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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的螺丝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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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的螺丝钉》 引子
  圣诞前夕,在一处故宅里,格里弗林的故事将我们几个围着火炉而坐的人深深吸引住了,我们都屏住呼吸……情节太可怕了。我记得讲述故事的过程中只有一个人发表了自己的评论,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惩罚降临在一个孩子身上。在一所像我们现在聚会的故宅里出现了一个幽灵:一个小男孩正和妈妈在房间里睡觉,突然,他看到了幽灵那骇人的面孔,他急忙唤醒他的妈妈,但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驱散自己的恐惧,让她哄着自己再入睡,而是为了让妈妈也看到他所看到的骇人场面……这是我对这个故事的一点看法。就是这种观察得到了道格拉斯……不是当场,而是在晚上…………有趣的回应,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些人故事讲得不怎么有效果,我发现他与众不同。这让我觉得他有自己的创作思路,我们只需拭目以待。实际上我们足足等了两个晚上。那个晚上快要散席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十分赞同格里弗林的鬼怪小说,或者别的称谓……故事起源于这么小的一个男孩,让它增色不少。但是,这并不是第一部牵涉到小孩的鬼怪小说。如果这样一个孩子已能让故事获得很大的成功,你又怎么解释出现了两个孩子?”
  “当然,我们可以这样解释,”有人大声说,“他们让情节更惊心动魄!我们也很想听听两个人的故事。”
  我看到道格拉斯从火炉旁站起来,背对着火炉。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没有看那个说话的人。“到目前为止,只有我听过这样的故事。太恐怖了。”这当然引起了不少议论,我们的朋友道格拉斯很冷静,他的目光扫过其余的听众,酝酿着自己的胜利:“它超越了人类的想像。据我所知,人类无法解释它。”
  “只是为了单纯的恐怖?”我问道。
  他好像说不单单如此,但又不知如何表达。他的手拂过眼睛,面部有点扭曲:“为了可怕的……可怕的一切!”
  “哦,太精彩了!”一个女人叫道。
  道格拉斯并没有注意到她,他看着我,但好像看到的又不是我,而是他要说的话:“为了离奇的丑陋、恐惧和痛苦。”
  “哦,那么,”我说,“就坐在这儿,马上开始吧。”
  他又转向火炉,用脚踢了一下一段木头,并注视了一会儿那段木头。然后他又面对大家:“我现在不能讲。我必须往镇上写一封信。”
  听到这儿,大家都很失望、痛苦,还有责备声。
  他解释道:“这个故事已经写好,在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放着……有好多年没动过了。我可以给我的仆人写一封信并把钥匙装在信封里,他拿到了钥匙就可以把包裹送过来。”
  他好像在特别郑重地对我宣布此事……好像在恳求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帮助他。他打破了历经多个寒冬结成的厚厚的冰层,他有理由保持长久沉默。其他的人都憎恨这种拖延,而我却对道格拉斯的谨慎入了迷。
  我恳请他马上写信,让我们能早日一饱耳福。然后,我问他正在讨论的经历是不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他很快回答道:“哦,感谢上帝,不是!”
  “那么,那些记录是你的了?你把整个事件记录了下来?”
  “只是一些印象。我把它记在这儿,”他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永远不会失去它。
  “那么你的手稿……”
  “是老得退色的墨水还有美丽的手写出来的。”他又从火炉旁站起来,“一个女人的手。她已经去世20年了。她在死前把原稿送给了我。”他们都在认真地倾听,当然会有人给出一些推论。但如果道格拉斯无一丝笑容地避开这些问题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恼怒。“她是一个最有魅力的人,她比我大十岁。她是我妹妹的家庭教师,”他平静地诉说着,“她是我见过的最称职的家庭教师,她很伟大。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正在三一学院读书,第二年夏天我回来时在家里见到了她。那年我在家待了很长时间……很美好。在她空闲的时候我们便在花园里散步、聊天……交谈中我发现她很善良、很聪明。哦,是的,别笑,我很喜欢她,现在想一想,她也喜欢我,这令我感动不已。如果她不喜欢我,就不会告诉我这些事。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些事。虽说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我却相信她没向外人说过。我确信,我理解。当你听到这个故事时,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事情太恐怖了?”
  他依然定定地看着我。“你会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他重复着,“你会的。”
  我也直视着他:“我明白了……她恋爱了。”
  道格拉斯第一次开心地笑了。“你反应很快。是的,她恋爱了。更确切点儿说,她那时坠入了爱河。爱情显露出来……没有爱意她不会讲这个故事。我明白这一点,她也知道我的爱;但我们都没说穿。我还记得那个时间、地点……草坪的一角,高大的山毛榉树阴下,炎热漫长的夏日午后。这种场景好像不会隐藏着恐惧。但哦……”他离开火炉,跌坐在椅子上。
  “星期四早上你就会收到包裹?”我询问。
  “有可能还要写第二封信才能拿到包裹。”
  “那么,晚饭后……”
  “你们还会在这儿等着见我?”他环顾大家,“难道没人离开吗?”几乎是一种期望的语气。
  “每个人都会留下来!”
  “我会……我会!”那些动身日期早已定下来的女士们大声地喊着。然而,格里弗林夫人好像还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儿:“那个女家庭教师到底爱上谁了?”
  “故事会告诉你。”我抢着回答道。
  “哦, 我已迫不及待想听故事了!”
  “故事不会告诉你这个答案,”道格拉斯说,“字面上没有,连暗示也没有。”
  “那么,太遗憾了。这是我了解真相的惟一途径。”
  “你不会告诉我们吗,道格拉斯?”有人问道。
  他又站了起来。“是的……明天。现在我必须去睡觉了。晚安。”他迅速拿起一个烛台离开了困惑不解的一堆人。我们听到他上了楼梯,脚步声消失在棕色大厅的尽头。格里弗林夫人说道:“好了,我不知道她爱着的男士是谁,但我却猜得到他是谁。”
  “她比对方大十岁。”格里弗林先生说。
  “想一想……处在那个年龄!但太棒了,他长久的沉默。”
  “40年!”格里弗林插话。
  “终于要爆发了。”
  “这种爆发,”我回答道,“将会让周四的晚上成为难忘的一刻。”大家都同意我的看法,我们现在只对这件事有兴趣。故事刚刚开头。我们握手告别,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我知道第二天装有道格拉斯钥匙的信就会由第一个上班的邮差送往他在伦敦的公寓。但尽管……或者可能是由于……这种认识的传播,我们一直没打扰他,直到晚饭后……这样一个时刻,我们满怀希望。他也像我们想像中的那样无所不言。在大厅的火炉前,我们仍像昨晚那样一头雾水。看起来他答应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真的需要一个精彩的序幕。更确切地说,如何写好这个序幕正是我现在要说的话,这在后来的原稿里解释得很清楚。
  可怜的道格拉斯,临死前告诉我,其实他在第三天就收到了稿子,但在第四个晚上他才开始读给我们这些静静等待的一群人听。曾宣称要留下来的归期已定的女士们,当然,谢天谢地,她们没能留下来:她们走了,因为日期已安排好,带着已被激起的好奇心不满地离开了。但将我们紧紧吸引在炉火旁的是弥漫开来的恐惧。
  一个乡村牧师最小的女儿,20岁,第一次来做教师。她不安地来到伦敦面试。他们在哈利街的一所房子里见了面,那个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雇主是个绅士,一个正值壮年的单身汉,这样的形象只会在古老的小说中出现,在梦境中出现,现在他却站在了这个内心悸动、焦躁不安的来自汉普郡教区牧师家庭的羞涩女孩的面前。人们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个人的类型,很幸运它从未绝迹。他相貌俊朗,无拘无束,收放自如,精力充沛,充满阳刚之气,待人很和气。毫无疑问,她被他吸引住了,他那么完美,那么英勇;但最打动她的……也是后来她为什么那么勇敢……是他很信任她,将一切交与她打理。她猜他很有钱,也很奢侈……他的时尚、他的英俊外貌、他奢华的生活习惯、他与女人相处的优雅方式。他在伦敦有自己的住所,那所大房子里面满是旅游用品和战利品。但他想让她马上动身去乡下的一所老宅,在艾塞克斯。
  他的一个在印度当兵的弟弟两年前去世了,他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失去了父母,当伯伯的他成了他们的监护人。这两个孩子不可思议地落到了他的手里……一个毫无照顾孩子经验的单身汉,一个毫无耐心的人。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个大麻烦,但他很可怜这两个小孩儿,竭尽全力来照顾他们。他认为乡村最适合他们,就将他们安置在乡下的一所老宅里,找他认为最好的仆人来照顾他们,甚至还派自己的贴身仆人去伺候他们;有时他还亲自来乡下看他们生活得怎么样。难办的是他们没有别的亲戚,而他自己的事也要占用不少时间。他把他俩送到布莱,那儿很安全,环境不错。两个小孩住楼上,楼下是一位优秀的女士格罗丝太太,曾经当过他母亲的侍女,他认为要来的这位女家庭教师一定会喜欢格罗丝太太。格罗丝太太现在是管家,有时也负责照顾那个小女孩儿,她自己没小孩儿,所以很乐意。有很多人来帮助这两个孩子,当然要来的女家庭教师有绝对的权威。假期中,女家庭教师还要照顾小男孩儿,他刚刚上了一学期的课……虽然送去学校时他年龄还很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假期开始后,他马上就会回来。这个女人让他们开始远离不幸。她为他们做了很多事情……她是最值得尊敬的人……直到她死去。剩下的最棘手的事是有关迈尔斯学校的事。从那以后,格罗丝太太也尽力来照顾弗洛拉;还有其他的人……一个厨师,一个女仆,一个挤奶女工,一匹小马,一个老车夫和一个老花匠,他们都值得人们尊敬。
  道格拉斯展开了故事,这时有人问道:“那前任女家庭教师为什么死了?……难道是死于那么多人的尊敬?”
  我们的朋友很快回答道:“你会知道的。我不作预测。”
  “对不起……我还以为那就是你正在做的事呢。”
  “站在继任者的位置上,”我说,“我想她一定想知道这个职位是否带来了……”
  “对生命的威胁?”道格拉斯补充了我的想法,“她真的想知道自己的前任到底为何而死,她确实也找到了答案。明天你会听到她的答案。当然,前景对她来说有点儿残酷。她很年轻,没经验,很紧张……职责很重,又没人可以求助,很孤独。她犹豫了……花几天时间来咨询、思考。但薪水很丰厚,第二次面试时,她答应了。”道格拉斯在这儿停了一下以便听的人能跟上。我又说:
  “最重要的是那个绅士的魅力,她才答应了这件事。”
  他站起来,像昨天晚上一样,走到火边儿,用脚踢了一下木头,又背对着我们站了一会儿:“她只见过他两次。”
  “是的,但这正是她美丽的激情所在。”
  让我吃惊的是,道格拉斯听到这儿转向我们:“是很美丽,还有其他的东西。”他继续说,“她没有屈服。他坦白告诉她他的一切困难……有几个应征者不能做这件事。她们,不知何故,只是害怕。听起来很枯燥,很奇怪。最重要的是他的主要条件。”
  “什么条件?”
  “她永远不要来麻烦他……永远,永远。既不要恳求,也不要抱怨,不要写信,只是让她独自面对所有问题,从他的律师那儿拿钱,所有的事由她接管,让他能清静几天。她答应了,她对我说,等到有一天,一切负担都已放下,人人都很开心时,他能握住她的手谢谢她作出的牺牲,她便心满意足了。”
  “但那就是她得到的全部回报吗?”一位女士问道。
  “她再也没见过他。”
  “哦!”那位女士说。当我们的朋友又一次匆匆离我们而去时,这又是一个重要字眼。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坐在炉膛边最舒适的一把椅子上,翻开一本薄薄的、镶金边儿的、封皮的红色都显得有些陈旧的老相册。整个事件用一个晚上都很难解释清楚,但第一次由同一位女士提出第二个问题:“你的题目是什么?”
  “还没题目呢。”
  “哦,我想到了!”我说。但道格拉斯好像没注意到我,他开始清晰地读出出自他那美丽的女作者之手的优美诗篇。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一章
  至今我仍能清楚地记得那段跌宕起伏、令人心悸的故事的开端。早起后到他家造访,我这几天心情很差,开始变得犹豫,感觉自己肯定会出差错。怀着这样的心情我上了马车,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来到他派车来接我的地方。我得知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旅程,6月的午后,一次愉快的旅行在等着我。这天风和日丽,车子穿行在乡村的路上,夏天的甜蜜似乎在友好地欢迎我,我更坚信自己的选择。当我们转上大路的时候,我的心情变得更舒畅了。所有的忧虑和担心显得有点儿多余,眼前的景色让我不由得高兴起来。那宽敞干净的车身,敞开的 窗户,崭新的窗帘,以及两个服侍的女仆留给我美好的印象,我记得草坪和漂亮的花儿,还有车轮在砾石路上的滚动声,金黄色的天空下乌鸦在茂密的树梢间盘旋鸣叫。这与我那清贫的家截然不同。很快就来到了门口,一位拉着一个小女孩儿的绅士接我下车,他文质彬彬,好像我就是女主人或是什么重要客人。以前在哈利街对此曾有粗略的认识,对比眼前我感到这家主人的确是位绅士,也许在这里我会过得比他许诺的更好。
  直到第二天,我的心情都很好,因为我成功地把自己介绍给了我的学生。和格罗丝太太一起出现的小女孩儿长得很迷人,能和她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幸运。她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事后我都惊讶我的雇主并未事先告诉我更多她的情况。那天晚上,我几乎没睡……我太兴奋了。失眠也令我感到奇怪,我还记得那种受到如此体面接待的感觉。让人印象深刻的大房间是这座房子里最好的一间,壮观的大床,华丽的帷帐,那么大的穿衣镜,我还是第一次可以从头到脚看到自己,所有这些都吸引着我。太多的事一下涌进我的生活,当然也包括我将如何与格罗丝太太相处,这也是来时在马车上我思索良久的问题。惟一让我感到不解的就是,很明显她非常高兴看到我。她是个体态丰满、朴素、平常、整洁健康的女人,不到半小时,我就觉察到她很高兴,我有点儿奇怪她为什么不想表现出这些。我在思考和猜疑,也许就是这些让我感到不安。
  但是一想起我那个快乐迷人的学生,所有的不安就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那天使般纯洁的美更让我夜不能寐,我几次起身在室内徘徊,透过开着的窗户观看夏日黎明的到来,观察视觉所及的院落的其他景致,倾听渐退的夜色中鸟儿开始啼叫,好像还有一两声奇怪的声音,它不像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我惊异自己竟听到了。有一刻我能清楚地听到远处传来小孩儿微弱的哭声,当我有意识地来到走廊,我听到门前有轻轻的脚步声。但所有这些想像又不够清晰,让人难以抛开,它们都很模糊,也可以说,这些后来才发生的事此时出现在我面前。很明显,照料并教好小弗洛拉就是愉快而有意义的生活。我们在楼下已商量好,从今以后,晚上我要和她在一起,所以她的小白床就放在我的房间。我要照顾她的一切,这是她最后一晚和格罗丝太太在一起,这只不过是考虑到我对她来说还陌生,而且她又天生害羞。她是那么地纯真和勇敢,虽然她有世上最奇特的羞涩,但这没有一点儿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拉斐尔笔下的圣婴一样带着深深的、甜甜的平静。这些都赋予了她,而且决定了我和她……我确信她会很快喜欢上我。这是我开始喜欢格罗丝太太的部分原因。晚饭时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旁边点着四枝大蜡烛,戴着餐巾和我的学生坐在一起吃晚饭,她高兴地看着我。她面前有面包和牛奶,这让我羡慕和惊讶,我能看出这使她很高兴。很明显,弗洛拉在场给我和格罗丝太太之间传递着某种模糊的暗示。
  “小男孩长得像她吗?他也是那么引人注目吗?”
  人们不应该去奉承一个孩子。
  “噢,小姐,是的,很迷人,如果您认为她是的话。”她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盘子,微笑着,用天真无邪、美艳绝伦的眼睛看着我们。
  “是的,如果我……”
  “你会被这位小绅士迷住的!”
  “嗯,我想,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被他倾倒,但是,” 我记得当时我的心跳在加速,“我很容易被迷住,我对伦敦就很着迷!”
  当她听到这些话时,我看着格罗丝太太圆圆的脸。“在哈利街吗?”
  “是的,在哈利街。”
  “小姐,您不是第一位,而且您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噢,我没借口了,”我只能笑,“我想不管怎样我仅有的另外一个学生明天会回来吧?”
  “不是明天,是星期五,小姐。他和您一样是在警卫的看护下坐马车来,接他的车子就是接您的那一辆。”
  我立刻表示我和他的小妹妹应该去接他,这是应该的,而且是很愉快而友好的。我能和格罗丝太太想到一起,某种程度上我能很自然地按她的方式做事,而绝不是装出来的,谢天谢地!我们在每个问题上都能取得一致,噢,她对我很满意!
  自从离开后我就再没见过布莱,我敢说,随着我日渐成熟,现在想来那里其实并没那么大。但当金黄头发、身着蓝色上衣的导游小姐蹦跳着领着我转每个弯,噔噔噔地下楼时,我有种城堡里居住着一个红色小精灵的感觉,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样一个地方应该没有故事书或是神话中的任何色彩。这不就是一个我梦到过的故事吗?不,这是一个巨大、丑恶、古老而又便利的房子,具有那种更古老、半修半用的建筑的特点,在这里我觉得我们就像一群乘客在一艘漂流的大船上迷失了方向,而我,竟然就是掌舵的人!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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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两天后,我要和弗洛拉坐车去接格罗丝太太所说的小绅士。第二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很不安。头一天就像我所说的,基本上相安无事,但我的神经很快就绷紧了。那天晚上,邮包到了,它来得晚一些,里面有我一封信,竟是我的雇主写的,只有几个字,落款是他,里面还有一封封口尚未打开的信。“我认出来这是校长写的信,他是个可恶的家伙,读他的信,和他打交道,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一个字也不能说,否则,我会完蛋的!”我打开封条,太费力了……我过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儿来,拿着这封还未打开过的信来到我的房间, 在上床睡觉前读了它。我倒宁可等到早上再看它,因为它让我度过了第二个不眠之夜。次日,我感觉很悲伤,也没人可以诉说。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决定至少要跟格罗丝太太说说。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被学校开除了。”
  我注意到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很明显她愣了一下,似乎在掩饰什么:“他们不是都被……”
  “送回家了……是的。但不只是度假,迈尔斯不会再回去了。”
  在我的注视下,她下意识地脸红了:“他们不要他了?”
  “他们严词拒绝了他。”
  这时,她抬起了眼,我看到她热泪盈眶:“他做什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信递给她,她没接,却把手缩到背后,摇着头难过地说:“小姐,我不识字。”
  她竟然不识字!我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打开信读给她听,然后踌躇着把信又叠好放回口袋。“他真的很坏吗?”
  她眼里含着泪:“他们都这么说吗?”
  “他们没明说,他们只是表示很遗憾不可能再留下他,这只能有一种意思。”格罗丝太太默默地听着,她忍不住问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前前后后想了想,又考虑到格罗丝太太的状况,我接着说:“他在那里对别人是一种威胁。”
  这时,她突然火了:“迈尔斯!他!威胁?”
  尽管我还没见到他,但看到她反应如此强烈,我也怀疑他们的观点。我发现自己站到她的一边讽刺道:“对他的清白无辜的同学是个威胁!”
  “这太可怕了,”格罗丝太太叫道,“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为什么?他只有十岁啊。”
  “是啊,真难以置信。”
  很明显,她对我的表现很感激。“小姐,见到他,你就会相信!”我想立刻就见到他,而且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我能看出格罗丝太太很清楚她对我的影响,她又信誓旦旦道:“你最好相信那位小姑娘,”然后,她又接着说,“看她!”
  我转过身,看到弗洛拉出现在门口。十分钟前,我安排她在教室里用铅笔在白纸上临摹round o‘s。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我的安排的不满,她用稚气的目光看着我,似乎在表示她应该跟着我。没什么比这更能让我体会到格罗丝太太的话的力量了,我抱起我的学生,吻着她,悔恨交加地哭了。
  尽管如此,这天我想接近格罗丝太太。快到晚上时,我惊奇地发现她想方设法地要避开我。记得在楼梯上我赶上她,我们一起走下去,在楼下我用手拉住了她:“我认为你中午对我说的话表明你从来不知道他是个坏孩子。”
  她回过头,这次她很明确、很诚恳地说:“噢,我从不知道……我不会假装!”
  我感到一丝不安:“那么你了解他……”
  “是的,小姐,谢天谢地!”
  我马上反问道:“你是说一个孩子从未……”
  “对我来说不是个孩子!”
  我握紧了她的手:“你喜欢他淘气?”
  然后,接着她的话,我说:“我也是!”我脱口而出,“但不要到溺爱的程度……”
  “溺爱?”我的话让她不知所措。我解释道:“就是宠坏。”
  她盯着我,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发出奇怪的大笑。“你怕他宠坏你吗?”她竟开这样一个粗鲁的玩笑,她的嘲笑让我想了一段时间。
  但第二天,在马车要到的时候,我突然问了一句:“以前的女家庭教师现在做什么?”
  “上一个?她也很年轻漂亮……几乎和你不相上下,小姐。”
  “嗯,那么我希望她的年轻貌美会有助于她!”我记得我很坦白地说,“他好喜欢我们的年轻漂亮!”
  “是的,确实如此,”格罗丝太太赞同道,“他就是喜欢年轻漂亮的人!”她马上补充道,“我是说这是他……主人的方式。”
  我吃了一惊:“你还指谁?”
  她愣了一下,接着说:“当然是他。”
  “主人?”
  “还能是谁?”
  很明显没别人了,接下来我不记得了,她不经意说的话要比她的本意多。我只问我想知道的事:“她发现这个孩子什么了吗?”
  “不能那么说,她没跟我说过。”
  我犹豫了一下,但我还是问道:“她很细心?”
  格罗丝太太显得很尽责:“在某些方面是的。”
  “但不都是?”
  她又考虑了一下:“不过,小姐,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不能胡说。”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立刻回答道,但思索片刻,我又追问道,“她死在这儿吗?”
  “不,她走了。”
  格罗丝太太简短的回答让我一头雾水:“走后死了?”格罗丝太太直直地看着窗外,但我感到我有权知道布莱想要雇用年轻人做什么。“你是说她生病回家了?”
  “在这里,她没生病。年末她回家了,她说是度个短假,这个时候她当然有权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又雇了一个年轻女孩……一个善良聪明的小保姆,她在这段时间负责照顾孩子们。但我们的女家庭教师一去不返,就在我盼她回来时,我听主人说她死了。”
  我思索再三:“但为什么啊?”
  “他从未说过!但小姐,”格罗丝太太说,“我必须去干活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章
  她转身离去,很幸运不是因为我问得太多,这个小插曲正好检验我们之间的感情。将小迈尔斯带回家后,我又碰到了她,因我的麻木,我们显得比以前更亲近。
  当这个孩子站到我面前时,我真想脱口而出:“世间少有!”我去得晚了一些,当时他站在入住的小旅馆门前翘首企盼,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浑身洋溢着蓬勃朝气,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小妹妹时一样清纯。他太漂亮了,格罗丝曾说过,见到他只会让你产生亲切怜 爱之心。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其他孩子所没有的神圣的东西……对世界只有爱心,这深深打动了我。将一个坏名声与这样一个孩子联系在一起,有点儿让人难以接受,回来的路上,那封锁在我房间抽屉里的信一直困扰着我。我一有机会和格罗丝太太交谈,就告诉她这个怪现象。
  她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你是说那残酷的指责?”
  “太荒谬了。亲爱的女士,看看他!”
  她为我发现迈尔斯的魅力而开心地笑了。“我向你保证,小姐,我其他什么事都没做。那么,你会怎么说呢?”她立即补充道。
  “对那封信?”我已经下定决心,“什么都不提。”
  “对他的叔叔?”
  我坚定地说:“只字不提。”
  “对小迈尔斯呢?”
  我有点儿惊奇:“只字不提。”
  她用围裙狠狠擦了一下嘴:“那么我会支持你,等着瞧吧。”
  “我们会看到结果的!”我热烈地回应道,并紧握着她的双手发誓。
  她握了一会儿松开了,用围裙擦着自己的手说:“小姐,你会不会介意,如果我……”
  “亲吻我?怎么会!”我把她拥进怀里。像姐妹一样拥抱后,我们仍对学校的做法愤慨不已。
  无论如何,这需要时间来证明。我记得那是一段充实的时光,现在我尽我所能来描述。让我惊奇的是我接受了这样的境况。我和格罗丝太太约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一种无坚不摧的魔力驱使着我。内心涌动着痴迷和怜悯,我发现,在我的无知、困惑或许是自负下,设法和一个刚接受启蒙教育的孩子相处是很简单的。我甚至记不得如何安排他假期结束后的学习。在那个令人难忘的暑假里,我教给他许多课程,但我觉得在那几周我学到了更多的东西。开始我学到一些从我以前无聊狭小的生活中所无法学到的东西:学会娱乐开心、无忧无虑,这是我第一次懂得蔚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夏日的音响、自然的奥妙,一切都无拘无束。我还有疑虑,但疑虑也是甜美的,噢,这是一个陷阱……不是有预谋的,但很深,不管是对我的想像、细心,或是空虚,或是内心的一切兴奋。确切地说我放松了警惕。他们很少麻烦我,他们太温顺了。我常想他们的将来会不会一帆风顺(因为每个人的未来都是不平坦的)。他们无比幸福健康,好像我在照顾的是一对贵族子弟,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应该有保障。在我的遐想中,他们以后会过得像王室般浪漫富贵。当然,事情发生前的平静里潜伏着什么,像沉睡的猛兽就要觉醒似的。
  头几周白天较长,孩子们喝茶和午休时,我可以自由支配这段时间,在课程结束前,我有一小段独处时间。虽然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但我更喜欢这段时间。我最喜欢的一幕就是天色渐暗,或者说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时,绕过一片古树林,来到野外享受它的美丽和高贵,我有一种惟我独尊的感觉。此时,感受自己平静、安详的心态,品评自己的理智和得体的举止,不失为一种享受。我正在向和我承受同样压力的人散播快乐……如果他曾这样想过。我所做的正是他诚心企盼从我这儿得到的一切,它带来的欢乐比我预期的还要多,我敢说我在幻想,一句话,一个杰出的年轻女子在坚信自我中得到安慰。我需要密切注意事情发生的任何端倪。
  一天下午,在我休息的时间,孩子们在吃东西,我出来散步。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即便现在也是如此:如果这时突然遇到一个人,将会像故事里说的一样浪漫。那个人会出现在转弯处,站在那里冲我颔首微笑,我只知道我会在这儿等他,从他英俊的脸庞上可以找到答案。在六月的一天傍晚,这张脸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在种植场前停下来去看房子。在那里,让我震惊不已的是我的想像一刹那变成了现实。他真的站在那儿……站在草坪那边高高的塔顶上,第一天早上弗洛拉曾领我去过,这是双塔中的一个……方形的、抢眼的、雉堞状的结构……不知为何,它很引人注目,虽然我能看出新旧两塔间的小差异。它们对应在房子两侧,几乎是建筑怪物,但两塔并非完全分离,高度也合理。我赞美它们,为它们而惊异,因为我们都可以有所收获,尤其是在黄昏,城垛口若隐若现。但我经常想到的那个人并非出现在它上面。
  我记得在那个清晰的傍晚,这个人给了我两个截然不同的震惊,第二个震惊是我第一个震惊的错误感受:这个人并不是我原来设想的那个人。在偏僻的地方,一个陌生人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是可怕的,面对我的那个人……几秒钟后我确信……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只是存在我大脑中的一个映像,我在哈利街没见过他……我从未见过他。这个地方以世上最奇怪的方式成为一个荒凉之地。至少对于我,深思熟虑地写到这里,我找到了当时的感觉,我感到……我确实感到似乎一切都停滞了。写到这,我又能听到了,这是夜幕降临的声音。乌鸦不再在金色的天空中呱呱地叫,景色依然清晰,在城垛口看我的那个人就像是画夹中的一幅画。
  我飞快地思索着这个人可能是或不会是某个人。我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我在问自己他会是谁,我感到自己无力开口,想解开这个谜的愿望变得更强烈了。
  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它到底持续了多久。就在这所宅子里有一个我一无所知的人,我想到了很多可能,但无济于事。想到我的工作中不可能存在这种无知和这样的人,我稍微有点儿宽心。
  这个幽灵站在那儿,隔着渐暗的光线用质疑的目光审视着我。我记得看到他没戴帽子的熟悉装束时,我有一种奇怪的解脱感。我们离得太远而不能搭话,但有一刻在近距离内,互相注视的眼神及其中蕴涵的挑战性打破了沉默。他直直地站在一个离房子有点儿远的角落里,双手扶着凸起处。我现在一看到自己的记述,他的形象就浮现在眼前。过了一会儿,他又移到了平台上相对的角落,视线从未离开我。是的,我确信他的视线移动中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还能看到他的手从一个垛口移向下一个垛口。他停在了另一个角落又匆匆离去,一直盯着我。他转身而去,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章
  当时我像被钉子钉到了那儿,布莱隐藏着一个秘密人物……神秘的乌托邦或者一个疯子,还是一个未被提到的亲戚被禁闭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我说不清琢磨了多久,也记不清这次遭遇让我呆呆地在那儿站了多久,我只记得再次踏进房子时,天全黑了。 归途中,不安一直萦绕着我,散步时我不知不觉走出三英里,稍后我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端。
  整个事件最怪异的部分是……实际上其他部分也很怪异……在大厅遇到格罗丝太太时我变得 很警觉。归途中闪过的画面又回到眼前,灯光下雪白宽敞的隔板房,房间内的红地毯和壁画,还有我的好友惊奇的面孔……很显然她在挂念我。一接触到她那因我的出现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马上断定她对我的这次遭遇一无所知。没看到她那备感安慰的面孔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但现在掂量一下所见,我又拿不定主意了。我的恐惧真正起源于本能地宽恕自己的同伴,这是有生以来我见到的最怪异的事。在舒适的大厅里,她的目光关切地注视着我,当时我就决定为自己的晚归找一个含糊的借口,推说夜色太迷人了,又说露水打湿了衣物,鞋子沾满了泥,便马上回房间了。
  接下来的数天,又发生了另一件很怪的事。每天都会有几个小时……至少几刻钟,即使在工作中……我也会陷入沉思。这并不是因为我太紧张了,无法承受而神经衰弱。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对那个陌生的访客一无所知,而他似乎对我很了解。我很快想明白了,我可以不动声色地观察家中的动静。我所受的惊吓让我充满警惕。经过三天的仔细观察,我确信没被用人监视或成为任一游戏的目标。周围风平浪静。我只能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有人冒昧闯入。我进屋锁上门,对自己如是说。我们遭到了非法入侵……某个冒失的旅行家因贪恋古屋的美而悄然进入,大饱眼福后又偷偷溜走。即使他曾粗鲁地盯着我看,那可能只是他冒失行为的一部分。可喜的是,我们再也不会碰到他了。
  我承认再没有比我现在的工作更重要的事了。我那舒心的工作就是和弗洛拉、迈尔斯一起快乐地生活。面对困难我仍感到自己能全心投入这种生活,这让我欣喜万分。两个小孩儿不断带给我欢乐,这又让我重新质疑因恐惧引起的空虚、因工作中可能会有的枯燥而出现厌恶情绪是否正确。我根本不会枯燥,每天都有美好的事物呈现,工作怎么会不美呢?这充满了托儿所里的温馨浪漫和教师的诗情画意。我这样说,不是因为我们只研究小说和诗歌,我想说我无法用其他言语来表达他俩引发的兴趣。我只能如实表述……对一位女家庭教师来讲,这是一个奇迹,我有亲密的姐妹关系作证!我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发现,而不是单纯地适应他们。
  但关于迈尔斯在校的表现,我没有发现任何与此相关的迹象。这让我没有丝毫痛苦地来面对这个秘密。未置一词,他自己已不声不响地解决了这件事……如此说可能更确切,更接近事实真相。他的表现让整个指责显得那么荒谬,不攻自破。我的这个结论因他的天真无邪而加强,相对那个可怕、污秽的小校园来讲,他只是太善良、太单纯了,他为此也付出了可怕的代价。我深刻地认识到:如此与众不同、如此出类拔萃会引起大多数人……甚至包括愚笨、卑鄙的校长……的妒忌、报复。
  这两个孩子都很温顺(这是他们惟一的缺点,迈尔斯并未因此而显得愚笨),这使得他们……我该怎么说呢……让人不忍惩罚。他们就像传说中的小天使一样完美无瑕!我很奇怪迈尔斯好像没有过去。我们希望小孩子单纯些,但这个漂亮的小男孩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开心,让我每天都有新感觉。他从不会难过,这是对他曾受过严惩的反驳。如果他确实是个坏孩子,他会表现出来的,我也会发现……我会看出蛛丝马迹的。我什么也没发现,他俨然就是一个天使。他从不提及学校、同学和老师,对我来说,我也很讨厌谈论他们。当然我可能是鬼迷心窍,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时我非常了解自己的心态。但我愿意将自己置于魔咒下,对任何痛苦,这都是个解脱,但我的痛苦不止一个。这些天,我收到一些讨厌的家信,家里情况有些糟。但和他们在一起,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就是我休息时常想的问题。我被他们的可爱迷住了。
  这是个星期天,雨下得太大了,我们没办法去教堂。天色渐晚了,我和格罗丝太太商量,如果晚上天气有所好转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做晚礼拜。雨总算停了,我在为出行准备着,我们要穿过花园,经平坦的大路到村里去,这大概要20分钟。下楼在大厅里碰到格罗丝太太时,我想起了那双需要缝三针的手套,那是周末和孩子们在红黄相间的餐厅喝午茶时弄破的。手套丢到那儿了,我转回去取。天色灰蒙蒙的,迈进门槛后,下午的余光仍能让我一眼看到要找的手套就在大窗户旁边的椅子上,窗户虚掩着。但余光也让我意识到有人正隔着窗户向里面张望。往里面张望的这个人正是我散步时碰到的那个人,他再次不可思议地出现了,这简直不可能,但距离这么近,他让我窒息,浑身发冷。就是他……就是他,就像以前看到的一样,他的脸靠近玻璃,这样清晰的效果只会让我感到先前的感觉如此强烈。
  他只停了一小会儿……足以让我相信他也看到并认出了我,就像我认识他几年了似的。然而这次,有一些以前没有的事情,通过玻璃,他看我的眼神像以往一样深邃,但它让我退缩了,看得出它还包含着其他的东西。在那里,我感到更大的震惊,我确信他来那儿并不是为了我,他是为别人而来。
  一闪念……因为这是可怕的一闪念……以最独特的效果闪现在脑海,当我站在那儿时,一种责任和勇气的震动就开始了。我说是勇气,是因为我几乎就要死掉了。我冲了出去,来到房子前面,越过马车,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那个平台,拐了个弯来到那里。但什么也没有……我的拜访者已消失了。我停了下来,一阵放松几乎让我瘫倒,我四处张望……我给他再次出现的时间。但这个时间会是多久呢?事实上当时的经过并非我想像的那样。那个平台和整片地方,以及后面的草坪和花园,我所能见到的地方空空如也。那里有灌木丛和大树,但我确信他没有藏在那里。他在那儿或是不在那儿:如果我不能看见他,就是不在那里。我相信这一点,然后,我本能地向那个窗户走去,而不是原路返回。我应该站在刚才他所处的位置,我这样做了:我把脸伸到窗边看,就像他那样往屋里看。我正在模仿他当时的情况,好像是要弄清他的视野所及,这时格罗丝太太走进了大厅。我再次明白事情已经发生。她看到了我,就像我看到了我的拜访者。她停了下来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她的脸都白了,这不禁使我自问我当时是否也这样。她紧盯着我,按我刚才的路线出来了,我知道她是出来见我,我应该见见她。我停在原地,此时我想了很多,但我只想知道一点,我奇怪为什么她那么恐惧。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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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转过房子的拐角,她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时,她告诉了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现在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我什么也没说,直到她走到我跟前。“和我有关?”我当时一定表情夸张。
  “我说了吗?”
  “你的脸像纸一样白,看起来可怕极了。”
  我思忖着可以抛开一切了。我不必再瞒着格罗丝太太了,如果我有片刻的犹豫,那也与我隐瞒的事无关。我伸手给她,她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力拉着她,这样感觉她能离我近点儿。在她的诧异中有种支持。
  “你来当然是让我去教堂,但我不能去。”
  “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你现在必须知道,我看起来很怪吗?”
  “通过这个窗户看吗?很可怕!”
  “嗯,”我说,“我被吓坏了。”格罗丝太太的眼睛表明她不知所措,很清楚她并不想和我分担麻烦。噢,命中注定她必须和我分担!“一分钟前,你从餐厅看到我时很害怕,但刚才我看到的人更可怕。”
  她的手抓得更紧了:“那是什么?”
  “一个特别的人,在往里看。”
  “什么特别的人?”
  “我不知道。”
  格罗丝太太徒劳地看了看四周:“那么他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
  “你以前见过他吗?”
  “是的……见过一次,在那个旧塔上。”
  她紧紧盯着我:“你是说他是个陌生人?”
  “噢,确实如此!”
  “但你并没告诉我?”
  “没有……因为一些原因。但现在你已经猜到……”
  格罗丝太太圆圆的眼睛显示着不服。“呀,我并没猜到!”她说得很简单,“若不是你乱想,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只是在那个塔上见过他?”
  “还有刚才在这里。”
  格罗丝太太又向四周看了看:“他在塔上干什么?”
  “只是站在那里往下看我。”
  她想了一会儿:“他是位绅士吗?”
  我发现自己不用思考:“不是。”
  她更诧异地看着我:“不是?那么,没有别的人在场吗?没人从村里过来吗?”
  “没有人,我没告诉你,但这点我确信。”
  她松了口气:“但如果他不是位绅士……”
  “他是谁?他是个恐怖的家伙?”
  “恐怖的家伙?”
  “他是……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格罗丝太太再次向周围看了看,她盯着朦胧的远处,然后,回过神来,突然转向我道:“我们该去教堂了。”
  “噢,我现在去教堂不合适!”
  “这对你有什么不好吗?”
  “是对他们不好!”我冲着房子点了点头。
  “孩子们?”
  “我现在不能离开他们。”
  “你害怕……”
  我坦白地说:“我是怕他。”
  从格罗丝太太的圆脸上,我第一次捕捉到了点儿东西。我迟迟未告诉她那个想法,但我却慢慢接近了这个模糊的东西。我灵光一闪……应该从她那儿找到答案。她也想对此了解更多。
  “那是什么时候……在塔上?”
  “大约是这个月的中旬,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天几乎黑了。”格罗丝太太说。
  “噢,不,还没完全黑。我看到他,就像我看到你。”
  “那么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又是如何出去的?”我笑道,“我没机会问他!今天晚上,你看到了,”我接着说,“他还没进来。”
  “他只是偷窥吗?”
  “我倒希望事情仅仅就是这样!”
  她放开我的手,走开了一点儿,我稍等了一下,然后说道:“去教堂吧,再见,我必须看着。”
  慢慢地,她又看着我道:“你为他们担心吗?”
  我们长时间地对视着。“你不吗?”她没有回答,而是走近窗户,过了一会儿,把她的脸贴近玻璃:“你看他是怎么看的。”我走了过去,她没有动。“他在这里多久了?”
  “直到我出来……我出来找他。”
  格罗丝太太最后转过身:“我不应该出来。”
  “我也不该出来!”我再次笑道,“但我确实出来了,我有责任。”
  “我也是这样,”她答道。她接着说:“他是什么样子?”
  “我很想告诉你,但他谁都不像。”
  “谁都不像?”她应道。
  “他没戴帽子。”她脸上显出惊恐之色,她已想到什么了,我迅速地一点一点补充道:“他长着红头发,很红,鬈鬈的;苍白的、长长的脸,五官不错;一点怪怪的胡子,就像他的头发一样红。他的眉毛有些重,它们看起来很弯,好像很灵活;他的眼睛深邃而奇异可怕,但我清楚地记得它们很小而且不灵活;他的嘴大大的,嘴唇薄薄的,除了那点儿小胡子,他倒是好好地修过脸。他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演员。”
  “演员!”当时,格罗丝太太大惊失色。
  “我从未见过演员,只是这样猜。他身材高大,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很活跃。”她的脸随着我的话语而变动,两眼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位绅士?”她疑惑地说,“一位绅士,他?”
  “那么你知道他?”
  她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但他很英俊?”
  我试着给她更多线索:“的确如此。”
  “他的衣着呢?”
  “穿别人的衣服。衣服很好,但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衣服是我们主人的!”她痛苦地呻吟道。
  我追问道:“你真的知道他?”
  她犹豫了片刻,马上喊出:“昆特!”
  “昆特?”
  “彼得·昆特,他在这儿工作时是主人的贴身男仆!”
  “主人在这儿时?”
  她很惊慌,看到我的眼神后,又接着说:“他从不戴帽子,但也戴过。有两件背心不见了,去年还放在这儿。主人走了,剩下昆特一人。”
  我顿了一下:“一个人?”
  “只剩下他和我们,”然后,她吐出一句话,“照看庄园。”
  “昆特后来怎样了?”
  她久久没有开口,让我困惑不解。“他也走了。”她终于说了出来。
  “去哪儿了?”
  她的表情现在有点儿特别。“上帝才知道。他死了。”
  “死了?”我差点儿尖叫出来。
  她为了让我听清楚,又一板一眼地说道:“是的。昆特先生已经死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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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当然,仅靠那一段描述还不足以让我和格罗丝太太一起来弄明白将要面对的这一切……我该死的责任感让我把一切解释得那么清楚,还有格罗丝太太的认知……恐惧与怜悯混杂在一起的认知。今晚,这次坦诚的交谈后,有一刻我感到有点儿沮丧……两个人没干别的,只有泪水、誓言和祈祷。我们俩情绪难平,便又退到教室里,闭门畅谈,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经过专心致志的分析后,我们果然抓住了事情的主脉。她自己未看到那一切,但屋子内的女家庭教师看到了,并想尽到自己的职责。然而她并没有打击我的积极性,而是告诉了我一切。她并 没有质疑我的特权,而是倾力相助,让我感到了人性的善良。
  那天晚上,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我们可以并肩作战。我不敢确定她是否还有难言之隐,尽管她已通过倾诉得到解脱。从现在起我知道该怎样来保护我的学生,但我却花了点儿时间来确认我的同盟者格罗丝太太如何遵守这份约定。我们是两个奇特的合伙人。但回想起我们所经历的,我明白我们在共同的信念中找到了共同点,万幸的是这个共同点将我们俩紧紧连在了一起。
  正是这种信念使我翻然醒悟了。我终于又可以自由呼吸了,至少格罗丝太太会支持我。
  现在,我仍能清楚地记得晚上分手前勇气是如何又回到了我身上。我们仔细分析了我见到的每一个细节。
  “他在找一个人,你说过……不是你,是另外某个人?”
  “他是在找小迈尔斯。”我清晰地预感到什么,“他就是昆特所要找的人。”
  “但你怎么知道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变得激动,“你也知道,亲爱的!”
  她并不否认,但没有告诉我她以前就感觉到了,她又接着说:“如果他看到迈尔斯又怎么样?”
  “小迈尔斯?那正是他所想的!”
  她再次恐惧起来:“那个孩子?”
  “上帝不会允许的!那个人,他想见两个孩子。”他是一个可怕的人物,但我有办法阻止他接近。我们在那儿逗留时,我已证实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我还会看到已经见过的画面,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作为事件的惟一见证人,你应该接受事实,并勇于去克服它,一定要做孩子们的保护神,维护他们平静的生活。”我尤其应保护并拯救孩子们。现在我还能回忆起曾对格罗丝太太说的一件事。
  “孩子们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昆特先生,这让我有点儿意外。”
  我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格罗丝太太凝视着我说:“他们没对你说过昆特先生曾在这儿工作,以及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他俩从未对我谈起过昆特先生的任何事,如他的名字、外貌、身世等。”
  “噢,小弗洛拉不记得此人。她从未听说过他。”
  “他死时的情况呢?”我有点儿紧张地问道。
  “可能不知道。但迈尔斯应该知道……迈尔斯应该知道。”
  “噢,别试着去问他!”格罗丝太太突然喊道。
  我看了她一眼:“别害怕。”我继续想,“很奇怪。”
  “迈尔斯从没提起过他?”
  “只字未提。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他绝不会是迈尔斯的好朋友!”格罗丝太太郑重声明,“那只是昆特自己的幻想。和迈尔斯玩,我是说……溺爱他。”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昆特他太放纵了。”
  我一下想起他的脸……这样一张脸!……我涌上一阵厌恶感。“对我的小迈尔斯太放纵?”
  “对任何人都如此!”
  想到这些描述也适用于家中其他的成员(包括六个男女仆人),我没再深究。但在这个古老安静的地方,好像没什么怪事发生或者卑鄙小人捣乱,人们对此也毫无概念。这所古宅没什么坏名声。格罗丝太太默不作声,浑身颤抖,很想依靠我。最后我甚至都想试她一试。午夜来临了,她把手搭在教室门上准备离开。“我想从你这儿得个准信儿……因为这很重要……他真的很坏吗?无可否认?”
  “噢,并不是公认的。我知道这事儿……但主人不晓得。”
  “你也从未向主人禀明过?”
  “唉,他不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他憎恨抱怨。他对这些事最不耐烦,如果人人对他很好……”
  “他也不会自寻烦恼?”这与我想像中他的形象很相符:他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绅士,尤其是自己家的麻烦事。“我向你保证我会保密!”
  她感到了我敏锐的辨别力。“我猜是自己错了。但我真的很害怕。”
  “怕什么?”
  “害怕那个人会做的事。昆特太狡诈……让人看不透。”
  我掩饰住自己的惊异接着说:“你不担心别的事情吗?不担心他的影响吗?”
  “他的影响?”她满脸不解地重复着我的话。
  我接着说:“他对那两个可爱的小孩子的不良影响。当时由你照顾他俩。”
  “不,当时他们还不是由我照顾看管!”她痛苦地大声反驳道,“主人信任他,让他带孩子,因为他身体不太好,乡下清新的空气对他有好处。所以他掌管一切。是的,甚至控制了他们。”
  “他们……那个人?”我呻吟道,“你容忍了这一切?”
  “不。我不能容忍……现在还是如此!”这个可怜的妇人流下泪来。
  从第二天起,正如我所说的,我们对此守口如瓶。然而一周内我们又多次热情地重提这个话题。尽管那个周末的晚上我们已谈论了很多,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可能因为我无法入睡,我仍然感到她还有什么没告诉我。我毫无保留,但格罗丝太太却有所隐瞒。到早上的时候我更加确定,她的保留并不是因为不坦诚相待,而是出于害怕。回想起来,我彻夜未眠,次日的太阳已高高升起,我还在分析眼前的真实情况,想这残酷的事实会带给孩子们什么。这种思索最重要的是让我看清了昆特活着时的丑态……几个月来,他时常光顾布莱,让人不得安宁。
  这种可怕的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一个冬天的清晨,在上工的路上,一个村夫在小路边发现了彼得·昆特的尸体,尸体已冻得僵硬,头上的那个伤口清晰可见。这样的伤口可能是摔的。离开酒吧后,因天黑他走错了路,从陡峭湿滑的斜坡上摔了下来。后来证明他的死因的确如此。经调查得知,湿滑的陡坡、误入歧途、饮酒过量导致了他的死亡。但他一生做过的事……神秘地光顾并带来危险、私下制造混乱、恶行累累……可能更能要他的命。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些故事变成文字,好让人清楚我的想法。但在这些天,我却过足了危急关头做英雄的瘾。我现在明白了,我是被请来做一项令人钦佩、富有挑战性的工作的。在危急时刻,我成功了,而换成其他的女孩,就有可能失败。这对我来说受益匪浅……
  我承认,当回顾一切时,我都禁不住为自己喝彩……我虔诚地对待这份简单的工作,我的虔诚产生了奇迹!我就是要站在那儿,守护两个世上最可爱、最纯洁、最无助的孩子。他们渴望帮助的呼声那么强烈真诚,让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忽视。我们的确被分开过,但在险境中又结合在一起了。他们只有我,而我呢,也只有他们。一句话,造化弄人。它带给我太多真实的东西。我就是一扇屏风……永远站在他们前面,为他们提供庇护。我看到的不幸越多,他们看到的就越少。我开始以一种异常兴奋、令人窒息的方式看待他们,如果任其发展可能会到疯狂的地步。现在回头看看,它却朝着另一方向发展,这拯救了我。这种焦灼被可怕的证据代替。证据,我是说,从那一刻起,我真的抓住它了。
  那还要回到一个下午,我和弗洛拉在田野里玩,迈尔斯留在家里,他打算读完一本书,他可能现在正坐在靠窗的大椅子上埋头苦读。年轻人身上的这种求知欲让我欣慰,虽然有时他有点儿顽皮。他的妹妹却很愿意出来。我和她慢慢散了半小时的步,太阳仍高高挂在天空,天气出奇地热,我们要找一个凉快地儿。
  散步时,我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她很像自己的哥哥……机敏又淘气……这是两个孩子共有的魅力。她故意藏起来让我担心焦虑,又突然出现让我惊喜不已。他们从不胡搅蛮缠,但也从不郁郁寡欢。我常常注意到他们旁若无人地自得其乐:这好像是他们精心准备过的生活,我也成了奇迹中的仰慕者。我流连在他们创造的世界里……他们没有机会来分享我的世界……他们的游戏进行到这儿,需要某个人或某件事出场,因此我被请来了,谢谢我的主人和我的学识,我才有了这份舒心清闲,但报酬颇丰又很高贵的工作。现在,我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只记得保持平静很重要,另外,弗洛拉玩得也很带劲儿。我们待在湖边,最近我们开始学地理,因此知道这个湖叫“阿佐夫湖”。
  突然,我意识到,在湖的对岸有一个有趣的观众。这种感知来源于世界上最奇特的东西。我在湖边的旧石凳上看书……我是个坐得住的人。从这儿能俯瞰整个湖面。正是从这个位置我能看到远处的那个人,而没直接打照面,但我敢肯定他在那儿。葱郁的古树和茂密的灌木丛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但明亮的日光仍能让人看清一切。
  我坚信自己无意之间抬头看到的对岸的一切。我的目光聚焦在了那一点,我尽力稳住自己,思索该怎么应对。视野中突然闯入一个陌生人,这不能不引起我的怀疑。我绞尽脑汁分析各种可能性,并提醒自己一切都很自然,例如,会不会是附近的居民,或是一个报信者,一个邮差,或是村里某位工匠的儿子。一切显得有点儿徒劳,我仍看不清他的特征和姿势。如果这些事根本未发生,那是最好的。
  明白这是个幽灵后,我便马上鼓起了勇气。我将目光移向弗洛拉,她正在十码开外的地方玩耍。我的心脏陡然一阵紧缩,弗洛拉看到那个人了吗?我等着看她的反应……发出一阵尖叫,突然用饱含童趣或警觉的纯洁目光注视着我。我屏气以待,但什么都未发生。我马上意识到……我不得不说,这其中必定有很可怕的事……有一刻我甚至觉得弗洛拉的一切声音都压低了。片刻后,她转过身背对湖水继续玩。这是我最后注意到的她的姿势……我们俩仍在那个人的监视下,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弗洛拉捡起一块平整的木片儿,木片儿中间正好有一个小洞。她马上想到将另一块碎木片儿插在小洞里当帆,做成一艘小船。我注视着她,她正努力地绑紧帆。我已不太担心她了,我明白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又将目光转到湖对岸……我要直面自己必须面对的一切。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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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事后,我立刻就来找格罗丝太太,对那件事我并没有可信的证据,但我还是扑到她怀里哭了起来。“他们知道了……这太可怕了!他们知道了!”
  “到底知道什么了?”她握着我的手时,我感觉到了她的怀疑。
  “为什么,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然后,她松开我,我讲给她听,从头到尾讲给她。
  “两个小时前,在花园里,”我几乎紧张得说不清楚,“弗洛拉看到了!”
  格罗丝太太听到后好像松了口气。“她告诉你了?”她喘气道。
  “没有……这样才可怕。她埋在心里面!这个八岁的孩子,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太镇定就是对这件事的麻木不仁。
  格罗丝太太当然只能装糊涂:“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场……我亲眼所见:她完全注意到他了。”
  “你是说她注意到他?”
  “不……是她。”我说话时很警觉,因为我发现我的听众反应平淡,“这次是另一个人,一个确确实实恐怖的人:一个黑衣女人,脸色苍白而吓人……在这样的气氛下,有这样的一张脸出现在湖的对面。我和孩子在一起……那是一段安详的时光,就在这时她来了。”
  “怎么来的?从哪里来?”
  “从他们来的地方。她只是站在那里……距离并不算近。”
  “没有走更近点儿?”
  “噢,就那种感受和效果来说,她就像你现在这么近。”
  我的朋友受到某种震撼,她向后退了一步。“你从来没见过她吗?”
  “是的,但弗洛拉见过,你也见过。”然后,我讲出自己所想到的一切,“是前任女家庭教师……那个死了的人。”
  “耶塞尔小姐?”
  “耶塞尔小姐。你不相信?”我强调道。
  她在痛苦中摇摆不定:“你怎么确信?”
  我感到不耐烦,神经质般地喊道:“那去问弗洛拉……她可以确定!”话刚出口,我就马上改口,“不,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她会说不是……她会撒谎的!”
  格罗丝太太被搞糊涂了,本能地反问:“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清楚,弗洛拉不想让我知道。”
  “是不想让你担忧。”
  “不,有更深的原因!我想得越多,发现得越多,就越让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没看到……什么我也不害怕!”
  格罗丝太太尽力想弄明白我的意思:“你是说你害怕再次见到她?”
  “噢,不,那没什么……现在来说,”然后我解释道,“不是看不看到她的问题。”
  我的同伴一脸茫然:“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这个孩子会继续下去……她肯定会的……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想到这种可能性,格罗丝太太慌了神儿,过了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可能是想到只要我们退让一步,就会全盘皆输。 “亲爱的,亲爱的……我们要冷静!或许她没别的意思!”她竟然开了个残酷的玩笑,“说不定她喜欢这样!”
  “喜欢这样的东西……一个孩子的小玩意!”
  “这不正是她清白的证明吗?”我的朋友勇敢地质询道。
  有一刻,她几乎说服了我。“噢,我们必须抓住这一点……必须抓住它!如果它不是你所说的一个证明,那就是证明……天知道是什么!因为这个女人是个魔中之魔。”
  格罗丝太太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抬起头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说。
  “那么你承认那就是她?”我叫道。
  “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朋友只是重复着。
  “知道?亲眼所见!从她看人的眼神就知道了。”
  “她看你的眼神,你是说……太邪恶?”
  “亲爱的,不……我能承受得了。她一直没看我一眼,她只是盯着弗洛拉看。”
  格罗丝太太尽力想弄清楚:“盯着她?”
  “啊,那么恶毒的眼睛!”
  她凝视着我的双眼,就像那个幽灵的眼睛一样。
  “你是说不喜欢?”
  “上帝呀,不,还不只如此。”
  “比不喜欢更糟糕?”这着实让她茫然失措。
  “带着某种决心……难以形容,带着一种狂暴的歹意。”
  我的话使她脸色苍白:“歹意?”
  “控制住她。”格罗丝太太……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打了个寒战,然后走向窗户,当她站在那儿向外看时,我结束了我的讲述:“这就是弗洛拉所知道的。”
  过了片刻她转过身:“你说那个人衣着黑色?”
  “丧服……很可怜,几乎是龌龊。但……是的……非常漂亮。”我现在一点一点认识我的牺牲品,她确实是那样。“噢,清秀……的确是。”我坚持道,“非常清秀,但是声名狼藉。”
  她缓缓转向我。“耶塞尔小姐……声名狼藉。”她又一次用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好像要给我勇气来面对一切。“他们都声名狼藉。”她最后说道。
  因此,我们又一次共同面对,我发现,如果想弄明白原委,我十分需要帮助。“我很感激你的坦言相待,但是到了该告诉我整个事情的时候了。”她好像赞同这样做,但仍保持沉默。见此情形,我接着说:“我必须现在就知道真相。她是怎么死的?说吧,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确实如此。”
  “尽管两人之间有一定差异……”
  “噢,地位,境况,”她伤心地说道,“她是一位淑女。”
  我回味了一下:“是的……她是位淑女。”
  “而他太卑微。”格罗丝太太说。
  我感到无须多言,自己也只是个家庭教师,但格罗丝太太显然是在贬低我的前任。只有一个方法应付这种情况,我也这么做了:“这个家伙真下贱。”
  格罗丝太太似乎回忆起什么:“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为所欲为。”
  “对她?”
  “对他们都如此。”
  现在,在我朋友眼中,耶塞尔小姐似乎又出现了。在这一刻,我感到她就像在池塘边出现时一样清晰,我不禁叫道:“那一定也是她所希望的!”
  格罗丝太太的表情表明,事实果真如此,但她同时说:“可怜的女人……她罪有应得!”
  “那么你确实知道她的死因?”我问道。
  “不……我一无所知。我也不想知道,我很庆幸自己不知道,而且谢天谢地她不在这儿了!”
