遍。你们同意我们着陆,装上反应物质,对我们友好相待;我们则让你们留在这儿,并对你们的光圈站秋毫不犯——我真希望,它能让你们多活上几天。”
  “谢谢,船长,”克雷笑道,“我们已经作出选择,我们愿意冒险。”
  布鲁恩又看了一眼诺尔。
  “小诺尔。”她缓缓地摇摇头,好像有点伤感似的。“长得这么可爱。”她若有所思地转转眼睛。“以前——”她的声音一下子有些颤抖了。“以前我是真爱你父亲的呀。”
  小蚊虫!
  先是光圈缘外那个不要老命的小蚊虫,而今又吃了个怪里怪气的东西,像一艘侏儒造的飞船残骸,显然是那些小虫匠们的“杰作”。这个恒星系统里一定到处都是这种玩意儿。
  她讨厌这些玩意儿。玩具飞船的金属冷冷地沉进她的肚腹,太小而且索然无味,根本满足不了肚子里饿得发慌的小家伙们,他们只好拼命撕咬她疲乏不堪的肌肉。她很久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她渴望活金属,热烫的,闪耀着无穷无尽的热火。没有活金属,她产下的后代将会变形,甚至死去。等到身上的热火冷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在这一颗大好的恒星上,她漫长的飞行将换来一无所得,王子的骨肉将在她体内腐烂消糜,她高贵的种族将被染上失败的污点,而眼前广阔无垠的世界仍将空荡如也,死气沉沉。
  为了驱散心头这些可怕的想法,她开始哼唱起世代相传的摇篮曲,即使这儿没有空气,她未出世的孩子也能听见她的歌声,这些歌曲将有助于孩子的成长。这些豪情万丈的老歌必须早早地根植在孩子们的心中,永远闪耀在她攻无不克的种族历史之中。
  这些是她们种族古代战争的史诗,既有受骗上当的凄惨悲剧,也有战胜那些侏儒骗子们的英雄传奇。现在让孩子听听这些歌曲,他们就将永远高贵。
  只是她必须将他们活着生出来。
  孩子的梦想让她痛苦顿消。看着眼前起伏的恒星,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王国里的一派辉煌。行色匆匆的工人们劳碌着照顾下一代;她的后代女王同她一样俊俏可爱,一样豪情满怀、雄心勃勃;她的儿子将和为她献身的王子一样勇猛威武,义无反顾地献出他们生生不息的神圣的种子。
  她伸开僵硬的翅膀,捞上一点恒星的热火,想熔化掉身下那片沉寂冰冻的港湾。她打起精神,信心百倍地去朝前方的新世界飞去。
  她发现的第一批行星巨大无比,却了无热气。行星深处她隐约感到藏有金属,但由于巨大引力的作用,金属埋得很深,周围是剧烈的引力专场,上面还覆盖着大片的废物泡沫和变幻莫测的大气层。
  难道就没有——热气来了!
  一个小小的亮点从太空飞来,比行星还要近,它散出的热度唤醒了她肚中的痛苦感觉。她急不可耐地朝它转过身去,却又忍不住停下来,发出了讥讽的笑声。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蚊虫!
  借着恒星的亮光隐隐闪烁着的,又是一件侏儒的“杰作”。外形很像一个擦得亮亮的金属球,和她的眼珠一般大小。窄长的天线从里面伸出来,细得几乎无法看清。一只玩具大小的信号接收器直指向她,一边还发出微弱的吱吱声。看不见船员,但她为他们的大胆笑出声来。
  他们的聪明和勇气太可爱了!他们造出这样的小玩意儿飞进太空,并在如此广阔的轨道上飞行,他们一定自认为是宇宙的情人了,瞧他们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态,莫不是来勾引她的吧?小蚊虫有什么可说的?她大吼一声,他们立刻停止了愚蠢的尖叫。他们孱弱无比的信号机燃烧起来。也许他们一下子给吓懵了。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居然想反击她。
  他们的反抗让她忍俊不禁。
  瞧他们的侏儒导弹——富含热金属,显然是想摧垮她,伤害她,却成了上好的佐料,足以消化她肚腹中冰冷的雪团。这些小飞镖不断飞来,她便一个接一个地将它们衔住。
  这可是她渴望已久的能量,又上口又纯粹。这些可笑的小弹如雨点般射来,忽然她看见一个微尘般的喷射器闪一下蓝光,随即一个怪模怪样的小火箭偷偷飞离而去。
  小蚊虫想逃跑!
  他们已经看到她战无不胜的力量,见识了她们种族辉煌的历史,更认识了他们自己微不足道的能力。谁狂妄自大,谁就得付出代价,她带着这份诗意的快乐,伸出舌头将他们卷起来一口吞了下去。
  《帝国的倾覆》朱利·陈在狱中作的一部科万大厦批判史。陈不惧威胁,称太阳巨头和太阳帝国的种种罪恶为人性使然。“任何帝国,”他写道,“建立之日始,就染上了毁灭自己的病毒。”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九章
  奎恩飘游上火星科万号,挂在肩上的枕套里装着随身用具和换洗的内衣。他身上还有克雷的星雾香味,那是他们伤心欲绝地最后一次作别时留下的;他双唇隐约作痛,那是诺尔给他的离别之吻;通过湿润的眼睛,他似乎看见了乔莫噙满泪水的双眼。
  突然,一阵焦虑袭上他的心头。
  那可怕的家伙要是摸上光圈怎么办?就算它不去,那些老掉牙的发动机又能支持多久?他有几成把握弄到好的发动机并及时送上光圈?他一把抓过生命刹标签,不再去想自己茫然无知的前途。
  “德恩,行了。”测试结束后,技术人员用激光把诊断数据装进一张黄色硬塑料纸上,然后将塑料纸扔给他。“到发射舱去,把这个交给医生的副手。”他挥挥手叫奎恩快去。“测试结果比多数人都好,八成能活着回太阳那边。”
  这也够可怕的了,但比起留在光圈站的人来说,自己生还的机会要大得多,“奎恩·德恩?”医生副手瞟了一眼标签,“布鲁恩船长在名单上看见了你的名字,注射生命刹之前她想见见你。”
  飞船仍停靠在发射场装运反应物质。奎恩朝指挥舱走去,一路尽情打量着飞船。那些扶手、楼梯和升降机都让他赞叹不已,同时又提醒他,他马上就不能享受简诺特微弱引力的自由了。
  维拉·布鲁恩系着腰带,坐在椅子里,面前是灯光闪烁的飞行控制盘。比起显示屏里的模样,她显得略略苍老,头发也更为稀疏,宽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闷闷不乐。他一声不吭地把生命刹标签递给她,等着她发话。
  “德恩?”她的声音像男人一样沙哑。“那位头人的养子?”
  他不安地点点头,心里嘀咕她会不会因此将他赶下飞船。
  “你自愿服下生命刹?”她疲倦的眼睛狡黠地盯着他。“为什么?”
  “我一直渴望去太阳那边。”奎恩看见她眯着双眼,似乎不大相信他的话。“我母亲回那儿了,我想我父亲也在那儿,我想找到他们。”
  她没有习惯简诺特微弱的引力,想将那张黄色标签放到控制盘上的一只小炭缸里,可标签却径直朝他飘过来,他抓过标签,重新递给她。她挥挥手,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理理凌乱的头发。
  “听说你是位核变工程师?”
  “胡乱学了些罢了。”他心里开始怦怦跳了起来。“在卡帕拉号上帮忙运行整修发动机。”
  “这我听说了。”她皱皱眉头,仿佛有些怀疑。“可那些发动机都是老古董了。你也许不大了解这些科万系列飞船吧。”
  “我可以学习——”他屏住呼吸,竭力使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要是你需要工程师——”
  “我们的确需要。”看着他急迫的样子,她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他们告诉我卡帕拉不能飞行后,我派了一位工程师前去检查。他没有回来,只发来信息说,乌鲁告诉他,你完全有能力顶替他的位置。”
  “我十分愿意——”
  “去玛苏达那儿报到。”她朝门口一指。“也许他用得着你。”
  玛苏达是位满脸带笑的年轻人,身材瘦削,头发很长,似乎不会讲英语,他懒懒地瞥了一眼标签,对着对讲机叽叽喳喳地讲了一通,然后示意奎恩等待一会。医生副手走过来,把一个小薄圆盘贴进他的耳朵。“这是电脑翻译,万声第八代。这小玩意儿有时很能蒙人,但你不久就会习惯的。”
  玛苏达示意他到发动机房里去。
  “请进,德恩先生。”他一只耳朵还听着玛苏达讲的日语,机器翻译尖厉的女高音已经在另一只耳朵里回荡起来了。“请尊敬的德恩先生——纡尊降贵——来检查一下离子推进装置。”
  他渐渐习惯了双声干扰。屋里的发动机让他兴奋不已。有些发动机设计简单而雅致,只看一眼就令他喜欢得不得了,也有些发动机虽经玛苏达解释他还是迷惑不解。兴奋之余,他问是谁设计的这些发动机。
  两个声音都没有说话。
  “索森?是不是索森?”
  “不认识——,”玛苏达面露难色。“不认识——尊敬的索森。”
  “他在科万实验室,”奎恩继续道,“研究——”玛苏达往前走去,指着发动机说道:“这是双缸燃料注射机,那儿是离心过滤器,纯化反应物质。”
  奎恩只好满怀狐疑地跟着他,最后玛苏达转身询问卡帕拉号发动机的情况。“好吧,德恩先生。”玛苏达抬抬眼皮。“你开过那样的废铁——我们这儿的发动机就容易多了。你学习维修和操作。值班。保持鼻子整洁。我们忘记生命刹。”他不再言语,把一台红盖电脑递给奎恩。奎恩启动电脑,看见显示屏上显出一行字来。“马克9号离子推进器操作指南。奥拉夫·索森编辑修改,太阳105年。”他禁不住抬头困惑地瞥了一眼玛苏达。
  “建议,德恩先生。”机器翻译声音很尖。“研究工程程序,忘掉尊敬的奥拉夫·索森。”
  起飞的时候,他从发动机房里的显示屏上看着光圈站。喷射器照亮的是冰块上的一团乱物:古老的卡帕拉像一件褪色的银器玩具;闪着红光的圆顶屋,以及散布在周围的望远镜和接收器;站上那团灯光,飞快地消隐下去。那是他惟一拥有过的家啊!
  他喉咙作痛,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圈站朝远处滑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消失在凹凸不平的地平线上。简诺特也缩成一个黑点,迷失在闪耀的群星之中。即使采用索森设计的发动机,到达科多伯西也需要四个月。飞船成了又一所监狱,比简诺特还要狭窄。
  一路平安无事,发动机保持着恒定的推动力。他负责发动机运转正常、没事的时候,他就打开电脑里的指导程序,想像着到了太阳那边自己该做的事情。
  虽然推进器的推力还不及地球引力的一半,但已经让他疲惫难受了,在简诺特体育馆的跑道上,他曾经把自行车开到2或3档而没有什么不适,可那每次只能持续一小时左右。他开始怀疑起自己难以忍受地球的引力了。
  光圈站还好吗?杰生·科万逃出外星人的圈套了吗?那个可怕的太空物体又出现了吗?太阳那边科万人,陈氏家庭和圣族人还在打仗吗?他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但他知道,飞船与太阳指挥部之间一定有激光联络。玛苏达、还有一位名叫列娜·拉迪诺的寡言少语的金发少女和他在发动机房轮流看守。下班之后,他们睡在一间屋子。
  他们从不谈论奥拉夫·索森主管的科万技术部,从不谈论太阳那边的人,只谈论发动机房里的事情。
  飞船显得格外空荡。其他所有撤退的群众,包括绝大多数卡本的手下,正处在生命刹的药效之下。做事的船员不过三十来人,他们忙于工作,而且大都躲着他。即使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人说话。他们都有太阳标记。没有太阳标记,他什么都不是。
  只有基恩·卡本不这样看。飞行的第二天,卡本就在导弹发射舱跟他打招呼,他们一起吃了饭。卡本闷闷不乐地说在船上他无事可做,而且没有朋友。布鲁恩让他带了些宝贝葡萄酒和水果上船,他请奎恩分享这些东西,于是他们吃饭经常坐在一起。
  奎恩越来越替他难过了。清醒的时候,他可怜兮兮地一言不发:可一喝酒他内心所受的折磨就要显露出来。他曾不止一次用发抖的双手紧抓住奎恩,深陷的眼睛近乎在哀求。
  “不要骗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奎恩不知怎么回答。
  “我可怜的雷纳德,”他嘶哑的声音颤抖着。“他还活着,对不对?他是勇敢的大使,住在光圈友好的外星人中间?”
  奎恩只好掉过头去。
  “不是叛徒!”卡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告诉我,我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法知道啊。”奎恩努力想安慰他。“除非我们得到事情的真相——杰生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
  到达中转站之前,卡本已经完全绝望了。布鲁恩想在船上给他找点活干,可他什么都不想做。酒喝干了,他要求服用生命刹,医生说他不宜服用他就大吵大闹,还缠着布鲁恩求情,医生们只好给他注射了少量生命刹。他躺倒在医务室,奎恩坐在他旁边。
  “一路平安,孩子——”他颤抖着紧紧握住奎恩的手。“要是我醒不过来——”他没能醒过来。中午日分,医生报告说他身体的主要机能已经停止,布鲁恩吩咐医生们想办法挽救他,但为时已晚。
  到达中转站的那一天,布鲁恩把全体船员叫到处理舱,为两个人开了葬礼。
  尼古拉斯·陈,就是那位监察技术人员,也死在了生命刹的药力之下,奎恩没有听见任何正式的解释,但人们都说他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生命刹,属于自杀,也许是因为回到太阳那边他会有很多麻烦的原因。
  布鲁恩念读了措辞正规的悼文,盛赞陈和卡本船长为科万大厦和神圣的太阳帝国光荣捐躯。布鲁恩简短的官腔在奎恩听来显得十分生硬冷淡。他突然为卡本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悲哀,心里交织着强烈的失落感和恐惧感。陈和卡本虽然有完全不同的背景,但都是光圈黑暗无知世界的牺牲品!葬礼又让他想起了仍然威胁着简诺特的种种灾难。
  仪式结束之后,布鲁恩把他叫到一边。
  “卡本是你的朋友。”她握住他的手,像在安慰他一样。
  奎恩很少看见她和心碎的卡本呆在一块,所以她话语中流露出的情感颇让他吃惊。“你已经尽力了。”
  “谈不上。他没多大用处了。”她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恨恨的调子。“他已经给榨干了。”
  他没有吱声,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他的生命,还有他儿子的生命,被一个漠不关心的公司榨干了。”她准备转身离去。
  “船长!”他赶紧抓住机会。“你有消息吗?简诺特?科万司令?还有我看见的那个家伙?”
  “没有——‘’她冲他皱皱眉头,犹豫片刻。“噢,也算有一点。”
  她又停了停,冷不丁说道:“跟我来吧,德恩,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了。”
  她跟着走进她的房间,房间装饰简单,这与她的地位并不相称。她随手关上门。
  “没有星星那边的消息。”她紧盯着他,粗糙的手把稀疏的白发向后理了理。
  “以后也不会有了。站上的中转联络器已经切断,也许就是你看见的那个家伙切断的,不过审查人员绝不会容许人们对这件事交头接耳。”
  “简诺特——”他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受到袭击没有?”
  “征服海王星号被袭,”她答道,“尸骨无存。那边的一切都联络不上了。”
  “是那个怪物袭击的吗?”
  “反正有个什么东西。”她眉头皱得更深。“这事儿发生得很快。
  我们只收到了断断续续的信号。他们搜索到了一个庞然大物,飞快地向他们冲去。他们开火反抗,但发出的导弹没有任何效果,随后信号就切断了。“我知道的就这些。”她朝桌子作了个手势。“一起吃饭吧。”
  这是命令,他照办了。餐厅服务员端来了一丁点儿食物。他忧心忡忡地想着简诺特,根本没有胃口,她默默地看着他,也没有吃饭,后来他开始纳闷她干吗请他吃饭。
  “要酒吗?”服务员把他一口未动的盘子端走。“卡本给我的,你喝点他不会有意见的。”
  服务员给她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茶。她说,那茶与众不同,是斯里兰卡产的。她品一口茶,然后神色严峻地向他探过身去。
  “德恩,”她勉强挤出点笑容。“奎恩,你与光圈的朋友失去了联系,也许永远也联系不上了,看得出你像掉了魂呢。到达科多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开始喜欢她了。
  “我希望帮帮他们,帮帮光圈站。”他看见她怀疑的眼神。“我想弄到机器,学习开动核动力发电机,趁他们还活着之前赶回光圈!”
  她眯了眯狡黠的眼睛。
  “你认为自己有机会吗?”
  “我母亲是科万实验室里的科学家,她丈夫是奥拉夫·索森——”
  “那位核变工程师?”她表情一变。“也许你真有机会。”
  “太阳那边——”他忽然想推心置腹和她说说心里话。“一直是我为之向往的神奇世界,我一直希望——”
  他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上唇,那儿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根黑色的胡子。他看了一会,决定不提父亲的事。
  “希望得到自己的太阳标记——好多年前,我就通过了母亲给我的测试。”
  “那件事可能有点难。”她轻轻地摇头。“也许比你的预想还要难。”
  “我知道自己需要——需要运气。”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需要朋友。”她灰色的眼睛还在打量他。他不习惯端着酒杯,便轻轻地把酒杯放下。
  “也许我能帮点忙。”她一张宽脸显得依然专注而谨慎,他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几根胡须。“我跟玛苏达谈过了,他说你学得快,已经够格了。”她点点头,脸上差不多有了笑容。“要是你愿意,我可以破例让你在船上工作,这也许是你得到太阳标记的最好机会。”
  他心里虽然大为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要花很多年,简诺特可等不起。”
  “如果你梦想走捷径——”她直视着他,沙哑的声音又带上了恨恨的味儿。
  “那说明你还不了解太阳那边。你听我讲讲太阳帝国对我的所作所为吧。”
  他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和可怜的老卡本相比,我还算幸运的。可我也把全部生命都奉献给了科万人和太阳帝国,而他们却骗了我。”
  胡须下面,她薄薄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没错,我作了船长,可我本应该有家的。诺尔——诺尔本应该成为我的女儿。”她猛地掉过头去。“我本应该生个儿子。”
  他不知说什么,只好呷一口酒,等她转过头来。
  “30年前我做出了选择。”她仿佛恼怒起来,声音也变得更加尖厉。“我选择了太阳帝国——因为我对它心存美好幻想,因为早期的科万人非常优秀。
  “他们创造了天下!”一丝生气闪过她紧绷的脸庞。“他们发明科万龙线,架设天网,探索行星,造福人类。
  “都过去啦,奎恩,过去很久啦。”她似乎迫不及待地要他明白她的意思。“现在的巨头们只知道守着祖辈的遗产像疯狗一样争来夺去,害怕冒险,不愿创造,早把祖辈的传统抛到脑后去了。
  “他们浪费了我的一生,因为他们漠不关心。是这样,奎恩,过去我一直想登陆行星,你要是知道这个词——”
  “我听说别人叫你火星夫人。”
  她平静下来,冲着他苦笑了一下。
  “我们首先选中了金星,它在许多方面都和地球极其相似,只是太干燥太炎热。我们考虑从土星偷颗寒冷的卫星,然后让它撞到金星里。
  “这样,金星里新的生命就有水了。那时,基因工程师们已经开始设计新的生命,这些生命将改变大气,把二氧化碳转化为碳和氧,碳满足它们身体所需,氧则满足高等动物呼吸。
  “一千年以后——”
  她咬咬嘴唇,停下来喝了一口茶。
  “科万人看不到一千年以后的事情,我们只得放弃金星,转而探索火星,这看来要容易些,但火星小得可怜。我花了四年时间进行勘测,在火星外壳到处钻孔,到处敲打,看见什么就分析什么,含辛茹苦,忍受一切!
  “就这样1O年过去了。
  “我又花去10年勘测土星的两颗卫星,体积小,离土星又远,完全可以将它们分离出来导人火星的轨道,给火星提供水源和大“回到太阳那边,我用了更多的时间去寻求对这个计划的支持,我找到飞行指挥部,找到30人委员会,找到巨头本人,一无所获。”她的脸绷得更紧。“他们都耸肩拒绝我,理由大多是所谓的太阳政治,说什么造离子推进器要花费太多的钱,而且质量要求太高,还说他们指望从火星挣回一分钱之前,太阳帝国恐怕早已遇到种种灾难了。”
  她阴沉的脸庞抽搐了一下。
  “我伟大的梦想。就这样被扼杀了。我们、科万人,还有太阳帝国都已经深陷到了堕落的漩涡中,我们已经失去了民族的勇气,所以我说简诺特没有机会——”
  “简诺特有机会!”奎恩接口说道。“克雷·诺尔和留在那儿的人有勇气做任何事情。”
  “希望如此,奎恩——为你,也为他们。”她声音里带着感情。
  “可你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没有太阳标记——”
  她摇摇头,用粗糙的手指捋捋头发。他看见她黯淡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泪水。
  “我想请母亲帮忙。”
  “要是她在科万,我也许可以帮你找到她。”
  “谢谢你,船长——”
  “船长!”她凄苦地笑了一声,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住,那一刻他以为她打算吻他了,可她却忽然把他的手甩开。“奎恩,我将尽力帮你。”
  她好像有些受不了飞船的推力,慢吞吞地从椅子中站起来,使劲和他握了握手,点头让他离开。
  过了中转站,飞船开始减速。他盯着显示屏,看见太阳一天天变得越来越亮,终于长成了一个看得见形状的圆盘。太阳旁边,他还看见了黑点的木星和土星。还有一天就到天网了,布鲁恩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刺耳地传来,叫他赶快去驾驶舱。见到他时布鲁恩脸色十分凝重。
  “消息不好啊,奎恩,我和科万实验室通话问你母亲的情况,他们告诉我,她已经去世了。”
  王后心情舒畅,体内热火重燃,她向前飞去想寻找一个恰当的窝点。新窝附近必须富含金属,孩子出世后才有地方找到食物。
  当然,新窝必须安全、宽敞,有足够硬的金属来武装她即将挖出的地道。而且远离一切敌人,即使有敌人,也必须很小,她孩子中的武士们能够击退。
  外层众多巨大的行星对她多无用处,但有一颗行星吸引她停驻下来,让她心里充满了对远方家乡的渴望。这颗行星被包围在一大群飞舞不定的卫星之中,其表面金光灿灿,富饶无比,从中心开始就形成了飓风带,外面裹着一圈圈闪亮的飞行物质。
  她无法拒绝这样美丽的景色,便展翅飞上了一颗冰雪覆盖的卫星。小圈里的引力波轻轻荡漾,让她沉醉不已,也让她回忆起童年时在家乡的那些快乐时光。这颗卫星绕着一颗铁质小行星旋转,而小行星的轨道又绕着另一颗冰圈形成的更为壮观的大行星。
  她装满飞行囊袋,还在那儿逗留了一会,直到辘辘饥肠催促她朝恒星的内层行星飞去。这些行星富含各种辐射金属,但一种有害的能源污染却多少破坏了它们甜蜜的气息。
  那是小蚊虫的喧闹声,它们声嘶力竭的嗓音听得她难受之极,总有一天,她高贵的儿子们会把它们消灭干净的,可眼下,她只能忍受。于是她掉转方向,想找一颗没遭破坏的小行星。
  在恒星的外围,她终于找到了这样一颗小行星。它由坚硬的镍铁块构成,在系统形成的初期被一颗原生行星分裂带电的核击中。
  它很大,完全容得下她的新窝,它很远,听不见那些丑陋侏儒们的嗡嗡声,它金属很丰富,够她一个人食用直到生出孩子。
  她站立在小行星铁质的峭壁上,停下来打量它周围的行星。第三颗最为诱人,表面上金属香味十足,一定是那些小蚊虫开采出来的金属。一股好闻的调料味道横贯赤道,金属纤尘到处可见,冲出大气层飘进太空。
  她咬扯了它们玩具似的碉堡,它们一定气得发抖吧?这些傲慢的小虫子!它们有胆量袭击她吗?她睁大眼睛打量它们的飞船,一些小小的金属壳而已,也许只能让她的小儿子感兴趣,而里面则是软绵绵的,挤成一团的小蚊虫吃起来恶心,而且一点不饱肚子。
  它们不过是一群讨厌的废物!
  她低垂尾巴碰了碰小行星,确实安全、坚硬,和她的老家一样。她选择了一个宽敞平坦的地点开始挖起地道口来,并往墙上镶进金属块以掩藏保护窝室。开始挖掘食物室之前,她小心翼翼地从地道中钻出来看一看,那股难闻的电子臭味没有减弱,但小蚊虫们也没有靠近。它们愚蠢无比却又自以为了不起,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她设想,当儿子们攻击它们时,它们一定暴跳如雷——这时,一个物体越飞越近了!
  物体不是从行星方向飞来,而是从她身后,从她老家恒星的方向飞来。有一刻她高兴地认为那是与她同类的又一位高贵的王子,迫不及待地前来追求自己尚未出世的女儿来了。然而,不对,它没有发出任何同类的信号。
  又是小蚊虫,装在又一艘侏儒似的飞船里!也许是她在光圈边缘遇上的那些无知小虫追过来了。它们距离还远,但她希望它们是前来进攻的。这种好玩的游戏她求之不得。
  她的碉堡和她的守卫们将严阵以待。
  她转身下了地道,欢快地继续开凿起来。
  启示者:自命为三位一体上帝的先知,一个白胡子通灵者,显隐于非法的电台。他篡改古书,炮制成《人民启蒙经》,发动一场对科万家族魔鬼附身般的圣战。他宣称,为这一圣战献身的人会在人民的伊甸园中永享幸福和安乐。他于太阳年88年开始现身,其影踪止于天网坠毁之时。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章
  奎恩脑子里嗡了一声,怔怔地盯着布鲁恩。
  “她在对天鱼作实验时,实验室爆炸了。”布鲁恩告诉他。
  “是偶然事故吗?”
  “我想一定是圣族人干的。”她脸上充满了关切之情。“你母亲尽心照顾一个魔鬼,所以他们恨她。”
  奎恩喉咙隐隐作痛,脑海中搜寻起了那张旧相片里母亲可爱的形象,那相片一定是父亲拍的,母亲在地球海边戏水,蓬松亮丽的长发飘起在微风中。
  现在,他无论如何也唤不回母亲幸福的样子了。回到他记忆中的母亲面容枯瘦,就像她离开简诺特上船照顾那只外星鸟时的模样。
  “——你还是呆在船上吧。”他听见布鲁恩在说话。“我们装完发动机物质后即刻起飞。我接受了新的任务,去解救征服海王星站。”
  “要是你碰上了那个怪物——”
  “冒险呗。”她耸耸肩。“我担心在科多下船你冒的险更大。”
  “这个险我愿意冒。”
  “那我祝你——”她颤抖着说。“我祝你一切顺利。”
  船停靠科多泊位时,她吩咐他在发动机房里等着,以便避开码头检查人员。那些人皮肤黝黑,身穿整齐的安全部黑制服,头戴怪模怪样的头巾,胡子又黑又长。“西克人,”她告诉他。“亚洲来的,他们有自己的宗教,巨头让他们守这儿,因为他们骁勇善战,而且也鄙视圣族人,憎恨启示者。”
  他一边等待,一边盯着屏幕,焦急不安,不禁淌下汗来。现在看来,无论布鲁恩遇到什么危险,飞船也许都真的比天网还安全啊。他母亲已不在世上,找到父亲谈何容易!外面的世界他一无所知,下船后他又能干什么呢?然而,他已没有退路。
  油箱加油那会儿,他看着码头医生将服用了生命刹的旅客推出飞船,有些西克人忙着检查那些苏醒过来的人,另有些西克人则在检查供应物质和陆续回来的船员,连不上船的服务工人也不放过。
  这时玛苏达一声不吭地冲进发动机房告诉他,布鲁恩让他去船员室,他的心情一下子高兴起来。
  呵,终于到了太阳这边!
  “我一直在想法给你打探消息。”她疲惫地摇着头。“但再也没有你母亲的情况。关于谁袭击了征服海王星站还没有正式定论——尽管启示者企图制造混乱,非法宣传说,黑暗之王就要挥师来临,将充斥在太阳王国里的撒旦掠到星星之外的地狱里去。”
  “有人相信吗?”
  “相信的人太多了。”她的脸一歪。“科万人和陈氏家族人互相拆台。科万人积蓄力量打击太空中的敌人,而陈氏家族人则打击科万人,否认太空中有外星人。
  “现在,科万司令失踪,光圈站被弃,而征服海王星站遭袭——这一切令太阳帝国惊恐万分。据说,大厦已经瘫痪,巨头也隐身不见了。现在由飞行指挥部执行军事命令。”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奎恩,跟我们一块走吧。”她声音里带点感情。“如果我们有幸能够生还,那时情况一定比现在好,我也会有更多时间来替你取得合法身份。”
  “我没有时间跟你去。”
  控制盘上一盏黄灯开始闪烁起来。
  “你要是真想走,现在就下船去吧。”
  她紧绷的脸抽搐着,但还是抓起他的手示意他出舱。他突然一阵冲动,想与她说些道别的话,于是转过身来,但她早已把头埋在电脑中了。
  在发动机房的屏幕上他已经看见过码头,太阳照得到地方闪着银白光芒,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比星空还要暗黑。人口处有点像朵鸡冠花,从太空天线附近的无顶塔一直延伸到码头飞船。
  服务人员和西克人都离开了。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下了飞船,走进凉意十足的出口。在他身后,布鲁恩的飞船嘭地一声永远关上了大门。天网的牵引力让他头晕目眩,连那个没装多少东西的枕套忽然间也变得十分沉重。
  尽管如此,他内心还是涌上了一阵欣喜。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终于来到太阳这边了!
  脚下的地板坚硬平滑,地板下嗡嗡作响,他感到有微弱的振动。按照闪动绿光的箭头指示,他走出出口,来到一艘巨大的科万号船身之下。四周单调无色的障碍物将他围在一个狭窄的走廊里。
  远处货船发出沉闷的嘭嘭的声响,凛冽的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气味——有建筑用的塑料发出的臭味,有地板上镶着的铁栅冒出的汽油味,有待运化学品散发的涩味,有不知什么地方飘来的食物和饮料的霉臭味,还有人的汗臭和他叫不上名的东西发出的讨厌味道。
  他在地板上的一个地洞前停了下来。只见底下一片黑暗,只有轰轰运行的机械装置,也许是在运送货物,或者是装反应物质的管道。他弯下腰去看能不能把铁栅条提起来。
  要是躲在暗处,瞅空偷一套码头工作人员的制服,身份证甚至武器——笨蛋,要是这样被抓住,又没有太阳标记,那他无异于是在自杀啊。他继续向前走。
  抬头朝高高的船身望去,他看见了地球。连在码头和那颗不断放置的行星之间的科万龙线很细,他看不真切,沿线牵着的天空城市也显得十分遥远,只有地球,那颗云雾缭绕的蓝色球体令人眼花缭乱,妙不可言,他禁不住驻足观望起来。
  “对不起,先生。”一个生硬而礼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音调非常陌生。“这儿闲人免进——”
  他大吃一惊,转身发现了说话者。又是一个瘦削黝黑的西克人,浓密的黑胡子边上赫然闪着太阳标记。看见奎恩的脸庞,他后退一步,手飞快地伸向挂在臀部的武器。
  “不许动!”他举起枪。“来这儿干什么?”
  他只能照实说。
  “我叫奎恩·德恩,刚从光圈站回来寻找母亲——”
  “证件?”
  “听我解释——”
  “鉴证?劳务许可证?旅游护照?”
  “你听我说——”
  “站住别动!”
  “我不是犯人。”他努力表现得勇敢一些。“我出生在太空,我母亲有太阳标记,我也有权利得到太阳标记——”
  “先生,你没有任何权利。”那人斜眼看着他。“在这儿没有。
  没有太阳标记,你就没有权利。把包裹放下!”
  奎恩扔下枕套,表明手里没有武器。
  “先生,我是乘火星科万号来这儿的——”
  “别说话!靠墙,举手,脚向后叉开!”
  奎恩只好照办,心里后悔刚才没有搬起地上的铁条。
  “站好!”西克人没找到什么东西,就退回原地。“我是西克卫兵营的中士纳纳克·西格。”他用没握枪的手摸了摸一个圆圆的金质徽章。“不准碰这个。”他把枕套踢到障碍物一边。“往前走!”
  “到哪儿——”
  “不许问!”
  西格不再说话,只偶尔吆喝一两声命令,押着他沿着空荡荡的走廊走去,最后进了一间小屋子。门咝地一声关上了,然后直往上蹿,他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简诺特可没有电梯。他赶紧抓住墙壁,这时电梯停了下来。
  “老实点!”西格吼道。“否则我要你老命!”
  穿过另一个走廊的门上写着“桑托克·达斯检查官”这个名字。
  门滑开了,远处那间窄窄的室内,第二位头带头巾的西克人挡住了他。这个西克人身材更高,年纪更大,长胡子里有几根已经发白。
  “检查官——”奎恩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我从光圈来,光圈那儿我得不到太阳标记——”
  “伸出手来!”说话声单调而且毫无感情。“检查血纹。”
  他把食指伸进一个黑色的小圆柱体内,感觉有根针刺了他一下。
  “绝对的太阳血统,”他说道。“我的基因已经测试过了。”
  达斯挥挥手,让他走到一个突出的透镜跟前。
  “面对摄像机,报上姓名,我们要测试声纹。你可以说句话,或者要求救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录下来呈报安全部。”
  “谢谢你,检查官。”他屏住呼吸,对着透镜挤出笑容。“我是奎恩·德恩,出生在光圈,我母亲是娜娅·德恩医生——”
  “德恩?”达斯退了一步,好像这名字惹了他一样。“她死了。”
  “她有丈夫。”奎恩心跳加速。“奥拉夫·索森博士。他是科万技术处的科学家,如果我可以和他通话——”
  “索森?”
  达斯敲了敲书桌上的键盘,转身面对着一个大大的图像屏幕,上面显示出连在地球上的高空线路图。线路图渐渐演变成了一间漂亮的接待室。一位漂亮的小姐安静地挺坐在电脑旁,黝黑的脸颊上闪耀着太阳标记。
  “科万技术处。”她的笑容很是迷人。“有什么事吗?”
  “索森博士!”那位西克人问道。“安全部呼叫奥拉夫·索森博士!”她一动不动地坐了很长时间。“非常对不起。”她灿烂的笑容黯淡下去。“索森博士没有找到。”
  达斯伸手去按键盘。
  “求求你——”奎恩央求道。“请告诉我,他在哪儿,怎样找到他?这太重要了——”
  她黑色的眼睛愈加显出悲伤的神色,然后摇摇头。
  “先生,非常对不起。”她抬起清水一般的眼睛表示同情。“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找不到索森博士。”
  “啪”地一声键盘按下了,她的形象立刻消失,线路图重新回到屏幕上。突然奎恩明白了那位小姐原来是电脑模拟出来的。他急得六神无主,看看身后。西格端着机枪就站在旁边。
  “别动!”达斯大喝一声。“我们允许你再找一个证人。”
  “快,快接通布鲁恩船长,她在火星科万号上,我曾是船上的工程师。”线路图再一次消失了。
  “飞行指挥部情报。”同一个黑影又笑了。“有什么事吗?”
  “他请求接通布鲁恩船长。”她又显出了同情的表情。
  “非常对不起,布鲁恩船长正外出飞行,无法接通。”
  黑影悲伤地亮一下,接着就消失了。
  达斯瞪着他,灰白胡子下面嘴唇紧咬。
  “德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我是清白的,什么坏事也没干。”他脑袋一片麻木,声音沙哑起来。“你们没有证据——”
  “这儿的法律不需要证据。”
  达斯转身对着透镜。
  “案件审毕。”他快速说道,声音里毫无表情。“这是一起明显违反了排外法令和太空天线安全法规的案例。案犯不能够举出任何理由获取从宽、从缓量刑。方式:批准执行——”
  “等一等!”奎恩吐了一口气。“我有从缓量刑的理由。我在光圈看见了一样东西,必须向飞行指挥部报告——”
  “本案结束。”达斯向西格使个眼色。“带走!”
  “我看见了一个魔鬼。”他大声说道,声音有些颤抖。“它飞出光圈,后来就是它袭击了征服海王星站——”
  “黑暗之主!”西格嘀咕一声。“你真的看见了?”
  “我看着它吃掉了斯比卡号残骸——”
  达斯气咻咻地瞪他一眼,又掉过头去对着透镜。
  “修改处理方式。犯人转押至陈上校。”他冲西格点点头。“带他上楼!”
  顺着钢砌走廊,他们进入到又一个宽阔的空间,他听见远处高高的障碍物传来了机器声、脚步声和闷闷的说话声。当他抬头透过高处的科万船身发现渡船时,他昏昏沉沉的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丝诧异。“楼上”就是地球方向!因为在天网的尽头,离心拉力竟比引力还要厉害。渡船是个纤细的圆柱体,挂在科万龙线电缆上就像一颗闪光的金属珠子。他通过头上透明的船身瞥了渡船一眼,只见一条细绳伸向远处金碧辉煌的地球。
  西格押着他,走进一个馅饼形状的船箱内坐下来。预备铃响了,渡船一个加速,把他掼倒在座位里。他们静静地飞快向地球爬去。
  他骑上了天网线!
  然而,他还得面对西格,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耀着黄色的太阳标记,似乎在嘲笑他。渡船向上爬了很久。四周一片陌生,奎恩无事可做,只好观察渡船的运动——中途,当渡船开始下降,天线减速时,船里的座位就左右摇晃。先前的屋顶变成了地板,他忽然失去了方向感。又一声预备铃响,身上重重的拉力结束了,他猛地感到一阵轻松,似乎要离地飞起来。
  “到楼上了,走!”
  西格押着他走过了又一个钢砌的走廊,走廊涂成了绿色,安全部似乎很钟情绿色。走廊空旷安静,只是每隔一会儿屋顶下安装的黑箱就要鼓一下,他想这些黑箱里一定装着摄像机和武器。
  在地板上走路开始很不习惯,后来他学会了划着脚走碎步,这才走得稳当了些。西格跟在身后,不时吼一两句命令,最后他们走到一扇有卫兵把守的门前。“规矩点!”他小声喝道。“现在去见上校泽鲁·瑟伦克·陈。”
  上校一点也不像西克人,他身材肥胖,穿着安全部黑色制服,坐在图像机终端旁边。皮肤蜡黄,硕大的头颅,和克雷一样光秃秃的,像个马铃薯。他身子前倾,吼了一句,声音很高,与他的身材极不相称。他说的话奎恩一点也不懂,直到西格把一个翻译圆盘塞进他耳朵,他这才听清上校在大声吼道:“你是谁?”
  “我叫——”上校生硬的态度吓得他声音发抖。“我叫奎恩·德恩——”
  “那个叛徒的儿子?”上校在屏幕里看了一会,又盯着他。“光圈上的魔鬼是怎么回事?”
  “我亲眼所见,长官。”他挺挺身子,直视上校冷冷的不信任的目光。“巨大无比,我亲跟见它一口吞下斯比卡号残骸——”
  “看见?怎么看见的?”
  “我收到了火星科万号上探测器发来的信号。”
  “那又怎么样?”他眼睛一斜。“布鲁恩船长没有报告你看见的东西。”
  “她那位技术员——”他决定不提尼古拉斯·陈的名字。“那位探测技术员自杀了。”
  “你说,是同样的东西袭击了征服海王星站?”
  “布鲁恩船长好像是这么认为——”
  “我不。”翻译圆盘打断了他的话。“我认为你是圣族人派来的特务,满口胡言只为救你一条小命!”
  “可是,长官——”
  “你要是撒谎,我们有办法让你开口说实话!”
  纽林四姊妹(允许一家生4个孩子,因为幸存下来的纽林人太少。)大姐金基妮,基因总管的继任,拥有生育权。作为家中的学术权威,她得到了一份令人垂涎的工作,在伏米伦观测站任初级宇宙学家。伏米伦观测站被毁时她光荣牺牲。
  二姐、三姐,鲁恩桑和西阳根,在纽玛琪大学攻读理科时成绩优异,后来在核星天文台任助研员,研究最新出现的行星人。
  小妹雪灰色,留在后方北点城。她没有姐姐们聪明,只好很早就辍学回家照顾年迈的母亲。当初纽林人逃避搜寻者入侵时乘坐了一艘星际飞船,她们现在就住在那艘破船上。
  那艘船作为一个民族历史的博物馆还保留着,但活着的人太忙,根本顾不上它了。自然,他们更为关注的是自己在艾尔德中的未来,而不是悲惨的过去。
  她差不多是独自一人在空船上长大成人,照顾那些无人想看而且一碰就碎的老古董,有时还听母亲唠叨关于这些古董的故事。
  展品中有一艘小小的侦察机,也是从她们失守的恒星那里一路飞过来的,当时它飞在星际飞船前面以便查出沿途的宇宙垃圾。现在它停靠在大船船身旁边,仍有飞行能力,她已经学会驾驶了。
  当她们得到金基妮的死讯时,她母亲已是奄奄一息。鲁恩桑觉得总管位置和生育权利非她莫属了,但母亲却将它们给了三姐西阳根。“她是我的乖女儿,身上带着真正的基因类型。知不知道,亲爱的,你身上的基因并不纯正啊。”
  母亲去世之后,她仍然呆在古船上,一方面照顾遗物,一方面记录下那段星际跋涉的历史。当格林威尼和火花前去查找纽林人的那件武器时,她正在船上。
  “母亲生前常说,那武器已经给毁了。”她告诉他们。“但临死之前她又承认,因为艾尔德的缘故,她母亲把那武器藏了起来。我可以带你们去瞧瞧,但说不准那东西称不称得上是武器。当初它就没能挡住搜寻者占领我们的家乡。”
  她把他们带进船尾一间冰冷的小屋里,里面到处都是远古遗留下来毫无价值的人工制品。武器就在那儿,还存放在液态氦气之中。
  “本来准备发射装满一种人工病毒的导弹,”她说道。“结果对成年的搜寻者没有用处,但人们期望能够杀死搜寻者的卵或小搜寻者。我母亲说过——”身旁那两个无性繁殖的家伙好像忘了她。他们猛地脱掉外套,向对方扑去,他们不断改变形状,紧紧拥抱在一起,尾巴卷起来,发出一圈一圈的亮光。她开始还以为他们在自相残杀,后来格林威尼想起了她,这才给她作了个道歉的手势。
  他们俩热烈的交合让她惊奇不已,因为纽林人的性交在体内进行。雄性很小,从成熟的基因总管身上产出,成为家中宠物,然后爬进有生育权的雌性子宫内并寄生在那儿。
  她想起了自己那位可怜的父亲,母亲死的时候,他赤身裸体地从她体内摔出来,浑身散发着怪怪的味儿,又小又湿,还沾着血液,好像难产的婴儿。他到处乱爬,一碰东西便全身发抖,不久,他也在痛苦中死了。
  雪灰色一阵颤抖,她不再去想那可怕的记忆,只盯着眼前的两个家伙。终于他们两个精疲力竭地伸直了发亮的尾巴,重新溜回到各自的外套,再次让人分辨不出他们的性别来。
  “不好意思,”格林威尼面带愧色。“有时爱情能让人忘乎所以啊。”
  “可我们并不虚此行。”火花一脸的无所谓。“有了武器,就该实验一下。咱们跟着女王飞到核星,她一筑巢,咱们就进攻!”
  科多伯西天网中第一座也是最大的城市,太阳帝国总部所在地,是科万大厦的首都。城市码头遍布,沿着天网延绵数千公里。
  与地球同步的水平线上坐落着微重力工厂和科万实验室。它们下面是太阳帝国办公室,旅游胜地和住宅中心,与地球靠得最近的是太阳帝国安全部和飞行指挥部的“天空堡垒”。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一章
  他们没有殴打他,因为仁慈的巨头已经取缔了酷刑。他们只是把他绑在一副铁架上,扒光衣服,肌肉里插上电极,血管中插上钢针。
  一队队安全部的黑衣青面大汉时而向他咆哮、大叫,时而耳语,起哄。他们把一束束刺目的灯光射向他的眼睛,不断加列罪名要他交代,在折磨的同时也不忘掉以坦白从宽的诱惑。计算机无休无止地吱吱响着,重复着他们的问话。他睡不成,也没有交代。
  他们决不让他休息。
  就他所见到的那个怪物,他们想知道的远比他能回忆的要多。
  他是如何偶然接收到探测器上传来的信号的?为什么布鲁恩船长没有报告?这一切是不是他胡编乱造的?要是他还有所感觉的话,他们所知道的东西之多,一定会让他吃惊。他们知道是他驾驶杰生·科万去探望斯比卡的残骸。他能不能描述一下那些攻击飞船的外星人?或者根本就没有出现外星人,没有所谓的攻击事件?杰生是不是在撒谎?他们知道科万司令最近在简诺特跟他见过面,邀请他一起去光圈探险,他干吗拒绝?司令在找寻什么样的外星人?与上次飞船残骸中的外星人相比,这次的外星人是否更为可信?他们知道布鲁恩船长曾邀请他作为工程师重返太空。他从没受过正规训练,怎么会有这种事?他干吗拒绝?他知不知道她同情叛乱分子?为什么他没有太阳标记还要从她的船里下来?他难道不知道要受到处罚?他难道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他父亲是谁?为什么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没告诉他?他想从奥拉夫·索森那儿得到什么?想怎样和他取得联系?他对索森在太阳王国的政治活动和态度了解多少?奥拉夫·索森如今在哪儿?开始他试图据实回答,但看起来他们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后来他被药物搞得昏昏沉沉,另外也疲倦得要命,于是不得不按想象编造一些他们想听到的东西。可他们总也不满意。
  他一度觉得在那些审问者中他见到了杰生·科万。杰生·科万试图说服他,许诺在七人委员会中给他一个席位,并在其拥有的太阳王国里赠送一幢别墅给他,条件是他加入到反对外星人的圣战之中。
  在那些梦魇里,他躲避着黑暗中传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杰生脸上一双红眼睛射出的尽是鄙夷的眼光。
  问题却没完没了。
  “奎恩?”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这不是奎恩吗?”给他注入了希望,却又像是恶作剧。突然的光线使他什么也看不见。随后他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坚硬的铁板上,铁架、尖针,还有那些审讯者都不见了。残留在体内的药品使他还有些神志不清,但他还是勉强坐了起来。
  “不记得我了吗?”
  这时他看清楚是谁了。
  敏迪·兹恩!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体内的麻药却让他力不从心。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他又颓然坐下,茫然地盯着她,眨巴着双眼。她比记忆中高了些,看上去那么美丽迷人,他禁不住以为她也是梦中之人了。
  “你是——敏迪?”
  “哦,奎恩!”
  她沿着牢房的铁栅栏靠过来,停在那儿,冲着他微笑。他迷糊地接受了她的存在,却仍然半信半疑。那黑发,没她母亲给她蓄留的那么长,也没过去那么直了。脸上讨厌的雀斑没有了,双颊上的太阳标记非常醒目,比上次见着时还要新。金色的太空服是量身定做的,把她苗条的身段勾勒得十分迷人。
  “你受苦了,”她移近一步,“没事吧?”
  “不知道。”
  他摇摇头,感觉头有些晕眩,知道了她的出现不是梦,他长舒了一口气,但心里仍隐隐不舒服,而且他还看见了她挂在胸前圆型的黄色徽章。她显得迷人却又陌生,即使是忆起昔日气球体育馆里深情的初吻也是如此;那紫色的眼睛望着他,像是蒙上了一层面纱。
  “敏迪——”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仍茫然地盯着她,“你是安全部的人?”
  “对你是一件好事,”她神秘地一笑(——他希望那是真的),“我正替你安排保释。”
  他怔怔地瞪着她。
  “不过有两个条件。首先关于太空怪物,不准你再对任何外人谈及。”
  “那很容易,”他说,“反正没有人相信我。”
  “其次,你必须发誓接受我的监护,以便安全部随传随到。”
  “安全部想干什么?”
  她皱着眉头,站了很长一会儿,眼中显出了不安的神色。、“我们以后再谈这事儿,”她用手指碰了碰双唇,“如果你想获得保释。”
  “我怎会不呢?”他装出笑脸。“我太想了。”
  “好极了,”监狱里的臭味让她直皱鼻子,“咱们出去吧。”
  她给了他一枚镶着金边的徽章,里边装有他的全身照片。望着计算机打印出来的检查结果,安全部的医生皱了皱眉头,随后给他打了一针,让他精神好点。身着黑衣的守卫把他的脏枕套还给他,并领着他们穿过一扇扇哐当作响的铁门。到了外边,一艘渡船载着他们沿天网走了很远,到了G层的中部。
  军医打的那一针并未真正使他恢复过来。一路跟着敏迪,他觉得头重脚轻,仍有些迷迷糊糊。她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担忧地望着他。他见她紧咬嘴唇,就像很久以前她说不喜欢他,不喜欢简诺特时一样的表情。
  他们步下飞船,沿一条移动的环型走道来到一个地方,据她说是外交区。下了走道,再沿一条宽阔的走廊走到尽头,他们停在了一处高大的栅栏跟前。她对着声控锁说了点什么,栅栏就自动升起了。把他领进了豪华的屋内。他跟在她身后,在大厅那儿停住了。
  大厅看上去比简诺特的气球体育馆还要大。
  “这些?”他惊奇地转向她,“都是你的?”
  “不,是贝尼托·巴拉卡的,”对他的敬畏表情她似乎有些忍俊不禁,随后又正色道,“他是我叔叔的养子。你很快会见到他的,我想,现在你该洗个澡了。”
  她领着他进了一间宽大的客厅,教他使用他不熟悉的水管道,并给他拿来了换洗衣服。“是贝尼托的衣服,”她说,“你跟他的个子差不多。”
  蓝色的飞行服看上去挺合身。他赤脚走出更衣室,发现她还等着他。她已为他备好一双靴子,是用柔软的料子做成的,有一股强烈的怪味,他不禁想起了克雷的星雾。
  “贝尼托的靴子,”她说,“一种蜥蜴皮做的,那种蜥蜴濒临灭绝,捕杀它们是违法的呢!”
  他穿上靴子,觉得它们太大了,可自己那双鞋早就连同所有的脏衣服进了回收炉了。他一边思量自己会不会喜欢贝尼托,一边跟着她走进了另一屋子,他停下来再次睁大了眼睛。在一面高高的墙上,有一个宽大的屏幕,屏幕显出了地球上的高山峭壁,冰川峡谷,以及白雪映照的山顶。
  地板有点儿光滑,略呈黑色。透过它看下去,他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他发现地球就在脚下!像是蒙上了一层光亮的面纱,显得出奇地近,在空荡荡的夜色中显得瑰丽无比。对面的墙上挂满了透明的盒子,里面装着各种不熟悉的动物标本。“是贝尼托的猎物,”
  看到他好奇的眼光,她解释说,“挂起来是为了展览。”
  非洲羚羊,呼啸越过的巨翅大鸟,花岗岩上四肢光滑的猎豹,还有更为光滑的海豚,她说这些动物是贝尼托在太阳王国的狩猎保护区打到的,她自己从不打猎。她领着他选了一处座位坐下来,在那儿他们可以看到炫目的地球。他四处望望,再看看她,禁不住一阵苦笑。
  “太阳这边,”他轻声说道,“还有你。我曾梦想,到了这边,我最先就要找到你!可现在,我却成了阶下囚——”
  “是客人,”她纠正说,“起码现在,你是我的客人。”
  “以后呢?”他扫了一眼她愁云满布的脸,“我能期待什么呢?”
  “那得看,”她咬着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齿,“事态的发展了。”
  “你能告诉我吗?”
  “有许多事我不能说,”她微眯着蓝黑的双眼,审视着他,“我想你该明白,没有一个审问你的人喜欢你听说的话。陈氏家族不喜欢你那些太空怪物的故事,因为他们宣称有关外星人的说法全是科万人编造出来的。科万人也不喜欢,因为它听起来太可怕了——他们宁可听到一些较为温和的东西,像外星鸟和天鱼那样的东西。”
  她的关切显得很真诚。
  “奎恩,你就像棋盘上的一个小卒子。陈氏人恨不得杀了你,但科万不允许——至少现在不允许——因为他们憎恨陈氏家族。杰生的朋友们不高兴,因为你的出现让他成了一个骗子。他的敌人却又怀疑你与他交往太密。
  “一句话,没有人信任你。”
  “为什么?”他打量她的脸,想知道她对他的态度,“我不明白——”
  “你在简诺特加入了叛乱队伍。你来到这里,身上却没有太阳标记,这就是在找死。你还说你在找你母亲和奥拉夫·索森。由于她对飞鱼的研究,你母亲在这几年一直列在陈氏人的黑名单中,至于索森——”
  她停了一下,咬紧嘴唇。
  “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不可能,”她淡淡一笑,“他的核变发动机一直使大家不快,因为来自地球的这种机器对太阳帝国的能源垄断地位是一种潜在威胁。索森现在已失踪了。”
  “他出了什么事?”
  “安全部也不知道。”他坐在那里,一时间没了主意。母亲死了,索森又找不到,眼前的敏迪却又是他的看守——他觉得自己懊丧万分,困惑万分。然而——他喉咙一阵发紧。她就在身边,跟从前一样可爱。他闻到了一缕昔日她从母亲那里偷来的野木香味。
  “敏迪——”他脱口而出。“我——我爱你!”
  “我爱过你,”他痛苦地看见她似乎摇了摇头。“在简诺特——很久以前了。我们现在是在太阳这边,我是安全部的人。”
  “安全部——”他盯着她,被这个字眼哽住了,“怎么会这样?”
  “我并非自愿。”她盯着脚下圆圆的地球,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痛苦地向后一缩,又接着说道。“我写信告诉过你我父母的遭遇。
  不久,母亲的哥哥把我带到这里。他叫克劳迪奥·巴拉卡,就是贝尼托的养父。
  “他们是地球人,身上没有太阳标记。但叔叔很能干,他弥补了这些缺陷。他的公司叫‘巴拉卡商务代理公司’,是地球和太阳帝国的中间人。他把能源和石矿贩卖到太空,成功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王国。”
  “贝尼托呢?”听见她讲起他们的辉煌成就,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住这里吗?”
  “他来去自由。他的基因不比任何人差。事实上,他还通过了基因测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通过。现在他是我们科多的办公室主任,在议会里有很多朋友,连巨头都要接见他。”
  “接见你表兄吗?”
  “不是亲表兄。”
  她没再说下去。他打量着她,想知道贝尼托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但他看到的却只有她脸上炫目的太阳标记。他决定不再追问。
  于是转而问道:“安全部呢?”
  “我加入进来,是因为‘圣族人’残害了我父母。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加害我母亲?”
  “为什么要加害?”她不悦地耸耸肩,“炸弹爆炸了。随后就是夸口和威胁,来自‘圣民’组织或自称是‘圣民’组织的人。我们调查,但很少成功。那些杀手随时准备自杀,就是不吐露真情。”
  “是他们杀害了我母亲?”
  “他们是那样说的,”她无奈地点点头,“我们还没结案。”
  “我们?”
  “我负责这宗案件,我是主动请缨,因为我认识她。炸弹伪装成他们订购的仪器设备,送到了她和索森工作的实验室里。”
  “他们一起工作?”
  “去年是这样。他的敌人切断了他的支援,她便替他安排了地方。在太空实验室上头,她在那儿研究天鱼,实验室现在被查封了,我们的调查还没有完。”
  “天鱼——它还活着吗?”
  “我想还活着吧,”她点点头,似乎也不大肯定。“他们用炸弹一定是想杀死它。那些暴徒认为它死了。当你母亲的助手进来时,发现它没死,只是在爆炸中受了惊吓。可怜的小东西,正躺在笼子里呢,我看不出它还活着,就跟死了一样。”
  “我可以看看它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
  “我想可以。我得先联系安排一下。”
  她离开他,一会儿回来说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下午就去。”她皱眉道。“还有一件事儿,我和贝尼托谈过了,他今晚有个宴会,想邀你参加,只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有些客人,”她不安地摇摇头。“贝尼托的宴会不同寻常。
  他把宴会称为地球和太阳的接口。他请的人什么样的都有,有些是专为见你而来的。”
  “见我?”
  “你已声名狼藉了,”她无奈地笑道,“尽管审查很严,你说的太空怪物还是传开了。人们会问你看到了什么——那些问题你不能回答,这是你获得保释的一个条件。”
  他点点头。
  “当心点,奎恩!”她的双眼一片黯然。看得出她的关切是真诚的。“你有许多敌人——那就是我开始不同意你出席宴会的原因。
  陈氏团伙绝不会让你说出任何有关外星人的事情。”
  在她自愿执行侦察任务之前,鲁恩桑曾在核星天文台里,偷听了大半年行星人的交谈。
  看到他们试图离开他们生长的行星时笨拙的尝试,她体会到他们是在重复自己种族也曾有过的进化过程。她开始对他们有了一种亲近感。
  虽然他们所犯的种种错误让她惊讶,她还是努力理解并原谅他们。他们毫无节制地生育,互相残杀,破坏生存环境,在自己那极其原始的世界里奉行着适者生存的基本法则。
  能有这样一种近距离观察他们的机会,她感到十分高兴。起初她非常小心,躲在他们从轨道站中扔出的废物形成的长长的云堆中观望。
  她看到的东西非常有趣,尽管也常使她困惑不解。他们爱浪费的习惯十分令人震惊,即便在她对他们所抛弃的东西产生了浓厚兴趣后,她的诧异也丝毫未减退。他们把坏机器扔掉,而这些机器完全可以修复。还有一片蔬菜纤维块,写满了谜一样的文字,更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碎块,每一块都成了她最终解决了的谜中有趣的一员。所有这些都富含贵重的元素,任何光圈文明的人都会保存并回收利用它们。
  一直以来她都没看出任何迹象表明她已被发现。供应船还是照样往来。他们从光圈传来的信号中,没有任何值得惊骇的东西。
  他们极其狡猾,从不让她疑心那些最具诱惑力的废物只是一个馅阱的诱饵。甚至连她发现激光信号扫过时,她也觉得那只不过是一种挑战而已。
  他们突然开火了。
  开始时那些激烈的冲击几乎要了她的命。她伤得太重了,没有力气向天文台汇报。她感到受了双倍的伤害,裂人肌骨的激光并不比她心中那份亲近感的丧失更让她伤心。行星人把她拖到了补给船上,带回他们的轨道网络中心,最后送进了行星表面上的一个简陋的实验室里。
  抓她的是男的,体积比女的要大,毛发更多,极具侵略性,起初他们笨拙地对她进行测试,动作很是残忍,她差不多以为要肢解她了。她至今仍然活着的原因,并非因为他们对她有任何怜悯,只是因为他们打定主意要让她开口谈话。
  救她的人是一个女的,叫做娜娅医生。对她温和得多,把她从行星的引力中解救出来,给她吃的,还试着为她治疗激光引起的烧伤,甚至流露出了一种爱心。慢慢恢复过来后,她有了力气向中心主任汇报。
  “那些家伙伤了我,”她承认道,“但他们的过错是可以原谅的。
  他们尽管原始,但在他们的进化过程中已达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
  他们需要与艾尔德多多接触。
  “我可以开始跟他们接触了吗?”
  观测天文台在光圈边缘,她收到回复时,行星的日子已过很多天了。
  “不予准许。”
  由于电子设备的干扰,还有恒星本身的辐射,传来的讯号非常微弱。“我们对在你姐姐观测下的标本行星人的谋杀性错误行为非常担忧。他们相互吵得不可开交,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在光圈中的出现视为对艾尔德的一个威胁。我们对你的困境深表遗憾,但请记住我们当初就警告过你。鉴于你目前受到的虐待,你对他们的关切态度让我们吃惊。不幸的是,我们没法提供任何帮助,对你的命令仍然有效。
  “不准联系。”
  她服从了。
  她不再说话。然而娜娅医生似乎感觉到了其中的缘故。她不再提问,而只是和蔼有加地向她讲述行星的文化,给她装上电子接收器,并把她似懂非懂的书和杂志念给她听。
  她大为感动,再次和主任通了话,请他重新考虑。她说,有些行星人已经进化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可以将他们选出来进入光圈,或加以调教,最终成为艾尔德的一员。
  她没想到,主任这次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回答。她有些害怕了,于是动手将行星人的某些设备改装成一个中转接收器,使用整个轨道网络作为天线,伸向光圈的更深处。
  那位叫娜娅的医生没有阻止她的工作,甚至没来仔细瞧瞧她正在设计的机器。然而,没等她完成,实验室里送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包裹。她看着娜娅医生打开包裹。
  等她感觉出包裹里的东西时,一切都已晚了。
  太阳血:适于太空生存的复合基因,绝大部分并非变异所致,而是从现存的人类基因库中提取。因此,体内流着太阳血者其实也是人类的一员,只不过由于适应在太空生存的缘故而成为新的精英一族,从而招致不适于在太空生存的人们的嫉恨。圣族人称他们是“撒旦的孽种”,脸上刻着“野兽的标志”。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二章
  飞船沿天网把他们送达港口,移动圆形走道上的行人都愠怒地打量着奎恩没有太阳标记的脸庞,斜睨两眼他身上那块金边徽章。
  他们也偷偷地瞟了瞟敏迪,才惴惴不安地走开。
  对行人的敌视,敏迪满不在乎。
  “建立天空实验室是为了完成一些危险的计划,”她告诉奎恩,“选建在这里,是可以利用太阳风把残渣带走。你妈妈把天鱼送到这里来,也是因为这里不会受到巨大引力的吸引和圣族人的骚扰。”
  在实验室入口,两个警卫抬手向敏迪致敬,然后用激光辨伪器检验了一下奎恩的徽章,才打开双层活门。实验室内一片漆黑,凝滞的空气寒冷刺骨,夹杂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昧道。敏迪在黑暗中找到了电灯开关,灯亮后他们发现这地方好像一个大洞穴,四壁高耸,地板是金属制成,上面没垫任何东西。
  “这里是奥拉夫的实验室。”实验室里放着车床、钻孔机、压力机、金属模子、线轴、烤箱、污水槽、水缸等。“我很喜欢奥拉夫,他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大个子,精通核裂变技术,却对这里的太阳政治一窍不通。
  “他是个麻烦不断的天才,因设计了科万号巡航舰的推进系统而声誉鹊起,但很快就犯了大错。你妈妈就说过他太傻。
  “他设计的尽管安全性能好,但太简单,又太小,难以令科万家族的人满意。你妈妈就告诫过他要尽早放弃。科万实验室后来削减了他的科研经费,安全部门的人也来严厉盘问他。要不是贝尼托把他保释出去,还真麻烦不少。”
  “贝尼托?”
  对他的惊讶,敏迪微微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贝尼托跟他订了份协议,要他建一艘私人宇宙飞船。”
  她指了指一艘细长的银色飞船,飞船就停放在一个硕大的墙架上,奎恩发现跟他和杰生·科万乘过的那艘飞船大小差不多。
  “设计这艘飞船是为了飞回地球,那是它的港口。但它还从未发射过,因为公司担心他把它用于测试新的发动机,或者用来联系光圈中你妈妈那些远方的朋友。有一天奥拉夫和六七个好朋友突然失踪了,怀疑是投奔了圣族人。”
  “对你妈妈说来,这是一件残酷的事,她被扣押起来严加审问,但她声称不知道奥拉夫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的意图何在。最终你妈妈获释了,继续进行有关天鱼的实验,但是要在卫士的监视下才能进行。”
  他们继续朝奎恩妈妈的实验室走去。这个实验室要小一些,屋内一片狼籍,是炸弹爆炸后的结果。高高的金属隔板断成了两截,被烟熏得黑黑的,中间有一些黄色灯泡样的东西,那是干粉灭火器救火时留下的痕迹。
  “她的椅子就在那边,”敏迪指着一个空地方说,“一颗威力很大的炸弹,圣族人是制造炸弹的专家。她肯定死于当场。三个赶来救援的人也在浓烟中窒息身亡。”金属地板上有一个大大的黑点,那是他妈妈的血吗?他感到已失去了知觉,他转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炸翻的工作条凳;烧得卷曲的实验仪器和金属碎片;脚下踩得哗啦哗啦的玻璃残屑。敏迪跟在他身后,同情地紧捏着他的手。
  他漫无目的地踢着脚下的垃圾:烧成灰烬的纸堆面上挤着一串串黄色的泡沫;闪亮的计算机碎片;融化成一团的胶片。地上扬起的灰尘夹杂着一股呛人的味道,他弯下腰打了个喷嚏,突然看见了一张照片。
  秃顶的克雷正朝着他傻笑。他蹲下身拾起这张照片,拂去面上的薄灰。他在杂物中又翻了翻,找到了一张烧得半焦的照片。照片中的小孩,正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在他身后那个狭小房间的床铺上,放着几个太空包。
  “你的照片?”敏迪惊呼了一声。
  “在简诺特照的。”他的喉咙里像有块硬硬的东西,隐隐作痛。
  “在我妈妈太空船里的房间照的,那一天她就要走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他蹲下身又找了找,这次找到一张保存得完好无损的照片,照片还未褪色,是他美丽而又年轻的妈妈冲浪时摄的,她金色的长发仍在风中自由地飘动。
  “有一次我问妈妈地球是什么模样,她就给我看了这张照片。”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她说是我爸爸拍摄的照片,我一直希望她能告诉我爸爸是谁。”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拿照片,吹去附在上面的微尘,突然发现背面写了些东西,是一串数字,墨迹已褪色。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念了出来。
  “是个电话号码。”敏迪说。
  “我爸爸的?”他看了她一眼。“是吗?”
  她点了点头,用探询的目光望着他说,“也许是。”
  天鱼被关在实验室尽头一个阴暗的地方。他从钢柱间朝里瞧去,太阴暗,什么也看不见,直到敏迪指着角落一块灰色的东西,他才知道那是天鱼。这时他从沉闷烟熏的气味中嗅出了一丝清新的气息,陌生、甜蜜、淡淡的神秘气息。
  他跪在地上看着囚在里面的天鱼。天鱼的线条修长而又优美,尾巴越来越细。最后细成一个点,身上有两块覆盖物,一直垂到槽底,像翼,又像是鳍。天鱼的脸怎么没见?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去,触摸天鱼那柔软的肌肤,当摸到一条又长又细的伤痕时,他悚然缩回了手。
  激光的烧伤!
  他莫名其妙地自哀自怜起来。这里就有一只太空的动物,身在没有空气的永恒黑暗中却能安之若素,而人类却需要借助复杂的装备才能在此生存。天鱼朝他们游来,也许没有恶意,或许还希望结交一些人类的朋友,谁知它却被囚在了这里,失去了自由。
  “我过去常常跟你妈妈到这儿来,”敏迪说,“她把它从地球实验室内解救出来,那里的专家让它谈话的努力失败后,就怀疑它的智商,但你妈妈却发现它同我们一样的聪明。”
  “也许还更聪明一些。它有电子感官。你妈妈确信,即使没有任何装备,它也能接收到电波。我亲眼见过它读书看报。它翻页的速度好像有一目十行的阅读本领。”
  “但它不说话,连跟你妈妈也不说。安全部门动用了种种逼使手段,比如说强光,比如用像要伤到它的噪声,甚至用牛角刺。你妈妈诱使它说话的方法温柔得多,但它还是不说,连对你妈妈也不说。”
  “我说——”他蹲下身又去看天鱼。
  “你妈妈认为,由于我们来到了这个光圈,太空中的动物受到了惊吓。她以为天鱼是派过来监视我们的,所以它决心不泄露任何秘密,以免背叛了它的世界。”他点了点头,伸手又去摸了摸天鱼。
  想到神秘的天鱼不能在无尽的黑暗中自由地遨游,他颤抖的手再一次停了下来,心中溢满了怜悯。
  “现在呢?”他问道,“现在又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敏迪不安地耸了耸肩说道,“我命令把实验室封起来,以保护天鱼。但没有人知道它需要什么。它不吃东西,也不呼吸。它把你妈妈贴在伤口的防腐衣撕了下来。它的新陈代谢还不为人所知。安全部门的科学家设法抽取血样,但它却把他们的针夹和刀片损坏。科学家们尝试运用X光线,天鱼却放射出自身的神秘光线模糊了他们获得的图片。”
  “你妈妈放弃了这些手段,她叫奥拉夫设计了一个磁场装置。
  奥拉夫发现天鱼体内有一个巨大的磁场,他认为其结构与自己设计的新型发动机内的磁场结构相似。他想知道其能量是否就是核能。
  很多人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但天鱼为什么能在太空中生存下来呢?为什么它不需要食物,空气和热量?”
  好奇心令他浑身激动得发抖,他弯腰再次看了看天鱼。
  “你认为它明白我们现在说了些什么吗?”
  “我相信它不会明白。”她拉着他的手退后了几步。他感到她的手在颤抖。“我无缘无故就会感到害怕。我们很多人都这样。很多人知道你妈妈让它念东西后都惊骇不已。他们担心它洞悉了我们的秘密后会逃逸回去。”
  “那也许就是这里遭炸弹袭击的原因。”
  天鱼躺在那里,扁扁的灰扑扑的一团。他竭力想像着它在太空中的生活,它究竟洞悉了人类多少的秘密,它又有何感想。想到这些,他禁不住浑身颤抖。这里除了刺骨的寒气,还有更加刺骨的东西。
  “你认为——”他害怕得说不出话,把她又拉开几步。“它会被杀死吗?”
  “还没有判决。”她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了。“巨头亲自任命三十人委员会调查所有的报告。或许以后还有一场争论。科万家族的有些人希望重新努力让它开口说话,在判决前——”
  她轻叹一声说道,“我希望它没有听见我们的谈话。”
  奎恩摇了摇头,在离开之前,再次侧过身去看了看天鱼身上那道伤痕。
  他们回到贝尼托·巴拉卡的豪宅时看见来了许多仆人,个个皮肤黝黑,穿着白衫,正准备一场盛大的晚宴。这些仆人没有太阳标记,也没有佩戴黄色的徽章。奎恩的机器翻译机被安全部的人带走了,所以他根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敏迪把他引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面前,这个男人正在吩咐仆人干这干那。
  “奎恩,这就是贝尼托。”
  贝尼托的皮肤跟手下的仆人一样黑。一个英俊的男人,奎恩暗想,头发整洁而光滑,修剪整齐的黑胡子下面闪着一口皓齿。
  “奎恩,你好。”贝尼托好似随意地点了点头,但一双敏锐的目光还是仔细地打量着他。“欢迎你到艾尔尼都。”
  “谢谢。”
  奎恩把手伸出去,但贝尼托却装着视而不见,侧身把敏迪揽在怀中。看着他们热烈地拥在一起,长长的热吻,奎恩心里妒意难耐,只得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他嫉妒的不是贝尼托的高位和财富,而是他夺走了心爱的敏迪。
  敏迪最终松开了贝尼托,回到奎恩的身边。
  “离晚饭还有几个小时。”她的声音很温柔,眼睛长久地凝视着他,他心想,她肯定感觉到他强烈的醋意。“你最好去休息一下,好吗?”
  他把突如其来的醋意强咽在心中,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回到宽敞的客厅。他又感到浑身在颤抖,好似生病了一样,好似药效还在体内发作,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说话。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贝尼托。他的母亲是阿兹特卡的一位巨星。他父亲(据他的母亲说)是一个有着太阳血统的记者,到阿兹特卡去采访她时留了下来,成了她的情人,兼做她的经纪人。
  “这桩恋情触怒了圣族人,他们称他的母亲是妖妇,于是丢了一颗炸弹在她的卧室,正巧他的父亲也在里面,双双身亡。那时贝尼托才五岁。”
  “我叔叔克劳迪奥·巴拉卡收留了他。他一直赞助贝尼托母亲的事业。他肯定是她的另一个情人——我相信他才是贝尼托的父亲,这就是为什么贝尼托也姓巴拉卡的缘故。”
  他们这时候正好走到客厅门口,她停住脚看了他一眼,好像很不高兴。
  “敏迪——”他痛苦地轻唤了一声,“你与贝尼托——要成亲吗?”
  “当然不会,奎恩!”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是不合法的,尽管太阳帝国的人并不像圣族人那样要谋害我们,但惩罚却是难免的,就是动手术抹去太阳标记,然后逐出太阳族。”
  “你爱他吗?”
  “哦,奎恩!”他看见她眼中有泪光闪动。“不得不离开你,我伤透了心。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中间又多了许多曲折。”
  她侧过身来吻了他一下,轻轻的一吻,短暂的一吻。“求求你,把该忘记的东西都忘了吧!”
  他多么渴望把她拥在怀里,但此时她已准备开门。只听见锁咔嚓一声,他身后的门便悄然地打开了。
  独自站在客厅,敏迪的芬芳气息还依稀可闻,他感到是那么彻底的无助。巴拉卡的豪宅比卫士的审讯室要舒适得多,但他的未来却未见光明多少。
  他身不由己地恨起贝尼托·巴拉卡来,也不由自主地想敏迪跟了他是否真正会幸福,但即使她不幸福,他又能怎样,还是爱莫能助。自哀自怜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上,他想起了那条囚在实验室中的天鱼,一如他那样的无助,等待着他人的裁决,也许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要能找到了爸爸——他又把在实验室里找到的三张照片摸出来。秃顶的克雷在傻笑。那个大眼睛的孩子。他妈妈早已凋谢的美丽,还有那串写在照片背面墨迹已褪的电话号码。
  打电话能找到爸爸吗?过了这么多年,他想,不大可能了吧!
  但是他还是走到那张大床前,拿起电话,电话里一阵盲音之后,传来了电脑的提示:“该用户电路出现故障。该用户——”
  他胡乱地拍打着数字键盘,电脑提示声戛然而止。这时电脑屏幕上闪出一个女人,嘶声哑气地唱着一首好像忧伤的外国歌曲,他没有理会她,只管让她唱下去。卫士给他服过的药现在在口中泛出一丝苦涩的余味。他坐在床沿上,茫然若失地盯着电脑屏幕。
  歌星的头像眨眼间便消失了,屏幕立刻现出一串新闻,报道启示者唆使的犯罪事件:一个发电站遭到破坏;一个食品厂被炸;泛非地区发生骚乱,动乱分子纵火焚城;阿兹特卡的罢工遭到血腥镇压。
  “以下几点是他的非法信号。”
  屏幕上闪现出一个阴险的黑脸,黑色的眼睛发出愤怒的火花,白胡子闪闪发亮。这就是启示者,又吹又擂,又唱又跳,声音很有磁性,使人昏昏欲睡。开始时不知是哪国文字,但一眨眼间头像消失后,变成了英语。
  “我是阿尔法,为上帝保佑的孩子闯出了一条神圣的路。我是欧米加,挺身而出杀死撒旦的孽种,那些家伙天生没肝没肺,注定是要在他们虚幻的天国垮塌之时毁灭。对所有的偶像崇拜者,野兽罪恶的种子,在他们死后,我要来超度他们的灵魂,哇!哇!哇!