  “但你已……那么,你是说……”
  “她离开的真正原因?噢,是的……关于这一点,因为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在这儿为一个女家庭教师而惊讶!后来我想……我一直在想,我想到很可怕的事。”
  “没我想像的可怕,”我答道。我一定表现出来了……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自己太敏感了……一种痛苦的反抗。这赢得她无限的同情,她重新温柔地抚摸着我,让我无力拒绝。我流下泪来,她也不禁泪流满面,她把我搂到怀里,我悲痛万分。“我没做到!”我绝望地呜咽道,“我没有保护好他们!这比我想像的更糟糕……他们迷失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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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对格罗丝太太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我缺乏对那种奇特声音的认识,只向她陈述了一些奇妙的可能发生的事;因此,当我们再度面对它时,我们只是一味阻止自己去相信它的怪异。最重要的是保持头脑冷静……这确实很难,因为以我们的经验来看,起码是要面对最不容置疑的现实。那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其他人都睡下了,我和格罗丝太太在我的房间里又进行了一次谈话,当时我们俩一起尽力来确认我所看到的一切。我发现只需问她“怎么样?”就能紧紧抓住她的注意力。如果我已经理出头绪,就像一幅慢慢展开的画轴,详细地向她描述我 见过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特征……画出一幅肖像,她马上就能说出是谁。她当然希望减轻自己的内疚,解决整个事情。我也马上让她相信,我惟一的兴趣就是找到出路。我告诉她怪事重现的可能性……这只是想当然……我应该习惯面临的危险,并明确表示我个人的安危已不太重要。我又难以按捺自己新的怀疑。尽管如此,剩下的几个小时内,我还是感到有点儿安心。
  谈完后,我离开她,回到了学生身边,他们的魅力有待我挖掘培养,而我也从未失败过,和他们在一起能治愈我的沮丧。换个说法,我又重新投入弗洛拉的特殊世界中,并意识到那真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她能将小手儿有意识地直接放到痛处。她用温暖甜美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责问我为什么哭。我以为自己已擦去了那令人难堪的泪痕,但现在看到弗洛拉的关心之举,我只剩下欣喜,庆幸刚才没擦干净。看看孩子湛蓝的双眸,我认为他们的狡诈是早熟的可爱,是瑕不掩瑜的罪过,而非其他改变我判断的因素。我不可能仅仅出于需要而放弃,但我可以向格罗丝太太重复……像我在那个下半夜向她再三说过的那样:当听到他们甜美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当他们依偎在你的怀里,当他们的笑脸抵着你的面颊时,剩下的只有他们的无助和美丽。很遗憾,不知何故,为了一次性解决此事,我重新审视了是什么让我那天下午在湖边那么冷静沉着。很遗憾,我不得不重新调查为什么当初我把那些举止当成无言的、难以想像的沟通。很遗憾,因为我的错觉,我怀疑弗洛拉看到了那个幽灵,就像我看到格罗丝太太那样,她那样做只是为了让我相信她没看到,我过于莽撞。很遗憾,我需要重新描绘她的那些转移我注意力的小动作……大幅度的动作,很卖力的玩,高声的歌唱,喋喋不休的闲话,顽皮的举动。
  然而,如果我没有出于想证明那次事件确无隐情而进行这次回顾的话,我会错过几个让人欣慰的模糊因素。例如,我就不会向我的朋友声明,我担保,我至少没有背叛自己。我就不可能在压力的驱使下,在绝望心态的鼓动下……我真不知该怎么称呼它……使出浑身解数让格罗丝太太开口。在我的施压下,她慢慢告诉我很多事。但稍稍站到坏的一面考虑的念头又时常像蝙蝠的翅膀一样划过我的眼前。我记得当时……因为屋内的人都睡了,我们的所见、我们的危险是那么惊人。这一切让我跃跃欲试……我感到该将幕布一把扯掉了。
  “我不相信任何吓人的东西,”记得我曾说过,“不,让我们表述得更具体点儿,亲爱的,我不怕。我怕的只是你的隐瞒。说吧! 通通告诉我吧。接迈尔斯回来之前,我们收到了那封信,痛心之余,在我的坚持下,你说他并非真是个坏孩子,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他并非是真正的坏孩子,这几周我和他生活在一起,认真地观察他。他是一个沉着冷静、招人喜爱、纯真善良的小天才。如果你没有看到什么意外的话,你不会替他辩护的。你看到的例外又是什么?你指的是他的哪些表现?”
  这是很庄重、很严厉的质询,轻率不得,无论如何,在天蒙蒙亮要分手前我得到了答案。我朋友当时的顾虑确是事出有因。事实是,有几个月昆特和迈尔斯形影不离。实际上,格罗丝太太曾不客气地批评过、暗示过这种过于亲密的关系不适宜。甚至还就此事向耶塞尔小姐提过建议。耶塞尔小姐却用怪异的方式要她别多管闲事。这个好心的女人只有直接找迈尔斯。在我的追问下,格罗丝太太讲了她当时对迈尔斯说的话。她说自己希望小绅士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又对此紧追不舍:“你想提醒他,昆特只是一个卑微的仆人?”
  “可以这么说!首先是他的回答不太好。”
  “其次呢?”我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把你的话说给昆特听了?”
  “不,不是那样。他不会!”她的神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确信,无论如何,”她补充道,“他不会,但他否认了一些事。”
  “什么事?”
  “他们在一起时,昆特好像就是他的老师……好老师……耶塞尔小姐只管弗洛拉。当他和昆特一块儿出去,我是说,一起度过好几个小时。”
  “迈尔斯就把这事搪塞过去……他说没和昆特在一起?”她十分赞同我的猜测,我不禁马上说道:“我明白了。迈尔斯撒谎。”
  “噢!”格罗丝太太咕哝着,好像在暗示这并非重点,她又更进一步地评论,“要知道,毕竟,耶塞尔小姐不介意。她没有阻止迈尔斯。”
  我考虑了一下,说:“迈尔斯在你面前用这个充当借口?”
  听到这些,她又降低了声音:“不,他从未提过此事。”
  “从未提过耶塞尔和昆特的关系?”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我的激动。“唉,他什么都没说。他否认这件事。”她重复道,“他否认。”
  天哪,我是不是逼她逼得有点儿太紧了!“那么,你清楚迈尔斯知道那两个人干的丑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怜的女人呻吟道。
  “你知道,亲爱的,”我回答道,“只是你没有我的勇气,因为胆怯、谦让、软弱,你退缩了。过去,没有我的帮助,你只能在沉默中挣扎,备受煎熬。但我还是要指出!迈尔斯的一些举止曾向你暗示过,”我继续说,“他隐藏了他们的关系。”
  “噢,他阻止不了……”
  “ 阻止不了你了解事情的真相?我猜是的!但,天哪!”我心头一紧,“一切都表明他们已成功地控制了他!”
  “啊,无能为力呀!”格罗丝太太辩护道。
  “我现在才知道,”我继续说,“当我向你提到迈尔斯学校来的信时,你的表情为什么有点儿怪!”
  “咱们俩表情一样怪!”她简单地反驳道,“如果他像信里说得那样坏,为什么现在能变成个天使?”
  “是的,确实……如果他在学校是个撒旦,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么,”我也痛苦地思索着,“你必须再对我说一次,但我不会再等了。只是再对我说一遍。”我大喊道。这使我的朋友呆住了。“现在还有些事我不清楚。”同时,我又回到了她的第一个例子……她先前提到的一件事……迈尔斯的欺骗。“如果昆特……像当初你抗议时提到的……是一个卑微的仆人,迈尔斯可能会对你说,我只是猜想,你也是个卑微的仆人。”她又承认了。我接着说:“你原谅了他?”
  “难道你不会那样做吗?”
  “噢,会的!”无声中,我们好像有了点儿欣慰。然后我接着说:“无论如何,迈尔斯和昆特在一起时……弗洛拉和耶塞尔待在一块儿,太般配了!”
  它也适合我,我觉得,只是太好了……我是说太适合我拼命阻止自己接受的观点。但到目前为止,我已成功地审查了一下自己的表述,就停于此,我对格罗丝太太最后的观察可能会有所提示。“迈尔斯的撒谎和无理行为,我承认,我希望从你这儿得到证实。”
  我沉思道:“他们一定会做,因为他们让我强烈地感到我必须小心观察。”
  下一秒,看到我的朋友那么直率地就原谅了迈尔斯,而我可能还没机会这样做,我的脸红了。当她走到教室门口就要离开时,机会来了。“你肯定也不会责怪迈尔斯吧?”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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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日复一日耐心地等待着,时间悄悄逝去,好像也带走了我些许的惊慌。实际上,能经常看到我的学生,再加上没发生什么新事件,我的惊慌也逐渐平静下来。他们很孩子气的优雅是我能积极培养的优秀品质,我已被此征服了,为能开花结果,我必须着手工作,如果忽略这一点,后果可想而知。最奇怪的是我要和自己新的发现抗争,要不是经常胜利,巨大的压力还会存在。过去我常惊奇我的两个学生怎么会想到我对有关他们的怪事这么感兴趣。这些怪事使人对他们更感兴趣,这并非是不让他们知道的直接原因。我害怕万一他们看到自己 的过去那么吸引人,就把事情往最坏处想,无论如何,正如冥想中我经常做的,任何遮蔽在他们清白上的阴云只会是……正如命中注定,无可指责……冒更多险的原因。有很多次,在无法抵挡的冲动驱使下,我发现自己抓住他们并将他们紧紧搂在怀里。一这样做,我就会问自己:“他们会怎么想?难道这没泄露太多秘密吗?”对于我到底泄露了多少秘密,这本来会很容易让我陷入忧伤狂野的混乱状态,但实际上,我感觉,我仍能很安心平静地享受他们俩的魅力,即使这是有意的欺瞒,但它还是行之有效的。因为如果我的热情举止偶尔会引起他们的怀疑,通过观察他们的举止是否有异样,我也可以得出结论。
  这段时间,他们不可思议地喜欢我,我思忖毕竟这只是孩子们永久的敬意。这种敬意如此虔诚,实际上,我有时都想他们会不会另有所图。我想,他们从未想过为他们可怜的女保护人做这么多事。我的意思是,虽然他们的功课越来越好……这自然是最让她开心的了,给她带来欢乐、惊喜……读她布置的文章,讲她的故事,看她的手势猜字谜,假扮历史中的角色偷袭她,但最重要的是,大段地背诵他们偷偷用心记住的篇章,让她目瞪口呆。即使现在就放飞自己,我也说不完这种种个人的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有待个人的考证,就这样,我们共度了这段时光。从一开始,他们就向我展示了惊人的天赋,新的启航将会带来辉煌的旅程。他们接受了自己小小的任务,凭着骄人的天赋、良好的记忆力沉醉其中。他们不仅以老虎、罗马人的形象,而且以莎士比亚、天文学家和航海家的形象展现在我面前。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另一件事,现在我仍对此迷惑不解:我对迈尔斯在学校表现一事的超常镇定。我只记得自己并不满足于解决这个问题,满足感一定源自迈尔斯聪明才智的不断展露。对一个不称职的女家庭教师……对一个教区牧师的女儿来说,他过于聪明而不能去宠坏他。
  我刚才提到过在由思索织成的刺绣品上,最奇怪的(如果不是最耀眼的)线条是我拥有的一种感想,如果我敢说出来,那就是迈尔斯心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刺激着他。如果想到这样一个男孩儿推迟上学比较容易的话,那么这样一个男孩儿竟被校长踢出了学校,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成为不解之谜。让我现在在他们后边加句话……我一直都很谨慎,几乎从未犯错。我们生活在一个由音乐、爱、成功和私人话剧构成的世界里。两个孩子对音乐都反应敏感,但年龄大一点儿的迈尔斯乐感尤其好。他们在教室里的钢琴上奏出各种幻想,否则的话,他们就聚在角落里闲聊,接着其中一个就兴高采烈地出去,然后以新面孔进来,这才告一段落。我自己也有兄弟,我从未发现小女生能成为小男生最忠实的崇拜者。世上有这样一个男孩儿,他能为比自己小的、弱势的、反应没他快的人考虑得那么周到,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他们俩相处得很融洽,从未吵过架或埋怨过彼此,这样说,好像对他们纯美天性的赞扬显得有点儿粗糙。有时,确实,我偶尔会捕捉到他们眼中交流的理解,他们中的一个会占据我的视线,而另一个则溜出去。任何交际手段中都有天真的一面,我猜……但如果我的学生在我身上做实验,当然这不会显出低劣。但哄骗之后,它还是爆发了。
  我发现自己真的犹豫不决,但我必须作出重大决定。在继续了解布莱耸人听闻的历史的同时,我不仅挑战最慷慨的忠诚……我对此不在意,而且这又是另外一件事……我重新经受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我要再次艰难地走下去。真的有这样一个时刻,现在回头看看,从那以后,那些事对我纯粹是折磨。但我至少已接近问题的核心,正在走出疑惑。一天晚上……没有任何预兆……我又感觉到了第一天来这儿时的阴冷,这种感觉很轻,正如我提到过的,如果我后来的逗留不那么激荡不安,我也不会对此记忆犹新。我没上床睡觉,正围着几枝蜡烛读书。布莱有满满一屋子古书……上世纪的小说,有一些是遭到抨击但还没绝版的,它们在这个幽静的家里保存了下来,并深深吸引住了我那藏满秘密的年轻好奇的心。我记得当时我正在看菲尔汀的《艾米利亚》,毫无睡意。我还想起当时的确很晚了,但不知为何我没看手表。我想,此时白色的布帘正遮住弗洛拉的小床头,这种装饰当时很流行,我确信孩子已经熟睡。现在简短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虽然我对小说很感兴趣,但我发现自己在翻书页时,眼前文字飞散。我从书中抬起眼睛,紧盯着我的房门。有一刻,我听到了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房子里曾有的骚动,伴有某种模糊的意识,我还注意到开着的窗扉处正在拉动半开的窗帘的喘息声。如果当时有人在场,肯定会为我的从容拍案叫绝。我放下书,站起来,拿枝蜡烛径直走到屋外,微弱的烛光在过道里闪烁,我轻轻地关好门并锁上它。
  现在我可以说,当时没有任何东西引导我,但我端着烛台,径直穿过大厅,直到看见楼梯转弯处的大窗户。这时我猛然意识到三件事。它们几乎是同时发生,但又像闪电般瞬间相继划过。我的蜡烛被强风吹灭了,我察觉到黎明前微弱的光线穿过未拉窗帘的窗户,但屋内仍很暗,紧接着我看到楼梯上站着一个人。我提到了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但与昆特的第三次相遇当时的确把我吓呆了。这个幽灵已经走到了中间的楼梯平台,此处离窗最近,正好在我的视野内。他暂时停了下来,像前两次分别从塔楼上、花园里那样盯着我看。他知道我,正如我了解他一样。在微弱的晨光中,高窗玻璃上有人影晃动,下面抛光的橡胶板楼梯处也有人影闪过,我们又一次激情碰撞。此时,他的出现很真实、可憎,充满危险。
  但那不是奇迹中的奇迹,我把这种荣誉给了另一种情况:恐惧明显要阻止我前进,我充满戒备地注视着他。
  可怕的相遇后,我确实颤抖不已,但感谢上帝,我没有丝毫恐惧。他知道我没有,我知道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觉得,在强烈的自信下,如果我多在此站一分钟,我就能阻止他……至少目前……让他有所顾虑。好像在后半夜,在一间寂静的房子中和某个敌人、冒险家、罪犯单独相遇。我们长时间静静地近距离盯着对方看……非常地不安,很不自然。如果此时此地我遇到的是个杀人犯,至少我们还可以说上几句。相持的时间如此长,如果再继续下去,我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生命。我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简单地说,沉默本身……它真的证明了我的勇气……促使那个幽灵消失了。我亲眼看到那个可怜的人径直走下楼梯,在下一个拐角处消失在黑暗中。他的背影太可怕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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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在楼梯上待了一会儿,意识到我的不速之客已经走了,他的确离开了。我又回到了房间。烛光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弗洛拉的小床空了,这使我紧张得窒息,我感到异乎寻常的恐怖……五分钟前我还能承受的恐怖。我冲了过去。我出去时,她还躺在床上,现在那上面(那个小丝绸床单和被子被动过了)的白布帘被故意拉到前面。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这让我感到放松:我觉察到百叶窗闪了一下,这个孩子低着头,微笑着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她只穿着一件睡衣,粉红的脚赤裸着,披着金黄色的鬈发。她看起来很平静,我还从未有过如此失 而复得的感受(刚才实在太可怕了)。“淘气鬼,你去哪了?”……没有追问她的失常,我发现自己在自问自答。她用最可爱、最让人渴望的单纯解释了一切:当她躺在那儿时,她忽然知道我出去了,就起来看什么事。她的出现让我高兴得跌坐在椅子上……只是感到有一点儿头晕。她快步走了过来,趴在我的腿上,让自己能被抱着。在烛光的映射下,她可爱的脸庞显出睡意的绯红。我记得我闭了会儿眼睛,像以前一样有一些纯美的东西从她深蓝的眼睛中柔和地流露出来。“你来窗外找我?”我说,“你以为我可能是到院子里散步?”
  “嗯,你知道,我以为有人。”她笑着冲我说时脸色苍白。
  噢,天知道我在怎样看着她!“那么,你看到有人了?”
  “啊,没有!”她充满怨恨地答道,完全是孩子所特有的那种自相矛盾,尽管她在慢吞吞的否定中一直在微笑。
  那一刻,那种精神状态,我绝对相信她撒谎了。如果我又一次闭上眼睛,那是我在想三四种可以采取的方法,有点目眩。其中之一,在某一瞬间,那么有力地吸引着我,为了抵制它,我不得不痉挛似的紧抓我的小女孩,她一声不吭,毫不吃惊地忍受了。为什么不当场对她爆发,让这一切都结束?将这一切当着她那可爱发光的小脸告诉她?“你明白,你明白,你知道我会怀疑,那为什么不坦白向我承认?这样,我们至少可以一起面对,或许还可了解我们命运的奇妙,我们身处何方,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唉,这种恳请正如来时一样,很快就平息了。
  如果我当时能这样问,我就让自己得到了解脱……好了,你会看到的。我没有这样问,而是站起来,看看她的小床,采取了一个无助的折中办法。“为什么你要将布帘拉起来,让我误认为你还在熟睡?”
  弗洛拉考虑片刻,然后面带可爱的微笑对我说:“因为我不想吓着你。”
  “但如果我,以你的想法,出去了……”
  她完全迷惑不解,目光转而盯着蜡烛的火焰看,好像这个问题与她无关。“哦,但你知道,”她很从容地回答道,“你可能会回来,亲爱的,你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她上床睡觉了,我则长久地坐在她的床上握着她的小手,让她放心我就在她身边。
  从那一刻以后,我那一夜的情形可想而知。我不停地坐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我的室友很明显还在熟睡,我趁机悄悄溜了出来,静静地转进过道,一直走到碰到昆特的地方。但我再也碰不到他了。我也可以马上这么说,我不会再在房子里其他地方碰到他了。我只是忽略了楼梯上另一端存在的不同的危险。站在顶上朝下看,我又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她坐在一阶稍低点儿的楼梯上,身体半弓着,双手悲伤地捂着脸。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然而,她却连转身看我也没有就消失了。我知道,虽然如此,她会露出多么可怕的一张脸。和昆特相遇时,我站在低处,那时我能勇敢地迎上他,这次,我站在高处,我好奇自己是否还会那样做。唉,还有很多让人紧张的机会。
  现在是距我上次遇到昆特的第11个晚上……时日不多……我总感到有一种危险的警告环绕四周,出人意料的遭遇证实了我最敏锐的惊慌。确切地说,这是这一系列中的第一个晚上,守望让我很疲惫,我仍不放松警惕。我很快就睡着了……这是我后来知道的……直到一点钟。但醒来后,我马上坐直,好像有一只手将我唤醒。夜间,我留了一盏灯照明,但现在却灭了,我马上意识到是弗洛拉熄灭了它。我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她的床前,她不见了!窗户启发了我,划着一根火柴,我看清了一切。
  这个孩子又起床了……这次却吹灭了细小的蜡烛,出于某种观察或回应的目的,她又缩在百叶窗的后边向外窥视着茫茫黑夜。现在她看起来……不似以前……既不是被火柴的光惊醒的,也不是被我急着穿衣穿鞋的声响惊醒的。她一动不动地靠着窗棂,毫不起眼地站在那儿……窗扉朝前开着……有点儿投降的意味。夜空中静静挂着的圆月帮助了她,这又让我一阵思索。她和我们在湖边看到的那个幽灵碰了个面对面,那时她还不能和它交流,但现在能了。我关心的是:在不打扰她的情况下,经过走廊到达同一面的另一个窗口。我爬出窗户,又随手带上它,从另一面听弗洛拉发出的任何声响。站在过道里时,我看见他哥哥的房门……离我只有十步远,但它却不可名状地引发了我的一种奇特的冲动,有点儿像我最近常称之为诱惑的东西。我如果径直走过去,停在他的窗前又会怎么样呢?如果冒险的结果是他孩子气的惊慌揭示了我的动机,我还有勇气面对别的秘密吗?
  这个念头让我不敢轻易跨过迈尔斯的门槛,我在那儿停了下来。我尽力地倾听,猜测可能发生的一切。我想知道他的小床是否也是空的?他也在偷偷地注视着发生的事情?万籁俱寂,我听不到任何声响,最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迈尔斯可能是无辜的,这种冒险太可怕了。我转过身。庭院中有人……它在巡游,弗洛拉和它交战过,但它好像与迈尔斯无干。我又犹豫了,但只有片刻;我作出了选择。布莱有空房间,问题是选出正确的一间。我猛然想到那间低房子……虽然高耸于地面之上……我曾提到过那个房子拐角处的塔楼。那是一个巨大的、正方形建筑,有时可能被用做卧室,但太大了用起来很不方便,因而很多年都没用过它了,但格罗丝太太却发布了一个警戒性的命令,不准其他人用。我过去对这个地方羡慕不已,我知道怎么进去。在这个废弃的房子前,我蹒跚颤抖了一刻,然后马上轻轻拨去一个窗户上的栓进去。进去时,我把脸贴在玻璃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屋内要比外面黑得多,看得出我的方向很正确,我能看到更多。晚上的月光让我看见草坪上有个人,因为比较远而看不清楚,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对什么着迷了,正在冲着我这个方向看……并不是直冲着我看,很明显是在看我上面的什么东西。显然我上面有人……塔上有人,但现在草坪上的人却根本不是我急于要找的人,草坪上的人……当我弄清楚后,我很难受……竟是可怜的小迈尔斯。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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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才和格罗丝太太谈及此事。我总是把我的学生看得紧紧的,却常常使得和格罗丝太太单独见面变得困难。我们越来越感到不能为此事大动干戈……这也是为孩子们着想……对于秘密的任何猜想或是讨论。她平静的表情让我感到无比宽慰。
  其他人从她脸上绝对看不出我那可怕的自信。她信任我,我对此深信不疑,否则的话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因为我无力独自承担这件事。如果她只在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他们的美丽 、和善、幸福和聪慧,那她并没有直接接触到我的麻烦之源。如果两个孩子都被吓坏了,惶惶不可终日,格罗丝太太肯定会不顾一切,追查到底。然而,我能感觉到当她审视他们时,她仍习惯性地面带平静,粗壮雪白的双臂叠放在一起。感谢上苍,即使他们被摧毁,残片还有用。在她的头脑中,纷飞的幻想已经让位给旁边徐徐燃烧的炉火。新生事物毕竟要显现……虽然时光流逝,并没有发生一件公众事故……随着我对此信任的加深,我也开始思考格罗丝太太如何将自己极大的热心投入到由他们的女家庭教师引发的不幸事件中去。那对我来说是一种合理的减负:我可以坦诚地说我没有撒谎,但有时我还会对格罗丝太太的看法紧张不已。
  我提到过格罗丝太太顶着压力加入到我的行列中来。时光荏苒,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我们身上,我们并肩坐在梯田上,孩子们正在前面不远处开心地四处漫步,一喊他们就能听到。他们俩正一起走过我们下边的草坪,迈尔斯边走边大声读着故事书,并揽着他的妹妹,轻轻拍打着她,让她安静。格罗丝太太很平静地注视着他们。当时我想起了知识分子的抱怨,这使她从良心上帮助我了解整个事件,减少了背后看画的迷茫。她是我倾诉可怕事件的惟一人选,在她的耐心和我的痛苦中,我的优异表现终于得到奇特的认可……我的成就和我的作用。她全力帮我揭开整个事件,打个比方,如果我想煮一锅巫婆肉汤,并向她明确提出此想法,那么她会拿出一口干净的大炖锅。我向她讲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迈尔斯现在碰巧正站在那个骇人时刻他站的地方。我向她叙述当时我下去将迈尔斯带进来,为了不惊扰房内其他人和引起更多混乱,我决定和迈尔斯停在窗户旁,在那儿迈尔斯对我说了一些话。当格罗丝太太听到我说出迈尔斯的话时,她全力支持我的态度更加明确了。其间,我还让她对我如何成功抓住灵感制造奇迹的小小愿望把握不定,将迈尔斯带进屋后,这种灵感促使我对他进行了强有力的质询。我一出现在月光下的梯田上,迈尔斯就径直向我走来。我一句话没说,拉起他的手领着他穿过黑夜上了楼梯。昆特就在这段楼梯上疯狂地找寻迈尔斯。然后我们俩又穿过大厅(我曾在此倾听过骇人的声响并害怕得颤抖过),最后来到了他那间孤独的卧室。
  回他卧室的途中我们没说一个字,我很好奇……哦,太好奇了……他小小的脑袋瓜里是否正在思索一些似是而非又不太离奇的东西。这会刺激他的创造性,当然,这次我感到他除了尴尬之外更多的是胜利的喜悦。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他不再故作纯情,又怎么会在此打成平手?这让我震惊不已,我不禁要思索我该怎么样也战成平手。我该面对所有的冒险了。我记得实际上当我们走进他的小卧室时,床铺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窗户朝着月亮大开,这使得房间特别亮,连划根火柴都用不着。我记得当时如何一屁股坐在了床沿儿上,因为我想到,正如他们说的,他控制了我。有他的聪慧帮忙,他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只要我仍能顺从看护小孩儿的人的古老传统。小孩儿们看护的是迷信与恐惧。他真的控制了我,进退两难;他可以宣布赦免我,不追究我,说得稍微夸张点儿,难道我是将可怕因素引入我和迈尔斯和谐关系中的罪魁祸首?不,不,告诉格罗斯太太也无济于事,他的钦佩令我震惊。我当然很和蔼、仁慈。当我在床边休息时,我用从未那么温柔的双手拥着他小小的双肩,将他摆到了受攻击、质询的位置上。我别无他法,但至少形式上应向他说明。
  “现在你必须告诉我……所有的事实。你出去干什么?你又在那儿做什么?”
  我依旧能看到他可人的微笑、晶莹迷人的双眸和洁白的牙齿。“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会理解吗?”听到这儿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会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双唇颤抖着没说一个字,我下意识地只是用轻微的、重复而又别扭的点头作答。他很有风度,当我向他点头时,他就像一个十足的精灵王子看着我。他的聪明让我的紧张暂缓了一下。如果他真的要告诉我一切,这会很好吗?“好吧,”他最后说,“只是为了应该这样做。”
  “做什么?”
  “想想我……为了一种转变……坏!”我永远不会忘记他说出这个词时的开心和甜蜜,也不会忘记他兴奋至极弯腰向前亲吻我的情景。当时几乎万物静止。我接受了他的吻,紧紧拥抱了他一会儿,我要用极大的毅力阻止自己哭出来。他明确给出自己的理由,杜绝了我进一步探究的可能。为了让自己能更进一步接受这个理由,我环顾房间说:
  “那么你根本没有脱衣睡觉?”
  他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没有。我在熬夜读书。”
  “你什么时候下去的?”
  “午夜时分。当我感觉不好时,当我感觉不舒服时!”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理由很有吸引力。但你怎么确信我会知道?”
  “哦,我和弗洛拉安排了一切。”他脱口而出,“她起床观察。”
  “她要留意那一个?”我掉进了陷阱。
  “因此她惊扰了你,为了看她到底在看什么,你也看到了……你看到了。”
  “你那时,”我同时说,“在寒夜里会得致命的感冒!”
  他马上说:“否则我怎么会那样坏?”
  然后我们再次拥抱,这次小插曲和我们的谈话就在他的笑话、我的仁慈中结束。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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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再说一下那天早上我的收获。格罗丝太太似乎不感兴趣,尽管我强调指出在我和他分开前他所说的话。“就在这几个字里面,”我对她说,“想一想,你知道,你能干什么!他丢给我这句话来表明他的无辜,他当然知道他’能‘干,那就是他在学校干的好事。”
  “天啊,你真的变了!”我的朋友叫道。
  “我没有变……我只是弄清楚了,他们四个总能相遇,最近这些天如果你曾在任何一个夜晚和任何一个孩子在一起,你就会明白。我发现得越多,越感到如果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实这些,那惟一的原因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从不会提及任何一个老朋友,还有迈尔斯被开除的事。噢,是的,我们可以坐在这里看着他们,他们可以尽力地表现给我们。但即便是他们假装沉醉在童话中时,他们仍在想着那两个人。他并不是在读给她听,”我坦然道,“他们在谈论那两个人……他们在谈论可怕的事!我知道,我好像有些疯狂,但并非如此,我所获悉的会让你也这么想的,这只会让我更加明白,让我搞清楚另外一些事情。”
  我当时看起来肯定很威严,但这两个可爱的小生命却成了牺牲品。回想着他们的可爱,我的同伴思索着,她在努力地思考,一直没有打断我,却用眼睛掩饰着:“你弄清楚别的什么事了?”
  “啊,就是让我快乐惊喜的事,还有我现在才奇怪地发现,让我迷惑和烦恼的事。他们无与伦比的美丽,他们不同寻常的善良,这是个游戏,”我接着说,“这是阴谋和欺诈!”
  “这些可爱的孩子?”
  “仅仅是可爱的孩子吗?是的,就像看起来那样疯狂!”我说话的动作,让我能把他们的疯狂完完全全地显现出来,“他们本来并不好……他们只是心不在焉。和他们相处很容易,因为他们仅仅在为自己活着。他们不是我的……他们不是我们的。他们是他的和她的!”
  “昆特和那个女人的?”
  “昆特和那个女人的。他们想得到他俩。”噢,听到这里,可怜的格罗丝太太似乎在琢磨他们:“但为什么呢?”“在这些可怕的日子里,把邪恶侵入他们,用邪恶控制他们,为恶魔效力。”“天啊!”我的朋友屏住呼吸惊呼。她的惊呼是家常便饭,但它揭开了我更深一步的证实,在这个时候……因为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一定已经发生了,但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可怕。很明显她屈服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他们是坏蛋!但他们又能怎么做呢?”她追问道。
  “做?”我的声音太大了,远处迈尔斯和弗洛拉正好走过,他们停了下来看着我们。“他们做得还不够吗?”我小声道。这时孩子们正冲我们点头微笑,继续着他们的表演。我们停了一分钟,然后我说:“昆特和耶塞尔可以毁掉他们!”听到这里,我的同伴用沉默表示了质询,这让我更加明白了。“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正在努力。他们仅仅远远地被看到过,事实就是这样……在奇怪的地方和高高的地方,在塔上,在房上,在窗户外面,在池塘远远的对面,但两边都有精心的设计,可以缩短距离,去除障碍。引诱者的成功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们只是必须考虑到危险。”
  “等孩子们的到来?”
  “试图毁掉他们!”
  格罗丝太太缓缓站起来,我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当然除非我们能阻止!”
  站在我面前,她显然不赞同:“他们的叔叔必须阻止他们这样做,他必须带他们走。”
  “谁通知他呢?”
  刚才她望着远处,但现在她傻乎乎地看着我:“你,小姐。”
  “告诉他这所房子着魔了,他的小侄子和小侄女都要疯了?”
  “但他们是不是这样,小姐?”
  “你是说我也如此?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由女家庭教师去告知,而她的首要职责就是让他无须操心。”
  格罗丝太太在为孩子们着想:“是的,他讨厌操心,这是个理由。”
  “为什么这些恶魔能欺骗他这么久?毫无疑问,他的漠不关心一定太可怕了。我不是恶魔,至少我不会欺骗他。”
  过了一会儿,我的同伴再次坐下,她抓住我的胳膊:“让他无论如何来找你。”
  我瞪圆了眼:“找我?”我感到一阵害怕,她要做什么?
  “他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帮帮你。”
  我马上站起来,我想我一定给了她一个最奇怪的表情。
  “你说让我请他来?”她看着我的脸,而事实并非如此。更有甚者……当一个女人了解另一个人时……她会明白我的:他的嘲笑,他的消遣,他的不屑……因为我自己在这里的放弃,因为我在这个美好的地方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她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为能给他效力、能融入这个集体而多么骄傲。
  我想她会明白我给她的这个警告:“如果你晕了头,要请他来为我……”
  她确实害怕了:“是的,小姐?”
  “我会马上离开你和他。”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三章
  能加入他们这个集体挺好,但要和他们交谈很费力气……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困难依旧。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月,而且还在恶化,我的学生有时会下意识地说一些讽刺的话,而且越来越尖刻。这并不仅仅是我的险恶想像,而是缘于他们已经意识到我的困境,不论现在还是当时,我对此都深信不疑。我们之间的这种奇怪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的相处方式和氛围。我并不是说他们无诚意地说话或做一些下流的事,因为那不属于来自他们的危险……我的意思是,另一方面,我们之间存在的一种不可名状、无
  法触及的因素越来越明显,没有精心的安排,那么多的逃避不可能都成功。好像我们常常都会碰到谈不下去的话题,然后突然转出我们认定的死胡同,再轻声关上门,互相看一眼……因为,像所有“砰”一声关上门一样,有时要比我们想像的声音大……关上我们轻率打开的门。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时我们会想到各个学科或每个谈话主题都会涉及忌讳的问题。忌讳的问题就是亡者的经常回归,尤其是任何可以让我的学生想起他们已经死掉的朋友们的事情。有一段日子里,我的确看到他们中的一个用肘部轻捣另一个说:“她以为这次一定能做到……但她不能!”这种举动轻易发现不了。“做到”可能指……偶尔……将她交给我合作的那位女士。他们对我的个人历史非常感兴趣,我一遍一遍地讲给他们听。他们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了如指掌:我的每一次冒险、我的兄弟姐妹、我家的小猫小狗,还有我父亲古怪的性格、我家的摆设、村庄中老妇人的谈话。我们有谈不完的话题,如果你速度够快,并知道何时该到处走走。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在幕后操纵着我的创造和记忆。后来想起这些事,我都有一种被人暗中监视的怀疑。我有时会不自觉地领他们接触友善的事物。我被邀请无任何关联地重讲名言警句,或者再次证实教区牧师住处的小马有多聪明。
  可能就在这些方面或在其他不同的方面,事情出现了转机,我称之为困境的东西也变得很敏感。时光流逝,我没再和两个幽灵相遇过,这个事实应该能让我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自从第二天晚上在高高的楼梯平台处见到楼梯脚处的那个女人后,我就什么也没看到过了。走路转弯时,我总期望着能和昆特不期而遇。我还期望着在险恶的小路上与耶塞尔相遇。寒来暑往,夏天已离我们远去,秋天接踵而至,布莱笼罩在浓浓的秋色中,秋意吹熄了布莱半数的灯火。灰暗的天空、凋谢的花环、空旷的野地、飘散的枯叶让布莱看起来就像刚谢过幕的剧院……全场洒满皱巴巴的节目单。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声响和静寂、这不可言传的感受让我想起六月的那个夜晚,那天在户外我第一次碰到昆特,有时还能回想起隔着窗户看到他后,我在灌木丛中徒劳地转着圈儿找他。我认出了这些标志、征兆……我认出了那个时刻、那个地点。但那些地点、那些场所都空空如也,我仍没碰到什么麻烦。我在谈话中曾向格罗丝太太提到过弗洛拉在湖边时那可怕的一幕……这么说让格罗丝太太迷惑不解……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痛苦让我不能自持。然后我生动地描述了自己的所想:不论那个孩子看没看到幽灵……因为这还未得到确切的证实……我愿意以保护者的身份完全暴露在幽灵们的面前。我已作了最坏的打算。我厌恶看到他们睁大眼睛时我却闭上了眼睛。好了,我的双目现在被封上了……为了一种圆满,不感谢上帝好像就有点儿亵渎神灵。唉,要这样做还存在一个难题:如果我没有对我的学生的秘密进行定罪,我会诚心诚意地感谢上帝。
  现在,我又该如何回顾我的困扰的发展历程呢?有些时候,当我们在一起时,我能明显地感受到迈尔斯和弗洛拉有他们熟知的并受他们热烈欢迎的访客,虽然这很隐蔽。要不是考虑到这种伤害进一步发展的几率要大于减弱的几率,我的喜悦之情就会爆发。“他们就在这儿,他们就在这儿,你们这两个家伙,”我会大喊道,“现在你们再也不能否认了!”两个小家伙用他们的善于交际、亲切的举止否定了一切,在他们水晶般的心灵深处……像溪流中的鱼儿快速游过……他们高明地向外偷窥。
  接下来的一件事让我更震惊。那天晚上,当我向外看昆特或耶塞尔是否会出现在夜空下时,我看到了由我照看休息的迈尔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马上在我身上验证……他正站在高高的城垛口处用像昆特那个幽灵一样的邪恶眼神看着我。太可怕了,当时的发现带来的恐惧远远超过任何其他事情带给我的恐惧。这是我真实的感觉。他们有时候习惯了我的存在,闲暇时间,我就将自己关起来出声复述一点儿东西……立刻,这成了一种解脱,并伴有新的绝望……也许我能通过这种方式找到线索。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试着从各个方面接近那个线索,但我总是在喊出那些可怕的名字后终止这一切。当这些人名从我嘴边消逝时,我提醒自己应该将这些名字与一些声名狼藉的事联系起来,这样,我才能不亵渎教师的神圣。当我对自己说:“他们有权保持沉默,而你却有权要不讨好地说明这一切!”我感到自己情绪激动,双手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庞。此后,我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直到死一般的静寂降临……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一切的奇异、眩晕、漂浮不定都戛然而止,万物停滞不前。而这一切都与我们当时弄出的声响无关,透过钢琴乱弹的音符、欢呼的雀跃声、快速的背诵声,我仍能感到这种让人窒息的静寂。然后无取胜希望的人出场了。他们不是天使,像法语中说的,“他们已死去”,但他们在此逗留时灌输给小牺牲品们的罪恶思想或留下的生动印象都让我心惊不已。
  不论我看到什么,迈尔斯和弗洛拉总比我看到的更多……这些事情很骇人,不可猜测,并皆来源于他们以前的交流,要甩开这个残酷的想法不太可能。这类事情仅停留在表面,我们都吵闹着否认那种寒意。每一次,我们三个都会用相同的动作终止那个让人害怕的话题,这种举止好像是训练有素、自发的行为。无论如何,孩子们会习惯性地吻我,并问一些小问题,他们从未忘记……不管哪一个……先前帮我们度过重重危险的那个问题,这很让人震惊。“你认为他什么时候回来?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应该给他去封信吗?”根据经验判断,正是这个询问让人有点儿为难。“他”当然是他们那位住在哈利街的叔叔。我们时刻都在幻想着他随时都可能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他并没有为我们这种想法做过什么,我们则相反,如果没有这种遐想在支撑着我们,我们每个人将通通被剥夺了展现自己最好一面的机会。他从不给他们写信……也许因为自私,如果说成他对我的信任则有点儿奉承他。因为一位男士将自己最好的颂词献给一位女士,这种做法正倾向于是为了他自己的舒适。我信守承诺没去麻烦他,我让孩子们明白,他们的信只是一些精彩的写作作业。信写得太好了,让人不忍邮走;我自己把信留了下来,现在还有。可笑的是,这些信让我也幻想他会随时出现,而且念头越来越强烈。我的学生好像知道,这让我很尴尬。回想以前,我印象最深的是:尽管我承受巨大的压力,但我从没对他们失去耐心。现在反思一下,觉得他们实际上很可爱,我不恨他们!如果解脱再迟来一会儿,那么我的恼怒会不会背叛我呢?这已无所谓,因为解脱之时来了。虽然这就像弦绷得太紧会断裂,天闷热得受不了时就会响雷,我还是称之为解脱。这至少有所变化,且来势汹汹。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四章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们步行去教堂,迈尔斯在我身边,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是格罗丝太太,弗洛拉在她身边。这是个干冷的晴天,头天晚上已经起霜了,秋天的空气清新而又刺骨,让教堂的钟都欢快起来。这个时候,我应该为孩子们的顺从兴奋不已,这是个奇怪的念头。
  他们为什么从不对我表示不满?我的同伴们已准备就绪,我的出现像是要提防反抗的危 险。我像个监狱看守一样防备着可能的怪事和逃跑,但这些都属于……我是说它们的投降者……那些深不可测的特殊的事实。我们被迈尔斯的叔叔的裁缝叫出来做礼拜,他空着手,穿着漂亮的马甲,得意洋洋。迈尔斯的资助、地位都要依靠他,如果迈尔斯想要自由,我无话可说。我在想,“革命”发生时,我怎么遇到他了。我称之为“革命”是因为我现在发现,正如他所说,可怕的一幕开始了,灾难降临了。“看这里,亲爱的,你知道,”迈尔斯兴高采烈地说,“请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
  这句话听起来并没什么,尤其是这样甜的口气,但在他的女家庭教师面前,他竟用这样的腔调!话里面总有些东西可以让人“抓住”,我抓住了,至少它让我停了下来,好像公园里的树倒在了路中间。在我们当中有些新的东西,他很清楚我觉察出来了,做到这一点,他并不需要多少坦白和可爱。我能感到他已从我的无法回答中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我不知该说什么,他却有足够的时间,过了一会儿,他暗示而非决定地笑道:“你知道,亲爱的,一个学生和一位女士在一起常常……”和我在一起,他常把“亲爱的”挂在嘴边,没什么能比它更能表达这种感情,我渴望这种感情能鼓舞我的学生,这是如此容易。
  但,噢,我感到现在我必须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我记得为了争取时间,我尽力去笑,在这张漂亮的面庞前,我看起来多么丑陋和奇怪。“常和同一位女士在一起?”我答道。
  他不动声色。一切就在眼前。“啊,当然,她是一位活泼的、完美的女士,但毕竟,我是个学生,不是吗?就是……嗯,继续。”
  我和他很友善地逗留了一会儿。是的,你在继续。噢,但我无能为力!
  这个让人心痛的念头我保留至今。“你不能说我不是很好,是吗?”
  我用手揽着他的肩,尽管我知道继续下去会很好,但我不能:“不,不能那样说,迈尔斯。”
  “除了那天晚上,你知道……”
  “那天晚上?”看起来我没他坦率。
  “啊,当我出来……到房子外面。”
  “噢,是的,但我忘记你为什么那样做了。”
  “你忘了?”他用童稚的声音反答道,“哎呀,那是在向你表示我能做到!”
  “噢,是的,你可以做到。”
  “而且我能再次做到。”
  我觉得我很明智:“当然,但你不会的。”
  “不,不是那样,那是小菜一碟。”
  “小菜一碟?”我说,“但我们必须继续。”
  他拉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走着:“那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负责任地想了想说:“你在学校很开心吗?”
  他略加思索道:“噢,我在哪儿都很开心!”
  “嗯,那么,”我颤声道,“如果你像在这儿一样开心……”
  “啊,但并非仅仅如此!当然,你知道很多……”
  “你在暗示你知道的几乎和我一样多吗?”他停顿时,我试探道。
  “这并非我本意!”迈尔斯辩解道,“但远非如此。”
  “那是什么?”
  “嗯……我想了解更多生活。”
  “我懂了,我懂了。”我们已看到了教堂和各种各样的人,包括几个布莱的族人,他们聚在一起看着我们。我加快脚步,我想在我们之间的话题进行得更深入前到达那里。我在想,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他必须保持沉默,我想快点儿坐到教堂里的凳子上和那个我可跪在上面的垫子上。我像是在赛跑一样。他想让我慢下来,在我们到达教堂门口前,他喊道:“我想要自己的那种生活!”
  这几乎让我跳起来!“没有那么多你自己的那种生活!”我笑道,“除非是可爱的小弗洛拉!”
  “你真的让我和一个小丫头比?”
  我显得很虚弱:“那,你不爱我们可爱的弗洛拉?”
  “如果我不……你也不,如果我不……”他重复着没说完。当我们来到门口时,他用力拉我,示意停一下。
  格罗丝太太和弗洛拉已经进教堂了,其他做礼拜的也跟着进去了,我们被抛在那些古老而厚重的坟墓中间。我们停在门口的路上,停在一个低低的、长方形的、桌子一样的墓前面。
  “是的,如果你不……”
  在我等待时,他看着那些坟墓,接着说:“嗯,你知道的!”
  但他没有动,他刚才的话让我径直跌坐在石板上,好像是忽然想休息了。
  “我叔叔也在想你所想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啊,嗯,我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从不告诉我,但我是说我叔叔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迈尔斯?”
  “哎呀,我在做的事情。”
  我马上意识到针对这样的问话,想要不损害我的主人的利益,我简直难以回答。但我们都在布莱,即使有什么损害也可以原谅。“我想你叔叔并不介意。”
  听到这里,迈尔斯看着我:“那么你不认为他谁也不在意?”
  “那又怎么样?”
  “哎呀,让他来到这里。”
  “但谁会告诉他来这儿呢?”
  “我会的!”这个孩子无比肯定地说,他用那样确定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走进了教堂。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五章
  我没有跟着他过去,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是个可怜的投降者,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力挽回。我只是坐在那里仔细回想我的小朋友刚刚讲的话,在我想明白后,我也有了缺席的借口……我羞于给我的学生们和其他做礼拜的人看到我迟到。我对自己说,最重要的是迈尔斯已经从我身上知道了什么,对他来说,证据就是刚才的尴尬情形。我已明了我担心什么:他可以利用我的担心来达到他的目的,就是得到更多自由。我所担心的是必须弄清楚他被学校开除这个让人难受的问题,因为这是恐怖所在。他叔叔和我一起来处理这些事情是个办法 ,严格地说,我应该希望这样。但我难以面对,我只能延宕时日,得过且过。我心烦意乱,迈尔斯仿佛就在旁边,他对我说:“要么你终止我的监护人对我的学习的打扰,要么就不要希望我和你继续那样不自然地生活。”这个孩子突然说出这个想法,太不可思议了。
  这一切阻止了我,我绕着教堂走来走去,犹豫着。我想我已深深地受伤害了,因此我无能为力,我不能进去坐在他的旁边。他会用胳膊挽着我,让我听他对我们谈话的评论。从他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躲开他,我在东边高高的窗户下停下来,听着祈祷的声音,我感到一阵冲动。我只要离开就可以轻易摆脱困境。这是我的机会,没有人阻止我,我可以放弃全部……转身离去。这只是个时间问题,稍事准备就可以走,因为主人去了教堂,仆人们都无事可做。简单地说,如果我离开,没人会责备我。如果我到晚饭时才回去会有多少时间?那要过两个小时,那时候……确切地说……我的小学生会天真地奇怪我的缺席。
  “你在做什么,淘气鬼?到底为什么让我们如此担心……让我们心神不宁,你知道吗?……你在门口就抛下我们了吗?”当他们问到这些时,我无法面对这些问题,也无法面对他们虚伪可爱的眼睛,但这些就是我所必须要面对的一切。当我想到这样的后果时,我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于是我走了,径直向教堂院中走去。我思虑重重,走了回去,好像当我到这里时,我就下定决心要逃离了。由于是星期日,我没遇到一个人,这让我感到庆幸。我想快速地离开,我会无声无息地走开。但我必须想办法如何回去。在大厅里,我心绪难平,在楼梯下,我忽然停在第一级台阶,我想起就是在这里,一个多月以前,在漆黑的夜里,我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女人。想到这里,慌乱中我向教室走去,在那里有些我自己的东西必须带走,我打开门再次去找,刹那间,我的眼前一晃,眼前的一切让我站立不稳。
  正午清晰的光线下,我看到一个人就坐在我的桌子前。一开始我感到羞愧,因为女仆可能会留在家里打理,也许她看这间教室里我的笔、墨水和纸,出于好心来收拾。她的胳膊放在桌上休息,她的手疲惫地托着头。但我想到这里时,我注意到尽管我已进来了,她却纹丝不动。然后……她改变姿势表明了她的身份。她站了起来,并非因为听到我来了,而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忧郁,站在我前面几米远处……可怕的前任家庭教师!无耻而悲惨,她站在我的面前。穿着夜一般黑的衣服,她憔悴的美、她无比的悲哀、她长久的注视,好像在说她有权坐在我的桌子前,就像我有权坐在她的桌子前一样。时间延续着,我感到一阵寒意,似乎我才是闯入者,这是个狂野的抗议。“你是个可怕的、可怜的女人!”我听到我发出的声音通过开着的门,响彻整个走廊和空空的房子。我恢复过来,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我必须留下来。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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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考虑到我的学生回来后可能会对我的缺席只字不提,我又有点儿烦乱。他们回来了!他们没有对我横加指责,也没有亲切的举止,根本没提我缺席的事。格罗丝太太也面无表情,她什么也没说。我意识到了一定是迈尔斯和弗洛拉通过某种方式贿赂了她,然而,我要尽力抓住私下谈话的机会打破她的沉默。喝茶前我找到了机会:在女管家的房间里我找到五分钟和她独处的时间。房间才打扫干净并布置一新,光线模糊,空气中弥漫着新出炉的面包的芳香。我看到她安静地坐在火炉前,但平静中又带有点儿痛楚。在她昏暗华丽的房间里,她正坐在椅子上直盯着火苗看,给人一种刚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后正在好好休息的印象。
  “噢,是的,他们让我保持沉默。为了让他们开心……只要他们在场……当然我许诺了。但你是怎么回事?”
  “我只和你们走到那儿,”我说,“然后回来会个朋友。”
  她有点吃惊:“一个朋友……你?”
  “噢,是的,我有两个朋友!”我笑道,“但孩子们给你解释了吗?”
  “关于为什么不提你离开的事?是的,他们说这样做你会更开心,是吗?”
  我的表情让她很悔恨。“不,我一点儿都不高兴!”但我又马上说道,“他们告诉你我为何会高兴你们这么做吗?”
  “没有,迈尔斯小主人只说,我们只做老师高兴的事!”
  “我希望他真能如此。弗洛拉说什么了?”“弗洛拉小姐很乖。”她说。
  “噢,当然,当然!”……我也照样回答。
  我想了一会儿,说:“你太柔顺,太……但我和迈尔斯之间,要坦白一切了。”
  “坦白一切?”我的同伴睁大了眼睛,“坦白什么,小姐?”
  “一切。没关系。我已下定决心。我回家,亲爱的,”我接着说,“是为了和耶塞尔交谈。”
  说这些之前,我已养成了将格罗丝太太提前扶住的习惯。因此,现在即使她因我的话不停地眨眼,但我仍能稳稳地扶住她。“谈话!你是说她会说话?”
  “差不多如此。回来后我在教室发现了她。”
  “她说什么了?”我能听到这个好心的女人声音中的平静和麻木。
  “说她正忍受折磨!”
  她在尽力想像我提供的场景,这真的让她目瞪口呆。“你是说,”她支吾道,“失去的煎熬?”
  “因失去什么而备受煎熬。该死的。为什么,为了分享他们……”我支吾着说出这些可怕的字眼。
  但我的同伴想像力不那么丰富,她接着说:“为了分享他们?”
  “她想要弗洛拉。”如果我事先没防备的话,格罗丝太太就要倒在地上了,我仍在那儿扶着她,“正如我告诉你的,然而,没关系。”
  “因为你已下定决心?但下定什么决心?”
  “所有的。”
  “所有的什么?”
  “让他们的叔叔回来。”
  “噢,小姐,要三思!”我的朋友大声道。
  “啊,我会的,我会的!我明白这是惟一可走的路。我跟你说过和迈尔斯要坦白一切,如果他认为我害怕……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其他想法……他会明白自己错了。是的,是的。他的叔叔会当面从我这儿得到有关迈尔斯的一切事情(有必要的话,那个男孩也可在场),即使我会被责备放松了对他的教育!”
  “是的,小姐……”我的同伴追问道。
  “好吧,有那个可怕的原因。”
  我的同伴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她有点儿迷茫:“但……一个……哪一个?”
  “当然,迈尔斯以前就读的学校写来的信。”
  “你会把它拿给主人看?”
  “我本应该当时就马上拿给他看。”
  “噢,不!”格罗丝太太坚决地说道。
  “我会把信放到主人的面前,”我硬着心肠继续说,“我不能再为这个被学校开除的小男孩儿遮掩什么了……”
  “我们对一切毫不知情!”格罗丝太太宣称。
  “因为邪恶。还为了什么?!他是那么聪明、美丽、完美无缺。他笨吗?他衣着不整洁?他很懦弱?他本性很坏?他很高雅……因此只能是因为邪恶的力量。那将解开整个谜团。毕竟,”我说,“那是他们叔叔的错。如果他不将那些邪恶的人留在这儿……”
  “他对昆特和耶塞尔的事一无所知。是我的错。”她脸色苍白。
  “你不应该忍受折磨。”我回答道。
  “孩子们也不该!”她有力地回应道。
  我沉默了片刻,我们注视着彼此。“那么我该告诉他点儿什么?”
  “你不必告诉他任何事。我会告诉他的。”
  我掂量了一下:“你是说你会给他写信?”想到她不会写字,我马上打住,“你怎么和主人沟通呢?”
  “我告诉男管家,他写。”
  “你想让他写我们的故事?”
  我的问题有明显的讽刺意味,但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但这使她不一会儿就崩溃了,她泪水盈眶。“啊,小姐,你写!”
  “好吧……今晚。”我最后回答道。我们就此分手。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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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那天晚上,已经夜深人静了,我还在想信的开头该如何写。天气又如往常一样,刮着大风。在我的房间里,灯光下,弗洛拉正静静地坐在我身旁,我对着这张白纸已思索良久,倾听着雨打窗、风肆虐的声音。最后我拿着根蜡烛出去了,穿过走廊,停在迈尔斯的门前,我侧耳倾听。在无休止的困扰驱使下,我想听到点儿迈尔斯未就寝的声音,我的确听到了,但却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他的声音传来:“你别在那儿站着了……进来吧。”这声音像黑暗中跳跃的快乐音符。
  我端着蜡烛站到了他面前:“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哎呀,当然是听到了。你以为你没弄出一点儿响声吗?你就像一队骑兵!”他可爱地笑着。
  “那么你没睡?”
  “睡意不浓!我躺在床上想事儿。”
  我特意将蜡烛放得离他远点儿,当他友好地向我伸出手时,我便坐在他的床沿儿上。“你到底在想什么?”我问。
  “亲爱的,除了你还有谁?”
  “能得到你的赞赏,我感到很自豪,但到目前为止,我更愿意看到你睡。”
  “好吧,你知道,我也想了我们俩的怪事。”
  我感到他那结实的小手冰凉:“什么怪事,迈尔斯?”
  “哎呀,你培育我的方式,还有其他的一切!”
  这一刻,我几乎无法呼吸,烛光昏暗,但我依然能看清他头枕枕头向我微笑。“你所说的其他一切又指什么?”
  “噢,你知道,你知道!”
  我抓住他的手,我们看着彼此,虽然我能感觉到我的沉默好像接受了他这种控诉。此刻,现实世界中没有任何事物能像我们之间的真正关系这么荒谬,但我却无法开口。
  “你当然应该回学校,”我说,“如果是这让你烦心。但不回原来的那所学校……我们必须找一所更好的学校。你从未对我提起过这件事,我怎么知道是它让你不开心?”
  他认真倾听着,明亮的小脸更显苍白,这让他有一刻像儿童医院里一位满怀希望的病人一样让人怜悯。想到这些,我真想成为一位护士或慈善会员,我会放弃拥有的一切来挽救他的生命。如果真要如此做,我会做的!
  “你从没对我说过你的学校……我指的是以前那所,你没有以任何一种方式提起过。你知道吗?”
  他好像有点儿好奇,仍那样可爱地微笑着。但他明显在争取时间,他等待着,寻求指导:“是吗?我没提过?”
  由他的语调、他的面部表情带出来的无法言传的东西让我痛心不已。他身上背负的咒语让他的小脑袋一片迷茫,只知玩耍,清白与理智并存。
  “是的,从未提起过……从你回家那一刻起。即使是一位老师、一个同伴、你在学校里发生的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没对我说过。没有,迈尔斯……从未……包括向我暗示学校发生的事情。因此,你可以想像我是怎样地一无所知。从我认识你起,直到今天早上你才暴露出点儿什么,但这也好像与你以前的生活没多大关系。你好像很乐意接受现在的生活。”
  我严厉揭露了他早熟(我称之为毒害)的秘密,尽管他内心的矛盾还一息尚存,但这让他像个老人一样容易让人亲近……智力也相当。
  “我还以为你想继续这样下去。”
  听到这儿他脸色有点儿变,这让我吃惊。无论如何,他很疲惫地摇摇头:“我不想……我不想。我想离开。”
  “你厌倦了布莱?”
  “哦,不是。我喜欢布莱。”
  “好吧,那么……”
  “哦,你知道一个男孩子需要什么!”
  我感到自己对迈尔斯了解得不够,我暂时回避了这个话题。“你想去你叔叔那儿?”
  听到这儿,他又在枕头上动了一下,面带甜美和讽刺:“啊,你不能那样做!”
  我沉默了一会儿,现在是我变了脸色:“亲爱的,我不想那样!”
  “你不会,即使你能。你不会,你不会!”他躺在那儿盯着我看,“我叔叔必须来,你必须安排一切。”
  “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我的精神又恢复了,“你知道你会马上被带走。”
  “好了,难道你不明白我在尽力做什么?必须告诉我叔叔……解决一切的方法……你要告诉他很多很多!”
  他说这些时表现出来的狂喜让我不禁对他提高警惕:“迈尔斯,你又必须告诉他多少呢?他会问你一些事!”
  他沉思了一会儿:“极有可能。但会是什么事呢?”
  “你从未告诉过我的事。让他决定怎么来安排你。他不会送你回去……”
  “哦,我不想回去!”他插话道,“我想有个新天地。”
  他如此平静、如此欢乐地说着,这种语调将他痛苦的、不自然的、孩子气的悲剧唤回我的面前,还有他三个月来的虚张声势。我再也承受不住,我情不自禁俯下身爱怜地将他轻轻拥在怀里。
  “可怜的小迈尔斯, 可怜的小迈尔斯!”
  我们的脸庞挨得很近,他很开心地让我吻了他。“好了,老女人。”
“有没有什么……你想告诉我点儿什么?”
  他把头转开了一点儿,面朝墙壁,举起自己的一只手看,好像一个生病的孩子一样。“我已经告诉你了……今天早上我告诉你了。”
  噢,我有点儿可怜他!“就是你不想让我担心你?”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好像要确定我已理解他的意思。然后他轻声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的语气中好像还带着点儿尊严,这让我决定放过他。我慢慢起身,在他旁边走动。上帝知道,我根本不想让他烦恼,但我感到现在背对他就是抛弃他、丢弃他。
  “我给你叔叔写了一封信,刚写了个开头。”我说。
  “那么,写完它!”
  我停了一会儿:“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又凝视着我:“什么之前?”
  “你从学校回来之前……你离开之前。”
  他沉默了一会儿,但继续问道:“发生什么了?”