  “我预言他们的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临,他们亵渎神灵的巴比伦塔即将陷落,因为我看见圣徒约翰说过的红色巨龙给他们带来了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他们饮着圣徒的血,生活在罪恶之中却觉得甜美无比。
  “我已经看见了怪兽朝他们飞来。他们的空中舰队,他们的邪恶奴才,他们天生就应下地狱的巨头,救不了他们。太阳标记是他们遭到诅咒的符号,他们救赎无路。他们不会忏悔,因为他们没有灵魂。他们已经听到了启示录,但他们不会相信。
  “但是一个证人便活在他们中间,一个被虐待的可怜人儿,他发誓也看见了怪兽。这个撤旦的孩子,孕育在地狱最黑暗的地方,他警告过他们末日的来临,但他们依然不会相信。只有等到他们建造在空中的巴比伦塔陷落,所有的罪恶主子和他们身着紫衣的娼妓都葬身其中,他们才会相信。
  “现在,他们却要把这苦命的孩子,这个看见了怪兽的孩子处死,因为统治着他们的恶魔禁止让他们相信末日的到来。”
  奎恩惊惧万分,慌忙用手胡乱地拍打着数字键盘。
  是他,看见过启示者说的怪兽!
  王后飞离她母亲的星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期间她一直没有进食。肚子里已经没有了新的金属食品,以后嗷嗷待哺的孩子只有吞噬她的肌体了。她的新窝刚刚筑好,临产前的痛苦就把她折磨得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肚子已经没有了。刚出生的孩子已把她的肚子吃光,把她的盔衣也裹在他们的身上。她成了残废,喷气机式的液囊也没有了,她再也无法飞翔。
  她也失去了第二次做母亲的机会。她的肚子里宝贵的精液像点点圣洁的火花,这些火花本可以在好几千个武士儿子的体内燃烧,以便能补偿他们的父亲所做的牺牲。可是现在她却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她拖着残废之躯照料着正在孵化的卵,然后一瘸一拐地来到洞口,以防食肉动物的袭击。她的双耳充满了蚊虫令人作呕的叫声。
  她坚守着自己武士家族不可征服的精神。她的王子并未白白地死去,她也不会。她会和儿女们开始新的生活,更加幸福灿烂的生活。
  急切的她觉察到新的生命在第一个小卵里萌动。炽热的蛋壳开始破裂,她帮助自己第一个儿子获得了自由。她舐掉紧贴在儿子身体上的外壳,将他放进她的小下巴。
  他并不是王子,仅仅是一个身材瘦小的搜寻者。但她一颗母亲的内心却充满了亲切和骄傲。
  圣菲尔:人工合成营养品之产业名,原料采用工业废料和人类垃圾,有传言称死者也可作为原料。此项产业由于太阳帝国的加入,利用取自太空的能量,迅速垄断了市场。在太阳世纪,由于人口增长的失控,水土流失和城市化导致的可耕地面积的减少,此项产业的重要性日益增加。至天网陷落之日,世界上约80%的人口依靠营养品为生。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三章
  体内的药效还在发作,天网的牵引力更折磨得他筋疲力尽。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又倒在床上闷头大睡。他醒来的时候门还是锁着。他起身走进浴室,发现天花板上监视器的镜头也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他希望能有布鲁恩舰长和飞船的消息,便试着又拨了一次可视电话,显示屏上正在播放一部纪录片。
  讲述者是用电脑模拟的,他自称是“天网之神”斯林。斯林肤色金黄,有着一副运动员的身材,偏瘦,脸上的太阳标记像黄色钻石闪闪发光。这部短小的纪录片讲述的是在月球上采矿时捕获了一些小行星和彗星,然后把矿砂沿引力线源源不断地送回地球。
  “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整个人类的幸福。”斯林张开金色的双手,微笑着说。他一只手上托着一锭金块,另一只手触摸着闪电。“我们是地球的臣民,金属的贡献者,能量的贡献者,生命的贡献者。”
  斯林的图像从屏幕上消失了。
  “下面是有关太阳舰队的消息。”屏幕上又显现出一个历尽沧桑,声音沙哑的新闻播音员。“土星站收到了失踪数月的太阳科万号上的杰生上将发回的消息,此前大家猜测此舰已迷失在光圈中。
  “消息中提到他们曾遭遇一群太空异族,这群太空异族已在光圈的内沿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基地。这个基地曾派出一支强大的部队阻击我方第一次向光圈探险,那次探险于太阳年79年无功而返,我方损失惨重,斯比卡号飞船遭受重创,舰长贝拉·扎和全体船员被俘。
  “杰生上将说,他将竭力营救这些太空探险英雄中的幸存者。
  借助叛敌投诚的俘虏之口,异族敌人表示双方不会再兵戈相向,而要和平共处,并允诺我们将会从他们奇异的文明中获益匪浅。一个假惺惺的承诺。科万上将发现这是一个诱使他进入他们基地去的圈套时几乎是太晚了。
  “幸运的是,贝拉舰长良心未泯,仍然忠于人类。他设法逃了出来,发了一个警告信号,杰生上将方杀出重围,死里逃生。从那以后他昼伏夜行躲避搜捕。杰生上将还提到另一次太空战役,这次他击落了曾袭击过他的那只敌舰。现在他正横跨土星轨道,飞回科多伯西。”“我们现在用太阳礼品回报诸位。”
  太阳子斯林又突然出现在屏幕上,坐在一个矿砂桶里沿天空电网滑下,金色的手中抱满了各种礼品,准备掷给等在太阳帝国终点站那些焦急的人们。奎恩听到锁咔嚓一声,门开了,敏迪正站在门口。
  “要吃晚饭了,准备好了吗?”
  她盯着他的时候,那双紫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暖意。她身穿一袭金黄色的裙装,外罩一件绿衫,更加光彩照人,魅力四射,令人心生妄想。然而,他想念中的人儿,却是巴拉卡的情人,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你该换件衣服。”
  她给他带来了一套巴拉卡的晚礼服。他穿上晚礼服,觉得稍小,又有点硬邦邦的,上面装饰着他不解其意的箭头和绶带。他从更衣室出来时,敏迪告诉他,金色的绶带代表太阳,而绿色的绶带代表地球。她伸手为他系绶带,眼中闪着喜悦之光。她离他很近,绿色的胸衣轻拂着他的胸膛。她是那么的可爱,近在咫尺。她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她身上散发出的古木的芬芳令他心醉神迷。他难以自己,伸手搂住了她的纤腰。
  “不!”她突然一声尖叫,好像受到了伤害。“不要碰我。”
  “敏迪”,他叹了口气,“我多么希望——”
  她趁势挣脱了他的怀抱。
  “这里不是简诺特。”她的声音听上去却在颤抖,眼中还噙着泪花。“我们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他垂下双手,让她系好绶带。
  “我们走吧,”她说,“客人马上就要到了。”
  但她还是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你要小心,奎恩!”她颤抖的手捉住他的肩,说道:“这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人们都千方百计诱使你说出你不想说的东西。科万一家会利用你去对付陈家,而陈家也会利用你去对付科万家。我想贝尼托是不会欢迎你去的,”她紧咬着嘴唇,伸手又去整了整那条绿色的绶带说,“我有这种预感。”
  她把他带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这个大厅看上去比它的实际面积要大,因为四壁装了玻璃,玻璃后面是地球上的风景画。他一下就被这些风景画吸引了。广袤无限的绿地上生长着奇花异木,而远山群峰如簇,直插云霄。
  “乞力马扎罗山,”她看见他如痴如醉地盯着墙上的画说,“在非洲的肯尼亚。”他看见画中有一个水洞,很多动物下山来到这里,涉水进洞饮水。他认识其中一些动物,是从他妈妈给他有关简诺特的画册学到的,诸如疣猪、水牛、斑马,林边的长颈鹿,岩石边假寐的黑狮子。
  敏迪把他从画前拉开,去见来宾。
  来宾穿着各异。有的脸上有太阳标记,有的戴着他自己那样的徽章,有的穿着挂满了各种勋章的制服,有的衣服上缠着光彩夺目的丝线和绶带。宾客来自不同种族,不同国度,他听见人们的谈话,如闻天语。
  “他叫奎恩,来自光圈。”敏迪这样介绍他。
  人们都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来看他,渴望与他交谈。一个穿着金光闪烁服饰的人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大声招呼仆人拿酒来,要和他干一杯。过后奎恩才知道那人是陈上将。
  喝完酒,敏迪急忙把他拉到另一群人面前。一番介绍后他已多半记不起别人的姓名。这些客人中有来自地球各国的使节、有学者、新闻工作者,还有艺术家。听到他的名字,他们无一例外都显露出一丝惊讶,然后都好奇地偷偷打量。
  敏迪看上去却是出人意料地平静。她叫着名字和每一位来宾打招呼。优雅大方地接受他们的恭维和吻手礼。他羡慕她,仍渴望拥有她。这份夙愿连同成为太阳世界一员的渴望锥刺着他的心。
  贝尼托穿着黑绿黄三色亮丽的衣衫迎了过来,他浓黑的胡须下面的皓齿分外夺目。他捏着敏迪的手吻时,奎恩把头侧向了一边。
  在招呼他时,贝尼托的口气明显多了份调侃的味道:“高兴吗,奎恩?祝你过得开心!”
  贝尼托和敏迪一起迎接刚来的七个宾客去了。奎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禁不住一阵黯然神伤。
  陈上将又走了过来,给他要了杯酒。他不忍拂了将军好意,勉强接住。陈上将并没立即走开,而是停下来询问他简诺特那里的生活,问他认为人类在光圈中怎样才能生存下去。一切生命的要素在那里都能制造出来吗?抑或在光圈建立起来的殖民地一直都要依靠来自地球的飞船提供援助?上将没有一个问题谈及光圈中的异族,也没有提到叛敌者的事情,他好像对他话中的隐含意义特别敏感。奎恩忐忑不安地回答了几句后,便开始反问太阳帝国是如何统治地球的。
  “你说错了。”将军被他遮遮掩掩的回答逗笑了。奎恩觉得奇怪,为什么将军的鼻子跟罗曼诺夫的那么相像。“我们从不打算去统治地球,统治必将导致叛乱。我们甚至不征税,征税必将引起仇恨。
  “所谓的圣族人指责我们进行极权统治,但事实上我们让地球充满了自由。一百多个独立的国家,有选择使用语言的自由,有宗教信仰的自由,有立法司法的自由。而我们所从事的一切仅是贸易而已。”
  他突然指了指贝尼托说:“在太空中,巴拉卡经纪公司对我们说来比导弹更有用。他们从事能量贸易,我们主要的出口物资。”
  他的口气顿时变得很硬。“能量对地球上的人说来至关重要。没有了能量,他们都会死亡,和他们所谓的启示者一起死亡!”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们给他们带去了梦寐以求的和平。他们即使想进行战争,也只能用木棍做兵器,原因就在于我们断绝了他们能源和矿砂的供给,他们便无法制造出重型武器。当然,尽管太阳舰队已有我们需要的一切,但我们在很大程度上还依靠更多的精密仪器。因此,贸易是首要的。没有了金属和能量,他们将会死亡。”
  “至于外交,”他朝巴拉卡的客人挥了挥手说,“我们太阳帝国的使节遍布地球各地,我们也同样欢迎各国的使节来到我们这里。
  至于教育,我们的敌人污蔑说是出于政治宣传的目的,但事实上我们投资兴建了最好的学校,有着一流的师资。总之,我们公司是一个效率极高的太阳政治机器。至于你们生活的光圈,奎恩——”将军在说“奎恩”的时候,特意冷冷地强调了一下。他紧盯着奎恩脸上没有太阳标记的那个地方说,“我们不奢望从光圈中获得什么,我们也不害怕来自光圈的威胁。”
  奎恩故意装着不懂将军大声的挑衅,把目光移到一个丰乳肥臀毛发浅黑的白人女子身上。这个女子穿得和另外几个一样,都是上身赤裸,乳头镀上了金色。
  太阳子奎恩,我曾听你谈到过太阳政治学。”她的声音和上将一样刺耳。“我是泛星球星云杂志太阳政治学版的责任编辑,我一直渴望有机会与你交谈,不是向你约稿,如果你要投稿,我们表示欢迎。”
  他向来不习惯和赤身裸体的人呆在一块。尽管他尽力控制自已,但她高耸的双峰还是在他眼前摇来荡去。看着他坐立不安的神情,她更加来劲,抓起双乳便朝他碰去。
  她问他真的看见过能吞下飞船的太空怪物吗?当他问是听谁说的时,她却继续追问一些连他也不知道的他妈妈之死时的问题。遭炸弹袭击的真正意图是杀死天鱼吗?他曾亲眼目睹过囚在实验室的天鱼吗?他是否认为是有人下令要摧毁实验室?为了躲避这个编辑连珠炮般的发问,奎恩贸然加入了两个没有太阳标记的黑人青年间激烈的争论。他们原本使用它不明白的语言,当看见他满脸疑惑的样子,便改用英语。一个人自我介绍是阿兹特卡的新闻记者,另一个人自称是太阳帝国圣菲尔的销售代理商。他们为他要了杯酒,便问他介不介意有无太阳标记。
  “十足的精英意识!”新闻记者言辞激烈地说,“我们中无数人的基因都优于巨头一家,完全有资格拥有太阳标记,谁知他们现在已不颁发了,除了给那些父母都是太阳族的少数幸运儿。十足的种族主义意识。”
  “胡说八道!”一个生化教授瓮声瓮气地插话进来。他的太阳标记在浓须下面闪着红光。“回顾一下历史,你们就会发现,第一批太阳族来自各个民族,这是事实,而现在真正的问题属于生态学的范畴。比如圣菲尔,我们利用取自太空的能量对粪便进行再处理,这样就创造出一个新的生态位置,而在人们能依靠种植庄稼、狩猎捕鱼的时候,这个生态位置是不存在的。不过新的生态位置容纳的人口数量总是有限的,但地球上的人口已大大超过了一这限度,已达到六百亿,因此,势必引起动乱。”
  他冷冷地盯了记者一眼,接着说:“先生,看看你周围的天网吧!如果你碰巧继承了太阳标记,当然你有一席之位,但这是没有考虑生态作用的情形。天网不也填满了吗?无论在太空中的城市,还是在太阳乡村,到处都挤满了人。”他胖乎乎的食指逐一戳了在坐的三个人。“朋友,为什么你们没有太阳标记,还不是生态作用的结果。”
  奎恩没有再听下去,起身离开准备又去看壁上的图画。谁知一转头,那个乳头镀着金色的女子正朝他姗姗而来,幸好她还没走近他,敏迪就大声招呼客人进餐了。
  大厅里好像放着数不清的餐桌。宴会好像要永远进行下去,无数的侍者,无数的盘碟,无数的刀叉,无数次的向太阳巨头祝酒。
  他身边坐着一个好奇心特强的阿兹特卡姑娘,她说自己是拍纪录片的。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是位说话尖酸刻薄、身材矮小的男人,他自称是太阳史前学家。小姑娘喋喋不休地问他在光圈中的生话,她说是为了寻找素材,拍摄一部名为“长夜之岛”的片子。
  当她继续盘问不幸的流放者是否害怕黑暗太空中的不明怪兽时,他再也无法忍耐,便转身和旁边的历史学家攀谈起来。史学家说他的研究方向是太阳史前美国兴衰史。他说,这个伟大的国家,对民主和自由的极端崇拜,导致他们走上了一条自杀之路。
  “权利!”他说出这两字时像在诅咒淫词艳语。“当所有的民众都疯狂地追逐他们称为权利的时候,往往便忘记了义务。自私自利、鼠目寸光的民众所要求的傻瓜般的权利,会像毒瘤一样生长,腐蚀这个国家健康的肌体。一旦民众丧失了灵魂,国家便会轰然崩塌,像伯乐奔尼撒战争时的雅典,像罗马帝国。”
  奎恩听了这番话,更感到莫名其妙。酒是不能再喝了,说话也须谨慎,他暗暗提醒自己后,便又侧身去看阿兹特卡姑娘用的是哪把叉子。他偷听到的话绝大多数他都不懂是哪国语言。他把目光又移到壁上的图画,好似看见了那份成为太阳帝国一员的夙愿,现在已变成了场噩梦。
  突然人声鼎沸的大厅顿时雅雀无声。他转眼望去,原来陈上将捂着一只耳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巴拉卡说了声抱歉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厅。
  惊愕万分的人们窃窃私语起来。原来是有关玛丁·科万号飞船的信息。据布鲁恩舰长送回的情报,有一不明飞行物从特洛伊小行星群出发,前往截击玛丁·科万号。
  敏迪和巴拉卡都起身接受其它惶惶欲离的宾客的歉意。奎恩也走了过去,请求他们让他离开。
  “留下,奎恩!留下!”巴拉卡暗含讥诮地说,“祝你玩得开心。”然后敏迪不声不响地把他带回房间,走时又把门锁上。他开始时睡得很不好,噩梦不断。他梦见自己父亲驾着一艘飞船逃到了一个星球。他坐着飞船前去寻找,身后火山爆发出的熔岩像洪水一样朝他袭来。
  在夜半,他醒了一次,模模糊糊想起了他的妈妈照片后面写的那串电话号码。
  想着也许能帮他找到爸爸,他又沉沉入睡了,睡得很香,直到敏迪打开房门,他才醒来。他醒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求敏迪允许他拨个电话。
  “你打吧。”她眼圈有点发黑。奎恩心想,她昨晚还不如自己睡得安稳。“我担心它帮不了什么。”
  可视电话安装了语音识别系统。敏迪对着话筒说了电话号码。
  奎恩望着屏幕,在旁边等着。他仿佛等了很久,屏幕上只是无声的空白。当最后一个声音说话时,他大吃了一惊。“请问你是谁?”屏幕亮了,是一点金色的火花,没有形成图像。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显得很迷惑,又有点不耐烦。
  “我是奎恩。”
  “奎恩?”男人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我在妈妈一张照片后面找到的,这张照片是很久前在地球的一处海滩拍摄的。她告诉过我是爸爸给她照的。”
  “你妈妈是谁?”
  “是娜娅博士。”
  一阵长长的沉默。
  “二十年了——”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很苍老。“二十多年了——你在什么地方?”
  “在简诺特的光圈站。”
  “现在呢?现在你在哪里?”
  “在科多伯西贝尼托·巴拉卡的府宅。”
  “巴拉卡?”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他待你如何?”
  “他不是我朋友,但他把我从安全部那里保释了出来。”
  “你打电话干什么?”
  “因为我希望——”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变得很沙哑,“希望能找到我的爸爸。”他猛吸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他看见屏幕上那点金色的火花轻轻地摇动,渐渐变得苍白。
  “以后你会知道。”那个男人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呆在原地别动。”
  屏幕一片漆黑。
  雪灰色,火花和格林威尼从纽玛琪出发,去袭击搜寻者的老巢。他们计划在核星监测站休整一下,补充点能量。
  她们乘坐着一艘小小的探测舰,狭窄的船身便成了她们与这个宇宙隔绝的世界。
  当她们最终进入监测站烽火所及的区域,她踩了一脚制动器,准备进入港口。她叫了几声,但没有人应。火花和格林威尼很不情愿地滑进各自的座舱帮忙把飞船泊人港口。她们上了岸,才发现监测站早已变成一堆废墟。
  “王后来过这里。”火花拿着望远镜看了看,惊骇万分地说,“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只有毒如蛇蝎的王后还活着。”
  格林威尼用尾巴挑逗地弹了她一下。“我们真是万分幸运,晚了一步到达这里。”
  她们在附近转了转,没发现一个活口,没找到一件有用的东西。一切都掩饰得很好,看不出是谁把这个地方变成了废墟。贮存能量的罐子也被炸毁,液化能量早已气化。雪灰色的两个伙伴纷纷要求立即飞回家去。
  “我们的确遇到了麻烦。”雪灰色承认。“但我们有足够的能量支撑我们飞往目的地——”
  火花反对说,“但我们却没有足够的能量去袭击搜寻者的老巢,更糟糕的是,一旦计划受挫,我们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如果我们成功了,后援自然会到。”雪灰色答道,“如果计划失败,我们也毋需全身而退。”
  火花哑口无言,但一张脸因害怕而涨得通红,格林威尼连忙溜进她的座舱去安慰她。雪灰色开动飞船,为了尽可能地节省能源,她把舱里一切多余的东西都抛进了太空中。
  她们再次加速,朝搜寻者出没的那个小行星飞去。
  天空大厦:科万家族的空中寓所和太阳巨头的官邸,建造在四分之一G平面科多伯西帕西天网同地时点上,是一个秘密港口的天网站,据传有秘道进入。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四章
  他听从了那个神秘男人的吩咐,在贝尼托府上继续住了下去,等候消息。敏迪告诉他太阳舰队正整装待命,但有关不明太空飞行物,却没了下文。他们再也没有接到布鲁恩舰长从玛丁·科万号发回的信息,而海王星上的监测站也没反馈信息回来。
  贝尼托·巴拉卡一大早就到官邸去了,留下他俩共进早餐。
  “一切都很自然。”她轻描淡写地说,好像不情愿触及心事。
  “我开始喜欢吃人造的营养品了,但贝尼托却不大愿吃。”
  橘子汁、火腿、咸蛋、加了果酱的小甜饼,他逐一品尝了这些人造食品后,便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费那么大的劲让猪和鸡也适应这里的环境。吃饭时,她问他是如何离开克雷、乔莫这些老朋友的。
  “我担心他们——”
  这时电话响了。
  “敏迪!”电脑中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敏迪!天空大厦来电。”
  她疑惑地拿起电话,紧咬着唇,没有作声。她转过身来,敬畏地对他说:“你上楼去一下好吗?”
  天空大厦!他突然感到浑身颤抖,一切的希冀和梦想都在这一刻又放射出光芒。
  “谁打来的电话?”
  “太阳帝国里的人,他们还会打来,事情马上就安排好了。”
  他又陷入了等待。他不敢去想马上会发生什么,更不敢去想希望还能不能实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是来通知他们出发的。
  “奎恩,小心点儿!”敏迪身不由己地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说道:“不管是谁,你都得小心。也许这次对你说来是个天赐良机,但——你得记住:这儿所有的人玩的都是危险游戏!”
  “但是打我的主意,又为什么呢?”奎恩咕哝了一句。
  天空大厦在电网很远的上空有自己飞船的停泊港口。在码头上,他们遇到一个缠着头巾的卫士,卫士干净利索地向敏迪行了个礼。敏迪对他说他们是应邀而来的客人。
  “如果你们是——”
  他紧紧地盯了奎恩一眼,拿出激光辨伪器在他们的徽章上照了照,又用血型扫视器照了一下他们的耳垂,并让他们登了记。他用奎恩不懂的话又说了几句,才放他们通过一道透明的路障,去见另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卫士。
  “奎恩?”他黑黑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话中并无讥讽之意,“你跟我来。”他侧身对敏迪说,“你放心好了。”
  “谢谢你,上尉。”她看看奎恩,嘱咐了声“千万小心!”
  “奎恩,跟我走吧。”
  上尉把他领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屋子等候。这个屋子并不像巴拉卡家大厅那样金碧辉煌,但他一个人站在里面,依然有被人监视的不祥预感。有一面高墙是电脑模拟的窗子,面向太空,从天网俯视着地球。地球看上去很逼真,半边是月光照射下朦胧的阴影,半边是艳阳高照的光明,而地球在四周无边黑暗太空映衬下凸现得更加美丽动人。
  天网被夸张地模拟成一张金光闪闪的网,从地球赤道处朝太空无限延伸。天网上黄色的钻石珠子表示太空中的城市,而每座城市都泊着太阳帝国的飞船,船身上标明了来自地球什么地方。
  这面墙的对面挂着大幅的电脑仿真头像。画像都是科万家族和陈氏家族的历代人物。奎恩发现这些人都有些共同的生理特征:长着罗曼诺夫似的鼻子和微吊的鹰隼般的眼睛。他走进这间屋子时,他们好像纷纷侧过头来,目光如鹰隼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屋里有一张小桌子,四周摆着椅子。他心绪很乱,没敢坐下。
  他站在屋子的一角,几乎被墙上那些傲慢的巨人逼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安地转过身,艳羡地看着他们用电脑仿真制作的光彩夺目的帝国图。
  “奎恩?”一个刺耳的声音令他悚然一惊。“你就是奎恩?”
  一位身材颀长的老人从桌子那边的一道门里走了出来。他的太阳标记已变成了一轮苍黄的月亮,在稀疏零乱的胡须中若隐若现,奎恩看清了他脸上罗曼诺夫似的鼻子,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禁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费尔兰多·科万!他从钱币上的头像和历史片中早已熟识了这张脸。太阳巨头!
  “你是娜娅的——”他苍老的声音听上去游移不定。“娜娅的孩子?”
  “先生——”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他猛吸了口气。“娜娅是我的妈妈,我出生在阿尔德巴伦号船上。出生三周后就抵达了光圈站。”
  “那么说你是我的儿子。”太阳巨头的身子摇了摇,又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
  “好孩子,”他用威严的口吻说道,“你过来。”
  奎恩觉得自己走路都轻飘飘的。他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这个老人,闻到了老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药昧,好似枯瘦的骨头里也已朽腐。
  “跟我来,”老人的声音虽然沙哑,但依然十分威严,“我们坐下谈。”
  奎恩跟在他后面,穿过桌子那边的门,来到一间比先前那间稍小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四壁挂着地图、显视屏、飞船模型、古代绘画,还装着书架,里面摆着旧的线装本。奎恩觉得一切都怪怪的,好像早已不合时宜。
  “老了,老了!”巨头躺在一张同样古老的椅子里喘了口气。
  “一切都老了。这间屋子,这个公司,就连这把椅子。”他歇了口气,用苍白的眼睛示意他颤抖的手搁放的年深日久布满疤痕的榆木椅。“伊万·科万在香港买的。”
  他又喘了口气。
  “你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已安排好我们俩人单独见面。”
  奎恩坐了下去,他的心怦怦直跳。
  “我一直不知道我还有一个你这样的孩子。”奎恩好像看见老人眼中闪着一丝泪花。“我多么希望你妈妈会告诉我。”
  奎恩说:“她也从没告诉过我爸爸是谁。”
  “我在她遇害的实验室里找到了这张照片。”他把他妈妈的照片递了过去。“后面记了一个电话号码。”
  老人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照片,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然后眨了眨苍白的眼睛,把相片还给了他。
  “你是我的孩子。”他枯瘦的脸已经扭曲。“我希望你妈妈活着的时候能告诉我。”
  有好长一会儿,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奎恩在他的沉默中感到一丝由衷的怜悯,冲淡了对他妈妈那份突如其来的同情和悲伤。
  “不过也许这样——这样更好。”他摇了摇头,咬着牙关,冷峻地说。“我不可能认你。现在我也不能认你。”
  年迈的巨头好像叹了口气。
  “也许即使你妈妈还在世,我们也不可能以父子相称。”
  “先生,随你的便吧!”
  “你不必用先生称呼我。”老人憔悴地笑了笑,接着说,“我的妻子叫陈美龄。
  我们婚结得早。婚后多年我才遇见你妈妈。我的妻子那时候依然美丽动人,但我们并不是因爱而结合。我父母的打算是与陈家联姻便可助他们夺回太阳帝国的权力地位。这绝对是一个可悲的错误,因为陈氏家族从未让她忘记她是陈家的女儿。
  “为杰生,我们第一次争吵了。”
  他朝木凳那边的一个小壁龛点了点头。壁龛里供奉着杰生英俊的铜像,脸上带着一丝奎恩非常熟悉的高傲的笑容。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这念头令他心头一震,很不是滋味。
  “她恨我,因为我把杰生接到太空来,一起去光圈探险。她想把儿子留在身边,成为地地道道的陈氏家族的人。而当我把他送回去时,他已浑身打上了我们科万家族的烙印。为此,她再也没有原谅过我。”他耸了耸肩说,“不过那时我毫不在意。”
  他喘了口粗气,接着说道:“我那时年少气盛,一心想到地球四处流浪。高山、大海、森林、沙漠,我都十分神往。这些壮丽的景观在太空中是永远难得一见的,我甚至爱上了地球上的人,喜欢和他们打交道。我擅长此道。我那时经常去看望在地球上的朋友,和地球上的人类交谈,与启示者作殊死搏斗。
  “我就这样遇见了娜娅。我那时染上了一种地球上的病毒。地球上人口过剩,所以各种病毒十分猖獗。医生把娜娅叫了进来——她是研究突变性病毒的专家,她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主要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基因不太适应在太空中生存。
  “在我康复的过程中,我们相爱了。”他眸子中的光芒逐渐柔和排。“我原本打算把她留在身边,做我的私人医生,打算——”
  他悔恨地摇了摇头发日渐稀少的脑袋。“那时候我刚执掌政权,还不懂怎样行使权力。”
  他两片薄薄的嘴唇扭曲得更厉害,抿得更紧了。
  “陈氏家族的人纷纷跳出来指手画脚。妻子更是公开羞辱我。
  尽管这个婊子——正由于这个婊子——我才需要娜娅。我乞求你妈妈帮我把此事蒙混过去。哪知她是那么的骄傲,太骄傲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失踪了,乘坐救援飞船去了光圈,从此杳无音信。这都是我以后才知道的。”他的声音听上去都在颤抖。“对于以后发生的一切,她只字未提,即便后来她厌倦了那里的生活,带了一只天鱼回来饲养;即便后来我们又一起去苏黎世度过了美好的一夜,她也没提起过你,甚至也没让我猜一下,直到那天你打来了我留给她的秘密电话。”
  “谢谢你,爸爸!”他轻轻地叫出“爸爸”两个字时,激动不已。“我一直渴望知道谁是爸爸,我一直都在猜——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你就是我爸爸。”
  “孩子!”老人敏锐的眼睛中盈满了泪水。“在你身上,我看见了你妈妈的影子。你更像你妈妈。”他脸上掠过一丝凄楚的笑容。
  “我多想——多想能认你这个儿子。”
  他伸出手来好像要抚摸奎恩,但颤巍巍的手最终却无力地落在了膝盖上。
  “我已经老了,孩子,无法再与陈家争斗下去,老得什么也干不成——”他微微晃了晃,又喘了口气。“我妻子两年前去世了,在临死前她依然恨我。而杰生——”
  他像被人重击了一下。
  “刚从光圈回来,就急于抢班夺权。”
  “爸爸——”奎恩这次大声地叫了出来。“我想你还能做一些事,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重新加强光圈站的力量——”
  “到那里的人都已叛变了。”巨头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准备撤离光圈。太阳舰队正奉命疏散居民。那些要求留在那里的人无疑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还想继续在那里生活,”奎恩苦苦哀求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约有百十人,都是我们光圈中的中坚分子。克雷还在那里——克雷·迈克林,他是我继父。”
  “你妈妈和他结了婚吗?’’他的声音不再那么严厉,开始变得温和,似乎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我认识克雷,想不到是他娶了娜娅。”
  “他很爱我妈妈,”奎恩说,“当妈妈决定离开光圈时,他很伤心。他一直待我很好。我也很爱他。如今他们却十分危险,仅靠那些老掉牙的机器产生能量苟且度日,而那些机器又经常出故障。我希望能帮他们找到新的发动机。”
  “可惜太迟了,”巨头皱着眉头说,“一切都太迟了。”
  “先生——爸爸——”奎恩斟酌着言辞,以求保住简诺特。“我已经听见过启示者的警告,也听说过海王星站音讯全无,还有不明太空飞行物。如果光圈里真有危险,难道我们真的已不需要这个朝外发展的前哨站了吗?”
  “我们已经决定从那里撤离,”老人不悦地说,“原因在于中间连接的线路不畅,杰生·科万遇到了异族敌人,现在你又带来一个人心惶惶的消息,说不明怪兽吞吃了服役很久的飞船斯比卡号的残骸——”
  他那双苍白的眼睛直视着奎恩。
  “你真的看见过那怪兽?”
  “是的,那怪兽非常可怕。”他竭尽全力寻找词汇,以把怪兽描绘得栩栩如生。“好像长了翅膀的蝎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太空中的蝎子会长翅膀。我看见它先把斯比卡号飞船融化,然后把滚烫的金属液体吸食进去。”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不是生性多疑的陈家人。”老人盯着他冷冷地说。
  “我到过光圈。现在我也看到了布鲁恩舰长昨晚送回的情报,称有神秘太空飞行物正朝着海王星站飞去。设在卡里斯托高地的监测站拍到了一组它的照片。”
  “就是我看到的那个怪兽吗?”
  “你可以看看。”他示意他看墙上的大屏幕。“监测系统发现有一不明飞行物从特洛伊小行星群出发。他们发出信号,但没有人理会,于是冒险出击,中途拦截。这就是摄像机抓拍的图片。”
  屏幕上最初一片漆黑。突然一粒若有若无的红点闯了进来。红点渐渐放亮成形,模模糊糊的好像圆圆的船身。怪兽的眼睛有如突出的塔楼,呈淡紫色,隐隐约约地映衬出它那张开的大嘴。
  突然屏幕上闪出无数的火热白点。
  “他们在用激光阻击,”老人惊呼道,“在那么近的距离内,激光释放出的热量足以把科万号那样的巡洋舰融化。但怪兽还在朝前飞行。”
  图像不停地放大,在激光的照射下,看得更加清晰。一动不动的翅膀只是半开。四肢如巨蟒,带着三角形的利爪。其尾如蛇,拖着一架蓝色喷气式飞机的东西。
  “它还在朝前飞。”老人又惊呼了一声。
  图像越来越亮。激光穿透了黑色盔甲裹着的船一样的身子,水晶般的翅膀和耀着金光的利爪,但怪兽好像一点也没受伤。
  显示屏突然一片漆黑。
  “监测站传送回来的信息中断了。”
  奎恩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直盯盯地看着黑茫茫的显示屏,心头在想,迈特苏德和雷娜·拉笛诺再也不能相拥而眠了,维拉·布鲁恩也带着她失落的梦想,把所有的星球变成人类新的乌托邦——长眠了吧!
  “我看到的,”他噤若寒蝉,“肯定是真的。”
  “而我但愿它只是虚幻的东西。”
  “你现在在想什么?”奎恩偷偷地看了看巨头严峻的眼睛。“你是不是以为地球已面临着威胁?”
  巨头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太阳舰队能不能——”
  “舰队?”他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无可奈何地说:“有舰队也无济于事。”老人又重重地躺在椅子上。“要是启示者知道了这些,也许比不明怪兽还可怕。”
  “我已经听见过他的警告。”
  “所以我们得保守这个秘密。”他朝显示屏点了点头。“尽一切努力不要让别人知道,对安全部门的人也别提。要是秘密一旦泄露——陈氏家族也许会把它捅出来——启示者就会置我们于死地。”
  他摇了摇头,朝奎恩凄然地一笑。
  “孩子,在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你却成了惟一的亮点。”
  “爸爸——”奎恩激动地说,“谢谢你!”
  “我们要以静制动,千万别打草惊蛇,我会尽力帮助你——”
  他在那张吱吱作响的椅子上挪了挪身。“但我不会把你留在身边。
  我会叫卫士帮你办太阳标记的事。”
  他眯缝着苍白的眼睛问道:“你想要太阳标记吗?”
  “我当然想。”
  “孩子,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他微微皱了皱眉。“要是事情败露了,那些疯子肯定会宰了我们。”
  “难道你——”奎恩问道,“你也害怕?”
  “他们人数远远多于我们,一万比一。过去我们利用国家、种族的矛盾以及信仰的不同,使他们四分五裂。我们贿赂他们中的精英分子加入我们。在必要的时候我们还会从空中进行直接打击。但是我们和他们是在同一条船上,共生一体。如果天网真的陷落,我们谁也活不成。”
  “无论如何,我仍然想要太阳标记。”奎恩说。
  巨头站起身来。
  “我想你会有。”他黯淡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你妈妈的丈夫——他叫什么名字啊?——就是你亲生父亲,你先把他名字留在这里。我会派人帮你办太阳标记。”
  “但我最需要的是,”奎恩说,“寻求对光圈站的帮助——”
  “你最好把留在那里的人忘了吧。”巨头挥了挥骨瘦如柴的手。
  “奎恩,还有一桩事,”他沉声说,“远离巴拉卡。”
  巨头伸出颤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你要保重。”他叹了口气。“记住我的电话,保持联系——”
  突然巨头身后的门猛地被拉开,贝尼托·巴拉卡捏着一把白晃晃的匕首飞驰而入。
  “小心!”