  这些话好像让我第一次抓到了一丝认同的颤音……这让我跪在他的床前,想尽力抓住再次支配他的机会:“亲爱的小迈尔斯,亲爱的小迈尔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帮你?!只是想帮你!我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想让你痛苦、冤枉你。亲爱的小迈尔斯,”
  ……噢,我说出来了,即使我会走得太远……
  “我想让你帮助我来拯救你!”但话一出口,我马上意识到我走得太远了。
  对我这种请求的回答是瞬间的,但却是以寒意乍起、狂风大作、房屋剧烈摇动的形式作答,狂风中好像窗扉都要被吹进来。迈尔斯发出一声尖叫,尖叫声很快被其他声响淹没。虽然我离他很近,但确定不了他的尖叫是庆祝还是恐惧。我又站起来,意识到房间里一片黑暗。我们停了一会儿。我环顾四周,发现窗户紧闭,拉上的窗帘也没异样。
  “哎呀,蜡烛灭了!”我叫道。
  “我吹灭了蜡烛,亲爱的!”迈尔斯说。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八章
  第二天下课后,格罗丝太太找了个机会跟我悄悄地说:“你已经写了吗,小姐?”
  “是的……我写好信了。”但我没再说……此时已封口并写好地址的信还在我口袋里。邮差去村子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发这封信。他们好像都有心来掩盖摩擦。他们展示的数学才能让人眩晕,几乎让我无法忍受,而且,他们还兴致勃勃地弄出一些有关地理、历史的笑话。特别是迈尔斯,他好像要证明他能多么容易地让我平静下来。这个孩子真的生活在美丽和痛苦交 织的、难以描述的环境中,每一次冲动都会展示给大家一个不同的他。他是如此坦白、如此自由、如此非凡的小绅士。我一直在提防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对我的背叛。我时常盯着他看,但始终弄不明白这个小绅士会因做什么而受到惩罚。这么说吧,从这个黑暗的天才身上我好像看到邪恶之门已打开……我内心的正义感为这一切有可能成为事实而备受煎熬。
  今天晚饭吃得比较早。晚饭后,迈尔斯围着我问我是否愿意让他为我表演半个小时,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像个小绅士。即使大卫为索尔的表演也没这精彩。这简直是聪明才智和宽宏大量的精彩展示,很像他的说词:“我们真正喜欢的骑士懂得保持风度。我现在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会停止对我的担心和监视,不再让我靠你过近,让我来去自由。好吧,我来了,你看到了,但我不离开!我有充足的时间。我十分喜欢你的陪伴,我只是要让你明白……我为一个原则而抗争。”
  可能由于我不同意这种请求,或者是我又不能陪他,我们手挽手走进教室。他坐在钢琴前以从未有过的情形弹奏着,如果有人说他是在踢足球,我绝对赞同。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停止思量,竟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晚饭后,在教室的火炉旁,我丝毫没有睡意:我做了什么糟糕的事?我忘了。这段时间里,弗洛拉在哪儿?当我问迈尔斯这个问题时,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在哪儿?亲爱的,我怎么知道?”之后他马上开心地大笑,然后好像是伴音,他又拉长嗓音不连贯地、夸张地大声歌唱。
  我直接走回我的房间,但他的妹妹不在那儿,我又在其他房间找了找,也没发现她,我只好下楼。
  我想她一定和格罗丝太太在一起。我在前天晚上碰到格罗丝太太的地方找到了格罗丝太太,但她却对此一无所知。她一直认为饭后我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了。她这样想也对,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让弗洛拉离开我的视线。当然,她现在一定和女仆们在一起。此时我未意识到丝毫的危险,只是觉得要马上到女仆们那儿找到弗洛拉。我们分头行动,十分钟后在大厅碰头,但结果让人失望,经过询问,没人知道弗洛拉的行踪。我们俩呆住了,眼神中流露出惊慌,我能感受到我的朋友有多惊讶。
  “她在楼上,”她说,“在一个你没搜到的房间里。”
  “不,她在远处,”我下定决心,“她出去了。”
  格罗丝太太瞪大了眼睛:“没戴帽子就出去了?”
  我很自然地回答道:“她不是经常不戴帽子吗?”
  “弗洛拉和她在一起?”
  “弗洛拉和她在一起!”我断言,“我们必须找到她们。”
  我抓住格罗丝太太的胳膊,但她好像感觉不到,一时对我的话毫无反应。她怔怔地站在那儿,不安地说:“那么迈尔斯小主人现在在哪儿呢?”
  “噢,他和昆特在一块儿。他们在教室里。”
  噢,天哪!我的头脑立刻清醒了……因此,我想我的语气从未像现在这么肯定、平静、自信。
  “他们耍花招,”我继续讲,“他们成功地实施了自己的计划。迈尔斯用巧妙的手段拖住我,而弗洛拉则乘机溜出去。”
  “巧妙的?”格罗丝太太迷惑不解地问。
  “可以说是险恶的!”我几乎高兴地回答,“他也为自己创造了机会。但是来吧!”
  她无望地、沮丧地看看楼上:“你离开了他?”
  “他可能和昆特在一起,是的……但现在我不在意这个。”
  此时,她已紧紧抓住我的手,这样她才能把我留在她身边。她喘着气问:“因为你那封信?”
  我摸到那封信,掏出来并挣脱格罗丝太太走到大厅的那张宽阔的大桌子旁,将信放在上面。
  我折回来对格罗丝太太说:“卢克会来拿这封信的。”我走到门口推开门,站到台阶上。
  格罗丝太太犹豫不决:夜间起风,早上下雨,下午还很阴沉、潮湿。我来到车旁,格罗丝太太站在门口:“你不穿件衣服?”
  “孩子什么都没穿,我又怎么会在乎我自己?我没时间加衣服,”我喊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到楼上看看迈尔斯怎么样了。”
  “和他们?”噢,这个可怜的女人说着便加入到我的行列中来。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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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们直奔湖边,布莱的人都称之为湖,我猜它实际上只是一潭水,在我这个甚少旅游的人眼里没太大吸引力。我对这片水域还不太熟,无论如何,在我同意并保护我的学生时,我会划着一艘泊在那儿供我们专用的平底船畅游在水面上。宽广的水面、骚动不安的湖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通常我们都在离家半英里的地方上船,但我深信无论弗洛拉现在身在何处,都不会离家太近。她不会为任何小小的冒险溜出去,自从那次在湖边我和她共同经历了那可怕的一幕,我们再出来散步时,我便特别留心她最喜欢往哪个方向走。这就是为什么我
  领着格罗丝太太走时她迷惑不解、脚步有些犹豫的原因:“你要去水边,小姐?你认为她在……”
  “她可能在那儿,我认为水不会太深。我判断她极有可能在我们那天在湖边看到耶塞尔时的地方。我告诉过你那件事。”
  “但她装着没看见……”
  “拥有那不可思议的自制力?我一直觉得她很想独自再回到湖边去。如今她的哥哥让她梦想成真。”
  格罗丝太太仍站着不动:“你认为迈尔斯和弗洛拉真的在与昆特和耶塞尔谈话?”
  “我对此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如果我们听到他们的谈话,那会吓坏我们的。”
  “如果弗洛拉在那儿……”
  “什么?”
  “那么,耶塞尔也在那儿?”
  “毫无疑问。你会看到的。”
  “噢,谢谢你!”我的朋友听到这儿好像被钉住了,我便一个人往前走了。到水塘边时,她却已紧随在我后面。我知道不管她怎么看我,我的勇敢还是鼓舞了她。茫茫水面上没有
  任何孩子的踪影,她终于松了口气。近处的岸边没有弗洛拉的影子,除了对面茂密的灌木丛覆盖的一处约20码的地方,其他地方也看不见弗洛拉,这让我很吃惊。湖面是长方形的,宽度与长度相比显得那么窄,这让它看起来像条小河,而你却看不到河的尽头。我们注视着空空的水面,然后我感觉到格罗丝太太眼中的质询。我知道她的意思。“不,不,等一等!她用了小船。”
  格罗丝太太盯着空空的泊位看了一会儿,目光又转向湖面:“那么,船在哪儿呢?”
  “我们看不到船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她划船到对岸,并把船藏了起来。”
  “那个孩子……一个人做这些事?”
  “她不是一个人,那时她不再是个小孩儿。她是一个老女人,成熟女人。”我眼睛扫过岸边,她却在那儿满脸迷惑。然后,我又指出,船肯定藏在湖岸凹陷而形成的水湾里,并有树木掩盖。
  “但如果船在那儿,弗洛拉究竟在哪儿呢?”我的同伴焦急地问道。
  “那正是我们必须知道的。”我开始朝更远的地方走去。
  “要绕湖走一圈吗?”
  “当然,虽然有点儿远。只花我们十分钟,但这也远得足够让弗洛拉放弃步行。她直着划船过去。”
  “天哪!”我的朋友又喊道。我的推理让她有点儿吃不消。她紧随我,我们转了半个圈了……一段曲折乏味的路途,路面崎岖不平,又有茂密的植物覆盖……我暂停一下,让她喘口气。我用一只手感激地扶着她,让她明白她对我的帮助有多大。短暂的休憩让我们恢复了体力,因此,不一会儿我们就走到了一个地方,我们在这儿找到了那只小船。正在我猜测的地方。
  有人有意不想让人看到它,岸边有一个栅栏,船就拴在栅栏的一个木桩上,这个地方也便于登陆。我看到那对短小、厚实的船桨被很安全地架在那儿,因而我认识到了那个小女孩儿惊人的技艺。目前,我一直处于惊奇和思索中。栅栏上有个大门,我们很快穿过去,视野开阔不少。
  “她在那儿!”我们俩立刻大喊道。
  弗洛拉站在离我们不远的草地上微笑着,好像自己的表演已圆满落下帷幕。接下来,她径直弯下腰去拔了一大把难看的、枯萎了的蕨类植物……好像那就是她来这儿的目的。我马上判定她刚刚走出那片灌木丛。她在等我们,没向前移动。我们走近她时带着少有的严肃。她一直在微笑,我们碰头了。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有一种不祥的征兆。格罗丝太太首先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时刻:她猛地跪下来,一把将弗洛拉拉到怀里,久久地紧抱着那个柔软、顺从的小身体。我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无言的一幕……我发现弗洛拉在透过格罗丝太太的肩膀偷窥我,我看得更仔细了。现在事情有点儿严重……震撼已离去。但看到格罗丝太太和弗洛拉之间这么朴素的关系,又让我心疼不已,我忌妒格罗丝太太。到此为止,我们之间还未发生任何事,只是弗洛拉将她那丑陋的蕨类植物扔到地上。我和她对彼此说过的话只是一种借口,现在毫无用途。格罗丝太太拉住弗洛拉的一只手站了起来,两个人站在我面前,弗洛拉坦白地看着我,我们之间无声地交流着。她的眼神好像在说:“如果我说了,我会被绞死的。”
  弗洛拉如此坦白地、充满好奇地盯着我全身看还是第一次。她注意到了我们没戴帽子。“哎呀!你们的东西在哪儿?”
  “你的又在哪儿呢,亲爱的?”我立即回应道。
  她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快乐,好像对我的回答很满意:“那么迈尔斯在哪儿?”
  她小小的勇敢举动激怒了我:从她口中吐出的这几个字像出鞘的利刃,金光闪亮,一闪而过。几周来被我一直高高举起、紧紧握住的杯子里的水现在终于在我要开口前溢了出来。我爆发了。“我会告诉你,如果你告诉我……”我听到自己这样说。然后,我听到了这句话带来的震动。
  “那么,告诉你什么?”
  格罗丝太太焦急地看着我,但为时已晚,我熟练地脱口而出:“我的小弗洛拉,耶塞尔小姐在哪儿呢?”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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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正如和迈尔斯在墓地里的谈话一样,整个事情又摆在了我们之间。我敢保证我并没有向弗洛拉提起过这个名字,当她听到这个名字时,她脸上很快出现的愤怒让我的沉默像玻璃一样被击碎了。好像要让这个打击更沉重,格罗丝太太同时发出受惊吓,更像是受伤害时才有的尖叫。但很快换成我抓住格罗丝太太的胳膊:“她在那儿,她在那儿!”
  耶塞尔小姐站在对岸,站在我们面前,跟那天在湖边的情形一模一样,我记得自己当时 的第一感觉是兴奋的冲动,很奇怪,因为我终于有证据了。她就站在那儿,我将受到公正的对待。她就在那儿,那么我既不是残酷无情,也不是头晕发疯。她在那儿是为了可怜的格罗丝太太,更是为了弗洛拉。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兴奋,我向她……那个苍白、贪婪的恶魔投去有些感激的目光,她会感受到并理解我的。她直直地站在我和格罗丝太太刚刚离开的地方,她的邪恶遍布了她的欲望所及的范围。初始的逼真景象和情绪波动只是短短几秒钟,格罗丝太太睁大眼睛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往对岸看,这让我确信她最终一定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就像我猛盯着弗洛拉看一样。
  弗洛拉对此的反应令我震惊,她一点儿都不惊慌,远远超出了我设想的她会有点儿惊慌……因为太痛苦的表情也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她是有备而来,并对我们的追踪有所提防,她会压制每一次暴露。因此,当我瞥见我不该看到的一个细节时,我当场呆住了。她粉粉的小脸上无一丝惊慌,甚至没有假装着朝我发现奇迹的地方看一眼。相反,她转向我,用一种全新的、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我,似乎在研读我,在审判我……这种震惊让我觉得弗洛拉已转化成真正让我害怕的东西。即使我相信弗洛拉现在看到的比她以前看到的都要多,我还是担心,我急需来捍卫自己,我对她这个目击者大声喊道:“她就在那儿,你这个不幸的小东西……在那儿,在那儿,在那儿!你看到她了,就像你能清楚地看到我一样!”
  不久之前,我曾对格罗丝太太说过,弗洛拉不是一个小孩子,她是一个很成熟的女人。这种说法此时得到了证实,因为现在弗洛拉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屈服、退让和供认,她的面容越来越冷峻,然后突然凝住,充满斥责。到现在……如果我可以完整地叙述整个场景……我才感到她的做法有多骇人,虽然我同时想到还有格罗丝太太和我一起来应付。无论如何,我那年长的同伴满脸通红,大声尖叫,语气中都是极力反对:“太可怕了,清醒一点儿,小姐!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我只能快速地紧紧抓住格罗丝太太,因为在她说这些话时,那个骇人的幽灵还勇敢地、清楚地站在那儿。她在那儿已经足足站了一分钟了,我拉住格罗丝太太,推着她往我手指的方向看:“难道你看不见她?……你是说现在你看不见?现在!她像一个火球那么大!只是看看,亲爱的女士,快看!”她像我那样往对岸看,然后露出拒绝、厌恶、怜悯的表情,还混有一种解脱,好像在告诉我:如果可以,她是多么愿意相信我的话,支持我。我很需要她的支持,但她好像对这么有力的证据视而不见,我觉得形势急转直下,我感到……我看到我那脸色铁青的前任正步步紧逼我的失败,我更清醒地意识到,此次事件后该如何处理和弗洛拉的关系。格罗丝太太却快速、猛烈地插入到这种关系中来,让我的胜利化为无声的安慰。
  “她没在那儿,小弗洛拉,没人在那儿。你什么都没看到过,我的甜心!可怜的耶塞尔小姐怎么会……可怜的耶塞尔小姐已死去并被埋葬了,我们知道,不是吗,亲爱的?”她对小女孩说,“这完全是个错误,一种不必要的担心,一个玩笑……现在我们要尽快回家!”
  我们的同伴对此反应有点儿奇怪和笨拙,她和格罗丝太太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来反对我。弗洛拉仍用充满斥责的眼神看着我。她站在那儿,紧紧抓住格罗丝太太的裙子,那无与伦比的孩子似的美丽似乎已消失殆尽。看到这儿,我开始祈祷上帝宽恕我。我曾经说过,她很可怕,很阴险,她变得很普通,甚至很丑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谁都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从来没有!我认为你很残忍。我不喜欢你!”像大街上一个庸俗、莽撞的小女孩儿一样,弗洛拉说完这通话后,将格罗丝太太抱得更紧,还将她那可怕的小脸埋在格罗丝太太的裙子里。她愤怒地哀号道:“带我走,带我走!噢,带我离开她!”
  “离开我?”我喘着气问。
  “离开你……离开你!”她哭喊道。
  格罗丝太太也吃惊地看着我,而我对此却无动于衷,只是和对面的那个幽灵交流起来。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隔着湖面在倾听我们的声音,看我的灾难。这个可怜的孩子所说的每一个伤感情的字眼好像都来源于外部的某种力量,绝望中我只能接受,但我伤心地摇着头对她说:“如果我有过任何怀疑的话,现在我的一切疑虑都消失了。我一直生活在这痛苦的现实中,现在它离我只有一步之遥。当然,我失去你了。我干预此事,你也看到了……在她(耶塞尔)的授意下。”说着,我又看了看对岸那个邪恶的目击者,“我已经尽力,但我还是失去了你。再见。”我对格罗丝太太狂暴地命令道:“走,走!”尽管她看不见那个幽灵,但她知道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精神都快崩溃了,痛苦中她静静地拉着弗洛拉顺着我们来时的路匆匆离去了。
  我已记不清她们离开我后紧接着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最后,好像有15分钟,难闻的潮湿气息、世事的艰难和痛彻心扉的烦恼,让我觉得必须趴在地上,屈服于阵阵袭来的悲痛。我趴在那儿哭泣、呜咽了很久,因为当我抬头看天时,天已亮了。我站起来借着曙光朝四周看了一会儿那黑色的池塘和神出鬼没的湖岸。然后我又艰难地往回走。当我走到栅栏口时,却惊奇地发现小船不见了。我对弗洛拉能如此熟练驾驭局面有了一番新的认识。和格罗丝太太最幸福、最默契的安排让她平安度过了那一晚。回来的路上,我没碰到她们俩,但另一方面,可能出于一种不明确的弥补,我把迈尔斯看得更清楚了。我看到……我无法用别的词语来描述……太多迈尔斯的真面目。我在布莱度过的任何一个夜晚也没有这一次有预见性,尽管……尽管我的脚步惊慌失措……但也有甜蜜的心碎。一到家,我没直接去找迈尔斯,我直接回到房间换衣服。我向四周看了一眼,确定已经和弗洛拉决裂了……她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后来,当我在教室的火炉边喝着女仆端来的茶时,我便决定不去质问迈尔斯。他现在有他自己的自由……他可以自由到底!是的,他有自由。这包括他八点左右进来默默地坐在我身旁。我把喝茶的东西放到一边,吹灭了蜡烛,将椅子往火边拉得更近:我感到很冷,好像再也暖和不起来。一次,当他进来时,我在火边陷入了沉思。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好像要见我,然后……好像要分享我的心事……他来到壁炉的另一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我们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周围一片寂静,然而,我能感觉到他想和我待在一起。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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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新的一天开始了,天还未完全亮,我一睁眼就看到格罗丝太太站在床前,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弗洛拉发烧了,可能要得重病。弗洛拉那一夜过得很不安稳,整夜都在害怕,而恐惧并非来自她的前任女家庭教师,而是来自现在的家庭教师……我。她并不是在反对耶塞尔小姐重新进入她的领地,而是在竭力反对我的侵入。我立即站了起来,我有很多话要问,我的朋友也准备好了。我问她如何看待那个孩子的真诚和我的真诚:“她坚持向你否认看到了什么或曾经看到过?”
  格罗丝太太的烦恼真的很明显:“啊,小姐,在这件事上,我催她也没用!她没说过。我必须说,我好像必须这样做,这件事让她完全变老了。”
  “我由此把她看得很清楚。无论如何,她好像憎恨别人对她直白坦率,诋毁她的好名
  声。耶塞尔小姐的确……她!啊,她很高尚,那个活泼的少女!昨天她在那儿给我的印象很古怪,我敢向你保证:超乎常人。我确实因说话不得体犯了错误!她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虽然都很骇人,很模糊,但这还能让格罗丝太太暂时沉默。她对我很坦率,我断定其中内情不少。“我也这样认为,小姐,她不会再见你了。她对这件事态度很认真!”
  “那种态度,”我总结道,“就是她现在的病因!”
  噢,那种态度!我看到格罗丝太太脸上满是赞同:“她每隔几分钟就会问我你是否会进来。”
  “我明白……我明白。”我自己这边儿也有解决不了的事,“从昨天以后,她有没有对你说过……除了批判她熟悉的任何可怕的事情……任何关于耶塞尔小姐的话?”
  “没提一个字,小姐。而且,你当然知道,”我的朋友说道,“在湖边,至少当时她没见任何人,这是我从她那儿得到的消息。”
  “确切地说,你还在听她说。”
  “我不想反对她。我又能做什么呢?”
  “无事可做!你正在和最聪明的小孩儿打交道。他们……他们的两个朋友……使他们甚至比常人更聪明,因为有一些奇异的东西在里面!现在弗洛拉有自己的冤屈,她会玩到底。”
  “是的,小姐。但结果如何呢?”
  “哎呀,把我交给她的叔叔处理。她会让她叔叔相信,我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
  看到格罗丝太太脸上的表情我退缩了。她思索了一会儿,好像看到了弗洛拉和她叔叔在一起的场面。“主人……她的叔叔……对你评价很高呀!”
  “他行为不同常人……现在该我,”我笑道,“来证实了!但这无所谓。弗洛拉想要的,当然就是除去我。”
  我的同伴勇敢地说道:“甚至不想再见到你。”
  “那么,你现在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我问,“为了催我上路?”当她刚想张嘴回答,我却截住了她的话:“我有一个好主意……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的离开好像也是件好事,星期天,我几乎就要发现事情的真相了。然而那还不行。是你必须离开。你必须带弗洛拉离开这儿。”
  格罗丝太太听到这儿,她迟疑了一会儿说:“但究竟去哪儿?”
  “离开这儿。离开他们。离开,甚至现在,最主要的是离开我。直接去找她叔叔。”
  “去揭发你?”
  “不,不只如此!离开我,我还有补救措施。”
  她仍很迷惑:“你的补救措施又是什么呢?”
  “首先是你的忠诚,然后是迈尔斯的忠诚。”
  她严肃地看着我:“你认为他……”〖JP2〗“如果他有机会,难道不会对付我?是的,这种想法有一定的冒险性。无论如何我要试一次。尽快将他的妹妹带走,把他一个人留给我。”我对自己的勇气和精力惊讶不已,但格罗丝太太这时有点儿犹豫。“有一件事,当然,”我接着说,“在弗洛拉走前,他们不能再见面。”
  然后我突然想起,尽管弗洛拉从湖边回来后就可能被看管住了,但可能还是晚了一步。“你是说,”我焦急地问,“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听到这儿,她满脸通红:“啊,小姐,我太傻了!如果我不是被迫离开她三四次……每次都有一名女仆陪着她。现在,虽然她还是一个人在屋里,她被安全地锁在里边,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好吧,你对那个小绅士很有信心?”
  “除了你,我对谁都没信心。但自从昨晚之后,我又有了新的希望。我认为他想给我些提示。我坚信,那个可怜、高贵的小孩儿,他想开口说。昨晚,在火光里,在沉默中,他陪我坐了整整两个小时,好像事情就要发生了。”
  格罗丝太太面色沉重地朝窗外看了看那灰黑的天空:“发生了吗?”
  “没有,虽然我一等再等,我承认没发生,沉默没被打破,只是稍微提及了她妹妹的现状和缺席,然后,我们仍然给对方一个晚安吻。”我继续,“如果她的叔叔看到她,没有我的同意,他不能见她的哥哥……事情发展得太糟糕……再多给我点儿时间。”
  我的朋友在这方面很不情愿,这出乎我的意料:“再多点儿时间?你是什么意思?”
  “好了,一两天……就会真相大白。那时,他会站在我这一边……你会明白它的重要性。如果什么都没发生,我只能面对失败,在危急时刻,你到城里以后要尽一切可能帮助我。”我将一切摆在她面前,但她仍对我再次向她求助有点儿不安。“除非,真的,”我继续,“你确实不想去。”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最后的答案,她将手伸向我发誓道:“我会去……我会去。今天上午我就动身。”
  我想让她立即启程:“如果你还想等,我保证不让弗洛拉看到我。”
  “不,不,就是这个地方。她必须离开。”她严肃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出了剩下的话,“你的主意不错,我自己,小姐……”
  “怎么了?”
  “我不能留下。”
  她的表情让我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打昨天起,你已经看到了……”
  她庄重地摇了摇头:“我听到了!”
  “听到了?”
  “从那个孩子身上……可怕的事实!在那儿!”她悲伤地叹息道。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小姐,她说了一些事!”但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她突然哭着跌坐在我的沙发上,就像我以前看到她伤心欲绝时的情形一样。
  我也以另一种方式放飞了自己:“噢,感谢上帝!”
  听到这儿,她站了起来,呻吟着擦着泪说:“感谢上帝?”
  “他终于给了我公理和正义!”
  “的确如此,小姐!”
  我很想要更多的肯定,但我只是犹豫着问:“她很可怕?”
  我看到格罗丝太太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它:“真的很坏。”
  “关于我呢?”
  “关于你,小姐……既然你想听,对于一个年轻淑女来说,简直无法想像!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到的……”
  “她对我说的那些骇人听闻的话?我知道!”我意味深长地笑道。
  实际上,这让我的朋友更黯然:“哎,可能我也应该……既然我以前对此有所耳闻!但我对此无法忍受。”这个可怜的女人继续说着,同时她扫了一眼我梳妆台上的表,“但我必须走了。”
  然而我阻止了她:“啊,如果你对此无法忍受……”
  “你是说,我又怎么能和她待在一起?为什么,就是为了带走她,远离此地,”她又加了一句,“远离他们……”
  “她可能会有所不同?她可能会很自由?”我开心地抓住她,“那么,尽管昨天,你相信……”
  “这些事?”她的表情给了我最简单的描述,无须多言,她一反常态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我相信。”
  是的,太让人开心了,我们仍然在并肩作战。如果我继续相信我们的联盟,我就不会太担心会发生什么别的事了。在困难面前,我的信心像我刚开始急需信心时一样,如果我的朋友回报我的真诚,我就会保证其他的一切。
  在让她离开这件事上,我多少有点儿尴尬:“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当然……我想起来了,我那封警告信会在你之前被送到城里。”
  我现在仍能清楚地记得她如何拍打桌子,最后疲惫不堪地说:“你的信不会到那儿。永远不会。”
  “信怎么了?”
  “天知道!迈尔斯小主人……”
  “你是说他把信拿走了?”我倒吸了口冷气。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是说昨天我和弗洛拉小姐回来时,我在你放信的地方没看到它。晚上我抽空问了卢克,他却说没见过那封信,也没动过。”听到这儿,我们俩心照不宣,还是格罗丝太太说了出来:“你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如果是迈尔斯拿了信,他可能已经读过并已销毁了它。”
  “难道你没意识到其他的什么?”
  我苦笑着看着她:“这一次你的眼睛睁得比我的都大,这让我很吃惊。”
  她瞪着眼睛,脸色通红,但她急于说出来:“我现在知道他在学校都做什么了。”她直率夸张地点了点头,“他偷东西!”
  我反复思索……我想更加公正一些:“嗯……或许是。”
  她看起来好像发现了我出乎意料的冷静:“他偷了信!”
  她不知道我冷静的原因,所以我尽力讲明白:“我希望这一次有更深的目的!至少我昨天放在桌上的那封信,”我接着说道,“会给他仅有的一个机会……因为它只是说想见个面……他已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耻辱,昨天晚上他想承认。”看来我已完全弄明白了。“离开我们,离开我们。”我在门口催促着她,“我会弄清楚的。他会见我……他会供认。如果他承认了,他就被挽救了,如果他被挽救了……”
  “那你也?”这个可爱的女人说着吻了我一下,我向她道别。“没有迈尔斯帮忙,我也会帮你的!”她走时叫道。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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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然而正是当她离开……我和她告别后,关键时刻终于来临了。如果我指望通过和迈尔斯独处有所收获,我很快就明白这将会给我一次调整的机会。载着格罗丝太太和弗洛拉的马车已驶出大门,我对此再清醒不过了。我对自己说,现在我是面对面来处理那些难题。一天内剩下的大把时光,我在与自己的缺点作斗争……我发现自己太鲁莽。这仍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不足以让我在其中转身。而且,我第一次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到了这场危机造成的影响。无论如何,所发生的一切自然让他们目瞪口呆,关于格罗丝太太为何匆匆离去,我没给他们太多解释。女仆和男仆们都面无表情,这让我觉得事情在恶化,直到我发现有必要将此不利条件转化为对我有利的帮助。简而言之,很明显,只有掌好舵,我才能避免船毁人亡。那天上午,为了支撑一切我口干舌燥。我意识到要掌管很多的事,我也让他们知道从现在开始是由我来掌管这些事,对此我非常坚定。对这种做法我很好奇,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我到处查看,毫无疑问,我好像在找任何可以让我指点一二的地方。因此,为了大家,我怀着一颗疲惫的心四处检查。
  与此最不相干的人好像是迈尔斯。在巡视的过程中我没看到他,这也表明我们的关系有所变化,因为前天他为了弗洛拉,愚蠢地把我绊在钢琴前。这种变化明显表露在弗洛拉被禁闭和离去上,现在不遵守教室规章制度也体现了这种变化。当我下来推开他的门时,他已不在那儿了。然后我得知他正和格罗丝太太还有他的妹妹吃早饭……当着几个女仆的面。然后他说想出去走走,就离开了。我想这举动很明显表示迈尔斯对我的职责突然变换的认识。他用一些小花招来保全我的尊严,这让我忍不住放松下来考虑他真正的承受力。无论如何他现在拥有了他的自由,我不会再来干预这种自由。正如他那天晚上陪我在教室里坐着时,我就知道没有挑战和暗示。然而,当他最终说出那些事的困难时,这让我立即想到发生的一切没什么变化。
  我用培养起来的严厉态度命令仆人该给我和迈尔斯在楼下准备晚饭了。然后,我就一直在沉闷的房间里等他。现在我感到神清气爽……因为我领悟到了一些转瞬即逝的东西,并在不停地感受到它。我的沉着取决于我坚强的意志:我要面对的是极端违背自然规则的事情,我要尽量紧闭双眼。
  我只能把它想得自然点儿以增强我的自信,把我所受的苦难作为推动力,向着不同寻常的方向前进……当然是令人难受的,但又是为了正义必须要走的方向。没有哪一次尝试能让人如此殚精竭虑。我怎么能用这么一点儿文字就描述出所发生的一切呢?另一方面,在搞清楚这些可怕的事之前我又能怎么写呢?不一会儿我就找到了一个答案,迈尔斯的反常举止证实了它。现在他好像发现……以前他在课堂上经常如此……还有其他更微妙的方法让我放松下来。当我们俩共同分享那份孤独时,难道他没看到事情已初露端倪?要想让这样一个孩子帮忙,单靠智力是很荒谬的(难得的机遇来了)。他将如何来拯救自己?他难道不会想到任何冒险吗?当我们面对面坐在餐厅里时,他好像已向我全面展示了
  自己。桌上摆好了烤羊肉,用人正在伺候我就餐。迈尔斯在坐下前,站在那儿,手放在口袋里看着羊肉,似乎他会作出什么滑稽的判断,但他却说道:“我说,亲爱的,她确实病得很厉害吗?”
  “小弗洛拉?不是很重,但她现在好些了。在伦敦她会好的,布莱已不适合她。过来吃羊肉吧。”
  他很听话,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到自己跟前,然后接着说:“布莱怎么突然就不适合她了?”
  “并非你所想像的那样突然。有人早就发现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些让她离开?”
  “早在什么时候?”
  “在她病得不能动之前。”我马上回答道:“她不是病得不能动,如果她留下来倒有可能会那样。我们要抓住良机。旅行会驱散这种影响,”噢,我太棒了,“并将其带向远方。”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这件事上,迈尔斯也很棒。他以优雅的餐桌礼仪坐下用餐。从他到这儿的第一天起,这种礼仪就让我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无论他是因何被逐出学校,但绝对不会是因为吃相。和往常一样,今天他在餐桌上的表现也无可挑剔,但他明显很谨慎。他想尽力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把一切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想清楚。一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便马上保持沉默。我们吃饭很快……我好像在做样子,很快就将东西移到一边了。收拾停当后,迈尔斯又双手插在口袋里站了起来,背对着我站在那儿向窗外看……那天,就是透过这扇窗,我看到了让我止步的事。我们仍保持沉默,女仆们也在……有时候,我会很奇怪地将这种沉默和新婚旅行中的年轻夫妇在旅馆中面对侍者时因害羞而表现出的沉默联系在一起。侍者刚刚离开,他便马上转向我:“好了,就剩我们俩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三章
  “噢,多少如此吧。”我想我的微笑有点儿苍白,“不全如此。我们不应该这样!”我继续说。
  “是的……我认为我们不该这样。当然,还有其他人。”
  “我们,还有其他人……的确还有其他人。”我同时说道。
  “然而即使我们有其他人同住,”他回答道,仍然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我面前,“他们多少可不计算在内,是吗?”
  我尽力来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但感到很无力:“这要取决于你所说的’多少‘!”
  “是的,”他很从容,“世事无常!”说着他又面向窗户,满怀心事地走到窗前。他站在那儿,额头顶着玻璃,对着灌木丛还有窗外萧条的11月的景色。我总有自己的“工作”,现在我悄悄地走到了沙发前。每当碰到自己被排挤在孩子们心灵之外的情况时,我就会很痛苦,只能靠在沙发上平静下来。我作了最坏的打算,但我从这个孩子局促不安的后背嗅到了什么。这种念头在几分钟内越来越强烈,让人能感觉到就是他。大窗户上的条条框框对他来说好像意味着某种失败。我觉得自己能看到他被关在窗外或窗内。他令人羡慕但并不舒服,这给了我充满希望的激动。难道他不是正在透过神出鬼没的窗格子看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难道这不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这种过失?第一次,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虽然他举止小心,但我还是能看出这让他焦躁不安。他整天都处于焦虑中,即使就餐时,他都要调动自己所有的智慧来保持优雅的餐桌礼仪。当他最后转向我时,这个小天才好像要屈服了。“好了,很高兴布莱还适合我待下去!”
  “这24小时内,你肯定会把布莱看得比以前更清楚。我希望,”我勇敢地继续说着,“你玩得很开心。”
  “噢,是的,现在的确如此。我四处看了看……走了很远很远。我从未如此自由过。”
  他很有个性,我只能紧追不舍:“那么,你喜欢布莱吗?”
  他站在那儿微笑,最后说出两个字:“你呢?”这两个字带有太多的歧视,我还没有应对,他就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需要缓和一下,他接着说,“你对布莱的看法是最重要的,因为如果我们现在独处的话,你会是最孤独的人。但我希望,你不会太介意!”
  “介意和你打交道,和你在一起?”我问,“我亲爱的孩子,我怎么会介意?虽然我一心想和你在一起,你还是那么遥不可及,但至少我还很喜欢。难道还有别的原因让我留下来吗?”
  他直直地看着我,面部表情越来越严肃,让我看到了最美的一面。“你只是为此留了下来?”
  “当然。我以你朋友的身份留了下来,我对你很感兴趣,我能为你做一些值得的事,这不需要给你带来惊喜。”我的声音颤抖不已,很难掩盖,“难道你不记得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来到你床前对你说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是的,是的!”他明显很紧张,极力想控制自己的语气,但他用笑声为自己解围,他装得好像我们只是在讲笑话,他在这方面比我要强得多,“我认为,那只是为了让我也为你做点事!”
  “也许如此,”我承认,“但,你知道,你并没有这样做。”
  “噢,是的,”他语气中充满渴望,“你想让我告诉你点儿什么?”
  “是的,直接说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道什么?”
  “啊,那么,这就是你留下来的原因?”
  他很欢快地说着,但我仍能从中感到憎恨,但我不能判定这是否暗含着屈服。这好像是我渴望已久的事最后却震惊了我。“好了,是的……我最好说清楚,正是如此。”
  他等了那么久,我才批判我虚伪的行为。但他最后却说:“你是说现在……在这儿?”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地点了。”
  他不安地环顾四周,我从他身上第一次看到罕有的……噢,怪异的景象,他好像担心危险的临近。他好像突然觉得我很可怕……这让我很吃惊。然而我痛苦地感到他正在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听到自己出奇温柔地说道:“你还想再出去?”
  “迫不及待!”他英雄般地朝我笑笑,他的脸因痛苦而发红,而这更增加了他动人的勇敢。他拿起带进来的帽子,站在那儿转它,他转帽子的方式让我觉得危险正在逼近……即使我已快到达彼岸。无论如何,这是一种暴力的展示,因为这是一个无助的人的思想斗争,他可能会向我展示美好的交流。难道完美的人就不能有一点儿差错?我想我已看清当时的情形,因为我好像已看到我们眼中闪烁着痛苦来临时的光芒。我们因害怕、犹豫而周旋着,好像两个斗士一样不敢互相靠近。我们忌惮对方!这让我们保持距离,彼此还未伤痕累累。“我会告诉你一切,”迈尔斯说,“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你和我待在一起,我们俩都会平安无事。我会告诉你……我会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是现在?”
  我的坚持让他又背对着我,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房间里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然后他来到我跟前说:“我得去见卢克。”那神情好像真有人在外边等着他。
  我为他这个低俗的谎言感到羞愧。但,虽然谎言很可怕,却能让我看清事实。我一步步小心地进行着:“那么好吧,去找卢克,我会等着你兑现自己的承诺。在你离开前再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看起来好像感到自己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很小的?”
  “是的,很小。就像九牛一毛。告诉我,”噢,我的工作完全左右了我,我有点儿唐突,“是否,昨天下午,你从大厅的桌子上拿走了我的信?”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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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我因一时注意力分散而未注意到他对此的反应……我看到的景象让我一跃而起,疯狂地把迈尔斯抓住并拉到自己身边,我自己则找了件最近的家具依靠着,让迈尔斯背对着窗户。窗外出现了一个我不得不马上处理的麻烦:彼得·昆特好像监狱里的哨兵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接下来,我看到他走到窗前,贴着玻璃向里看。我只迟疑了片刻便作出决定,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迅速恢复理智,我却马上在这个可怕的时刻想到绝对不能让迈尔斯觉察到异常。灵感……我只能如此称呼……就是我感到自己是多么超然。这就像为一个人 类的灵魂和恶魔交战,当我看到这个人的灵魂在我双手中颤抖时,一滴雨露般的汗水落在孩子的额头上。我面前的这张小脸像窗外的那张可憎的脸一样煞白,这时传来一个不低不弱的声音,那声音好像由远处传来,听起来好像很醉人。
  “是的……我拿了信。”
  听到这儿,我高兴地将他拥住,让他离我近点儿。当我把他拥进怀里时,我能感到他因心脏急速跳动而体温升高,我看到窗外的幽灵正在不停地变换姿势。我把他和哨兵联系在一起,但他缓慢的移动更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走动。我的勇气让我充满战斗力。同时,那个无赖的脸又愤怒地贴在窗户玻璃上,好像在观察,在等待。我有自信向他挑战,孩子对此还一无所知,这也给了我很大信心。“你为什么拿那封信?”
  “看看你到底说我什么了。”
  “你把信拆开了?”
  “是的。”
  我的眼睛又回到了迈尔斯脸上,我看到的是嘲笑的崩溃和极度的不安。最后,我成功地将他的意识封存,谈话也停止了:他知道眼前该面对什么,但他却不知道我看到的东西。当我又朝窗户看时,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个人的胜利……这种影响结束了?那儿什么也没有!我觉得事情是我引起的,我应该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你什么也没发现!”我兴高采烈地说。
  他很悲伤地摇摇头:“什么也没发现。”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欣喜若狂。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悲哀地重复着。
  我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他的额头都湿了。“那你怎么处理那封信?”
  “我把它烧了。”
  “烧了?”我不失时机地追问道,“这就是你在学校时做的事?”
  噢,这究竟引来了什么!“在学校?”
  “你拿信?……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
  “其他的东西?”他好像在想一些遥远的事情,只有在焦急的重压下才能想起来。但他想到了:“我偷东西吗?”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好像不该问一个绅士这样的问题。“那就是你不能回学校的原因?”
  他的反应有点儿让人吃惊:“你知道我不能回学校了?”
  “我什么都清楚。”
  听到这儿,他久久地、奇怪地盯着我看:“每一件事?”
  “一切。因此你……”但我无法再重复。
  迈尔斯却可以很轻松地做到:“不,我没有偷东西。”
  我的表情肯定告诉他,我相信他的话。但我的手……只是出于纯粹的爱怜……摇晃着他,好像在问为什么,好像我被他莫名地折磨了几个月。“那么,你到底干什么了?”
  他神情痛苦地环顾整个房顶,不时深呼吸几下,好像很难受。他好像正站在海底,看着微弱的曙光。“好吧……我说了一些事。”
  “只有这么多?”
  “他们认为这已足够了!”
  “把你开除?”
  从没一个人像这个小男孩儿一样这么容易地被开除掉,而且没有辩白的机会!他好像在衡量我的问题,但思维分散,很无助。“啊,我认为我不该被开除。”
  “那你对谁提起过他们了?”
  他在努力回忆,但失败了。“我不知道!”
  他几乎因投降而悲哀地对我笑着,这种悲哀是那么清晰可见,我本应该就此打住,但我入迷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这让他更孤独。“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说了?”我问。
  “不,只是对……”但他好像有点儿头疼,“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
  “人很多么?”
  “不……只有几个。我喜欢的几个人。”
  他喜欢的几个人?我这时不是更清醒,而是更迷惑了。我很快意识到他可能是清白的。我一时心中没底,很困惑,因为如果他是清白的,那我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骤然而至的问题让我有点儿麻木,我松开了他,因此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又背对着我。当他看着明亮的窗户时,我很痛苦,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他了。“他们向别人重复你的话了吗?”过了一会儿我又接着问。
  他很快走了几步,离我远点儿,呼吸仍很急促,虽然没有恼怒,但很明显在压抑自己。他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满脸焦虑。“哦,是的,”他回答道,“他们肯定向别人重复了我的话。向他们喜欢的人。”他又说道。
  我反复想了想:“然后,这些事就传到了……”
  “传到校长耳朵里?哦,是的!”他简单地回答道,“但我不知道他们会说。”
  “对校长说?他们没有……从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问你的原因。”
  他把自己那张发烫的小脸又对着我:“是的,事情发展得太糟糕了。”
  “太糟糕?”
  “我想,有时候我说,往家写信。”
  由这样一个演讲者来发表这样一个演讲,让我有莫名的痛苦。我威严地说:“一派胡言!”
  接下来,我又更严厉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我的严厉让他又转过身,但他转身的动作让我一跃而起,我失声大叫,朝他直接跳去……因为玻璃上又出现了那张煞白的脸,好像要阻止他回答。我感到自己的胜利已蒙上了一层阴影,所有的战斗将一无所获。我猛烈的前跳出卖了我。我看到他在我跳的过程中看到了某种预示,我必须驱散他的恐惧。“别再看了,别再看了!”我尖叫着,尽力把他搂在怀里。
  “她在这儿吗?”迈尔斯喘着气,闭着眼把头转向我说话的方向。他奇怪地说出“她”,这让我步伐不稳,我喘着气回应道:“耶塞尔小姐,耶塞尔小姐!”他突然愤怒地背对着我。
  我被他的猜测……我们对弗洛拉所做的一切的后果……惊呆了,但我想让他明白会更好。“不是耶塞尔小姐!但他就在窗外……就在我们面前。在那儿……懦夫,最后一次了!”他的头好像狗闻到什么气味一样摇摆着,他愤怒地瞪着我,整个屋子充满了毒药味。“是他?”
  我决定不顾一切地挑战他:“你说的’他‘是谁?”
  “彼得·昆特……你这个魔鬼!”他又环顾整个屋子哀求地说,“他在哪儿?”
  这个名字对他的影响很大。“他现在又能怎么样,亲爱的?他又会怎么样?我拥有你。”我对着他开火了,“但他却永远地失去了你!”
  然后,为了证实,我对迈尔斯说:“在那儿,在那儿!”
  他马上愤怒地跑开了,却只看到平静的天空。我骄傲地听到人面临深渊时的哀号,在他下坠时,我及时抓住了他。我抓住他了,是的,抓住了……那种激情可想而知。但我慢慢感受到我到底抓住了什么。平静的日子,我们俩单独待在一起,他那小小的、无依靠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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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提克》 序言
  威廉·贝克福德,生于1760年,即乔治三世即位的那一年,他是两次当选伦敦市长的一个市政议员的儿子。他祖籍格罗斯特郡,他的家族由于在牙买加经营种植园而发达;他的父亲被送进英格兰的学校学习,在威斯敏斯特与曼斯菲尔德勋爵结下了校友之谊,继承了家族在西印度巨大的财富后,开始了经商生涯。老威廉·贝克福德历任地方官员、国会议员和市政议员。在小威廉·贝克福德出生的四年前,他当上了伦敦的治安官,儿子出生三年后,他坐上了伦敦市长的位置。在任期间,他经常摆设豪华的晚宴,开创了宴请宾客的新纪元。
  著名的小说《瓦提克》似乎是市政议员在华府饱餐一顿之后所做的一个梦。故事里提到了对感官刺激的沉迷,尤其强调暴食。瓦提克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大的食客,但是,当印度人和他一同进餐时,尽管桌面已经换了30次,食量巨大的客人仍然没有吃饱。还有渴:在梦中,当瓦提克的母亲、妻子和宦官们不辞辛苦地把盛满清水的无色水晶碗竞相端到他面前时,结果经常是瓦提克对水的渴望超过了对他们的热情,以至于他只顾匍匐在地,趴在水面上喝个不停。这个阿拉伯童话就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场景中达到了高潮。这个孩子是否是在一次华府的盛宴之后产生了写《瓦提克》的想法呢?
  老贝克福德是一个奢侈的好客主人,但他并不暴饮暴食。在1763年第一次就任市长的那一年,贝克福德支持维尔克斯市政议员,由于北大不列颠45号决议而受到攻击。由于广受拥戴,贝克福德再次当选市长。1770年5月23日,他走在市政议员和侍从们的最前面,觐见国王乔治三世,他觐献了致辞,而国王对此非常冷淡。
  那时,小贝克福德……《瓦提克》的作者,不过是一个不到11岁的男孩儿,家里的独生子。3年后,父亲去世了,给他留下了10万英镑的年薪收入和100万英镑的现金遗产。
  在他还小的时候,小贝克福德的母亲就给他请了私人教师,他的母亲是第六世阿波肯伯爵的孙女。莫扎特教他音乐;钱森姆伯爵曾经是他父亲的朋友,他觉得这个孩子很有想像力,因而他建议目前让他别碰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很幸运,她没有这么做,瓦提克给《一千零一夜》续上了第一千零二个童话故事。不同的是,他在东方的奇思妙想里融入了顽皮的夸张手法,而这只能出自英国幽默作家之手,他们时常会嘲笑自己创作的故事,不介意把自己滑稽的一面展示给读者。小贝克福德出生在维尔特郡芬希尔修道院的乡间宅邸。17岁时,他看了漫画《书画名家史》,很感兴趣,他鼓动芬希尔的管家给客人们展出奥格、
  巴赞和其他一些名家的卡通作品。
  小贝克福德在日内瓦接受了一年半的教育。之后,他在意大利和低地国家(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等国)旅游,就是在那个时刻,他开始对写作感兴趣。22岁的时候,法文版的《瓦提克》被一气呵成。他非常投入,写作持续了三天两夜。1784年,在没有征得作者许可的情况下,一个无名氏出版了英文版的《瓦提克》。贝克福德在巴黎和洛桑于1787年发表了自己的作品,那时,他结婚三年的妻子刚刚去世一年,给他留下了两个女儿。
  贝克福德去了葡萄牙和西班牙,之后返回法国,经历了巴士底狱革命风暴。他经常出国;他买下了洛桑的吉本图书馆,把自己关在图书馆中,想读遍藏书。他偶尔会去国会,但觉得没有什么兴趣。他写过一些短篇小说,但是都不如《瓦提克》有趣,其中包括两部根据当时的伤感小说改编的滑稽喜剧。1796年,他在芬希尔定居下来。或许,他想到了瓦提克的高塔,他雇用工匠们夜以继日地为他建造一座300英尺高的高塔;高塔倒塌后,他又安排工匠们重建。据说他在芬希尔花费了25万英镑,在那里与世隔绝地度过了自己最后的20年,终老于1844年。
  威廉·贝克福德生命中快乐的主题就是《瓦提克》。这个故事描绘的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外部世界的真实面目,而是以快乐活泼的笔触再现了一个想像力丰富、情节跌宕起伏的阿拉伯神话故事。在这个放纵的哈里发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故事中有一个道义魔鬼,这在作者对艾比利斯大殿的剧尾介绍中有较为详尽的描述。但是这本书带给读者的乐趣反映了作者写作这本书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作者怀着极度的热忱一气呵成此书。他纵情驰骋在活泼生动、充满生机的幻想世界,如痴如醉地刻画了没有尽到母亲责任的“恶毒母后”的累累罪行。当然,他在写这个梦魇神话部分章节的时候也是带着设计舞剧般的兴奋的。
  无论是谁,如果他一本正经地来读《瓦提克》,他就和作者的原意多少有些背离了。我们必须留意那些时不时流露出来的讽刺意味,它让我们在感受东方夸张写作手法的同时发出会心的微笑,东方的夸张手法总是强调对众多故事情节和冲突的精雕细刻。严肃地讲,这本书有结构上的瑕疵,但是,当我们感受到作者的眼神的时候,这些瑕疵就化做了美丽。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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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瓦提克……阿卜赛兹皇室的第九代哈里发,是穆塔塞姆的儿子,哈若·艾尔·莱斯奇德的孙子。瓦提克很小的时候就登基即位了,加之他聪慧过人,臣民们都相信他的天下必将长治久安。他身材匀称威武,但当他生气的时候,他的一只眼睛会变得非常阴森恐怖,没有人敢正视它,如果谁很倒霉地让它盯上一眼,就会马上倒地,有时就死过去了。由于皇宫里人影稀疏,瓦提克担心国民会越来越少,因而很少发火。
  由于沉迷于声色犬马,他以自己的和善来获取一些追随者;他越是宽厚,越是放纵自我,他的追随者也就越多,因为他绝不谨小慎微,他也不相信哈里发所说的应该在今世受苦来换取来世的安乐。
  在奢华方面,他超过了所有历代先祖。阿尔克莱米宫是父亲穆塔塞姆在斑马山上修建的,可以俯瞰整个萨马纳城,但在瓦提克眼里,阿尔克莱米却太寒酸了。所以,他又造了五座群殿,用来满足他的各种感官享受。
  第一座宫殿里摆满了盛宴,日夜不息,人们可以随时享用;同时,美酒琼浆从一百座喷泉中涌出,永不枯竭。这座宫殿叫做“永久的宴席”。
  第二座宫殿被设计成“旋律的殿堂,灵魂的佳酿”。里面居住着最优秀的乐工和时下最有名的诗人,他们不仅在宫殿里展示自己的才华,同时还成群结队地外出表演,万籁和声,余音绕梁。
  娱目宫,又叫常忆宫,简直是一座魔幻之宫。从各地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在此堆积如山,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一间陈列馆里展示着举世闻名的曼尼的名画和栩栩如生的雕塑。这边一个巧夺天工的透视设计吸引了人们的眼光,那边光学魔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博物家展示给众人上帝赐予这个世界的各种礼物。一句话,瓦提克不遗余力地来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尽管这尚不足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因为他的好奇心比所有人都强。
  “芬芳殿”取义自“快乐之源”,有多座厅堂组成,产自世界各地的香料在金炉里不停地焚烧。大白天也点着火把和香灯。如果香气太浓郁了,令人神魂颠倒甚至头脑不清的话,可以到大花园里透透气,那里,成片盛开的鲜花在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第五座宫殿,名叫“逝去的欢乐”或者“危险”,经常有成群娇艳妩媚的姑娘,他们和国王恩准的人彼此拥抱爱抚;而哈里发本人毫无嫉妒之意,因为他自己的女人都被隔离在后宫里。
  尽管瓦提克沉迷于酒色,臣民们对他的爱戴却没有因此而有所减弱,他们觉得一个寻欢作乐的君王要比一个凶戾残暴的君主强多了。但是,哈里发狂妄不羁的本性使得他不会到此为止。在他父亲生前,瓦提克就出于兴趣而学习了大量的知识,但他仍然不满足;他渴望知道天地万物的所有事情,甚至那些本来就不存在的科学。他喜欢和博学之士争论,只是喜欢他们的曲意奉承。他会用赏赐堵住一些人的嘴;对于另外一些人,如果慷慨和仁慈无法征服他们的话,他就会把他们送进监狱去醒醒脑子:这个法子经常奏效。
  瓦提克还爱好神学辩论,但他的立场总在变化。这样,他引诱一些狂热分子反对他,而瓦提克会反过来镇压他们,因为无论如何,他坚信自己总是站在真理一边的。
  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在十七层天上愤怒地看到了他亵渎神明的行为。
  “别管他,”先知对身旁时刻听候吩咐的魔仆说,“咱们看看他这样愚蠢荒唐、亵渎神明的行为能持续多久,如果他过了头,我们就惩罚他。你去帮他照尼穆若德通天塔的样子建造一座高塔。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是像大武士那样逃离溺毙的命运,而是怀着极其傲慢的好奇心想洞悉天国的所有秘密,但他不会预见到自己的命运。”
  魔仆领命而去,每天建塔的工人们在白日里建起一万尺,到晚上塔就会自动升高两万尺。
  随着高塔一天天升高,瓦提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猜想冥冥中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助他完成心愿,而根本没有料到这些愚蠢和邪恶的想法已经铸就了惩罚的第一步。
  第一次登上一万一千层的高塔时,他的骄傲和狂妄达到了顶点。从塔顶向下望去,只见蚂蚁一样渺小的人群、贝壳大小的山峰以及蜂房般的城市。高度让他产生了一种至高无上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着迷。他几乎开始崇拜自己了,直到他向上抬起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夜空,和他在地面上看到的一样遥不可及。这种渺小的自我感觉很快就被另一种想法取代了:在别人的眼里,我很伟大,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他甚至妄想他的意念之光能够大大超越目力所及的距离,把他的旨意传达给苍穹的星辰万象。
  带着这种想法,好奇的王子在高塔之巅度过了无数个夜晚,直到他掌握了占星术,想像着夜空的行星向他展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观,而这一切本来应该是由来自一个神秘国度的名士完成的丰功伟业。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对陌生人一直都很尊敬,但从这一刻起,他加强了对陌生人的关注,吩咐属下用号角传令到萨马纳城的每一个角落:即日起,所有的臣民不管乐意与否,不得留宿和接待外地来客,而应该马上把来客带到皇宫。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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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道命令发布不久,他的都城就来了一位面目狰狞的访客。
  他的长相是如此凶恶,以至于抓捕他的卫兵们在押送他进宫的一路上不得不紧闭双眼。哈里发看到这可怕的尊容也吓了一跳,但当陌生人向他展示了他从未见过也叫不上名字的奇珍异宝的时候,哈里发的恐惧马上转成了惊喜。
  事实上,再没有比陌生人所带来的东西更令人称奇了。这些物品光华夺目,制作工艺令人惊叹,哈里发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此外,每件物品上还系着一卷羊皮书,记载着他们各自的神奇功效。有能让人自动行走的拖鞋,有不用动手可自动出鞘的刀子,有受意念控制可以随意砍杀敌人的马刀。所有的物品上都缀满了世上罕见的珠宝。
  刀锋光芒四射的马刀,吸引了哈里发的注意,他暗自发誓要利用闲暇之时,为刀背两侧刻写的歪歪扭扭的文字解密。
  没有问价,瓦提克就吩咐侍卫把国库中所有的金币都带到陌生人面前,让他乐意要多少就拿多少,陌生人谦恭沉默地领命。
  瓦提克认为陌生商人的沉默寡言是出于对自己的敬畏,于是他故做屈尊状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你从哪儿弄来这些漂亮的珍宝?”
  陌生人或者干脆说是怪物,没有答复,而是擦了三下黑檀树一样黑的前额,拍了四下挺着的大肚子,睁开了亮如火把的巨眼,开始发出恐怖的笑声,笑声中,可以看到他琥珀色的长牙上布满了绿色的条纹。
  哈里发尽管有点儿害怕,还是又问了一遍,但是,他仍然没有答复他。这让哈里发恼羞成怒,他喊道:“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在嘲笑谁吗?”随后,他向卫兵们问道:“你们听到他说话了吗?他哑巴了吗?”
  “他说了,”卫兵们答道,“但是声音很小。”
  “那么让他再说一遍,”瓦提克说,“告诉我他是谁,从哪里来,他从哪里弄来这些奇珍异宝。如果他顽固不化,我发誓会让他后悔。”
  哈里发边说边恶狠狠地瞪着陌生人,但是陌生人漠然地毫无反应,尽管他的双眼一直和王子可怕的眼睛对视着。
  朝臣们看到无礼的商人纹丝不动地与哈里发对峙,惊愕得无以言表。大家纷纷匍匐跪倒,以脸杵地,以防身陷不测。
  他们这样卑躬屈膝地匍匐着,直到哈里发雷霆震怒地断喝:“起来,懦夫!抓住这个异端!把他投入大牢,让我最优秀的勇士看住他!但是,我给他的钱还留给他,我并不是要抢夺他的财产,我只是要他讲话。”
  他话音刚落,陌生人就被团团围住了。他们给他带上脚镣后,就把他匆匆送往高塔的大牢。这座大牢有七层铁栅栏,四周布满比刀叉还锋利的长钉子。
  哈里发仍然非常烦躁不安,他坐下来进餐,但是面前的三百种佳肴他只是尝了不到三十二种。这么不寻常的晚餐本身就足以让他难以成眠,加上让他精神备受折磨的焦虑,那会是怎样一种效果啊?
  天刚一亮,他就匆忙赶到大牢,准备再次询问这个难缠的陌生人。看到大牢内空空如也,大门支离破碎,卫兵们死尸狼藉,哈里发勃然大怒。盛怒之下,他疯狂地用脚踢着那些可怜的尸身,直到夜晚降临,也不停歇。
  朝臣们和宦官们使尽浑身解数劝哈里发息怒,但收效甚微,最后他们齐声高呼:“哈里发疯了!哈里发失去理智了!”
  这呼声很快响彻了萨马纳城的每条街道,最后,传到了哈里发的母亲卡拉希丝的耳中,她惊慌失措地飞奔到哈里发身旁,开导自己的儿子。
  她的眼泪和拥吻唤回了他的注意,在母亲的恳请下,哈里发同意随她回宫。
  卡拉希丝不放心瓦提克,让人把他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一旁,耐心地开导他,让他镇定下来。
  不会有任何其他人比卡拉希丝更适合做这个工作了,因为哈里发不但把她当做母亲,更把她看做一个天才。卡拉希丝是希腊人,正是她引导儿子接受了她祖国的科学和传统,而这一切正是善良的穆斯林们所深恶痛绝的东西。占星术就是这些传统之一,卡拉希丝在这一方面是当之无愧的专家,所以,她开始用行星的预示提醒儿子,并鼓励儿子再次向行星寻求指示。
  “唉!”哈里发叹了一口气,“我多傻呀!这倒不是因为我踢了那些毅然领命赴死的卫兵,而是我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个奇人正是群星曾经预示给我的那个人,我不应该虐待他,而应该千方百计地说服他。”
  “覆水难收,”卡拉希丝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它提醒我们应该多想想未来。也许,你会再次看到令你现在后悔万分的人;或许,马刀上镌刻的文字能提供些什么线索。吃点儿东西吧,然后,休息一下,我的孩子!我们应该考虑明天如何行事。”
  瓦提克听从了母亲的劝慰,次日一早起来,他感觉轻松多了。他立刻吩咐把马刀带上来,透过一层绿玻璃……加这层绿玻璃就是为了挡住马刀发出的炫目光芒。凝视着马刀,瓦提克急切地想揭开马刀背上铭文的秘密,他多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敲脑袋,咬指甲,他挖空心思,但还是徒劳无功,他连一个字母都解不开。太不走运了,一阵失望袭上心头,如果不是卡拉希丝刚好走进来,瓦提克又要陷入绝望了。
  “耐心点儿,孩子。”她说道,“你当然对各门重要的科学都非常精通,但是语言这类知识至多不过是种小戏法,是那些迂腐学究的本事。下诏昭示天下:能破解陛下不解之谜者将被封为大学士。这样,你不用去学那些不值得你学的东西就可以很快破解这个奇怪的谜,满足你的好奇心。”
  “或许吧,”哈里发说,“但我可能会被一群一知半解的人所烦扰,他们会一半为了兜售自己的行话术语,一半为了得到赏赐而前来一试。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应该加上一条:解密者如果破解失败,将被判处死刑。这还得感谢上苍,因为我还有足够的能力辨别得出哪些是翻译,哪些是胡诌。”
  “对此,我坚信不移。”卡拉希丝答道,“但让那些无知之徒去死似乎有些过于严厉了,而且可能会节外生枝。让他们把胡子烧掉就算了……再怎么说,胡子也没有命重要。”
  哈里发同意了母亲的分析,于是传唤首辅摩萨卡纳贝德,对他说:“让传令官们在帝国版图内的所有城市……而不仅仅是在萨马纳城宣布:无论是谁,如果能够解读神秘的文字,将会获得我的恩泽和赏赐;但是,如果解读失败,我会把他的胡子烧得一根不剩。让他们再补充一条:任何人如果告知那个陌生人的下落,我会赏赐他50个漂亮的奴隶和克尔密斯岛产的杏子。”
  和他们的君主一样,哈里发的臣民们非常渴望得到女人和克尔密斯杏,听到这些悬赏,个个垂涎三尺,但最终他们都不得不望洋兴叹,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陌生人的行踪。
  然而对于哈里发的另一个招募启示,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饱学之士,一知半解之徒,还有一些什么都不是但又自认为什么都是的人,冒着丢掉胡子的危险勇敢地前来应征,但是所有人最终都毫无例外地弃须含羞离去。
  这些胡须在宦官那里可派上大用场了,胡须烧焦的糊味儿熏跑了后宫的嫔妃,宦官们趁机换上了假胡须。
  最后,一个长须老者自告奋勇来见哈里发。
  老者被宣上殿堂的时候,宫殿里的官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烧掉他的胡须太可惜了!”
  甚至当哈里发看到老者的胡须时,也有同感,但他的担心显然多余了。
  这位肃穆的老者轻而易举地读出了马刀上的铭文,并解释如下:“我们是在造就圣物的地方锻造的;在那个处处充满神奇的地方,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值得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观赏,而我们简直不值一提。”
  “你译得很好!”瓦提克喊道,“我知道这些梵文的含义。赏给他长袍加身的荣誉和金币千枚,以表彰他译出了这些文字。我从萦绕自己的困惑中解脱出来了。”
  瓦提克邀请老人共进晚餐,甚至留他在宫里小住了几日。
  很不幸,老人接受了邀请,因为第二天,哈里发召见他,并吩咐他:“再给我读一遍你先前读过的铭文。我费尽心机才得到这些为我而写的诺言,我百听不厌。”
  老者立刻戴上自己的绿花镜,但老者刚看清马刀上的字母,眼镜就从鼻子上跌落下来,因为昨天他读的那些文字变成了另一种文字。
  “你怎么了?”哈里发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至高无上的陛下。”老者答道,“这些马刀上镌刻的文字和昨天的不同,是另一种文字。”
  “你说什么?”瓦提克转身道,“但这没关系!告诉我,如果你可以的话,上面写些什么?”
  “是这样的,陛下。”老者答复说,“不自量力的凡尘俗子竟想知道他不该知道的秘密,想攫取自身力所不能及的力量,这真是他莫大的悲哀!”
  “这是你的悲哀!”哈里发勃然大怒地吼道,“今天你根本没有看懂铭文,从我面前滚开。他们会烧掉你一半的胡子,因为昨天你很幸运地猜对了铭文;赏赐给你的礼物我不会收回。”
  老者很聪明,意识到自己幸运地逃过了一劫,自己刚才傻乎乎直译出来的真理的确招人恨,所以他马上就退下了,从此再也没有露面。
  不久,瓦提克就开始为自己的仓促决定后悔了,因为尽管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些文字,除了明白无误地确认文字每天都在变化外,他根本无法解读文字的含义,不幸的是没有任何别的人能给他帮上忙。
  困惑就这样一直困扰着他,让他血脉贲张,头晕目眩,直到眼花缭乱、身体虚弱得再也无法承受。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坚持经常登上高塔,在那里他会略感安慰,因为他可以从群星中占卜出合乎心意的结论:就这样,他的希望被蛊惑误导了,因为他的双眼在蒸汽的蒸熏下黯然无光,说明他深受好奇心之苦;他的眼中只看到一层厚厚的乌云,在他看来,这是最不吉利的预兆。
  这么多焦虑让他坐立不安,备受折磨,瓦提克几乎崩溃了:他发烧了,食欲也没有了。他曾经是一个大食客,但现在他以能喝而著称。他口渴得厉害,就像一个漏斗一样,总是接受各种各样倒进来的浆液,凉水最好,这能让他稍微镇定一些。
  就这样,闷闷不乐的王子不能再享受任何乐趣了。他吩咐关闭五座安乐宫,自己也不在公众面前出现了……无论是为了展示皇家的华丽,或是为了秉公断案,他退回到庭院深深的寝宫居住。他曾经是一位放荡不羁的丈夫,妻子们看到他现在可怜的处境,个个悲痛欲绝,她们不停地为他的健康祈祷,不停地喂水给他。
  与此同时,高深莫测的卡拉希丝殿下,没有以泪度日,而是整天和摩萨卡纳贝德首辅商议如何治愈或者减轻哈里发的病症。
  最终他们达成共识,哈里发的病是中了妖术,于是他们一起一页一页地查阅了所有的巫术典籍,试图找到破解的方法;同时他们下令全国,严密搜捕那个他们称做妖术师的可怕的陌生人。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章
  萨马纳城外几里地的地方有一座高山,山上布满了百里香和罗勒,山顶上是一块令人心旷神怡的大平原,看起来很像真主的天堂。平原上长满了野蔷薇和其他一些气味芬芳的灌木丛,数不清的玫瑰、茉莉、金银花点缀其中,无数的橘子树、雪松、香橼和棕榈树、葡萄树混杂在一起,盘根错节,枝叶相连,这一切让人耳目一新。地上撒满了紫罗兰、蓝铃花和三色紫罗兰,其间夹杂着一簇簇长寿花、风信子和康乃馨,空气中飘满了各种气味的花香。四座喷泉,洁净清澈,水源充足,足以供十个军团饮用,这一切使得这里更像由四条圣河灌溉的伊甸园。夜莺在用歌声赞美玫瑰花儿盛开,它的伴侣在咏叹花儿短暂的美丽;乌龟在哀悼逝去的欢乐;醒来的云雀在欢呼赐予万物生命的光明重新升起。这里万鸟和声,一派生机勃勃,似乎它们啄食的精美水果给予了它们无限的生机。
  瓦提克有时会被带到这座山上来呼吸新鲜空气,特别是为了尽情地饮用四口喷泉的甘霖……这四座甘泉被他誉为最有益健康和神圣的甘泉。陪同人员是他的母亲、妻子们和一些宦官,他们不辞辛劳地在五色水晶大碗中盛满泉水,争相端到瓦提克面前,但经常是仍然不够瓦提克喝,于是,他就会趴在地上捧起水喝个不停。
  一天,当这个不幸的王子正以这种窘态长时间趴在水边喝水时,一个沙哑而有力的声音对他说:“为什么你会像一条狗一样呢,哈里发?你不是以自己的高贵和权势引以为荣吗?”
  听到这里,哈里发扬起了脑袋,看见了那个让他如此狼狈的陌生人。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喊道:“该死的异教徒!你来这儿干什么?你让一个如此聪敏的王子变成一个大水袋,这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你没有看见我会死于狂饮而不是斋戒吗?”
  “把这个喝下去,”陌生人说着递给他一小瓶红黄相间的药,“它会让你的灵魂和身体止渴。告诉你,我是一个印度人,来自印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哈里发很高兴地发现他不那么渴了,带着完全从噩梦中解脱的希望,他毫不犹豫地吞下了药剂。马上,他发现自己恢复了健康,他不再口渴了,四肢敏捷如初。
  惊喜之余,他攀着那个可怕的印度人的脖颈,亲吻了他那可怕的嘴唇和深陷下去的脸颊,就像亲吻他最漂亮的妻子们的玉唇和百合、玫瑰一样。
  他的妻子们看到这个场景,与其说是害怕还不如说是嫉妒,赶忙拉下面纱遮住羞红整个脸颊的红晕。
  如果不是卡拉希丝,事情不会到此就告一段落。在她千方百计的暗示下,儿子终于有所收敛。
  哈里发同意回萨马纳城后,卡拉希丝马上安排一个传令官先行一步,命令他一路大喊:“神秘的陌生人又出现了!他治好了哈里发!他开口说话了!他开口说话了!”
  这个都市的所有居民都涌出屋外,聚在一起奔走相告,观看瓦提克和印度人的回城仪仗,他们现在像曾经恨过那样衷心地祝福他,不停地高呼:“他医好了我们的陛下!他说话了!他说话了!”
  当晚节日盛会上,他们高喊着同样的口号,来表达他们的喜悦;诗人们更是把它谱进了所有的合唱曲目里。
  此时此刻,哈里发命令重开五座安乐宫。哈里发觉得自己现在更急于品尝美味,马上安排了一个豪华的盛宴,所有的高官和宠臣都被邀请来了;那个印度人紧邻王子而坐。
  各种美味佳肴很快就上来了,但让瓦提克难堪的是,那些东西很快就被一扫而光。他曾经对自己是一个大食客非常不满,尤其是现在,他的胃口好极了。
  其他宾客环顾四周,面面相觑,但是那个印度人似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和他们一一干杯痛饮,一起纵声高歌,讲述一些笑话。他肆无忌惮地发声大笑,他还即席赋诗,如果这些诗不是从他这个丑八怪的嘴里吟出来,它们听起来似乎还不错。总而言之,他比一百个占卜师还健谈,比一百个搬运工吃得还多,比他们还能狂欢作乐。
  尽管桌面已经上了三十次菜肴了,哈里发发现那个狼吞虎咽的客人妨碍了自己用餐,他现在在王子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但是,哈里发不想露出懊恼的样子,尽管他几乎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悄悄对他的主管宦官巴巴拉娄克说:“你已经看到了这个人多么有能耐,过会儿他会对我的妻子们做些什么呢?去!加强警备,一定照顾好我的切尔克斯妻妾,她们比其他人更合他的胃口。”
  晨鸟第三次鸣唱的时候,开国务会议的时刻到了。瓦提克为了感谢臣民,曾经答应他们参加会议。他马上从桌旁起身,简单梳理一下,斜靠在气力不支的首辅身上。可怜的王子昨天酒喝得太多了,现在仍然头昏脑涨,但是,那个狂暴的客人乖张的特立独行更让他头疼。
  元老、高官和法官们以一个半圆形围坐在他们陛下的周围,恭敬地屏气凝神,而那个印度人却好像刚过斋月似的毫无顾忌,他不拘礼节地坐在陛下的台阶上,以袖掩面嘲笑那些被他的莽撞无礼气得义愤填膺的人。
  哈里发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他随便地处理着案子。
  首辅看出了他的困境,最终想出一个权宜之计,他打断了听众,挽回了主人的面子。他低声对瓦提克说:“陛下,卡拉希丝殿下整夜都在占卜,她告诉您星相预示的凶兆,您危难在即。您应该提防那个陌生人,您已经慷慨地报答过他的魔术戏法了,小心他对您图谋不轨。他的药剂,表面看起来治好了您的病,可能会是一种能突然发作的毒药。您至少应该问问他药里都有些什么成分,他从哪里弄来的药,别忘了问问他那些马刀的来历。”
  此刻,陌生人的傲慢让瓦提克觉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他用眼色暗示首辅同意他的建议。他马上转向印度人说道:“起来,当着国会告诉大家你让我吃的是什么药,因为有人怀疑它是毒药;另外,也解释一下我非常关心的你卖给我的那批马刀,以表明你对宽宏恩赐的感激之情。”
  瓦提克用一个君王的口气说完这席话,就静静地等着他回话。但是这个印度人依然坐着,开始大笑,露出曾经显露过的狰狞面目,一句话也不回答。
  瓦提克再也不能容忍这种傲慢无礼了,他一脚把印度人踢下了台阶。哈里发一边下台阶,一边不停地踢着,在场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也都加入了瓦提克的行列。所有的脚都踢向那个印度人,很快,印度人就感到自己身上遭受到了雨点般密集的攻击。
  这回,陌生人的洋相出大了。他身材又矮又胖,蜷缩成一个滚圆的球,在攻击者的攻击下四处滚动,但是无论他慌不择路地滚到哪里,人们总是在后面紧追不舍;同时人越聚越多了。
  事实上,当这个球从一个房间滚过另一个房间时,总会把沿途的人吸引过去。这样,整个皇宫一片混乱,喧哗声响彻云天。后宫的嫔妃们听到喧嚣非常好奇,就飞身到卷帘前看个究竟。她们刚看到那个球,就感觉到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她们冲破了宦官们的阻挡……尽管宦官们死命地拧掐她们甚至都出了血,仍然挡不住她们。宦官们很担心主子的逃离,但他们自己也抵挡不住诱惑。
  印度人穿过大厅、画廊、议会、厨房、花园和马厩,最后朝法院滚去。
  哈里发在后面追得最紧,一路上连踢带打不曾歇手,旁边的人群也在愤怒地踢那个印度人,就连哈里发本人也会时不时地被旁边的人误打两下。
  卡拉希丝、摩萨卡纳贝德和两三个元老头脑仍然比较清醒,没有为之所动,他们想阻止瓦提克暴露在臣民们面前,于是扑倒在哈里发脚下,挡住他的去路。但是瓦提克根本不理睬他们的阻挠,他纵身一跃,跳过他们的脑袋,继续追赶。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马上吩咐穆艾稔们(伊斯兰教负责在尖塔敲钟召集祈祷的人)召集人民祈祷,这样,一方面可以让臣民们让开路,另一方面他们诚心的祈祷或许可以消灾解难。但是这些计策一点儿都不灵,人们只要一看到那个球,就会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跑。穆艾稔们尽管只是远远地望到了那个球,也急急忙忙从尖塔上下来,加入到人群中去了。
  局势变得越来越糟,追逐那个球的人群以惊人的方式增加着,扩大着,萨马纳城的居民几乎一个不剩地加入到追击的人群中去了,只剩下一些躺在床上的年老体衰者和一些嗷嗷待哺的婴儿……因为他们的母亲不带他们可以跑得更快些。最后,甚至卡拉希丝、摩萨卡纳贝德和其他几个元老也融入到滚滚人流中去了。
  冲出家门的女人们在人群的挤压下尖叫着;惟恐丢失主子的宦官们在嫔妃身后挤做一团;丈夫们边奋力前行,边诅咒着,有时踢出去,有时被人踢中,每前进一步都磕磕绊绊,甚至被挤翻在地。
  总而言之,萨马纳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如同大风暴来临或者全城遭到劫掠一般。
  最后,那个该死的印度人仍然蜷缩成球状,穿过了全城所有的大街和公共场所,所过之处,无不人去楼空,最后他穿越了四泉山脚下的峡谷,朝卡托尔平原滚去。
  峡谷里已经被多年的水流冲击成一个巨大的鸿沟,对面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哈里发和随从们对此很清楚,为了防止那个球滚进地缝,他们刻意加强了力量,但是没有用,印度人就像他们所想到的那样,直奔地缝而去,在悬崖边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地缝下面了。
  瓦提克本来要跟着那个背信弃义的异教徒纵身而下,但是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跟在身后的众人也同样戛然而止了,四周一下子静下来了。
  大家吃惊地面面相觑……丢了面纱和头巾,衣衫不整,汗流浃背,灰尘满面,一个个洋相百出,但是没有一个人笑。相反,大家个个面带困惑和难过之色,默默地返回了萨马纳城,回到各自的内院休息,大家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一种冥冥力量的驱使下而疯狂失态,尽管大家对这种失态本身事后非常自责。
  有些人经常会把一些好事归功于自己,但事实上他们充其量不过是在整个事件中起到些许作用而已,正是这些人应该把他们控制不了的荒唐归因于自己。
  哈里发是惟一一个拒绝离开谷地的人。尽管卡拉希丝和摩萨卡纳贝德一再劝说,告诫他悬崖边可能会塌方,曾经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巫师近在咫尺,但他仍然吩咐搭起帐篷,孤身住在那陡峭的悬崖边。
  瓦提克嘲笑他们的劝诫,命令点亮一千根烛台,并让他的随从点亮更多的烛台放在光滑陡峭的悬崖壁上,试图借着烛光看清阴森的地缝深处,但是一切都是徒劳,那个地缝是如此的阴森和深不可测,即便是冲天的圣火也无法照亮它。
  一会儿,瓦提克似乎听到了地缝深处传来了声音;一会儿,他又似乎听出了印度人的口音,但除了空洞的潺潺流水声和瀑布轰然而下的喧嚣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章
  就这样在残酷的焦躁不安中度过了一夜,黎明时分,哈里发进帐休息,他什么也没吃,一觉睡到黄昏降临。他像昨天一样继续守夜,就这样一连过了许多个晚上。
  最后,这个办法似乎不灵,他不得不换个法子。他有时会在平原上迈着匆忙的步子大步流星地走,蛮横地注视着星空,责骂它们欺骗了自己。
  湛蓝的天空突然布满了血光,从峡谷一直延伸到萨马纳城。当这个凶兆好像降临到他的高塔时,瓦提克立刻想到要过去看得更清楚些,但是他走不动了,深深的恐惧使他惊呆了,他把头深深地埋入衣袖中。
  尽管这种奇观非常令人震惊,但瓦提克也只是一刹那间的恐惧而已,这更增进了他对神异的热爱。所以,他非但没有回宫,而是下定决心住在印度人消失的地方。
  一天晚上,他正在像往常一样在平原上散步,月亮和星辰突然黯然失色,四周漆黑一片,大地在脚下颤动,一个声音传来……那是异教徒的声音,他声若轰雷,对瓦提克说道:“你会为我而献身吗?那么发誓放弃信仰穆罕默德,崇拜地下的力量吧!如果你这么做了,我就会带你到地下火宫。在那儿,你就会看到星辰暗示给你的无尽财宝,那些宽宏的神明会把财宝赏赐给你。我的马刀正是从那里拿来,所列曼本·道达在那里休憩,身边摆放着控制世界的法宝。”
  吃惊的哈里发尽量用一种老练的腔调来表明他对神明世界并不陌生,他颤声问道:“你在哪儿?在我眼前现身吧,驱散你在我心头造成的迷雾;我已经点亮了许多根蜡烛,你至少应该显露一下你可怕的尊容。”
  “那么发誓放弃信仰穆罕默德,”印度人答道,“向我发誓效忠,否则你就永远也看不到我了。”
  闷闷不乐的哈里发在好奇心的引诱下慷慨发誓。
  天空立刻明亮起来,在星光的照耀下,瓦提克看到大地裂开一条缝,地缝的深处,有一扇黑檀木大门,那个印度人就站在门口,他依然那么黑,手里拿着一把令锁头丁当作响的金钥匙。
  “我怎样才能下去而不扭断脖子呢?”瓦提克喊道,“来,带我下去,马上打开大门。”
  “没这么快,”印度人答道,“耐心点儿,哈里发!我现在热得口渴,在我解渴之前,我不会开这扇门。我需要50个法老和高官的漂亮儿子们的血,否则我的口渴和你的好奇心都无法得到满足。回萨马纳城吧,给我拿上祭礼,然后再回来,你亲手把他们给我扔下来,到那时,你就会看见我了!”
  说完,印度人转过身去不再理睬瓦提克了。
  瓦提克受了恶魔的诱惑,下定决心把那些可怜的祭品拿来。
  他恢复了镇定,在依然爱戴他的民众的欢呼中起身回萨马纳城,大家相信他恢复了理智。他成功地隐藏了内心的情感,甚至连卡拉希丝和摩萨卡纳贝德也没有觉察出来。除了庆贺和欢喜外,别无其他。那个迄今无人敢提的球,又被带到毛毡上来。柔和的笑声四处回荡,许多人由于在上次难忘的经历中受伤,仍然在医生的手下忍受着剧痛接受治疗;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值得庆幸和快乐的事情。
  这种轻松诙谐的氛围给瓦提克帮了大忙,他发现这非常有利于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假装和颜悦色地对待每一个人,尤其是他的元老和大公们,他不失时机地和他们共享盛宴,席间他不动声色地聊起了客人们的孩子。哈里发面带春风地问到谁家的孩子有福气、长相最英俊潇洒,所有的父亲马上都宣称自己的孩子最漂亮。不知不觉中,辩论越来越激烈,以至于他们忍不住要动手群殴……如果不是他们出于对哈里发本身深深的敬畏的话。瓦提克借此假装从中调解,决定亲自来仲裁。在这种情况下,他吩咐他们把孩子们带上来。
  很快这些可怜的孩子就列队出现了,他们的母亲给他们带上了各种各样的饰物,要么使他们更漂亮,要么展示了他们的青春活力。这队活泼靓丽的小人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让人们为之心动。
  哈里发带着邪恶的贪婪细细打量着每一个孩子,他从中选出了50个,他认为异教徒应该会满意。
  带着和往常一样的仁慈,他建议在大平原上召开一次盛会,款待这些年轻的宠儿。他说孩子们应该尽情嬉戏,欢庆他的康复,因为他非常喜欢这些孩子。
  哈里发的建议在欢呼声中被接受了,很快就传遍了萨马纳城。
  轿子、骆驼和马匹都准备好了;妇女和孩子们,老人和年轻人,每个人都就位以待。队伍前进了,全城的糖果贩子夹杂其中,步行的平民们排起了壮观的长龙,但是没有一丝喧哗。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没有一个人会想起他们上次穿过这同一条道时的遭遇。
  夜晚静谧,空气新鲜,天空明朗,花儿散发着芬芳;落日的余晖洒在山顶上,红润的光芒笼罩着绿油油的山坡,白白的家畜在山坡上尽情玩耍;万籁俱寂,只听见四泉山潺潺的水声,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和牧羊人彼此应和的喊声。
  一步步走向祭坛的可爱的小天使们给夜景平添了许多欢闹;他们嬉闹着跑上大平原,有的在捉蝴蝶,有的在采摘花朵,有的在捡闪闪发光的鹅卵石。他们不时敏捷地跑离对方,为的是好被对方捉住,彼此热烈地拥抱。
  谷底装有黑檀木大门的地缝远远地出现了,它像一道黑色的条纹把大平原一分为二。
  摩萨卡纳贝德和他的同伴以为这是哈里发故意安排的;可怜的人啊!他们对等待他们的命运一无所知。
  瓦提克不想让他们看得太清楚,他让队伍停止前进,命令大家在远离那个可恶的地缝处围成一个大圆圈。
  贴身宦官们前去挑选参赛小选手的名单,50个参赛选手很快就排成了队,他们竞相向观众们展示自己的嫩胳膊细腿,引得人们啧啧称赞;小家伙们的眼里闪烁着父母眼中的快乐。每个人都向自己最心爱的宝贝献上了衷心的祝福,坚信他会赢得最终的胜利。一个可怕的结局在等着这些可爱天真的无辜者。
  等自己一有空儿,哈里发便离开了人群,朝地缝走去。
  听到印度人的声音,他不由得毛骨悚然。印度人龇着牙,急切地嚷道:“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难道你没看到我都流口水了吗?”
  “无情的异教徒!”瓦提克答道,“难道除了残害那些可怜的孩子外,就没有别的东西能够让你满意吗?唉!难道你没有看到他们的美丽吗?那一定会让你动情。”
  “死了你的那条心吧,混蛋!”印度人喊道,“把他们给我吧,马上给我,否则我的大门将永远对你关闭了!”
  “小声点儿!”哈里发红着脸答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异教徒带着魔鬼的微笑答道,“你需要打起精神来,我会再等一会儿。”
  在这番对话的当儿,游戏继续在欢快地进行着。最后,当晨曦开始笼罩群山的时候,游戏终于结束了。
  瓦提克仍然站在地缝边,他用尽全力大声召唤:“让那50个小可爱一个个地过来,让他们按照获胜名次依次过来。第一名,我会给他钻石手镯;第二名,我会给他翡翠领饰;第三名,我会给他红宝石帽饰;第四名,黄金腰带;其他人每人一件我的衣物,包括我的拖鞋。”
  这份声明赢来无数次欢呼,所有的人都在赞美王子的大度,他居然会宽衣解带取乐于民,鼓励后辈。
  这时,哈里发逐件地脱下了衣服,他高高地举起胳膊,让每一份奖品在空中熠熠生辉。但当他用一只手把奖品递给蹦蹦跳跳着来接受它的孩子时,却用另一只手把这个可怜无辜的孩子推进了地缝。
  异教徒在里面愠怒地咕哝着,不停地重复:“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这个可怕的阴谋就这样继续着,每一个上来领奖的孩子都不知道前面那个孩子的命运;而由于夜色的缘故,加之距离遥远,观众们无法看得很清楚。瓦提克就这样把50个孩子都扔进了地缝。他期待着异教徒接到祭品后能够给他钥匙,想像着自己如同所罗门王一样伟大。所以,他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值得。但让他万分吃惊的是,地缝居然合上了,四周变成了一块完整的平原。
  没有语言能够表达他的狂怒和绝望。他诅咒着那个印度人的背信弃义,用最恶毒的语言痛骂他,用力跺脚,故意让别人听到。
  他一直这样做,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
  有些元老和显贵离哈里发比大多数人都近,他们最开始认为他坐在草地上在和那些可爱的孩子玩耍,但到最后,出于疑问,他们朝那里走过去,发现只有哈里发一人,他们就疯狂地要他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们哭喊着。
  “我应该为这个意外负责。”他说,“你们的孩子在玩耍时从悬崖边掉下去了,我本来也会掉下去……如果不是我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的话。”
  听到这里,那50个孩子的父亲们放声大哭,母亲们更是尖声哭喊起来,不知缘由的其他人很快也开始大声哀号,淹没了孩子们父母的哀恸。
  “哈里发,”他们说,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哈里发愚弄我们来讨好那个该死的异教徒。咱们惩罚他的背信弃义吧!咱们报仇啊!让他们为我们的孩子偿还血债!咱们把这个残暴的王子扔进附近的峡谷中去吧,让他的名字从此销声匿迹吧!”
  听到这些传言和威胁,卡拉希丝惊慌失措,赶忙找摩萨卡纳贝德去,她说:“元老,你已经失去了两个漂亮的孩子,现在肯定是最痛苦的父亲了,但是你一向德高望重,救救你的主人吧!”
  “我会拼上老命把陛下从目前的危险中拯救出来,但此后就看他的造化了。巴巴拉娄克,”他继续说,“爬到宦官们的头上,驱散人群,如果可能的话,把不幸的王子带回宫里。”
  巴巴拉娄克和他的弟兄们暗自低声庆幸不曾为人父,遵从了元老的训令。他们拼尽全力,终于实现了宏愿。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五章
  哈里发刚回宫,卡拉希丝马上吩咐关紧大门。但是看到人群依然混乱,听着四周响起的一片诅咒,她对儿子说:“不管民众们是对是错,你应该为你的安全着想。咱们回你的房间吧,走只有你我知道的地下通道,去你的高塔。在那儿,哑女们会帮助我们,我们可以有效地抵抗。假如我们仍然在宫里,巴巴拉娄克会为了自己而拼死守住宫门。不用那个哭哭啼啼的摩萨卡纳贝德提什么建议,我们很快就会想出解围的办法。”
  瓦提克没有回答,默许了母亲的建议,边走边重复:“邪恶的异教徒!你在哪儿?你还没有吞噬那些可怜的孩子吧?你的马刀在哪里?你的金钥匙,你的法宝呢?”
  卡拉希丝从这些问句中猜到了部分真相,等到瓦提克在高塔中刚刚恢复镇静的时候,她已经毫不费力地把这些片断联系成一个整体了。她从来不在意歹毒妇人心的恶名,因为高高在上的男人们总会这么贬损女性。所以哈里发的讲述既没有让她感到恐慌,也没有让她感到吃惊。
  除了异教徒的承诺外,她对其他的没有丝毫兴趣,她对儿子说:“异教徒的确有些残暴,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地下的力量也的确令人生畏。不管怎么说,他曾许诺和答应授予的东西就是足够的补偿;和这些奖赏比起来,这些所谓的罪过就没什么了。你没有满足印度人的条件,所以它没有给你承诺的东西。比如,地鬼使者不是要一次牺牲献祭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在暴乱平息的时候马上就着手准备吗?我会亲自处理这件事。凭借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我们一定会成功。”
  于是,这位机敏善辩的王后马上转身通过地道返回皇宫,她透过宫殿的窗户以女主人的身份开始向民众展开循循善诱的讲话。
  与此同时,巴巴拉娄克开始在人群中大把抛撒钱币,这一双管齐下的策略很奏效,人群马上平息下来。人们各自回家了,卡拉希丝返回高塔。
  黎明祈祷时分,卡拉希丝和瓦提克登上塔顶,尽管天气昏暗潮湿,他们还是在那儿停留了一会儿,这种阴沉沉的天气非常适合他们的坏心情。
  当太阳冲破云端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吩咐支起一顶帐篷来遮挡阳光。哈里发疲倦过度,开始睡觉,此刻他希望在睡梦中实现自己的梦想。不知疲倦的卡拉希丝在一队哑女的陪伴下,下楼去准备晚间的祭品去了。
  通过一段只有她和儿子才知道的楼梯,她第一次带着这么多人来到这个神秘的内室,里面储存着从古埃及法老陵墓中弄来的木乃伊。她吩咐几个人去取一些过来;之后,在50个女黑奴、哑女和右眼失明的半盲人的守护下,她转身进入一条走廊,里面储存着剧毒蟒蛇的毒液、犀牛角和印度森林所特有的那种散发着清淡但却沁人心脾香味的木材,以及其他数不清的可怕的稀奇之物。卡拉希丝搜集这些东西的目的就像她现在所预想的那样:或许有一天她会和自己所深深迷恋的阴间精灵亲密接触,她对它们的口味并不陌生。
  为了让自己更好地适应这恐怖的场面,王后一直让她的黑女仆们陪在身旁,她们笑眯眯地斜着那惟一一只能看见东西的眼睛,兴奋地扫视着卡拉希丝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头骨和骨架……王后总是亲自保管着那些钥匙,她不放心把它们交给任何人。黑女奴们做着鬼脸,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但这一切对王后而言似乎很有趣。最后,她们的叽里咕噜让她心烦,她们的气息也让王后感到窒息,在拿出部分宝贝之后,她不得不离开了走廊。
  在她忙碌的这段时间里,哈里发醒来了,他没有梦到期望的梦境,但醒来以后却感到饥肠辘辘。现在他正在跟黑女仆们发脾气呢,因为他完全忘记了那些黑女仆既聋又哑,他不耐烦地吩咐她们准备食物。看到她们对他的命令无动于衷,哈里发卷起袖子开始拧掐、推搡她们,直到卡拉希丝匆匆赶到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黑女仆们高兴万分,她们是王后一手带大的仆人,她们明白她手势的含义。
  “孩子,这是干什么?”她喘着气说,“我上来的时候,还以为听到上千只蝙蝠尖叫着飞出岩缝中的巢穴呢!这只能是那些可怜的哑女的哭喊,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地对待她们呢?你生病了,应该饱餐一顿我带给你的美食了。”
  “马上拿过来,”哈里发喊道,“我都快饿死了!”
  “果真如此?”她答道,“如果你能吃下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你的胃口一定很不错。”
  “快点儿!”哈里发催促道,“可是,哦,老天!多恶心!你想干什么?”
  “来吧,来吧。”卡拉希丝答道,“别这么神经质,来帮我把事情安排妥当,你会看到你拒绝的东西会给你带来好运。咱们准备好今晚进献供奉的柴堆吧,在此之前,别总想着吃。任何圣事之前都要虔诚地斋戒,难道你不知道吗?”
  哈里发不敢反对,只好任凭肚子咕咕作响,他的母亲忙前忙后地做着必要的安排和准备。
  数瓶毒蛇油和木乃伊很快被按照顺序堆到高塔的栏杆上了。那堆东西越堆越高,三个小时后已经有几尺高了。
  最后,夜幕降临了,卡拉希丝脱光了外套,只穿着贴身内衣,她狂喜地拍着手,用尽全力点着了火;哑女们学着她的样子。但瓦提克饥饿难当,站立不稳,昏倒在地。
  火花点燃了干柴,毒蛇油燃起上千条蓝色的火苗,木乃伊升起滚滚浓烟,犀牛角也烧着了,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散发出阵阵恶臭。哈里发在恍惚中惊醒了,仓皇地看着四周一片火海。毒蛇油大量地涌出,黑女奴们一边不停地倒,一边和卡拉希丝一起大声喊叫。
  最后,火越来越凶猛了,铮亮的大理石折射出炫目的火光,哈里发受不了那里的火焰和高温,逃跑了,他爬上了皇室旗杆。
  这时,萨马纳城的居民们惊恐地发现照耀全城的火光。他们赶忙起身,爬上屋顶,看到高塔起火了,于是大家连衣服都没顾上穿整齐,就半裸着身子奔向广场。他们对君王的爱戴此刻被唤醒了,他们知道高塔里的陛下正危在旦夕,他们满脑子都在想着他的安危。
  摩萨卡纳贝德从家里飞奔而出,擦掉眼泪,像其他人一样大呼要水。
  巴巴拉娄克的鼻子很熟悉那些不可思议的气味,他料到这是卡拉希丝的诡计,于是他竭尽全力地劝阻人们不要去救火。但是,人们认为他是一个老朽的胆小鬼,忍不住贬称他是卑鄙的叛徒。
  双峰和单峰骆驼载满了水赶来了,但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进入高塔。
  当人们正在试图撞开大门的时候,一阵东风迎面吹来一团火焰,起先大家被迫后退,但很快他们又振奋起精神一拥而上了。
  这时,犀牛角和木乃伊发出的恶臭愈发浓烈了,人群中大部分人由于窒息而晕倒,那些没有倒下的人很奇怪这气味是从哪儿来的,互相告诫着纷纷后退。
  摩萨卡纳贝德比其他人还难受,处境更可怜,他一手捏着鼻子,和其他人一起拼尽全力想撞开大门,冲进高塔。
  一百四十个意志最坚定的精壮之士最后撞开了大门,他们拾阶而上,一刻钟的工夫就爬到很高的地方了。
  卡拉希丝看到哑女们的示警手势,马上来到楼梯口,顺势下了几级台阶,她听到下面有几个声音在喊叫:“你们很快就有水了!”
  尽管年纪已经不轻了,卡拉希丝身手仍然相当敏捷,她立刻返身上楼来到塔顶,让她的儿子推迟几分钟进献祭品,并补充道:“我们很快就会让这场祭祀更有诚意了……你的一些呆瓜臣民毫不怀疑地认为我们在大火里,为了把水弄上来,他们会莽撞地破门而入。他们很善良,你务必要尽快忘掉你对他们所做的一切罪过,那只是转念之间的事,很快就过去了。我们把这些人进献给异教徒。让他们上来吧,我的哑女们既不需要力量也不需要经验,很快会结果他们,因为他们一进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那就这样吧,”哈里发答道,“如果搞定之后,我能吃上晚餐的话。”
  事实上,这些善良的人慌慌张张爬上一万一千层的高塔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们非常懊恼一路上竟然溅出了很多水。他们刚到塔顶,火舌和木乃伊发出的浓烟就立即把他们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很遗憾,他们无法看到笑容可掬的女黑奴们在他们的脖颈上套上绳索。从来没有进行得如此简单轻松的扼刑,瓦提克很快就发现自己四周布满了忠诚臣民的尸身,他们很快都被扔进火堆顶上去了。
  卡拉希丝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看到尸体的数量已经够了,她马上命令楼梯上锁,铁门关闭,不允许更多的人上来。
  命令刚开始执行,高塔就开始摇晃了,尸体很快消失在由暗红变为亮紫的火焰里;周边的蒸汽散发出迷人的芬芳,环绕四周的大理石柱发出和谐的回声;液化的牛角散发着好闻的香味。
  卡拉希丝狂喜地看到自己的计划成功实现,而此时,这些香甜的味道却令她的哑女和女黑奴们腹痛不止,她们哼哼唧唧地回房去了。
  女黑奴和哑女们刚下去,哈里发就感到了无法言表的愉悦,柴堆、牛角、木乃伊和灰烬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桌丰盛的酒席:大壶的美酒和浮在冰雪上成瓶的精致果冻。他毫不犹豫地开始享受盛宴,双手早已抓住了一只填满阿月浑子果的羔羊。
  此时,卡拉希丝独自一人从一个镶金嵌银的坛子里抽出一卷羊皮书,对此,他的儿子丝毫没有注意。哈里发忙于狼吞虎咽,无暇他顾,这使得卡拉希丝可以不受打扰地细细品读羊皮书。读完,她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停下你的暴饮暴食,听听赐给你的伟大预言!”随后她念道:“瓦提克,我的至爱,你超出了我对你的期望。我的鼻孔尝到了你的木乃伊和牛角的味道,更值得一提的是你进献在火堆上的生命。月圆之夜,让你的乐师们奏乐击鼓,离开你那群殿环绕的皇宫;带上你最忠诚的仆人、最珍爱的妻子、最华丽的圣辇、最有脚力的骆驼到伊斯塔卡来吧,我在那里等着你的到来。那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在那里,你将接过吉恩·本·吉恩的圣冠、所列曼的图腾和史前苏丹的所有财宝;在那里,你将会得到无数快乐的安慰。但是谨记一路上不要踏进他人的家门,否则你就会领教到我生气的后果。”
  哈里发尽管平生习惯于奢华,但从来没有吃得如此满意,羊皮卷上的好消息也让他十分高兴,他开始继续豪饮。
  卡拉希丝尽管平时厌恶喝酒,此时也破例了,他们频繁地干杯祝酒,居然还不怀好意地为穆罕默德的健康干杯。这些魔鬼的液体使得他们狂妄放肆起来,说了许多亵渎神明的话。
  在这样一种欢快诙谐的气氛中,他们走下一万一千层的楼梯,透过塔楼的窗口,他们看到了广场上那一张张焦急的面孔,这不由得使他们得意起来。
  终于,他们穿过地下通道走进了皇宫。
  巴巴拉娄克正在前前后后地忙活,不停地向正在剪灭烛花和为切尔克斯嫔妃们描眉的宦官们发号施令。刚一看到哈里发和他的母亲,他就高声喊道:“啊!你们逃离火海了,但是,我真是难以置信。”
  “你本来以为我们怎么了?”卡拉希丝喊道,“去,快去,告诉摩萨卡纳贝德我们马上要见他。注意!别再站在那儿傻呵呵地想事情了。”
  摩萨卡纳贝德接到召唤后没敢耽搁,马上前来见驾,瓦提克和母后郑重地接待了他。他们以镇静和同情的语气告诉他塔顶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是前去营救他们的臣民们却英勇献身了。
  “怎么这么不幸啊!”摩萨卡纳贝德叹着气哭道,“啊,真主呀!神圣的先知一定是在怪罪我们!您应该平息他的怒火。”
  “今后我们会告慰他!”哈里发不怀好意地笑着答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有足够的时间恳请上苍的宽恕。这个国家不利于我的健康,我已经厌倦了四泉山,我决定去洛克纳贝德,喝那里的山泉。那令人振奋的峡谷就是由这些山泉浇灌的,我希望在那里能够重新振作起来。请你遵照母后的意见代我治理国家,细心为她提供试验所需要的物品,让她的科学研究有所进展。”
  卡拉希丝非常不合摩萨卡纳贝德的胃口。已经在她身上浪费了大量的金钱和财富;除了女黑奴、哑女和一些令人恶心的药品外,从来都没见她往里面搬运过任何其他东西。他非常不了解卡拉希丝在想些什么,她就像一条变色龙,能变幻出无数种颜色;她那该死的口才总是能让那些可怜的穆斯林在最后一刻站在她那一边。他觉得如果说卡拉希丝在某些方面还有些许值得称道的地方的话,就是他的儿子比她差之又差。整体而言,如果必须做出选择,卡拉希丝似乎更合适一些。想到这里,他略感安慰,抖擞起精神出去安抚民众,同时,开始安排和准备主人的出行。
  为了取悦地宫的神灵,瓦提克认为他的远征应该奢华盖世。想到这里,他开始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他的母后强行征用了后宫的所有珠宝,同时她征集了萨马纳和方圆六十个城邦以内的所有裁缝和绣工,为即将出征的御驾赶制行军营帐、轿子、沙发、遮阳伞和龙辇。他们没有给马苏里帕塔姆平原留下一丝棉花,巴巴拉娄克和他的黑奴们身上穿着绫罗绸缎,整个巴比伦的伊拉克地区一寸棉布也找不到了。
  在出征筹备期间,卡拉希丝从来没有忘却自己的伟大目标,那就是得到黑暗之神的垂青。
  她精心安排了只有全城最漂亮、最温柔的小姐们参加的聚会。但是在大家狂欢的时候,她悄悄把毒蛇放进人群,还故意打破桌子下面装满毒蝎的瓦罐,蛇蝎们开始狂咬,卡拉希丝就任由它们去了。为了打发时间和自娱自乐,她还会时不时地用她发明的最好的止痛药给伤者疗伤,这位好心的王后最讨厌懒惰了。
  瓦提克可没有母后那么活跃,他在为他建造的宫殿里完全醉心于感官享乐。他最讨厌议院和清真寺了,一半的萨马纳臣民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花天酒地,另一半人则痛不欲生地哀悼道德的沦丧。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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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期间,派往圣地麦加的使团回来了。这其中有最令人尊敬的牧师穆拉斯,他完成了使命,带回来一把用于打扫圣地卡巴的扫帚:这是献给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的礼物!
  此刻,哈里发正住在一个绝对不适合接待使团的内室,这间房子装饰得富丽堂皇,一方面是为了美观,另一方面是因为哈里发经常到这里来,而且一待就是很长时间。
  哈里发正在此处养神的时候,他听到门后的挂毯帘笼后传来巴巴拉娄克的声音:“穆罕默德的信徒阿波恩·艾德瑞斯·艾尔·沙菲和圣洁的艾尔·马哈德辛求见,他们从麦加带来了扫帚,现在他们满含喜悦的泪水想把它亲自呈现给陛下。”
  “让他们把扫帚带到这儿来,我肯定能用得着它。”瓦提克边说边自顾饮酒。
  “什么?”巴巴拉娄克含糊地高声应道。
  “按我吩咐的去做,”哈里发答道,“这是君王的旨意。马上去,快去。我要在这里接待这些义士,他们会让你开心。”
  这个宦官嘴里咕咕哝哝地离去了,很快就引进一行神色肃然的人,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心中充满了圣洁的喜悦。不顾长途跋涉的疲乏,他们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巴巴拉娄克,感到无比的光荣。他们昂然走过庄严的圆柱门廊,哈里发没有按常规在待客大厅接待他们。他们很快就到了后宫内院(那里的波斯人尽管带着面罩,仍然看到了温柔的大眼睛,又黑又蓝,人们闪电般快速地进进出出),带着敬意和惊讶,带着一身的使命,他们一字排开朝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小走廊走去,他们终于来到了哈里发等候他们到来的房间。
  “难道圣上龙体欠安?”阿波恩·艾德瑞斯·艾尔·沙菲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我更愿意相信他正在祈祷室里祈祷。”艾尔·马哈德辛答道。
  瓦提克听到了这番对话,嚷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干什么呢?马上进来。”
  大家近前,巴巴拉娄克困窘得几乎都要昏倒了。哈里发没有露面,从挂在门前的壁毯后伸出手来,让来者把扫帚交给他。
  他们在小走廊里屈身下跪,走廊太狭小,他们的身体甚至都拱成了半圆形。
  可敬的艾尔·沙菲从香气宜人的绣花丝巾中抽出了扫帚……这丝巾用来防护圣物不被凡夫俗子的目光所亵渎,他从同伴群中起身,带着无比的庄严朝这个所谓的祈祷室走来……
  多么令人震惊啊!多么恐怖啊!他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瓦提克一把从他颤抖的手中夺过扫帚,发出一阵狞笑,随手用它打扫屋顶垂下来的蜘蛛网,直到扫得干干净净。
  老人们无比震惊,从地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因为瓦提克无意中把挂在门口的壁毯掀起一角,大家都看到了整个过程。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散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疲劳和悲愤之下,
  艾尔·马哈德辛昏厥过去了。
  哈里发一屁股坐回坐位,边大声嚷着边没心没肺地拍手称快。最后,他对巴巴拉娄克说:“我亲爱的黑衣仆人,去,用我的希拉兹美酒款待这些虔诚而可怜的灵魂。为了让他们可以对外夸口说他们比其他人熟悉皇宫,带着他们去看看我的正殿,领着他们去我的马厩吧。”
  说完,就把扫帚丢在他们面前,自顾和卡拉希丝一起大笑起来。
  巴巴拉娄克竭尽所能地安慰那些可怜的使者,但是两个身体最虚弱的当场就咽气了;其他人被抬到了床上,难过和羞辱让他们心都碎了,他们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第二天晚上,瓦提克在母后的陪同下登上高塔,看看远征是否已经万事俱备了,因为他非常迷信星相。
  夜空,一派吉星高照的景象。哈里发见此情景非常高兴,于是就乘兴在塔顶用餐。进餐时,他仿佛听到了响彻夜空的笑声,这让他信心倍增。
  皇宫内一派忙碌的景象,整夜灯火通明,行将完工的工匠们的锯斧声,刺绣女工和监工的歌声,这一切打破了万籁的宁静,让瓦提克高兴万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胜利地坐上了所列曼的宝座。
  老百姓比他还高兴,他们都来帮忙,以早日脱离这位乖张任性的主人。
  临行的前一天,这位痴狂的王子来到卡拉希丝身边,听她再三地给他讲述神秘羊皮卷上的律历,这些律历对卡拉希丝而言早已经烂熟于心了,她叮嘱他不要在路途上踏进任何人的家门。“你自己很清楚,”她补充说,“你是多么喜欢美味和美色,所以我告诉你应该对自己的老厨子知足,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厨师。别忘了随驾出行的后宫嫔妃,其中有三打漂亮的脸蛋巴巴拉娄克至今连面纱也没有摘下过。我很想一路监督你的行为,拜访一下地宫,毫无疑问,那里有让你我这样的人感兴趣的一切,没有什么比待在岩洞里更让人高兴的了,我喜欢死尸和木乃伊一类的东西,我相信你会看到它们的高雅。当你拿到了能为你打开宝藏王国的法宝后,别忘了我,别忘了派几个亲信精灵来接我和我的箱子,我拼命挤出来的毒蛇油是给异教徒的一份精美的见面礼,看到这种美味他准保会开心。”
  卡拉希丝这番谆谆教导的话音刚落,太阳就落到四泉山后面去了,月亮升起来了。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在那些急于出发的女人、宦官和侍从的眼里看起来格外的美丽。城市里回荡着人欢马叫和喧嚣的号角。
  柔和的月光下,只见龙辇上颤动的羽毛和鹭鸶帽饰熠熠闪光;宽阔的广场像一个一望无垠的大花坛,其间斑斑驳驳地点缀着最娇贵的东方郁金香。
  身着只在盛大节日才穿的盛装,在元老和巴巴拉娄克的簇拥下,哈里发在全体臣民的注视下走下高塔的楼梯。他忍不住不时地停下来欣赏这为他而设的壮观阵势:人们跪倒在他的面前,甚至连负重的骆驼都跪倒在地。
  一片寂静和沉默后,突然从后面传来的宦官们的尖叫,打破了平静的气氛。机敏的卫兵注意到嫔妃娘娘们乘坐的几顶轿子歪在了一边,他们发现几个大胆的年轻人居然偷偷爬进了轿里,他们很快驱散了这些胆大包天之徒。如此华丽壮观的场面没有被这样的小事破坏掉气氛。
  瓦提克崇拜地向月亮致敬,摩萨卡纳贝德、大法官、元老和朝廷的重臣们列队欢送他们的陛下出行。
  终于,塔顶的号角和喇叭吹响了出发的序曲。尽管这些乐器之间配合得非常协调自然,但其间始终搀杂着一个非常刺耳的声音。这是卡拉希丝发出来的声音,她在为异教徒诵唱凄厉的祈祷,她的女黑奴和哑女们齐声为她和着没有歌词的背景音。善良的穆斯林们仿佛听到了象征凶兆的夜虫啾鸣,声声虫鸣似乎在警示瓦提克前途叵测。
  一声炮响,哈里发的大旗打了出来,四周两万名卫兵矛明戟亮。哈里发无比忠诚地踩着镂金布,在臣民们肃穆的注视下,登上龙辇。
  远征就这样秩序井然地出发了,悄无声息,人们甚至可以听到卡托尔平原上传来的蚱蜢鸣唱。
  在欢快轻松的气氛中,队伍在黎明前走了六里格的路程;当这支庞大的队伍在底格里斯河岸边停顿下来休整的时候,启明星还在天空闪烁呢。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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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就这样走了三天,但是在第四天,老天发怒了,雷电交加,切尔克斯美女个个吓得体如筛糠,紧搂着相貌丑陋的卫兵们不放。
  哈里发自个儿也很想在高尔契萨这个大城镇停下来避避雨,高尔契萨的总督会出来迎接他,并把自己宫里最好的点心拿出来招待客人。但是想起来母亲临行时的忠告:不要踏进任何人的家门,他就不顾宠臣们的劝阻,冒着冰冷刺骨的大雨继续前进了。
  尽管哈里发此刻开始有些怀念自己的享乐宫了,但是他没有忘却自己的雄心壮志,对未来的美好期望让他再次痛下决心一往无前。
  他把地理学者们传唤过来见他,天气恶劣,学者们也闷闷不乐,因为自哈若·艾尔·莱斯奇德时代以来从来没有过远征,学者们手中的其他国家的地图很糟糕;没有人知道应该往哪儿走。
  瓦提克虽然精通天文,但是对地理却一窍不通。他暴跳如雷,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瓦提克讨厌长途跋涉的艰辛和乏味,他决定让一个农民带路,翻过群山走四天的行程到达洛克纳贝德。
  部属抗议也没有用。他心意已决,队伍马上出发了,踏上一片盛产山羊的疆域,成群的山羊一看到大队的人马就飞奔而逃。光秃秃的山顶上寸草不生,仅有一些枯萎的蕨蓟。此刻,衣着华丽的骆驼和镶金镂银的龙辇在上面逶迤而行,场面看起来很奇怪。
  女人和宦官们看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远处是层峦叠嶂,个个叫苦连天。在他们踏上主峰之前,天黑了,狂风乍起,暴雨大作,猛烈的狂风撕破了轿顶,冰冷的风雨无情地吹打在娇小姐们的身上,她们可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刺骨的寒冷。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天空,使这个多灾多难的夜晚益发恐怖,四周只听到侍童们的啜泣和女眷们的恸哭。
  更糟糕的是远处传来野兽骇人的咆哮,很快就能在森林里发现它们逡巡的身影,那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不是恶魔就是老虎。
  尖兵们在前面开路,几个走在最前面的尖兵还没来得及发现险情就被野兽吞噬了;队伍马上陷入极度混乱之中。狼群、老虎和其他猛兽嚎叫着、呼唤着同伴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到处都是啃嚼骨头的声音,头顶上响起可怕的翼翅盘旋声,原来秃鹫也凑热闹来了。
  恐怖很快波及到了两里格外的包围护卫着圣上和女眷的中军。
  瓦提克(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大轿子里的丝绸软垫上休息,两个白面小侍童在一边帮他驱赶着蚊蝇)睡得正香,他在睡梦中看到了所列曼的财宝。但妻子们的惊叫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没有看到拿着金钥匙的异教徒,却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巴巴拉娄克站在自己面前。
  “主人,”圣上的仆人喊道,“太不幸了!野兽们冒犯天威,它们包围了您的驼队和驭手。30匹满载辎重的骆驼已成了它们的口中之食了,还有您的糖果师、厨子以及军需官也不幸遇难。除非伟大的先知保佑我们,否则我们将会断炊了。”
  听到这里,哈里发失去了耐性。他开始大声咆哮,甚至打自己(反正在黑暗里无人看见)。
  消息马上传开了,而且越传越邪。
  巴巴拉娄克对主子束手无策,他堵住耳朵不听女眷们的吵吵闹闹,大声喊道:“听着,夫人们,兄弟们!大家都动手!马上点着火把!不得再传言陛下已丧身虎口。”
  尽管这群漂亮的少妇中不乏乖张任性之辈,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家都从命了。所有的轿子里都映出跳动的灯光,一万枝火把也很快点起来了。
  哈里发手执一枝蜡烛,其他人都学着他的样子把蘸油的绳子绑在木棍上点着,火把发出耀眼的光芒。很快,群山亮如白昼。
  被风吹落的火星引燃了干枯的山蕨,大火顺风蔓延。受惊的毒蛇从洞里爬出来,吐着信子,咝咝作响;马匹打着响鼻儿,以蹄刨地,狂暴地四下颠跃尥蹶子。
  路旁的一处小松林起火了,悬在路上方的枝条把火势蔓延到了女眷们的轿顶,烧着了轿顶的棉布顶盖,女眷们为了躲避危险,不得不纷纷跳出轿子。
  瓦提克在成千上万次的诅咒之后,也不得不贵足踏地,徒步而行。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带着委屈、羞辱和沮丧,生平不知道如何走路的女眷们踏上了泥泞。
  “我必须得步行吗?”一个说。
  “我一定要弄湿自己的脚吗?” 另一个喊道。
  “我必须弄脏衣服吗?”再一个问。
  “该死的巴巴拉娄克!”她们都这么喊:“见鬼!你点火把做什么?让老虎吃了也比现在的样子强!我们完了!以前从来没有人看到我们的身体,更糟的是,还有我们的面容!”
  说着,一些非常害羞的女眷们垂着头,这样她们才有足够的勇气责难巴巴拉娄克。
  她们的话,巴巴拉娄克听得很清楚,但他很精明,赶忙插进那些扔掉火把、一路打着铜鼓的同伴中去了。
  天空被照得比三伏盛夏最亮的天气还明亮,天气也非常热,哈里发满身泥垢,脏得像一个平头百姓,这是多么狼狈的场景啊!
  由于哈里发已经筋疲力竭了,他的一个埃塞俄比亚妻子张开双臂抱起他,像扛一袋枣似的把他扔到肩膀上。看到火势从四面合围过来,她拼尽全力冲出火场,毕竟哈里发体重也不轻。其他刚学会用脚走路的女眷们尾随着她,卫兵们紧跟在后,骆驼驭手们驾着骆驼断后。
  很快,他们就到了野兽们肆虐的地方。野兽们在造成一片混乱并饱餐一顿晚宴后,志得意满地扬长而去。
  巴巴拉娄克抓住了几只吃得圆滚滚、走不动路的猎物,马上开始娴熟地剥皮。
  现在队伍已经远离火灾现场了,也不再感到热得难受了,于是队伍马上停下来休息。人们开始搜集整理地上的褴褛布片,掩埋虎狼撕咬的残肢遗骸,几十只贪食的秃鹫来不及起飞,就被人们打死了。
  仅存的几匹骆驼在一旁自由自在地啃着婆罗双树,女眷们坐回了轿子,人们在一块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平坦的土地上为陛下搭起了行营帐篷。
  瓦提克躺在一张软毛席垫上,慢慢从埃塞俄比亚女人的颠簸中恢复过来了,他觉得这个埃塞俄比亚女人简直就像一匹他迄今为止所骑过的最暴躁的烈马,他说想吃点儿东西。
  但是,很可惜,那些在镀银烤箱中为他烘烤的精美的蛋糕、白面包、琥珀般透明的糖果、大壶的钦纳兹美酒、满瓶的冰雪,以及底格里斯河沿岸的葡萄,统统都丢了!
  巴巴拉娄克只好呈上一只烤狼、辣香草焖秃鹫、块菌、水煮的野蓟和其他一些让人难以下咽的野生植物。
  他也没什么喝的能拿出手,因为除了几小瓶白兰地之外,他实在找不到任何其他东西来配这些恼人的食物了。这点儿酒还是几个卑鄙的小人偷偷藏在拖鞋里才幸存下来的。
  瓦提克看到这么原始简陋的饮食就拉下了脸,巴巴拉娄克耸着肩、皱着眉给哈里发做了解释。
  哈里发勉强吃了几口,然后倒头睡了六个小时。尽管布帘为他遮着光,白皑皑的山崖上折射的阳光依然搅了他的睡梦。他从惊恐中醒来,一些苦艾色的苍蝇翅下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这让他实在受不了。可怜的王子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尽管他一向足智多谋。
  此时,巴巴拉娄克躺在一大群苍蝇中鼾声大作,那群苍蝇在他的鼻子那里你来我往地飞来飞去。两个饥饿难当的小侍童已经把扇子扔到了地上,有气无力地痛骂着哈里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实话。
  哈里发深受刺激,他重新开始诅咒异教徒了,并对穆罕默德献上了赞美之词。
  “我现在身在何方?”他喊道,“这群山是什么?这幽幽峡谷是什么?我们到了可怕的卡夫城了吗?斯马夫为了惩罚我亵渎神灵的罪过挖掉我的双眼了吗?”说罢,他像牛一样地咆哮起来,转身朝帐篷的门口走去,但是他看到了什么?一边是无尽的黑沙,另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上面长满了带刺的野蓟。他觉得自己在野蓟之间看到了一些巨大无比的花朵,但是他错了,那只不过是随风摇摆的杂草和随从们的碎布而已。
  因为山上有几条裂缝,似乎曾经有水从此流过,瓦提克侧耳细听,希望能够听到潺潺的水声,但是除了随从们的低声抱怨……他们在抱怨没有水喝外,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带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问道,“难道哈里发要在这里再建一座高塔?还是卡拉希丝最喜欢的非洲武士要在此处定居?”