  奎恩大惊失色地提醒巨头。巨头抓起座椅,猛地转身,顺势抽出一把黑色的手枪。
  砰!砰!枪响了两声。
  然而此时巴拉卡已扑在他的身上,匕首疯狂地一阵乱捅。
  白晃晃的刀子顿时一片血红。刺眼的红色图案慢慢濡湿了巨头的外衣,他脆弱的身子猛地倒在地上,手枪摔在了一边。
  “去死吧,老狗!”巴拉卡狞笑地看着地上的死尸。“上帝会保佑你的儿子们的。”
  奎恩赤手空拳,正欲扑上去。
  “拿去——”巴拉卡也中了枪。他猛咳了一阵,嘴中流出殷红的血,他把匕首掷给奎恩说道,“见你的敏迪去吧!”
  说完便朝来路狂奔而去。
  奎恩脑子中乱哄哄的,此时他听见有人狂叫,接着便响起了刺耳的警报,他低头一看,发现手中正紧捏着那把匕首。
  她为新生的搜寻者感到心痛,一个娇小的孩子,不足她死去王子的三分之一大。她用火热的舌头把小东西身上最后一点点硬壳舔掉,为它的种种不足抱憾不已。
  它没有性能力,永远不会恋爱和生育。它没有思想,永远不会知道先祖创造出的辉煌业绩。它是哑巴,永远学不会吟唱那些古老的英雄赞歌。而最可怜的是,由于它天生的娇弱,它只有出去为后来的兄弟姐妹们找回美食。
  然而它却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它对这个家又是如此的至关重要。
  她看着小家伙娇弱的身子动弹了一下,心中充满了同情和骄傲。她伏下身,喃喃细语以唤醒小家伙的本能。
  “你是一个搜寻者,”她告诉它,“去寻找金属作为美食是你的职责。你感到的热量会带你到附近的星球寻找丰富的金属。你要品尝一下看味道是否鲜美。在你寻找的途中,你得找些火热的金属填饱你小小的肚皮,找些冷却后的能量,维持你飞翔所需。你要把那些美味的金属带回家给我,并且带些闪闪发光的金属回家给你王子般的弟弟和公主般的妹妹,他们吃了会长得更加强壮和美丽。”它没有作声,似乎并不明白肩负着她赋予的重大使命。但她注意到它小小的眼睛越来越红,它明白了她的爱。她看着它伸直身子,拍了拍小小的翅膀,内心一阵狂喜。
  “孩子,当你长大后袭击外部星球时,这双翅膀对你会非常有用,不过你现在还不需要。”
  她抚摸着它的尾巴以点燃羽翼未丰的喷气式飞机模样的东西。
  它学会了飞翔,但却一头撞在了墙上,扬起漫天的尘灰。当最终看见它飞离了巢穴,她心中热乎乎的。
  但是它很快便飞了回来,张着嘴巴,露出十分恐惧的样子。它没有说话,它不会说是什么东西吓住了它。她把它深深地藏在巢中,慢慢探出头去看有什么危险。原来是一只蚊虫。
  不,应该是一大群非常细小的蚊虫,正从她吞吃他们赤道要塞的地点飞出来。这些动物几乎是没有危害的,也许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颗小行星上有她的巢穴。她于是用尽办法哄她吓得魂不附体的搜寻者又飞出去。“你得把他们抓住,”她鼓励它,“就当是练习。
  他们虽不太适合当食物,但你外出猎食时,这些机灵的小飞虫还可以当个好伙伴。”
  小家伙呜咽着把自己可怜的小尾巴牢牢地缠在她的腿上。她感到它浑身都在发抖。
  “孩子,孩子!”她抚摸着它小肚子里微弱的火焰。“他们不会伤害你的。他们什么也伤害不了。去击败他们,孩子,狠狠地击败他们!”
  红红的火花又照亮了它的眼睛。它尾部的喷气装置式的东西又喷出了热乎乎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它飞了起来,不安地在空中盘旋了几周后,终于朝蚊群飞了过去。
  骄傲自大的蚊群把她逗乐了。可怜的东西,竟想用自己筑起来的要塞保护他们的星球,现在又胆敢向她勇敢的小宝贝挑战。
  她注视着这场遭遇战,心中的激情一浪高过一浪。
  当蚊群的玩具激光亮起的时候,她的小宝贝晃了晃,但只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径直前来拦截。她看见自己宝贝的小尾巴压了压,喷出了几点火花。蚊虫顿时灰飞烟灭。
  一场小小的胜利,但也足够使它充满信心。它看上去更强大,更勇敢。它朝附近蚊虫遍布的星球继续飞去。
  它成了她心目中勇敢的英雄!
  她胸中充满了无限骄傲。她爬回产房继续孵化那些大的蛋卵,这些蛋卵很快就会成为王子和公主。他们会使她筑起的巢穴更加生机勃勃,更加美丽辉煌。他们会用她曾感到的激情照亮未来。但她的第一个孩子却要永远生活在一个孤独的英雄时代。她要给它的弟弟妹妹们唱这首英雄赞歌,即使在经历了场悲喜剧的高潮转折之后,她仍要唱下去。
  太阳政治学:科万家族首脑提出的一套权力哲学,旨在推行和加强其在太阳系长期的统治地位。太阳政治学完全背离了民主的道路,依赖于经济优势,强权政治和太空导弹,捍卫具有太阳标记的精英分子高于芸芸众生的特权地位。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五章
  奎恩惊惧万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巨头的死尸慢慢从椅子滑下来,倒在血泊之中,他伸出手刚想扶住倒下的死尸,猛地发现那把血淋淋的匕首仍紧握在颤抖的手上。
  他慌忙把匕首扔掉。匕首当地一声撞在墙上,又弹落在他脚边的血渍中。他猛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报警声又骤然响起。他听见咚咚的脚步声正朝巨头接见他的大厅跑去。
  桌子那边的门紧紧地闭着。他猛扑了过去,用力拉开,发现是间卧室。卧室很小,很肃穆,装饰得和办公室一样古朴。室内有一张窄窄的床,一把旧木椅,两面墙立着书架。他发现地板上有一道血迹,血迹在一面高墙的屏幕下消失。
  屏幕原来是一道可移动的暗门。他把屏幕一把拉开,后面现出一条暗道,依稀的微光照在暗道的金属地板上,尚能看见点点血迹。
  贝尼托·巴拉卡的血迹!
  他用黏糊糊的手把身后的大屏幕重又合上,然后跳进暗道。刚转了一道弯,他便看见巴拉卡就在前面蹒跚而行。巴拉卡走了几步,便跌了一跤,他看见奎恩追了上来,干脆慢慢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露出讥笑的鬼脸。
  “万岁——”他喘了口气,血从嘴角流了出来。“桑底西莫万岁——”
  巴拉卡背靠在墙上,咳得更加厉害。
  奎恩停了一会儿,此时报警声又响了,响声更大,而人的呐喊声也越来越近。
  他顾不了许多,慌不择路,朝另一个弯道拐去,地道黑色的金属墙壁好像没有任何标志,最后他找到了一个朝上凸出的地方,是一道可以开启的门,门上用什么东西压着。
  他用力把门托开,一跃身跳了上去。他重又把门合上,回头发现自己跳进了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的东西里面。他看见里面有六个软垫座位,明白了这是一辆太空轿车。
  他浑身发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靠在车窗上,发现有一排亮着灯的按钮,上面写着指令:港口、太空实验室、天空大厦、科多、安全部。他伸出染满鲜血的僵硬手指在标示着“太空实验室”
  字样的按钮上戳了一下。
  “乘客小心,车子加速,注意安全。”指示器里传出冷冰冰的声音。
  他拾起压在门上的东西,把它扔在旁边的座位上。轿车猛地朝空中飞去。他打量着放在旁边座位上的那件东西,是扁平的小盒子形状,棕色,有弹性,上面印着两个金色的字母“BB”,散发出一种他十分喜欢的香味。也许还是皮质的东西,他不敢确信,因为皮质的东西在简诺特很少见。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套子,也许是巴拉卡装匕首用的,奎恩猜想。
  轿车飞升的时候,车内压力很大,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也许是因为用尽一生寻找的父亲,刚认识才半个时辰,便被人杀害所带来的痛苦所致。奎恩心想,父亲性情刚烈,工于心计,对他的敌人冷酷无情,但是他也有令人同情的一面。他年纪大了,为时事所迫,面对苦心经营的太空帝国的崩溃,却又无能为力,又何况他还对母亲流露的脉脉温情,对自己也充满了无限关心。
  但是他死了。
  奎恩紧紧地抓着座椅扶手,感到是那么的无助和迷茫,有太多的事情他无法明白,贝尼托·巴拉卡杀人的动机何在?他又怎么乘私人轿车抵达天空大厦密道,并且正好在巨头命令不准有人进入的时候暗自潜入的呢?他是为启示者卖命的圣族恐怖分子吗?是与科万家族不和的陈氏家族的同党吗?还是一次政变的工具,为杰生夺权的急先锋?敏迪呢?她知不知道巨头会被刺死?他不敢想下去。
  现在他又该怎么办?奎恩感到从未有过的剧烈打击,太多太快的打击。他的夙愿竟然难以置信地实现了。他找到了父亲,很快又要拥有太阳标记,也许还有一线希望营救光圈中的朋友,谁知现在这一切都被巴拉卡击得粉碎。父亲的鲜血还凝在手上未干,而自己又成为众矢之的。
  这轿车也是一个谜,是巨头秘密出巡的坐车吗?也许很久之前他用此来和他妈妈幽会过?也许巨头本人并不知道,是太阳公司安全部门的人秘密放在这里的?轿车继续朝上飞升,终于抵达了一个拐弯处。天网的拉力变得较小,车子翻了个身,载着疑惑满腹的他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还会载他到多远?去港口吗?那太危险,重新回科多吗?他禁不住想见一见敏迪。但她是——巴拉卡的情人?特工?他打了个哆嗦。
  在这座太空城市,他是个苦恼的陌生人,因为他没有太阳标记的面庞是那么惹人注目,无论他到何处,都将被人出卖,被人追捕。
  太空实验室呢?至少那里还有逃生的机会。在已死巨头钦定的委员会对天鱼进行裁决前,那里将一直被封着,也许他可以在那里藏一段时间。轿车停了下来,车门无声地滑开,外面看见一扇扁平的门。他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听见。他推了一下,门开了。门内漆黑一片,散发出刺鼻的化学物质和烟火味道。他刚跨进房间,车门便自动啪地一声合上。轿车飞驰而去。
  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先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发现头顶有一点幽暗的微光,他的眼睛才慢慢适应过来。他借着幽暗的微光注意到四周都是高高的隔板,隔板边横七竖八地靠着些烂桌子断椅子。这里是索森的实验室!
  他在这幽暗的实验室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水池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他衣服上也溅满了血迹——不,是巴拉卡的衣服——他稍稍缓了一口气。
  实验室外不远的地方,是那艘还没完成的太空飞船模糊的影子。他走进飞船投射出的阴影中,仔细听了听,看了看,周围没有动静,于是他便大胆地朝他妈妈的实验室走去。
  天鱼还囚在那里。扁扁的灰扑扑的一团,像死了一样——但上次他和敏迪一起来时,它还动了几下。他上次没看见天鱼的脸,这次他发现它正向着门。他禁不住退了几步。但是,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也许天鱼没有发现他来。
  天鱼从不呼吸,所以不需要鼻子,它也从不进食——据他妈妈的观察——所以也没有嘴巴。由于它生活在没有空气的太空,所以没有发声器官,没有耳朵。它们利用放射出的光谱进行交流,光谱的波长从红外线到可见光不等,他妈妈认为,天鱼利用光谱波长复杂的变化来传送接收信息。
  天鱼的脸引起了他的兴趣。两只眼睛比人的眼睛稍大,眼睑成灰色,竖着闭在一起。灰色的脸线条优美,呈绳状,从上到下慢慢变细,终成一点,好似人的下巴。下巴处生着三根柔弱无骨的手指。
  他惊异地想天鱼会想些什么。它是不是出于某种目的或是一时冲动才游出光圈来入侵太空的人类。他想知道天鱼为什么会如此固执,无论是受尽别人残酷无情的折磨,还是受他妈妈温情脉脉的劝诱,它依然守口如瓶。他最初见到天鱼的震惊慢慢被心底涌起的同情淹没。如今他也是一个孤独的逃亡者,和天鱼同病相怜。
  囚着天鱼的笼子被锁着。他顺着电线线路摸到了墙上的开关。
  开关离天鱼有好几米远,所以它够不着。开关下面的地板上放着一堆书,一个记满数据的本子和一个小话筒。这些东西肯定是他妈妈生前放在那里的。
  他按了一下开关,笼子的锁啪地一下打开。他忐忑不安地走进笼子。天鱼动也没动。他走了过去,跪在天鱼旁边,心中有点害怕。他再次闻到了那种气息,淡淡的、神秘的、令人愉悦的气息。
  他伸出颤抖的手朝天鱼摸去。天鱼灰色的皮肤如丝般的光滑,不冷不热。他摸着它垂下的翅膀,觉得富有弹性。他没有摸到天鱼的脉搏。天鱼也没抖动,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好——”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到,“我叫奎恩。娜娅博士是我的妈妈——你知道我妈妈的。我想她在设法帮助你。我也要尽力帮助你,只要你告诉我你需要些什么——”
  他没有感到任何反应。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吗?你能不能暗示一下?”
  什么反应也没有。
  “人们一定对你很惨忍,”他俯下身,离天鱼那张奇怪的脸更近了,“那些舰队的人们,在太阳公司安全部的人们。但我不是安全部门的人。安全部门的人正在追捕我,因为他们怀疑我杀死了太阳巨头。要是我们成了朋友,也许——也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他手摸着那只瘦弱的灰色翅膀,还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也是从光圈来的。”它是不是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奎恩心想,于是他放开嗓子。“在那里我看见一个可怕的东西,可怕极了,比任何飞船都还大得多。我看见它把斯比卡号都吃了。斯比卡号是我们的太空探测舰,被太空中的异族劫持后拆散。它先把斯比卡号融化后,再把溶液吸进了体内。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一点反应也没有。
  “现在这头怪兽正朝这里飞来。它先袭击了联系着光圈的赤道中转站,又击毁了一艘前去拦截的巡航舰。你知道——”他又加大了声音问道,“你知道那怪兽是什么吗?它又想干些什么?”
  还是没有反应。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现在吼了起来。“你也需要帮助。要是我们相互帮助——”
  他跪在地上,等了很久,但天鱼的双眼依然紧闭,竖成一线的眼皮动也没动。
  它优美的身躯懒洋洋地伏在地上,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握在一起。奎恩把手从天鱼无力垂下的翅膀上缩了回来。
  “你不相信我,”他喃喃地说,“但你没有理由不相信我啊。”
  他重新回到那堆书前。就着幽暗的光线,他一本本地拿起翻看书名。有科技书,其中一本是他妈妈关于星鸟的专著;有地理书;有天文书;有生物书;有历史书。他在历史书堆中找到一本有关太阳公司的书,封面已经破破烂烂,书名是《头顶上的地狱:新发现》。
  他把这些书都搬进笼子,放在天鱼手拿得到的地方。但天鱼的手指动也没动。
  他又把话筒拿来放在书旁边——突然传来叮当一声。
  他骇得僵在地上。四壁发出的回声在阴暗的大厅回荡了很久才慢慢地消逝。外面的门并没有打开,也没有激光闪耀,也没有人闯入,一切又重归于寂静。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缓过神来。
  “我还以为是追捕我的人来了,”他对天鱼说,“但我想他们还没有发现我。肯定是墙壁发出的声音,热胀冷缩的缘故。”
  天鱼还是没有反应。
  “我会呆在这里,”他对天鱼说,“直到有人找来。”
  搜捕他的人就在后面追踪,他又能在这里藏多久呢?他父亲洒在巴拉卡这件衣服上的鲜血——奎恩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线希望。会不会有人把巴拉卡的死尸误认为是他的呢?要是没有人找到出口,还是存在这种可能的。
  他耸了耸肩,心想得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他于是连笼子的门也没关,又朝索森的实验室走去。那艘太空飞船仍停在墙架上,面向太空展翅欲飞。飞船的舱门设在汽缸,装在折叠起来的两翼下。
  他爬进飞船,启亮指示灯。他只看了一眼机舱,便觉得头晕眼花。机舱足有十余米长,一边是厨房酒吧问,另一边是用帘子遮住的几间卧室。机舱按贝尼托·巴拉卡的要求布置得十分华丽。
  他爬进能容纳下两个飞行员的座舱。所有仪器都已在正常运行。监视器上现出整个地球图像,天网终端在地球各个国家都已标示出来,其中有一个终端闪着绿光,那是阿兹特克。
  飞船已做好起飞的准备了吗?他突然像遭了雷击,逃生的信心开始动摇。他能不能启动飞船?能不能操纵?飞船能不能——能不能载着他逃出太空实验室,远离敌人的追捕?它能不能径直飞回到简诺特?他带着这些问题,走下舷梯井,穿过客房甲板,进入一间形状很怪的货仓。货仓里放着许多看上去很大的能量贮藏罐。他在这里找到了推进装置。
  推进装置仍起作用吗?他检查的时候,心一直在狂跳。油泵和滤油器已基本上装备好了。磁动力发动机也在。但主磁在哪里?没有主磁!
  索森肯定随身携带走了。没有了主磁,这艘飞船怎么也飞不起来。驾船逃生的美梦在这一瞬间便灰飞烟灭,他死死地盯着推进装置看了很久,仍不甘心,又继续检查辅助系统。
  他离开货仓下了飞船回到实验室,气得浑身发抖。实验室里又冷又暗,他找到头顶上的开关。灯一亮,他便发现屋内一团零乱,可以看出主人出走之仓皇。
  废弃的飞船模型里肯定有发动机的零部件,奎恩想。这些飞船模型主要由巴拉卡经纪公司,苏达达·巴拉卡和墨美提供。屋里有一张凳子,凳子上摊开着一本页角已卷曲的书。一张桌子上堆满了机械方面的参考书和电脑制图。
  也许能找到一些完善推进装置的线索。
  他又燃起了希望,便着手搜寻他学过的东西。他对页边卷曲那本书上所录的数据虽一窍不通,但他能看懂电脑制图,可惜没有一幅与主磁相关。索森和他的朋友在逃离时,肯定已把最关键的资料带走了。
  他又在实验室的角落找到一小堆被覆盖着的东西,是个打开着的箱子,放在水池上面的架子上。他在这个箱里找到一幅舰队兵力分布图。他把这张图藏在身上,又继续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时间过得飞快。他有一会儿靠在墙上就睡着了,突然被墙壁上传来的一阵咔嚓咔嚓声音所惊醒。他吓得不敢出声,幸好并没有敌人袭来。他放下心来,便去看看天鱼。笼中的天鱼仍静静地躺在地上,但他知道天鱼的头调了个方向。
  他把电脑制图带到飞船上,仔细研究。他按图所示,又检查了一遍滤油器和计时器,把附在大油箱上的小油泵重新装上,在仔细研究了电路表之后,又把所有电路接好。他启动计算机,修改了错误,并做了适当的调整,最后测验显示一切都很正常。现在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就差最主要的东西——主磁。
  注意!监视器里出现一道红色警告信号。主推进装置失灵!
  他皱着眉头茫然地看着监视器。计算机已安装了一个飞往阿兹特克的程序。油箱里的油量可能足以维持整个航程。幸运的话,辅助推进装置可以发射这艘小飞船,但保持高度警惕的舰队肯定会发现他,并随时在他准备降落的地方进行截击。他心想,这艘飞船要是安装了主磁,要是灌满了油箱,他要是有星际之间的航标和太空飞行的技术,那么也很可能飞抵简诺特。没有了这一切——他跌跌撞撞地爬出座舱。长时间的辛劳令他疲惫不堪,神智不清,而刺骨的严寒也使他双脚冰凉,行动迟缓。他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大厅里转了转,又回到他妈妈那间阴暗的实验室。除了坐以待毙,他再也想不出还能干些什么。
  他抖抖嗦嗦地坐在地上,最后和衣而睡,睡得极不安稳。他梦见自己驾驶着飞船,飞往希望之地——光圈站。杰生·科万在身后紧逼,用激光枪朝他扫射。他的前方,那只无名怪兽正在吞吃简诺特。怪兽离他越来越近。它睁着血红的眼睛,扬起黑爪大吼一声。
  怪兽的吼声变成了铜锣般的巨响。
  “安全部门小心!”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墙上显示屏红光一闪,传来冷冷的声音。“紧急零度红色!”
  又是一声锣响。
  “阿尔法!”显示屏上依次现出黄色,绿色和暗红色。“安全部门小心!紧急零度——”
  声音戛然而止,显示屏一片黑暗,慢慢地又浮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天鱼!
  天鱼在黑暗中游荡。它双翼伸开,闪着银光,充满了生机。它圆睁着明亮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天鱼竖直的眼睛看上去十分神秘。
  “你好,奎恩。”
  天鱼的声音并没使他害怕。他记起很像他妈妈的声音。有那么一会儿,他怀疑这又是不是一场梦。
  “奎恩,我们对你讲话,一方面、因为你是在光圈中出生的孩子。”天鱼慢慢敛去双翼上的银光,柔声说道,“另一方面因为你具有艾尔德人的魔力。
  “我从来没有开过口,连对你的妈妈也没有,我现在对你说话,是因为你们正面临一场灾难,这场灾难比我们经历过的任何灾难都可怕。”
  这个小小的搜寻者,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为此感到无限的自豪和骄傲。
  它的弟弟妹妹马上就要出世了。他们会成为飞得更远的搜寻者,技术熟练的工人、护士,或英武逼人的勇士。他们中会有些得天独厚,更多继承先祖优良品质的王子和公主,尽管她会用百倍的热情拥抱每一个孩子的降临,但她会更多地为她的小英雄感到由衷的骄傲,毕竟它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肚子里第一次生命的震动。
  “你要小心啊,孩子!”她对着孩子的身影嘱咐道。“小心你的飞行衣。小心对你来说太深的引力井。给我们找到了食物,就平安回家。”
  小家伙拍了拍稚嫩的翅膀,像是在回答。它朝星际间飞去,飞得很快。
  “小心,孩子!小心!”她再次大声提醒。“不要浪费能量。不要冒险。你得了解自己的优缺点。”
  那双稚嫩的翅膀又欢快地拍了拍。它朝前继续飞去,仍是那么快。她没有阻止自己的孩子,因为她已不能飞翔。不能给它任何帮助,不能给它任何保护。
  她只能看着它远远飞去。她爬回产房孵化其他孩子时,她的心思还在那只朝星际飞去的搜寻者身上。她可以肯定尽管自己的孩子从未接受任何训练,但它仅凭本能,就能躲过蚊虫的伤害,顺利找回足够的金属食品,喂养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孩子返家的时间已到了,但望眼欲穿的她仍未捕捉到它的一丝信息。她开始焦灼不安起来,最后,她干脆丢下泛着红光的蛋卵,爬到巢穴口极目张望,但还是看不见孩子的身影。
  她大惊失色,放眼朝小行星群望去,那里没有它的影踪,她极目朝更远的方向望去,一个蚊群密布的星球正喧嚣不断,她心头一阵哆嗦。
  她看到了自己英勇的孩子。
  它正奋不顾身地朝蚊群编织的围在星球周围的网中冲去。恐惧紧攫着她的心。尽管蚊虫们几乎不能伤害它,但凭孩子那点本领,要从网中逃脱出来又谈何容易。它不应该朝下冲去,那里引力井太深太危险。它至少应先学会如何才能老练地把能量贮存在体内,或至少学会在极地的广阔冰川充能量。
  或许——或许它已学会了应付这一切,因为它的才能和勇气已令她折服。蚊群预先把一圈圈极小的月亮送人太空,利用这些高速运动的小月亮将天网悬拉在空中。许多小月亮都是发光体,体积很小却蕴藏着大量的食物。
  它正朝着小月亮进发!
  它向更深的地方冲去,更加靠近它那小小的脑袋所不可思议的危险。它在剪断连在小月亮与那星球赤道之间的网线。她以前从未发觉它是如此机灵,切断每一根线的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能利用惯性将小月亮抛回巢穴。
  真是一次壮举!一件值得所有的后代庆贺的壮举!历史上还不曾有任何一个时代的英雄比雏鸟一般弱小的它更加勇敢,为家族所作的贡献更大。
  洋溢在心头的骄傲使她启动忘记了自己的损失和伤痛,她迫不及待地开始在脑海中勾画这桩新的英雄事迹。故事从它父亲英勇献身开始,叙述部分便追述她在星球之间飞行的孤单历程,现在的英雄仅仅是她肚里一点神奇的火光。
  她抛开它弱小的生命带来的忧伤,这幕短剧正奔向高潮。在略带喜剧色彩的幕间,她嘲笑着蚊群的愚昧。她和着古老英雄赞歌的曲调,寻找贴切的比喻,赞美她第一个搜寻者取得的胜利!
  蚊虫讨厌的嗡嗡声渐渐平息。很多蚊虫都从白痴似的天网上掉了下去。而她的小英雄一路狂追。她自己的努力终没白费——恐惧如暴雨般浇灭了她的荣誉之火。她勇敢的小英雄飞得太低,在那里滞留得太久。它尾部的喷气式装置开始轻轻地震荡。它跌入了引力井中。
  但她仍希望小家伙救得了自己。它应把稚嫩的翅膀收起,以防被敌人迅猛一击。它应继续朝极地的冰川安全滑翔而去,在那里利用新的能源点燃即将熄灭的喷气装置。
  它还是那样欢快地飞翔,丝毫没有意识到前方的危险。她看着它还在绕着那个星球飞来飞去,忙碌地切断那些看不见的网线。而那些月亮般的东西挣脱了网线的牵引,正自由地朝她飞来。
  她发出凄厉的啸声,警醒她的孩子,然而距离太远,这它听不到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它掉了下来,或许已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缠住。她看见它娇嫩的翅膀被扭曲,被挤压,最后被火化。
  它娇小的身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滚,最后带着一束火焰穿过死寂的大气层,朝无边的黑暗裹着的明亮星球坠去。
  她知道,它一瞬间便会化着一缕青烟缓缓地上升。她会忧伤地看着那缕青烟,想起这幕不无讽刺意味的戏。为了寻找飞翔所需的能量,她可怜的小英雄掉进了一片液体的海洋,死前也没来得及饮到一滴水。
  她勇敢的宝贝死了——但它不会永远死去。她要化悲痛为欢快的笑声,嘲笑那些蚊虫。他们一定会为白痴似的天网捉住了她无辜的小英雄而更加狂妄自大,疏于防范,从而留给她复仇的可乘之机。她的心中顿时又燃起一个母亲不灭的骄傲和自豪。
  生存哲学:在人类进化的前技术时代,人们往往只有毫无节制的再生产或侵略扩张才能生存。但是,随着技术的进步,这无异于一条自绝之路,只有合理地解决了这个难题之后,人类在后技术时代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六章
  奎恩骇得四肢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转身寻找那条囚在笼子中的天鱼。
  “奎恩,你好!”显示屏里传出他妈妈的声音,急迫地请求他说,“请在原地别动。你必须得听显示屏的命令,因为我不会发声,所有只好借助你妈妈的声音从显示屏里传出。”
  笼子还在屋子尽头,中间隔子一点地方,原来这里放着他妈妈的桌子,现在已被人搬走了。他最终找到了天鱼。天鱼正张开神秘的大眼睛盯着他。大眼睛随着声音的节奏眨巴着,它鳍一样的翅膀已张开,闪着萤光,正朝奎恩游来。
  “站起来,奎恩,”天鱼在乞求他,“看着显示屏,听我说。”奎恩十分惊讶。
  “我听着呢。”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急切地想知道他可能发现的可怖秘密,便转过头看着墙上的显示屏。“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跟你说了太空掠夺者后,你会害怕的。”
  “我们肯定害怕,”奎恩嘟哝了一声,“不过我们也害怕你呀。”
  “亲爱的奎恩!”他妈妈的声音,略显不耐烦的样子。他妈妈没法向他解释太阳帝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口气就是这样。有一瞬间,他脑海里出现了他妈妈的影子,她穿着黄色的汗衫,弯着腰,一直哆嗦,因为她怕冷。
  “你说怕我们,但实际上我们更怕你们。”他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备受委屈。“但是,太空怪兽的到来却是整个光圈的巨大灾难。”
  “它是不是——”他害怕得说不出话,“它是不是我看见过的怪兽?就在光圈站外看到的怪兽!”
  “她的确到过你们光圈站附近,体积比你们的飞船大很多。”
  “她!”
  “没错,怪兽是一个雌性动物,她是来为自己种族开辟新的家园的。她占了一个地方——也许你们会说是一个窝——就在你们宇航员称为特洛伊小行星群中间,在那里她将繁殖后代。”
  “它是不是——是不是会吃金属?”他语气中充满了好奇。
  “她寻找的正是发光体。”他妈妈的声音此时听上去十分温柔。
  “比如重金属,因为她的新陈代谢是基于核反应之上。她将飞往任何散发热量的地方。在到这里来的途中,她袭击了我们设在光圈边上的监测站,还袭击了你们的赤道中继站。现在——”
  他妈妈的声音突然十分伤感,以前她讲起远离地球的太阳帝国也会这般伤感。
  “现在她的孩子已经飞来袭击你们的星球了。”
  “你——”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又怎么知道?”
  “我通过放射出的电磁光谱可以视物。尽管在这个地方空气影响了我们视力,但我们仍可以借助天网作为天线收信息。”天鱼闪闪发光的翅膀逐渐黯淡下去。“现在天网已经毁了。”
  “毁了?”他被显示屏上睁着一对神秘眼睛的天鱼所说的消息骇得不知所措。
  “你是说连在地球上的天网被毁了?”
  “你自己看吧——”
  天鱼从显示屏上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整个地球,是从科多港口俯瞰的图像。地球周围无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亮点。亮点在不停地扩大。
  “那就是怪兽。”他妈妈的声音异常平静。“这是你们科多港口舰队监测站传回的图像。它正绕地球飞行,剪断天网线,以攫取贮满大量能量的气球。”
  “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奎恩倒抽了一口凉气,朝笼中的天鱼瞟了一眼。“为什么?”
  天鱼的翅膀无声地拍了两下。它躺在地板上依旧借用他妈妈的声音从显示屏上传话。
  “因为牵引着天网的气球里残留着核反应后具有放射性的物质,这正是它要寻找的东西。它剪断网线,攫取气球,并把握时机,利用惯性,把气球送往它妈妈所在的巢穴,作为它妈妈的食物。”
  屏幕上亮点慢慢模糊起来,变得摇曳不定。奎恩对准它进行局部放大后,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个令他十分吃惊的图像。这个图像他父亲太阳巨头曾给他看过:闪着银光的双翼半张,血盆大口一开一合,硕大的眼睛喷着怒火。
  “这只是视觉图像。”他妈妈的声音十分温柔,像小时候教他念书那样。“你要是想听声音,我们也录了下来。”
  话筒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命令声;声嘶力竭的吼声;军乐队在奏《日不落帝国》曲;启示者声音的片断,鼓噪着撤旦的孽种把铭刻着太阳标记的灵魂投入十八层地狱;人们的尖叫;一声嘶哑的嘲笑。
  “报告长官,我们正在反击。”话筒里传出十分紧张而尖利的声音,“情况不妙,情况紧急,怪兽根本不怕导弹,它像掷糖果一样把我们射出的导弹掷了回来!”
  话筒里一片死寂。他妈妈解释道:“这是发生在太平洋上空的激战。怪兽随着地球的旋转,把连在地球各大城市的天网线——剪断。科多会是它最后袭击的目标。”
  “没有办法阻止吗?”奎恩迷惑地盯着显示屏上的灾难问道,“难道你们——他们没有办法吗?”。
  “我们尝试过。我们有一种武器——”他妈妈的声音里流露出爱莫能助的样子,像遇见了困难却没有人相助似的叹息一声。“但却被你们击败了。”
  “怎么可能呢?”
  没有回答。此时显示屏里那可怕的怪兽的图像不断放大,夹杂着传出导弹破空的嘶嘶声,金属的撞击声,导弹爆炸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以及穆斯林念着可兰经的祈祷声。
  “我们是纽林族,”奎恩耳边又响起了他妈妈欢快的声音,她似乎回忆起了过去那些甜美的日子。“在艾尔德人中,我们是新来的一族。艾尔德人允许我们生活在光圈的边沿地带——”
  她妈妈的声音骤然停止。一路袭来的搜寻者在显示屏上的图像越来越大,越来越恐怖,奎恩立即跌跌撞撞朝笼中的天鱼身边跑去。
  “要是它现在就来袭击科多——”
  “不要害怕,奎恩,不要害怕。”天鱼扬了扬翅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显示屏里传来的依然是他妈妈平静的声音。“没有办法能阻止它。”他对天鱼突然涌起了不可遏止的同情和敬仰。它远离了家,被囚在这里,受尽创伤和折磨,却依然那么平静坚强。
  “也许——”他低声说,“我想我可以把笼子打开,放你出来。
  要是你能飞——”
  “我飞不起来了。他们捉住后就毁坏了我的飞行器官,在折磨我的过程中又损坏了一次,直到现在还没痊愈。”
  “你受苦了——”他哽咽道,“这里有一艘太空飞船,我想我能发射它。要是能找到足够的粮食和燃料,或许我还能把你送回家。”
  “奎恩,奎恩!”他妈妈好像在责备他。她过去就是用这种声音责备他胡说八道的。“你别再指望把我送到任何地方了。你们的杰生·科万上将已经摧毁了我们的核星基地,更何况你也不知道纽玛琪到底离这里有多远。”
  “我要尽力而为!在怪兽袭来之前——”
  “可惜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妈妈严肃的话中略有一丝遗憾。
  “它离这里太近。它会杀光我们这些所有的小动物,因为它在滥杀中获得了无穷快感。我们一旦走出这幢实验室,就会被它吞噬。”
  “难道我们已毫无办法了吗?”他站起身,紧紧盯着天鱼问道,“你刚才提到的那种武器,我们能不能使用?”
  “我们试过了。”一声伤感的轻叹。“我的妹妹雪灰色带着这种武器飞去袭击搜寻者的老巢途中,遭到伏击,结果飞船被毁,身受重伤。我们最后在废墟中把她找到的时候,武器已不见了。”
  “那些艾尔德人呢?它们有办法吗?”
  “你不了解他们,”屏幕里传出他妈妈无奈的声音,“搜寻者也不了解。对他们来说,杀人是最恐怖的罪恶。但搜寻者嗜杀成性,它们以此为乐。”
  奎恩紧握双拳,浑身不停地颤抖。他想到自己现在即使有力也无处使,就更加气愤。他慢慢地转过身,又去看屏幕上范围正不断扩大的灾难景象。
  “尽管艾尔德人百般阻止,但我妹妹雪灰色还是带了两个同伴一起去偷袭搜寻者的老巢。她的行为之所以与艾尔德人不一样,惟一的原因就是她天生就不完美。”他妈妈幽幽地说,好像说起他爸爸为她拍摄的那张照片。“谁知我妹妹刚要接近搜寻者的老巢时,却遭到了你们杰生·科万上将的伏击——奎恩大吃一惊。他不好意思说杰生其实就是他的哥哥。
  天鱼翅膀上的光泽完全敛去了,但奎恩从他妈妈柔和的声音中并没听出一丝痛苦。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道,“我想我和杰生并不一样。”
  他陷入了沉思,直到屏幕里传出的声音把他再次惊醒。
  “你们的确不一样。你妈妈身上具有艾尔德人的品质,才使我们感到亲切可爱。我们常常想和她说话,就像现在和你说话一样自由,但那时候我们却不准这样做。”
  “你有几个姐妹?”
  “四个。大姐金基妮在光圈边沿外被搜寻者杀害了。二姐是西阳根,我们把她留在核星监测站,试着和你们住在那里的人交谈。
  她的目的是研究你们适不适合被艾尔德人接纳。”
  “有机会吗?”
  “以前也许还有,可惜这线希望被杰生亲手扼杀了。不知何故,杰生袭击了我们的监测站,从此二姐的下落也不明了。”
  奎恩不忍再听下去,便把目光又移到显示屏上。搜寻者睁着血红的眼睛,张着血盆大口,几乎占据了整个荧屏。图像模糊了一会儿,又立即清晰起来,搜寻者好似小了许多。
  此时又传来他妈妈温柔的声音。
  “雪灰色是我最小的妹妹,她的基因存在着先天的缺陷,所以发育迟缓。搜寻者路过光圈外的时候,她正在照顾我们的老母亲——”
  奎恩突然看见屏幕上搜寻者的图像消失了。
  “它不见了!”
  “还在那里,”他妈妈的声音很冷静,“只是离摄像机的距离太近,所以无法成像。”
  他等了一会儿,不安地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妈妈的声音略显迟疑,但仍不慌不忙,似在斟酌他是不是会明白她说的话。“我们并没有明确的规定谁要说话,事实上我们用一个声音说话,代表我们全体的心声。这点和你们不同。但为了使你明白,你就叫我鲁恩桑好了。”
  “鲁恩桑。”奎恩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他竭力装出他妈妈那样平静的语调说道:“要是我们可以发射那艘飞船——”他轻轻地说,“要是我们能找到雪灰色丢失的武器——”
  空中突然闪出一道五颜六色的火焰!
  “小心。奎恩!”是他妈妈焦急的喊声。“怪兽来——”
  她话音未落,电灯已熄了。震动的地板把他抛得很高。
  “鲁恩桑!”奎恩在黑暗中大叫,“鲁恩桑,你听见我了吗?”他没有听见回声。天鱼已不能对他说话,即便她想说,但显示屏已关闭了。他所能听见的是四周建筑物在游移的压力下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他知道天网已被剪断。他飘浮在黑暗之中,什么也没有抓住。
  紧急信号灯亮了。他发现在头上不远处那艘太空飞船正闪着幽暗的光芒。实验室在旋转。他侧身去找天鱼,发现它如一道彩虹悬挂在囚禁它的笼子中。他想,天鱼也许正用他听不见的声音朝他大叫。
  一块挡板朝他慢慢飘过来。他静待时机,一腾身便把它抓住,然后用从小学来的技巧,双脚朝挡板上一蹬,纵身朝笼子弹去。他拉开笼门,跳进去寻找放在那里的便携式话筒。他很快就找到了放在一起的书籍。
  但话筒不见了。
  “奎恩,亲爱的。”是他妈妈的声音,像他不小心撞伤时他妈妈柔声安慰他的声音。“我在这里。”
  他朝下望去——它好像就在身下——眼便看见了天鱼。天鱼的脸向着他,神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闪闪发光。她怀中抱着显示屏。声音是从显示屏里发出的,显示屏里正闪出一种图案。
  “是太空实验室吗?”
  “是的。”
  “搜寻者呢?”
  “它把天网割断了。科多实验室正在下坠。”
  “我们——”
  “割断的是我们下面的网线,我们还连在港口上,巨大的惯性拖着我们正朝特洛伊小行星群飞去,那里是搜寻者的巢穴。”
  杰生尽管发动的突袭摧毁了核星监测站,但西阳根还是借助一个救生艇逃了出来,她还救出了一个来自地球的男人雷纳德·卡本。
  他俩是这次突袭中仅有的两个幸存者。
  雷纳德受了重伤,在康复的过程中,他提出想见一见地球。
  “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他对西阳根说,“在死之前,我想再见一见地球。”
  这愿望是难以实现的了。星际之间的距离太远,仅依靠这艘原始的救生艇,即使用尽他毕生的时间,也是无法回到地球的。西阳根对雷纳德讲起了她妹妹鲁恩桑受到地球上人类的残酷虐待。
  他们现在正朝星群1号飞去。
  “艾尔德的聚居区,”她告诉雷纳德,“不存在政府,艾尔德人族长的住所便是我们的中心。”
  尽管路途像到地球那样遥远,但西阳根已觉得设有任何危险,再不会遭到同病相怜的雷纳德的突然袭击,再不会遇见搜寻者,她只渴盼艾尔德人的飞船能来到附近,把他们救回去。
  他们单独呆在一起,相互间渐渐滋生了好感。西阳根更好地掌握了人类的语言,而雷纳德也开始讲述他的生平。
  “我是舰队的一名新兵,”他告诉西阳根,“我父亲是一个军官。
  他派驻在哪里,我们就迁居到哪里。我们曾在科多基地生活过,也在最遥远的极点站生活过。”
  “我们每迁居一次新家之前,总要回去看一看地球。在太阳帝国,我的亲戚几乎都住在乞力马扎罗低地。平时如果我爸爸有长时间的巡航任务,我和妈妈便住在那里。爸爸在假期回来与我们同住。我想我们家很幸福,但我的妈妈却抱怨太空的生活。”
  “我过去是搞计算机的,我的妈妈希望我以此为职业。后来我决定跟着爸爸进太阳舰队,她便与爸爸离了婚,一个人住在地球上,为博物馆收藏艺术品。”
  “有一次我去看她,遇到了一位姑娘,她是个阿兹特卡人,一个天才的艺术家,很漂亮。我们疯狂地相爱了。她没有太阳标记。
  我们没有结婚,也没在太空一起生活,但我们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她看见他眼中闪烁着泪花。
  “我只看见过女儿一次,就是上次请假离开光圈回了一趟地球,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她大概已二十多岁了吧,也许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不知道要是那怪兽冲到地球上去了她们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西阳根同情地伸出长着三根指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雷纳德的脸。她也对他讲起她们纽林族深痛的家史和她姐妹们的不幸遭遇。她说,搜寻者是不可战胜的,所有星际间的星球很快就要沦为他们的殖民地。
  “要是怪兽袭击了地球,”他说,“有几个人逃了出来,逃到光圈,你估计他们会被艾尔德人接纳吗?”
  他看见她满脸凄然之色。
  “你们的暴行已经毁了留给你们的希望,”她解释道,“因为你们攻击了我们的巡航舰;你们杀害了我们派去探视你们的人;你们抓走了我的小妹妹鲁恩桑,把她折磨得说不出话;你们还摧毁了我们的监测站,彻底地断绝了同你们建立友谊的努力。”
  “要是我们早知道——”他说道,“我们害怕,因为你们是那样神秘。要是我们早知道——”
  他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能感到他的懊悔与痛苦。
  “我们中有些人,”雷纳德低声说,“从没有想过要去真正了解你们。”
  “我们会尽力原谅你们的。”西阳根的眼中也有泪花闪动。“因为你们中有些人很有希望成为艾尔德人。他们聪明、无私,有创造性。你们高度发达的科技为你们铺出了一条通向我们的道路——只不过你们又亲手把这条路堵住了。”她翅膀明亮的光泽渐消,眼中那抹遗憾的阴影渐浓。
  “你们还是孩子,”她大度地说道,“核星站事件就当是一次惨痛的经历,你们从这里受到了教育,为以后进入光圈作准备。”
  “但现在——”雷纳德满面泪痕地问道,“我们毫无希望了吗?”
  西阳根拍了拍毫无光泽的翅膀,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雷纳德憔悴的面容说道:“我们看不见你们的希望。”
  墨美:太阳年69年北美洲出现的一个重要的政治实体,名义上独立,实际上受控于科万家族所属的太阳帝国。至太阳年100年,墨美失控的人口估计已高达97亿。由于地面资源枯竭,水土流失严重,饥饿导致的流行病盛行,因此,几乎所有的人都依靠人工合成营养品为生。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七章
  “如果我们可以出去,就出去吧!”奎恩说。
  “我受了伤,不能动。”显示屏里传出他妈妈温柔平静的声音。
  “我来帮你。”
  由于天网已被怪兽剪断,他们现在正飘浮在幽暗无垠的太空之中。奎恩渐渐觉得自己如鱼得水,十分轻松。他把脚朝笼子的钢柱上猛一蹬,便游到了鲁恩桑身边。
  鲁恩桑飘浮在黑暗中,身形十分优美。她全身都发着光,像一串银色的水珠,从头到尾慢慢变小,最后细成一点。奎恩伸手揽住她,感到她浑身柔弱无骨,肌肤光滑温暖,充满弹性。他再次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神秘清新的气息。鲁恩桑一只翅膀紧紧地贴在奎恩身上,另一只翅膀闪着金色的微光在前探路。
  他们碰到天花板时,奎恩在空中倒过身,把脚朝上用力一蹬,又朝另一个方面飘去。他们飘过一块黑色的挡板,刚好要滑过太空飞船时,他伸手抓住了那道开着的舱门。
  天鱼紧贴在门边发出光芒,以便奎恩能找到发射控制。发动机熄火了,他不得不费力地改用曲柄发动,然后关上里面的活门,把它钳紧。他穿好太空服后,问鲁恩桑没有了空气习不习惯。
  “习惯。”他妈妈的声音轻轻地从鲁恩桑怀中的显示屏里传出来。“我们并不需要氧气。”
  他穿好太空服,发现手动活门还开着,空气从那里挤进来,呜呜直响。于是他又一阵手忙脚乱,用曲柄把它合上钳紧,然后和鲁恩桑一起游进机舱。
  他一开始还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他以前驾驶着飞船绕简诺特飞行过,但是这次驾驶飞船地处地球引力井边缘,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安地坐在驾驶椅上,看着仪表盘上闪着红光的指针。幸好飞行控制器里安装了一个程序,教他如何启动辅助推进装置。飞船脱离了控制平台,先在黑暗里飞行了一段距离后进人了闪烁的星群间。
  那些星星看上去很友好。在它们中间穿行,奎恩感到如在幸福的家中。他最终找到了地球,像一快黑色的圆盘,四周闪闪发光.是太阳从它背面照过来的缘故。
  然而,在黑色的赤道附近,有一条断断续续异常笔直的线,隐隐发着光。当地球背后光芒万丈的太阳跃入眼帘时候,奎恩突然明白了那条线意味着什么。火!
  在天网坠毁的地方,大火正在蔓延。
  他戴上一副滤光镜,以避开太阳刺眼的直射。待到眼睛适应过来,他看见了太空实验室正在飞速地坠落,很快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搜寻者呢?”他轻声问道,“搜寻者在哪里?”
  鲁恩桑没有回答。她躺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怀中抱着的显示屏被扔到一边。她纤细的手搁在窗子的金属边上,两眼紧闭,全身毫无光泽。
  奎恩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继续学习操作程序,准备把飞船迫降在地球上,由于辅助推进装置在降落过程中推进力太小,他不得不让辅助推进装置一直运行着,以减缓飞行速度。然而他们第一次赤道附近的试降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偏离地球更远。
  在飞船迫降的时候,他仔细地侦察了一下地球,没有发现搜寻者的踪迹。赤道附近的大火已在慢慢地熄灭,一团团的白云从那里升腾而起朝太阳飘去。他想那些白云大概是浓缩的水雾。
  飞行控制器里设置的飞行操作程序已运行完毕。他试了试船上的信号接收器,收音机和显示屏都没有信号,他听到的只是吱吱的静电电流声。他毫无表情地坐了很久,竭力去想象要是他们活着着陆后会看见些什么。
  难以想像!他从不了解地球,也没想过地球会是什么样子,更没想过天网坠毁前地球是什么样子。他虽然想到过简诺特,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地球上的灾难会是如此的不同。他没有办法去描述。
  可怕的孤独感袭上他的心头。简诺特好像很远,远得像一场梦,也许已经消失了吧,正如他想在太阳族中拥有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这个浪漫的夙愿不也如轻烟般消逝了吗?他来地球干什么?到这里又有什么用?这里又找不到足够的能量支撑他飞回遥远的简诺特。
  他一直想念着敏迪。这个杀父仇人的情妇,是他今生惟一真正需要的女人。她是杀父仇人的帮凶吗?他想自己再也不可能知道这个答案了。尽管太阳帝国安全部收罗了一些证据,但这些无疑已被毁了,在天网陷落时已被付之一炬,连残灰也送入了太空中。或许敏迪也这样死了。他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她的音容笑貌。
  鲁恩桑现在成了他惟一的伙伴。她就躺在身边,纹丝不动,神秘的眼睛紧闭着,耷拉的双翼毫无光泽,纤细的手仍搭在窗上。他伸手摸了摸她,她没有反应,光滑的肌肤一片冰凉。
  灾难令他神晕目眩。
  一个历史上最伟大的帝国,就这样毁于一旦。灾难来得太快,太猛,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惊惧万分,傻乎乎地想着地球上人们的命运。他突然想地球上拥挤不堪的人们不正像一个被肢解了的人身上的细胞吗?而很多细胞注定要在今日毁灭。
  没有了天网——他不敢想下去。
  监视器就在他左上方,有半米高,呈半球状。他一会儿把天体星球投射在上面,一会儿又把地球各大洲的图像显示出来。他重新运行了一次飞行程序,准备再次降落。
  他们第一次赤道附近的试降花了两个多小时,第二次几乎更久。当他准备第三次降落的时候,鲁恩桑在旁边动了动。她身上又开始泛起了银光,那只靠在窗子上的手收了回来,重新把丢在一边的显示屏抱在怀中。她神采奕奕地正望着他。
  “我们正在寻找搜寻者的下落。”是他妈妈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唱的摇篮曲。“它失踪了。我们捕捉到了它最后的一声惨叫。它在剪天网的时候被网缠住,最后掉进了太平样。”
  “那——那其它搜寻者袭击来了吗?”
  “还没有袭来。我们一直搜索到它的老巢,也没发现其它搜寻者的踪迹。”
  “也许你妹妹已把它们消灭光了?”
  鲁恩桑浑身的银光渐趋黯淡,沉默了很久后方回答道:“她失败了。”他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很伤感,像她要把他和克雷留在简诺特时说的话那般伤感。“我们再次与她取得了联系。她的船毁了,生命垂危。”
  “那件武器呢?”他问道,“也毁了吗?”
  “也许只碰坏了一点儿。雪灰色伤势太重,顾不得检修它。”
  “鲁恩桑——”奎恩浑身颤抖,伸手摸了摸她。“也许我们能够找到主磁,找到后再飞去取武器——”
  鲁恩桑丝般柔滑的肌肤泛起了一抹银光,但一会儿就敛去了。
  “难道你还不死心,还奢望击败搜寻者吗?”
  “你一定要支持我。我们一定要试一试。”
  “只要——”奎恩皱着眉看到她光滑的肌肤动弹了一下,两翼红光闪闪,“只要你有信心!”
  “首先——”他沉吟着,“首先我们得找到反应器,索森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把它带走了。安全部门的人没有找到他,我们要找到他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我想我们最好从苏达达巴拉卡开始,那里离阿兹特卡不远。”
  科万家族断绝索森的科研费后,贝尼托·巴拉卡雇请他建造过私人飞船。奎恩虽然隐隐觉得这里头有点什么,但他一时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
  阿兹特卡在赤道以北很远的地方。为了预防出现意外情况,他先在监视器里查看了一下当地的局势。
  监视器里出现了一幅地图,上面的亮点就是阿兹特卡城,隐隐约约地还看不清。随着地球的旋转,他终于确定好这座城市的具体位置。阿兹特卡上空被黑云覆盖着,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候。
  待云散尽,已是晚上,阿兹特卡如一点阴森的鬼火。他知道这座城市正在燃烧。他们刚把飞船的高度降低,但浓浓的黑烟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降落的时候花了很久的时间。在等待降落的过程中,奎恩又把信号接收器打开,除了嘶嘶的静电电流声外,四周依然是一片死寂。
  他到舱内去检查了一下水和食物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他有两次差点在驾驶椅上睡了过去,心想要是什么紧急情况,鲁恩桑一定会把他弄醒。
  鲁恩桑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很多时候她都在专心守候着太空中的信息。突然她动了一下,告诉他仍然没有艾尔德人的信息,什么信息都没有。奎恩抓住这个时间说出了他对着陆后的担心。
  “我想我们会遇到一些麻烦,”他说,“地球上没有任何信息,我们很难预料会出现什么情况。惟一可以预见的是那里一片混乱。
  我很替你担心,尤其是担心别人会看到你。启示者已教地球上的人仇视任何来自太空的东西。”
  他想,现在公路上和农田里一定是人满为患,一定有从燃烧的城市逃出来的大批难民。惊恐万状的人们躲避着搜寻者的袭击,病态地诅咒着来自太空的任何生灵。
  他想像着鲁恩桑落在他们手里,悚然一惊,急忙继续搜寻。一阵风刮过,阿兹特卡城上空的黑云在监视器上移动了一下,在城市的西南方,露出了一块棕色的空地,附近没有农庄,也没道路。
  “那里看上去空无一人,我不知道为什么——”
  鲁恩桑静静地躺着,没有听他说话,身上毫无光泽,手指搭在窗上的金属边上,好像在捕捉来自太空的信息。
  奎恩设置好程序,让飞船降落在那看上去空无一人的地方。飞船打开了短而粗的机翼,朝下俯冲滑行。这时他才看清要降落的地方是连绵的小山,而不是什么空地。他刚准备掉转机头,但一声闷响,飞船坠了下去。掣动器起火了!浓烟迅速地吞没了外面的一切。飞船身子一偏,撞在了小山上,停了下来。
  他们终于安全降落了。
  奎恩侧身看着身边的伙伴,她仍静静地躺在座椅上,由于不适应地球上的氧气,她看上去像死了一样,神秘的眼睛紧紧闭着,手指仍搁在窗上,头朝后仰。奎恩伸手摸了摸,感到她黯淡无光的皮肤一片冰凉。
  他想着她现在的感受,心中禁不住一阵难过。她形只影单,被人折磨致残,又孤立无助地来到了一个仇视她的世界,而逃生的希望却细若游丝。他突然意识到让她活下去是多么的重要。
  他发誓要找到索森带走的主磁,然后送她回家。
  他转身朝外面望去,掣动器起火后的浓烟仍然笼罩着外面的一切。他等着浓烟散去,心中突然升腾起一丝渴望。
  这就是地球——他的母亲!
  他仿佛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又走入了古老的梦乡:湛蓝的天,碧绿的海,和煦的风,绿色植物在疯长,纷飞的鸟儿在鸣唱——这就是地球,人类古老的摇篮。
  他的兴致一直很高。待到外面的浓烟被风吹散,他看清了四处都是碎石。飞船降落在一条狭窄的山谷中,山谷两边是两道碎石堆起来的望不到尽头的笔直山岭。不见疯长的绿色植物。不闻纷飞的鸟儿鸣唱。他抬头望去,不见湛蓝的天,只有灰黄的一片。他想,那可能是燃烧的城市冒上去的黄烟。
  碎石堆起来的山岭令他迷惑不解,直到他看见山坡上散落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金属片,他才想起克雷很久以前在遥远的简诺特跟他说过,装着矿石的砂桶沿天空网线滑下,一旦天空网线断裂,矿石便会如雨从天而降。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地方是一个天空网线终端,太空废物经网线送回,用于发电。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所以少有人来。
  鲁恩桑动了一下。她的翅膀虽然还耷拉在座位上,但已有了一抹生命的光泽。她把手从窗子上拿开,去摸扔在一边的显示屏,奎恩把显示屏移到她摸得到的地方。
  “我们着陆了,”他告诉她,“在我找到反应器之前,我要你一直留在这里。要是我找不到——”
  “我会等你的。”显示屏里传出他妈妈耐心的声音,“祝你好运。”“要是我回不来——”
  她扬起闪闪发光的翅膀,轻轻地摸着他的手。奎恩心里顿时热乎乎的。
  “我感应到你身上也有一种艾尔德人的神力。”他妈妈低语着仿佛在说永远爱他。“艾尔德人的神力会使我们翅膀闪闪发光,一直到死的时候才会敛去。”她把翅膀从他手上移开。
  “奎恩,亲爱的——”他妈妈像要警告他似的,“我有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刚刚收到。”
  “有关地球的吗?”
  “第一条与太空有关,是从你们称为特洛伊小行星群发出的求救呼叫,那里是搜寻者的老巢,地球上有人在回应。”
  “他们说了什么?”
  “内容不清楚。”他妈妈叹息了一声,她过去活得太累,干不完家务活时总会这样叹息。“他们使用的是舰队的密码,我无法破译。”
  “你说地球上有人在回应,你能确定他们的方位吗?”
  “很多在很远的地方,也许在其它大洲,但有一个就在附近。
  这也是我接受到最强的信息,是从我们西边发出的,大约七十公里的地方。”
  他在监视器上投射出一副阿兹特卡市的地图,上面闪着绿光的小点,表示他们现在具体位置。以绿点为圆心,一圈圈的暗绿的纹线表示离圆心的距离。奎恩发现朝西七十公里绿线划过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黄色圆盘,上面标着黑色的字样,“阿兹特卡终端开发商。”
  “那里可能就是太阳帝国阿兹特卡分部,”奎恩说,“舰队可能还在太空活动,他们现在正设法与地面上的部队取得联系,以便返回。”
  他皱眉看了一眼黄黄的天空。
  “要是科万家族依然存在,我想他们会去找索森,他们需要他的裂变发动机,以代替遭到破坏的引力发电。”
  他又皱眉打量了下地图。太阳公司位于城市的正中,像一座金光闪闪的岛屿。它的四周是绿色的城市郊区。他找到了科多终端,地面部队的军营,科万商业中心,太空飞船港口,还有酒店,停车场和居民区。
  朝南的一小块淡绿色的居民区,位于河流拐弯处的小山上,显得十分气派。苏达达·巴拉卡。他聚焦在这块地方,把图像放大。
  地图上显示出克雷多雷丝·巴拉卡,托雷丝·巴拉卡,巴拉卡·蒙地。
  河的对面是奥内普托·巴拉卡——那里可能是太空飞船的目的地,在河对面更远的一座小山是卡莎·巴拉卡。
  他吹了声口哨,陷入深思之中。
  “苏达达·巴拉卡,”他突然大声说,“我看惟一的希望是——”
  鲁恩桑没有答话。她双眼紧闭,翅膀上的光泽已经敛去,柔若元骨的双手软软地搁在座位上,好像已经死了。
  诺尔尽力避免不去回想在光圈中的那些日子,虽然杰生·科万是那么令她难以忘记。每当她回忆起科万,回忆起与他在太阳科万号的那几个月,便会如在天堂般的幸福。那些回忆太珍贵,太神圣。
  杰生英俊潇洒,聪明过人,连做爱都那么棒。诺尔完全被他征服,为他沉醉,为他在科万家族的光明未来而高兴。
  她从来没有对人提过杰生。克雷崇拜她。她尽力去感受克雷在闪光的星星中看到的奇景,感受他对近在咫尺的神秘宇宙的惊喜。
  她也尽力去分享他的骄傲和自豪:因为克雷一直以保卫简诺特的安全和致力于解决人在光圈中的生存为己任。她喜欢周围每一个新来的朋友。杰莫也崇拜她。他说她是一位公主,以后肯定也会生个小公主。
  她没有告诉过杰莫,她不想要孩子。简诺特太小,太寂寞,太荒凉,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在这里郁郁地度过一生。
  她是在自由的天网和太阳乡村中长大的。她喜欢聚餐和舞会,喜欢购买时装,结交朋友,四处旅游,喜欢去大餐厅,上剧院,听音乐,看画展。
  她从来没有提过她想念这一切。她只想幸福地活着,为克雷料理一个干净整洁的家。但克雷已习惯了长期的单身生活,并且他们居住在冰层下那个寒冷的坑道也太狭窄,不需要怎么料理。
  她自告奋勇去帮助克雷工作。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监听有无异样的声音,而那些异样的声音他却从来没有监听到过。最不能让她忍受的是无边的黑暗,她孤枕难眠,而克雷,还在那里守候也许从来不会到访的天外来客。她也想过到水栽法的花园帮他干活,但那里也需要一些她从来没有学过的特别的技术。她希望过着激动人心的生活,有新闻,有怪事发生。然而,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古井之水,波澜不兴。海王星站再也没有传来太阳帝国那边的消息了,也许永远也不会再传来。日子如白开水一般过去,如果有什么变化,有什么不同,她可以肯定,只会变得更坏,更无聊。
  有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想,也许她该原谅了杰生。这个太阳巨头的儿子,毕竟从来没有学会过怎样和他人相处。她想与其鄙视他的爱和他花言巧语的允诺,倒不如把这一切珍藏在心底,这样更明智。
  但她早已做出了选择。她竭力掩饰着对生活刻骨铭心的不满意。毕竟她爱的还是克雷。她周围那些流放的人们都很善良,都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她相信自己早晚会适应这里寒冷的气候,与世隔绝的荒凉,永不消除的威胁,狭窄的坑道和太空实验室提供的人工合成食品。
  即使她不适应这一切,那一天也将会到来,当乔莫再也无法使产生能量的机器运转,他们一切的困难和麻烦也就走到了尽头。
  阿兹特卡:墨美的首府,也是其最大的城市,坐落在俄克拉荷马州的加拿大河畔,是地球上最大的引力发电基地。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八章
  奎恩跳下飞船,在惯行的作用下,一连踉跄了几步。他用毯子打了一个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装了够他几天吃喝的粮食和水。尽管飞船舱门离地不足一米高,但他的鞋子在碎石地面打滑,所以踉跄了几步最后还是趴在了地上。
  他爬起来,把擦得隐隐作痛的手掌上的小石子拍掉,朝四周望了望。在这北半球,时值暮秋。低纬度的太阳还在很远的南方,像一轮暗红的圆盘悬挂在烟黄色的天空。风击打在他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地球上的风,夹杂着浓烈的烟味,凉嗖嗖的,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又幽怨地朝四周望了望,寻找他梦中地球上的绿色。他失望极了。周围的山岭堆满了在太空冶炼矿砂之后剩下的废渣,从月球上运回来的垃圾,以及采自小行星的矿物质。这些都是天网陷落后留在这里的东西。
  陡峭的山坡上没有一株植物,只是山谷间有一些零星的野草蔓生过的痕迹。如今它们已经枯黄,经霜之后死去。他的鞋踩在上面,易碎的草茎微微作响,扬起的灰尘令他喷嚏不断。
  他的心情十分抑郁,一半是因为寒冬就要来临,一半是因为人类的前景的确令人堪惊。他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一半,又放回飞船。尽管重量要轻些,但他背着它朝山岭上爬去时,还是感到有些不便。疏松的太空废物老在他脚下打滑。有一次,他踩在一快金属碎片上,痛得他坐在了地上。他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山岭,回头望了望停在谷底的飞船。
  如果他不能回来,飞船就将是鲁恩桑的棺材。从山岭朝深深的谷地望去,飞船看上去是那么小,就像一个粗心大意的孩子把他心爱的玩具遗落在了那里。尽管地面上的人受山岭所阻,看不到它,但它金属放射出的光线却是那么容易被空中飞行的太阳舰队发现。
  而天鱼正无助地躺在那里面。
  要是他回不来——他耸了耸肩,打消了这个念头,朝城里望去。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滚滚黄烟和直插阴森烟雾中的灰色山岭。山岭上寒风呼啸,他打着哆嗦,硬着头皮茫然地朝北行去。
  残阳如血。他脚下的山岭已插进了黄烟中。他跌跌撞撞地在碎石和金属碎片上行走,突然遇到一道天网织成的障碍物。障碍物太高,上面还有尖利的大铁钉,他翻不过去,只好迂回朝西又行了几公里。这里有一处缺口,是最近一次天网陷落时,石头从天而降,把障碍物砸平后又埋起来。他知道天网陷落才不久,因为手摸到地面上的石头还热乎乎的,而且带点黏性。太阳已从地平线上消失,满天的黄烟衬托着雾气弥漫的暮色更浓更重。这时他突然听见前面传来轱辘辘的声音。
  有人!
  他穿过一地干枯的野草,走到一处较低的悬崖边,伏在地上朝下看。就在身下几米远的一条路上,挤满了人和车辆。有卡车、轿车、公共汽车、自行车、三轮车、还有他叫不出名来的车辆。路边也停了许多车,大多数已烧坏而报废。空气中有股酸辣的昧道,好像在燃烧人工合成的材料。
  与如潮的人流相比,车辆算不了什么。有人跑着,有些人踉跄而行,有些人摔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前行。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在嘶声叫着、哭着、吼着。有一小群人齐声唱着祈祷文,不停地念着启示者的名字。有步履维艰的男子,扛着箱子,提着包裹,有背着哭声不断的婴儿的妇女,有拿着玩具不停呜咽的孩子。
  他们正急急忙忙地逃离即将毁灭的阿兹特卡城。
  因恐惧而逃生的人流将是他的另一类敌人。他进入城市跨过加拿大河抵达太阳公司或苏达达·巴拉卡都得与他们迎面而行。
  他趴在那里,任由刺骨的寒风肆虐。人类的痛苦和人类的惊惧,比寒风还要寒冷,更让他麻木。他想到了许多。他想到了克雷、诺尔和乔莫,还有教会了他做爱的多萝雷丝。他们,要是他们还活着,现在一定还在翘首等待,等待着他找回新的发动机吧。
  他想到了敏迪,她认识贝尼托之前就活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还想到了躺在飞船中受了重伤的鲁恩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要是他找不回索森带走的东西,就只有等死。
  他动了动,但是依然趴在那里,世界的命运仿佛已让他无动于衷。他最后还是耐不住严寒,站了起来,贸然地穿过干枯的草地,朝下面的大道走去。他立刻被大道的人潮所裹挟,无法逆流而行。
  他大胆地从路旁泥泞而又野草丛生的阴沟前行。阴沟边上挤满了报废的车辆,里面装着垂死的人们。有些人躺在毯子和挡板支起来的临时帐篷里;有些人佝偻着身子围坐在一小堆冒烟的火堆前直哆嗦;有些筋疲力尽的人干脆四脚朝天地躺在泥泞中;有些人烧伤十分严重躺着直呻吟。他偶尔遇到成堆腐烂的尸体不得不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他一直没有和人搭话,因为人们讲的几乎都是西班牙语。很久以前,他跟着克雷学了一点,但还不足以让他应付那些看上去是好心的询问,询问他是谁,为什么要赶往这座灾难深重的城市。
  地球的引力把他搞得筋疲力尽。他摔了很多次跤,一瘸一拐地走在摇曳的灯影里,禁不住羡慕那些坐车出逃的幸运人。
  一条大河挡住了他的去路,黑沉沉的河水从桥下奔流而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流水。他站在河岸,朝河面望去,心想该如何返回大道,穿过河上那座拥挤的大桥。
  “先生!”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传来,“快回来!”
  她冲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误以为他会跳河自杀。他看见桥下正燃着一堆火,一个瘦瘦的男人正从那里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谢谢你们!”奎恩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不会西班牙语。”
  “不会西班牙语?”男人朝他更近了几步,仔细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是太阳族人吗?”
  “不,先生,你错了。”奎恩突然为自己脸上没有太阳标记而谢天谢地。他转身对着火堆,让来人看了看自己那张脸。“但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第一次?”男人看了看他的背后包。“你带了粮食,是吗?”
  “有一点。”
  “你能不能——”男人指了指火堆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分点给我们?”
  “只要你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奎恩低声说,“我累得快死了,走不动了。”
  他跟着他们来到火堆边。那个准备救他的年轻女人看上去很憔悴,脸颊上有道很深的伤痕,血迹未干,但还是可以看出她从前很妩媚迷人。那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制服,佩戴着一个徽章,奎恩不知道上面刻着什么字。火堆边还有一个女人。
  “她是我妻子露西亚,这是我女儿卡门西达。”他握住女儿的手沙哑地说,“她的丈夫是个警察,追捕劫匪的时候死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奎恩。”奎恩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幸好他们看上去毫不在意。
  “我们饿极了。”他们三双眼睛都盯在他的背包上。“我们好像被打入地狱。怪兽毁了天网,废物从天空雨点般地砸下,砸坏了一切,一切!”
  奎恩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什么都着火了,我们没办法扑灭,因为没有了电无法抽水,晚上又没有灯。警察——”他摇头看了看女儿说,“没有人出来收拾局面,去对付劫匪或疏散交通,只有少数几个像她丈夫那样的都死了。
  “没有机会救火,一点机会也没有。”
  奎恩蹲在火堆边,感谢他们给他带来温暖,于是拿了些食物出来。躺在地上的妇女呻吟着支起身子。
  “露西亚——她有关节炎,”伊克尔解释着,“我们回去救她的时候,整幢房子已经着火了,我们刚把她救出来,露西亚也才把东西收拾好,房子就垮了。”
  “喝水吗,先生?”卡门西达用一个杯子从火堆边的黑色罐头瓶为奎恩倒了点水。“是干净的。”
  她颤抖的手上血迹斑斑。
  “你想喝就喝吧,”伊克尔对他说,“她烧的开水,再没有比这开水更干净的东西了。”
  水有点烫,但奎恩还是心存感激地一口喝下。他递了三小袋食物给他们。
  “谢谢你,先生!”
  卡门西达小心翼翼地不让奎恩看见她已饿得发慌,于是先开了一袋给她患病的妈妈。
  “还有好多流氓,”伊克尔小声说,“我们最终还是把他们赶走了。”
  他停下来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一份食物,吃完后他又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在太阳帝国把这里选做天网终端站前,他们是这一带的农民。露西亚老家在卡特卡斯,年轻的时候在太阳乡村俱乐部找了份工作。
  “她很漂亮,是个很有天分的舞女。她不肯出卖自己的身体,他们就把她扫地出门。她饿倒在街头,我把她救了回来。”他叹了口气,眼圈红红地看着女儿。“我们过得非常快乐。” ’他说他们正前往他哥哥霍华德的农庄。
  “他佳在渥西塔,离奇喀莎不远。只是带着露西亚走那么远的路,”他犹豫不决地小声说,“也不知道我哥哥还住不住在那里——”
  他话没落音,又突然大声嚷了起来:“我很替他担心。他是一个农家好手,喂养的牲口又肥又大,然后卖给太阳公司,”他打了个哈欠,显得十分疲倦,“现在没有了电,种不了庄稼,还有这么多流亡的人,要把庄稼踩坏,也许还要抢他家的牲口,夺他家的粮食。”
  他痴痴地看着火堆,摇了摇头叹道:“世事艰难,先生,世事艰难啊!”
  “你说得对。”奎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他接着说,他打算穿过城市去找一位在苏达达·巴拉卡做工的女孩。伊克尔便在地上画了幅图,指点他该怎么走最近。沿河朝上走,他说,争取在大火烧塌圣托斯大桥前渡河。他补充说,天网崩塌时把威尔罗杰斯大桥毁了,另外几座大桥也葬身火海。
  奎恩把他的话记在心头后,便钻进睡袋,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他醒来的时候,骨头都冻僵了。火堆早已熄灭,寒风扬起的尘灰蒙满脸上和身上,伊克尔和他的妻子女儿都走了,他们把装水的壶重新灌满后留给了他。
  他吃了点干粮后,马上手僵脚硬地爬上人行道。无情的地球引力折磨得他浑身酸痛。人行道上的人和车辆此时已稀疏了很多,他刚顺利穿过圣托斯大桥,一个警察就走过来挡住了他。
  “站住!”
  这个警察身材瘦小,形容枯槁,一只手吊着浸满鲜血的绷带,满脸蛮横得意的模样。他正指挥人流和车辆绕过掀翻在人行道上的汽车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巷。他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警告奎恩不要入城。
  “此路不通。”他恶狠狠地加了一句说,否则你小命难保。他仍忠于职守,尽管大家都在疯狂逃命。他得意洋洋地挥着枪朝浓烟滚滚的桥头上一指说,他本人虽受了伤,但绝不会临阵脱逃。
  一辆鸣笛朝大桥驶来的消防卡车打断了他的话。
  “他妈的!擅离职守,只知道逃命。”他气急败坏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挥着枪一瘸一拐走到路中间,消防车没有理会他,继续鸣笛前行。奎恩急忙躲到一边。就在他身后,消防车撞到路中间那堆废车上。他回头看见那个受伤的警察浑身着了火,呼天抢地地诅咒着启示者的名字。
  奎恩步履蹒跚地走在大街上,街上到处是报废的车辆,街道两旁的屋顶上冒着滚滚浓烟。商店洗劫一空。窗子击得粉碎,玻璃渣在他脚下咔嚓咔嚓地作响。在一幢大厦前,他遇见一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他身后的车道上躺着三具死尸。
  “小心,先生!”他扬着手中的枪向奎恩打招呼。
  当听见奎恩用英语回答,小老头露出了疲惫而又欣慰的笑容,他也不会西班牙语,一直想要是有人会英语就好了。他说他叫萨基丝,是亚美尼亚人,经营东方地毯,“都是一流的手工艺品。”他尖细的声音由于激动听上去在颤抖。东方地毯是很珍贵的东西,他说,其织法秘艺早在科万家族建造天网之前就已失传。
  “要不是大祸临头——”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说,“我把它们都烧了。”
  奎恩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行,来到一条烟雾缭绕的繁华大街。大街两边高楼林立,看上去像一幢幢酒店。酒店里空无一人,所有住客早已仓皇逃离。但他最后还是在大街上碰到一个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的小女孩。小女孩身边躺着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半边脸上搭了一张手帕,手帕上血迹斑斑。
  “先生,你是医生吗?”小女孩气喘吁吁地问道。
  奎恩说我不是医生。
  “爸爸睡了,”她告诉他,“妈妈找医生去了,去了很久,我还以为你是个医生呢。”
  鲜血已流到她的脚边。
  “我们从奥克兰来,”她接着说,“爸爸和太阳公司有业务往来。
  灾祸临头的时候我们正住在酒店,我们没地方去。有人说酒店今天会爆炸,所以我们只好离开,但没了车,不得不靠走路。”
  她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于是把目光从她爸爸身上移开。
  “一群坏人拦住了我们,他们扯掉爸爸的胡子去看有没有太阳标记。爸爸没有,因为他从来就不喜欢科万家族的人。但那些坏人还是朝爸爸开了一枪。他伤得很严重。”
  “要是医生——”
  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奎恩把自己的毯子裹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也许——”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想你妈妈很快会回来。”
  他继续朝西慢慢行去,突然一道塑料墙把街道拦断了。他只好折向南,穿过重重废墟设下的路障,来到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上丢着吊车和推土机,原本是用来清理路障的,现在也没人管了。
  他朝北望去,几公里远的地方有一片建筑正火焰冲天,浓烟滚滚。是天网陷落时有东西掉在了那里。消防人员也许尝试过去扑灭大火,但火势太猛,他们也就放弃了努力。
  他的太空鞋在地球上穿起来很不习惯,脚底很快就磨穿了。踩在石子上和玻璃渣上硌得脚隐隐作痛。他的脚跛得更厉害。为了找到通往目的地的路,他又朝南朝西地转了几圈,最后碰到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戴着红袖章,提着长桶板。
  “站住!站住!有没有太阳标记?”
  奎恩转过头来让他们看他并没有太阳标记。
  “没有,”奎恩摊开手,耸了耸肩说,“没有。”
  “没有?”拦着他的人相互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喝道,“为什么没有?”