  听到卡拉希丝的名字,瓦提克又回想起了母亲给他的忠告,她让他确信那些预言充满了魔力,在紧急时刻,他可以多想想它们。
  当他正在反复琢磨那些预言的时候,他听到了欢呼声和热烈的鼓掌。门帘一挑,他看到了巴巴拉娄克后面跟着一队亲信,带过来两个侏儒,每个只有一尺高。
  两个侏儒抬来一大篮子的蜜瓜、柑橘和石榴。他们甜美地唱着歌,大意如下:
  “我们住在群山之巅,藤草为棚,连苍鹰都羡慕我们的巢穴,清泉舒解我们的干渴,我们每日咏诵先知的祷文。我们爱您,陛下!我们的主人……善良的埃米尔菲克瑞汀,也非常爱您,他敬畏您……穆罕默德的代理人。尽管我们很小,但是他信任我们,他知道虽然我们身体可鄙,但是我们心地善良,他把我们安置在这里帮助那些在山间迷路的人。昨天晚上,我们正在屋里看《古兰经》,突如其来的一阵飓风吹灭了我们的灯光,吹得我们的房子摇摇晃晃。整整两个小时,四周一片漆黑,但是我们听到远处传来哈里发的钟声,我们推测可能是一位哈里发从此山经过。不久,凄厉的惨叫、可怕的怒吼和铜鼓声不绝于耳。我们害怕得浑身战栗,四肢麻木,我们想是不是德盖尔带着他的灭绝天使给地球带来了瘟疫。就在我们沉思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地平线上通红的火光,不一会儿,我们发现自己身上都是火花。这个现象太奇怪了,我们拿起天主口述的《圣经》,在四面火光的照耀下,我们跪倒在地,诵读着这首诗篇:‘除了仁慈的上天,什么也不要相信;伟大的先知不会吝于伸出援助之手;让卡夫山也会颤抖,是真神阿拉永不消逝的力量。’念完,我们感觉轻松多了,我们的头脑充满了神圣的静谧,我们清楚地听到天上有个声音说:‘我忠实的仆人的仆人!下山去快乐的菲克瑞汀山谷,告诉他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满足他的热情好客。信徒们的主人今天会在群山中迷路,需要你的帮助。’我们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这个天使般的使命,我们的主人满怀虔诚,亲手挑选了这些蜜瓜、柑橘和石榴。他随后就会带着一百头单峰骆驼满载甘泉而来,他会来亲吻您的圣袍,恳请您光临他的寒舍,在这荒蛮之地,它就像铅石中的一颗翡翠。”说完,侏儒们仍然静静地站着,双手胸前交叉,非常谦恭。
  瓦提克边听着这古怪的长篇大论,边拿过篮子,很快篮子里的水果就被一扫而光了。吃着吃着,他开始虔诚起来,边背诵着祈祷文,边要《古兰经》和糖。
  侏儒的来访让他暂时把他母亲的警告扔到了一边,这时又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把它们拿起来,当正准备把它们丢在地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卡拉希丝写下的红字,这些文字的确让他恐惧得发抖:“提防你的老学者们和他们那只有一尺高的侏儒信使,别相信他们虔诚的谎言,别吃他们的蜜瓜,唾弃他们派来的使者。如果你犯傻去拜访他们,地宫的大门将在你面前关闭,你将会被震成碎片,你的尸身将会被钉在门上,肚子里将生满蝙蝠。”
  “这些不吉利的胡言乱语是什么意思?”哈里发喊道,“难道我必须渴死在这茫茫沙漠,也不能享用一下峡谷的蜜瓜和黄瓜?见鬼去吧,异教徒和你的乌木门!他已经折磨我太久了。再说,谁能对我发号施令?我确实不能进别人的宅门!就算这样,但是谁说我去的那个地方不属于我自己呢?”
  巴巴拉娄克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这段自言自语,他发自内心地赞同哈里发,女眷们也第一次和他的想法一致。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八章
  侏儒们受到了隆重的接待和拥抱,并被赐坐在一个缎子软垫上。他们的身材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两个侏儒非常客气地拒绝了送给他们的许多小饰品和美食。他们爬上了哈里发的坐位,蹲在他的肩膀上,对着哈里发的耳朵开始小声祈祷。他们的舌头像白杨树的叶子一样抖个不停,瓦提克都快失去耐心了。
  正在这时,菲克瑞汀在部属的欢呼中到来了,他带着一百个白胡子老头、一百部《古兰经》和一百头单峰骆驼。他们马上开始沐浴,嘴里反复念叨着真主的名字。
  瓦提克为了避免激惹众怒,就学着他们的样子礼拜,因为他的手火辣辣地烫。
  善良的埃米尔一直非常虔诚,同时,他还非常善于恭维,他的长篇大论比使者的五倍还要长,而且更平淡乏味。
  哈里发实在忍不住了,嚷道:“亲爱的菲克瑞汀,你对穆罕默德的爱已经够了!咱们出发去你的峡谷,享受上天赐给你的水果吧。”
  说走就走,队伍马上就出发了。埃米尔那些肃穆的随从慢悠悠地走在队伍的前面,但是瓦提克却私下安排自己的小侍童在后面驱赶单峰骆驼,可怜的骆驼迈着笨拙、沉重的步子跳跃奔跑起来,这让古板的乘者狼狈不堪,出尽洋相,女眷们可开了眼,轿子里不时传出阵阵哄笑。
  他们顺着埃米尔在岩石上凿出来的巨大台阶平安地下到了谷底,潺潺的水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很快,队伍上了一条两侧点缀着鲜花的灌木丛,这条路一直通向一片茂密的棕树林,棕榈树的枝叶下有一座石头砌成的建筑。
  这座城堡有九个圆屋顶,每个圆屋顶下都有一个大铜门,门上镌刻着:这是朝圣者的庇护所、旅行者的歇息地,全世界的秘密都在这里存放。
  九个漂亮的小侍童身着长长的埃及亚麻布袍谦恭地站在九个门口,他们在轻松、热情的气氛中接待了所有的随行人员。
  四个最可爱的侍童把哈里发接进了华丽的大堂,四个容貌稍次的侍童负责照顾巴巴拉娄克,看到自己的房间非常温暖舒适,他高兴地欢呼雀跃起来;剩下的侍童等在那里负责接待后续的人马。
  当所有的男宾们走光之后,右边的一扇大门吱呀呀打开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姑娘走了出来,她棕色的秀发在黄昏的微风中徐徐拂动,一群美若天仙的年轻侍女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们疾步走到苏丹女眷们的帐篷前,那位年轻的小姐飘飘下拜,对她们说道:“貌美迷人的王妃殿下们,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为你们备好了休息的床榻,在你们的房间里撒满了茉莉花;不会有蚊虫打扰你们的睡眠,我们会用毛掸驱赶它们。来吧,可爱的女士们!在玫瑰浴里放松一下你们的纤足和玉体吧,仆人们会在香灯下给你们讲故事逗乐儿。”
  女眷们高兴地接受了盛情邀请,跟着那位年轻的小姐进了埃米尔的后宫。到这儿我们必须先把她们暂时放一放,回头看看哈里发。
  瓦提克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穹顶之下,一千只无色水晶灯灯火通明,无数瓶子里盛满冰冻果子露,在一张大桌子上熠熠闪光。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其中有蘸满杏汁的甜面包、浓汁鲜汤和哈里发最喜欢的奶油羔羊。
  他开始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并用自己的高兴程度来评判埃米尔与自己的交情有多深。他还让侏儒们勉为其难地跳舞,这些小家伙尽管不乐意但却又不敢违抗。
  最后,他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穹顶下一片沉寂,除了巴巴拉娄克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巴巴拉娄克总算为自己在山上所受的饥饿之苦做了些补偿。
  吃喝过后,巴巴拉娄克很兴奋,无法入睡,他一向也不喜欢无所事事,于是就决定到后宫看看,管教管教女眷们,看看她们是否已经擦好了麦加止痛香膏,眉毛和头发是否齐整;总而言之,安排一切琐事。他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门在哪里。
  他不敢大声说话,担心这样会打扰哈里发,宫殿里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他几乎绝望了,打算放弃最初的念头了,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是返回老住所的侏儒们发出来的声音,他们正在第九百九十九遍地诵读《古兰经》。
  他们非常礼貌地邀请巴巴拉娄克一起诵经,但是巴巴拉娄克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两个侏儒尽管非常憎恶他的放荡不羁,但是仍然给他指了路。一路上他摸索着穿过了上百个黑漆漆的走廊,最后他听到从一条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女人们娇媚的唧唧喳喳声,这让他欣喜若狂。
  “啊哈!现在还没睡!”他喊道,并边说边迈开大步,“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撒手不管了?我来这儿是为了完成主人交给我的使命。”
  两个黑衣宦官听到如此大的喧哗,赶忙手提马刀跑出来看个究竟,但他们很快就连声诺诺道:“原来是巴巴拉娄克!没有外人,只不过是巴巴拉娄克!”
  机警的卫兵挑起了挂在门口的粉色丝质薄纱,柔和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卵形深黑色的花斑岩浴池,四周围着用大节挽起的窗帘。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成群的女仆,在女仆们中间,巴巴拉娄克看到了自己的弟子,她们肆意地舒展着胳膊,仿佛要拥抱沁满芬芳的水波,在劳顿之后尽情地放松自己。柔柔的倦意、窃窃的私语,以及迷人的笑颜和玫瑰的芬芳,所有这一切都让人不由得心醉情迷 ,连巴巴拉娄克都差一点儿坚持不住了。
  他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一本正经,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吩咐女眷们马上离开浴池,回房休息。
  他正在发布命令的时候,年轻的奴茹辛花……埃米尔的女儿,她欢快得像一只羚羊,脑子里满是鬼主意,招手示意一个仆人放下用丝绸做绳索吊在天花板上的大秋千;与此同时,她向浴池中的同伴们眨眼示意。同伴们本来就对被迫离开温柔乡非常不满,于是马上开始攻击巴巴拉娄克,她们变着花样地取笑他。
  奴茹辛花看到巴巴拉娄克疲于招架,于是主动带着尊重的神情上前搭讪:“大人,让哈里发的宦官总管这么站着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这太没有规矩了。您就屈尊坐在这个沙发上吧,如果您不赏光,它一定会不高兴。”
  这番话让巴巴拉娄克很受用,于是他殷勤地答复道:“您真会说话,我接受您的邀请。说真的,您的娇媚让我感到眩晕。”
  “坐下来休息一下吧。”美人儿说着,把他摁到了那个所谓的沙发上,说时迟那时快,沙发突然塌了下去。
  其他的女人早已经明白了奴茹辛花的意图,她们赤裸着身子从浴池里跳出来,用尽全力推着秋千,那秋千飞上了高高的穹顶,可怜的巴巴拉娄克吓得魂飞魄散,有时他的脚会在水面上激起水花,有时天窗几乎要挤扁他的鼻子,他扯开嗓门发出破锣一样的哭喊,但是无济于事,因为女人们的哄笑声更大了,把他的声音淹没了。
  奴茹辛花和大家一起陶醉在欢笑中,她从小看惯了后宫的宦官们,但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高贵显赫却又令人讨厌的人,她显然比其他人更兴奋。她开始用最装模作样的讽刺口吻模仿咏唱波斯诗篇:
  “噢,温柔的白鸽,当你翱翔天空的时候,
  请看一眼你的爱侣;
  歌声优美的夜莺,我是你的玫瑰;
  请放声歌唱,带走我的芳心!”

  苏丹女眷和他们的奴仆被这场景逗得兴起,用力推着秋千,乐此不疲。
  突然,秋千的绳索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巴巴拉娄克像乌龟一样跌进浴池,在水底挣扎。四周一片惊呼,十二个一直没被注意到的小门齐刷刷地打开了,女眷们把毛巾掷向巴巴拉娄克的脑袋,熄灭了所有的灯,然后匆忙逃离了这里。
  可怜的人啊,在齐下巴深的水里,四周漆黑一片,又一时无法从缠绕中脱身,只能自我安慰地聆听因自己的落难而引起的嬉笑。他匆匆忙忙地试图爬出浴池,但是没用,浴池边溅满了灯油,滑溜无比,他的每次努力都以滑落进浴池而告终,巨大的水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四周可恶的笑声一次比一次响。
  他想,这个地方的女人比恶魔更可恶,他决定不再摸索尝试,而是静静地待在浴池里自言自语,其间夹杂着对那些可恶的邻居的诅咒;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清晨的阳光惊醒了他。
  哈里发很奇怪他不在身边,就责令四处寻找。
  最后,当被找到时,他险些被亚麻布勒死,浑身冷彻骨髓。他哆哆嗦嗦,上下牙直打架地出现在主人面前,哈里发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泡得像根腌咸菜。
  “您为什么要造访这该死的地方?”巴巴拉娄克粗声大气地喊道,“难道像您这样的君主,应该携家眷来这白胡子埃米尔家里拜会吗?他对生活一无所知。他让这些高雅的女眷干了些什么,太过分了!您想一下就会明白,他们是如何像泡烤焦的面包壳一样对待我,让我像小丑一样在那该死的秋千上整夜荡个不停!对于您的内宫女眷而言,这是多么别开生面的一课呀,而从前我是如何教导她们要矜持和有礼貌的!”
  瓦提克对于他的恶毒谩骂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是努力地把当时的情景连贯起来,他没有同情可怜的受害人,而是放声大笑,笑那秋千和巴巴拉娄克坐在上面的样子。
  瓦提克的笑声让宦官心里一阵刺痛,让他差点儿连对君主的敬畏都丢了。
  “笑吧,我的侯爵!笑吧!”他说,“但愿这个奴茹辛花不会在你身上玩什么把戏!她太淘气了,连君臣之礼也不忌讳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哈里发并没有在意,他很快就忘了,但是他们不久就让它旧忆重现了。
  谈话被菲克瑞汀打断了,他进来请求瓦提克和他们一起在大草坪上祈祷沐浴。
  瓦提克发现水很新鲜,但是祈祷却令人生厌,于是他不由得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众多的托钵僧、萨通人和苦修僧身上。
  他们不停地进进出出,特别是那些婆罗门、苦行僧和其他一些信徒,他们来自遥远的印度,途中在埃米尔处小住。他们一个个都有着可笑的习惯:一个随身不离地总拿着一根大链子,另一个带着鞭子,他们都在念念有词;有人攀上了大树,凌空伸出一只脚;有人泰然自若地打坐在火上,不停地敲打着鼻子。有人宝贝似的抱着害兽,这些害兽知恩图报似的与主人耳鬓厮磨。这些流浪的信徒让苦修僧、托钵僧和萨通人感到厌恶,但是他们的厌恶很快就平息了,他们希望哈里发的出现能够抚平他们的愚昧,让他们皈依伊斯兰信仰。
  哎呀!他们多么失望呀!因为瓦提克不但没有向他们布道,而是像对待小丑一样地对待他们,吩咐他们转达他对维斯恩和埃克斯霍拉的问候,同时哈里发对一个蹲坐着的来自塞伦底伯岛(今天的斯里兰卡)的老头儿很有兴趣,这个老头儿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为可笑。
  “过来!”他说,“看在你主神的面上,扇自己几个嘴巴给我解解闷!”
  老人受到此番侮辱,不由得大声哭泣,他的泪眼中流露出恶毒的诅咒,这时哈里发转过身去,听身边为其撑伞的巴巴拉娄克低声说:“陛下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群应该小心为上,他有必要向陛下展示这些下三滥的景观吗?如果我是你,我会吩咐燃起一把火,马上净化一下埃米尔的土地、宫闱和他的动物园。”
  “呸!蠢货!”瓦提克答道,“知道吗?这一切让我如此着迷,在我造访完这些虔诚的乞丐前,我不会离开草坪。”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九章
  无论哈里发走到何处,总是有一群可怜人云集在他身边:盲人、半盲人、没有鼻子的智者、失去耳朵的秀女,每个人都在称颂菲克瑞汀的慷慨无私,他就像白胡子使者一样,把石膏和糊剂免费赠给需要的人。中午,一大队瘸子出现了,很快残疾人以前所未见的阵势在空地上排列成行。盲人和盲人在一起摸索,瘸子和瘸子跛在一起,手臂伤残者用残存的手臂彼此比画着手势,聋子挤靠在一挂大瀑布的旁边,他们当中有些人来自勃固,耳朵不寻常的漂亮和肥大,但是他们一样听不到任何声音;另外,那里也不乏大量的驼背、歪脖等形形色色的人。
  埃米尔为了突出宴会欢迎贵宾的隆重气氛,吩咐平地上铺满桌席,上面是成排的穆斯林肉饭和其他盛餐。
  看到这些食物,王子不由得开始想吃东西了。因此,尽管宦官总管一再劝阻,他仍然决定就地进餐。好客的埃米尔立刻吩咐在柳树阴下安排一桌酒席。第一道菜是鱼,是用从高山脚下金沙河里捕来的鱼做的;鱼很快就烤好了,和醋、西奈山的草药一起送上酒席。埃米尔所做的一切都完美无缺。
  当山间的琵琶声在群山间回荡时,甜点还没有上来。哈里发带着愉悦和惊愕,刚一抬头,一捧鲜花就迎面扑来。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几个年轻姑娘靓丽的身影从灌木丛中嬉戏着依闪而出,蹦蹦跳跳像欢快的小雌鹿。她们秀发中散发的芬芳激起了瓦提克的情欲,他着迷地推掉了宴席,对巴巴拉娄克说:“是天女下凡吗?你快看,尤其是她,身材是如此娇媚,正纵情地在悬崖边奔跑。”
  哈里发回头看到她那随风飘逸的长袍,不由得想:“难道就是她掷茉莉花给我?”
  “对!就是她!您也被她从岩石上投花掷中了。”巴巴拉娄克答道,“她就是我的好朋友奴茹辛花,正是她好心地把秋千借给我用,我亲爱的主人。”
  巴巴拉娄克边用手拨开柳树的一条垂下的枝条边补充道,“让我来教导她改掉缺乏修养的毛病吧。埃米尔没有理由不乐意,他居然在山上养了这么一批女儿,料峭的山风赐予了她们放浪不羁的血脉,实在是罪过。”
  “安静,亵渎者!”哈里发说,“别这么说埃米尔,她带着我的心满山飞舞。我真想让我的眼睛长在她的身上,这样我就可以呼吸到她追逐蝴蝶奔跑喘息的气息了!”说着,瓦提克就向青山展开双臂,焦灼地用眼睛搜寻那从前不为其所知的身影,努力将那魂牵梦绕的目标锁定在视野里。但是她的行踪飘忽不定,难以琢磨,就像那美丽的蓝蝴蝶,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哈里发不满足于看,他希望能够听到奴茹辛花的声音,他热切地侧身倾听。终于,他听到了姑娘在抛茉莉花的灌木丛中和同伴的窃窃私语:“一个哈里发,他一定是我的同胞,长得很帅,但是我的戈钦尤兹更可爱。他的一缕发丝对我而言,比最华丽的印度刺绣还珍贵,我宁愿他淘气的牙齿咬我的手指也不愿意要皇家珍宝中最华贵的戒指。你把他丢在哪儿了?苏塔腊嬷嬷?他为什么不在这儿?”
  激动的哈里发还想听下去,但是她很快就和同伴一起退下去了。多情的王子目送她消失在视线外,之后焦躁不安得像一个迷茫的旅客,乌云遮住了指引方向的星辰,夜幕降临,万物黯然失色,雨水在他的心中灌满了沮丧和失望,泪水顺着奴茹辛花的茉莉花涓涓而下,落在他烈焰升腾的胸口。他抓起一个闪闪发光的鹅卵石,好让自己记住第一次感受到爱的暖流的情景。
  两个小时过去了,夜晚来临了,他还没有拿定主意离开。他多次试图离开,但终究是徒劳。柔柔的倦意让他的头脑有些混乱,他伸展四肢,躺在溪流边,张开双眼,望着幽蓝的山顶,他忍不住喊道:“你背后隐藏着什么?你的孤独意味着什么?她到哪里去了?真主呀!或许她正和她快乐的戈钦尤兹漫步在山间洞穴!”
  这时,潮气开始降临,为哈里发的健康着想,埃米尔安排銮驾过来侍候。瓦提克忘情于幻想,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抬回到前天晚上接待自己的大厅。
  咱们先放下哈里发,让他在激情中回味。
  我们来看看奴茹辛花,此刻,她正在岩石后面和心爱的戈钦尤兹约会。
  这个戈钦尤兹是阿里·哈桑……埃米尔的兄弟的儿子,世界上最标致可爱的青年。阿里·哈桑在十年前的一次远航中失踪了,临别时把这个孩子托付给兄弟照看。戈钦尤兹能用不同的文字传情达意,能在牛皮纸上画出想像力所能及的最好的蔓藤花纹;他甜美的声音和着琵琶让人如痴如醉,当他歌唱麦戈农和雷勒的爱情,或一些古代的悲剧情人时,他的听众总是禁不住热泪盈眶;他谱写的诗篇(像麦戈农一样,他也是一个诗人)经常令女人们为之痴迷陶醉;女人们都爱他,所以,尽管他已经13岁了,她们仍然把他留在后宫中。他的舞蹈轻盈得就像薄纱在春风中徐徐拂动,但是他的臂膀,尽管在歌舞中能和年轻姑娘们配合,舞动得柔情若水,却既无法在追逐中投掷标枪,也无法勒住叔叔马厩中的战马。但是,他箭法极好,在比赛中曾胜过对手,否则他也不会得到奴茹辛花了。
  两兄弟给孩子指腹为婚,奴茹辛花爱自己的表弟胜过自己的眼睛。两人有相同的品位和爱好,同样身材颀长,同样多愁善感,同样的卷发,同样娇好的面容。当戈钦尤兹穿上表姐的衣服后,他看起来比表姐还女孩气。如果任何时候他离开后宫去看菲克瑞汀时,他就像一只害羞的小鹿,有意地离开家巢去冒险。但是有时他太唐突地去嘲笑庄严肃穆的白胡子,尽管这样他肯定会被毫不留情地责骂一顿。但无论何时,只要这种事情发生,他就会躲进后宫的壁龛,伏在奴茹辛花的怀中低声啜泣,奴茹辛花爱他的过错甚至胜过他人的优点。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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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
  这天晚上,离开草坪上的哈里发后,她和戈钦尤兹翻过长有青草的一座山,那里有一条峡谷,是菲克瑞汀选定的住处。
  太阳在地平线上变成巨大的一轮,年轻的人呀,他们的幻想总是那么生动而新鲜,他们想像着自己踏上西天华丽的云端,在那里选定了自己的家居。
  奴茹辛花坐在小山的斜坡上,散发着芬芳的戈钦尤兹的头枕在她的腿上。那里安静极了,除了从下面溪流中汲水的年轻姑娘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哈里发的不期而至和哈里发华贵的仪表,让奴茹辛花热情的心奔腾澎湃,虚荣心让她无法自制地故意引起王子的注意,于是,她把戈钦尤兹送给她的鲜花抛给了王子。但是当戈钦尤兹询问起他为她精选的鲜花时,奴茹辛花陷入了慌乱,她匆忙地吻着小伙子的前额,心烦意乱地起身,在悬崖边上步伐凌乱地走着。
  夜晚降临了,金黄的落日变成血红色,像燃烧着的火炉发出的光芒,映红了奴茹辛花生动的面庞。
  戈钦尤兹猛然注意到了表姐的激动表情,他带着恳请的口吻对她说:“咱们走吧,天变了,柽柳比往日摇得厉害,阴冷的山风让我心口发凉。来!咱们走吧。这将是一个忧郁的夜晚!”
  然后,他抓紧她的手,带着她上路了。奴茹辛花麻木地跟着他走,心中有上千种奇怪的想法。她走过了一大片金银花,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但这次她甚至连一眼都没看,戈钦尤兹忍不住一路上伸手采摘了一些,尽管他就像后面有怪兽追赶他似的跑起来。
  年轻的姑娘们看到他这么急急忙忙地奔过来,按照习俗,这是想跳舞,她们马上手挽手围成一个圈。但是,戈钦尤兹跑过来时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栽倒在草丛里。这个意外让这些嬉闹的姑娘惊慌失措,奴茹辛花也心烦意乱,精神恍惚,无力地倒在小伙子身旁,把他冰凉的双手放入怀中,在他的太阳穴上搽了些清凉油。
  终于,小伙子苏醒了,他把脑袋裹进表姐的长袍,祈求她不要回宫。他担心被萨班……他的导师,一个眉头紧锁、脾气暴躁的宦官抓到,由于打断了奴茹辛花正常的散步,他担心那个粗暴的人会挑错。
  那群欢快的年轻人围坐在长满青苔的小山上开始自娱自乐,她们的主管在远处神情严肃地谈着话。
  埃米尔女儿的导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坐在地上,两眼发呆,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尽力去劝慰开导她,给她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
  戈钦尤兹早已经忘记了不安,屏气凝神地听入了神,他大笑,鼓掌,给所有的人开了上百个玩笑,这其中当然没有落下主事宦官们。这可惹火了他们,他们顾不上年迈体衰,在后面紧紧追赶着这个年轻人。
  这时,月亮升起来了,风儿息了,夜色变得如此恬静宜人,以至于做决定也很清爽。
  善于做沙拉的苏塔腊嬷嬷在几个大瓷碗里放了小鸟蛋,搀上橘子汁的凝乳、薄黄瓜片和香草心,把做好的沙拉依次递给大家,并且在每份沙拉上浇了一大勺考克诺。
  戈钦尤兹,像往常一样依偎在奴茹辛花的胸前,撅着朱红小嘴不肯吃苏塔腊嬷嬷递过来的沙拉,除非是表姐喂他,听着她的细语就像蜜蜂痴迷于花酿般令人陶醉。一个宦官跑出去拿蜜瓜,其他人开始晃这对情侣头上的杏树,杏儿雨点般从枝叶间滚落而下。
  在这欢快的时刻,最高的那座山上出现了一处亮光,这亮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亮光和月圆之夜的光一样明亮,如果不是月亮早已经爬上树梢,大家肯定会把这光亮误认为是月光呢。这怪异的光亮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但是每人都无法推测出其中的原因。
  那可能是火光,因为那亮光透彻瓦蓝,流星或极光不会那么明亮、那么绚丽。那奇怪的光亮消失了一会儿,但马上又恢复了。
  最初,它一动不动地出现在巨石的脚下,刹那间它疾飞进一片棕榈树林,闪出一片火花;之后,就沿着湍急的河流滑落而去,最后停在一个狭长幽暗的幽谷里。
  就在亮光滚动的时候,戈钦尤兹紧抓住奴茹辛花的袍子,不住地催促她回宫。
  戈钦尤兹碰到突发事件或者稀奇古怪的东西时,心总会战栗发抖。
  女仆们对于戈钦尤兹的提议连连称是,但是埃米尔女儿的好奇心上来了。她不但拒绝回去,而且不顾一切地执意要过去探个究竟。
  当大家正在争论应该如何是好时,那光亮发出令人目眩的一道火焰,大家惊叫着四散奔逃。
  奴茹辛花跟着跑了几步,就要到甬路时,她停了下来,只身掉头往回走去,她一路格外警惕地跑来,很快就到了刚才大家晚餐的地方。火球在幽谷里看来没什么动静,只是在静静地燃烧。奴茹辛花以手扪胸,犹豫了一下是否该继续前行。现在她孤身一人,夜色静得可怕,四周的一切都让她产生一种未曾有过的感受。
  戈钦尤兹的恐怖多次闪现在脑中,她上千次转身回去,但是那火球始终在她面前,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让她奋然前行,不管前面有什么险阻。
  终于,她到了幽谷的入口。但是,她非但没有看到火球,反而发现自己四周漆黑一片,除了远处时不时闪动着微光。
  停了片刻,瀑布低沉的水声和着瑟瑟的棕榈树声、鸟儿从树梢上发出的尖叫悲鸣,这一切都让她心里充满了恐惧。她无时无刻都想像着自己踩到了毒蛇,所有关于恶毒的戴夫斯、阴森的幽灵的故事一股脑儿地全涌进了她的记忆。
  尽管如此,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她毅然踏上了盘山小道,一步步走向那火花光亮。但是由于不熟悉道路,没走多远她就开始为自己的草率而感到后悔了。
  “唉!”她说,“如果我待在曾经和戈钦尤兹一起度过了无数夜晚、安全明亮的家里就好了!亲爱的宝贝儿!如果你像我一样孤身走在这荒郊野外,你的心会因为害怕而跳成什么样啊?”
  想到这里,她又踏上了原路,很快,她来到了岩石凿成的台阶前,于是就一口气拾阶而上。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一章
  那光亮渐渐变大,高高地悬挂在头顶的山峰上,最后,她听到哀伤、优美的声音从某个洞穴中传来,就像坟墓上空回荡的挽歌一样哀婉,一个声音仿佛是透过浴室的薄纱发出来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继续向上爬,发现岩缝中到处插满了巨大的熊熊燃烧的蜡烛和火炬。这个阵势让她有些害怕,同时火把所散发出来的清淡但却呛人的气味让她在幽谷口差点儿无力地昏倒在地。
  恍惚中她朝谷口里面瞥了几眼,看到了一个蓄满水的金水塔,里面冒出的蒸汽在她脸上留下了玫瑰的清香。
  轻柔的乐曲再次响彻山谷;在金水塔的旁边,她注意到了皇家的仪仗、王冠和苍鹫的羽毛,所有的东西上面都镶嵌着红宝石,闪闪发光。
  就在她凝神注意这些富丽堂皇的陈列时,音乐停了,一个声音马上问道:“到底是为了哪位君主,点着了这些火炬,准备了沐浴和这些不仅属于地球的统治者,更属于庇护神的仪仗?”
  第二个声音答道:“为了埃米尔菲克瑞汀美貌的女儿。”
  “什么?”第一个声音质疑,“为了那个整天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一起消磨时光的俗物?那孩子整天沉浸在温柔乡里,长大后顶多是一个懦弱的丈夫。”
  “是的。”另一个声音附和道,“那些虚无的琐事会让她开心,但是哈里发……世界的主人,堂堂六尺身躯的王子,他注定会享有世界的财富,他的眼睛能看透任何女人的灵魂,现在正狂热地爱恋着她。不,她应该很明智地回报那份会让她万分荣耀的激情。不用问,她会的,她会轻视和抛弃她钟爱的玩偶。到那时,这个宫殿的所有财宝,包括吉埃姆奇德红宝石,将都是她的。”
  “说的对极了。”第一个声音回应道,“我得赶快回伊斯塔卡准备地宫的灯火,欢迎新婚夫妇的到来了。”
  声音消失了,火把熄灭了,四周漆黑一片,奴茹辛花突然惊醒了,她发现自己躺在父亲后宫的沙发上。
  她击了击掌,戈钦尤兹和女佣们马上围了上来。对于她的失踪,大家失望极了,四处派出宦官找寻。
  萨班和其他人一起过来,开始数落她:“小冤家,”他说,“你从哪儿拿的钥匙?还是庇护你的精灵给你开了锁?我倒要试试你的本事。过来,到你房间去!那里只有两扇天窗。别想戈钦尤兹陪你。快点儿!我会把你关在那个二层塔楼里。”
  面对这些威胁,奴茹辛花愤然昂起了头,睁大乌黑的眼睛瞪着萨班,自从在幽谷里听过那番对话后,她的眼珠就出奇地变大了,她说道:“滚开,把这些话说给奴隶们听去吧,今后要学会尊敬生来就是制定法律的女王,臣服于她的权势。”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一声惊呼“哈里发!哈里发!”打断了。
  门帘马上被甩开了,奴隶们跪伏成两排,可怜的小戈钦尤兹慌忙藏到了沙发下面。起初过来两个黑衣宦官,后面跟着成群穿金戴银手持香炉的宫娥,一路上散发着芦荟的清香;接着巴巴拉娄克庄严地阔步而入,摇着脑袋似乎对此次造访不太高兴;瓦提克紧随着他,衣着华贵,步态大方高贵,他的出现让人倾羡,尽管他不是世界的统治者。他心嘣嘣直跳地来到奴茹辛花面前,看到她明眸里溢彩闪动,哈里发欣喜若狂,以前他只是偶尔瞥到过几次这种情形而已。但是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睑,她的困惑为她的美貌更增添了几分姿色。
  善于察言观色的巴巴拉娄克明白悲剧就要发生在这张漂亮脸蛋上了,他马上暗示所有人退下。他很快在沙发下发现了小孩的脚,于是他就不拘礼节地把他拖了出来,举到肩膀上,当他离开时,给了他上千个可憎的拥吻。
  戈钦尤兹哭喊,挣扎,反抗,直到他的脸颊变成了盛开的石榴花,充满了泪水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目光。他情深意切地看了奴茹辛花一眼,哈里发注意到了,问道:“你就是那个戈钦尤兹?”
  “陛下,”她答道,“放了我表弟吧,他天真、柔和,不值得您生气。”
  “放心,”瓦提克笑着说,“他不会有事。巴巴拉娄克喜欢孩子,他身上不带糖果蜜饯不会出门。”
  菲克瑞汀的女儿羞红了脸,在戈钦尤兹被强行带走之前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胸口剧烈的起伏暴露了她的慌乱。
  依然兴致勃勃的瓦提克,忍了忍没有生气,他可是从来都不会勉强克制自己的脾气。
  这时,埃米尔突然闯了进来,在哈里发的脚下以脸杵地,说道:
  “真诚的君主!请不要在奴仆面前自贬屈尊。”
  “错,埃米尔。”瓦提克答道,“我赐予她与我平等的身份,我封她为妻,你家族的荣耀将由此而代代相传。”
  “唉!陛下,”菲克瑞汀鼓起勇气说,“这会让您忠实的奴仆折寿,与其这样还不如责令她离开您的身边。奴茹辛花已经正式许配给戈钦尤兹……我兄弟阿里·哈森的儿子了,这一点奴茹辛花的双手可以为证。他们彼此也心意相通,已经发过山盟海誓了,婚约神圣,不能打破呀!”
  “什么?”哈里发坦言道,“难道你就这样把这么超凡脱俗的美人托付给一个比她还女人气的丈夫?难道你会认为我会那么窝囊地让你女儿的美貌在我手里枯萎?不!她注定是要生活在我的怀抱里的。这是我的旨意!退下,不要打扰我欣赏她的美色。”
  气恼万分的埃米尔拔出马刀,递给瓦提克,伸出脖颈,坚定地说:“砍了扫兴的主人吧,陛下!他活够了,他看到真主先知的仆人亵渎了宾主之仪、好客之道。”
  听到父亲说出这席话,奴茹辛花再也承受不了内心的冲突和折磨,昏倒在地。
  瓦提克一方面担心她的身体,一方面对有人反对自己十分不满,他吩咐菲克瑞汀照顾女儿,拂袖而去,走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不幸的埃米尔,埃米尔立即就仰面摔倒在地,浑身冷汗淋漓。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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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戈钦尤兹挣脱了巴巴拉娄克,马上跑了回来,大声呼救,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力气应付场面。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可怜的男孩试着用拥吻唤醒奴茹辛花。终于,在颤抖的热吻中奴茹辛花苏醒过来了。
  菲克瑞汀也开始从哈里发的怒视中慢慢恢复了知觉,他颤颤抖抖地坐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看看危险的王子已经离去后,召唤萨班和苏塔腊嬷嬷,分别对他们说:“我的朋友们!制伏恶魔需要猛药。哈里发已经把悲哀和恐怖带进了我的家门,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如果他再瞪我一眼,就会把我送进坟墓。拿着这些麻醉药末,这是苦修僧从阿拉肯给我带来的,一小撮儿粉末的效果能够持续三天,必须给这两个孩子下药,哈里发就会相信她们死了,因为他们看起来的确就像死了一样。我们假装着要把他们葬在梅穆的岩洞里,趁机去大沙漠的入口处……那些侏儒居住的房子附近。当看客们散去的时候,你、萨班和四个精选的宦官,把两个孩子运送到湖边,那里有口粮,足够养活她们一个月。根据我的推算,哈里发有一天的时间震惊,五天的时间伤心难过,一整夜的时间静思,剩下的时间开始准备新的行程,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哈里发逗留,到那时我就可以免受他的冒犯威胁了。”
  “您的计划很周密,”苏塔腊嬷嬷说,“如果能够成功实施的话。我已经注意到了奴茹辛花支持哈里发的怒视,他也从来不会瞪她一下,所以我确信,尽管奴茹辛花喜欢戈钦尤兹,如果她知道哈里发在这儿,她绝不会安静,除非我们说服她她和戈钦尤兹都真的死了,把他们运到山上一段时间是为了救赎他们的爱所犯的罪过;我们会补充说我们两个也绝望自杀了,你的侏儒……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见过,会每日给他们布道。我相信会一路平安,事遂人愿。”
  “肯定会!”菲克瑞汀说,“我同意你的安排。咱们赶快行动吧!”
  他们马上去拿药粉,并把它搀在果子露里,喂给戈钦尤兹和奴茹辛花喝。
  不到一个小时光景,两个人开始心悸,之后逐渐地全身麻木。他们从地板上站起来(自从哈里发走了以后,他们就一直躺在那里),爬上了沙发,全身挺直躺在上面,彼此互相拥抱着。
  “抱着我,亲爱的奴茹辛花!”戈钦尤兹说,“把你的手放在我胸口,我的心似乎就要冻僵了。唉!你和我一样冷!哈里发用他那可怕的怒视杀了我们俩吗?”
  “我要死了!”她断断续续地喊道,“抱紧我,我就要走了!”
  “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小戈钦尤兹说道,与此同时,他的胸部一阵痉挛,“让我把自己的灵魂吹进你的唇!”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就像死了一样。
  后宫马上哀号声大作,萨班和苏塔腊嬷嬷以娴熟的技巧表演着伤心欲绝的角色。
  埃米尔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第一次用他的药粉在女儿身上做实验,自然无须掩饰就悲从中来,悲痛万分。四处聚集来的奴隶们木然地站在那里;所有的灯都灭了,只留下两盏灯,黯淡的微光洒落在这对年轻人的脸上,仿佛春天里早谢的花儿。
  丧服备好了,他们的尸体在玫瑰水里洗过了,漂亮的头发重新梳理熏香过了,他们的尸身用比雪花石膏还白的裹尸布包了起来。
  就在仆人们在死者额旁放置了两个用他们生前最喜欢的茉莉花编成的花环的时候,刚刚接到噩耗的哈里发赶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整夜在坟墓间逡巡的幽灵还苍白憔悴,他忘掉了自己和其他在场的人,拨开人群,跪倒在沙发脚下,双手捶胸,称自己是“残暴的凶手”,在自己身上祈求一千次的诅咒。他颤抖着双手,揭开了蒙在奴茹辛花面庞上的面纱,一声尖叫,就晕倒在地板上了。
  主事宦官龇牙咧嘴地把他拖走了,边走边重复着:“唉!我早知道她会让你当众失态!”
  哈里发刚走,埃米尔马上吩咐把棺材抬进来,并且禁止任何人进入后宫。所有的窗户都上了栓,所有的乐器都被毁掉了,阿訇开始诵念祷文。
  直到天黑,瓦提克一直在默默地哭泣,为了让他的狂怒和绝望情绪平息下来,下属们给他吃了镇静剂。
  次日拂晓,皇宫宽阔的两扇大门打开了,殡丧队伍一路向山里进发。
  哀悼的哭声传到哈里发耳中,他多想身体早日痊愈,能够参加葬礼……如果不是身体过于虚弱无法行走,没人能说服他在家休养,他刚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了,下属们赶忙上前把他放回床上,他就这样没有任何知觉地在床上躺了好多天,连埃米尔都动了怜悯之心。
  殡丧队伍到了梅穆洞穴口,萨班和苏塔腊嬷嬷就解散了队伍,只留下四个贴身宦官。在棺材旁休息了一会儿后,他们把棺材抬到了一个岸边长满灰白苔藓的小湖边。这是苍鹫和鹳聚集的地方,他们以小蓝鱼为生。
  侏儒们接到了埃米尔的指示,很快就对房屋进行了修葺,在宦官们的帮助下,开始用灯心草和芦苇搭建窝棚,这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令旁观者啧啧称奇。一个小仓库也建起来了,用于储存食品,一大堆木材堆成了小山用做燃料,山上的空气还是比较阴冷。
  晚上,湖边生起了两堆火,两具可爱的尸体被从棺材中抬了出来,小心地放置在同一个铺满干树叶的小屋里。
  侏儒们开始用他们清晰的尖嗓子朗诵《古兰经》,萨班和苏塔腊嬷嬷远远地站在一边,焦急地等待药力的消失。
  最后,奴茹辛花和戈钦尤兹无力地伸出胳膊,慢慢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每一个物件。他们想站起来,但是由于太虚弱,又倒下去了。苏塔腊嬷嬷给他们喂了一点儿兴奋剂,这是埃米尔让她小心带来的。
  戈钦尤兹完全醒了,他大声地打了几个喷嚏,由于惊奇,一翻身就起来了,离开小屋,在户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错,”他说,“我又能呼吸了!我还活着!我听得见声音!我看见了挂满星辰的苍穹!”
  奴茹辛花听到了熟悉悦耳的声音,也从干树叶中爬了起来,跑出去把戈钦尤兹抱在胸前。
  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是他们身上长长的裹尸布、他们的花环和赤裸的双脚。她把头埋在胳膊里努力回想:怪诞的沐浴景象,绝望的父亲,更历历在目的还有瓦提克威严的身躯;她还想起来她和戈钦尤兹生病了,就要死了。但是所有这些想法让她非常困惑。她不知道她在哪里,放眼四望,想要认出周边的景象。这个奇特的湖,光滑的湖面上反射着岸上的火光,灰白色的湖岸,浪漫的小屋,哀婉地摇着低垂的脑袋的芦苇,鹳鸟忧郁的叫声和着侏儒们的尖叫声,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向他们表明死神已经向他们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戈钦尤兹很惊奇,他搂住表姐的脖子。他相信自己已经来到了鬼魂的国界,他被她的沉默吓怕了。最后,他对她说:“说话呀,”他说,“我们在哪里?难道你没看见火炭上舞动的鬼魂吗?他们是芒克尔和纳克尔(两位丑陋的天使的名字)来抓我们回去的吗?河上的这座桥,出奇地安静,它是不是通向永世下沉不得解脱的深渊?”
  “不,孩子们!”苏塔腊嬷嬷边走过来边说着,“别紧张!把我们的灵魂带到这里和你们一起的寂灭使者告诉我们,对你们懒惰和奢华生活的惩罚只会持续几年。在这段时间里,你们必须住在这沉闷的住所里,这里很少能看到太阳,土地上既没有鲜花也不产果实。他们,”她指着侏儒继续道,“将负责提供我们所需要的一切。这里没有肉食,你们的食物只有米饭,面包会被蒙在湖面上的雾弄得潮呼呼的。”
  看到这荒无人烟的景象,可怜的孩子们泪如雨下,他们拜倒在侏儒们面前,侏儒们非常欣赏他们的人品,诵念了一篇关于神圣的骆驼将会在千年之后送他们到真主的天堂的布道文。
  布道结束了,开始沐浴,他们赞扬了真主阿拉和先知,默默地吃完晚餐后,回到枯树叶堆里休息。
  奴茹辛花和她的小表弟互相安慰道,尽管死了,他们还是躺在同一个屋子里。因为此前已经睡得太多了,两个人在悄悄话中度过了后半夜,谈论着他们的遭遇,由于害怕鬼魅,他们彼此紧紧拥抱着对方。
  早晨,天气昏沉沉地伴着小雨,侏儒们支起高高的杆子当做尖塔,让他们做祈祷,包括苏塔腊嬷嬷、萨班、四个宦官和一些鹳鸟在内的集会早已经准备好了。
  两个孩子从他们的小屋中走了出来,步态迟缓,神情沮丧。尽管他们的头脑里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哀伤,他们仍然虔诚地进行了祈祷。
  祈祷刚一做完,戈钦尤兹就问苏塔腊嬷嬷和其他人:“他们怎么这么巧同时和我们死在一起?”
  “我们自杀了,”苏塔腊嬷嬷答复道,“不忍心看着你们死去。”
  听到这儿,奴茹辛花说道:“哈里发呢?他也死于孤独悲伤了吗?他也会和我们一样到这里来吗?”
  侏儒们早已准备好了答案,一本正经地答道:“瓦提克罪孽深重,得不到神的救赎。”
  “我早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下场。”戈钦尤兹说,“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因为我确信是他恐怖的怒视把我们送到这个地方来,让我们听着布道,吃着斋饭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一个礼拜过去了。奴茹辛花贪恋着生前的繁华,戈钦尤兹和哄着他的侏儒们一道祈祷、劳动。
  当山上演绎着一幕幕天真的时候,哈里发又去拜访埃米尔了。他刚一恢复健康,马上就用一种让巴巴拉娄克战栗的声音狂吼道:“背信弃义的异教徒!我发誓和你断绝关系!是你杀害了我心爱的奴茹辛花!如果我明智一些的话,我恳请穆罕默德的怜悯,他会让奴茹辛花留在我的身边。拿水来让我沐浴,把虔诚的菲克瑞汀传唤来,我要和他一起献上祈祷,让我们摒弃前嫌,重新和好。之后,我们要一块儿去祭奠可怜的奴茹辛花的坟冢。从此以后,我将隐居山林,度此残生,以救赎我的罪过。”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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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尽管奴茹辛花很喜欢戈钦尤兹,而戈钦尤兹一有空儿就和她在一起,可谓形影不离,但她还是不太满足,因为她总觉得戈钦尤兹是一个小玩物,根本无法和吉埃姆奇德红宝石相提并论。她经常质疑自己的存在,无法相信死人会有活着时的所有欲念和奇思怪想。为了在这个复杂的想法上找到满意的答案,一天早上,她趁着其他人还在休息,小心翼翼地从戈钦尤兹身边爬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后,她开始绕湖而行,最终她到达了终点……一块巨大的岩石,虽然很高,但是她自忖能爬上去。历尽艰辛,她爬了上去,一路向前跑去,就像母鹿无意中跟着它的猎人,她像机敏的羚羊一样不停地奔跑,然而不时地停下来在柽柳下休息一下。她就这样躺着,脑子里对自己身在何处一无所知。瓦提克那天早上觉得很不安,于是在拂晓前,他径直走了出去。突然,他看到了她,惊讶地不知所措,他不敢接近眼前的这个穿着寿衣躺在地上的身影,她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但依然美丽。终于,奴茹辛花带着快乐和痛苦,向他抬起了眼睛:“主人,你到这儿来是为了和我一起吃斋布道吗?”
  “鬼呀!”瓦提克喊道,“你在说话?你有和她一样美丽的身材?一样迷人的容貌?你是和她如此的相似?”说着,他就热切地抱起了她,“四肢和胸口还有热气!这个奇迹预示着什么?”
  奴茹辛花含糊地说:“你知道,主人,在您屈驾造访的那天晚上我死了。我表弟认为是您的怒视所致,但是我不信;对我而言,它并没有那么可怕。戈钦尤兹和我一起死了,我们被带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的饮食很差。如果您也死了,来和我们入伙,我很同情您的遭遇。因为,您的耳朵将会饱受侏儒和鹳鸟叨扰之苦,同时您也将会和我一样万分痛苦地失去地宫的财宝。”
  听她说起地宫,哈里发停下了拥吻,询问奴茹辛花是什么意思。她就简明扼要地向他述说了梦境的所见所闻,和随后发生的一切,以及她装死的经过,同时描述了她从中逃脱的赎罪的处所,如果不是哈里发被深深打动和吸引了,他准以为她是故意在逗乐子呢。她刚讲完,哈里发就把她紧紧搂在胸前说:
  “我明白了!谜底终于揭穿了!我们都还活着!你父亲是个大骗子,为了把咱俩分开,他居然把我们两个都给欺骗了。那个异教徒,据我所知,他的意图是让我们一起继续前进,看起来他还有点儿良心,至少我们在他的火宫找到他之前还有时间。在我眼里,你这个可爱的小人儿远比远古苏丹的财宝更珍贵,在我像一只鼹鼠一样日日夜夜不停地刨土打洞之前,我希望高兴地占有它。忘了那些琐事吧,戈钦尤兹和……”
  “唉!主人!”奴茹辛花提议道,“我请求您不要伤害他。”
  “不会的,不会的!”瓦提克答道,“我已经嘱咐过你不要为他而惊吓自己了。他是在牛奶和汤水中长大的孩子,这让我有些妒意。我们就让他和侏儒们待在一起,不管怎么说,这些侏儒也是我的老熟人了,他们的陪伴对他很合适。至于其他事情,我不会再去找你父亲,我不会再去听他唠叨所谓宾主之仪、待客之道了,好像你嫁给一个一国之君还不如嫁给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光彩!”
  奴茹辛花无力反驳这么掷地有声的高谈阔论,她惟一希望的就是多情的君王对吉埃姆奇德红宝石多一些热情。由于受到吹捧,所以奴茹辛花就极尽能事地对哈里发百依百顺了。
  哈里发见时机已经成熟,就传唤巴巴拉娄克。巴巴拉娄克正在梅穆的山洞里睡觉,梦见了奴茹辛花的鬼魂又一次把他放在了秋千上,并且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一下子就高飞在山顶上,一会儿他又跌入了深渊,主人的呼唤让他从梦中惊醒。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一看到奴茹辛花,那个最近经常萦绕在他的噩梦中的鬼魂,险些仰面跌倒。
  “主人!”他退缩十步,用双手捂住眼睛喊道,“你去过地狱了吗?您果真把死人挖出来,但愿您不要玷污死者,毕竟她曾经戏弄过我,她十分恶毒,小心她亵渎了您。”
  “住嘴,蠢货!”瓦提克说,“你很快就会明白抱在我胸前的就是奴茹辛花本人,她活生生的,好好的。去,在旁边的峡谷里支起帐篷来,我要在那儿和美丽的郁金香住下来,我很快就会让她恢复生机。尽你所能地找些助兴的东西来,一会儿我再让你做更多的事情。”
  这个不幸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埃米尔的耳中,他伤心欲绝,蓬头垢面,万念俱灰,开始疏于政事,行人不再受到款待,他也不再发放膏药,不要说曾经让这个庇护所声名远扬的施舍活动了,连里面的居民现在也只能哀号着面对被遗弃的现实。
  尽管菲克瑞汀痛心于永远地失去了女儿,他仍然没有忘记戈钦尤兹。他马上安排人通知苏塔腊嬷嬷、萨班和侏儒们,吩咐他们不要告诉孩子真相,而是要哄着他,把他从湖边的高山上带到一个预定的地方,脱离险境,因为他怀疑瓦提克会对孩子下毒手。
  戈钦尤兹找不到表姐,心中充满了疑惑,侏儒们对这件事情也觉得不对劲儿,但是苏塔腊嬷嬷更深谋远虑一些,立刻猜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戈钦尤兹高兴地想像着在山洞里再次拥抱了奴茹辛花,地上点缀着橘子花和茉莉花,那花床不知道比现在这个小屋里的枯草要好多少倍;他们在那儿可以和着笛声聊天,可以一起捉蝴蝶。苏塔腊嬷嬷正在讲述这类故事的时候,一个贴身宦官在旁边向她招手示意兄弟会的一个信使来了。信使向他解释了奴茹辛花逃走的秘密,同时捎来了埃米尔的指示。苏塔腊嬷嬷马上和萨班以及两个侏儒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随后,他们的行李就被打理好了,他们上了一叶轻舟,带着听话的孩子安静地起航了。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一路前行,轻舟到了巨石中空的底部。小船刚进入空洞,戈钦尤兹就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他陷入慌乱之中,撕心裂肺地哭个不停,因为大家劝他应该接受天谴,他在有生之年已经和表姐享有了太多的自由。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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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让咱们回去看看哈里发和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女人。巴巴拉娄克已经支起了帐篷,用印度织布做的屏风封住了谷口,并让埃塞俄比亚奴隶马刀出鞘地守在那里。为了保持驻地的清凉和新鲜,身着白衣的宦官们不停地拿着红水瓶绕着驻地跑来跑去。在皇帝营帐附近可以听到摇扇子的声音,透过细绢的灯光,哈里发一览无遗地欣赏着奴茹辛花的万种风情。伴着笛声,他陶醉在她柔美的声音里,而她也同样被哈里发所描述的萨马纳城、神奇的高塔所深深吸引,但最令她着迷的是哈里发关于那个滚动的球、异教徒的地缝和乌黑的大门的讲述。
  就这样,他们谈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们在黑色大理石做成的浴盆里共同沐浴,沐浴让奴茹辛花更加容光焕发。巴巴拉娄克立刻为他们设宴,一些山珍海味准备好了;他还派人到钦纳兹那里取了些芬芳美味的酒回来,那些酒可是在穆罕默德出生前就装瓶珍藏起来了。他们用石头凿出几口平地锅,来烤奴茹辛花亲手做的白面包,那白面包的味道让瓦提克如此高兴和兴奋,以至于他再也接受不了其他妻子做的菜肴了。菲克瑞汀尽管心存愤恨,最终还是原谅了他们;否则,他们如此不检点,一定会在埃米尔的懊恼和诅咒中死去。
  代拉娜王妃在此之前一直是哈里发的宠爱,对于哈里发的遗弃怨气冲天,因为在她得宠期间,她听瓦提克讲述了许多奢侈的狂想,非常向往伊斯塔卡雄伟的古墓、四十根金柱的大殿;另外由于从小信奉三圣教,她非常佩服和欣赏哈里发执著于对火的崇拜,所以,哈里发和她的情敌奢华、散漫的生活让她备感痛苦。有时,瓦提克短暂的虔诚会让她感到十分恐慌,但现在他可是罪大恶极。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提笔给卡拉希丝写了封信,告诉她这里的情况很糟糕。他们大家在一个虔诚圣洁的埃米尔家吃住玩乐,但是拥有远古苏丹财富的梦想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为遥远了。这封信交给了两个在深山老林里砍柴的樵夫,他们抄近路,用了十天时间就到了萨马纳城。
  两个樵夫捎来的消息传到卡拉希丝耳朵里时,她正在和摩萨卡纳贝德下棋。自从瓦提克走了几个礼拜之后,她就不到高塔顶层上去了,因为在她占卜儿子的命运时,星相一片混乱。重新烧香膜拜,躺在塔顶期望得到神秘的预示也是徒劳。在梦里,她只是看到了锦缎、鲜花和其他不值一提的东西。这让她陷入深深的绝望中,她惟一的寄托是摩萨卡纳贝德,一个不错的男人,她对他非常有信心,而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桃花运。
  无人不知瓦提克的为人,一千个关于他的荒谬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着。卡拉希丝接到信的急切心情不难想像,看到信中儿子的放荡行为,她勃然大怒:“果真如此吗?要么我死,要么瓦提克进火宫接受惩罚。如果他还能执掌所列曼的权杖,就让我在火焰中死去吧!”说到这儿,她猛然转身,摩萨卡纳贝德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她吩咐把她的大骆驼艾尔布法凯带来,恐怖的纳克斯和无情的卡福随行。“我不要其他随从。”她对摩萨卡纳贝德说道,“我要去处理紧急大事,注意休养生息!看好老百姓。我不在的时候,照常收取赋税,因为我们要花大笔的钱,没人知道那会是多少。”
  那天晚上,夜色特别黑,阴风肆虐在卡托尔平原上,任何行人,无论有什么急事,都会停下来等待天晴。但是,卡拉希丝最喜欢品味那些令别人恐惧的东西。纳克斯和她同感,而卡福特别喜欢瘟疫。早晨,这支非凡的队伍和引路的樵夫停在了一大片沼泽地面前,沼泽地里冒着毒气,那毒气能毒死所有的动物,当然,艾尔布法凯除外,因为它生来就是呼吸着这种毒气长大的。农夫们请求大家不要在这个地方睡着了。
  “睡觉,”卡拉希丝喊道,“多么美妙的想法!除了神游的时候,我从不睡觉。至于我的随从们嘛,他们工作很忙,不会闭上他们的独眼!”