  “我从新西兰来,有份公差。”
  他们又使了个眼色,用桶板比划了两下。“好样的,兄弟,我们是圣族的百人队长,过来和我们一起祈祷,把灵魂交给启示者吧!”
  奎恩跟他们一起来到一块空旷的地方。一排排静默的人跪在枯黄的野草上,中间有尊金色的雕像。他认出了那是被暗杀的巨头。
  金色的塑像立在一个圆球上,一群坐着雪橇赶过来的人拿着刀子朝圆球上猛锉,一会儿就锉出了许多洞。雕像晃了几晃倒在地上,人们一拥而上,把它击得粉碎。
  “这里是太阳巨头公园,”奎恩的两个同伴朝地下吐了口口水说,“跪下,跪下接受天堂的圣谕!”
  奎恩跪了下去。
  一个蓄着黑胡子带着红袖章的男人站在雕像的基座,他身后跟着一大群红衣红裤的人。
  “主啊!”他的声音从这个小小公园的高墙上飘了出去。“人类的预言家——”
  奎恩明白了他宏篇大论的主要意思。启示者的预言得到了验证,上帝一怒之下派了太空中的怪兽把人类从撒旦和太阳帝国的魔爪下解救出来。启示者预言了太阳帝国的覆灭和桑底西莫的胜利。
  太阳帝国在太空的统治尽管被推翻,但它罪恶的种子却撒在了人间。圣族人决定使每一寸土地都浸满鲜血,让每一寸土地都经大火焚烧。上帝神圣的圣战必将继续,直到用太阳族人的鲜血洗尽整个星球的罪恶。
  “跪下!”那个留着胡子的男人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吼道,“把你们的灵魂交给三位一体的上帝,张开你们的双手拥抱神圣的刀锋,低下你们的头颅在献祭鲜血中受洗吧!发誓用尽一生屠杀撒旦在太空滋生的孽种,我们就将得到来自天堂的恩赐。”
  “杀死他们!”他大叫道:“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他停止了长篇大论的演讲,转身朝后面阴暗的大街望去。突然,一道闪电般的光芒划过众人的眼前,接着从一面高墙里传来一声闷响,滚滚浓烟从窗子里冒出来,过了一会儿,一条火蛇冲天而起,不到几分钟,附近的建筑群也传来爆炸的声音。
  “上帝显灵了!”站在奎恩身边的汉子嘴里发出惊叹的声音。
  “孽种们,献出你们邪恶的鲜血来吧!”
  奎恩像疯了样突然一路狂奔而去。
  待他停下来喘一口气,他回头看见几辆恐怖的黑色坦克正朝公园的人群扫射。太阳舰队的旗子插在坦克上迎风飘扬,旗子上画着黑色的土地上升起的明媚的太阳。附近一幢高楼里有人在使用激光枪,也瞄准了公园,不一会儿就传来雷鸣般的声音。
  那两个启示者的信徒被打散了,没有人上来。到处是火海,到处是爆炸声。奎恩忍着脚疼,飞快地穿过烟雾缭绕的阴森大街。
  他跑到一个较为贫穷的街区,街道上堆满了垃圾,路面到处坑坑洼洼。太空灾难降临之前,建筑物已是破败不堪,而今越发的丑陋了。女人躲在没有玻璃的窗子后朝外张望,全身赤裸的小孩成群地挤在门边,男人更像惊弓之鸟,躲在屋角警惕地注视着奎恩。
  “你哪里去?”一个满脸病容的小伙子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到哪里去?”
  “去大桥。”
  “太迟了,先生,”那个小伙子摊开双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说,“听说大火把它烧断了。”
  “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他们有机会逃时也不逃?”
  “先生,我们逃不了啊!”他满脸茫然地答道,“很多人都在生病,没有车,没有粮食,我们一无所有,能逃到哪里去呢?”
  奎恩被一股辛辣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他没有停留,依然穿过发臭的泥潭和活人留下的粪便朝前艰难地走去。在每一个十字路口,他都能遇到盛怒的人们。曾经有一个挡住他去路的妇女,突然莫名其妙地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疯狂的人们从屋里冲上大街,有人诅咒,有人祈祷,有人像傻子一样默然不语,场面一片混乱。
  他奋力冲出混乱的人群,穿过呛人的浓烟,来到了大桥。大桥并没有如传言中那样被烧毁。无数的人们蜂拥而上,奎恩也一头冲了进去。枪炮声在身后隆隆直响,叫声、吼声、骂声一片,他就在人流的裹挟之中顺利过了大桥。
  到了对岸,他挤出人流,爬到一边的高坡回头望去,看见几挺黑色的激光枪发疯的朝桥上的人流扫射,很多人纷纷攀上桥上护拦纵入河中,还有的人沿桥礅朝下滑去。
  他突然看见一道黄色的火焰冲天而起,接着浓烟滚滚上升。桥那边一幢燃烧的建筑物被流弹击穿,接着大桥也被击中,摇了几下,裂成了几段,沉人了河中。
  搜寻者袭击伏米伦观测站的时候,塞尔正行走在换班的路上。
  他从搜寻者近在咫尺的袭击下死里逃生后,便匆忙逃回家,向艾尔德人报警。
  星群1号形如小银河,它的核星便是艾尔德族长的住所,是一颗质量较大的小行星,形成时间已久,富含光圈中稀有的元素。星群1号呈涡状,四周有镜子般的冰球。
  塞尔刚抵达的住所,就得知消息早已传到,搜寻者的飞行速度比他快了许多。艾尔德人的飞船已经捕捉到了它在附近核星吞吃东西的画面。
  塞尔问首相采取了什么行动。
  “没有采取行动,”首相回答道,“纽林族提议我们应尽早确定议事日程讨论此事。”
  “讨论?我们应该立即行动起来。”
  “你认为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我也不知道,”艾尔越说越没信心,声音也越来越低,“我亲眼看见了搜寻者。我看见它击伤了一个靠她太近的纽林族。我看见她摧毁了我们的监测站。我提议我们应该立即采取行动。”
  “采不采取行动该由艾尔德族长来决定。”
  塞尔请求首相带他求见艾尔德族长。
  “希望不大,”首相皱着眉说,“族长很少接见任何人,除了是他的老朋友和议会的元老。”
  经不住塞尔再三请求,首相答应了他的要求。不一会儿,塞尔被叫了进去。他开始的时候有点紧张,毕竟他是第一次跟艾尔德族长谈话。他开始描述搜寻者的时候,族长打断了他的话头,转而询问他伏米伦观测站实验室的仪器和录音装置破坏的情况。
  “回族长,它们都被摧毁了。”
  “你们应把它们重新修好。”
  “回族长,搜寻者——”
  “别提她了,”族长威严地喝住他,“你的责任更为重要,立即行动起来,绝不准延误,迅速抢修实验室摧毁的仪器和录音装置,并在光圈外建一处新的监测站,密切注意黑色伴侣黑洞的动向。”
  费尔弥悖论(根据20世纪物理学家恩利科·费尔弥的名字命名)指关于其它地方是否存在智力的两种截然矛盾的观点。人们相信,像地球这样的行星数不胜数。宇宙学原理表明,宇宙的每个地方都有生命和大脑的进化过程。从逻辑上讲,即使是一个超越人类水平的技术文化,只需几百万年就可扩充至充满整个星系。然而,地球上的生命虽然进化了数十亿年之久,却似乎仍然与其他星球隔绝。人们过去常用这个悖论来支持一个观点,即人类是孤立的,独一无二的。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十九章
  奎恩躲在一堵破墙后面烧焦了的瓦砾中,他身前的这幢建筑物差不多早已被天网坠毁时的碎片夷为平地。他龟缩在那里直到霜气浓重的黄昏,看着枪炮在桥边晃来晃去,一些逃难的人远远就避开,但更多是人无畏地站在那里。
  坦克轰隆轰隆地经过他身边,停在几百米远的地方。在坦克的后面,升起了一个正方形样的东西,突然发光,是个显示屏,科万家族的旗子在里面迎风招展,慢慢地出现一个人,正在讲话。尽管距离有点远,但奎恩从金色的胡须和罗曼诺夫似的鼻子仍判定出他是谁。
  “地球上的同胞们——”
  放大了的声音一下便传到他的身边。声音越过废墟,从河对面断垣残壁处传来回音,虽然回声变了味,但仍有一种催眠的魔力。
  “地球上的同胞,来自阿兹特卡太阳乡村的同胞,我现在向你们训话。我是杰生·科万,光圈站的上将。我刚从一场太空战役中返家。我们尽管目睹了难以言喻的灾难和恐惧,但我们决没有被击败。
  “我本人也遭受了悲伤的打击。你们也许还没有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因为事先进行了新闻封锁,以利于调查这个案件。我尊敬的父亲,费尔兰多巨头,被人谋害了。
  “血债一定要血还。太阳帝国安全部已经最终确定了犯罪嫌疑人。两个男人卷入了其中,一个是圣族的恐怖分子贝尼托·巴拉卡,由于我父亲英勇自卫,他已当场毙命。其同犯仍在逃。
  “在逃的同犯来自光圈站,名叫奎恩。他杀人的动机仍不清楚。
  安全部怀疑他已及时逃到地球上躲藏了起来。有关在逃嫌疑人的资料及肖像接下来将播放。欢迎检举揭发重要线索,必有重赏!”
  “这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杰生·科万的声音在颤抖,似乎倾注了无限情感。
  “我希望大家都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我乞愿大家协助我解决这次人类历史上最深刻的危机。
  “最最亲爱的地球上的兄弟们,我知道你们遭到了太空异族的袭击,这是我们的失职,是太阳舰队在太空与蜂拥而来的怪兽作战时疏于对后方的防范,对于你们的悲痛和损失,我深表同情,而我更欣喜的是,又回到了大家中间。
  “我请求能与你们分享我的希望和坚定的决心:太空异族尽管令我们损失惨重,但我们决不屈服,他们也并非不可战胜。我们在太空中同他们作战,但现在我们发现更可怕的敌人正在地球上。
  “他们就是陈氏家族!
  “他们背叛了科万家族,背叛了整个人类,他们的野心是做宇宙的独裁者。他们矢口否认我们在太空中有敌人。他们派人渗入太阳舰队和安全部,销毁我们进行太空作战的证据。他们的狼子野心,就是背叛,就是削弱我们保护你们的力量。”但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没有得逞,我们最终赢得了这场太空大战的胜利。我们利用激光武器把懦夫似的入侵者击沉在太平洋。我们有信心相信,其他入侵者不敢靠我们太近。
  “我亲爱的地球上的兄弟们,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修复太空异族和陈氏家族破坏掉的东西。我将与你们同呼吸、共命运。我最亲爱的兄弟们,我们正处于人类伟大的新纪元。天网已经坠毁;世界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信息流被切断;交通受阻;圣菲尔停产;绿色食品库存有限;我们正面临着饥饿、苦恼和社会动乱。
  “朋友们,这些都是可怕的消息,我同你们一样痛苦。但灾难并不是我们未来的全部,相反,我们要尽快消除这些灾难,共创美好的未来。
  “和我一起努力吧,朋友!有了你们的信心、信念和汗水,我们一定能在这片废墟上建设一个新世界。我们一定要采取得力措施,尽早消除打砸抢,尽快找到新能源确保你们平安,确保城市充满生机,生产粮食,重新运转。天网虽然垮了,但科万家族并没有垮。我伟大的父亲虽然去世了,但我会继承他的遗志,为你们的幸福和平安奋斗一生,我乞求你们的忠心,和我一道夺取伟大的胜利。
  “在我们这片伤痕累累的地球,我还要提醒大家,我们正面临着另一个敌人,一个比陈氏家庭更邪恶的敌人,一个比太空任何怪物都更可怕的敌人。这个阴险狡诈的敌人自命为启示者!
  “我知道你们中许多人都已听说过他,甚至还有些人被他的妖言所蒙骗。
  “听我说,地球上的同胞们,我不想和那些自称是圣族人的人们争辩,我有自己的预言——一个令你们大吃一惊的预言。
  “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启示者!
  “他所谓的电视讲话只不过是一出恶毒的花招。太阳帝国安全部在调查杀害我父亲凶手的过程中,捣毁了恐怖分子贝尼托·巴拉卡的老巢。他们的发现令我们大家大吃一惊:所谓自封的启示者——那个喋喋不休自称是由三位一体上帝代言的大骗子——其实是电脑模拟出来的产物!
  “那两个刺客——”
  杰生低沉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讥笑声淹没。
  “骗子!”衣衫槛褛形容枯槁的路人齐声大吼:“骗子!骗子!”
  长把子的激光枪在人群前晃来晃去,以示威胁。但没有人理会,个个争先恐后的围了上去,捡起石块朝显示屏砸去。屏幕霎地一黑,显示屏整个掉在地上。激光枪哒哒地朝人群扫射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太阳舰队仍在赤道上安全活动,”杰生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我们在地球上的所有部队也正在集结。作为我父亲法定的继承人,我有权号令三军。
  “我有办法使你们生存下去。天网的坠毁固然是一个惨重的损失,但我保证能找到新的能源使我们的世界重新运转——一种全新的能源,更好的能源。
  “那就是核裂变产生的能量——”
  这时呼啸而来的导弹穿过烟雾缭绕的夜空在显示屏前爆炸了。
  激光枪也突然喷出了火焰。朝燃烧的城市还击。愤怒的人群趁机一哄而上,雨点般的石头砸在激光枪上,哒哒的声音戛然而止。
  奎恩躲在几百米远的瓦砾中抖了很久。他一直在思考听到的消息。要是杰生重新捉住了索森,夺回了反应器,他的一切希望和努力,不就付诸东流了吗?但要是索森还没捉住——他心中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爬过那道断墙,避开慌乱的人群,朝身后那座鬼气森森的城市瞥了一眼,重新踏上了前往苏达达·巴拉卡的道路。
  暮色越来越重。他一瘸一拐地行走在堆满垃圾和废墟的人行道上,最终看见了一辆空车,便爬了进去,心想要是能开走就好了。
  他借着微弱的星光,看清挡风玻璃被一颗子弹穿透,干瘀的黑血还残留在驾驶椅上,可惜无论他怎么用力,发动机也无法启动。
  他又冷又累又饿,缩成一团辗转难眠,他心头一直想着杰生和启示者之间这场战争。他不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尽管杰生夸口太阳舰队仍在太空活动,但他们的基地和供给设施无疑已随天网一道倾覆,仅仅依靠地球上残存的安全部的兵力目前显然是无法击败圣族人,毕竟百年来的巨头们消除圣族人的努力都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但是他也看不到三位一体上帝属下的士兵和百人队长们的胜利曙光。也许他们现在被暂时的胜利所陶醉。启示者有关灾难的预言竟这么神奇地得到了验证,但对于他们这些在地球上生活的几百亿人来说,没有了食物,没有了能源,也就没有了任何获胜的希望。
  他自己会是胜利者吗?奎恩也不抱太多的幻想,走投无路的人们无时无刻不准备出卖他,以向杰生邀功请赏。
  他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得断断续续,梦魇无边无际:他和敏迪疯狂地逃离即将消亡的地球,躲避从天而降的长着奇形翅膀的怪兽。
  一声嘶哑的吼声把他弄醒,好像有人又在挡风玻璃上擂了一拳。他躺着没动,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他又迷糊了一阵,天蒙蒙亮了,烟雾缭绕的天空垂得更低,一阵刺骨的北风吹过,洒下片片雪花。
  他把剩下的水全部喝光,跳出车子。这时他才注意到这是一辆货车。昨夜那个打劫的家伙偷去了他的一切,连一点面包屑也没给他留下。
  他饿得头发晕,但还是硬着头皮步履沉重的前行。路上扔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布娃娃、航天飞机玩具、钟表、图片、书籍、磁带以及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废纸。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他能吃的东西。
  他来到一条大街,前行不远便见一堵灰色的水泥围墙,约三米高,墙顶上扎满锋利的铁尖,缠着电线。围墙上挂着一块写着黄字的标牌:
  太阳公司
  阿兹特卡终端电力局
  未经巨头允许
  不准擅自入内
  他沿围墙朝南一瘸一拐地走了几公里,找到一处大门,门前围了一大群人,门口放着激光枪,太阳公司的旗子插在枪把上迎风招展。这时扬声器里的声音镇住了窃窃私语的人群。
  “走开!走开!非太阳族和公司职员不准入内,入内要登记,检查证件……走开!走开——”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带着木桶板,少数几人持有枪,其中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正在大声煽动人群。
  “烧死这群硕鼠!”
  一个黄头发的男人正在大声疾呼。“烧死这群硕鼠!他们把大量的粮食贮藏在围墙里面,应有尽有,我们一定要开仓放粮。兄弟们,加入圣战吧!我们死了,三位一体的上帝会赐福给我们的。”
  奎恩绕过人群,从边上溜开,继续朝南而行,大街变得越来越空旷。他穿过一个大大的花园,注意到树上都是光秃秃的。出了公园后的建筑看上去比先前的要新要高,这里没有天网的残骸,所以没有大火肆虐。此时天上滚滚的浓烟如今看来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
  一辆轿车无声地从转角处驶出,停在他面前。车顶上有个绿色的地球仪,司机是个戴着绿帽子的黑人。
  “先生,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想——”奎恩倦意顿时全消,清晰地答道,“我想见一见克劳迪奥·巴拉卡。”
  “对不起,先生,不是你一个人想找他,我们那里已收留了太多的避难者。”
  “让我——让我和他谈谈好吗?”
  “谈谈,”司机按了声喇叭,尖酸地说道,“你以为他会跟一只脏兮兮的老鼠谈话吗?”
  “你告诉他——”奎恩斟酌着词语,尽可能能为他赢得食物、温暖和一丝希望,“告诉他我叫奎恩,从光圈站来,是奥拉夫·索森博士的儿子。”
  司机看了看他同伴。
  他的同伴耸了耸肩,盯着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又想怎么样?”
  “告诉他我认识他的侄女敏迪。”
  “敏迪?”
  “告诉他——”奎恩站在刺骨的寒风中直打哆嗦。“我认识他的儿子贝尼托·巴拉卡。”
  “贝尼托?”司机皱了皱眉,好像动了心。
  奎恩想抓住机会,便说道:“告诉他我看见贝尼托·巴拉卡死了。”
  “死了?”司机把头傅出车窗,紧紧地盯着他问道,“死在哪里?”
  “科多——科多,”奎恩的牙齿冷得直打架,“就在巨头遇刺的时候。”
  “你等一会儿,先生。”车里的两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我们替你通报。”
  司机把轿车的窗子合上,开始拨打车上的微型电话。奎恩站在寒风里又瑟瑟发抖地等了很久。
  “好吧,先生,”司机说话的口气小心翼翼了许多,“他决定见一见你。”他们先把奎恩锁进轿车后座的一个铁笼子,当车停到一排高大的白色柱子前才放他出来。屋里出来了两个头戴绿帽子的黑人,直接护送他进了一间卧室。
  “主人把你当客来款待。”他们站在门边警戒,好像他是一个危险的囚犯。“他会在方便的时候见你。”
  他们随后带他去沐浴。热水淋在寒冷而又肮脏的身子上真是一种无穷的享受。他们拿了一套干净的绿色太空服给他换,这套衣服很合身,奎恩心想,这肯定是贝尼托的。洗完沐浴后,他又吃了一盘热乎乎的饭。饭饱之余,他觉得十分疲倦,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待他们把他叫醒,他已不知道睡了多久。
  “起来,先生,主人现在要见你了。”
  奎恩极不情愿地爬起来,跟着他们乘电梯来到一间摆满古迹的长屋。屋里雕花的大理石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上散落着几本因年深日久而发黑的古书和几幅旧画。奎恩特意注意了有没有监视器,但没有看见。
  屋里没有人,中间有一张大的方桌,四周放着椅子。透过房间大大的窗子能看见外面正大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奎恩想,大地真干净啊!有那么一会儿,他突然觉得这里成了他逃难的孤岛,他终于渡过了恐惧和死亡的海域,成功地上岸。“先生,请进。”护送他的人做了个手势。
  他进了长屋,穿过旁边的拱门来到一个小房间。克劳迪奥·巴拉卡取下戴在头上的耳机,从一堆电脑仪表板后站了起来。他长得虽瘦,但很结实,一张黑脸神色冷峻,一双黑色的眼睛闪着流星即将燃尽的光芒。
  “你说巨头是你杀的,是吗?”
  克劳迪奥那双冷酷的眼睛和他冰冷的声音击碎了奎恩刚才渡过劫波的短暂幻想。他突然觉得四肢冰凉,软弱无力,像生了场大病一样。他害怕会犯下什么愚蠢的错误,葬送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我是奎恩,”他已经麻木,已经迷糊,再也想不出什么聪明的招式蒙混过关,只好老实说,“被控谋杀了巨头。”
  克劳迪奥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听过杰生的电视讲话。”
  “我的确在谋杀现场。”奎恩打定主意绝不在那双无情的眼睛前显得有丝毫畏缩,便说道,“我看见了谁才是真正的谋杀者、凶手、可惜他死了。”他停了会儿继续道:“他就是贝尼托。”
  “我的儿子,”克劳迪奥那张黑脸虽然依旧不动声色,但他那双冷酷的眼睛分明闪出了野兽的光芒,“他是我们的英雄。”
  奎恩身不由己地退了两步。他尽力装得十分平静地说:“我回来是为了找奥拉夫·索森博士。我去世的妈妈——”
  “你先告诉我是如何到这里的,”克劳迪奥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又是如何逃出科多的。”
  “我很幸运。”奎恩想,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温暖他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呢!“贝尼托潜入暗道后,忘了把入口门关上,我就从那里逃了出来,躲进索森的实验室,科多坠毁时,我乘索森为贝尼托建造的飞船逃得一命。”
  “贝尼托的飞船?”克劳迪奥好像很吃惊地问道,“飞船现在在哪里?”
  “停在我停的地方。”面对克劳迪奥咄咄逼人的追问,奎恩十分紧张,“我从简诺特来,希望得到索森博士的帮助,在光圈站,我们需要他设计的发动机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嗯?”克劳迪嘲笑地问道,“为什么你又来找我呢?”
  “因为——因为我们正在同太空异族作战。”
  奎恩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并非孤立无援,鲁恩桑——就是我妈妈用来作实验的天鱼——就和我一起在飞船上。要是我不把它送回适应它生存的地方,它就得死在那里。她们手里有一种武器,可以用来对付捣毁天网的怪兽。”
  “什么武器?它在那里?”
  “它放在一艘飘浮的飞船上,杰生已经把这艘飞船击得失去了作战能力,幸好——”
  克劳迪奥对他说的嗤之以鼻。
  “鲁恩桑——”奎恩信誓旦旦地说,“鲁恩桑说用那种武器可以全歼敌人。她称敌人叫搜寻者,它们正在繁殖,就在特洛伊小行星。她说它们还会重新杀回来。”克劳迪奥僵在那里,死鱼般的眼睛里闪出了火花。
  他突然尖声自言自语地问道:“天网毁了,巨头死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担心的呢?”
  奎恩转过头看着窗外狂舞的雪花。过了一会儿,他才忐忑不安地问道:“我可以见一见索森博士吗?”
  “可惜你太迟了。”克劳迪奥眼中疯狂的火花渐渐熄灭,不经意间流出的是恶毒的目光。“两天前他就走了,带着他的发动机走了。”
  “你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吗?”
  “你去问我的侄女吧,”他轻笑了一声,尖酸地说,“就那个敏迪,你的初恋情人,我早就知道这一切,对不对?”
  “我爱她,”奎恩嗫嚅着说道,“曾经爱过她。”
  “大家都爱她。”克劳迪奥眼中又升腾起火焰。“她迷住了贝尼托。她父母死后就住在这里,我把她当自己的亲女儿。我们大家都信任她——太信任她了。”
  奎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这个狐狸精,把可怜的贝尼托玩得团团转!”克劳迪奥突然大发雷霆。“她那魔鬼脸蛋!她那黄色标记!她那太阳血统!我们早该怀疑她,可惜从来就没有。”他强压下胸中的怒火。
  “这个狡猾的小婊子,”他尖声说道,“我们安插在安全部门的双重间谍——很久以前就把我们出卖了。她狡猾地放走了索森,还让他带走了发动机。她又在矿石如雨从天而降之际狡猾地逃走了。”
  “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克劳迪奥轻蔑地说,“你只不过是巨头放出来的烟幕弹。我知道你是谁,你这个傻瓜,想来卧底?想来领赏?即便你给贝托留了条出路,也不是出于热爱我们的事业。”
  克劳迪奥沉默了半晌,似乎在调整情绪,死鱼般的眼睛又变得十分冷酷。“克雷·迈克林?是你的继父,是吗?”
  奎恩点了点头。克劳迪的声音不像先前那么尖利,而是比较低沉温和,奎恩稍微放松了一下。
  “我认识他。那还是很久以前,他仍是个孩子,才八岁。奎恩,比起你来,他优秀多了,八岁的时候他就会用玩具车为我们送情报。”
  奎恩紧紧地盯着克劳迪奥问道:“你就是桑底西莫的间谍,代号沙拉丁?”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克劳迪奥耸了耸肩,“迈克林那时候为我们卖过命,不过现在老账已一笔勾销。”他低沉的声音中那丝温和顿时无影无踪。“我现在要你交出贝尼托的飞船,你偷走的财富——”
  这时电脑发出吱吱的声音,克劳迪奥低头去查看来了什么信息。
  “你是桑底西莫的间谍!”奎恩绝望地大声惊呼道,“你完了!
  科万上将说你们的启示者是场骗局。”
  “该死的科万!”克劳迪奥猛一转身,盯着奎恩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谁是神圣的启示者,我会跟着他进入天堂。”
  他说得斩钉截铁,黑色的眼中弥漫着疯狂的阴影,就像奎恩在显示屏上看到的那个电脑模拟出的白胡子老头的眼神。
  “我们要建立一个三位一体上帝的伊甸园,它会是从事我们事业的人的永恒的天堂。我们把伊甸园建立在那些渎神的人的枯骨上,那里没有瘟疫、饥饿和死亡,那些为事业而牺牲的人们会在那里获得永生。”
  电脑不停地吱吱响着。
  “我们的人一定会找到你把贝尼托的飞船放在了什么地方,”克劳迪奥疯狂地吼道,“你要是死不开口,你将发现在伊甸园中不会有位置给一个天生就要下地狱的杂种。”
  他又猛地转身去看那台响个不停的电脑。头戴绿帽子的黑人进屋把奎恩带回他原来的房间。奎恩向看守要饭吃,要毯子暖身,但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以便能暖和暖和身子。他想知道是不是克劳迪奥搞的鬼,弄了一个电脑模拟的启示者出来。他越来越疲累,最后干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大约年夜一时,杰生率人攻了过来。
  埃斯特雷娜·拉法罗是个美人,长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聪明伶俐,又有主见。她出身在英伽玛雷卡,妈妈是地球人,曾经是地表动力网的总工程师。地表动力网从潘帕斯的引力终端为南美大陆三分之一的居民提供电力。
  她的生父是迈克米伦·陈,太阳公司的专家。在地表动力网的建设过程中,他和埃斯特雷娜的母亲一起共事,日久生情,珠胎暗结。地表动力网建成后,他因功升迁,重回科多。
  迈克米伦一去不返,埃斯特雷娜的母亲强咽苦果,继续在赛河设计了一个新的动力网。她最后嫁了个沙特银行家,这个家伙执意不允妻子把前夫呜呜直哭的女儿带进家门。
  埃斯特雷娜就这样被送到法提玛女修道院养大。修道院里的狂热女修士都争着向她灌输摧毁科万家族和太阳帝国的信念,但收效甚微。她很鄙夷她们,经常在午夜祈祷的时候,站在自己那间小屋的窗前,仰望着天网出神。
  弧形的天网横贯了北半球的夜空,熠熠生辉。那上面有五颜六色的信号灯,有像珍珠闪烁的宇航烽火。天网在她的想像中是为神人所统治的奇妙无穷的王国。杰生·科万是她的偶像。她把他的肖像画偷偷地藏在席子下,悄悄地做着一个梦:杰生把她带进了那星光闪烁的世界。她为了实现这一梦想发奋读书,终于得到了一份奖学金,就读于阿兹特卡市的科万学院,专攻太空医学。
  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就申请加入太阳族并到太空工作。然而,她的申请遭到了拒绝,理由是给地球人的配额早在几年前便已用光,由于没有注册的太阳直系亲属,她连到太空就业的面试资格也没得到。
  她终于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在此期间,她拒绝了圣菲尔公司总经理的求婚,尽管他英俊潇洒,又是百万富翁,但他却没有太阳标记。她在阿兹特卡市医院做一个临时医疗人员,默默地盼望着幸福的美梦早日成真。
  当搜寻者捣毁了她梦中的世界,她没有如流民一般四处逃窜。
  她依然迈着平稳的步伐穿过满目疮痍的街道来到医院,一连工作三十个小时为病人治病疗伤。这些病人中有一个便是杰生·科万!
  他是在巡航时被击沉的,是埃斯特雷娜带了一个救援小分队把他从飞船的残骸中救了出来。幸好他伤势不重。英俊迷人的杰生重燃了埃斯特雷娜的梦想。她最终躺在杰生的床上,蓦然惊觉破碎的梦想已经修复。要是太空异族无法击垮太阳帝国,科万家族将永不会消亡,而裂变发动机产生的动力无疑会使杰生新兴的帝国更加兴旺。
  到时她将成为杰生的王妃!
  世界末日大决战:信仰三位一体上帝的圣族人和撒旦在太空滋生的太阳族人之间进行的最后一次战争。这次战争早在古书里就有暗示,后经启示者之口成为广为流传的预言,并在天网坠毁后得到验证。这次战争有其邪恶的历史背景:太阳族规定,没有太阳标记的人不准经营买卖;而此时圣族人丰收在即,有人榨葡萄汁时榨出的全是鲜血;启示者便吁请三位一体的上帝把太阳族逐出天堂。灾难,死亡,哀嚎,饥荒,大火,终于降临在太阳族人头上,这次战争在圣族人和太阳族人各自写的编年史中均有记载。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二十章
  奎恩惊醒时正梦见简诺特。他梦见自己带着发动机回到简诺特时,光圈站已经毁了。雪地上处处是导弹的弹坑,杰生已经把那里占领。克雷和诺尔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条破破烂烂的坑道中,铁青着脸,拼命呼吸,奎恩觉得自己的双脚好像钉牢在废墟中,想上前帮助他们,却又寸步难移。
  敏迪站在附近。她闪亮的太阳标记成了护身符,一点伤也没有。奎恩请求她开动发动机,产生点氧气,好让他们呼吸,谁知她却嘲笑他,还转身朝贝尼托·巴拉卡望去。贝尼托正大踏步地穿过废墟朝奎恩走来,手里捏着一把小刀,上面沾满了准备逃跑的人的鲜血。
  贝尼托看见了敏迪,连忙丢下刀子。敏迪猛地冲进他的怀抱。
  她迫切地吻过去时,贝尼托突然变成了杰生·科万。杰生正朝奎恩懒洋洋地做着鬼脸。
  “你很幸运,兄弟,”杰生假惺惺地说道,“可惜你没有太阳标记。”
  突然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奎恩一下子被惊醒。他坐了起来,全身冷汗直流。他眨了眨眼,觉得这间囚室怎么又冷又静又空。看守他的人早已无影无踪。
  四周一片寂静。突然又是一声巨响,窗玻璃震落在地上,哗地碎了,电灯闪了几闪,终于熄灭,他翻身下床,在黑暗中摸索着鞋子。又是一声巨响,离他更近了些。火光划过窗前,他冲过去朝窗外望去。
  漆黑的夜空中飘浮着一个耀着强光的白点。苏达达·巴拉卡的府宅和他白日穿过的那个公园在强光的照射下一目了然。外面纷飞的大雪早已停了。屋顶上、街上、公园里,到处白茫茫的一片。他没有听见响声,也没看见有人在什么地方行动。
  夜空中的白点飞得越来越低,最后慢慢的消失在天际。又是一片漆黑的夜。他听见炮声隆隆,就在附近,震得整个房抖个不停。
  突然楼道里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一道强光打在他脸上,直让他睁不开眼睛。
  “奎恩?”有人在大声问他,“你是不是奎恩?”
  “谁找他?”
  “太阳公司安全部。”
  “我不是奎恩。”他想怎样才能保住小命,便说道,“我是迈克林。”
  “废话!”来人十分严厉地吼道,“你被捕了,站在原地不准动。
  我是阿布·拉索上校,前来执行科万上将的指令。你被控谋杀太阳巨头!。”奎恩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拉索上校是何许人。
  “我是奎恩,”他只好承认道,“太阳巨头不是我杀害的,但我知道是谁杀的。我可以告诉你——”
  “少说废话,”奎恩手上多了副冰凉的手铐,“跟我走。”
  “我想见一见杰生上将,他知道我。”
  “他只知道你杀了他的父亲——”
  “救命啊!”楼道有人在吼,“救命!”
  整幢楼着火了,来人急忙拖着奎恩跑下浓烟弥漫的楼梯。站在外面寒冷的雪地里,奎恩听见四处枪声不断。漆黑的夜空中又闪现出一颗耀着强光的“星星”,把四周照得一清二楚。奎恩看清了街上停着战车,一群克劳迪奥·巴拉卡的卫士弃了枪挤在一起,惶惶不安地站在雪地中。
  奎恩被推进一辆缴获而来的车的后座。这辆车跟在一辆载满士兵的战车后面,缓缓地朝前驶去。他被锁在铁笼中,尽管冷得手脚麻木,浑身打颤,但他还是想把外面看个究竟。
  天上的“星星”虽已隐去,但刚刚燃起的建筑物的大火把四周依然照得如同白昼。他们从克劳迪奥府宅驶出,穿过空无一人的公园,来到阿兹特卡终端电力局。附近的流民已经把道路堵塞,他们燃起篝火,正在听一个站在屋顶上的黑衣人鼓噪。
  “杀死他们!”流民齐声响应,“一个也不剩!”戴着红袖章的舞着木板,抓着石块,一齐朝他们的车冲过来。车窗被砸烂了,玻璃屑朝他身上飞来。前面那辆战车上的士兵对着蜂拥而上的人群开了枪,奎恩看见很多人应声倒在雪地上。
  车子猛一加速,便朝人群冲去。他们最后停在守护着大门的两辆战车中间,出示了证件,验明了身份过后,就放了进去。进了大门,车子又开了一阵,停在一个警示标牌后,标牌上写着“太阳公司安全部阿兹特卡市拘留中心”。
  这里纯粹就是监狱,看守是缠着白头巾的西克人。他们把他的名字敲进电脑,然后把他关进一间没有暖气的小房间。他就在那间屋里靠在一块铁皮床上哆嗦着挨过了后半夜。
  走廊里经常能看到黑胡子的西克人看守戴着脚镣手铐的囚犯。
  没有人给他送饭,也没有任何消息,直到将近午时,两个看守才把门打开,把他带进一间阴森恐怖的小办公室。他站了一会儿,便看见杰生·科万昂首走了进来。
  “你好,奎恩!”杰生随意地打了声招呼,不无讽刺意味地说道,“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杰生仍穿着巡航时的太空服,他的衣衫已被弹片划破,右眼上贴了块纱布,一只手上吊着根脏兮兮的绷带。但他的左眼中却闪着无所顾忌、得意洋洋的光芒,好像太空战争、天网坠毁和启示者的威慑只是一种趣味无穷的挑战。
  “安全部门说你杀了我的父亲,”杰生坐在一张放满杂物的桌子的角上,晃着一只穿着破鞋子的脚,调侃地说道,“你真令我吃惊。”
  “我没有——”奎恩立马辩解。“我真的没有谋杀巨头。”
  “安全部门说是你杀的。”杰生好像一点不在乎他的辩解。“他们最初的调查报告上写着你已当场毙命。”他眯了眯绿幽幽的眼睛。
  “你承认当时在场,是吗?”
  “是。”
  “你是如何进去的呢?”
  “巨头——”他心跳顿时加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巨头安排我进去的,他爱过我的妈妈,说我是他的儿子。”
  “嗯?”杰生双眉紧蹙地问道,“你是说我们还是兄弟么?”
  “那是巨头说的。”
  “谁说的并不重要,”杰生无动于衷地耸了耸肩膀说道,“那你又是如何逃出去的呢?”
  “我躲在索森的实验室,天网要毁时,就乘太空船——”
  “索森的飞船,对吗?”杰生溜下桌子问道,“飞船现在在哪里?”
  “我停在了某个地方,没有用了,没有发动机——”
  “索森和他的发动机就在我这里。”杰生的口气不再那么无动于衷,而是有着明确的目的。“我可以用飞船解救那些被困在赤道上的太空舰队,现在太空基地已毁了。”
  “我想要发动机,”奎恩挺直身子,无畏地看着杰生冷酷无情的眼睛说道,“因为简诺特——”
  “别做梦了,奎恩!”杰生扑哧笑道,“你看你在什么地方!你只是个囚犯!成千上万个疯子吼着要饮我的血,吃我的肉。你却忙前忙后,想去救几个雪堆里冒出来的逃犯。”
  “先生,不只是拯救他们,地球有难的时候,光圈可以是很好的逃生之地——”
  “听我说,奎恩,”杰生往他身边靠了靠,“我现在困在这里了。
  我的飞船被击毁,没有办法重新升上太空。如果巴拉卡手下那群疯子闯了进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你得告诉我你把飞船停在了什么地方。”他干脆赤裸裸地说出了打算。
  “好吧,我们不妨做笔交易,”奎恩尽力装得很平静地说道,“你把发动机给我,让我驾驶飞船逃走,我就告诉你谁是启示者。”
  “是克劳迪奥·巴拉卡,对吧?”杰生耸了耸肩问道,“你真想做笔交易吗?”
  “是的,我想回简诺特。”
  “好!一言为定。”杰生突然间变得温文尔雅,魅力十足。“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兄弟,我一直都相当喜欢你。好吧,我现在的条件是,你先把飞船交出来,等我完成了任务之后,就把发动机交给你恭送你回去。”
  “谢谢!但你得先——”
  “你再想一想吧,兄弟。”杰生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忘了你罪该万死。”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你潜逃的时候,我们就判了你死刑,我们已经决定在午夜把你处死。
  “你选择一下吧,兄弟,是谈判还是死亡!”
  “但是,简诺特不能等到——”
  “你选择吧!”杰生飘逸的长发朝脑后摔了摔。“如果你决定活下去的话,就给看守说一声,我们已经给他们打了招呼。”他招手让看守进来,把奎恩带了出去。奎恩回到囚室,看守给了他一块硬硬的面包和一袋水。他慢慢地吃着面包,直到口中咀嚼出甜味。他注意到两个看守正不声不响地监视着他。
  囚室没有窗子,所以无法看清外面的日影,分辨不出是什么时刻。看守已更换了一次。他觉得又饿了,估计已过了好几个时辰。
  他在囚室踱一会儿步,便去铁皮床上躺一阵,然后又爬起来踱步,仍然想不出好的办法。
  这时来了两个卫兵把门打开。午夜处死的时刻到了吗?他紧张得喉咙发干。他扫了一眼他们胡子拉碴的脸,没发现任何征兆。他正为自己再也没有生的希望而惋惜,没料到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已来到他的身后。
  “奎恩——”来人迟疑地轻呼了一声。奎恩猛地转过身来,看见是敏迪站在阴影中,警惕地看着他。她穿着安全部队的太空服走了过来。身后的铁门当地一声被关上。
  “敏迪——”
  奎恩只觉得一阵锥心般的疼痛。他杀父仇人的情人,就是前来执行他死刑的人吗?他坐回到冰冷的铁皮床上。
  “你恨我吗?”敏迪金色的太阳标记在阴暗的囚室中闪闪发光。
  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
  奎恩无言地点了点头。
  敏迪慢慢地坐在他身边,看了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两个看守站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俩。奎恩突然从浓烈而陈腐的监狱空气中又闻到了敏迪身上那缕摄人心魂的淡淡幽香。
  “我爱你,奎恩。杰生告诉我你在这里后,我就立即赶了过来。”她瞟了一眼看守继续说,“他想知道你把飞船放在了什么地方。”
  “我不想告诉他。”
  “也许你不该这样。”她坐得离他稍远了。奎恩又闻到那种古木的芬芳,使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简诺特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是亲密的爱人,爱得如痴如醉。“我想你会鄙视我,恨我。”
  “恨你,也是很难很难的事啊!”奎恩喃喃细语道。
  敏迪又警惕地瞟了一眼在门外偷听的两个看守,压低了声音。
  “别再把飞船的事放在心上,”她微微耸了耸肩说道,“外面的流民已经冲了进来,杰生正忙于应付他们,无暇来管你的事。”她的脸上好像十分痛苦。“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你知道我是不得已才做的这一切。
  “不过,你想听吗?”
  奎恩点了点头,尽力掩饰住内心的情感。
  “奎恩!我求求你,我希望你能明白。”敏迪侧过头凝视着奎恩的双眼。“你知道我父母的遭遇,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是我叔叔收留了我,把我带到这里,给了我一切。”
  “克劳迪奥——克劳迪奥·巴拉卡。”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听得出十分紧张。“他是一个神秘的人,情感炽烈,多才多艺,总是很忙。我一直都没有理解过他,但他待我很好,很大方。我爱他胜于爱我的阿姨,也就是我妈妈的妹妹。她放弃自己的太阳标记嫁给了他。这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十分后悔。她把绝大多数时间都放在慈善事业上,从不关心我。
  “我叔叔——”她咬了咬嘴唇,“我过去很同情他,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孤独。即便我阿姨在世的时候,他也十分孤独。我阿姨是被人谋害的,谋杀的手段跟我的父母如出一辙。他们怀疑是圣族人干的。我想圣族人是妒恨她的太阳血血统,哪怕她已没有了太阳标记。
  “我叔叔好像很需要我,而我——我也爱他,奎恩!”
  她的声音颤动得更加厉害。
  “他很慷慨,给我了许多。他有——他好像拥有天上人间的一切,财富、号召力、朋友、儿子——”
  奎恩略显不耐烦的神色。
  “求求你!听我把话说完。”敏迪幽怨地说。
  奎恩漠然地点了点头。
  “贝尼托和我一起长大成人,他对我很好,很喜欢我。他像一个顽皮的大哥哥,老是戏弄我。后来——后来我们就相爱了。但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
  “我渴望——渴望见一见你,奎恩。我把我俩过去的一切都珍藏在心里。谁知你却永远地消失了——我想你是永远消失了。所以贝尼托填补了你的位置。他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他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迷住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好像不重要了。我在这里和他、和叔叔一直过得很开心。后来我就进了安全部。”她看见他毫无表情地僵在那里。
  “我不是心甘情愿地进入的。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去,是安全部的人不断地要求我继承父母的太阳标记。我真的没有想到——”她打了个冷战。
  “我一点没料到我会洞察一个秘密。要不是读了安全部的内部资料,我是一辈子也不会想到的。我阿姨在为安全部效劳。她下嫁给我的叔叔,是怀疑他图谋不轨使用的美人计。我看到了她发回来的情报。
  “这太恐怖了,奎恩,太恐怖了!她收集到证据,我的父母是被圣族人折磨致死的,因为他们怀疑我的父母知道一些有关邪恶太空异族的东西。安全部还做出结论,杀害我阿姨的凶手其实就是我的叔叔,因为他早已怀疑这桩婚姻是个圈套,是个阴谋。
  “甚至贝尼托——”
  她沉默了一会儿,牙齿紧紧地咬在颤抖的下嘴唇,好像十分痛苦。
  “我不敢想他会是那样一个人,直到有一天我看清了他心中的仇恨。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着对科万家族和太阳公司无尽的仇恨。他甚至鄙视我——”她无言地摇了摇头,“就因为我有太阳标记,他没有。”
  她浑身发抖,双手紧紧地抓住铁皮床。
  “我知道这些秘密后,十分痛苦。”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贝尼托开始不断地请求我加入安全部——他不知道我早已进去——为桑底西莫刺探情报。他告诉我,为他们的事业服务,就会消除因我的太阳标记带来的诅咒。
  “最初我总是婉言相拒,我就回了一次科多,最后拗不过他,是和你妈妈一起,目的是脱离安全部。当然他们不允许我退出,因为这正是一个他们查出启示者是谁的好机会。
  “我后来回到了叔叔家。”她打了个冷战,坐在床沿上,缩成一团,木然地盯着门外两个看守看了很久。“你简直想像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地狱的日子。我不得不竭力掩饰心中的害怕,掩饰不应该有的仇恨;还要让贝尼托——让他……”
  她泣不成声,幽怨地看了看奎恩,然后摇了摇头。
  “那就是为什么,”她呜咽着小声说,“为什么我现在要来告诉你我不得不做的这一切。我知道一旦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我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奎恩——”她急促地说道,“如果你认为我知道贝尼托要杀你的父亲——”
  她不由自主地想去握他的手,但她很快便打消了主意。
  “我不知道!安全部虽已听到了点风声,但每日情报实在多。
  我知道桑底西莫在巨头身边安有内线,可绝没想到——想到贝尼托会鲁莽地亲自出击。”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
  “相信我,奎恩!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奎恩握住敏迪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你。”
  “我希望——希望你会相信。”她的眼中盈满了泪光,冰冷的手指抓了奎恩很久才慢慢地松开。“那以后我的日子越渐难过。他们怀疑我是同谋,把我监视起来严刑拷问。”
  奎恩感到她的恐惧。
  “我想你真的死了。后来我才看到贝尼托的死尸。他的脸被激光烧烂,于是我就说我认出死的是你,只希望,奎恩——希望你有时间逃出去——”
  “敏迪——”
  奎恩鼻子发酸,泪水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流。他握着敏迪颤抖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当看到外面的看守皱起了眉头,他有意识地又坐远了些。
  “最后——”敏迪哽咽着说道,“最后他们放了我,派我到这里来找贝尼托。”她凄楚地一笑。“我不停地挖掘叔父和桑底西莫的联系,发现了许多——”
  突然,一声闷雷般的响声吓住了她。整幢监狱抖了抖,过道中的铁门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囚犯的骂声此起彼伏。在附近的一间牢房,有个囚犯正在大声念启示者的经文。奎恩听见嘶声哑气的传令声和咚咚直响的脚步声。一声枪响,接着传来一声凄厉的哀鸣。
  对这一切,门外的看守依然无动于衷。
  敏迪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
  “我发现跟桑底西莫有联系的人中有奥拉夫·索森,”她转向奎恩说道,“贝尼托贿赂他故意把发动机设计得不完善。索森逃到这里后我叔叔就把他关在苏达达,藏在一个秘密的小店,计划造更多的发动机。”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敏迪紧咬着嘴唇,看着紧守岗位的看守摇了摇头。附近那个念着经文的囚犯还在继续念。枪炮声离这里越来越近了,楼道里的回声震得墙壁直发抖。
  “我叔叔带着他的桑底西莫信徒反攻回来了——”她紧咬银牙说道,“恐怕杰生守不住了。”
  “克劳迪奥·巴拉卡?”奎恩向她眨了眨眼,问道,“他真的就是启示者吗?”
  “我还知道一些东西。”她对着在外偷听的看守狡黠地冷冷一笑,大声说道,“克劳迪奥迫切需要奥拉夫的发动机,他逼奥拉夫赶制许多出来,不料却露了马脚。
  “这真是件困难的事,奎恩。我一直都那么爱他,只希望我知道的秘密是虚假的。可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当我最终质问他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吃惊。他承认启示者是他整个阴谋的一部分。他还想得到我的帮助,并且威胁我——”她摸了摸脸颊上的太阳标记。
  “我说我去跟奥拉夫谈谈。就在那晚上,我们乘安全部的车子逃了出来,我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杰生,他才派人打了过去,但没有抓到克劳迪奥——”
  走廊里又传来脚步声,来了两个卫兵,奎恩看见他们不是朝他来的,稍稍松了口气。缠着头巾的卫士跟敏迪说几句说。敏迪仔细地听着,偶尔点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完了,”她对奎恩说,“桑底西莫已经攻了起来。我的叔叔率领的,他自称是启示者的儿子。卫士说杰生的部队除了西克人之外已经弃械投降。”
  她朝前来报信的卫士感激地点了点头,脸上约略有点后悔。
  “他说到处都是桑底西莫,杀人、强奸。杰生现在仍在太阳公司中心坐守,兵营、弹药库、监狱可能不久就会失守。卫士说——”她握着奎恩的双手说道:“他说他们准备把我们这里都炸了。
  他们在杰生飞船的残骸中找到一个核装置。我的叔叔威胁说他们已经安在排水管里,就在我们身下不远的地方。
  “他们计划在午夜引爆。”
  纽林族是最近才到一号星群定居的。对艾尔德人来说,他们是新来者。他们的总部设在一个小小雪球的轨道上,白翼是他们的议员,不过她对担当这一职务牢骚满腹。
  白翼是纽林族的元老,她认识艾尔德人的祖先。然而,艾尔德人却经常把她当作一个不谙世故的孩子,她对此感到十分气愤。她更气愤的是西阳根带了个宝贝似的地球人回来,并求议会尽快与他的同类联系。
  她看过汇编材料,知道核星监测站就是被这些地球人摧毁的。
  她最后挡不住西阳根的苦苦哀求,勉强答应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地球人。地球人用一种奇怪的发声器官讲话,西阳根在旁为她翻译。
  地球人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
  尽管他比西阳根年纪小很多,这地球人看上去却很苍老,并且显然重病缠身。他的一举一动明显不适应在那么原始的星球森林中生存。白翼甚至怀疑他们怎么会到光圈来生存,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必要与他的同类联系。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她问西阳根,“他们会给我们什么好处?”
  “他们的确还年幼无知,”西阳根承认道,“仍被很多原始的欲望驱使,不过我们纽林族不也曾年幼无知过吗?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和他们进行尝试性的接触,而是希望能够接纳他们进入光圈这个地方,来自由地分享我们的文化。他们的潜能无疑是惊人的。”
  但白翼丝毫没发现他们的潜能。
  “他们现在有难,”西阳根继续劝说道,“他们取得了技术上的长足进步,但损人利己,缺乏奉献精神。可以说他们正受到自身创造力的威胁。而他们目前的威胁来自寻找热量的搜寻者。很快,他们又将面临黑色伴侣黑洞带来的更为严重的威胁。”
  “那我就试一试吧,”白翼答应了西阳根的请求,“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们将提请议会进行尝试性的联络,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们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以尽快适应这里的生存环境。”
  黑色伴侣:远离太阳的天体,由两个黑洞组成,太阳绕它运行的轨道呈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据统计,运转周期约三千万年。尽管周期性的运转轨道都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太阳系九大行星的轨道,甚至星云都不受干扰,但他们却是灾难的前兆,黑洞和彗星相撞后的残骸以及黑洞扩大后放射出的强光,都足以导致生物大规模的周期性灭绝,如地球上恐龙的消失。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二十一章
  走廊里喧嚣不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呵斥,有人在咒骂。那个念经文的囚犯开始哼一首西班牙曲,颂扬启示者。顿时又有几个人沙哑着嗓子应和了起来。但两个看守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门外,透过铁栏冷冷地监视着他们。
  “我去跟他们说一下,”敏迪低声说,“乞求他们放了我们。不过希望也许不大,因为他们会更看重他们忠诚的传统,忠于科万的指令。”
  “要是——”奎恩猛地转过头去看了他们一眼说,“他们已得到指令,一旦我同意说出飞船在哪里,他们就会带我去见杰生·科万。
  你就告诉他们说我同意了!”奎恩看见敏迪摸了摸脸上的太阳标记,知道她有点胆怯。但她还是立即走到门边,用他不懂的语言急切地交涉些什么。不一会儿,看守蹙眉用半生不熟的英语问他:“先生,你现在答应了科万上将的条件吗?”
  “是的。”
  “好!”看守扮了个鬼脸,点了点头叹道,“只是你考虑得太久了。”
  他打开门,带着他们穿过走廊。那些人还在唱,还在骂,还有些癫狂的人从囚室伸出手想抓住他们,要他们跪下向三位一体的上帝祈祷。监狱外面的夜十分寒冷。他们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奎恩想,杰生会不会已带着索森的发动机逃跑了呢?前面警笛齐鸣。一队缠着黄色带子的警车迎面驰来,很快就把他们抛在身后。看守停步看了看,不安地对着敏迪嚷着什么。
  “先生——”他转身对奎恩说,“我想杰生上将走了,我们不会来得太迟了吧!”
  “不,不!”敏迪忙不迭地说道,“杰生上将决不会离开,他一定还在太阳大厦里面。”
  “好吧,”看守虽满腹牢骚,但话里还是有几分尊重,“我们去太阳公司。”他们踏着沙沙的积雪继续缓缓前行。
  太阳公司用高高的石墙围着,石墙上面装着尖利的大铁钉。围墙外面的大街上有一辆报废的战车,正在燃烧,喷出的黄色火苗吐向夜空,车里还不时传出爆炸声。奎恩从车旁经过时,感受到股股热浪传来。
  太阳公司的大门已被炸开,厚重的栅栏炸得变了形,飞到另一边。奎恩正想着在脚下不远的地方,那个核弹装置的定时爆炸器正在“滴答滴答”地响。
  看守喝令他们停下。这时一小队西克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头目简单地向看守交待了几句,看守点了点头,神色更加严峻地对敏迪说:“大事不好啦,科万被人杀了。”
  看守猛地转向奎恩,就像头黑色的野兽。
  “你!你这个婊子养的,你就是凶手!”他朝雪地中吐了口口水。“我们现在就要惩罚你。”
  “不要乱来!”敏迪急忙阻止道,“听我说。”她提高了点声音。
  “我知道这件事情的真象。德恩是巨头的——巨头的亲属,他有着纯净的太阳血统,尽管他没有太阳标记,他是无辜的,没有杀人,我发誓——”
  看守对她说的话无动于衷,还是伸手去抓奎恩。敏迪冲了过去,大声用西克人的话语嚷着什么。
  “你这魔鬼的杂种!”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骂道,“也许我们不需要你肮脏的鲜血来滋润我们的灵魂。我把你留给启示者去处置,让他的炸弹把你炸死吧!”说完他就和同伴随那队士兵匆忙离去。
  奎恩跟着敏迪进了那道炸得四分五裂的大门。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太阳公司是一幢黄色和黑色的大建筑,现在建筑物的尖顶上已被皑皑白雪覆盖。建筑物的入口停放着一辆钢甲车,车子附近躺着两具死尸。点点鲜血洒在雪地上,分外夺目。一个女人伏在他们的身上。
  那个女人听见有人走来的时候站了起来。从她清瘦妩媚的面容看得出她痛不欲生。她的脸颊上染满了鲜血,好像把太阳标记遮住了。她白色的太空服和乌黑亮丽的披肩发都洒满了鲜血。她握紧的双手中有一把薄薄的滴着鲜血的小刀。
  “那是杰生!”敏迪指了指一具死尸惊叫道。奎恩看见其中一个人的金黄色的胡须,穿着黄色的太空服,他身下的雪地已被血污涂成了黑色。
  那个女人把身子转了过去。奎恩看见另一具尸体是个瘦瘦的年轻人,枕着长发躺在血泊中。他身边有一把金色的手枪。他用了浓烈的古龙水,香水味道悬浮在寒冷在空气中,闻上去怪怪的。
  一道红光在空中一闪,原来是那女人把手中的刀子掷了出去,她朝杰生尸体狂吼道,“你就想着自己逃,却把我留给那些疯子屠宰,留下我不管!”
  钢甲车咣当地响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奎恩注意到他没有带武器。他木然地不慌不忙地朝外走去,对周围的人好像视而不见。
  “奥拉夫!”敏迪朝来人跑去,边跑边惊呼道,“奥拉夫·索森!”
  奎恩追了过去。这人是他妈妈的丈夫!他从照片上见过他,那是她妈妈寄到简诺特给他的照片。相比之下,索森金色的头发稀疏了许多,脸上也长出了黄色的胡须。他的脸上那块太阳标记,像新铸的黄金一样闪光。索森朝敏迪扮了鬼脸,一把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
  “奎恩——”敏迪被奥拉夫抱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介绍出奎恩的名字。“他是奎恩·德恩。”
  “你是娜娅的孩子吗?”索森放开敏迪,颤巍巍地看着奎恩问道,“你从光圈来吗?”
  “从贾努力特——”奎恩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来取——想来向你求教裂变发动机的技术,以便我们能继续在那里生存下去。”
  “你们会驾驶太空飞船吗?”索森猛地转过身,皱眉打量着敏迪问道,“巴拉卡的飞船是不是在附近?”
  敏迪点了点头。索森又接着问奎恩道:“杰生派了人去找它,你想它会绝对安全吗?”
  “我想是的。我把它藏得很隐秘,当时没人在附近,就在——”
  “哦,”索森点了点头,对敏迪说道,“我已经猜到他会放在什么地方。科万的太空舰队报告说他们发现了它,我们得尽快出发——”
  他随意地把那个全身染满鲜血的女人介绍了一下。
  “埃斯特雷娜·拉法罗小姐,杰生·科万的私人医生,直到——”
  “直到我杀了他,”那个女人陡然尖声说道,“你说吧,说我是他恶毒的情妇吧!即使杀他们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解恨!”
  “先生——”奎恩扶住索森的肩膀问道,“你有裂变发动机吗?没有它,飞船怎么能起飞呢?”  .“哦,”索森朝战车指了指说,“就在那里面,杰生想装着一起逃跑。”
  “我们来得及吗?”敏迪挽住索森的另一只胳膊问道,“核弹马上——”
  索森耸了耸肩说:“也许没有核弹。”
  “卫兵说——”
  “我都知道了。”索森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惊慌。“也许是巴拉卡的阴谋。他自称是启示者,说放了一个核弹装置在地下排水管道中。”
  “说要在午夜爆炸。”敏迪看了一下手表。“卫士好像相信了——”
  “杰生却不太相信。他命令把四处散布消息的人杀了。但他还是派人去找了一下,看是否有核弹,结果核弹没有找到,谣言导致的惊慌却更厉害。他的部队纷纷弃械投诚或者逃之夭夭,最后只剩下几个忠心不二的西克士兵。科万这下没了办法,只有仓皇出逃,去找那艘飞船。”
  “我们能启动飞船吗?”奎恩问道。
  “也许能吧!”索森不慌不忙地说,“尽管这里可能没有核弹,不过我们还是得趁早离开。”
  他领着他们朝那辆战车走去。奎恩回头望了望,看见埃斯特雷娜跪在雪地上杰生的头边,他不觉有种麻木的悲伤。他倒不是为同父异母兄弟的死而悲伤,尽管直到现在他对杰生也谈不上有什么恨,相反他的悲伤源于一种要命的失落感,为父亲的死,为科万家族的消亡,为人类最伟大帝国的倾覆。这种失落感的确令人哀伤,有着末世的意味。
  他们跟在索森后面坐进战车。战车开到两具死尸旁,索森熄火开门走了出去。奎恩没有听到他对埃斯特雷娜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埃斯特雷娜抓了把雪揩干手指上的污血,默默地跟在后面上了车。
  “她以前是个多可爱的女孩,”索森小声对奎恩说道,“一个好医生。说实话,她救过我一命。那时我从太空实验室刚逃到这里,克劳迪奥把我藏在地窖中,我染上各种病毒,差点死去。”
  “要是没有她——”
  他摇了摇头,坐进驾驶椅。奎恩坐在他旁边引路。敏迪爬进了后面的炮台。奎恩回头看了看埃斯特雷娜,她正坐在后排椅子上,缩成一团,两手扎在瀑布般垂下的头发中,身子因剧烈地抽泣一起一动。
  他们驾车穿过空旷的街道。一轮圆月悬空,皓洁的月光洒在雪地上更加明亮。街上躺着许多死尸,丢着许多烧毁的车辆。活人早都逃命去了。
  他们的车子在雪地上无声地行驶,只是偶尔传来换挡的声音和车子辗在垃圾里发出的声音。索森已把他的发动机换装上去。
  “有了发动机,我们就不需要什么燃料,只要一勺子雪就够了,”索森说道。索森把杰生的地图也带在身边,地图上标示着阿兹特卡市主要的建筑和地名。
  有一条红线跨越了城区,一直延伸到一块标明“引力终端”的空白处,中间经过一座桥梁,那是奎恩看到的被炸毁的圣托斯大桥。奎恩在地图上找到另一条路径,经莎丽大桥沿城南而行。
  他们辨明路径,在废弃的车辆中间曲曲折折地穿行。走了大概两公里就遇到很多逃难的人,一团团地围在零星的火堆边。大多数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偶尔有几粒子弹击在战车的钢壁上,发出叮当声,不过奎恩觉得一路还是挺安全。突然,他听见索森诅咒了一句。
  前面的街道上哄地一声,火光像闪电一样从地下喷出,接着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他们的车身斜了一下,冲进像冰雹般落下的碎砖烂泥中,停在正冒烟的弹坑边。
  “他妈的地雷,”奎恩耳边嗡嗡直响,只听清了索森说的几个字,“爆炸得太快了。”
  他们把车开到另一条路上。这里住着农民,依靠一小块地聊以度日,现在很多人都跑了,只剩下烧得断垣残壁的村庄。敏迪突然提醒道,还有几分钟就到午夜十二点了。索森急忙把车停到一个沙土流失形成的沟谷中。
  “双手抱头!闭上眼睛!以防真的有核弹爆炸。”
  奎恩闭上双眼,静静地等着。敏迪在倒计时,声音很轻,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敏迪刚计完时,奎恩突然觉得浑身肌肉都僵硬了,但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原来是个唬人的东西,”索森咱言自语地说,“我们上路吧。”
  “别慌!”
  敏迪又数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还是没有爆炸声。索森发动引擎,车刚爬上坡,突然听见敏迪大叫一声。
  “伏下——”
  奎恩来不及闭上眼睛,只见原来漆黑的夜空突然亮如白昼。待他被白光刺痛的眼睛重又能视物时,他发现他们又回到了沟谷中,沟谷成了天然屏障,掩护他们度过了劫难。他浑身颤抖地蜷曲在车里,看着爆炸后形成的蘑菇云在身后不断扩大,迅速升腾。
  他们把车开出沟谷后,才感觉到核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大地像船在风浪中上下颠簸,滚滚而来的雷声穿金烈石。一阵热风挟着呛人的尘灰袭来,整个天空又漆黑一片。
  “看来动的真格。”索森嘀咕了声。“克劳迪奥·巴拉卡疯了,没有人能阻止他。这次爆炸中,成千上万的人会因核辐射而身亡,我想他自作孽,也不可能活出来。”
  “我们——”
  “会不会因核辐射而死,是吗?”索森听天由命地耸了耸肩。
  “也许会吧,也许不会,也许大风会把飘落空中的辐射尘吹向其它方向。”
  莎丽大桥幸好还没倒塌。过了桥,他们撞进太阳公司的狩猎禁区。高高的围墙上还挂着一块警示牌子,标明本区只对科万家族成员和贵宾开放,擅自闯入者死。狩猎区内空无一人,他们没料到这里会如此容易通行。
  索森谈起了他的裂变发动机。
  “裂变发动机能用于简诺特吗?”奎恩问道。
  “嗯!”索森点了点头。“实际上,你把我给的东西带回光圈站,比在地球上使用性能更好,因为主磁使用的单分子纤维材料在没有引力的环境中更易退火,从而在稳定的绝缘外壳下形成一个稳定的超导核。
  “为了设计出这个简便的发动机,我吃了不少苦头。”索森愤懑地继续说道,“我的实验引起太阳公司的恐慌,因为他们认为我勿需引力就能工作的发动机威胁着他们的垄断统治。”
  索森还谈到了奎恩的妈妈,谈起她做天鱼实验的那几年。
  “娜娅——娜娅很爱你。”他搂了搂奎恩的肩膀。“她为不得不离开你而一直很伤心。我想,她渴望从天鱼那里了解一些东西,以开辟人类走向太空的广阔天地,还可以把你带进太阳帝国。”
  他驾着车冲过一条白雪覆盖的小沟。
  “可惜太迟了,”他叹了口气说,“你来得太迟了。”
  他们穿出狩猎禁区时,已是霜气弥漫的早晨。车子开始驶进两道无尽的山岭间形成的一笔直的白色峡谷,此时苍白寒冷的太阳跳了出来,但在北面的地平线上,有一团浓重的黑云正在缓缓升腾。
  那是燃烧的城市冒出的浓烟,里面夹杂着核弹爆炸后形成的辐射尘。这团黑云如死亡的阴影,紧紧追随着成千上万的逃难者。他们抢着时间朝北赶,当他们最终找到那艘飞船时,冷冷的太阳仍悬在空中。
  飞船周围的大雪表明没有人来过。奎恩冲进飞船,发现天鱼仍躺在驾驶椅上,浑身冰凉,毫无光泽。地球的引力已把她折磨得精疲力竭。
  “她还活着——我肯定她还活着,”他告诉敏迪道,“我想——我希望我们一回到太空她就会康复。”
  索森设计的发动机不大,这令他十分惊奇。
  他吩咐奎恩把它安装好,然后给了他一些技术指导。
  发动机开始工作后,飞船里有了生气。灯亮了,通风装置开始转动,监控器里闪着红色的信号。
  索森打开货舱,把杰生装在车里的东西统统般出来放在里面;食品,水,武器以及一个印有“科万”字样的皮箱。
  看见那些诱人的食品,奎恩才感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然而,当看见头顶那团黑云越来越近,他没有敢要求停下来吃点东西或歇一会儿。
  他们弄了些雪装在油箱里。埃斯特雷娜跟在索森身后,爬上陡峭的山坡,把雪球滚下来。当冰冷的太阳躲在黑云背后时,油箱的雪装满了。
  他们已做好准备,飞向太空!
  奎恩又累又饿,他渴望立刻起飞,但索森却呆在外面,皱着眉头观察那团朝北越升越高的黑云。
  “有风在吹,”他说道,“不过,我想我们来得及。跟地球说声再见吧!”
  在机舱里,他们草草地吃了点东西。索森开了一瓶杰生带的香槟,举杯提议干杯。
  “为了人类的未来干杯!无论人类走到哪里——”他一脸认真地转过头来对奎恩说,“我和埃斯特雷娜已经决定留在地球上。”“奥拉夫,你疯啦!”敏迪低声乞求道,“不要留下来,这里多恐怖,随处都见死亡的阴影。”她看着索森明亮的太阳标记说,“圣族人会杀了你。”
  “也许你说得对,”索森无奈地耸耸肩,对奎恩说道,“但太空也不比这里安全多少,另外,你们能否逃生,还很难说呢。”
  “我们不是有飞船吗,马上就可以起飞——”
  “但还没来得及检测。飞船里的粮食和水以及救生用品只够你们两个飞向简诺特,对四个人来说,远远不够。”索森对着埃斯特雷娜笑了笑,认真地说道,“我们不想葬身在太空怪兽的利嘴中。”“我们有武器,”奎恩吼道,“就放在纽林族的一艘飞船中,要是幸运的话,我们可以用武器阻击它。”
  “别说了!”索森笑看着埃斯特雷娜,“我跟她已说好——”
  埃斯特雷娜朝敏迪和奎恩点了点头,眼中落下了伤心的泪水。
  “你们走吧!快走吧!我都疯了,自打小时候,我就崇拜杰生,因为他是我的梦中情人,因为他看上去——看上去很了不起!”
  泪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伸手去拉索森。
  “奥拉夫——”
  索森把她揽在怀里。
  “我们就留在这里,”索森摸了摸太阳标记说,“埃斯特雷娜会把它取下,也许——也许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他站了起来,继续说道,“就要刮大风了,你们最好现在就走吧。”
  “我担心你们,”奎恩痛苦地摇了摇头,“整个世界都疯了——”
  “我们能不能活下去,的确是个问题,”索森耸了耸肩道,“但我们会好好保重。也许巴拉卡他们疯了,其他人并没有疯。他们需要埃斯特雷娜这样的好医生,也需要我,我的裂变发动机。”
  “再见!”埃斯特娜雷娜跟在索森后面进了车,转过身来肃穆地向他们挥了挥手,祝福了声,“一路平安!”
  王后对蚊虫们的行为又惊又喜。
  他们设在光圈边沿的前哨站被捣毁了;他们竖在赤道上的小小障碍物被拔掉了;他们围在星球上的小小蜘蛛网被撕破了;可他们还不死心,又派了艘懒洋洋的小飞船朝她的巢穴飞来!
  她胸中的暴戾之气开始熊熊燃烧。
  她孤独地等着那艘飞船的到来,准备一跃而起,给它致命的一击。然而,她却飞不起来了。她牺牲了半个身子去喂养即将出世的王子和公主。她只有在回响起的英雄赞歌中才感到一丝生机。她把希望寄托在未来,她筑起的巢穴会为她带来无限的荣光。
  渴望战斗的火焰在胸中越烧越旺,就像一块火热的金属。如果那幼稚可笑的蚊虫真敢来袭击她的巢穴,这无疑又会添上一曲喜剧的乐章。
  她激动万分,禁不住唱起一支古老而又雄壮的战歌。
  生存方式的革命: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出现了两次生存方式的革命。第一次是从海洋迈向了陆地;第二次是从地球移居到太空。第二次生存方式的革命是由于地球生存模式已被超越取代,表现在知识的积累,科技的进步,对太空环境的了解,以及对太空生命智能圈的掌握等诸多方面。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二十二章
  奎恩坐在飞船的驾驶椅上,看着索森和埃斯特雷娜进了钢甲车回头朝他们挥手道别后,关了车门准备绝尘而去,心头禁不住十分难过。
  “人类的未来,”敏迪在喃喃自语。
  “就肩负在他们身上!”奎恩半是同情,半是担忧地哆嗦了一下。“也许圣族人不会杀死他们;也许克劳迪奥·巴拉卡会让奥拉夫造他的发动机;也许我们能够击败太空怪兽;也许人类的文明仍将延续。”
  “也许没有也许——我想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索森发动车子沿长长的雪坡朝山岭上爬去。敏迪和奎恩默默地注视着车子缓缓地爬行,最后消失在山的尽头。直到此时,奎恩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测索森的发动机。发动机产生出的热量把飞船下面的冰雪融化成水后又蒸发成水雾,直冲云霄,好似欲将天上那团丑恶的黑云遮住。
  飞船晃了几下,随后拔地而起。
  他们把飞船升到水雾和辐射尘形成的黑云之上后,看到了那辆钢甲车。从空中俯瞰下去,它正缓缓地沿白色的山岭朝东爬去,在雪地留下了一条清晰的痕迹。敏迪突然抓住奎恩的手指了指,奎恩看见一队黑色的战车正从西面爬出,正沿那道痕迹追去。
  “圣族人,”敏迪小声惊呼道,“坐着缴获来的坦克,想来抓我们却发现太迟了,不过他们很快就要追上奥拉夫他们。”
  “结果会——”
  敏迪摇了摇头。“我们恐怕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飞船朝空中全速推进,地球上的小黑点瞬间便已消失。
  他们发现西边一条蜿蜒的灰色河流旁边出现了一个新的弹坑,看上去像一个简陋的矿坑,四周很远的地方都飞满了黑色的煤渣,有如雪地上的一摊极不和谐的墨迹。阿兹特卡市上空那肮脏的黄烟也随着他们的飞行高度不断上升而渐稀渐淡。敏迪接到了一个太阳舰队的求救信号。她戴着对讲机神色焦急地交谈了很长时间,然后回过头对奎恩说,“杰生的旗舰太阳科万号发来的,他们身陷赤道上,没有任何补给。他们误以为我们是杰生,开着飞船去解救他们。他们还不知道杰生死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心情沉重地盯着机窗外正沉入无边黑暗的地球。
  “发来信号的那个军官是我认识的一个伙伴。”她尽管把头转了回来,但奎恩知道她没有看他,而是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我们过去常常一起去跳舞。他教我如何为玩具火箭导航,还送我兰花,我平生第一次得到的兰花。”
  她察觉到他脸上浮起一丝嫉妒的神色。
  “不过那些已成往事了。”她淡淡地狡黠一笑。“他很快就爱上了另一个女孩,一个从巴西来的美女,脸上有着明亮的太阳标记。
  他们一直住在一起,但天网坠毁时她恰好回到地球上的里约热内卢,她跟两个孩子在一起,他现在急切地想知道他们的消息。”
  她满面忧戚。
  “我能说什么好呢?他被困在舰艇上,没有食物,没有空气。
  而妻子远在里约热内卢,一个带着太阳标记的女人——”
  她不寒而栗,把眼睛转向了旁边。
  “人们也许会善待他们。”奎恩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还说了些情况。”她转过头看着他。“他们从光圈站回返地球时,设法想同简诺特取得联系,”她摇了摇头,不安地说,“没有消息。”
  “我们也许迟了一步,”奎恩点了点头,“但我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应当尽力而为。”
  圆圆的地球几乎快被黑暗吞噬了。奎恩突然想起该看一看其它城市在不在燃烧,但现在距离已经太远了,他无法看得清。
  敏迪启动飞行程序。在太空中,一旦设置好飞行程序,对飞行过程可以不必在意。他们把飞行目的地设在特洛伊小行星上。
  “在天鱼醒来之前,我们不要距特洛伊小行星太近,”奎恩叮嘱敏迪道,“因为搜寻者的老巢就在小行星附近。另外,留在纽林族船上的那件武器,光靠我俩也不可能找到。”
  他们把飞船的推进力从全速降至二分之一G位,然后把天鱼移到航空图上铺的毯子中,以便她一醒过来就能操纵显示屏。他们注意到天鱼灰色的皮肤慢慢呈白色,开始焕发出生命的光泽。
  “到达目的地只需8天,”奎恩说,“也许到那时候——”
  脱离了地球重力的牵引,奎恩心情舒畅了许多。他感到他俩正奔向自由和和平,过去那些日子中的焦虑与烦恼,已如烟消云散般洒落在身后,他现在好像已经呼吸到克雷从太空星云传来的“星雾”。
  他尽力告诫自己,前路漫漫,危机四伏。尤其是地球上的人们,才逃离圣族人的魔掌,也许马上就又落入搜寻者的虎口。他们似乎注定要在饥荒、恐惧、痛苦中度日。除非——奎恩没有敢继续想下去,他转身发现敏迪正俯身观察天鱼。那个即将消亡的世界尽管让他们两人都吃尽了苦头,但这一切已经结束。他现在除了高兴之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敏迪——”
  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敏迪转过身来,黑黑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他。有一瞬间,他又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古木芬芳。时光迅速倒流回到简诺特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浑身激动,伸手搂住了敏迪的纤腰。
  “不要这样!”敏迪扭腰躲开。“不要碰我——不要这样!”