  可怜的农夫们本来对这一行人就不满意,听到这番话,惊愕地合不拢嘴。
  卡拉希丝下了坐骑,黑女仆们也下了骆驼,各自脱下外套,跑着去从太阳光最毒的地方精选毒草。这是为埃米尔一家准备的礼物,同时也是为任何敢于延误伊斯塔卡征程的人准备的礼物。看到三个可怕的魅影跑来跑去,农夫们吓坏了,他们也不喜欢待在艾尔布法凯身边。此时已是正午,太阳毒辣辣的可以把石头烤化了,卡拉希丝一道出发的命令把农夫们吓傻了。尽管因为不愿意而怨声载道,最终农夫们还是被迫服从了。
  艾尔布法凯喜欢独处,当它看到身边有人的时候,响鼻总是打个不停;卡拉希丝一向娇惯着它,它时常就侧到一边,这样它就看不到农夫了。他们穿越的这个地区本来有不少上天安排的产奶山羊,可以让行客商队止渴养神,恢复体力,但这些动物一看到那丑恶的骆驼和它的主人就四散奔逃得无影无踪了。卡拉希丝不需要普通的食物,因为她事先已经把鸦片放在胃里了,还给了她的哑女们一些。
  夜幕降临的时候,艾尔布法凯突然停了下来,不停地顿足,卡拉希丝明白,这表明他们到了一块墓地。当晚的月光明亮,他们在一堵很长的墙上发现了一扇微敞的门,那门很高,连艾尔布法凯都可以不费力地进去。可怜的向导们,看到末日就要来临了,卑微地苦苦哀求卡拉希丝饶命,但对于她来讲这是一个绝佳的埋掉他们、把他们交给鬼魅的机会。纳克斯和卡福,两个自以为才智超群的家伙,她们才懒得在傻乎乎的农夫身上费神呢,另外世上再没有比埋人的黄土和坟墓更合她们胃口的东西了。这座山的斜坡上至少有两千座坟墓:有些像金字塔,有些像柱子,简而言之,奇形怪状,应有尽有。面对这一景观,卡拉希丝陷入无尽的沉思不能自拔,眼眸中闪动着娇媚,她想着如何从目前的局面中捞到一些好处,忍不住喊道:“这么美的坟地肯定有鬼魂出没!由于不留心死了向导,我要让鬼神们为我指明方向,作为酬劳,我会请他们享用新鲜的尸身。”
  简短的自言自语后,她招呼纳克斯和卡福过来,用手指示意她们,好像说:“去,敲打坟墓的四周,唱起你那令人愉悦的歌,我想见的客人们会很喜欢。”
  黑奴们非常高兴地领命,带着征服的神气,开始敲打坟墓。她们不停地敲打,地下传来隆隆的声音,地表裂开了缝,四面八方的鬼魂们伸出鼻子,呼吸着樵夫尸身上发出的臭气。
  他们聚集在一个白色大理石石棺面前,卡拉希丝就坐在两个倒霉的向导尸身中间。女王以高贵典雅的礼仪接待了它们,在它们用完晚餐后,开始了正题。打听到她所需要的一切后,她马上就决定起程,但是她的女仆们正在和鬼魂缠绵,她们恳请她黎明再走。由于她一向很贞洁,永远不屑于爱情和休息,她拒绝了她们的祈求,跨上艾尔布法凯,命令她们马上出发。四天四夜的风雨兼程,一路上既没有向左拐也没有向右拐,第五天,他们穿越了群山和半数烧焦的森林,第六日终于到达了山谷口的屏风面前,一屏之隔的后面就是她那奢侈无度、浪迹在外的儿子。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五章
  那正是拂晓时分,卫兵们正在岗哨上酣睡,毫无戒备,艾尔布法凯急促的蹄声把他们从梦中惊醒,个个惊慌失措。卫兵们还以为看到了飞出深渊的魔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卫兵们仓皇而逃。此时,瓦提克和奴茹辛花正在边洗澡边听巴巴拉娄克讲故事,他们时不时发出笑声。听到卫兵们的喊叫后,瓦提克一个鲤鱼打挺蹦出浴缸,正好让骑着艾尔布法凯带着女仆破门而入的卡拉希丝看到了他的背影。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人马,奴茹辛花还以为是上天的报应来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自责),无助地紧抱着哈里发。
  卡拉希丝仍然安坐在骆驼上,看到眼前难以入目的情形,她不由得怒火中烧。不问青红皂白,她就粗野地咆哮起来:“你这个双头……四腿的畜生!你到底在折腾什么?你不爱江山权杖,却和女人在此厮混,对此你不感到羞愧吗?这就是那个贱人骚货吗?就是她让你坏了异教徒写下的条约?你就是为她而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这就是我教会你知识的结果?这就是你旅途的终点?把她从你怀里推开,当着我的面把她扔到水里去,马上按照我的吩咐做。”
  盛怒之下,瓦提克真想把艾尔布法凯大卸八块,把卡拉希丝和她的黑仆扒皮抽筋。但异教徒、伊斯塔卡宫、马刀和避邪法宝等想法像闪电一样同时涌进脑海,他马上变得谦恭平静起来,他用一种平静而坚决的语气对母亲说:“令人敬畏的夫人!我听您的话,但是我不能把奴茹辛花扔到水里去。对我而言,她比麦拉伯兰糖果还甜蜜,她迷恋红宝石,尤其是
  吉埃姆奇德红宝石,那注定是赐予她的宝石。所以,她愿意和我们一起走,我和她情愿在所列曼的庇护下休憩,没有她我无法入睡。”
  “那就这样吧!”卡拉希丝答复道,她下了坐骑,同时把艾尔布法凯交给仆人照看。
  一直紧紧抱着瓦提克没有松手的奴茹辛花,鼓起勇气,用哈里发非常喜欢的语气说道:“我灵魂的主人啊!我会追随你们而去,只要您意愿所至,哪怕是海角天涯,我万死不辞;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惜。”
  “我们这儿多了一个既勇敢又博学的丫头!”卡拉希丝赞道。
  但是尽管她很坚强,她还是忍不住歉然地回想起可爱的小表弟戈钦尤兹,以及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温柔的日子,她甚至掉了几滴眼泪,不经意地叹了口气道:“唉!我可爱的表弟!你将来会怎样呀?”这一切都让卡拉希丝看到了。
  听到这里,瓦提克皱起了眉,卡拉希丝问他是怎么回事。
  “她在为一个望穿秋水、一头柔发的小伙子哀叹,那个小伙子深爱着她。”哈里发说。
  “他在哪里?”卡拉希丝问道,“我必须认识这个漂亮男孩,因为……”她压低嗓音补充道,“我想在我离去之后赢得异教徒的欢心。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儿的心更珍贵了。”
  瓦提克沐浴完毕,吩咐巴巴拉娄克清点宫眷和后宫一切能够搬走的物品,集合队伍,三日内准备出发。卡拉希丝独自一人回到营帐中休息,恍惚中异教徒用令她振奋的幻景安慰她。她终于醒来了,发现纳克斯和卡福在身旁,她们用手势告诉她,她们带着艾尔布法凯到湖边去吃草,那儿的苔藓看起来毒性很强。在那里,她们发现了和塔楼水池里一模一样的蓝色的鱼儿。
  “啊哈!”她说,“我要去那里见它们,那些鱼儿毫无疑问和塔楼里的是同一种,只要略施小计,我就可以祭起神谕,他们就会告诉我这个小戈钦尤兹在哪里,我非常希望能够抓到他去做祭品。”说完,她马上就带着黑黝黝的随从们出发了。
  卡拉希丝和女仆们很快赶到湖边,烧好魔力无边的药之后,她们脱光衣服,下水走到齐下巴深的地方,纳克斯和卡福在她旁边举着火把,卡拉希丝口中念念有词。鱼儿们马上齐刷刷地从水里冒出头来,尾鳍不停地摆动,水面涟漪骤起。最后,鱼儿们被法力定住,动弹不得,只好张开小口说:“由鳃至尾我们都是您的,您想知道什么?”
  “鱼儿们,”她说道,“我以你们身上金光闪闪的鳞的名义恳请你们告诉我,戈钦尤兹现在哪里?”
  “在岩石后面。”鱼群异口同声地答道,“您满意了吗?我们不喜欢总张着嘴。”
  “很好。”女王说,“我不知道你们不喜欢长谈,所以,尽管我还有其他问题想问,我还是决定先放了你们。”说完,水面就恢复了平静,鱼儿们也瞬间不见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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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卡拉希丝雄心勃勃地带着她恶毒的计划匆忙跨过巨石,发现可爱的戈钦尤兹正在藤架下睡觉,两个侏儒在旁边守候,嘴里不停叨念着耳熟能详的祈祷文。无论何时,当坏人想接近善良的穆斯林时,这两个小人未卜先知的天分就派上了用场。他们早已经料到了卡拉希丝的到来,卡拉希丝突然停下来,自言自语道:“他歪着可爱的小脑袋睡着了,多平静啊!他的面容看起来是多么苍白憔悴呀!他正是我想要的孩子!”
  侏儒们一跃而起扑到她身上,打断了这段令人愉快的自白,拼命地抓她的脸。但是纳克斯和卡福奋力上前营救女主人,狠命地掐两个侏儒。两个侏儒痛得双双住了手,哀求穆罕默德严厉地惩罚这个恶女人和她的家奴们。
  峡谷里的喧闹声把戈钦尤兹吵醒了,他惊恐万分,用力一跃,爬上一棵紧靠岩石斜坡的树,并借此爬到山顶,头也不回地跑了两个小时。最后,他筋疲力尽,像死了一样跌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天使的怀抱,老人喜欢孩子,保护孩子是他惟一的天职。有一次,当他在天上例行公事地巡视时,恰巧碰到残忍的异教徒在地缝里咆哮,老天使及时地从虎口边救走了瓦提克献给异教徒的50个小孩子。老天使带着孩子们在比云还高的住所里生活,他自己住在一个更宽敞的地方,那是他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这些神圣不可侵犯的庇护所的四周悬挂着飘动的彩色纸带,上面用金字写着阿拉和先知的名字,像闪电一样熠熠生辉。在这里,仍然不知道自己装死真相的戈钦尤兹认为自己置身于永恒和平的殿堂,他毫不畏惧地接受了其他小朋友的祝福,他们都在可敬的天使爷爷家排成队,争着询问他平静的前额和漂亮的眼睑。这是一个令他心旷神怡的地方,远离尘世的喧嚣、后宫的无礼、宦官的粗暴和女人的狡猾。在这个和睦的团体里,他的日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了。智者没有让沾满铜锈的财富和虚伪的科学玷污自己的学生,他让他们享有永恒的童年。
  卡拉希丝从来没有丢失过到手的猎物,她上千次地诅咒她的女仆们居然抓不到一个小孩子,她们没有再往死里掐那两个侏儒,因为那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卡拉希丝一路抱怨着回到山谷,发现她的儿子还在奴茹辛花怀中没有起床,于是就没有好气地数落他们两个一顿。第二天就去了伊斯塔卡,历经艰辛穿过异教徒的住处和艾比利斯本人见面的想法,最终让她对当日的不快渐渐释怀。但是,命运注定不是这样。
  晚上,卡拉希丝和代拉娜在聊天,代拉娜凭借自己的发明和创造能力,与卡拉希丝意气相投。这时候,巴巴拉娄克进来通知卡拉希丝:“萨马纳方向的天一片通红,看起来预示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灾难。”卡拉希丝马上借助于星盘和魔法仪器,她测量了星球的高度,根据推算,令人羞辱地发现萨马纳城发生暴动了。从来就和兄长不和的穆塔瓦克尔,怂恿民众暴动,自立为王,占据了高塔,而摩萨卡纳贝德则带着一小撮仍然忠于瓦提克的人撤离了高塔。
  “什么!”她大喊道,“我失去了高塔!哑女!黑奴!木乃伊!更糟的是,失去了我花了那么多夜晚在里面的实验室,而我甚至连儿子能否完成他的使命还不清楚。不!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我要立即火速回城去援助摩萨卡纳贝德,施展魔法,乌云将会向叛军的脸上射出冰雹,把火红的烙铁砸在他们头上;我将点燃地下的地雷和火药,我要让他们的立足之地在爆炸中夷为平地!”
  说完,卡拉希丝匆忙去见他的儿子,哈里发此刻正在他那粉红色的豪华帐篷里和奴茹辛花平静地饮宴。
  “你这个贪吃鬼!”她哭喊着,“如果不是我,你很快就一文不值了。你忠实的臣民已经放弃曾经对你许下的誓言,不再拥戴你;穆塔瓦克尔……你的兄弟,现在统治着斑马山,如果不是我在高塔里还有一些东西,我不会轻言放弃,与你同行。但是,时间可能还来得及,我只想说八个字:拔营起寨,马上出发。注意途中不要再闲荡徘徊,浪费时间。尽管你违背了约定,但我并没有失去信心和希望,因为你确实违反了好客之道:在享用了埃米尔的食物后,勾引了他的女儿。这样的行为对于异教徒而言,只能让他更高兴。如果你在路途当中触犯了其他的罪过,不要理会,继续走,你最终会胜利地进入所列曼的皇宫。再见!艾尔布法凯和我的黑奴在等着我呢。”
  哈里发无言以对,他祝愿母亲一路顺风,然后在山上继续用餐,直到晚宴结束。午夜,营寨在嘹亮的喇叭声和其他军乐声中开拔了。这当中,声音最大的要数铜鼓,喧天的鼓声掩盖了埃米尔的哀号,老人由于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现在已经无泪可流了,他双眸委顿,头发也掉光了。
  对奴茹辛花而言,这样一组交响乐很痛苦,但是她没有听到,也没有悲伤,她陪着哈里发在龙辇里,互相逗乐,想像着即将笼罩着他们的辉煌。其他女人悲哀寂寞地坐在轿中,充满沮丧,只有代拉娜期待着在堂皇的伊斯塔卡露台上庆祝火典礼的愉悦,她用这期待安慰着自己。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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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四天后,他们到达了开阔的洛克纳贝德峡谷。正值盛春,杏树上花果累累,奇形怪状的树枝在明朗的蓝天上疯狂地纵横交错;地上,斑杂的风信子和长寿花吐露着芬芳,成群的蜜蜂和极少见的萨通人开始在那里筑巢。河流的两岸,闹市和教堂交替排列,在房顶一样高的翠柏映衬下,显得非常整洁干净。虔诚的人们在开满鲜花、结满果子的小花园中快乐地耕种,当地生产的麝香蜜瓜是波斯人夸耀的口味最好的香瓜。有时,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草坪上喂雪白的孔雀和蓝宝石一样的乌龟,自娱自乐。他们就这样忙碌着,这时,皇家仪仗的先行官 开始高声大喊:“洛克纳贝德的居民们!请匍匐在净水的岸边,感谢上天把他的荣耀赐予你们,陛下驾到!”
  可怜的萨通人充满了神圣的力量,赶忙在教堂里点上火炬,在乌木桌上翻开《古兰经》,带着成篮的蜂房、枣椰子和蜜瓜跑出门来迎接哈里发。但是当他们列着庄严的队列,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时,马匹、骆驼和卫兵们在他们的郁金香和其他鲜花上肆意践踏,在人群中引起了一片混乱。萨通人一边遗憾地看着周边遭受蹂躏后的狼藉,一边注视着哈里发。奴茹辛花被这里迷人的风景深深吸引了,让她不由得怀念起那令人愉悦的荒凉之地,就是在那里她度过了自己童年的时光,她恳请瓦提克停下来。但是他怀疑异教徒会把这里的教堂当做异类,下令前锋部队把这里的教堂统统夷为平地。萨通人被这道野蛮的命令吓呆了,木然地站在那里,最后变成一片哀悼。由于哈里发看不惯这不体面的场景,命令宦官们把眼前的人们踢开。然后,他和奴茹辛花下了轿,他们一起在草坪上散步闲逛,采摘着鲜花,互相打着趣,非常高兴。但这里的蜜蜂可是坚定的穆斯林,他们以报复侮辱它们主人的人为天职,密集地聚集起来采取报复行动,直到哈里发和奴茹辛花躲进迎接他们的帐篷为止。
  巴巴拉娄克不愧是能干的伙房总管,看到孔雀和乌龟,他高兴地欢呼雀跃,马上抓了一些过来烧烤,但更多的是用于炖汤。当他们在奢侈的宴会上高兴地纵情狂欢、亵渎神明时,钦纳兹来了,他们用绣着《古兰经》的丝带笼头牵着一队毛驴来了,毛驴身上满载着当地盛产的上好水果。他们向哈里发献上自己的敬意后,恳请哈里发大驾光临他们的城邦和清真寺。
  “妄想!”瓦提克说,“你们别想耽误我的行程,你们的礼物我暂且收下,但是请你们安静地离去吧,因为我不太喜欢拒绝诱惑。退下吧,但是,让你们这样有身份的人步行回去不太妥当,你们看起来也不像好骑手,我的宦官会把你们系在毛驴背上,并防止你们面对着我,他们很懂礼仪。”
  一行来访者中有几个度量大的酋长认为瓦提克是个十足的傻瓜,但是他们紧守金口,一言不发。巴巴拉娄克用绳索把他们捆绑在驴背上,并用荨麻在后面用力地鞭打驴子,毛驴受惊,前突后蹶,出尽了洋相。
  奴茹辛花和哈里发比着看谁最能享受这令人羞耻的场景。看到老人们和驴子一起掉进溪流,他们发出一阵爆笑。一个老人的腿骨折了,另一个老人的肩膀脱臼了,第三个老人的牙齿磕飞了,其他人的境况更糟糕。
  此后的两天时间里,没有新的使者来打扰他们,一路上欣赏着洛克纳贝德峡谷的美景,远征的队伍继续前行,离开了右岸的希拉兹城,向一片大平原进发,在地平线的尽头,黑暗的伊斯塔卡山脉的群峰已经隐约可见了。
  看到这番景象,哈里发和奴茹辛花禁不住欣喜异常。他们下了轿子,纵声高呼,所有听到他们欢呼的人都为之一震。自问自答,他们喊道:“我们就要到辉煌的光明宫了吗?还是到了比舍代德更漂亮的花园?”愚昧的人啊!他们就这样陷入虚妄不能自拔,无法参透上天的戒律。
  仁慈的长使,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对瓦提克的监督,他向十七层天的穆罕默德请求道:“仁慈的先知!向您的代言人伸出您善意的臂膀吧,他很快就会不可挽回地掉进戴夫斯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里;异教徒正在可恶的火宫等着他,一旦他踏进去,就注定了他的毁灭。”
  穆罕默德义愤地答道:“他命该如此,罪有应得,但是我允许你再试一次,看看能否把他从自我毁灭的歧途上引回正道。”
  一个宽厚为怀的长使,马上变成一个牧羊人的模样,牧羊人的虔诚在这个地区的所有苦修僧和萨通人中是最出名的,他站在一群雪白的绵羊旁边,开始用他的长笛吹奏起凄婉的旋律,这旋律征服了所有听者的灵魂,唤起了人们的良知,驱散了心头的狂念妄想。听到这令人振奋的声音,太阳躲进了阴云后面;两个本来清澈透底的小湖,如水晶般明净的湖水染上了一层血色。奢华的队伍不知不觉中向山坡走来,所有的人都窘迫地站着,眼睛低垂,每个人都在心里谴责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代拉娜心跳加速,主事宦官悔悟地叹息着恳请女眷们的宽恕……为了个人的满足,他经常折磨她们。
  瓦提克和奴茹辛花在轿中脸色苍白,憔悴地注视着对方,一个在谴责自己曾经犯下的一千种令人发指的罪行,还有一千个不敬野心的图谋,另一个哀悼自己的家人和可爱的戈钦尤兹的毁灭。奴茹辛花认为自己在不幸的乐曲中听到了老父亲临终前的呻吟,瓦提克听到了他献给异教徒的50个孩子的哭泣。就在这剧烈的痛苦中,他们发现自己一步步靠近牧羊人,他的面容是如此威严,瓦提克第一次受到了震撼,奴茹辛花用手捂住了脸。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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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音乐停止了,长使对哈里发说:“迷途的王子啊!上天把无数的臣民委托给你照看,你就是这样履行使命的吗?罪行已然犯下,你现在赶着去接受惩罚吗?你知道,在群山后面,艾比利斯和他可憎的戴夫斯执掌着阴间帝国。在恶魔的引诱下,你正在把自己祭献给它们!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悔改的机会。放弃残暴的打算,回头吧!把奴茹辛花交还给他的父亲,他还有一线生机;毁掉可恶的高塔,让卡拉希丝远离朝堂国事;公正地对待你的臣民;敬重先知,用后半生来弥补你曾经对神的不敬;再不要放任自流,在祖先的坟墓前忏悔自己的罪过。你看到乌云遮蔽了太阳,现在它又恢复了光彩夺目,如果你的心没有改变,上苍赐予你的怜悯将一去不返。”
  瓦提克由于恐惧而屈尊下跪,匍匐在牧羊人脚下,他知道牧羊人不是普通人,而是神。但是,他的自尊和骄傲慢慢又占据了上风,他厚颜无耻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牧羊人一眼后说道:“不管你是谁,收起你那些没用的警告吧。你要么是为了蛊惑我,要么就是你在自欺欺人。如果我像你所宣称的那样恶贯满盈,我早就不会有一刻安宁了。我穿过血海获得同样会令你颤抖的力量,不要认为我会在成功的门口退缩,或者我会放弃她,她远比我的生命和你的怜悯更珍贵。让太阳出来吧!让他照亮我的前程!我不在意它在哪里结束。”听到这席话,长使气得浑身发抖,瓦提克转身投入奴茹辛花的怀抱,吩咐人马回到原路继续前行。
  命令很快就执行下去了。太阳用它的万丈光芒普照着大地。牧羊人不快地尖叫一声后,不见了。
  但是长使吹奏的乐曲仍然回荡在瓦提克的仆从们的心间,他们惊慌失措地互相对望着。夜幕降临时,仆从们几乎逃光了,只剩下主管宦官、几个对瓦提克盲目崇拜的奴隶、代拉娜和几个女眷,她们都是三圣教的信徒。
  哈里发满怀对黑暗之神发号施令的豪情壮志,对仆从们的众叛亲离毫不介意。他热血沸腾,毫无睡意,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营。奴茹辛花的急切甚至超过了哈里发,她上千次地拥吻他,不停地催促他快马加鞭。她仿佛看到自己的权势超过了波尔克孜,长使匍匐跪倒在她权杖的脚下。就这样,他们星夜兼程,最后,来到了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巨石把持的谷口,山谷里面矗立着伊斯塔卡古迹。高高的群山上布满皇陵,坟墓前鬼火闪烁,沉沉的夜色使这一切愈发显得恐怖。他们穿过了两个废弃的村庄,村庄里只剩下一些年老体衰的老人,看到马匹和轿子,他们跪倒在地,哭喊道:
  “苍天哪!就是这些鬼魅折磨了我们六个月吗?唉!就是这些鬼魅带来的恐怖和山底的喧嚣吓跑了这里的人,让我们祈求罪恶精灵的怜悯吧!”
  对于哈里发而言,这些抱怨只不过是些绝望的预言而已,他驾车从这些可怜老人的身躯上驶过,最后他们来到了黑色大理石露台的脚下。他先下了轿,之后扶着奴茹辛花也下了轿。两个人心嘣嘣直跳地四处观望,期望突然间能够看到异教徒浑身战栗地走过来,但是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山头,露台上几乎触到云彩的高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数不清的黑沉沉的?望塔已经没有了屋顶,它们当中,一座史书上没有记载的建筑,现在成了鸟儿们黑夜中的栖息地。鸟儿们受到脚步声的惊吓,叫着飞走了。
  主管宦官害怕得瑟瑟发抖,恳请瓦提克点起一支火把。
  “不行!”瓦提克答道,“我没工夫想这些琐事了。你在这儿候着,等我的命令。”
  说完,他就把一只手递给奴茹辛花,拾阶而上。他到了一个铺满大理石的露台,上面平坦光滑得像水面一样,寸草不生;右边耸立着?望塔群,它们平行排列在一座巨大宫殿废墟的前面,宫殿的墙壁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图像;前面矗立着四个巨大的怪兽石像,这其中有猎豹和鹫头狮身兽,尽管是用石头刻的,但仍然让人望而生畏;皎洁的月光流水般洒满庭院,照亮了和异教徒马刀上一样的文字,它们同样地不停变换字体,字体变换一段时间后,定格成阿拉伯文,上面写道:
  “瓦提克!你已经破坏了我羊皮书上的盟约,应该被送回去。但是为了感谢你的陪伴和奖赏你的所作所为,艾比利斯特允许为你打开宫殿的大门,地宫之火接纳你成为它的追随者之一。”
  他刚读完这段文字,露台所在的山体就开始剧烈地抖动,?望塔朝他们倒了下来。巨石裂开,里面露出一个光滑的大理石铺就的台阶,那台阶深不可测,好像通向无底的深渊,台阶的每个石阶两侧都立着两个大火把,就像奴茹辛花曾经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样,樟脑味的气体从拱顶中空的底部生起,聚集成云。
  这种景观非但没有吓着菲克瑞汀的女儿,反而让她增添了些许勇气。从来不屑于和月亮与苍穹道别,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纯净的空气,跳进那阴森的瘴气里。两个不敬神的人走起路来依然是那么傲慢和坚定,他们一边下着楼梯,一边借着火光钦佩地凝视着对方,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华丽辉煌,早已经自认为是万神之神了。惟一让他们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他们为何现在还没有走到台阶的尽头,他们急切地加快了脚步,快到了的时候,他们感觉到自己似乎不是在走,而是从悬崖跌落一般。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乌木大门口,哈里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乌木大门。异教徒已经手持大门钥匙等候在这里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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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欢迎你们,”他带着恐怖的微笑对他们说,“尽管穆罕默德和他的仆从们反对你们来。现在我就把你们接进你们应到的宫殿。”
  说着,他就用钥匙打开了那把涂有瓷釉彩饰的锁头,大门轰隆隆地一下子敞开了,那声响比群山的轰鸣声还大,他们刚进去,大门突然间又合上了。
  哈里发和奴茹辛花惊愕地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他们已经置身于一个大殿之上,这座大殿尽管以拱顶为庐,却是依然十分的宽敞和雄伟高大,以至于他们两个都觉得它大得不可测量。后来,他们的眼睛渐渐熟悉了身边的物体,放眼望去,他们发现远处有成排的柱子和拱廊,它们渐渐地变小,直到变成一个点,光彩熠熠,就像太阳西沉入海之前射出的最后一道余晖。甬道上点缀着金粉和藏红花,散发着一种不易觉察的香味,他们差点儿被熏昏过去。他们继续前行,发现了无数香炉,里面点着龙涎香和芦荟草。几个殿柱之间摆放着桌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品,不同产地的美酒在水晶瓶里闪闪发光。一群男男女女的长使和奇异的精灵在地下传来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
  在这个大厅的中央,一大群人不停地来来往往,每个人都用右手摁住胸口,对身边的东西漠不关心。他们个个脸色死灰,双眼深陷,眼睛鬼火般地闪着微光。一些人在缓慢地挪动着,沉浸在冥冥幻想中;一些人痛苦地尖叫着,像中了毒箭的老虎一般四处狂奔;其他人狂乱地磨着牙,口吐白沫,比最粗野的癫狂病人还疯狂。他们彼此互相规避,尽管每个人四周都有数不清的人,每个人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但他们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就好像独自一人游荡在人迹罕至的沙漠上一般。
  瓦提克和奴茹辛花看到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不禁惊呆了,问异教徒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游动的鬼魂从来不把手从胸口拿开。
  “别这么折磨自己了!”异教徒断然答复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一切了。咱们快点儿去见艾比利斯吧。”
  他们穿过人群继续前行,尽管刚进来的时候信心百倍,他们现在已经无法再镇定自若地仔细察看厅堂的景致以及一路上左手或右手边敞开的画廊了,里面被火把和火盆照得灯火通明,火把和火盆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直冲拱顶。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四周垂着红黄相间锦缎窗帘的地方,这里听不到唱诗班的颂歌和舞曲,但里面隐隐地闪出灯光。
  过了一会儿,瓦提克和奴茹辛花看见一道白光穿透了整个帷帐,他们走进这个地上铺着猎豹皮的大帐篷。无数长须老者和全副盔甲的非洲武士匍匐在一个异常显赫的高台前,高台上令人敬畏的艾比利斯坐在一个火球上。他长得像一个年轻人,高贵而长相一般的面容在瘴气的熏蒸下失去了光泽;他的那双大眼睛充满了骄傲和绝望;他的披发和光明使者有些相似;他手中挥动着铁杖,雷声阵阵,让奥拉纳巴德怪兽、非洲武士和地狱所有的神明都魂飞魄散、瑟瑟发抖。看到他,哈里发的心猛然一沉,第一次他以头杵地匍匐跪倒。奴茹辛花尽管略感失望,仍然禁不住对艾比利斯很敬畏,尽管她原本期望见到一个惊天巨人。艾比利斯用一种温柔得无法想像的声音开口了,但是他的声音中有一种透彻灵魂的忧郁和悲哀:
  “黏土做的四足的动物(微不足道的人)啊,我接受你进入我的国度,你是我众多的追随者之一。敬请享受宫殿为你提供的一切:远古苏丹的财宝、他们闪亮的马刀和那些能让戴夫斯打开卡夫山地下洞天的法宝。你贪得无厌的好奇心在这儿将得到极大的满足,你将获得特许进入阿赫曼要塞和阿根克大厅,那里描绘了所有赐予智慧的生命和各种各样的动物,它们在你们所谓的人类之父造人之前,就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了。”
  瓦提克和奴茹辛花重新振作起来,深受鼓舞,急切地对异教徒说:“马上带我们去保存着那些珍贵法宝的地方。”
  “来吧!”邪恶的精灵戴夫说,他阴险地一笑,“来吧!拿走我主人许诺给你的一切吧,还有更多的宝贝等着你拿呢。”
  他带着他们走进一条狭长的走廊,这个走廊和帷帐相连。他在前面脚步匆匆地带路,两个信徒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他们终于到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上面有高高的圆屋顶,四周有五十个铜门,门上插着铁栓,一种丧葬的阴暗和悲哀笼罩着整个大厅。在这永不凋零的雪松上,躺着远古苏丹的干尸……他们曾经是整个地球的君王,他们仍然有生命,能够感知他们可怜的处境。他们的眼睛忧郁地闪动着,他们用最绝望的神情互相注视着,每个人都把右手捂在胸口上;他们的脚上镌刻着他们执政期间的大事,包括他们的权力、骄傲和罪行;所列曼睿德, 所列曼达克义, 所列曼第·吉恩·本·吉恩,他们在黑暗的卡夫山洞里锁住戴夫斯后,变得日益骄横,蔑视神灵;他们都留下了丰功伟绩,尽管这些根本无法和所列曼本·道达的杰出相提并论。
  这个以智慧著称的国王被放置在最高的高台上……就在圆屋顶的下面,他似乎比其他人更有生气。尽管和他的同伴一样,他时不时吃力地发出哀叹,一直把右手放在胸口,但是他的表情更自然镇定一些,他似乎正在聆听着一个大瀑布沉闷的咆哮,这条瀑布透过破门隐约可见:这是沉闷的大殿惟一能够听到的声音。高台周围摆着一圈铜瓶。
  “打开这些神秘的瓶子吧,”异教徒对瓦提克说,“你将得到魔力无边的法宝。有了它,你就可以打开所有的铜门,就会让你拥有里面所有的财宝,同时,那些守护财宝的精灵将成为你的奴仆。”
  哈里发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踉踉跄跄地走近那些瓶子,所列曼的呻吟吓得他差点儿跌坐在地。但他准备打开瓶子时,这位先知青紫的唇里说出这么一段话:“我一生权倾天下,右手边有一万两千把金交椅,族长和先知们坐在那里听我教诲;我的左手边,众多的贤达之人、博学之士手执银杖听我差遣。我为芸芸众生主持公道,连空中的鸟儿都飞来为我遮蔽阳光的曝晒;我的臣民生活富庶,我的宫殿巍峨入云;我为真主建起了寺庙,那真是宇宙的奇观。但是,我经不起女色和好奇心的诱惑,我听从了阿赫曼和法拉赫的建议,开始崇拜上苍的神明;我抛弃了圣城,安排魔仆建造了宏伟的伊斯塔卡宫和层层的?望塔,每一座建筑都祭祀着一颗星星。那段时间,我纵情享受着无上的荣耀和欢乐,不仅是人,连超自然的精灵也听命于我的意愿。我开始想,就像旁边这些君王早已想过的一样,上天的报复睡着了。突然间,惊雷击碎了我的殿堂楼阁,把我打入到这里。像其他人一样,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但是一个光明使者曾经说过,上苍念我年轻时的虔诚,瀑布干涸之日,就是我痛苦解脱之时。在此之前,我将生活在痛苦里,无法言表的痛苦里!无情的火焰吞噬着我的心。”
  说完,所列曼朝天举起双臂,祈求宽恕,哈里发透过他水晶般透明的胸膛注意到他的心脏包裹在火焰里。看到这可怕的一幕,奴茹辛花吓得仰面跌倒在瓦提克的怀中,痉挛地抽泣并哭喊道:
  “异教徒!你把我们带到哪儿来了?我不要你们许诺的任何东西,让我们走吧。穆罕默德呀!您能否多一些怜悯?”
  “不行!不行!”恶毒的精灵戴夫答道,“告诉你,可怜的王子!你们现在来到了报应和绝〖JP2〗望之地,你们的心也会像艾比利斯其他的信仰者一样被点燃。在此之前,我给你们几天时间,好好利用吧,在金山上休息,支配阴间诸神,在宏大的地宫里随意转转,你们不会碰到任何阻拦。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我要走了。”说完,他就消失了。
  哈里发和奴茹辛花陷入无助的痛苦中,他们流不出眼泪,甚至站立不住。最后,他们意志消沉地彼此搀扶着,磕磕绊绊地走出这座命运大厅,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走近的每一栋大门都会自动打开,戴夫斯在他们面前俯身致意,所有的财宝奇珍都尽收眼底,但是自豪和贪婪对他们再也没有吸引力了。带着同样的冷漠,他们听到魔仆合唱,看到为他们准备的盛宴。他们不停地游荡,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一个厅堂接着一个厅堂,一个展馆连着一个展馆,无休无止,无穷无尽,所有的地方都同样的阴沉昏暗,同样装饰得金碧辉煌,同样的到处是徒劳地寻找着安宁和安慰的来来往往的人们,每个人的心都被燃烧的火焰咬噬着。这些受难的人像避瘟神一样远远地避开他们,那神情仿佛是在谴责他们的罪恶,他们退到一旁,焦虑不安地等待那个恐怖时刻的到来。
  “什么?”奴茹辛花喊道,“分离的时刻到了吗?”
  “啊!”瓦提克说,“我的双眼从此再也无法从你身上得到欢乐了!难道我们的恩爱只能在恐惧中回味?并不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卡拉希丝误导了我的青春,正是她的教导毁了我!”痛苦地发泄完后,他招呼一个正在侍弄火盆的非洲武士,命令他把卡拉希丝从萨马纳城的皇宫里抓来。
  下完命令,哈里发和奴茹辛花继续走在沉默的人群中,直到他们听到一条画廊的深处传出说话声。想到这声音可能是和他们一样不幸、在等待最终判决的人们发出来的,他们顺着声音一路走下去,发现它从一个小房间里传出来,那儿的沙发上坐着五个体形俊拔的小伙子和一个漂亮的姑娘,他们正在幽暗的孤灯下忧郁地谈话。每个人都是一副阴郁和被遗弃的神情,他们中的两个正在温柔地拥抱。看到哈里发和菲克瑞汀的女儿进来了,他们起身致意,并给他们让了座。
  那六个人中最有派头儿的人对瓦提克说:“陌生人!毫无疑问,你们和我们一样是在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因为你们没有用手捂住胸口。如果你们来这儿是为了接受处罚,我请求你们能够讲述一下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遭遇。作为交换,我们会把我们的经历告诉你们,那非常值得你们听听,我们将会追溯罪恶的渊源,尽管我们得不到忏悔。这是我们这些可怜虫惟一的机会了!”
  哈里发和奴茹辛花赞同他的提议,没有眼泪和哀伤,瓦提克将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当这痛苦的讲述结束后,那个小伙子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每个人依次讲述,当第四个王子讲到一半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阵嘈杂打断了他们,拱顶震颤着打开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章
  一团云从天而降,渐渐消散后,大家才看清楚原来是非洲武士把卡拉希丝背回来了。卡拉希丝纵身一跃跳到地面,边向儿子走来边说:
  “既然戴夫斯已经对你俯首听命了,你们在这个小屋里干什么?我本来希望看到你端坐在远古苏丹的宝座上呢。”
  “可恶的妇人!”哈里发答道,“从你生下我那天起,你就应该受到诅咒!跟这个非洲武士去看看吧,他会带你到所列曼先知的大殿,到那儿你就会知道这些宫殿的意义了,以及我应该多么憎恨你所教给我的那些知识。”
  “一定是被权力冲昏了头。”卡拉希丝答道,“我只不过是要求向先知表达自己的敬意。你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非洲武士告诉我说我们不用再回萨马纳城了),我请求他给我一点儿 时间安排私事,他礼貌地同意了。利用这段时间,我给高塔放了一把火,烧死了里面的哑女、黑奴和毒蛇,尽管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本来我也不会对摩萨卡纳贝德下毒手,如果不是最后他跑到你弟弟那边去的话。至于巴巴拉娄克,他居然糊涂地返回萨马纳城,出于兄弟之情为你的妻子们找丈夫,我当然不能放过他们。我和你的妻子们诱捕到巴巴拉娄克后,就匆忙绞死了他。在女黑奴的帮助下,我活埋了其他人,女奴们也在极度的满足中死去了。至于代拉娜,我曾经对她如此呵护有加,她已经皈依三圣教了,我想她很快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
  听完这席话,瓦提克既生气又沮丧,吩咐非洲武士把卡拉希丝带走。他继续沉浸在思考中,他的同伴无人敢打扰他。
  卡拉希丝急切地进入所列曼的圆顶屋,根本不管先知的呻吟和叹息,径直打开了瓶盖,之后用力抓起法宝。然后,她用这个大厅里前所未有的大声,命令戴夫斯为她打开连非洲武士自己也没有见过的最神秘的宝藏之门。她飞快地下去了,钻入深渊,那里雾气沼沼,寒风凛冽,只有艾比利斯和他最宠信的神明才知道,卡拉希丝毫不畏惧。但是,她在里边看到所有的人都把手放在胸口,非常奇怪,这不合她的胃口。当她从一个深渊出来的时候,艾比利斯就站在她面前。尽管艾比利斯尽显了阴间帝王的尊严,卡拉希丝仍然面不改色,甚至相当镇定地向他问候。
  威严的君王这样对她说:“女王殿下,你的知识和罪恶在我的帝国里可谓名列前茅,你好好利用剩余的时间吧!因为即将吞噬你心脏的火焰和痛苦,很快就要开始了。”说完,他就消失在帷帐中了。
  卡拉希丝惊愕地停了一会儿,她决定听从艾比利斯的建议,集合起所有的魔仆和戴夫斯,向他们表达了敬意。在恶魔们的欢呼声中,她成功地走过芬芳的雾气;她甚至想废黜一个所列曼,篡夺他的王位。这时,从死亡之渊传来一个声音:“一切都结束了!”马上,这位无畏的女王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她一声惨叫,右手伸向胸口后,就定在了那里,再也没有缩回来,她的心脏笼罩在永恒的火焰中。
  冥冥中,她忘记了所有的野心图谋,以及对那些人类永远也无法知道的秘密的渴求,诅咒自己不该来到尘世,一阵旋风把她卷走了,那旋风转个不停。
  几乎与此同时,哈里发、奴茹辛花和五个王子、一个公主听到了那可怕而又无法挽回的判决。他们的心立即起火了,他们马上失去了上帝赐予的最宝贵的礼物……希望。这些痛苦的人精神恍惚地缩成一团。瓦提克在奴茹辛花眼中看到的只有狂怒和报复,而她在瓦提克眼里也只能看到厌恶和绝望。两个曾经是朋友的王子,在判决之前还紧紧拥抱,此刻各自闪退一旁,彼此咬牙切齿,充满了仇恨。卡里拉赫和他的妹妹互相做着诅咒对方的手势,另外两个王子看到对方可怕的抽搐和不停的尖叫而惊恐万状。他们分别混入了受诅咒的人群,四处徘徊,游荡在永久不息的痛苦中。
  这就是也应该是放荡的激情和残暴的行径应受的惩罚!这就是也应该是对盲目野心的惩罚,他们超越了造物主给人类知识的限定,目的就是为了引起神明的注意,从而获得令人痴迷的骄傲,却无法看到人类本身是如此无知和渺小。
  就这样,哈里发瓦提克为了虚荣和无上的权力,犯下了千宗罪行,玷污了自己,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中,而谦逊渺小的戈钦尤兹在没有打扰的宁静中度过了童年般快乐的一生。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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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特朗托城堡》 献给:玛丽·柯克小姐
  这温柔的女子,她不幸的故事
  就是这本忧伤的书
  唉,这高尚的女子,她难道
  不让您泪流满面?
  不;您那颗富有同情的心
  不会对别人的灾难无动于衷;
  温柔,而又坚强,这颗心能把悲痛消融
  却从不知什么叫脆弱。 
  啊!警惕我讲的奇人怪事吧,
  邪恶的野心受到命运的鞭笞,
  还有理智的严厉谴责。
  用您的微笑,祝福我无畏的旅程吧!
  我敢于展开想像的翅膀,
  因为我相信,您的微笑就是我的荣耀。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前言
  这本小册子受到了公众的欢迎,促使作者来说明一下成书的缘由。在阐述写作本书的动机之前,作者有必要请求读者谅解,原谅他借用了一个翻译者的角色向读者奉献这本书。缺乏自信,而且是一次新的尝试,当然,这些也都只是托词,但作者自以为他应该得到原谅。他把自己的成绩归功于公众的片面评判。如果公众不同意这种意见,那么作者就一定会让它悄然逝去;作者并不是要公开承认这种琐事,除非有更好的评判者宣称作者接受这个荣誉是当之无愧的。
  本书试图融合两种传奇形式:古代的和现代的。古代传奇中,一切都是想像和虚幻的;而现代传奇总是试图去描述现实,有时这种努力的确成功了。作品中并不缺乏虚构,但是,想像的源泉却受到控制,人们严格地遵循现实生活的规则。尽管在现代传奇中,现实限制了想像,但她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这绝对不属于古代传奇故事。身处古代的男女主人公,他们的举止、情感、对话就像机器一样,显得极不自然。
  本书的作者认为可以把两种传奇形式完美地结合起来。他希望让想像展开翅膀,自由飞翔,发挥无边无际的创造力,从而刻画出更有趣的情节。作者希望尽可能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能代表凡人的角色;一句话,就是让这些角色自己去思考、去说话、去行动,而所有这些,本来只有平常人在不同寻常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他注意到,在所有充满灵感的作品中,奇迹中的主人公以及见证奇迹的其他角色从来都具有人类的特点。而在传奇故事中,看似不太可能的事件却总是伴随着荒诞的对话。主人公似乎失去了理智,而这一刻,现实的法则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读者为这种努力鼓掌时,作者一定不要说自己并不胜任他已经完成的任务;如果他新开辟的路径会为未来的贤者打下基础,他就会高兴而谦虚地承认,他知道自己的规划能得到更大的改进,这种改进远远超过自己情感的想像力或引导力。
  关于仆人们的行为举止,我在以前的序言中已经谈到,这一次还想再说几句。他们的举止很简单,几乎都是为了引人发笑,乍读起来让人觉得似乎与本书的严肃风格不协调,而我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而且还有意这么安排。我的原则就是现实,不管公爵们和主人公们的感觉是多么沉重、显赫,甚至忧郁,他们不会给仆人们也烙上同样的感觉;至少,不要,也不应该,让仆人们用同样高贵的声调去表达他们的感情。我个人认为,一方的高贵与另一方朴实之间的对比,为前者的可悲蒙上了更浓重的色彩。普通人表现出来的粗俗的诙谐,会使读者感到不耐烦,认为这些描写在妨碍他们尽快获知他们预期的灾难,但事实上,这样可能反而会增加,当然也会证明,读者对逐渐推进的事件有了艺术兴趣。而且,我能找出比我的意见更权威的证据。刻画现实的大师莎士比亚,是我仿效的榜样。他的悲剧《哈姆雷特》和《裘力斯·恺撒》中如果去掉掘墓人的诙谐、波洛涅斯的愚蠢、罗马市民笨拙的戏谑,或者让这些人去装腔作势,我认为就会失去很多富有生机而又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是听众爆发出的哄堂大笑进一步渲染了安东尼的雄辩、布鲁图高贵动人的潇洒演说吗?这些渲染的手法提醒了一位希腊雕塑家,为了在一方印章那么小的东西上刻画出克罗索斯这个巨人的形象,竟加上了一个正在测量克罗索斯大拇指的小男孩。
  不,伏尔泰在他的文章《高乃依》中写道,打诨和严肃混合的写法真让人难以忍受。伏尔泰是个天才,但不及莎士比亚。不用找别的证据,我从伏尔泰自己身上就能看到这一点。我不会把他以前的赞美之词用到我们伟大的诗人身上,虽然这个法国批评家曾两次翻译《哈姆雷特》中的同一段话,第一次是数年前,当时是用敬仰的态度,第二次则带着嘲笑;而且,我很遗憾地发现,他的判断愈来愈显得苍白无力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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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曼弗雷德是奥特朗托的公爵。他有两个孩子,女孩叫玛蒂尔达,18岁,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纯洁少女。男孩叫康拉德,比他姐姐小三岁,其貌不扬,是个病秧子,从性格上看,成不了什么大器。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对他百般疼爱,对他姐姐却漠不关心。曼弗雷德为儿子订了一门亲事,女孩叫伊莎贝拉,是维琴察侯爵的女儿,已经被她的监护人送到了曼弗雷德家。一旦康拉德的健康状况允许,公爵就会为他们举行婚礼。家人和周围的人都知道曼弗雷德在急切地盼着这场婚礼。家里人知道公爵为人严肃,因此不敢对这件事评头论足。温柔善良的公爵夫人希珀丽塔有时却敢大胆地表白她的忧虑:她觉得他们惟一的儿子还太小,不该这么早结婚,更何况他的身体现在这么虚弱。可是,她得到的回答却总是对她生育能力的斥责……她只为公爵生了一个儿子。那些佃户和臣民的话里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他们把这桩草率的婚事归结为公爵的恐惧,他害怕那个古老的预言会变成现实。据说预言是这样的:如果奥特朗托真正的主人长得太大,无法住在这里,现在的家族就将失去奥特朗托的城堡和领地。人们很难弄清这个预言的确切含义,也很难想像它与那桩议论纷纷的婚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然而,这些神秘的事情,或者说疑团,并没有使人们停止自己的猜测。
  婚礼在小康拉德生日那天举行。人们聚集在城堡的小教堂,举行仪式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惟独不见了康拉德本人。这个小小的延误让曼弗雷德大为恼火。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注意到儿子已经离开,就打发一个仆人去请年轻的少爷。一转眼的工夫,仆人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所用的时间连穿过院子到康拉德房间都不够。他像疯了一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口吐白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院子。人们都被这恐怖的一幕惊呆了。公爵夫人希珀丽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出于对儿子的担心,吓昏了过去。婚礼的拖延和仆人的反常让曼弗雷德大发雷霆,气势汹汹地责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仆人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指着院子。经过反复盘问,他终于喊了出来:
  “看!头盔!头盔!”
  这时候,有些人已经跑到院子里,嘈杂中混合着恐惧的尖叫和惊叹。曼弗雷德没有看到儿子,开始有些惊慌。于是,他走出去,想亲眼看一下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样的混乱。玛蒂尔达在尽力照顾她的妈妈,伊莎贝拉也留下来帮忙,她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表现出对新郎的不满,实际上,她对新郎并没有什么感情。
  曼弗雷德一出门,就看到一群仆人正在用力抬什么,那东西像是一大堆黑色的羽毛。他盯着那堆东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在干什么?”曼弗雷德愤怒地喊叫着,“我儿子呢?”
  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看!老爷!少爷!少爷!头盔!头盔!”
  令人悲伤的叫喊声使他感到震惊,为了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忙跑了过去……可是,映入这位父亲眼帘的是什么呀!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几乎被埋在头盔的下面。那个头盔比常人使用的要大一百倍,上面覆盖着数量惊人的黑色羽毛。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状,对这场灾祸起因的茫然,特别是眼前可怕的景象,让公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他虽然默不作声,却并没有悲伤。他死死地盯着那堆东西,多么希望这是幻觉。他更关心制造这场灾难的那个庞然大物,而不是他死去的儿子。曼弗雷德把手放在那顶致命的头盔上,仔细察看它,就连儿子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碎片也没能让他的眼睛离开那个怪物。很多人都知道公爵非常疼爱小康拉德,因此,看到公爵如此冷漠,大家都感到震惊,这种震惊不亚于那个神秘的头盔带给他们的惊吓。人们把已经不成形的尸体抬到了大厅,曼弗雷德什么也没说。他对留在小教堂里的女士们也漠不关心,压根儿就没有提到他不幸的妻子和女儿,从他双唇间迸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好照顾伊莎贝拉小姐。”
  仆人们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命令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出于对公爵夫人的爱戴,他们把它当成了是针对女主人的命令,就都跑去帮她。他们把公爵夫人抬到了卧室,她目光呆滞,对周围的嘈杂和混乱毫无反应,只想着她突遭厄运的儿子。玛蒂尔达深爱着自己母亲,因此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悲痛和困惑,只想去帮助和安慰可怜的母亲。希珀丽塔平素一直把伊莎贝拉当做自己的女儿疼爱,所以此时的伊莎贝拉也像女儿一样竭力照顾公爵夫人。而且,伊莎贝拉非常同情玛蒂尔达,因此她也想尽力帮助自己的好朋友,分担并减轻她的痛苦。但是不管怎么说,伊莎贝拉还是禁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对小康拉德的死并不关心,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摆脱了这桩婚事,伊莎贝拉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因为无论从康拉德身上,还是从公爵暴躁的脾气中,她都看不出这桩婚事会给她带来什么幸福。虽然曼弗雷德非常疼爱她,但他对待温柔的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严厉态度,却让伊莎贝拉心中充满恐惧。
  两位小姐忙着把可怜的公爵夫人抬到床上,曼弗雷德却留在了院子里。他呆呆地望着那个不祥的头盔,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因为刚才的怪事而聚集起来的人群。他只是喃喃地问着:这个头盔是从哪儿来的?没有人能回答他。不过,因为公爵似乎只关心头盔,所以头盔也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人们纷纷猜测头盔的来历,得出的结论却像这场灾祸本身一样,荒诞而离奇。人群中有个从附近村子赶来看热闹的年轻农民说,这个巨大的头盔非常像圣·尼古拉斯教堂里阿方索先生黑色大理石雕像上的头盔。他说的阿方索是奥特朗托以前的一个公爵。
  “混蛋,你说什么?”曼弗雷德怒吼着,精神恍惚的他突然暴怒起来,一把抓住了那个年轻人的领子,“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胡话?小心你的性命!”
  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公爵为什么会如此愤怒,都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年轻的农民更是惊呆了,弄不清他怎么惹恼了公爵。不过,等他回过神来,就得体而恭敬地挣脱了公爵的手,然后向公爵深深地鞠了一躬,很客气地问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年轻人用如此优雅的动作摆脱了自己,让公爵更加愤怒,所以,他完全不顾这个农民谦卑的态度,命令仆人们抓住他。要不是那些应邀来参加婚礼的朋友们竭力阻止,公爵早就挥舞短剑刺向那个被捉住的农民了。
  就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有人已经跑到城堡附近的大教堂去了。这些人回来的时候,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阿方索先生雕像上的头盔不见了。听到这个消息,曼弗雷德快气疯了。好像为了发泄心中的狂怒,他冲向那个年轻的农民,喊叫着:“混蛋!魔鬼!巫师!是你干的!是你杀死了我的儿子!”
  困惑的人们正试图找一个对象来解开心中的谜团,听到主人的这几句话,就附和起来:“对,对,就是他,就是他!是他从阿方索先生的墓里偷了那个头盔,用它打碎了小少爷的脑袋。”人们叫嚷着,根本不理会教堂里的大理石头盔与眼前这个钢铁头盔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也根本不考虑这个看起来不到20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拿得动如此巨大的头盔。
  这些荒唐的喊叫反而让曼弗雷德清醒了一些。可是,这个农民看出了两个头盔之间的相似之处,让人们发现教堂里丢了头盔,这使他非常生气。而且,他还想利用这个年轻人来消除有关这件事的谣言。所以,他郑重地宣布,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邪恶的巫师,在教会审理此事之前,这个巫师将被囚禁在头盔的下面。公爵命令随从抬起头盔,把年轻人推了进去。然后,他宣布,不许给这个巫师提供任何食物,巫师本人会用邪恶的巫术喂饱自己。
  那个年轻人对这个荒唐的判决表示抗议,曼弗雷德的朋友也竭力想把这个农民从如此莫名其妙的残酷判决中解救出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大部分人都赞同公爵的决定,在他们看来,这个决定非常公正,用这个巫师作恶的凶器来惩罚他自己,再合适不过了。他们丝毫也不担心这个年轻人可能会被饿死,因为他们坚信,借助邪恶的魔法,他能够为自己提供所需的营养。
  就这样,人们高高兴兴地执行了公爵的命令,曼弗雷德还指定了一名警卫,下令绝对不允许给囚犯送任何食物。把朋友和在场的人打发走以后,曼弗雷德锁上了城堡的大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城堡里就只剩下公爵一家和他们的仆人。
  与此同时,在两位小姐的悉心照料下,希珀丽塔苏醒了过来。虽然悲痛不已,她还是不停地询问公爵的消息。她先是让身边的人去照顾公爵,后来又吩咐玛蒂尔达去安慰他。公爵的严厉让玛蒂尔达感到恐惧,而且,她也不指望从公爵那里得到更多的父爱,但她还是听从了希珀丽塔的命令,把母亲托付给伊莎贝拉。她询问了父亲的仆人,得知公爵已经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并且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玛蒂尔达以为公爵还沉浸在失去爱子的巨大悲痛中,不想再看到她……这个剩下的惟一的孩子,以免触景生情。她拿不准自己是否应该去打扰父亲,不过,出于对父亲的担心,加上母亲的命令,她还是鼓起了勇气,准备不顾父亲的禁令去看望他,这也是她头一次违背父亲的命令。天性柔弱的她在父亲门前犹豫了几分钟,听到父亲凌乱的踱步声,心里更加不安。她鼓起勇气,刚要敲门,曼弗雷德却猛地一下把门打开了。这时天色已晚,再加上心烦意乱,公爵没有认出站在门口的人,就生气地问:“你是谁?”玛蒂尔达颤声答道:“亲爱的父亲,是我,您的女儿。”
  曼弗雷德一边急忙往后退,一边喊着:“滚开,我不想要女儿。”他冲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把胆战心惊的玛蒂尔达关在了外面。
  玛蒂尔达太熟悉父亲暴躁的脾气了,因此不敢再去打扰他。等到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赶紧擦掉了眼泪,以免母亲看到自己流泪而更加伤心。公爵夫人非常急切地询问了曼弗雷德的健康状况,担心公爵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悲痛。玛蒂尔达让母亲放心,说公爵现在很好,男子汉的刚毅性格使他能够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可是,他不想让我去看看他吗?”希珀丽塔悲哀地问道,“难道他不愿意让我和他共同面对这巨大的不幸吗?不愿让一位母亲在她丈夫的怀抱里流下悲伤的眼泪吗?你是不是在骗我,玛蒂尔达?我知道曼弗雷德有多么疼爱他的儿子。这打击对他难道还不够残酷吗?他不会因为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而倒下去吧?你没有回答我……天哪,我担心会发生最坏的事情!……扶我起来,孩子们。我要……我要去看看我的丈夫。马上扶我过去。我爱我的孩子,但我更爱我的丈夫。”
  玛蒂尔达示意伊莎贝拉不要让希珀丽塔站起来,两位可爱的小姐温柔而又坚决地阻止公爵夫人去看望曼弗雷德,并且竭力安慰她。正在这时,曼弗雷德的一个仆人来通知伊莎贝拉,说公爵要和她谈谈。
  “和我!”伊莎贝拉叫了起来。
  “去吧,”希珀丽塔说,从丈夫那儿来了消息,让她安心了许多:“曼弗雷德不想见到自己的家人。他认为你比我们要平静一些,而且他不想看到我如此伤心。去安慰安慰他,伊莎贝拉,告诉他,我能克制自己的悲痛,不会再为他增添一丝烦恼。”
  已经是傍晚时分,仆人在前面打着火把为伊莎贝拉领路。他们来到曼弗雷德面前时,公爵正在走廊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看到他们,曼弗雷德吓了一跳,马上吩咐道:
  “拿着火把赶紧走开。”说完,他猛地把门关上,快步走到墙边,坐在了一个长凳上,然后,命令伊莎贝拉坐在他身边。伊莎贝拉颤抖着坐了下来。
  “我派人叫你来,小姐,”他说着,忽然顿住了,显得很慌乱。
  “老爷!”
  “嗯,派人叫你来,是因为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他接着说,“擦干眼泪,小姐。你已经失去了你的新郎。唉,命运太残酷了!我延续家族的希望也落空了!可是,康拉德根本就配不上你的美貌。”
  “怎么会!老爷,”伊莎贝拉说,“您一定不会以为我对这件不幸的事无动于衷吧!我的责任和感情将永远……”
  “别再想他了,”曼弗雷德打断了她,“他只是一个病弱的小孩子,老天也许已经把他带走了。把我们家族的荣耀传给这么脆弱的继承人,我也有些放心不下。曼弗雷德家族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对那孩子的溺爱让我变得有些愚蠢……但事情还不是那么糟糕。我希望,过几年,我会有理由为康拉德的死而感到高兴。”
  语言无法形容伊莎贝拉的惊讶。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悲痛让曼弗雷德变得神志不清。但转念一想,他说这些古怪的话只是为了套住她。她担心曼弗雷德已经发现了她对康拉德的漠然,就回答说:
  “尊敬的老爷,请不要怀疑我的感情,我是真心的。我所有的心思都在康拉德身上,无论命运安排我去什么地方,我都会永远珍藏对他的记忆,也会永远把您和善良的希珀丽塔当做亲生父母。”
  “该死的希珀丽塔!”曼弗雷德叫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要像我一样忘了她。总之,小姐,你已经失去了一个配不上你的丈夫,你的魅力现在也该有个更好的归宿了。你不应该嫁给一个病弱的男孩,你的丈夫应该充满活力,知道如何珍惜你的美丽,也许还想要许多孩子。”
  “哎呀!老爷,”伊莎贝拉说,“您家的这次灾难已经让我悲伤万分,我根本无心考虑另一桩婚事。即使要安排新的婚事,也要等我父亲回来。如果他同意,我就会服从,就像当初答应嫁给您儿子一样。但是,在我父亲回来之前,请允许我待在您家里,利用这段时间来减轻您、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的悲伤。”
  “我再次提醒你,”曼弗雷德生气地说道,“不要提那个女人的名字,从这一刻起,你必须忘记她,就像我必须忘记她一样……一句话,伊莎贝拉,既然不能把我的儿子给你,我就把自己给你吧。”
  “天哪!”伊莎贝拉惊叫起来,如梦初醒,“您说什么?您,老爷!您!我的公公,康拉德的父亲!温柔善良的希珀丽塔的丈夫!”
  “我告诉你,”曼弗雷德蛮横地说,“希珀丽塔不再是我的妻子,从现在起,我和她离婚了。她不能再生育,这已经折磨我很久了。有了儿子,我的命运才能得到保证。相信从今晚起,我又有了新的希望。”
  公爵说着,一把抓住了伊莎贝拉冰冷的手……伊莎贝拉已被吓得半死,她惊叫着从他身边跳开了,曼弗雷德马上起身去追她。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透过对面的窗户照了进来,公爵一眼就看到了那致命头盔上的羽毛。头盔已经和窗户差不多高了,上面的羽毛剧烈地摆动着,发出一种沉闷的沙沙声。没有什么比曼弗雷德的这番话更让伊莎贝拉害怕了,恐惧中的她鼓起全部勇气,喊道:
  “看,老爷!看,老天都在反对您那邪恶的念头!”