  “敏迪!”奎恩伤感地收回手。“我不是想——”
  “请——请原谅我,奎恩!”敏迪低声乞求道,“只是我不能——不能让你碰我——”
  “我爱你,敏迪,我的意思是爱你。”
  “我也爱你,”敏迪忧伤地摇了摇头,“不过现在,贝尼托·巴拉卡……”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泣不成声。
  “这并不——不重要。”奎恩一阵心伤,嘶声喃喃地说道。
  飞船的发动机工作得十分正常,他们一路也没有受到搜寻者的袭击。他俩轮流在机舱值班。奎恩没有在岗的时候,便去舱内随便转转。检查一下裂变发动机,研究一下索森留下的技术资料,或者就在贝尼托·巴拉卡为他自己设计的卧室里睡觉。
  敏迪学会了驾驶飞船的飞行技巧后,又把飞船里的粮食和水分类整理好并列出清单花名册,她还担负起照顾天鱼鲁恩桑的职责。
  她没有再提过贝尼托·巴拉卡,但从她眼里可以看出她仍没有忘怀他。奎恩竭力劝她去休息,他知道她几乎没有睡过觉。
  奎恩轮值的时候感到的确十分难熬。后来天鱼显示康复的迹象时他才感觉好些。天鱼柔软的肌肤慢慢有了热气,灰白的双翼上泛出了血色。等到敏迪来换班时,天鱼的长鼻子动了动,它细长的三根手指搭在一个金属架上。
  在接下来的值班中,奎恩听见他妈妈疲惫而细小的声音:“奎恩——”
  他大吃一惊,转身发现鲁恩桑的身子碰在显示屏上。她神秘的眼睛已经睁开,双翼随着声音的节奏而起伏。
  “奎恩,欢迎你来到太空。”
  “你——”奎恩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小,好像担心声音如果太大会吓住鲁恩桑,“你好了吗?”
  “我受了伤,”天鱼扬起的双翼落了下去,奎恩听见他妈妈叹息的声音,“现在痊愈了,恢复得很慢。”
  “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助吗?”
  “你们已照我希望的那样做了。”
  “如果飞船推进速度太快,我们可以降至——”
  “别这样!”鲁恩桑语气急促地阻止道,“如果我们希望击败搜寻者,只有尽快找到我的妹妹雪灰色,她生命垂危……”
  鲁恩桑的声音骤然消失,全身的光泽尽敛,灰色的双翼无力地耷拉着,但脆弱的身子仍有气息。她滑离显示屏,把三根手指重又搭在金属架上接收信息。
  在敏迪来值班期间,鲁恩桑又开口说了次话。她声称与她的妹妹取得了联络,雪灰色还有一口气在,并没有重伤致死,她本来打算引导他们前往,但由于距离较远,信号十分微弱。
  奎恩换了次班。这次他发现鲁恩桑圆睁着明亮而又神秘的眼睛看着他。他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大声许多,她告诉了他有关杰生袭击雪灰色飞船的详情。
  那是一次短暂的遭遇,由于飞行速度极快,雪灰色尽管躲开了杰生发射出的导弹,但杰生使用的激光武器却把她的两个伙伴击毙,雪灰色自己也受了重伤,不过她顽强地挺了过来,把飞船上剩下的惟一发动机修好,然后朝搜寻者的老巢方向飞去,直到用完了能量。
  “我的妹妹现在决定临死也要见上我们一面。”
  鲁恩桑接到雪灰色通过飞船纤维传送来的隐约信号后,一次次爬起身来修改飞行路线。此时奎恩能够完全想像出那艘飞船里还残留了些什么东西。
  他们终于接近了雪灰色。奎恩把飞船的推进速度降了下来,让它自由地降落。鲁恩桑此时显得生机勃勃,全身闪着银光。她欢快地跳跃着,要求奎恩给她一些飞行所需的能量。奎恩给了她一点水,她用身子汲了几毫升。
  奎恩叮嘱敏迪留在机舱后,便带着鲁恩桑走进飞船的起落架。
  他刚把舱门打开,鲁恩桑便迫不及待地自由而又舒适地朝她的妹妹游去。他紧跟在她的后面,游进了雪灰色的主舱。
  杰生的激光武器已经烧毁了飞船的一半,爆炸后的碎片散落了一地。奎恩注意到雪灰色的两个伙伴就像蛇一样紧紧地缠在一起,全身伤痕累累,看上去乌黑而僵冷,真是惨不忍睹。
  鲁恩桑把她的妹妹从一个飞行装置模样的破破烂烂的网中拉了出来。她俩真是一个模样,只是现在雪灰色深陷的眼睛紧闭着,一只翅膀已经被烧掉。鲁恩桑用玫瑰色的双翼紧紧地把她搂着。
  她搂着妹妹在满是碎片的舱中一起游了半分钟之久。她身上闪着光芒,每闪一次亮度就更高。奎恩注意到雪灰色神秘而又毫无生气的脸上也闪出了光泽,她慢慢地睁开眼睛,闪现了一点绿色,接着便永久地闭上。
  雪灰色脸上的光泽迅速褪去。鲁恩桑松开双翼,把她轻轻地放在两个伙伴旁边,她的妹妹死了!她无声地在雪灰色身边游了几圈,然后示意奎恩跟在她后面朝船舱里面游去。
  他们在一间完好无损的小舱里找到了那件武器。武器体积很大,足有两米长,看上去像是装着七根发射筒的一管大炮,管壁厚实,好像是黄金铸成,里面装着黑色的发射物。
  他们把武器移进自己的飞船。
  “雪灰色的生命现在在我们的身上。”鲁恩桑的手摸到显示屏上时,奎恩听到他妈妈沉痛的声音。“她会为此含笑九泉,因为她没有孤零零的死去。”
  离特洛伊小行星群的距离还有很远,望远镜尚看不见,但鲁恩桑已把闪亮的双翼变成雷达状,接收搜寻者所在的小行星放射出的红外线。在监视器里面,突然闪现出一个粗壮的黑色物体,呈方砖形,长度约三十公里。它转动得极慢,可以看清它表面很久以前与彗星残骸相撞后留下的疤痕。
  “那就是搜寻者的巢穴。”在太阳光线从遥远的地方照射到那颗小行星之前,鲁恩桑已看到了它。“我看到了那怪物,它已经警觉到我们的到来。”
  当小行星最扁的平面受到光线的照射时,它的正中央一个洞口模样的周围出现了个很大的光圈。
  “那是镍铁在闪光,从洞里挖掘出来的。”鲁恩桑解释道。
  监视器里的图像越来越清晰,从小行星内部挖掘出来的黑色金属块焊接在一起,形成一道围墙。在围墙的正中,一个圆圆的黑点不断放大,最后放大成一个直径很大的圆形矿洞。
  他们发现搜寻者正在洞口虎视眈眈。
  “那是王后。”显示屏里传来奎恩的妈妈温柔的声音,就像她去太阳帝国前给他讲的床头故事。“她下的蛋就在洞底深处,现在她必须守护着他们,等着他们孵出。我们发射出的导弹里面携带着各种病毒,她下的蛋或刚孵出的小搜寻者一旦感染上病毒,便会不堪一击。”
  “我们——我们是不是还要闯进洞去?”
  “是的,这是惟一的办法。”奎恩好像听到他妈妈疲惫地叹息了一声,就像她厌倦了简诺特的生活那样。“一旦那些小怪物冲出洞口,他们就已经完全长大,有了盔甲,就有了对一切病毒的免疫力。”
  “那时候——”奎恩紧张得说不出话。“我想我们必须进洞去。”
  敏迪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也在瑟瑟发抖。
  “我没有想到——”
  监视器里王后的影像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敏迪骇得把剩下的话都吞进肚子里。奎恩倒是以前见过这梦魇般的怪物。她正在围墙内领地转来转去,闪着红光的巨眼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们。她随着小行星的转动而变换着方位,保证他们逃不出她的视线。
  奎恩凑近监视器,发现怪兽一对翅膀下面的身子少了一半,他以前看见她腆着个大肚皮拖了细尾巴,而现在全不见了。
  “她受伤了吗?”
  “不,是留给她的孩子们吃的。”他的妈妈在耐心地解释。“她在找到一个地方做巢之前一定飞行了很久。他们生育的方式的确很残忍。刚出生的子女要吃妈妈身上的肉,甚至连她的盔甲也不放过,因为这样他们才能长出自己的盔甲。而妈妈孵出孩子后,把破碎的蛋壳吃了,才能长出新的盔甲。”
  奎恩对搜寻者奇异的生命延续方式备感惊奇,他默默在注视着王后转到围墙的阴面停住不动,但一双红红的眼睛仍滴溜溜地随他们转过不停。她扇了扇翅膀,好像要在没有空气的环境中扇出点风来。
  “我们怎样——”敏迪低声问,“怎样才能——”
  “我们一起绕过她进洞根本不可能,”奎恩打断了她的问话说,“有两种选择——”他注意到鲁恩桑神秘的眼睛闪着绿光正凝视着他。
  “没有选择,”他妈妈的声音听上去无庸置疑,“你充满了朝气,需要挑战,我们的行动当之无愧地该由你去完成。”
  “好吧!”奎恩欣然受命,朝敏迪扮了个鬼脸。“在飞船绕到小行星后面搜寻者看不到我们的时候,我就游下去,偷偷地登陆。她体积那么大,我这么小,也许她不会注意到我。”
  天鱼的身上寒光乍现。显示屏里传来他妈妈轻声的叮咛,“很高兴你会去,但我要提醒你,也许你的体质不适应洞里的生存环境。”
  “只要我能活到把所携有病毒的导弹发射出去——”
  他凝视着敏迪的眼睛。那双红红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突然随着瞳孔放大,多添了一抹浓重的阴影。她靠在他的身上,轻声地抽泣。但只有一会,她克制住悲伤的情绪,把奎恩推开。
  “我们会让那怪兽转过不停,忙得脱不开身,”她低声说,“如果——我们就冲进去!”
  鲁恩桑把奎恩带到武器旁,教他如何使用,她一再叫他注意,七发导弹只有穿透小搜寻者盔甲还没长成的软肋,病毒才会生效。
  “万一七发导弹不够怎么办呢?”
  “你不用担心,只要打中一发就够消除他们,他们生性凶猛,相互之间也要袭击,染上病毒的会把病毒喷洒在自己的同伴身上,然后同归于尽。”
  奎恩让敏迪守在机舱里,自己走进起落架等着舱门打开。他注视着小行星上的石头慢慢地转动。那道围墙不见了,但王后那双火红的眼睛仍在监视着他们,此时奇形怪状的山峰和黑色的镍铁慢慢出现在阳光里。
  舱门猛地打开,他抱着武器游了出去。武器约有半吨来重,即便抱着自由下落也会感到不舒服。他奋力划向富含金属的山峰,抵达后回头望时,飞船已消失在锯齿形的地平线上。
  他担心发射导弹的火箭推进装置会散发出热量吸引搜寻者的注意,便把它们拆散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前行。这颗小行星虽比简诺特还要小,但质量却很大,不过引力差不多,都很微弱,所以他行动起来一点不感到困难。他推着武器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尽量注意自己不要跳得太高。
  前面的路还有十几公里,奎恩注意到形成了千万年的镍铁上蒙着厚厚的碳黑色的微尘。小行星的地表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洞,洞边呈锯齿状,可以看出坚硬的金属紧挨着更加坚硬的金属。
  他带的太空行走用具既僵硬又笨拙。尽管贝尼托·巴拉卡身材和他差不多,但巴拉卡的用具并不太适合他。每次他蹲下身准备起跳的时候,总有东西要碰着他的膝盖。他才行一半的路程,就完全成了一个黑人。
  他借着星光,跳着向前,抓住一个东西,再借力往前跳。突然空气活门失灵了。也许是由于温度变化所致。空气活门是他用于计量还能产生多少氧气的装置。一个小小的锌片察觉到活门已经失灵后,头盔里马上传出模仿的悦耳鸟鸣声,告诉他如何找到和安装备用活门。待到按指令把这一切做完,他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更要命的是,他一不留神武器就在黑暗中漂走了。他打开头前灯,找了很久才找到。他冒着把武器的发射装置损毁的危险,飞身扑去把它抓住往身后悬崖上一掷,然后自己才跳了回来。
  太阳刚要跳出地平线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飞船,像一个小小的银色玩具,衬着黑暗的天空分外闪亮夺目。飞船在为他导航。他打开头前灯,指示了一下自己的方位,然后推着武器一蹦一跳地继续前行。他最后在一个刀刃般的岩壁下停住,抬头看了看。
  他看见了搜寻者筑起的围墙,在前面约三公里的地方。他没有发现王后,于是大胆地朝前奋力一跃,飞过一地的镍铁堆和黑色的微尘。他飞得很低,也觉得很慢。
  他终于心惊胆寒地接近围墙,在两块飞船大小的金属的粗糙接合部停了下来。他用头轻轻地顶着武器,沿着尖如利齿的裂缝爬上了围墙。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一下四周,发现了王后。
  她就蜷伏在巢穴边,背向他虽约两公里远,但奎恩还是感受到她的威严。当他看到她黑洞洞的巢穴时,他更是备觉胆寒。那是他的必经之路。
  他伏在墙上,心里直打鼓,他感到浑身燥热,臂弯已渗出滴滴汗珠。空气活门失灵了吗?肯定没有,因为没有鸟鸣声提示。
  是担心什么吗?他说服自己不会担心什么。至少他不会担心自己;至于其他人,他还是担心的。他担心索森和他发动机的命运,也许整个地球的命运;他担心克雷和诺尔的命运,担心人类在光圈中的未来;他甚至为鲁恩桑和艾尔德族担心。
  有一会儿,他希望自己是杰生·科万,勇于冒险和挑战,感觉也许会好些。然而杰生·科万已经死了。
  他密切地注视着王后。王后翘了翘瘦弱的黑色翅膀,伸出黑色的爪子拨弄了一下羽毛,然后站了起来,似乎作势欲扑。
  奎恩惊得不敢出声。此时飞船从暗中闪出,鲁恩桑和敏迪正千方百计地转移王后的注意力。飞船直冲下来,好像准备强行闯入洞穴。然而,就在离洞口不远的瞬间,飞船却掉转方向,贴地朝远端的围墙飞去。
  王后在飞船后急追,她的动作看上去有点笨拙,也许是由于她的肚子留给孩子去吃的缘故,为了身体平衡,双翅不能完全张开,但她仍是一个可怕的怪兽,飞船在她眼中只是一小撮美食,她动作之迅捷也足以让奎恩瞠目结舌。
  奎恩稳住身形,估计着到洞穴的距离。他担心怪兽会察觉到发射器放射出的热量,便先把它抛出,然后沿着焊缝滑下墙。
  他滑下墙耽搁的时间好像很久很久!
  搜寻者比他的动作快了百倍,她已经转到了这面墙。这时飞船上喷出一团白雾把她罩住,她猛地跳了起来,黑爪朝头上的飞船抓去。
  这时她发现了奎恩!
  她眼中红光乍现,把罩在头上的白雾都照得绯红。她闪电般地破雾而出,返身欲挡住奎恩的去路。
  奎恩打开装在自己身上的发射机,推着武器,对准洞穴的正中弹了过去。
  距离看上去那么远!
  王后却来得那么快!
  太阳在围绕黑色伴侣的运行中曾数十次偏离椭圆形轨道,但都没有成功逃逸。这一次它和九大行星以及太阳系中的星云再次运行到离黑色伴侣最近的地点。太阳很幸运。尽管黑洞放射出的光线和彗星与它们碰撞后的残骸曾经有个大规模灭绝地球上生物的历史,但在它围绕黑色伴侣的运行中,太阳系家族的成员在多数情况下都躲过了劫难。
  然而太阳前面那颗恒星却没有如此幸运。它的运行轨道是一条曲线,很容易被黑洞吸进去,再抛出来,这样再也回复不到原来的轨道。因为它运行的距离离黑色伴侣太近。这颗恒星本身并没受损,倒是它的一颗不幸的卫星撞在一个月亮般大的空中悬浮物上,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圆盘。
  高速旋转的圆盘像一个可怕的漩涡,它撞上什么就吞没什么,不管是行星还是卫星,它都会先把它们扯碎,辗成粉尘,熔化成水蒸气,把原子分裂成离子,最后才吸进圆盘正中的黑洞。
  尽管看不到光从黑洞中逃逸出来,但圆盘放射出的射线宣告了这颗卫星的死亡。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第二十三章
  奎恩瞄准黑洞洞的巢穴,双手推着武器弹离围墙。他用头触发了一下装在头盔里的传感器,捆在他身上的发射器立即打开,可惜发射器推力太小,而他自己和武器的质量又是那么大,所以好像飞得很慢!
  而王后却疾如闪电!
  她虽然已经成了残废,但她张开黑色的翅膀,愤怒地朝奎恩扑来。她的黑爪疯狂地按在地上,借着弹力把她的身子抛得很高,以尽可能减轻岩石微弱引力的作用。
  眼看她就要扑到跟前,突然飞船以泰山压顶之势垂直地落了下来。奎恩知道,敏迪正千方百计地干扰王后的注意力。他看见王后张开血盆大口,舌头像毒蛇一样弹出。飞船在空中翻滚了几回,发动机着火了。幸好此时一股浓烟喷出,敏迪才逃得一命。
  奎恩趁敏迪舍命拦截王后之机,推着武器飞进了黑黝黝的洞穴。洞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洞口直径约两百米,洞壁为镍铁浇铸,阳光照着的地方闪着黑亮的光。这洞穴太大太黑,他借着头前灯在洞里什么也看不见。
  他加速推进下沉。最后一缕阳光在他的身后已经消失,他借着头前灯射出来的微光发现离铁壁太近,便换了个方向,他回头望时,新月形的墙壁已经消失,原来洞里的路径呈一条曲线。
  洞里一片漆黑。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克雷把他带进一间闪着红灯的圆顶屋,给他看天文仪器,告诉他太空异族正在其它星球对他们虎视眈眈。从那以后,他一直就不喜欢黑暗。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阵,心想要是有杰生那样的胆量多好啊!尽管他知道这颗小行星的厚度不过十几公里,然而这曲曲折折的黑洞好似深不见底。
  他害怕迷失了方向,便不断地转身回望,然而看到的却是无边的黑暗。只有黑暗!
  如果鲁恩桑和敏迪能尽量拖住王后,给他更多时间。
  突然,前方不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能看清手中武器的形状,武器金属铸成的发射筒上闪着鬼魂般的红光。他还发现一面大大的弧形墙壁上也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敏迪她们企图拖住搜寻者王后的努力显然失败了。因为王后正从后面追了上来。武器上泛出的红光越来越亮,奎恩知道她已近在咫尺,于是来了个急转弯,准备朝墙扑去。就在他急转弯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地方比较黑暗,便躲了过去。原来到了阴森森的洞底,地上堆着几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他把武器藏在身后,关闭了捆在身上的发射器开关,然后躲在那几堆东西中间。
  奎恩凑近了才发现这些十米来高的东西是一些金属。它们是王后排泄出来的吧?还是她从挖掘出来的矿砂中提炼出来,以备她饥饿的孩子吃的食物?红光在周围闪了两闪便渐渐黯淡下来。王后没有发现他。奎恩知道她就在前面的某个地方搜寻,或守在那里等他出来。
  “小心!”他头盔中小小的锌片传来鸟鸣般的声音。“热量负荷过重,紧急提醒:减少运动,避开热源!”
  怎样才能避开热源呢?他感到十分困惑焦急。小行星本身就是热源,加上王后和她的孩子拥有的核能,他身陷其中,热量负荷过重是不可避免的。
  他不是杰生,但他这次不能不扮一次杰生。他把武器从身后移到身前正准备逃到其它地方。这时他注意到黑暗的墙壁又闪现出了红光,他的心猛地一沉,知道王后又回来了。
  他最先看见的就是她的大眼睛,闪着愤怒的红光,在黑暗中搜寻。她在一堵黑烟色的洞壁前转了个身,把目光投向了奎恩躲藏的这堆金属中。
  奎恩屏住呼吸,紧贴在一堆球形的金属旁。王后的目光在这堆金属中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地移开。奎恩松了口气,大胆地站起身,发现王后正朝洞口飞去。他心想,王后也许疯了;也许她怀疑那么小的一个东西不会真正威胁到她的孩子;也许她担心更大的威胁来自那艘飞船;也许她正盘算返身会把俯冲下来的飞船击得粉碎。
  当王后的身影消失后,奎恩立即起身,朝王后刚才找他的地方扑去。就在前面又闪现出了一点光。
  虽然很淡,但比王后眼中的红光更红。奎恩小心翼翼地飘了过去。
  “小心!”又有鸟鸣声在头盔里提醒他。“热量负荷过重,请使用紧急冷却剂,使用时限只有一小时。紧急提醒,避开热源。”
  他打开发射器开关,全速飞起来。身下的红光把前面墨黑色的洞壁都照亮了,显示出一个很大的黑色金属架。
  在那个黑色架旁,奎恩找到了搜寻者的窝。
  搜寻者的窝在一个深渊的底部。深渊很大,很暗,他估量不出它的尺寸。在底部的正中央,有一堆由圆圆的闪着红光的东西垒成的高高的山丘。奎恩心想,那肯定就是还没有孵化出的蛋。在山丘的周围,挤满了新生的小搜寻者。
  这群炽热的怪兽,有的形如黄蜂,长着硕大无比的肚子,闪着血红的光,奎恩心想,这些肯定是公主;而那些形如蚂蚁,下颚巨大的肯定是武士;有的形如白蛾,双翅泛着绿光,也许就是适应地球空气的袭击者;有的就像爬虫;有的像闪着金光的飞龙;有的刚破壳,身子刚出来一半,他们在这个巢穴中会扮演什么角色,奎恩不得而知。
  他怕耽搁了时间,便拿起武器对准了他们。武器没有配备瞄准装置,也许是因为纽林族可以依靠自己的电子感官便能瞄准目标。
  他半眯着眼朝一个发射筒瞄去,把弹头对准了一个最大的公主。
  他用一只颤抖的手指按下发射键。
  导弹无声地炸响了!武器的后坐力把奎恩的肩膀撞得隐隐作痛,浓烟升腾起来淹没了一切。他待浓烟散去,校正了一下发射姿势,瞄准一个张着大嘴的武士轰了一炮。
  他接着依次朝长着双翅的袭击者,朝长得像飞龙的搜寻者,朝身子刚出来一半长得像双头蛇的搜寻者,朝小山般的蛋卵连发五弹。导弹打中了,待浓烟慢慢散去,他看见携带在导弹上的病毒开始生效。
  那个最大的公主狂怒万分,把蓝色的火焰吐在飞龙般的搜寻者身上。那个武士紧紧地缠在双头蛇般的搜寻者上,恶狠狠地张开血盆大口。袭击者一跃而起扑向还未孵出的蛋卵。而一只爬虫般的搜寻者则把红色的液体喷在空中。场面顿时大乱,最后巢穴成了一片火海。
  “小心——”
  奎恩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提示,紧急冷却剂马上就要用光,应及时撤退。他抛下武器,朝来路飞去。热装置系统由于负荷过重已经失灵,此时他全身已被黏糊糊的汗水浸透。空气变得越来越糟糕,他只有大口大口地喘气。
  前方闪出一对血红的眼睛,是王后回来看她的孩子们。他急忙飞向一边,找到刚才藏身的地方,也许是另一个地方,堆满了谜样的金属块。他躲在金属堆中,静等着王后过去。
  “小心!”鸟鸣声骤起。“紧急提醒:冷却剂用光!请立即寻找安全的地方,不得延误!”
  那双血红的眼睛刚刚闪过,他便腾身而起,沿来路飞去。他认为那是来路。此时他头脑已开始晕眩,裹在太空服里严重缺氧。他真想把太空服剥掉,但没有了它,他将一分钟也活不到。
  黑暗好像无边无际。他要飞回飞船,飞回有空气的地方,飞回敏迪身边,然而前方依然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他迷迷糊糊间撞上了铁壁。他懒懒地改变了方向,继续朝前飞,又撞上了铁壁。
  裹在闷热的太空服里,他定了定神,但不知道究竟该往哪个方向飞,他担心自己已迷失了方向。当看见前方一双红色的大眼睛正朝他奔来的时候,他明白了自己的担心竟成了现实。
  红光已照在他的身上。他仿佛已看见王后张开了血盆大口,殷红的舌头啪地弹出,黑色爪子上的手指像一条条小蛇。
  其中一条蛇已把他缠住!
  他突然觉得是种解脱。搜寻者的巢穴已被他捣毁。幸运地话,鲁恩桑和敏迪会及时赶到简诺特去救光圈站的朋友。无论以后将发生什么,他的使命已经完成,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只有欣慰。
  她竟然被蚊虫击败!
  王后站在产房边,痛苦地看着自己那些疯狂的孩子相互屠杀。
  那些自高自大的蚊虫!
  她心中一片凄凉!她想起了她死去的王子,在他把蚊虫赶尽杀绝的时候,这群厚颜无耻的小白痴竞还在聒噪着疯狂地报复,她当时觉得它们是多么荒唐可笑。
  那时候的确荒唐可笑!
  她不忍看着孩子纷纷死去,毅然转身离去,那群目中无人的蚊虫真的没有食言,竟然偷偷地把武器搬了进来。
  那只趁她不备袭击小小飞船的时候从她的身后冲进去的讨厌的蚊虫,就是凶手吗?就一只蚊虫?一只蚊虫就能把她所有的孩子杀光?斩断了她的未来?灭绝了她的希望?它用的是什么武器,这么厉害无比?她心内如焚,顿时暴跳如雷。然而她已没了肚子,无法把心中的火气泄掉。她身体最好的部分已经失去,她就像她那些可怜的孩子一样已经死去。
  痛苦麻木了她的心灵,她神智恍惚地朝洞口飞去。突然,她发现杀死她孩子的凶手正从前面向她飞来。
  她闪电般地扑了过去。
  她抑制住弹出去的舌头,因为娇弱的蚊虫好像已经死了,更因为她记起了死去的王子教过她的有关战争的礼仪。战败的一方是腐肉,是奴隶的粮食;而胜者赢得尊重,有权宴请侪辈,即便他在战争中死亡,也会享受到隆重的葬礼。
  而此时这只可恨的蚊虫就是胜利者!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把蚊虫提起来带出洞口。
  那只小船仍停在墙边,好像在静待她来犯。她走了过去,小船一惊飞了起来。她把没有生气的蚊虫放在飞船停放的位置,然后慢慢爬回了洞穴。
  飞船旋即从空中落下,一个长着银色双翼的小动物飞了出来,把蚊虫带回了船上。她看着飞船朝天上飞去,逐渐消失,飞向星云。她站在洞口,空洞的目光落在飞船曾经停落的地方。
  她的肚子没有了,她的生命之火正在迅速地熄灭,她的四肢已经开始僵硬,她的身子很快也会僵硬,但是,不会有她的同类到来,把她的身子吃了,给她举行一个体面而又神圣的葬礼。
  然而她却更怜悯那群蚊虫。他们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但一点也不值得尊重。他们是以懦夫般的偷袭才赢得这场战争。他们破坏了一切经典战争的礼仪。他们太小,不懂得勇气、尊严、骄傲、美丽和真实,他们不配赢得她的尊重。
  她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她开始浅吟低唱着破碎的乐章,这些古老的英雄赞歌里蕴藏着她失落的骄傲。她好像是刚出生的孩子,在家中幸福地成长,沐浴在兄弟妹妹的爱河中,感叹着英雄母亲的光辉业绩。
  她仿佛又学会了飞翔,被那个牢骚满腹的搜寻者带进了太空。
  她仿佛又遇见了她的王子,他穿着金红色的盔衣,勇敢无畏地击败了凶猛的情敌,赢取了她的芳心。她仿佛又在挑逗她的情人,躲闪着他如火的爱欲激情,直到她俩疯狂的一刻,她发现他高傲的头颅在她的颚间粉碎,而他的生命从他渐渐枯萎的身子注入她的体内,一切欢娱顿时烟消云散。
  面对王子同伴的愤怒和姐妹的歧视,她选择了离家逃亡,她有信心在茫茫的黑暗的宇宙筑一个属于自己的巢。她仿佛再次经历了生育时甜蜜的痛苦,不惜牺牲自己喂养宝贝孩子。她仿佛又碰到了那些没有开化的蚊虫,看见她的第一个孩子把自己短暂的生命奉献给了这个家。
  然而此时刺骨的寒冷把她惊回到现实。她自己谱就的英雄乐章已接近尾声。她准备把尾声从最初拟就的高亢雄壮改为肃穆悲伤。
  尽管她的身子已经冻僵,思维已显迟钝,但她想自己尚有充足的时间把它完成。
  她终于完成了一切。
  奎恩苏醒过来。
  空气凉爽而又舒适,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他贪婪地吸了几口。他一眼便看见了鲁恩桑,她双翼闪着金光,苗条的身躯缠着他的上臂。他迷迷糊糊地记起是她把他带进了飞船,敏迪,他闻到了敏迪身上古木的芬芳。敏迪正在解他的太空服。
  “奎恩!你能听见我在说话吗?”
  他无力地点了点头。敏迪的嘴唇贴在他的脸上,他知道她正在吻他。
  搜寻者被击败了!
  “真是奇怪的动物!”敏迪低声说,“王后把你带出洞穴,你受了伤,动弹不得。她把你送到飞船停落的地方,让我们把你带走。”
  “我还以为她死了,想不到是她救了我一命。”
  他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很快便沉入梦乡。他梦见自己和敏迪又变成了孩子,在遥远的简诺特乘气球学习飞翔。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屋里只有自己一人。他并没有为胜利感到有多么高兴。
  他仍然感到不可思议,那么多奇怪的生灵都被他杀了,而他们垂死的母亲却会选择救他一命。他突然为那样伟大的生灵被击败而抱憾伤感。
  而简诺特,他们还能不能抵达?尽管有索森的发动机,他们仍不一定能成功。这艘飞船设计的航程远远不能满足这么长远的飞行,而且他们离开地球至今已消耗掉许多珍贵的能源。
  他们是不是应该寻找一些补给燃料?这想法太傻了,他思忖道。特洛伊小行星群无疑有丰富的冰层适合作发动机的燃料,但他们既没有探测的工具,又没有提炼的工具。
  他起身走进机舱,发现敏迪坐在驾驶椅上,天鱼就在她的身边。她扑进他的怀抱,心甘情愿地任他温存。然而当她说还没法同地球联系时,奎恩感到她的身子在发抖。
  “我知道我们不能——再也不能回去了!”她的声音十分嘶哑。
  “但我却是很难很难把一切都割舍。我的整个世界,我的朋友,我担心他们大多数已经死了,但我仍想知道究竟怎样。”她颤抖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奎恩的肩膀。“我感到如此失落,可怕的失落!”
  “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去。”奎恩捏了捏被她抓疼的肩膀。
  “但现在我们得把发动机送到光圈站,但愿能及时送到。”
  “要是太迟了——”敏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又该是多么孤独——”为了节约能量,他们尽量让飞船自由飘落。时间过了很久,但奎恩觉得十分短暂。有心爱的人儿在身边,他们把一切烦恼和痛苦都抛诸脑后,静静地躺在客房,忘记了受尽磨难的地球,忘记了可能面对的光圈的恐怖。
  至少他们暂时忘记了一切。
  鲁恩桑急于想把搜寻者的死讯告诉她的族人。趁飞船自由下落的时候,她飞出舱外,张开银光闪闪的双翼设法与族人取得联系。
  她再次飞回飞船的时候,脸上闪着喜悦之光。
  “我已经同我的姐姐西阳根取得联系。她从星群1号送来欢迎的信息,在那里还有一位地球来的朋友,名叫雷纳德。她说她已代为你们求情,要求接纳你们。”
  显示屏里传来他妈妈的声音,使奎恩想起了她和克雷生活在一起的欢娱时光。
  “白翼是纽林族的议员,起先她觉得你们不可能适应太空的生存而拒绝与你们联系,但西阳根苦苦求情,要求接纳你们。直到她们接到搜寻者的老巢已被我们捣毁的时候,白翼才答应把你们的事情提交给议会处理。但很多议员仍反对与你们联系,理由是杀死搜寻者便是明证,表明你们还停留在原始的阶段,还没有进化。”西阳根看到议会的决策于你们不利,便转而寻求得到艾尔德族族长的支持。族长否定了议会的决策,更使议会吃惊的是,他赦免了你们种族灭绝的罪名,因为他认为你们消除了一场规模更大、影响更深、危害更广的种族灭绝行动。
  “族长的决定最富说明性的理由来自于刚刚收到的一份报告。
  报告是著名的天文学家塞尔提交的。他在伏米伦观测站原址建立起的新的监测站值日时发现一个闪亮的光盘正朝黑色伴侣撞去。
  “这个光盘的前身是一颗行星,它最后被黑洞吞噬。预见到你们星球表面生灵可能因此而灭绝,族长特别恩准应该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使他想起了五岁生日的时候,在光圈站冰坑的家中,她给他做了喜欢吃的糖果,克雷送给他一只雪人马屁精玩具。
  “议会采纳了族长的意见,决定跟地球上的人类联系。我们于是推荐你们两人,作为你们族人的最佳代言人。
  “我们奉命询问你们是否接受和平的方式进行联系。”
  他俩相互吃惊地看了看。
  “我们——我们接受!”奎恩觉得嗓子发干,猛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十分感谢你们,感谢议会和艾尔德族族长。我们相信,请转告他们,我们相信他们的决定是英明的、正确的。”
  他俩坐在一起,久久地凝视着鲁恩桑张开闪光的双翼传递他俩的信息。
  “一切——一切都那么神奇!”敏迪转过身轻轻地向他低语。
  “我想像不出做地球上人类的代言人意味着什么!”
  “我也想像不出。”奎恩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这肯定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
  燃料刚刚用尽,他们便开始朝光圈站降落。他们大吼了一声、两声、三声……三声过后,他们终于听到了回声。
  “谁呀?”是乔莫惊讶的声音。“你还活着吗?”
  “还没死——”奎恩提心吊胆地问,“你——光圈站的人还好吗?”
  “都很好,布鲁恩舰长来了。”
  克雷很快出现在显示屏上,接着是诺尔,最后是布鲁恩舰长。
  他们讲述了光圈站发生的一切后,仔细聆听奎恩和敏迪带来的消息,天网如何坠毁,搜寻者如何被消灭以及人类同艾尔德人联系的希望。
  “我们都很好,”克雷告诉奎恩,“一切都得归功于布鲁恩舰长。”
  布鲁恩的巡航舰遭遇搜寻者后受到重创,在太空飘流的过程中接到天网坠毁的消息。她把巡航舰创伤最深的地方修了一下,便朝光圈站飞来。
  “你来得正及时,”克雷说,“无论乔莫怎么想办法,我们最后一台发动机还是熄火了,要是再过一天,我们就会弹尽粮绝。”
  飞船快要降落在光圈站的时候,奎恩和敏迪允诺一旦飞船补给了燃料就护送鲁恩桑回家。鲁恩桑一俟飞船落地,便欢快地蹦了出去和艾尔德人联系。
  他们下了飞船,刚走进塑料坑道,克雷和诺尔就迎了上来。诺尔正温情脉脉地看着臂弯中克雷的儿子。
  小迈克林!
  他们在光圈站呆了一个月。乔莫利用奎恩带来的技术资料,重建了一个实验室,制造并改良了索森设计的发动机。
  “行了!”他笑了笑,脸上那块金色的太阳标记在光圈站看上去更是引人注目。“我们终于可以制造自己的索森牌发动机了。哇噻!哇噻!”
  奎恩和敏迪刚要装好完成长途飞行燃料的时候,鲁恩桑在空中盘旋着示意他们接到了新的信息。
  “是我姐姐西阳根发来的。她说雷纳德觉得自己远离同胞太久,希望离开光圈,因此要你们赶往星群1号,接替他在艾尔德族议会中担当的地球人类代言人的席位。”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奎恩转身凝视着敏迪。
  “为什么呢?”她轻笑了一声,吻着他说,“要是我们加入了艾尔德人——”飞船已整装待发,鲁恩桑进了机舱。他们辞别了光圈站的朋友,朝星云深处飞去。
  悲剧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渐渐从她衰退的记忆中逝去,王后伏在洞口,突然心如死灰。她极目朝一颗遥远的星球望去,模模糊糊的眼前有一丁点星光,但这点光却如火花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那里才是她的家!她想起整个家族的英雄业绩,一股豪情顿时激荡于心。尽管她被无耻的蚊虫击败,但她的姐妹会为她雪耻——那点星光倏地雪亮!
  雪亮的星光像把雪亮的刀子插入她的心脏,她知道黑洞已吞噬了那颗星球。她永远回不了家,见不到她的妈妈,她的姐妹,还有那些以前愿为她奉献一生的骄傲的王子们。
  亮光倏忽即逝,王后看到眼前是一片死亡般的漆黑,她突然备感孤独,刻骨铭心的孤独!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
目 录
太阳巨头家族盛衰大事记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天网的坠落》作者:[美] 杰克·威廉森
(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