  “无论老天还是地狱都无法阻止我的计划,”曼弗雷德说着,又想去抓伊莎贝拉。就在这个紧急关头,悬挂在他们凳子上方的画像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画中是曼弗雷德的祖父,此时只见他的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伊莎贝拉正背对着画像,没有看到画中人物的动作,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来的,所以吓了一大跳,说:
  “听,老爷!什么声音?”她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跑去。曼弗雷德想去追赶已经逃到楼梯口的伊莎贝拉,但视线却无法离开那已经开始移动的画像。他又往前追了几步,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幅画像,只见祖父的影子带着一片阴森森的气息离开了画框,飘然站到了地板上。
  “我在做梦?”曼弗雷德一边叫着,一边退了回来,“还是这些魔鬼联合起来跟我作对?说,你这阴间的鬼魂!如果你是我的祖父,为什么要和它们一起来对付你可怜的孙子,我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还没有把话说完,那个鬼魂又发出了一声叹息,示意曼弗雷德跟他走。
  “带路吧!”曼弗雷德喊道,“我会跟你去那该死的地狱。”鬼魂在前面静静地走着,显得很沮丧。他们一直来到走廊的尽头,拐进了右边的一个房间。曼弗雷德紧跟着鬼魂,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但他依然很坚决。他刚要进入那个房间,门却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关上了。公爵鼓起勇气,想一脚把门踢开,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既然地狱不能满足我的好奇,”曼弗雷德说,“我将尽我自己的力量来保存我的家族,伊莎贝拉不能从这里逃走。”
  从离开曼弗雷德的那一刻起,伊莎贝拉的心中就只剩下极度的恐惧。她拼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主楼梯的下面,才停住了脚步,她不知道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跑,也不知怎样才能摆脱公爵的追赶。她知道城堡的大门已经锁上了,院子里也有卫兵。她想,也许应该去希珀丽塔那儿,告诉她要提防将来的悲惨命运。但是,她又担心曼弗雷德会在那儿找到她,那样的话,残暴的曼弗雷德将会加倍地伤害她们,会在她们面前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拖延时间也许能让曼弗雷德反思自己那可怕的计划,或者使情况变得对她有利一些,因此,如果可能,她至少不能让他那邪恶的阴谋在这个晚上得逞。可是,藏到哪里去呢?怎样才能躲过公爵的搜查呢?这些想法在伊莎贝拉头脑中飞快地闪过,她忽然想起有一条从城堡地窖通往圣·尼古拉斯教堂的地道。在被抓住之前,她能逃到教堂的祭坛吗?她知道,即使是残暴的曼弗雷德也不敢亵渎那个神圣的地方。她下定决心,如果没有别的办法逃出去,她将去大教堂附近的修道院,去做一辈子修女。作出这个决定以后,她抓起楼梯底层一盏燃烧着的油灯,急忙向秘密通道跑去。
  城堡地下是空的,几个回廊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一个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想在这里找到通往地窖的那扇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地道里死一般地沉静,只有她身后的那些门在随风摇摆,锈迹斑斑的绞链发出的声音回荡在漆黑、幽深的地道中。每个细小的声音都会让伊莎贝拉心惊肉跳……听到狂怒的曼弗雷德在催促仆人搜寻她,伊莎贝拉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蹑手蹑脚,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走着,还不时停下来,听听后面是否有人。有一次,她听到了一声叹息,吓得倒退了几步。还有一次,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以为是曼弗雷德,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凝固了。各种可怕的念头一起涌入了她的脑海。伊莎贝拉一边走,一边埋怨自己不该这么慌不择路,如果在这里被曼弗雷德抓住,没有人会听到她的呼救声,更不会有人来帮助她。不过,那声音好像不是从后面传来的。如果曼弗雷德知道她在哪儿,他一定会追上来的。伊莎贝拉还在一条回廊中,刚才的脚步声很清晰,不可能是从她来的方向传来的。这让她有些欣慰,她多么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个朋友,只要那个人不是公爵就行。她继续往前走,发现左边不远处一扇半开的门轻轻地被推开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开门人是谁,那人看见灯光就急忙退了回去。
  犹如惊弓之鸟的伊莎贝拉拿不准该不该继续往前走,可是,对曼弗雷德的恐惧很快就盖过了一切。那个人避开她,也给了她一些勇气。她想,那可能只是城堡里的一个仆人。温柔的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因此她天真地希望,即使那些仆人奉了公爵的命令来追捕她,他们也很可能会帮助她而不是阻止她逃跑。而且,眼前的一切让她确信,自己已经快到地窖的入口了。就这样,她用这些想法鼓励着自己,向那扇打开过的门走去。刚到门口,突然刮来一阵风,把她手里的灯吹灭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文字无法描述伊莎贝拉心中的恐惧。孤零零的她待在这样一个阴暗的角落,满脑子都是白天发生过的可怕的事情,几乎没有什么逃走的希望,还要担心曼弗雷德随时都可能来到这里,又不知道附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藏起来,这些想法一起涌进了伊莎贝拉纷乱的头脑,让她随时都可能倒下去。她向天堂里的每位圣灵祈祷,恳求他们帮助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深深感到了绝望的痛苦。最后,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向那扇门走去。触到那扇门以后,她战战兢兢地摸进了地窖,她曾听到那里发出过叹息声和脚步声。看到几束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从塌陷的地窖顶上照进来,她一下子兴奋起来。虽然分不清那已经落下来的是泥土还是地窖的顶盖,她还是急忙向那个洞口走去,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墙边有一个人影。
  伊莎贝拉惊叫起来,以为那是未婚夫康拉德的鬼魂。那个影子往前走了几步,温和地说道:“小姐,请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您。”
  那人的这番话和他说话时的语气让伊莎贝拉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想,刚才开门的一定是这个人,就鼓起勇气回答道:“先生,无论您是谁,都请您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人吧,我就要被毁了。请帮我逃离这座可怕的城堡吧,要不然,我很快就会陷入永远的不幸之中。”
  “唉!”那个陌生人说,“我怎样才能帮助您呢?为了保护您,我宁可牺牲生命,可是我对这座城堡并不熟悉,正想……”
  “噢!”伊莎贝拉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您只要帮我找到这附近的一扇活动门就行了,这就是您对我最大的帮助,我一分钟也不能浪费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地上摸索起来。她让年轻人也来帮着寻找一块上面带有光滑铜片的石头。“那块铜片,”她说,“就是锁,我知道怎么用弹簧打开它。如果我们能找到它,我就可以逃走了。如果找不到,天哪!好心的年轻人,恐怕那样就会把您也卷入我的不幸之中。因为您帮助我,愤怒的曼弗雷德会惩罚您的。”
  “我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陌生人说,“只要把您从他的残暴中解救出来,就算是丢掉性命我也很高兴。”
  “高尚的年轻人!”伊莎贝拉说,“我该怎么报答……”
  她正说着,一缕月光从地窖顶上的缝隙中透了过来,正好照到了他们正在寻找的那把锁。“啊!通道!”伊莎贝拉叫了起来,“活动门就在这儿。”她拔掉销子,摁动弹簧。弹簧弹到一边,露出了一个铁环。“把门掀起来,”伊莎贝拉说。陌生人打开了门,下面露出一些石头台阶,一直通往漆黑的地下。“我们必须从这儿下去,”伊莎贝拉说,“跟着我,通道这么黑,我们不能迷路,地道一直通往圣·尼古拉斯教堂……但是,也许,”伊莎贝拉又小心地说,“您没有理由离开城堡,我也不能要求您再帮我,我就要从曼弗雷德这里逃走了……至少我应该知道救我的人是谁。”
  “我永远不会离开您,”陌生人急切地说,“除非我已经把您送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不用为我着想,小姐,您比我高尚多了;虽然我将全力保护您,可是……”
  突然,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陌生人的话,那些声音好像越来越近,只听有人说道:“不要跟我谈巫师的事情;我告诉你们,她一定在城堡里;不管她有什么妖术,我一定要找到她。”
  “噢,天哪!”伊莎贝拉叫道,“这是曼弗雷德的声音,快些,要不然我们就完了!等你进来以后再把活动门关上。”说着,伊莎贝拉急忙顺着台阶跑了下去,陌生人正要跟着她下去,那扇门却从他手里滑了出去:门落下去,弹簧又卡住了它。年轻人用尽全力想打开它,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他没有看清伊莎贝拉是怎么摁动弹簧的,也没有时间再去试了。曼弗雷德听到了下面的声音,急忙向这个方向跑来,仆人们跟着他,手里都拿着火把。
  “一定是伊莎贝拉,”还没有进入地窖,曼弗雷德就叫了起来,“她正从地道里逃跑,不过她走不了多远。”当他借着火光看清那个人不是伊莎贝拉,而是那个年轻的农民时,公爵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农民本来被关在那顶大头盔的下面。“叛徒!”曼弗雷德叫道,“你是怎么到这儿的?你不是被关在院子里吗?”
  “我不是叛徒,”年轻人勇敢地说,“我也不会回答您的问题。”
  “你这放肆的混蛋!”曼弗雷德喊叫着,“想让我生气,是不是?快告诉我,你是怎么从上面逃到这儿来的?你是不是收买了看守?他们会为此丧命的。”
  “他们是无罪的,”农民温和地说,“我这么穷,怎么可能收买他们?!尽管那些仆人对自己残暴的主人忠心耿耿,可如果您独断专行,把命令强加给他们,他们是不愿意执行的。”
  “你这么顽固,难道不怕我报复吗?”公爵说,“看来只有拷打才能让你说实话。告诉我,谁是同谋?”
  “那就是我的同谋!”年轻人一边说,一边微笑着指了指上面的盖板。
  曼弗雷德命令把火把举起来,发现那个头盔的一侧已经穿透了院子的地面。原来,仆人们放下头盔盖住那个农民时,把地窖的盖板砸了一条缝。他顺着那条缝进了地窖,过了一会儿,就被伊莎贝拉发现了。“你从那儿爬下来的?”曼弗雷德问。
  “是的。”年轻人回答说。
  “刚才的响声是怎么回事?”曼弗雷德问,“我一进地窖好像就听见了什么动静。”
  “有扇门关上了,”那个农民说,“我也听到了。”
  “什么门?”曼弗雷德急忙问。
  “我对你的城堡一点儿也不熟悉,”那个农民回答说,“我还是第一次来到您的城堡,在城堡里,我也只到过这个地窖。”
  “可我告诉你,”曼弗雷德说,想试探一下年轻人是否发现了那扇活动门,“声音就是从这个方向发出的,我和仆人们都听到了。”
  “老爷,”一个仆人讨好地说,“肯定是那扇活动门,他想从那里逃走。”
  “闭嘴!笨蛋,”公爵愤怒地说,“如果他想逃走,怎么会往这边跑?我想让他亲口告诉我那响声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好说真话,要不然你性命难保。”
  “诚实比我的生命更珍贵,”那个农民说,“但我也不会为了其中的一个而丢掉另一个。”
  “对,年轻的哲学家!”曼弗雷德轻蔑地说,“那么,告诉我,那响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问我,我怎么知道,”年轻人说,“如果我有半句假话,您可以立即处死我。”
  年轻人的勇敢和平静让曼弗雷德越来越急躁,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就请你这个老实人回答我:我听到的是不是活动门落下的声音?”
  “是的。”年轻人答道。
  “是的!”公爵说,“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一扇活动门?”
  “借着月光,我看见了黄铜片。”他回答道。
  “可你怎么知道那是把锁?”曼弗雷德说,“你怎么知道如何打开它?”
  “上帝能把我从头盔里救出来,当然也能让我发现那把锁的弹簧。”他说。
  “上帝应该再帮你一次,让你从我这儿逃走。”曼弗雷德说,“上帝虽然教你开锁,可还是扔下了你这个傻瓜,因为你不知道如何珍惜上帝的恩惠。你为什么不从这条路逃走呢?你为什么不顺着台阶下去,却把活动门关上呢?”
  “我还想问您呢,老爷。”那个农民说,“我对您的城堡一无所知,又怎么知道这些台阶通到哪儿去呢?不过,我不屑回避您的问题。不管这些台阶通往何处,也许,我都应该试一下。反正,没有比我现在的处境更糟的了。但事实是,我让那扇活动门滑了下去,您接着就到了。我已经弄出了声音……早一分钟、晚一分钟被抓住,对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小小的年纪就成了一个十足的恶棍。”曼弗雷德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在欺骗我……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打开那把锁的。”
  “我会开给您看,老爷,”那个农民说着,捡起一块从上面掉下来的石头,俯下身子,开始砸活动门上的那片黄铜。他想拖延时间,好让伊莎贝拉逃走。年轻人的镇定和坦率,让曼弗雷德非常惊讶。他甚至觉得应该宽恕这个根本就没有罪的人。曼弗雷德并不是一个滥施淫威的暴君。本来,他的脾气还算温和,但命运的煎熬却让他变得粗暴,如果理智战胜了感情,他的美德就会显现出来。
  正当公爵犹豫不决的时候,地窖的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声音越来越近,他听出那是在城堡里寻找伊莎贝拉的仆人们在喊:“老爷在哪儿?公爵在哪儿?”
  “我在这儿,”曼弗雷德等他们走近了一些,说道,“你们找到伊莎贝拉小姐了吗?”
  第一个赶到的仆人答道:“啊,老爷,总算找到您了。”
  “找到我了!”曼弗雷德说,“你找到小姐了吗?”
  “我们本以为我们找到了,老爷,”另一个仆人说,他看起来像受了惊吓,“可是……”
  “可是什么?”公爵叫道,“她跑了?”
  “贾克兹和我,老爷……”
  “对,我和迪果。”第二个仆人插嘴道,他显得比刚才的那个仆人更害怕。
  “不要一起说话,”曼弗雷德说,“我问你们,小姐在哪儿?”
  “不知道,”两个仆人一齐说道,“可是我们快被吓死了。”
  “我看也是,笨蛋,”曼弗雷德说,“是什么把你们吓成这样?”
  “啊,老爷,”贾克兹说,“迪果看到了!要是换了殿下您,肯定也不会相信您的眼睛。”
  “这是什么混账话!”曼弗雷德叫了起来,“别拐弯抹角的,直接回答我,以上帝的名义……”
  “哎呀,老爷,如果您愿意听下去,”可怜的仆人说道,“迪果和我……”
  “对,我和贾克兹。”另一个仆人又叫道。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不要一起说话吗?”公爵说,“你,贾克兹,回答我,那个笨蛋看起来比你更害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JP2〗“仁慈的老爷,”贾克兹说,“如果您乐意听,迪果和我,按照您的吩咐,去找那个年轻的小姐,可我们害怕会遇到少爷,也就是您儿子的鬼魂,愿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还没有给他举行教会的葬礼……”
  “傻瓜!”曼弗雷德愤怒地吼叫起来,“你们是不是看见了一个鬼魂?”
  “噢,还要糟糕!还要糟糕!老爷,”迪果喊叫起来,“我宁愿看到十个鬼魂。”
  “我耐心有限!”曼弗雷德说,“这些笨蛋把我弄糊涂了。滚开,迪果。你,贾克兹,告诉我,一句话,你还清醒吗?还是在说疯话?你平常还有些头脑,难道那个被吓坏了的傻瓜把你也吓傻了吗?说,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哎呀,老爷,”贾克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说,“我想告诉殿下,自从少爷遇到了不幸,愿上帝让他那高尚的灵魂安息!我们,殿下您忠实的仆人,没有一个人,我们真的是,老爷,一些可怜的人,我说,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敢在城堡中走动,除了我们两个,就是迪果和我。我们猜想年轻的小姐可能藏在大走廊里,就到那儿去找她,告诉她殿下想跟她说点儿事。”
  “哼,愚蠢的傻瓜!”曼弗雷德叫道,“她就在这个时候逃走了,都是因为你们害怕妖怪!哎呀,你们这些奴才!她是在走廊里离开我的,我自己也是从那儿出来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可能在那儿,”贾克兹说,“可是,我还没找到她,魔鬼就该把我带走了,可怜的迪果!我想他不可能再把看到的东西重复一遍了。”
  “重复什么?”曼弗雷德说,“我难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把你们这些家伙吓坏了吗?我真是白白浪费了时间,跟我来,奴才,我要去看看她在不在走廊里。”
  “看在老天的分上,亲爱的老爷,”贾克兹喊了起来,“不要去走廊!撒旦,我相信,撒旦就在走廊旁边的房间里。”
  曼弗雷德一直以为是仆人自己在吓唬自己,可是,当他听到这些话以后,也惊呆了。他想起了画像上的鬼魂,以及走廊尽头突然关上的房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个大房间里有什么?”
  “老爷,”贾克兹说,“迪果和我进了走廊,他在前面,因为他说他比我勇敢,所以,当我们走进走廊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人。我们把每一把椅子和凳子底下都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所有的画像都在原来的位置吗?”曼弗雷德说。
  “是的,老爷,”贾克兹回答说,“但是我们没有检查画像的背面。”
  “哦,哦,”曼弗雷德说,“接着说。”
  “我们来到大房间的门口,”贾克兹接着说,“发现门关着。”
  “你们不会打开吗?”曼弗雷德说。
  “噢,是的,老爷,真希望老天没让我们打开它!”他回答说,“不,不是我,是迪果,他变得莽撞起来,虽然我告诉他不要开门,可他还是要打开。假如平时我打开一扇门,而门又关上了……”
  “少废话,”曼弗雷德用颤抖的声音说,“只要告诉我,打开门以后,你在大房间里看到了什么。”
  “我!老爷!”贾克兹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在迪果后面,不过,我听到声音了。”
  “贾克兹,”曼弗雷德严肃地说,“告诉我,我以我祖先灵魂的名义恳求你,告诉我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是迪果看到的,老爷,不是我,”贾克兹回答说,“我只是听到了声音。迪果刚打开门,就大叫着往回跑……我也往回跑,边跑边问:’是鬼吗?‘……’鬼!不,不,‘迪果说,他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是个巨人,我敢说,他全身都穿着盔甲,我只看到了他的脚和小腿,它们像院子里的头盔那么大。‘他正说着,老爷,我们就听见那个巨人在剧烈地运动,盔甲在咔咔作响,那个巨人好像正在站起身来,因为迪果告诉我,他相信那个巨人是躺着的,因为巨人的脚和腿直挺挺地伸在地板上。我们还没到走廊尽头,就听见身后大房间的门在乒乒乓乓地响,可是,我们不敢回头看那个巨人是不是正跟着我们……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他在追我们,我们一定会听到的。不管怎么说,看在上帝分上,仁慈的老爷,去请牧师吧,让他来为城堡驱魔吧,城堡肯……肯定中了魔法。”
  “唉,求求您,老爷,”所有的仆人都一齐喊了起来,“要不然我们就只好离开殿下了。”
  “闭嘴,糊涂虫!”曼弗雷德说,“跟我来,我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老爷?”仆人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我们是不会跟您去那个走廊的。”
  那个年轻的农民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这时候开口了。“殿下,”他说,“能允许我来冒冒险吗?我的生命对谁都不重要,我不怕恶神,也从来没有冒犯过吉神。”
  “你的行为胜过了你的外表,”曼弗雷德说着,用诧异而又赞赏的眼光看着他,“以后我会奖励你的勇敢,不过现在,”他叹息了一声,接着说,“我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允许你跟着我。”
  当时,追着伊莎贝拉跑出走廊以后,曼弗雷德就径直去了他妻子的住处,以为伊莎贝拉藏在那里。希珀丽塔听到他的脚步声,急忙站了起来,为能见到丈夫而激动不已,因为自从儿子遭遇不幸,她就一直没有见到丈夫。她悲喜交加,激动地扑进丈夫的怀中,可他却粗暴地推开了她,说:“伊莎贝拉在哪儿?”
  “伊莎贝拉,老爷!”希珀丽塔惊呆了。
  “对,伊莎贝拉,”曼弗雷德蛮横地吼叫着,“我想见伊莎贝拉。”
  “老爷,”玛蒂尔达答道,她已经觉察到父亲的动作对母亲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自从殿下派人把她请到您的房间,我们就再没有见过她。”
  “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公爵说,“我不想知道她刚才去过哪儿。”
  “我的好老爷,”希珀丽塔说,“您女儿说的都是实话,接到您的命令,伊莎贝拉就离开了我们,再也没有回来。不过,我的好老爷,请您镇静,休息一下吧,这可怕的一天已经搅乱了您的心绪。伊莎贝拉明天早晨会等候您的吩咐。”
  “什么?这么说,你知道她在哪儿?”曼弗雷德叫道,“快说,我一分钟也不想耽搁。你,你这个女人,”他对妻子说,“叫你的牧师马上来见我。”
  “伊莎贝拉,”希珀丽塔平静地说,“我想,她应该回自己的房间了。她平时这个时候已经睡了。尊贵的老爷,”她接着说,“请告诉我,是什么让您觉得烦恼,伊莎贝拉冒犯您了吗?”
  “别用这些问题来烦我,”曼弗雷德说,“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
  “玛蒂尔达可以去叫她,”公爵夫人说,“请坐下,老爷,请拿出您往日的刚毅吧。”
  “什么!你在嫉妒伊莎贝拉吗?”他说,“难道你想让我现在就跟你摊牌吗?”
  “天哪!老爷,”希珀丽塔说,“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公爵冷酷地说,“叫你的牧师去见我,你就在这儿等着我的好事吧。”说完这些话,他就冲出房间找伊莎贝拉去了。两位女士听到这些话,看到公爵疯狂的举止,都大吃一惊,琢磨着公爵到底在想些什么。
  曼弗雷德现在从地窖回来了,身后跟着那个农民,还有几个被迫跟来的仆人。公爵一口气爬上了楼,来到走廊,在门口遇到了希珀丽塔和她的牧师。迪果被曼弗雷德赶走以后,就直接到了公爵夫人那里,诉说了他看到的可怕景象。那位善良的女士和曼弗雷德一样,都对此表示怀疑,不过,她宁愿把这当成仆人们的胡言乱语。希珀丽塔不想再给公爵增添任何麻烦,而且,一阵悲痛之后,她觉得自己的不幸再多些也无所谓了。如果命中注定他们要面临毁灭,她也要先牺牲自己。她说了半天,玛蒂尔达才勉强同意去休息。虽然玛蒂尔达苦苦哀求母亲让她留下来,可是没有用。希珀丽塔只让牧师陪着,查看了走廊和那个大房间。就在这时,她又遇到了自己的丈夫,不过,她现在比几个小时以前平静多了。她请公爵放心,巨人故事是编出来,显然是惊慌失措的仆人在黑夜里产生的错觉。她说自己和牧师已经检查过那个房间,发现一切都很正常。
  曼弗雷德和他的妻子一样,也相信那景象只不过是错觉,被各种古怪事情搅乱了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他也为自己刚才对妻子的粗暴感到羞愧,她每次受到伤害以后,总是变得更加温柔、更加顺从。他觉得心中又重新燃起爱的火花,眼睛有些湿润了。可是,他又后悔为这个自己本该痛恨的女人觉得羞愧。因此,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怜悯。他的下一个念头是极端邪恶的。
  他觉得希珀丽塔只会绝对服从他,因此,他认为希珀丽塔不但会同意离婚,而且,如果他愿意,她还会尽力说服伊莎贝拉顺从他……他正沉浸在自己邪恶的想像中,突然意识到还没有找到伊莎贝拉。他回过神来,命令认真把守城堡周围的每条道路,如果有人逃走,他就要处死这些仆人。对那个年轻人,公爵的态度好了很多,下令把他关在楼上那间有简易床铺的小屋里。他亲自带走了钥匙,告诉那个年轻人,明天早上会找他谈话。然后,他让人们散去,沉着脸朝希珀丽塔轻轻点了点头,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章
  玛蒂尔达按照希珀丽塔的吩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她根本不想休息。弟弟的悲惨命运深深触动了她。没有再看到伊莎贝拉,使她感到非常吃惊。父亲奇怪的言辞,他对母亲莫名其妙的威胁,以及他狂怒的行为,都让温柔的玛蒂尔达惊恐万分。她派了年轻的女仆比安卡去打听伊莎贝拉的消息,现在正焦急地等她回来。比安卡很快就回来了,把她从仆人们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玛蒂尔达,说伊莎贝拉已经失踪了。比安卡还说了在地窖里发现年轻农民的事。很显然,她的叙述里还夹杂着仆人们杂乱无章的评论。她着重详细描述了在走廊旁边 的房间里发现的巨人腿和脚。巨人的事情显然把比安卡吓坏了,所以当玛蒂尔达让她别去休息,在一旁等着自己起床时,她非常高兴。
  玛蒂尔达一边穿衣服,一边猜测:伊莎贝拉为什么要逃走呢?曼弗雷德为什么会那样对待母亲?“什么事儿会让他这么急着见牧师呢?”玛蒂尔达说,“难道他想在小教堂悄悄地安葬我弟弟?”
  “噢,小姐,”比安卡说,“让我猜猜看。因为您现在成了老爷的继承人,他想赶紧让您结婚。他一直想要很多儿子,我想他现在正急着想抱外孙子。我敢肯定,小姐,您将成为新娘子。善良的小姐,您不会抛弃忠心耿耿的比安卡吧,您不会让罗萨拉夫人来使唤我吧,现在您可要成为女王了!”
  “可怜的比安卡,”玛蒂尔达说,“你的脑子转得可真快!我,女王?自从弟弟死后,你什么时候从曼弗雷德的举动中看出他有点爱我了呢?不,比安卡,我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能抱怨。不仅如此,如果上帝让我父亲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也应该让他对我母亲更温柔一些。……噢,亲爱的妈妈!哎,比安卡,我就是通过母亲的遭遇感受到了曼弗雷德的粗暴。他对我再严厉,我都可以忍受,可是看到他无缘无故对我母亲那么粗暴,我的心都快碎了。”
  “不过,小姐,”比安卡说,“一旦男人讨厌自己的老婆,他们都会这样。”
  “可是,你刚才还在祝贺我,”玛蒂尔达说,“还说我父亲要让我嫁人呢!”
  “不管怎么样,”比安卡说,“我都愿意让您成为一个女王。我可不想让您当一个闷闷不乐的修女。如果太太不阻止的话,您就会按自己的愿望去做个修女。您母亲知道,有个坏丈夫总比没有丈夫要强得多。……上帝保佑!什么声音?圣·尼古拉斯宽恕我!我只是开个玩笑。”
  “那是风,”玛蒂尔达说,“是风刮过高塔上的城垛发出的声音。你其实已经听到无数次了。”
  “不,”比安卡说,“我的话不是什么坏话,谈婚论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小姐,就像我说的,如果曼弗雷德老爷选一名年轻英俊的公子做您的丈夫,您会对他行个屈膝礼,说您更愿去做修女吗?”
  “感谢上帝!我的处境还没这么危险,”玛蒂尔达说,“你应该知道我父亲已经拒绝了多少次求婚。”
  “您是个孝顺女儿,所以您感谢他,对吗,小姐?……可是,小姐,假如明天早晨,老爷派人叫您去大议事厅,您发现他身边有一位可爱的年轻公子,长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光滑洁白的前额,一头男子汉的鬈发又黑又亮。一句话,小姐,一位年轻的英雄,就像走廊里画像上的阿方索先生,您可是经常坐在那里盯着那幅画像,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哟。”
  “别随便说那幅画像,”玛蒂尔达打断她,叹息道,“我知道我是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来看那幅画的……可我爱的并不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那个公爵的正直品格,我母亲对他的崇拜,都促使我来纪念他。不知为什么,我母亲总是让我不停地在他墓前祈祷,这一切让我相信,虽然说不清楚,我的命运肯定和他的某些东西联系在一起。”
  “上帝啊,小姐!那怎么可能呢?”比安卡说,“我一直都听说您的家族与他没有任何联系,我真的无法想像,为什么太太,也就是公爵夫人,要让您在寒冷的早晨或者潮湿的傍晚去他墓前祈祷,他又不是年鉴上的圣人。如果您一定要祈祷,太太为什么不让您去向我们伟大的圣·尼古拉斯祈祷呢?我敢肯定,如果我想要个丈夫,应该向伟大的圣·尼古拉斯祈祷。”
  “如果我母亲向我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玛蒂尔达说,“也许我就不会那样了。可正是她表现出的神秘使我产生了这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从来没有过什么怪念头,所以我相信,一定有什么深藏的秘密……不,我知道肯定有。弟弟的死让我母亲异常悲痛,她在痛苦中说的一些话好像跟这个秘密有很大的关系。”
  “噢,亲爱的小姐,”比安卡叫了起来,“太太说什么了?”
  “不,”玛蒂尔达说,“如果父母说了一些不想说的话,孩子是不应该把这些话说出去的。”
  “什么!难道她后悔说出了那些话吗?”比安卡说,“我相信,小姐,您是信任我的。”
  “如果我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会告诉你,”玛蒂尔达说,“可我永远不会把我母亲的秘密告诉别人。除了父母的命令,做子女的不该多听多看。”
  “噢,小姐,您天生是个圣人,”比安卡说,“一向听从神的召唤,您最终会成为修女的。可伊莎贝拉小姐有事却从不瞒我,她允许我跟她谈论年轻的男子,如果某个骑士来到城堡,她也会私下里对我说,她希望您的弟弟康拉德能像这个骑士。”
  “比安卡,”玛蒂尔达说,“我不允许你这么不尊敬地谈论我的朋友。伊莎贝拉天性活泼,可她的心灵却无比纯洁和善良。她知道你闲着无聊、多嘴多舌,也许偶尔会纵容你这样做,那也只是为了打破这里沉闷的气氛,让大家不觉得孤独。”
  “圣母玛利亚!”比安卡说着跳了起来,“又来了!亲爱的小姐,您听到了吗?城堡里肯定在闹鬼!”
  “闭嘴!”玛蒂尔达说,“听!我也听到了一个声音……但这一定是幻觉,我想,可能是你的恐惧感染了我。”
  “真的!真的!小姐,”比安卡带着哭腔说,“我敢肯定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有人睡在下面的房间里吗?”玛蒂尔达问道。
  “没人敢睡在那儿,”比安卡回答说,“自从那个占星大师,也就是您弟弟的老师溺水自杀以后。小姐,一定是他的鬼魂在下面的房间里遇到了小少爷的鬼魂,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赶紧逃到您母亲的房间去吧!”
  “我命令你不要乱动,”玛蒂尔达说,“如果他们是痛苦的鬼魂,我们也许可以通过交谈来消除他们的痛苦。他们不会伤害我们,因为我们从没伤害过他们。如果他们真要伤害我们,难道跑到另一个房间就更安全吗?把我的念珠给我,我们先祷告,然后和他们谈一谈。”
  “噢,亲爱的小姐,我可不想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鬼魂说话,”比安卡喊道。正说着,突然听到下面小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她们竖起耳朵仔细听,过了一会儿,听到一个人在唱歌,可是听不清他在唱些什么。
  “这不可能是个恶鬼,”玛蒂尔达小声说,“它肯定是我们家族中的一名成员……打开窗户,我们就能听清了。”
  “我不敢,真的,小姐。”比安卡说。
  “你可真是个傻瓜。”玛蒂尔达说着,自己轻轻地打开了窗户。可是,她开窗户的声音还是惊动了下面的人,歌声停止了,她们断定下面的人听到了她们开窗户的声音。
  “下面有人吗?”玛蒂尔达问,“如果有人,请说话。”
  “有人。”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你是谁?”玛蒂尔达问。
  “一个陌生人。”那个声音答道。
  “什么陌生人?”她说,“你是怎么在这个非常时刻到这儿来的?城堡所有的门都锁上了。”
  “我是被迫到这儿来的,”那个声音答道,“不过,如果我打扰了您,请原谅,小姐,我不知道会有人听见我唱歌。我无法入睡,就离开了那张让我无法安眠的小床,来到窗前消磨时光,迎接美好的清晨,急切地盼望着我能离开这个城堡。”
  “你的言辞和语调,”玛蒂尔达说,“充满了忧郁,如果你不快乐,我很同情你。如果贫困折磨着你,就请告诉我,我会转告公爵夫人,她那仁慈的心,总是善待穷人,她会救济你的。”
  “我,的确,不快乐,”陌生人说,“我不知道财富是什么,可是,我不会抱怨老天给我的一切。我年轻、健康,不会为自食其力感到羞耻。不过,您可别以为我很高傲,也不要以为我鄙视您的一片好心。我会为您祈祷,祈求上天保佑善良的您和高贵的太太……如果我叹息,小姐,那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了,小姐,”比安卡在玛蒂尔达耳边轻声说道,“这肯定是那个年轻的农民,而且,凭直觉,我认为他正在恋爱……噢,这可是一次迷人的冒险!来,小姐,让我们好好问问他。他不认识您,只是把您当做希珀丽塔太太的一个女仆。”
  “你真不害臊,比安卡,”玛蒂尔达说,“我们有什么权力去刺探这个小伙子心中的秘密?他听起来善良、坦率,还告诉我们他不快乐。难道这样,我们就可以占他的便宜吗?我们有什么权力知道他内心的秘密?”
  “小姐!您对爱情可真是一无所知!”比安卡回答道,“哎呀,恋人们最愿意谈论他们的情人了。”
  “难道你想让我变成一个农民的知心朋友吗?”玛蒂尔达说。
  “噢,那,就让我来和他谈谈,”比安卡说,“虽然我很荣幸成为您的仆人,可我并不总是那么高尚。再说,就算爱情与身份有关,它也能提高一个人的地位,我对恋爱中的小伙子总是很尊敬。”
  “闭嘴,傻瓜,”玛蒂尔达说,“虽然他说自己不快乐,可这并不能证明他一定在恋爱呀。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吧,你说,有哪件灾祸和爱情有关呢?……陌生人,”玛蒂尔达继续说道,“如果你的灾祸不是你自己的过失造成的,如果事情是希珀丽塔太太能管得了的,我可以大胆地向你保证,她会保护你的。离开这个城堡以后,你可以去找杰罗姆神甫,他就在圣·尼古拉斯教堂旁边的修道院里,你可以把你的事情讲给他听,只要你觉得合适。他一定会通知太太,而她总是乐于帮助向她求助的人。再见!对我来说,在这个非常时刻与一个男人继续谈话是不合适的。”
  “愿圣灵保佑您,仁慈宽厚的小姐!”那个农民回答说,“可是,噢!如果一个可怜的、微不足道的陌生人请求您再多听我说上一分钟……我会多么高兴呀……窗户没有关上……我可以冒昧地问您……”
  “抓紧时间,”玛蒂尔达说,“天快亮了,下地干活的人会发现我们的……你要问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我不知道敢不敢,”年轻的陌生人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您和善的言谈让我变得勇敢……小姐,我能信任您吗?”
  “天哪,”玛蒂尔达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跟我说什么?……大胆说吧,只要你的秘密可以交给一颗善良的心。”
  “我想问,”那个农民回过神来,“我从仆人们那里听到的是不是真的,这里的小姐从城堡里逃走了?”
  “这对你很重要吗?”玛蒂尔达回答说,“你先前的话还有些谨慎严肃。难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探听曼弗雷德家的秘密吗?再见。我错看你了。”说着,她急忙关上窗户,没给那个年轻人留下回答的时间。
  “我应该更明智些,”玛蒂尔达带着几分怒气对比安卡说,“我应该让你和这个农民谈话,他的好奇心看起来和你的差不多。”
  “我不该和小姐您争论,”比安卡答道,“可是,也许我问他的问题比您问他的更合适。”
  “噢,没错儿,”玛蒂尔达说,“你可是个非常聪明的大人物!能让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问题吗?”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比安卡答道,“您想过没有,小姐,他关于伊莎贝拉小姐的问题难道仅仅出于好奇?不,不,小姐,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您不知道。洛佩斯告诉我,所有的仆人都觉得,伊莎贝拉小姐逃走是这个年轻人一手策划的……现在,请您,小姐,仔细想想……咱们都知道伊莎贝拉小姐一直不太喜欢您的弟弟……噢,少爷他在关键时刻又被杀死了……我可没归罪谁。是一个头盔从月亮上掉了下来……老爷,也就是您的父亲,是这么说的。可是,洛佩斯和所有的仆人都说,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是个巫师,是他从阿方索的坟墓里偷来了那个头盔。”
  “别再胡说八道了。”玛蒂尔达说。
  “不说了,小姐,听您的,”比安卡叫了起来,“可这真的很奇怪,就在同一天,伊莎贝拉小姐失踪了,人们又在活动门旁边发现了这个年轻的巫师……我可没有归罪于他……可是少爷真的死了……”
  “规矩些,你胆敢,”玛蒂尔达说,“怀疑伊莎贝拉纯洁的声誉。”
  “纯洁还是不纯洁,”比安卡说,“反正她不见了……只发现了一个谁都不认识的陌生人。您自己问过他。无论他告诉您他正在恋爱,或者他不快乐,这都是一回事……不,他自己说是因为别人而不快乐,可除了恋爱中的人,有谁会为别人感到不快乐呢?紧接着,他还天真地问,可怜的人,伊莎贝拉小姐是否失踪了。”
  “说实话,”玛蒂尔达说,“你的看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伊莎贝拉的失踪让我很吃惊。陌生人的好奇心的确非常奇怪,可是伊莎贝拉从没对我隐瞒过什么。”
  “她这样对您说,”比安卡说,“是为了勾出您心中的秘密,可谁知道,小姐,说不定这个陌生人还是个乔装打扮的公子呢。真的,小姐,让我打开窗户,问他几个问题。”
  “不,”玛蒂尔达答道,“我要自己问他,看他是否知道伊莎贝拉的什么情况,他不配我跟他多谈。”她们正要打开窗户,忽然听到右边塔楼上传来一阵钟声,原来城堡后门的钟响了。玛蒂尔达无法再跟那个陌生人谈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玛蒂尔达对比安卡说:“我相信,无论伊莎贝拉是因为什么逃走的,她的动机都不会是可耻的。如果这个陌生人参与了这件事,那么她一定是对他的忠诚和美德充满信心。我觉得,他的话里透着一种虔诚。你觉得呢,比安卡?那种话不是坏人能说得出来的,倒像一个有教养的人说的话。”
  “我刚才就跟您说过,小姐,”比安卡说,“我敢肯定,他是个乔装打扮的公子。”
  “可是,”玛蒂尔达说,“如果他和伊莎贝拉的失踪有关,那他为什么不和她一起逃走呢?他自己留下来受我父亲的惩罚,这不是多余吗?”
  “至于这一点,小姐,”比安卡答道,“既然他能从头盔下面逃出来,也一定有办法躲避您父亲的惩罚。我敢肯定他身上带着什么法宝或者类似的东西。”
  “你把什么都归结为魔法,”玛蒂尔达说,“可是,任何一个与恶魔有联系的人,都不敢使用他刚才说过的那些极为圣洁的词语。你还记得他发誓要为我祈祷时的热情吗?对,伊莎贝拉肯定是被他的虔诚打动了。”
  “把年轻小伙子和姑娘商量私奔归结为虔诚!”比安卡说,“不,不,小姐,伊莎贝拉小姐比您想像的要复杂。她常常,真的,在您面前叹息、祈祷,因为她知道您是个圣人,可是,您一转过身……”
  “你误会她了,”玛蒂尔达说,“伊莎贝拉并不虚伪。她很虔诚,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相反,她总是反对我去当修女,尽管她没有把逃跑的事情事先告诉我……作为好朋友,她不该这么做……可我还是无法忘记她无私的温情,她总是反对我去做修女,希望看到我结婚,尽管我的嫁妆将会让我未来的侄子损失一笔钱。因为她的缘故,我相信这个年轻的农民是个好人。”
  “那么,您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些相似吗?”比安卡说道。她们正说着,一个仆人突然闯进了房间,向玛蒂尔达报告说伊莎贝拉小姐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玛蒂尔达问道。
  “她正在圣·尼古拉斯教堂,”仆人答道,“杰罗姆神甫亲自来报的信,他和公爵就在下面。”
  “我母亲呢?”玛蒂尔达问。
  “在自己的房间里,小姐,她正让您过去呢。”
  东方天色刚刚泛白,曼弗雷德就起床了。他来到希珀丽塔的房间,问她是否知道伊莎贝拉的情况。他正问着,有人报告说,杰罗姆想见他。修士的突然到访让曼弗雷德感到有些诧异,因为他知道杰罗姆在希珀丽塔的救济会供职。公爵吩咐让修士进来,自己准备去找伊莎贝拉。
  “你找我还是找太太?”曼弗雷德问。
  “找你们俩,”修士答道,“伊莎贝拉小姐……”
  “她怎么了?”曼弗雷德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在圣·尼古拉斯的圣坛。”杰罗姆答道。
  “这件事和希珀丽塔没有关系,”曼弗雷德有些慌乱,“咱们去我的房间吧,神甫,告诉我她是怎么到那儿去的。”
  “不,老爷,”神甫的语气既坚决又透着威严,让一向果敢的曼弗雷德觉得有些害怕,不得不屈从于杰罗姆圣人般的力量。“我的使命与你们二位都有关系,而且,如果公爵乐意,我想当着二位的面,把事情说个明白。不过,首先,老爷,我必须先问问太太,她知不知道伊莎贝拉小姐为什么要逃出城堡。”
  “不,我发誓,”希珀丽塔说,“难道伊莎贝拉说这件事与我有关系吗?”
  “神甫,”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我对您神圣的职业深表敬意,可我是这儿的主人,绝不允许任何爱管闲事的牧师干预我的家事。如果您有事要讲,请到我的房间去。我一般不让我的妻子知道有关城堡的那些秘密事务,这些事不是女人管的。”
  “老爷,”神甫说道,“我不想干涉你们家的秘密。我的职责是促进和平,防止分裂,宣扬忏悔,教育人们控制他们本能的欲望。我原谅公爵殿下的不敬之辞,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我是另一个公爵的牧师,他的权力比曼弗雷德更大。请倾听他借我的口说出的话吧。”
  愤怒和羞愧让曼弗雷德全身发抖。希珀丽塔露出了震惊和急切的表情,她想快点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沉默则进一步表明了她对曼弗雷德的恭敬。
  “伊莎贝拉小姐,”杰罗姆接着说道,“托我向你们两位致敬,感谢你们在城堡里对她的照顾,她为你们失去儿子感到悲痛,也很遗憾,因为你们如此贤明高尚,她却不能成为你们的女儿,她将永远把你们当做自己的父母来尊重。她希望你们夫妇能继续在一起,祝你们幸福美满(曼弗雷德的脸色都变了)。可是,因为她不可能再嫁到贵府,所以恳求你们同意她住在教堂,直到她得到父亲的消息,或者,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已经去世,她会获得监护人的许可,为自己安排一桩合适的婚姻。”
  “我不同意这样做,”公爵说,“她必须马上回到城堡,我应该向她的监护人负责,除了我自己,不允许任何人来管她。”
  “您应该再考虑一下这样是否合适。”神甫答道。
  “我不要别人管,”曼弗雷德说,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伊莎贝拉离开城堡,让人怀疑;那个年轻的恶棍,至少是帮她逃走的同谋,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原因!”杰罗姆打断了他,“年轻人是原因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曼弗雷德叫了起来,“在我自己的地盘上,竟被一个无礼的修士公然羞辱。我猜,你和他们的奸情有关。”
  “如果殿下的良心还没有意识到您对我的指责是多么不公正,”杰罗姆说,“我将祈求上帝消除您无端的猜疑。我真的要祈求上帝宽恕您不公正的指责,我还恳求您让伊莎贝拉小姐留在那个神圣的地方,这样,她就不会受到诸如男人求爱等无端的世俗骚扰了。”
  “少跟我?唆,”曼弗雷德说,“把伊莎贝拉带回来,让她做该做的事情。”
  “我有责任保护她,不让她再回到这儿来,”杰罗姆说,“她现在待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在那儿,孤儿和贞女可以远离世俗的诱惑和欺骗。除了家长,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我就是她的家长,”曼弗雷德喊叫着,“我需要她。”
  “她希望您是她的家长,”修士说,“可是上天破坏了这种联系,永远解除了你们之间的所有关系,我向殿下宣布……”
  “闭嘴!放肆的家伙,”曼弗雷德说,“你不怕冒犯我吗?”
  “神甫,”希珀丽塔说道,“不徇私情是您的职责,因此您必须实话实说;可对我来说,我也不愿听到任何令丈夫不快的事情。和公爵到他的房间去吧,我要回我的祈祷室,祈求圣母玛利亚用她神圣的忠告指引您,让我丈夫的心灵恢复往常的宁静和温柔。”
  “伟大的女人!”修士说,“……老爷,我听从您的安排。”
  曼弗雷德在修士的陪同下,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我知道,神甫,”他说,“伊莎贝拉已经把我的打算告诉你了。现在听听我的决定,按我说的做。为我的公国考虑,最重要的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和民众的安全,我需要有个儿子。希珀丽塔是指望不上了,因此我选择了伊莎贝拉。你必须把她带回来。不仅要这样,我知道你对希珀丽塔的影响很大,她的良心就在你的手上。我承认,她是个完美的女人,她的心灵在天堂,蔑视尘世间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你可以把她从这件事中彻底解放出来,劝她答应结束我们的婚姻,然后隐居到某个修道院。只要愿意,她可以捐助一座修道院,这样,她就可以像她或你希望的那样,获得你们修士所谓的那种自由。而且,你就可以消除我们头上的灾难,又有把奥特朗托公国从毁灭中挽救出来的功劳。你是个明智的人,尽管我火暴的脾气让我说出了一些不合适的话,可我敬慕你的修养,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我的生命和延续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对此,我万分感激。”
  “上天的意志无法违抗,”修士说,“我只是它微不足道的工具。公爵,上天借助我的口舌来与您谈谈您那个邪恶的计划。善良的希珀丽塔受到的伤害非常值得同情。上天通过我谴责您抛弃妻子的通奸企图;通过我警告您,不要试图与订婚的儿媳乱伦。上天让她逃脱了您的残暴,惩罚这么快就降临在您的家里,您应该重新想一想,上天会继续保护她的。就连我,一个贫穷低贱的修士,也可以保护她不受您的伤害。像我这样的罪人,也被殿下无情地责骂,说我参与了那子虚乌有的奸情。我鄙视您的诱惑,我的诚实不会被您的条件所打动。我热爱我的工作,尊敬虔诚的灵魂,也很尊重您太太对您的虔诚,可我不会辜负她对我的信任,也不会用邪恶和可耻的顺从来为任何目的服务,哪怕是宗教目的。可是,当然,公国的安宁与幸福取决于殿下是否有个儿子!上天嘲笑人类的短视。就在昨天早晨,有谁的房子能像曼弗雷德家的那么宏伟、华丽?现在,年轻的康拉德哪儿去了?老爷,我同情您的眼泪,可我并不想制止您的眼泪,让它流吧,公爵!眼泪和上帝可以共同维护您臣民的幸福,这种作用远远超过婚姻,因为婚姻是以情欲和阴谋为基础的,永远不可能成功。阿方索家族传给你们家的王位不能依靠婚姻来维持,因为教会永远不会同意这样做。如果毁灭曼弗雷德家族是上帝的意志,那就听天由命吧,公爵,这样您就可以得到一顶永远不会失去的王冠了。好了,老爷,您的悔恨让我感到欣慰,让我们回太太那儿去吧,她还不知道您残酷的打算,其实我也只是想警告您。您已经看到了,她是多么高尚和宽容,多么慈爱。她听出来了,可是她拒绝听到您的罪恶有多深。我知道她渴望把您抱在怀里,让您知道她对爱情的忠贞。”
  “神甫,”公爵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的确,希珀丽塔的美德让我引以为荣,我认为她是个圣人,也希望加深我们的感情有益于我心灵的健康,可是,唉,神甫,你一点儿也体会不到我的痛苦。有时候我怀疑我们婚姻的合法性,希珀丽塔和我是远房表兄妹……真的,我们有教会的特许。可是我听说,她当时已经和别人订了婚。这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我把康拉德的死归结为这种非法婚姻对我的报应。你神圣的劝诫唤醒了我的心灵,那么,就请你去掉我的这块心病,结束我们的婚姻,帮我弥补过失吧。”
  听到狡猾的公爵说出这番话,杰罗姆心如刀绞。希珀丽塔未来的命运让他不寒而栗,看来她注定要被毁灭。他还担心,如果曼弗雷德无法找回伊莎贝拉,再要一个儿子的急切愿望会让公爵寻找其他更加无助的目标。神甫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他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些希望。他觉得,最明智的做法也许就是不要让公爵认为永远无法再找回伊莎贝拉。修士知道自己可以说服她,从她对希珀丽塔的爱戴中,从她对曼弗雷德的厌恶中,他都能清楚地看出这一点。修士决定暂时同意公爵的观点,一直等到教会出面强烈反对,到时就可以阻止这场婚变。带着这些想法,修士故意装做被公爵的顾虑所打动,说道:
  “老爷,我一直在考虑您说过的话,如果让您对您那纯洁的太太产生厌恶的真正原因的确是您脆弱的心灵,我绝没有能力让它变得坚强。教会是宽容的母亲,把您的悲痛向她倾诉吧,她可以安慰您的灵魂,要么让您恢复良知,要么,通过审视您的顾虑,让您随心所欲,允许您通过合法手段延续您的家族。在后一种情况下,如果伊莎贝拉小姐同意……”
  曼弗雷德以为他打动了这位善人,或者也许修士刚才的热情仅仅是表面现象。总之,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曼弗雷德喜出望外,他不断重复着最动听的诺言,保证自己会在修士调解成功以后如何如何。牧师欺骗了自己,内心非常痛苦,他暗下决心,一定要阻挠公爵实现他的阴谋。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达成了共识,”公爵接着说,“我希望,神甫,你能否告诉我,地窖里的那个年轻人是谁?他一定与伊莎贝拉的失踪有关。请说实话,他是她的情人吗?或者,他是在替别人传情?我一直怀疑伊莎贝拉对我儿子很冷淡,各种迹象更是让我对此深信不疑。她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我在走廊里与她谈话时,她为了打消我的疑虑,竭力为她对康拉德的冷淡进行辩解。”
  修士对那个年轻人一无所知,只是听伊莎贝拉偶尔提起过他,更不知道他现在的遭遇如何。而且,修士也没有充分认识到曼弗雷德的残暴,认为这也许可以在公爵的心中撒下嫉妒的种子,说不定以后在阻止公爵伤害伊莎贝拉时发挥些作用,比如,要是公爵还坚持要娶伊莎贝拉,这可以让公爵对她产生偏见。或者,把公爵的注意力引向错误的线索,让公爵的心思集中在虚幻的奸情上,这样都可以防止公爵进一步追求伊莎贝拉。带着这些想法,修士在回答公爵的问题时,就巧妙地从侧面肯定了曼弗雷德的想法,承认伊莎贝拉和那个年轻人之间有着某种关系。本来就一触即发的公爵听到了修士的话顿时暴怒起来。
  “我要彻底调查这件事情,”他喊叫着,命令杰罗姆在原地等他回来,然后就匆匆离开了。他冲进城堡大厅,命令把那个农民带到他面前。
  “你这个顽固的骗子,”公爵一看到那个年轻人就说道,“你自夸的诚实现在到哪儿去了?是上帝,还有月光,让你发现了活动门的锁?告诉我,大胆的家伙,你是谁,你和小姐认识多长时间了?老实回答我,休想像昨天晚上那样含糊其辞,要不然,拷打会让你说实话的。”
  那个年轻人以为他帮小姐逃走的事情被发现了,而且他觉得,不论现在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于是回答说:“我不是骗子,老爷,您也不该辱骂我。我昨天晚上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殿下提出的每个问题,我现在也会像昨天晚上一样诚实。我的诚实并不是因为害怕您的拷打,而是因为我的内心本来就痛恨谎言。请重复您的问题吧,老爷,我会尽力给您满意的答案。”
  “你知道我的问题,”公爵答道,“你想拖延时间,编造借口。说实话,你是谁,你认识小姐多久了?”
  “我是邻村的一个农民,”那个农民说,“我叫西奥多。小姐昨天晚上在地窖里遇到了我,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对此,我愿相信多少就相信多少,”曼弗雷德说,“可是,在我核实这件事之前,我想听听你自己的经历。告诉我,小姐为什么让你帮她逃走?要想活命就说实话。”
  “她告诉我,”西奥多答道,“她就要被毁了,如果她逃不出这座城堡,她很快就会陷入永远的不幸。”
  “就凭这些,凭着一个傻姑娘的几句话,”曼弗雷德说,“你就敢冒犯我?”
  “如果一位不幸的女士寻求我的保护的话,”西奥多说,“我不怕冒犯任何人。”
  就在公爵审问年轻人的时候,玛蒂尔达要到希珀丽塔的房间去。曼弗雷德坐在大厅的高处,大厅的尽头连着一条宽阔的走廊,两边装着格子窗。玛蒂尔达和比安卡正好要穿过这条走廊。听到父亲的声音,看到仆人们围在父亲身边,玛蒂尔达就停下了脚步,想看个究竟。那个囚犯很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回答问题时的沉稳和镇静被她看在眼里,又正好听清了他最后一句断然的回答,玛蒂尔达顿时对他产生了好感。即使身陷囹圄,他依然显得高贵、英俊、气势凛然。不过,玛蒂尔达很快就被他的长相吸引住了。
  “天哪!比安卡,”玛蒂尔达轻声说道,“我在做梦吗?这个年轻人不是和走廊里阿方索的画像一模一样吗?”她的话被公爵越来越高的声音打断了。
  “你这种虚张声势,”他说,“盖过了你以前所有的傲慢。你的无礼应该受到惩罚。抓住他,”曼弗雷德接着说,“把他绑起来……小姐得到有关她支持者的第一个消息应该是:他为了她已经掉了脑袋。”
  “您这样对我,是一种犯罪,”西奥多说,“这种不公正让我坚信,我把小姐从你的残暴中解救出去,是干了一件好事。只要她幸福,我的性命无所谓!”
  “你是她的情人,”曼弗雷德愤怒地咆哮着,“一个快死的农民根本不会有这种柔情。快说,快告诉我,臭小子,你到底是谁,不然的话,就用鞭子让你说实话。”
  “你已经用死亡威胁过我了,”年轻人说,“我已经说实话了。如果那就是对我诚实的回报,我不准备再满足您无聊的好奇心了。”
  “这么说,你不准备再说什么了?”曼弗雷德说。
  “是的,”他答道。
  “把他押到院子里,”曼弗雷德说,“我要马上看到他人头落地。”
  听到这些话,玛蒂尔达昏了过去。比安卡一边摇着她,一边高声尖叫着:“救命呀!救命呀!小姐死了!”曼弗雷德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年轻的农民听到喊叫声,也吓了一跳,急切地询问是怎么回事。可是,曼弗雷德还没弄明白比安卡惊叫的原因,就命令赶紧把农民带到院子里,等待处决。等曼弗雷德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轻描淡写地吩咐仆人把玛蒂尔达送回她的房间,因为他觉得女人受了惊吓都会如此。然后,他冲进院子,叫来一个侍卫,命令西奥多跪下等着接受那致命的一击。
  勇敢的年轻人面对这个残酷判决的坦然态度,触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只有曼弗雷德无动于衷。年轻人非常想弄清楚刚才听到的关于小姐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为了避免激怒公爵,让她受到更多的折磨,他什么也没说。他提出的惟一的请求是:能否请神甫来听他忏悔,让他的灵魂在天堂得到安息。曼弗雷德希望通过忏悔能了解这个年轻人的过去,也相信杰罗姆神甫会帮助自己,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年轻人的请求,命令把神甫请来接受这个囚徒的忏悔。修士没有想到自己的草率竟然会造成这样的灾难,跪在公爵面前,苦苦哀求他不要滥杀无辜。杰罗姆用最严厉的词语谴责自己的鲁莽,竭力为年轻人开脱,用尽一切办法来平息这个暴君的怒火。他的哀求不但没有平息曼弗雷德的怒火,反而火上浇油。他的态度让公爵怀疑自己被他们两人欺骗了,命令修士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并警告说,不要让这个年轻人浪费太多的时间。
  “我不会提很多问题,老爷,”那个不幸的年轻人说,“感谢上帝,我的罪过并不太大,对我这么大的人来说,这些罪不算多。擦干您的眼泪,神甫,我们快点儿结束吧,这是个丑恶的世界,离开它我一点儿也不遗憾。”
  “噢,可怜的年轻人!”杰罗姆说,“我有何脸面见你?我就是谋杀你的凶手!正是我让你落得如此下场!”
  “我真心原谅您,”年轻人说,“希望上帝也能原谅我。听听我的忏悔吧,神甫,把您的祝福给我。”
  “我该如何为你准备后事呢?”杰罗姆说,“只有原谅仇敌,你才能得到拯救。你能原谅那边那个邪恶的人吗?”
  “我能原谅他,”西奥多说,“也愿意这样做。”
  “这能打动您吗,冷酷的公爵?”修士说。
  “我叫你来是为了给他做忏悔,”曼弗雷德冷冷地说,“别为他开脱。是你第一个激起了我对他的仇恨,你要对他的死负责。”
  “是的,没错儿!”善良的神甫痛苦地说,“你我永远别指望去这个年轻人要去的地方了。”
  “快点,”曼弗雷德说,“牧师的哀求和女人的惊叫一样,都无法打动我。”
  “什么!”年轻人说,“难道命中注定我要听到这些吗?那么,小姐又落到你手里了?”
  “你只要记住我的愤怒就够了,”曼弗雷德说,“因为这是你的末日。”
  那个年轻人觉得心中的怒火在燃烧,但是看到他带给周围人的悲伤和修士的哀痛,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感情,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解开衣领,跪下来祈祷。他弯下身子的时候,衬衣从他的肩膀上滑了下来,露出了一块鲜红的箭形疤痕。
  “天哪!”神甫惊叫着跳了起来,“我看见了什么?我的孩子,我的西奥多!”
  可以想像,接下来的场面有多么感人,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异而不是喜悦让人们暂时忘记了哀伤。他们都看着公爵,一时不知所措。年轻人的表情由惊奇、怀疑渐渐变成亲切、尊敬。他与老泪纵横的神甫紧紧拥抱在一起,显得非常恭敬。他从自己的遭遇中对公爵善变的脾气已经有所了解,所以,心中涌起一线希望,朝公爵瞥了一眼,好像在说,难道这样的场面还不能使您感动吗?
  曼弗雷德的确被这感人的场面打动了。震惊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愤怒,不过,强烈的自尊使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情绪波动。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修士为了挽救这个年轻人而想出的计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他怎么会是你的儿子?把一个农民的后代认做你的私生子,这与你的职业和圣洁的声誉相符吗?”
  “噢,上帝啊!”修士说,“您怀疑他不是我的孩子吗?如果我不是他的父亲,怎么会感到如此痛苦?放了他吧,仁慈的公爵!放了他吧!您怎么责骂我都可以。”
  “放了他!放了他!”人们叫了起来,“看在神甫的面上。”
  “安静!”曼弗雷德严厉地说,“在宽恕他之前,我一定要有个理由。圣人的私生子并不一定是圣人。”
  “不公正的老爷!”西奥多说,“您已经够残酷了,不要再对别人如此无礼。如果我是这位可敬的老人的儿子,那么,即使我不像您那样是一位公爵,我的血管中也流着……”
  “是的,”修士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血统是高贵的。他也不像老爷您说的那样如此低贱。他是我合法的儿子,西西里岛恐怕没有几个家族能比福尔肯纳拉家族更为古老……可是,唉!老爷,什么是血统?什么是高贵?我们都是卑贱的、可怜的、罪孽深重的生物。只有虔诚才能把我们与尘土分开,我们来自尘土,最终还要返回尘土。”
  “先别布道了,”曼弗雷德说,“你忘了你已经不再是杰罗姆修士,而是福尔肯纳拉伯爵。让我听听你的来历,要不是碰巧遇到了这个顽固的罪犯,以后你还有的是时间去布道。”
  “圣母玛利亚!”修士说,“难道老爷还要从一个可怜的父亲身边夺走他惟一的儿子吗?我们失散了多年,这才刚刚见面。鄙视我吧,老爷,嘲笑我,折磨我吧,让我替他去死吧,只求您放了我的儿子!”
  “现在,你体会到,”曼弗雷德说,“失去惟一的儿子是什么感觉!刚才你还劝我听天由命:我的家,如果命该如此,必须毁灭……可是,福尔肯纳拉伯爵……”
  “哎呀!老爷,”杰罗姆说,“我承认刚才冒犯了您,可那并不是为了让您痛苦。我从来没有夸耀过我的家庭,也没有想过这些虚荣的东西。为这个孩子辩护是自然的事情,这是为了纪念生养他的那个可爱的女人……她,西奥多,她真的去世了吗?”
  “她的灵魂已经在天堂安息了,”西奥多说。
  “噢!怎么回事?”杰罗姆叫了起来,“告诉我……不……她现在很幸福!现在你是我惟一的亲人。最令人敬畏的老爷!您……您还要夺走我这可怜孩子的生命吗?”
  “回你的修道院去,”曼弗雷德答道,“把伊莎贝拉小姐带到这儿来,你知道该怎么服从我的命令,我保证不伤害你的儿子。”
  “噢,老爷!”杰罗姆说,“难道必须用我的诚实作为代价,才能保护这个年轻人吗?”
  “为了我!”西奥多叫道,“我宁愿死一千次,也不愿玷污您的良心。那个暴君让您干什么?那位小姐还安全吗?保护她,可敬的父亲,让他把所有的惩罚都加在我身上吧。”
  杰罗姆竭力让暴躁的年轻人安静下来。曼弗雷德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挂在城堡大门外的铜号也突然被吹响了。与此同时,院子另一边那个大头盔上的黑色羽毛剧烈摇动起来,它们整齐地摆动了三次,好像一个看不见的人戴着头盔在鞠躬。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章
  看到那个神秘头盔上的羽毛随着铜号的声音不停地摇摆,曼弗雷德感到非常不安。“神甫”,他对杰罗姆说,现在,杰罗姆在他眼里又不是福尔肯纳拉伯爵了,“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冒犯了……”羽毛摆动得更剧烈了。“我是个多么不幸的公爵啊!”曼弗雷德喊道,“神甫,能用你的祷告帮帮我吗?”
  “老爷,”杰罗姆答道,“上帝肯定对您嘲笑他的仆人感到不满。服从教会吧,别再迫害教 会的牧师。放了这个无辜的年轻人,学会尊重我所代表的圣洁吧。这样,上帝将不再戏弄您,您看”……铜号声再次响了起来。
  “我承认我以前太鲁莽了,”曼弗雷德说,“神甫,你能到侧门去看看谁在门口吗?”
  “您能保证不伤害西奥多吗?”修士答道。
  “我保证,”曼弗雷德说,“只要你去看看谁在外面。”
  杰罗姆搂住儿子的肩膀,情不自禁,泪如泉涌。
  “你答应要去大门看看的,”曼弗雷德说。
  “我本以为,”修士答道,“殿下会允许我先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去吧,亲爱的父亲,”西奥多说,“听公爵的话吧,您不该为我延误了对他的报答。”
  杰罗姆询问外面是谁,得到的回答是:“送信儿的。”
  “谁派来的?”他说。
  “我从巨剑骑士那里来,”使者说,“我必须见见奥特朗托的篡位者。”
  杰罗姆回到公爵身边,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使者的话。曼弗雷德一开始感到非常恐惧,可是,当他听到使者说他是篡位者时,他的怒火又重新燃烧起来,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篡位者!无礼的混蛋!”他喊道,“谁敢怀疑我的爵位?你走吧,神甫,这件事和牧师没有关系。我将亲自会会这个放肆的家伙。回你的修道院去,去把小姐送回来,你儿子将作为人质留在这儿,他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能否服从我的命令了。”
  “上帝啊!老爷,”杰罗姆叫道,“殿下难道不能马上无条件放了我的儿子吗?难道您这么快就忘记上帝的告诫了吗?”
  “上帝,”曼弗雷德回答说,“不会派使者来怀疑一个合法公爵的爵位。我甚至怀疑上帝是否真的借修士来传达自己的意志,不过这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现在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你不把小姐送回来,一个无礼的使者并不能解救你的儿子。”
  神甫无言以对。曼弗雷德命令把他从后门送出城堡,又命令一些侍卫把西奥多押到黑塔顶上,严加把守。他甚至不允许父子在分离之前相互拥抱一下。然后,他回到大厅,坐在椅子上,摆出公爵的架势,命令带使者来见他。
  “哼,你这个无礼的家伙!”公爵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到你这儿来,”他回答说,“曼弗雷德,是来找你这个奥特朗托公国的篡位者。我是奉了著名的无敌巨剑骑士的命令,以他的主人维琴察的弗雷德里克侯爵的名义来领回侯爵的女儿伊莎贝拉小姐。你趁侯爵不在的时候,贿赂小姐的监护人,以卑鄙无耻的手段把她骗到了这里。另外,他要求你把奥特朗托公国交出来,这个公国是你从弗雷德里克侯爵那里篡夺来的。只有弗雷德里克侯爵才和这个公国已逝的合法主人阿方索先生有最近的血缘关系。如果你不马上答应这些公正的要求,他将与你单独进行生死决斗。”使者说着,使劲用权杖敲打着地面。
  “派你来的那个狂妄的家伙在哪儿?”曼弗雷德说。
  “他在离这儿一里格的地方,”使者说,“他来为他的主人讨回公道。他是个真正的骑士,而你是个篡位者,是个强盗。”
  面对如此放肆的挑衅,曼弗雷德觉得还是不和侯爵作对为上。他知道弗雷德里克的要求是无可争议的,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阿方索先生没有后裔,他死后,奥特朗托的爵位应该由弗雷德里克的祖先继承。可是曼弗雷德本人、他的父亲和祖父都非常想霸占维琴察的领地。弗雷德里克是一位骁勇善战、温柔多情的年轻公爵,娶了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可是,在生伊莎贝拉的时候,她不幸去世了。她的死对弗雷德里克的打击太大了,所以他参加了十字军,前往圣地(巴勒斯坦)作战,在与异教徒的战斗中受伤被俘,据说他后来死了。曼弗雷德听到这个消息,就收买了伊莎贝拉小姐的监护人,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儿子康拉德。他打算通过这种联姻把两家的利益结合起来。出于这个动机,再加上康拉德的死,促使他很快就下决心自己迎娶伊莎贝拉。因此,他想努力争取获得弗雷德里克对这桩婚事的支持。出于同样的考虑,他想邀请弗雷德里克的骑士来自己的城堡,以免他知道伊莎贝拉逃走的消息。同时,公爵严令仆人不得把这一消息泄露给骑士的随从。
  “使者,”曼弗雷德在心里盘算好以后,马上说道,“回你主人那里去,告诉他,在用武力解决我们的分歧之前,曼弗雷德想和他谈谈。欢迎他来我的城堡做客,我以一个真正骑士的名义发誓,他在这里将会得到周到的款待,他和随从的安全也会完全得到保证。如果不能用和平的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争议,我发誓,他可以安全地离开,并会对决斗的规则感到非常满意。上帝作证!”使者鞠了三个躬,告退了。
  在公爵召见使者的时候,杰罗姆的心中却充满了矛盾。他为儿子的性命担忧,第一个想法就是说服伊莎贝拉返回城堡。但是,他也害怕让她再见到曼弗雷德。他担心希珀丽塔会无限顺从她丈夫的意志,虽然他坚信,如果能见到希珀丽塔,他还是希望能告诫她不要答应离婚。但是,如果曼弗雷德发现是他从中作梗,那西奥多也会很危险。他很想知道那个使者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敢如此大胆地怀疑曼弗雷德的爵位。不过,他不敢不赶紧回修道院。如果伊莎贝拉逃走了,还要归罪于他。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修道院,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名修道士在门廊遇到了他,见他满脸哀愁,就说:“哎呀!修士,难道高贵的希珀丽塔夫人真的去世了吗?”
  神甫吓了一跳,喊道:“你说什么?我刚从城堡回来,她刚才还好好的。”
  “马特利,”刚才的修士回答说,“在一刻钟之前路过我们修道院,他从城堡来,说他的女主人去世了。所有的教友都去礼拜堂为她升入天堂祈祷去了,他们让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他们知道你和那位虔诚的太太之间有着圣洁的友谊,担心这个不幸的消息会让你过度悲伤……的确,我们都有理由伤心,她是我们修道院的创始人之一。不过尘世只是一次旅程,我们不能抱怨……我们都要追随她,但愿我们的结局能和她的一样美好!”
  “善良的修士,你在做梦,”杰罗姆说,“我说过我刚从城堡回来,公爵夫人很好……伊莎贝拉小姐呢?”
  “可怜的小姐,”修士答道,“我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她,并努力安慰了她。我提醒她人生短暂,并建议她做修女。我还拿阿拉冈的圣桑切亚小姐来做例子。”
  “你的热心值得赞扬,”杰罗姆不耐烦地说,“不过现在用不着这些。希珀丽塔很好……以上帝的名义,我相信她很好,至少我没有听到什么不幸的消息……虽然在我看来,公爵的固执……噢,修士,伊莎贝拉小姐到底在哪儿?”
  “我不知道,”修士说道,“她哭得非常伤心,说她要回自己的房间。”
  杰罗姆把他的教友扔在一边,急忙去找伊莎贝拉小姐,可是她并不在房间里。他询问了修道院里的仆人,他们也不知道。他找遍了修道院和教堂,并派人到周围打听,看是否有人见到她了,依然一无所获。杰罗姆感到非常困惑。最后,他推测,伊莎贝拉肯定认为,公爵夫人这么快去世,是曼弗雷德一手造成的,所以她非常害怕,就藏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去了。伊莎贝拉再次逃走的消息可能会让公爵愤怒到极点。虽然希珀丽塔的死亡难以置信,可这个消息还是让修士更加惊慌失措。伊莎贝拉的逃跑表明她讨厌嫁给曼弗雷德,可这并不能让杰罗姆感到欣慰,因为伊莎贝拉的失踪会危及他儿子的生命。他决定返回城堡,并请几名教友跟他一起去,以向曼弗雷德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如果有必要,还可以让他们和自己一起为西奥多求情。
  与此同时,公爵走到院子里,命令打开城堡大门,迎接陌生的骑士和他的部队。不久,一支队伍来到了城堡。队伍的最前面是两个手持权杖的先行官,后面是一名使者,使者身后跟着两名侍从和两名号兵,再往后是一百名步兵侍卫和一百名骑兵。他们后面是五十名步兵,穿着红色和黑色的衣服,这两种颜色正是这名骑士的标志色。再往后是一匹领头马,马背上端坐着一名绅士。他两侧各有一名使者,打着旗,旗上印着维琴察和奥特朗托的徽章,每个盾形徽章都由四个部分组成……这种情形让曼弗雷德非常恼火,可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旗的后面还有两名侍从,骑士的神甫在数着念珠,后面还有五十名步兵,他们与前面的步兵穿着同样的衣服。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穿着盔甲,用头盔的面甲遮住了自己的脸,陪伴着那个主骑士。两人的随从带着他们的盾牌和徽章。主骑士有自己的护卫,后面的一百名随从则抬着一把巨大的宝剑,看上去显得非常吃力。主骑士本人骑着一匹红棕色的战马,全副武装,长枪挂在马上。他的脸被面甲挡得严严实实,面甲上布满了红色和黑色的羽毛。队伍两侧五十名打鼓吹号的步兵向左右分开,为主骑士让出了道路。
  一到大门口,骑士就停了下来,那位使者走出来再次宣读了挑战书。曼弗雷德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把巨大的宝剑,好像对挑战书毫不在意。不过,他身后的一阵风很快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身,发现那顶巨大头盔上的羽毛还是像以前那样惊人地摇动着。这让曼弗雷德意识到,自己应该无所畏惧,不应该被这些似乎在预示着他命运的东西吓倒。他对陌生人的出现表示轻蔑,以显示他的勇敢,大胆地说道:
  “骑士先生,无论您是谁,我都表示热烈欢迎。如果您是人间好汉,您的英勇将会遇到对手,如果您是一名真正的骑士,您应该不屑于使用巫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管这些预兆来自天堂还是地狱,曼弗雷德都坚信自己的事业是正义的,会得到圣·尼古拉斯的帮助,圣·尼古拉斯永远都会庇护他的家族。下马吧,骑士,休息一下,明天您将迎接一场公平的决战,上帝会帮助正义的一方!”
  骑士没有答话,默默地下了马,跟着曼弗雷德进入了城堡大厅。穿过院子的时候,骑士看见了那个巨大的头盔,他停住了脚步,凝视着那个头盔,跪了下来,好像默默地祈祷了一会儿。然后,他站起来,示意公爵继续带路。一进入大厅,曼弗雷德就建议陌生人脱下盔甲,可那个骑士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骑士先生,”曼弗雷德说,“虽然您这样做不礼貌,可凭着我的真诚,我不反对您这样。可您也没有理由来控告奥特朗托的公爵。我没有耍任何阴谋诡计,我希望您也不会。现在,请接受我的信物,”他把指环交给骑士,“您和您的朋友都会受到盛情款待。在这儿休息休息,直到你们感到精力充沛。我现在就去安排手下款待您的部队,然后再回来见您。”
  三位骑士向他鞠了一躬,接受了他的好意。曼弗雷德指挥将他们的随从带到附近的招待处,这个招待处是希珀丽塔太太专为招待朝圣者而建的。骑士的随从们穿过院子朝着大门走去,这时,那把巨大的宝剑突然飞了起来,落在了那个大头盔的对面,然后一动不动。各种怪异的现象几乎已经让曼弗雷德麻木了,所以,他对此并没有感到震惊。回到大厅,筵席已经摆好,他邀请那些沉默的客人入坐。曼弗雷德的心里十分难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可他还是竭力想让客人们感到愉快。他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却是几个手势。为了方便吃饭,他们仅仅把护面甲打开一条很窄的缝,显得非常谨慎。
  “先生们,”公爵说,“你们是我在这儿招待的第一批客人,却不屑与我交谈,这是非常少见的。我认为,面对陌生人和缄默不语的人,君主应该勇敢地维护自己国家的安全和尊严。你们自称是以维琴察弗雷德里克的名义来这里的,我听说他是一位英勇好客的骑士,他应该不会,恕我直言,在和一位地位与他相当的公爵进行会谈时,感到有损他的尊严,也不会全副武装,让别人无法见到自己的真面目吧……你们还是保持沉默……噢,随你们的便吧,按照待客之道和骑士精神,你们也是这里的主人,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不过,来,给我一杯酒,你们不会拒绝我为你们夫人的健康干一杯吧。”主骑士叹了口气,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骑士先生,”曼弗雷德说,“我的话只是开个玩笑,我不会强迫你们做任何事情。你们请便吧,既然你们不喜欢快乐,那就让我们伤心吧。正经事可能更合你们的胃口,让我们散席吧,看看我的表白是否比刚才的玩笑更能令你们满意。”
  然后,曼弗雷德将三名骑士带到了里间,关上门,请他们坐下,开始对着主骑士讲了起来:
  “骑士先生,按我的理解,您是以维琴察侯爵的名义,来接回伊莎贝拉小姐,也就是他女儿的。她已经在教堂里和我儿子举行了婚礼,而且这也获得了她法定监护人的许可。你们来这儿,还要我把自己的领地交还给您的主人,他自称与阿方索公爵……愿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有着最近的血缘关系。我先说你们的第二个要求。您一定知道,您的主人也知道,我从我父亲曼纽尔先生那里继承了奥特朗托的爵位,他又是从他的父亲里卡多先生那里继承的爵位。阿方索是他们的前任公爵,他在圣地死去,没有孩子。因为我的祖父对他忠心耿耿,就把爵位传给了我的祖父里卡多先生。”……陌生人摇了摇头。……“骑士先生,”曼弗雷德激动地说,“里卡多是一个勇敢正直的人,他很虔诚,慷慨地捐资兴建了附近的一座教堂和两座修道院。他特别得到了圣·尼古拉斯的支持……我的祖父又非常无能……我说,先生,里卡多先生很无能……对不起,您一打岔,我有些混乱。……我一直怀念我的祖父。……对!先生们,他打下了这个基业,他依靠自己的英勇善战和圣·尼古拉斯的帮助保住了它……我父亲也是这样,所以,我也将……先生们……保住这一切。……可是,弗雷德里克,您的主人,在血缘上与阿方索最近。……我已经决定将用武力来维护自己的爵位……难道这意味着爵位是邪恶的吗?……我要问,弗雷德里克,也就是您的主人,他在哪里?据说他已经在被俘以后死去了。您声称,您的行动也说明,他还活着……我不怀疑这一点……我可以,先生们,我可以怀疑,可我不这样做。别的公爵可能会让弗雷德里克用武力夺回属于自己的遗产,如果他有能力这样做的话。他们不会把自己的尊严系于一次决斗,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尊严交给不知名的哑巴来决定!请原谅,先生们,我太激动了。但是,请想一想,如果你们处在我的位置上,即使你们是勇敢的骑士,如果有人怀疑你们或者你们祖先的称号,你们难道不愤怒吗?……再说另一个问题,你们要求我交出伊莎贝拉小姐。……先生们,我必须问一问,你们是否真是被派来接她回去的?”……骑士点点头。……“接她回去!”曼弗雷德接着说,“哦,你们获得了接她回去的授权……可是,高贵的骑士,我能否问一下,您有全权接她回去吗?”……骑士点了点头。……“这很好,”曼弗雷德说,“那么听我说说〖JP2〗吧……你们看,先生们,在你们面前的是最不幸的男人(他开始抽泣),可怜可怜我吧,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真的是最不幸的人。你们知道,我失去了惟一的希望,我的欢乐,我们家族的支柱……昨天早晨,康拉德死了。”……骑士们显得很吃惊。……“是的,先生们,命运带走了我的儿子,伊莎贝拉自由了。”
  “那么,您送她回去了吗?”主骑士打破了沉默,叫了起来。
  “请您耐心些,”曼弗雷德说,“从您善意的言辞中,我高兴地发现,这件事也许不流一滴血就可以公正地解决。我没有兴趣再说下去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已经对世界感到厌倦了,儿子的死已经断绝了我对尘世的眷恋。在我眼里,权力和地位都已不再重要。我本想把我从祖先那里接到的权杖传给我的儿子……可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生活对我如此冷酷,因此我很乐意接受你们的挑战,一名好的骑士没有比战死更好的结局了。无论上帝的意志是什么,我都会服从,因为,唉!先生们,我有太多的哀伤。曼弗雷德不是嫉妒的对象……但是毫无疑问,你们已经了解我的经历了。”……骑士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不知道,好像希望曼弗雷德继续讲下去。……“难道,先生们,”公爵继续说道,“你们不了解我的经历?难道你们没有听说关于我和希珀丽塔太太的事情?”……他们都摇了摇头。……“不!这样的话,先生们,我明白了。你们以为我野心勃勃,野心,唉!那是由更丑陋的东西构成的。如果我野心勃勃,我就不会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忍受着良心上的各种折磨……请你们耐心些,我尽可能说得简短些。要知道,我心里一直对我和希珀丽塔的结合感到痛苦。……噢,先生们,如果你们了解这个优秀的女人,那就好了!如果你们知道我像情人一样爱她,像朋友一样珍惜她……可是男人生来就不会绝对快乐!她分担我的痛苦,征得她的同意后,我把我们的事交给了教会,因为我们属于禁止通婚的亲戚。我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判决,我想教会一定会让我们永远分离……我相信你们一定同情我……我也看见你们的确在同情我……原谅这些眼泪吧!”……骑士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曼弗雷德接着说道:“我的儿子就死在我为此感到焦虑的时候,除了交出我的领地,从此远离人群,我什么都不想。我惟一的困难就是确定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应该爱护我的人民,还能够安排好伊莎贝拉小姐,因为她对我来说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我愿意把爵位归还给阿方索的后人,即使是他的远房亲戚也可以,虽然,请原谅,我相信阿方索愿意让里卡多的家族继承他的爵位。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的那些亲戚呢?我只知道弗雷德里克……您的主人,已经成为异教徒的俘虏,也许已经死了,就算他活着,而且在自己的家里,难道为了微不足道的奥特朗托公国,他会离开强大的维琴察公国吗?如果他不会这样,难道我忍心看着一个无情的总督来统治那些可怜而又恭顺的臣民吗?……因为,先生们,我热爱我的人民,而且,感谢上帝,他们也热爱我。可是,你们会问,我讲这些长篇大论有什么意思?简单地说,嗯,先生们,你们的到来让上帝为我指出了消除这些麻烦和灾祸的办法。伊莎贝拉自由了,我很快也会自由……为了臣民的利益,我愿作出任何让步……虽然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可这是弥合两家分歧惟一的办法,那就是我娶伊莎贝拉小姐为妻……你们很震惊……尽管希珀丽塔的美德将会令我终身难忘,然而一个公爵不能只想着自己,他是为他的人民而生的。”……就在这时,一名仆人闯进了房间,报告说杰罗姆和他的几个教友想马上见他。
  公爵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激怒了,他害怕修士会向陌生人透露伊莎贝拉到修道院的事,又想,杰罗姆肯定是来通报伊莎贝拉小姐回来的消息,因此,他想去阻止杰罗姆进来。于是,曼弗雷德就向骑士们道歉,说他要离开一会儿。他刚要起身,那些修士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曼弗雷德愤怒地训斥他们不该私自闯进来,想让他们退出这个房间。可杰罗姆太激动了,不愿离开。他大声地说出了伊莎贝拉逃走的事情,并声明此事与他无关。
  曼弗雷德被这个消息弄蒙了,让陌生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更是令曼弗雷德不知所措。他只是结结巴巴地一会儿责备修士,一会儿又向骑士道歉。他非常想知道伊莎贝拉的情况,又不敢让骑士们知道她的消息;很想去追捕她,又怕骑士们会和他一起去。他想派使者去找她……可是主骑士不再保持沉默,严厉地责备曼弗雷德不该含糊其辞,并追问伊莎贝拉第一次从城堡逃走的原因。曼弗雷德瞪了杰罗姆一眼,像是下了一道无声的命令,让他谎称因为康拉德过世,所以公爵让伊莎贝拉暂时住在修道院,等公爵决定如何安排。杰罗姆因为担心自己的儿子,所以不敢揭穿他的谎言,但是他的一个教友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坦白说她是在前一天晚上逃到他们教堂去的。公爵竭力想掩盖这个事实,却枉费心机,这让他更加羞愧和慌乱。这些矛盾的说法让主骑士非常吃惊,尽管他关心的是伊莎贝拉的失踪,但他更相信是曼弗雷德把小姐藏了起来,他冲到门口,说:“你这个叛徒公爵!我一定要找到伊莎贝拉。”曼弗雷德竭力想抓住他,可是在另外两名骑士的帮助下,主骑士挣脱了公爵,冲到院子里,呼喊他的随从。曼弗雷德看到无法阻止他,就提议陪他一起去。公爵召集自己的随从,让杰罗姆和一些修士带路,浩浩荡荡出了城堡。曼弗雷德私下里命令把骑士的随从们关起来,当着骑士的面,他却假装派使者去请这些随从来帮忙。
  人群一离开城堡,玛蒂尔达就得到了女仆们的报告,说曼弗雷德已经派出了所有人马分头去寻找伊莎贝拉了。自从在大厅里看到那个年轻的农民被判处死刑,玛蒂尔达就发现自己对他很感兴趣,正在想方设法营救他。匆忙中,曼弗雷德下了个笼统的命令,他本不应该命令看守西奥多的卫士也一同去,可是他忘了这一点。仆人们都习惯于遵守这个专制公爵的各种命令,好奇心也让他们乐于参加这突如其来的搜寻行动,因此,他们全都离开了城堡。玛蒂尔达摆脱了身边的女仆,悄悄地爬上了黑塔,打开了门,出现在西奥多面前,西奥多大吃一惊。“年轻人,”她说,“虽然我这样做既不孝顺,也没有女人的矜持,可是神圣的仁慈超越了一切,仁慈会证明我是对的。你快逃走吧,门已经打开了,我父亲和仆人们都不在,可是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回来,赶紧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吧,愿天使给你引路!”
  “您肯定就是其中的一位天使!”喜出望外的西奥多说,“只有圣灵的言谈、举止和相貌才能和你媲美!小姐,我能知道您的芳名吗?刚才您提到了您的父亲,难道这是真的?曼弗雷德的孩子能有这样仁慈的心肠?可爱的小姐,您不回答我……可您是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您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安危,来解救不幸的西奥多呢?我们一起逃走吧。您挽救的生命应该用来保护您。”
  “唉!你误会了,”玛蒂尔达说着,叹了口气,“我是曼弗雷德的女儿,我不会有什么危险。”
  “真是难以想像!”西奥多说,“可是,昨天晚上我非常高兴能帮助您,您那高尚的仁慈现在又回报在我身上。”
  “你又弄错了,”小姐说,“可现在没时间解释了。快逃吧,善良的年轻人,趁着现在我还能救你。等我父亲回来,你我就都危险了。”
  “怎么?”西奥多说,“您想过没有,您这美丽的少女,难道您要用您的苦难来换回我的生命?那我宁可去死一千次。”
  “我没有危险,”玛蒂尔达说,“你就不要磨蹭了。快走吧,没人知道是我把你放走的。”
  “您要以天使的名义发誓,”西奥多说,“您不能因为我而受到怀疑,否则,无论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发誓要留在这儿。”
  “噢,你太高尚了,”玛蒂尔达说,“可是,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受到怀疑。”
  “让我握着您美丽的手,证明您没有骗我,”西奥多说,“让我把感激的热泪洒在上面。”
  “不要这样,”小姐说,“千万不要这样。”
  “唉!”西奥多说,“就在刚才,我还只知道灾难……也许将永远不再知道什么是幸运。请接受真挚的感谢带来的喜悦吧,我将在您的手上留下我灵魂的印记。”
  “不要这样,走吧,”玛蒂尔达说,“如果伊莎贝拉看到你在我身边,那该如何是好?”
  “伊莎贝拉是谁?”年轻人吃惊地说。
  “哎呀!我恐怕,”小姐说,“在帮助一个骗子……你早上不是还对此很好奇吗?”
  “您的相貌,您的举止,您的美丽,都像一位女神,”西奥多说,“可您的话语却含糊不清……说吧,小姐,给您的仆人说得更明白些吧。”
  “你太清楚了!”玛蒂尔达说,“再说最后一遍,我命令你走,如果我再把时间浪费在空谈上,不但救不了你,我的性命也难保了。”
  “我走,小姐,”西奥多说,“因为这是您的愿望,而且我也不想因为我的不幸而让我的父亲再添忧愁的白发。我只想说,亲爱的小姐,我会永远记住您的仁慈。”
  “等一下,”玛蒂尔达说,“我要把你带到伊莎贝拉逃走的那个地窖,顺着它就能走到圣·尼古拉斯教堂,你可以在那儿避难。”
  “什么!”西奥多说,“难道我帮助找到地下通道的那位小姐不是您,而是另一个人吗?”
  “对,”玛蒂尔达说,“可是别再多问了,看到你还在这危险的地方,我很害怕,快逃到避难所去吧。”
  “避难所!”西奥多说,“不,小姐,那是为走投无路的姑娘或者罪犯们准备的。西奥多的灵魂是无辜的,不愿去那个地方。给我一把剑,小姐,让您的父亲知道,西奥多鄙视不光彩的逃跑。”
  “鲁莽的年轻人!”玛蒂尔达说,“难道你敢放肆地与奥特朗托的公爵决斗吗?”
  “与您的父亲为敌,我的确不敢,”西奥多说,“对不起,小姐,我忘了……可当我看着您,怎么能相信您是暴君曼弗雷德的女儿呢?……可他却真的是您的父亲。从现在起,我将忘记自己受到的伤害。”他们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呻吟,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天哪!有人在偷听!”小姐说。他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可是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两人都以为那是空气震动发出的声音。玛蒂尔达悄悄地领着西奥多到了父亲的武器库,让他全副武装起来,然后把他领到了后门。
  “别走城里,”玛蒂尔达说,“也别走城堡的西面,曼弗雷德和骑士一定会在这一带搜查,你赶紧朝相反的方向逃吧。在东边森林的后面,有很多岩石,中间是迷宫一样的岩洞,一直通到海边。你可以藏在那儿,向过往的船只发求救信号,它们就可以靠岸把你带走了。去吧,上帝指引你!……只是你祈祷时,能偶尔记起我……玛蒂尔达!”西奥多跪在她的脚下,抓住了她纤长白嫩的手。她努力挣扎,想摆脱他的亲吻。他发誓要做一名骑士,热切地恳求她答应自己做她永远的骑士。小姐还没来得及回答,天上突然传来一阵霹雳般的雷声,震得城垛都在摇晃。西奥多不顾猛烈的暴风雨,急切地等待着玛蒂尔达的回答,可她却惊慌地跑回了城堡,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年轻人赶紧走。他叹着气离开了城堡,可眼睛却始终盯着城门,直到玛蒂尔达关上了它。他们分手了,但两个人的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激情,这种感觉对他们来说,都是第一次体会到。
  西奥多闷闷不乐地朝修道院走去,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到了那儿,才知道杰罗姆不在,同时得知人们在寻找伊莎贝拉小姐,有关这位小姐的一些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高尚英勇的天性使他很想去帮助她,可修道士们也无法猜测伊莎贝拉逃跑的路线。他不想为了寻找伊莎贝拉而走得太远,因为玛蒂尔达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他不忍心远离她的住处。而且,他想起了温和的杰罗姆,这更让他不愿走得太远,他甚至把孝顺当做自己在城堡与修道院之间徘徊的主要理由。可是,杰罗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最后,西奥多还是决定到玛蒂尔达说的那片森林去。在那儿,他看到了浓密的树阴,这与他半是喜悦半是忧愁的心情非常契合。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漫不经心地朝岩洞走去。这些岩洞以前曾经是隐士们的居所,据说现在经常会有邪恶的精灵出没。他想起自己听说过的这些传言,因为天性勇敢并喜欢冒险,他决定去探寻这迷宫中隐藏的秘密。进入岩洞不久,他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好像在往后退。尽管西奥多坚信所有圣灵的告诫,但他却不相信好人会被无缘无故地抛入邪恶的魔爪。他觉得这个地方更像是被强盗洗劫过,而不是像人们传说中恶鬼戏弄和迷惑人的地方。他一直想证明自己的勇敢,于是拔出剑,循着远处传来的沙沙声,轻轻地往前走去。那个人看到他身上的盔甲,逃得更快了。西奥多看准以后,就大步向前冲去,眼看就要追上了,那人更加惊慌失措,西奥多越追越近,突然发现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倒在他面前。他急忙扶起她,可她却被吓坏了,以至于西奥多觉得她就要昏倒在自己怀里。他用各种温柔的话语来安慰她,并向她保证,他不但不是来伤害她的,还会用生命保护她的安全。见他举止文明,那位女士才慢慢回过神来,盯着他说:“对,我以前一定听到过这个声音!”
  “我不知道,”西奥多说,“除非,我猜,您是伊莎贝拉小姐。”
  “仁慈的上帝呀!”她喊了起来,“你不是来抓我的,对吗?”说着,她跪在了他的面前,哀求他不要把她交给曼弗雷德。
  “交给曼弗雷德!”西奥多也叫了起来,“不,小姐,我已经把您从他的残暴中解救了一次,我现在救您可能比上次困难一些,不过我还是要把您送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难道,”她说,“您就是我昨天晚上在城堡地窖里遇到的那个好心的陌生人?您肯定不是凡人,而是保护我的天使。让我跪下来感谢您……”
  “不要,高贵的小姐,”西奥多说,“不要在一个穷困陌生的年轻人面前贬低您的身份。如果上帝选我来救助您,那就一定能够成功,上帝会让我为保护您而变得更加强壮。来吧,小姐,我们离洞口太近了,应该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只有把您带到更安全的地方,我心里才会踏实。”
  “哎呀,您想干什么,先生?”她说,“尽管您的举止一直很高雅,尽管您温柔的话语证明了您心灵纯洁,可是我和您单独待在这些隐蔽的岩洞中合适吗?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在一起,将会怎样指责我的行为呢?”
  “我尊重您的顾虑,”西奥多说,“您的担心也不会损害我的名誉。我的意思是把您送到岩石中一个最隐秘的洞穴,然后,我会用生命来守卫每个入口,不让任何人进来。另外,小姐,”他接着说,深深地叹了口气,“尽管您非常美丽,非常完美,尽管我的心中也不是没有杂念,可要知道,我的灵魂已经献给了另一个人,虽然……”突然一阵嘈杂声打断了西奥多的话。他们很快就听清了那些声音,“伊莎贝拉!嗨!伊莎贝拉!”
  正在发抖的小姐又像刚才一样惊恐万分。西奥多竭力安慰她,却无济于事。他向她保证,他宁愿死去,也不忍心让她重新落入曼弗雷德的魔爪。他求她藏在那儿别动,自己去堵住那些寻找伊莎贝拉的人,不让他们进来。
  在洞口,他发现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在和一个农民谈话,那个农民说他的确看见一个女士进了岩洞。骑士正准备去找她,西奥多却手持利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谁?胆敢挡住我的去路?”那名骑士傲慢地说。
  “一个敢作敢当的人,”西奥多说。
  “我在找伊莎贝拉小姐,”骑士说,“我知道她藏在这些岩洞里。别挡路,惹恼了我,你会后悔的。”
  “你的目的和你的愤怒一样卑鄙无耻,”西奥多说,“滚回去,要不然我们很快就会知道谁的愤怒更可怕。”
  那个陌生人就是维琴察侯爵派来的主骑士,他是从曼弗雷德那里飞奔而来的。曼弗雷德正忙着打听小姐的下落,他还下达了各种命令,不要让伊莎贝拉落入三个骑士的手里。主骑士一直怀疑曼弗雷德与小姐的潜逃有关,现在又无端受到了侮辱。他以为眼前这个人是公爵安排看守小姐的,所以更坚定了自己的怀疑。于是,他一言不发,挥剑向西奥多砍去,攻势凌厉,锐不可当。而西奥多把骑士当成了曼弗雷德的大将,被对方的举动激怒了,闪身躲过了这一剑。长期压抑在心中的英勇一下子迸发出来,他猛地冲向骑士,对方出于自尊和愤怒,着数更为凶猛。决斗十分激烈,但持续时间并不长。西奥多把骑士刺伤了三处,打败了他,由于失血过多,骑士昏了过去。那个农民看见他们打了起来,就跑去告诉了曼弗雷德的一些仆人,他们也正按照曼弗雷德的命令在森林里寻找伊莎贝拉。他们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骑士倒了下去,他们认出这个骑士就是那个高贵的陌生人。尽管西奥多非常痛恨曼弗雷德,但他还是很同情对手。当他了解到对方的身份,知道他不是曼弗雷德的家臣,而是公爵的敌人时,更是被深深触动了。他与赶来的仆人们一起帮骑士脱下盔甲,想方设法为他止血。骑士恢复了知觉,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说:“宽宏大量的对手,我们都错了,我以为你是暴君的爪牙,我想,你也犯了同样的错误,道歉已经来不及了……我很虚弱……如果伊莎贝拉在这儿,叫她来,我有重要的秘密要……”
  “他要死了,”旁边有个人说,“谁有十字架什么的?安德里亚,你为他祈祷吧。”
  “取些水来,”西奥多说,“给他喝下去,我去叫小姐。”说着,他跑去找伊莎贝拉。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告诉了她,说自己不幸误伤了她父亲派来的一位先生,这位先生在临死之前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伊莎贝拉。小姐听到西奥多的声音时,本来非常高兴,等听完他的话,却惊呆了。可西奥多的英勇还是让她恢复了镇定,来到了那个默默躺在地上的骑士面前……可是,当她见到曼弗雷德的仆人时,又害怕起来。她正要逃走,西奥多却提醒她,这些人并没带武器,还保证,如果他们敢抓她,就会马上送命。那个陌生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姑娘,就说:“你是……请说实话……你是维琴察的伊莎贝拉吗?”
  “是的,”她说,“愿上帝保佑您!”
  “那你……那你……”骑士用尽力气挣扎着说,“看到……你父亲了。给我一个……”
  “噢,太奇怪了!太可怕了!我听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什么?”伊莎贝拉喊了起来,“我的父亲!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说呀!……噢,快去找人,要不然他会死的!”
  “这是真的,”受伤的骑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我是弗雷德里克,你的父亲……是的,我来带你……现在可能不行了……给我一个告别的亲吻吧,你要……”
  “先生,”西奥多说,“不要绝望,我们把您送到城堡去。”
  “去城堡!”伊莎贝拉说,“难道没有比城堡更近的地方了吗?难道你要把我父亲送给那个暴君?如果他去了那儿,我就无法陪伴他……可是,我能离开他吗?”
  “我的孩子,”弗雷德里克说,“我被送到哪儿无所谓,几分钟后我就再也没有危险了……可是让我看着你,别抛弃我,亲爱的伊莎贝拉!这位勇敢的骑士,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会保护你的。……先生,您不会抛弃我的孩子,对吧?”
  西奥多为自己误伤骑士流下了热泪,他发誓,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伊莎贝拉,并说服了弗雷德里克去城堡。人们尽力为侯爵包扎好伤口,然后把他放在一个仆人的马上。西奥多跟在他身边,痛苦的伊莎贝拉不忍心离开父亲,伤心地跟在后面。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章
  快到城堡的时候,这支哀伤的队伍遇到了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因为伊莎贝拉事先已经派一个仆人通知了她们。把弗雷德里克抬到最近的房间以后,女士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名外科医生检查他的伤势。看见西奥多和伊莎贝拉在一起,玛蒂尔达的脸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感受,她抱住了伊莎贝拉,对她父亲的不幸表示同情。外科医生很快就来告诉希珀丽塔,说侯爵的几处伤都不会致命,他正急着要见自己的女儿和两位女士。表面上,西奥多为自己没有在决斗中给弗雷德里克造成致命的伤害而感到非常高兴,暗地里他还是忍不住盯着 玛蒂尔达看。玛蒂尔达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总会垂下眼帘。像西奥多关注玛蒂尔达一样,伊莎贝拉也在关注着西奥多。看到这个情景,她很快就明白,玛蒂尔达就是西奥多在岩洞中提起的那个姑娘。沉默了一阵,希珀丽塔就开始询问弗雷德里克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地要回女儿,并不断为她丈夫给孩子们安排的婚姻表示道歉。弗雷德里克虽然对曼弗雷德极为不满,但他还是被希珀丽塔的谦逊和仁慈所打动,更被玛蒂尔达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了。为了不让她们离开,他给希珀丽塔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他说,自从被异教徒俘虏以后,他一直没有得到女儿的任何消息,有一天,他梦见自己的女儿被关在一座城堡里,遇到了可怕的灾难,处境非常危险,等他获得了自由,到雅法附近的森林去,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做了这个可怕的梦,又无法按照梦里的指示去做,他感到被关押的日子更痛苦了。正当他殚精竭虑地想着如何获得自由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好消息,他的爵士朋友们正在巴勒斯坦作战,已经替他交了赎金。他获得自由以后,马上就动身前往梦中的那片森林。他和随从们在森林里转了三天,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第三天傍晚,他们来到了一间小屋,看见一位德高望重的隐士正奄奄一息。他们给他喝了一些酒,这位圣人似的老人终于开口了。“我的孩子们,”他说,“谢谢你们的好心……可这没什么用……我就要长眠于此了……不过,能够按照上帝的意志行事,我死而无憾。自从看到我的国家被异教徒占领,我就来到这儿隐居……唉!从见到那可怕的景象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圣·尼古拉斯找到我,说出了一个秘密,他叮嘱我永远不要告诉别人,除非我即将死去。现在这一时刻终于来临,毫无疑问,你们就是要知道那个秘密的战士。等你们处理完这可怜的尸体,就到岩洞左边第七棵树下去挖,你们的努力会……噢,仁慈的上帝,接受我的灵魂吧!”说完这些话,那位虔诚的老人就离开了人世。
  “天亮的时候,”弗雷德里曼接着说,“我们埋葬了那位老人,然后就按照他的指示去挖那个地方,我们真是大吃一惊,因为在六英尺深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把巨大的剑……就是院子里的那把。当时有一段剑身露在剑鞘外面,我们在搬动剑的时候,又把它装了进去,那段剑身上写着……不,对不起,夫人,”侯爵转向希珀丽塔,接着说,“能不能不说出上面的内容?我尊重您的性别和身份,不想说出任何令您不快的话来冒犯您。”
  他停住了……希珀丽塔颤抖了一下。她知道上帝安排弗雷德里克来,是要应验那威胁着她家庭命运的预言。她深情地望着玛蒂尔达,一滴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可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说:“请接着说吧,先生,上帝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人类必须谦恭而顺从地接受神的命令。我们只能祈求它的宽恕,或者服从它的命令。说出剑身上面的话吧,先生,我们会听天由命的。”
  弗雷德里克为自己讲了那么多话而感到难过。希珀丽塔的高贵和沉稳让他由衷地尊敬她,玛蒂尔达和他女儿之间无声的友情也让他感动得要落泪。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不讲出来,可能会更让她们害怕。他用低沉的声音,颤抖着复述了下面的话:
  在哪里发现与此剑相配的头盔,
  你的女儿就在那里陷入了危险;
  只有阿方索的血脉才能挽救那个少女,
  安息一个长期不得安宁的公爵的灵魂。
  “这些话,”西奥多不耐烦地说,“和这些女士有什么关系?她们为什么要害怕一个没什么根据的神秘预言?”
  “你的话太无礼了,年轻人,”侯爵说,“虽然幸运曾照顾过你一次……”
  “尊敬的先生,”伊莎贝拉说,她对西奥多的激动感到不快,因为这种激情源自他对玛蒂尔达的感情,“原谅这个农民儿子的话吧,他忘了对您应该表示尊敬,他不习惯……”
  希珀丽塔注意到气氛有些紧张,就责备了西奥多的鲁莽,话语中对他的好意也透出几分感激。然后她换了个话题,询问弗雷德里克的太太在哪儿。
  侯爵正要回答,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就起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曼弗雷德、杰罗姆和部分随从已经听到了一些传言,知道了所发生的事情,就回到这里来了。曼弗雷德急忙走到弗雷德里克的床边,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以及决斗的情况,突然他惊恐万分地跳了起来,叫道:
  “啊!你是什么?你这个可恶的幽灵!难道我的死期到了吗?”
  “亲爱的老爷,”希珀丽塔抱住了他,喊道,“您看见什么了?您的眼睛怎么这样盯着东西?”
  “什么?”曼弗雷德喘着粗气喊叫着,“希珀丽塔,你没看见吗?难道这个可怕的鬼魂就是派来……找我,因为我不……”
  “发发慈悲吧,我的老爷,”希珀丽塔说,“安静下来,控制您的理智吧,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您的朋友。”
  “什么,那不是阿方索吗?”曼弗雷德叫道,“难道你没有看见他?难道这是我大脑中的幻觉?”
  “他!老爷,”希珀丽塔说,“他是西奥多,一个非常不幸的年轻人。”
  “西奥多,”曼弗雷德拍着额头悲伤地说……“西奥多,也许是幻觉,他已经夺走了曼弗雷德的灵魂。可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怎么穿着盔甲?”
  “我想他去寻找伊莎贝拉了。”希珀丽塔说。
  “找伊莎贝拉,”曼弗雷德说,他又愤怒起来,“对,对,这是毫无疑问的……可他是怎么从我关他的地方逃出去的?难道是伊莎贝拉,或者是这个伪善的老修士把他放出来的?”
  “如果一位父亲想救助他的孩子,老爷,”西奥多说,“难道他就该被判刑吗?”
  杰罗姆听到儿子拐弯抹角地暗示自己救了他,一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西奥多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穿上盔甲并遇到弗雷德里克的。他不敢问任何问题,担心曼弗雷德会更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儿子。杰罗姆的沉默却让曼弗雷德相信是他救了西奥多。
  “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家伙,”公爵说着,走到修士面前,“这就是你对我和希珀丽塔的报答?你不但违背了我的命令,还把你的私生子武装起来,把他带到我的城堡来侮辱我!”
  “老爷,”西奥多说,“您误会了我的父亲,他和我都不会有任何反对您的想法。我投降,任凭殿下发落我,这样还算傲慢吗?”他恭敬地把剑放在曼弗雷德脚下,接着说道:“瞄准我的胸膛,老爷,刺吧,如果您认为那里有任何背叛您的想法。我的心里绝没有半点不尊敬您和您家人的意思。”
  西奥多这些优雅而热情的言辞使在场的每个人都对他产生了好感,就连曼弗雷德也被触动了,加上他感觉西奥多与阿方索如此相像,心中又是赞赏,又是隐隐地恐惧。
  “起来吧,”他说,“我现在不想要你的性命。可你要跟我说说你的身世,告诉我你是怎么与这个老叛徒联系上的。”
  “老爷……”杰罗姆急切地说。
  “住嘴!骗子,”曼弗雷德说,“我不想让别人提示他。”
  “老爷,”西奥多说,“我不需要别人的提示,我的身世很简单。五岁的时候,我和母亲到了阿尔及尔,她是被海盗从西西里岛带到那儿去的。因为悲伤过度,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杰罗姆眼泪如泉涌,可以看出他的心里百感交集。“她临死之前,”西奥多接着说,“在我衣服袖子里面缝了一个布条,上面写着我是福尔肯纳拉伯爵的儿子。”
  “千真万确,”杰罗姆说,“我就是那个不幸的父亲。”
  “我再次命令你住嘴,”曼弗雷德说,“接着讲。”
  “我一直给人家当奴隶,”西奥多说,“直到两年前,我陪着主人巡游时,一艘基督徒的船打败了这个海盗,我才被救了出来。当时,船长发现了我,他很宽容,让我在西西里岛下了船……可是,唉!我不但没有找到父亲,还听说他不在的时候,海盗们破坏了他在岸边的领地,抓走了我的母亲和我,烧毁了他的城堡。我父亲回来以后,卖掉了剩余的东西,去那不勒斯王国做了一名修士,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他的具体地址。我穷困潦倒,无依无靠,几乎没有希望再见到父亲,于是就冒险到了那不勒斯。六天前,我从那儿来到这个地区,依然靠双手来养活自己。直到昨天早晨,我还认为上帝给我的只有平静的灵魂和贫困中的充实。老爷,这就是西奥多的故事。我非常幸运地找到了父亲,又不幸地触怒了殿下。”
  他讲完了,人群中传来赞许的低语。
  “不只这些,”弗雷德里克说,“我也要说两句。他很谦虚,所以我也要宽容一些……他是教会领地中最勇敢的年轻人之一。虽然我对他了解不深,可是我敢说他很热情。我保证他说的都是实话。假的东西,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至于我,年轻人,我真诚地尊重你与生俱来的直率。可是现在,你的确冒犯了我,不过你血管中流淌的高贵血液也许正在沸腾,因为它刚刚找到了自己的源头。……来,先生,”他转向曼弗雷德,“如果我能原谅他,您当然也能,您把他当成幽灵,那可不是这个年轻人的错。”
  这刻薄的嘲弄深深地刺伤了曼弗雷德的心。“如果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傲慢地说,“还有可能让我觉得敬畏,一个活人却休想做到这一点,一个年轻人的武器也不能……”
  “老爷,”希珀丽塔打断了他,“您的客人需要休息,我们先让他休息休息吧。”说着,她挽住曼弗雷德,向弗雷德里克告辞,带着人们走了。对于结束这样一次暴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秘密的谈话,公爵丝毫不觉得遗憾。他痛苦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此之前,他已经同意西奥多陪着自己的父亲回修道院,不过明天还要回城堡来(年轻人很乐于接受这个条件)。玛蒂尔达和伊莎贝拉都只顾想自己的心事,相互都很不满意,想在晚上好好谈谈。她们分手后,各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告别时,她们之间多了些客气,却少了很多原有的温情。
  虽然分手的时候并不热情,但太阳刚刚升起,她们就急切地想见到对方。她们心烦意乱,根本无法入睡,都有许多问题想马上去问对方。玛蒂尔达想起,在两个紧急关头,都是西奥多救了伊莎贝拉,她相信这不只是巧合。在弗雷德里克的房间里,西奥多的确曾盯着自己看,可那也许是为在双方父母面前掩饰他对伊莎贝拉的感情。她希望最好把这些事都弄个明白。她渴望知道真相,以免因为爱上了伊莎贝拉的情人而伤害自己的朋友。嫉妒让人产生了一个借口,同时又从友谊那儿找来一个借口,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伊莎贝拉也很不平静,她有更多的疑问。通过西奥多的话语和眼神,她看出,他已经有了意中人……这是真的……虽然玛蒂尔达也许不会理睬他的感情,因为她从来没有对爱情表现出兴趣,她所有的心思都在上帝那儿。“我为什么要阻止她?”伊莎贝拉对自己说,“我的好心已经受到了惩罚,可他们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儿呢?这不可能。我弄错了,也许他们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他一定已经有了别的心上人。如果是这样,我就不应该那么不高兴,只要不是我的朋友玛蒂尔达……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希望一个粗鲁的、我完全不需要的男人用他的冷漠向我表达感情呢?在那个非常时刻,按照一般的礼节,也至少应该有些礼貌的表示吧?我要去找亲爱的玛蒂尔达,她将进一步证实我的自尊……男人是虚伪的……我要和她商量做修女的事情,她会为我的计划感到高兴,我要告诉她,我不再反对她做修女了。”带着这种心情,她想把自己全部的想法都告诉玛蒂尔达,于是就走进了玛蒂尔达的房间。她发现玛蒂尔达穿戴整齐,头靠在臂弯里,正闷闷不乐。这种姿势与伊莎贝拉自己的感觉正相符合,使她再度疑惑起来,破坏了她原本想与朋友好好谈谈的打算。看见对方,她们的脸都红了,两个年轻人都不知道如何用言辞来掩饰自己的感情。闲谈了一阵之后,玛蒂尔达问伊莎贝拉为什么要逃走。伊莎贝拉已经快把曼弗雷德的事情忘光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情当中,以为玛蒂尔达说的是她昨天晚上从修道院逃走的事情,于是答道:“马特利捎信到修道院,说你的母亲去世了……”
  “噢!”玛蒂尔达打断了她的话,“比安卡已经向我解释过这场误会了,她看见我晕倒了,就喊:’小姐死了‘,马特利正好来城堡取救济品……”
  “你怎么晕倒了?”伊莎贝拉说,她根本不关心别的。
  玛蒂尔达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父亲……他当时正在判决一个罪犯。”
  “什么罪犯?”伊莎贝拉急切地问。
  “一个年轻人,”玛蒂尔达说:“我相信……我想那个年轻人就是……”
  “谁,西奥多?”伊莎贝拉说。
  “对,”她回答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罪我父亲的……只是因为他曾帮助过你,所以我现在很高兴我父亲能原谅他。”
  “帮助我!”伊莎贝拉答道,“他刺伤了我父亲,差点要了我父亲的命,你把这叫做帮助我?虽然直到昨天我才非常幸运地见到了父亲,可我不希望玛蒂尔达因为我不怨恨那个鲁莽的年轻人,就把我当成一个不懂孝顺的人。我绝不会对一个敢对我父母动武的人产生感情。我从心里痛恨他,如果你还保持着咱俩的友谊,应该记得很小的时候曾发过誓,你将永远憎恨曾为我造成不幸的人。”
  玛蒂尔达低下了头,答道:“我希望最亲爱的伊莎贝拉不要怀疑玛蒂尔达的友谊。直到昨天,我才见到那个年轻人。对我来说,他几乎是一个陌生人。不过,既然医生们说你父亲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就不该再对他心怀怨恨,而且,我猜想,他当时并不知道侯爵和你的关系。”“你为他做的辩解可真动听,”伊莎贝拉说,“更何况他对你来说还是个非常陌生的人!我误会了,也许他在报答你的仁慈。”
  “你这是什么意思?”玛蒂尔达说。
  “没什么,”伊莎贝拉说,她真后悔向玛蒂尔达暗示西奥多在喜欢对方。她随即转移了话题,问玛蒂尔达曼弗雷德为什么会把西奥多当成鬼魂?
  “天哪,”玛蒂尔达说,“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他太像走廊里阿方索的画像了吗?我还没见他穿盔甲的时候就曾对比安卡说过这一点,他穿上盔甲就更像那幅画像了。”
  “我不太注意那些画像,”伊莎贝拉说,“也没有像你那样仔细端详过这个年轻人。啊,玛蒂尔达,你心里想的东西很危险,我作为朋友提醒你……他曾向我说过他已经坠入爱河,那不可能是你,因为昨天你才第一次见到他……对吗?”
  “当然,”玛蒂尔达回答道,“可是为什么亲爱的伊莎贝拉要从我说过的话里得出那个结论呢?”……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他先见到的是你,我绝不会去空想我那可怜的美丽会吸引一颗深爱你的心……祝你幸福,伊莎贝拉,无论玛蒂尔达的命运如何!”
  “我的好朋友,”伊莎贝拉说,她那颗诚实的心让她不能不表示出对玛蒂尔达的关切,“西奥多喜欢的是你,我看出来了,并且坚信这一点。我自己的欢乐不该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一番坦诚的话语令善良的玛蒂尔达潸然泪下。嫉妒曾一度令这对亲密无间的少女彼此有些冷淡,但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坦率很快就驱散了这种冷淡。两个人都向对方坦白了西奥多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之后就是一场感人的争执,两个人都坚持自己要退出来,把机会让给自己的朋友。最后,高贵的伊莎贝拉想起来西奥多差点儿就说出他喜欢玛蒂尔达,这让她下决心克制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心爱的对象让给朋友。
  正当她们在友好地争论时,希珀丽塔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小姐,”她对伊莎贝拉说,“你对玛蒂尔达太好了,而且非常关心我们这个不幸的家庭,我和我孩子之间的秘密也没有必要隐瞒你了。”两位小姐都有些紧张,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她身上。
  “你已经知道了,小姐,”希珀丽塔说,“还有你,我最亲爱的玛蒂尔达,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不幸也使人确信,上帝想让曼弗雷德把奥特朗托的王位交给弗雷德里克侯爵,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两家联姻,就可以避免我们家族的彻底毁灭。所以,我已经建议曼弗雷德,也就是我的丈夫,把我可爱的女儿许配给你的父亲……弗雷德里克。”
  “我和弗雷德里克老爷!”玛蒂尔达惊叫起来,“天哪!亲爱的妈妈,您已经跟我父亲说了吗?”
  “是的,”希珀丽塔说,“他很赞成我的想法,已经去跟侯爵说了。”
  “啊!可怜的太太,”伊莎贝拉叫道,“您干了些什么呀?您的善良无意中为您自己、我和玛蒂尔达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啊!”
  “我制造了灾难,对你,对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伊莎贝拉说,“您自己心地纯洁,就看不见别人的堕落。曼弗雷德,您的丈夫,那个邪恶的人……”
  “住嘴!”希珀丽塔说,“你绝对不能,当着我的面,小姐,这么不恭敬地谈论曼弗雷德,他是我的主人和丈夫,而且……”
  “事情不久就会发生改变,”伊莎贝拉说,“如果他邪恶的目的付诸实施的话。”
  “你的话让我很吃惊,”希珀丽塔说,“伊莎贝拉,你的感情一向很丰富,可是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会如此放纵自己的感情。什么事让你把曼弗雷德当成一个杀人凶手、一个刺客?”
  “您这个过于轻信的善良太太呀!”伊莎贝拉答道,“他并不在乎您……他想和您分开!和您离婚!来……”
  “和我离婚!”……“和我母亲离婚!”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是的,”伊莎贝拉说,“而且,为了达到他邪恶的目的,他想……我不能说出来!”
  “你已经说出了这么可怕的事,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吗?”玛蒂尔达说。
  希珀丽塔沉默了。悲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她想起了曼弗雷德最近那次暧昧的谈话,这让她相信伊莎贝拉说的都是真的。
  “最最仁慈善良的女士!……太太!母亲!”伊莎贝拉喊着,扑倒在希珀丽塔脚下,感情真挚,“相信我,真的,我现在宁可死一千次也不愿伤害您,不愿让您陷入可恶的……”
  “噢,够了!”希珀丽塔叫道,“一件罪恶可以引出多少其他的罪恶!站起来,亲爱的伊莎贝拉,我不怀疑你的美德。噢,玛蒂尔达,这个打击对你来说太沉重了!不要哭,孩子,不要抱怨,我命令你。记住,他依然还是你的父亲!”
  “可您也是我的母亲呀,”玛蒂尔达深情地说,“而且善良的您是无辜的!噢,我一定不能,一定不能抱怨吗?”
  “是的,你一定不能,”希珀丽塔说,“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曼弗雷德沉浸在失去你弟弟的悲痛中,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也许伊莎贝拉误会了他,他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而且,我的孩子,你并不是什么都了解。我们都面临着共同的命运:上帝的手已经伸出来了。噢,我能把你从这次毁灭中救出来吗?……能,”她接着用更坚定的语气说道,“也许我的牺牲可以补偿一切。我要去提出离婚……这不会影响我什么。我会到附近的修道院去,在泪水和祈祷中度过残生,为了我的孩子和……公爵。”
  “对这个世界来说,您真是太善良了,”伊莎贝拉说,“曼弗雷德却是太可恶了……可是别以为,太太,您的软弱可以左右我。我发誓,请所有的天使作证……”
  “别说了,我恳求你,”希珀丽塔叫道,“记住,你不能只想着自己,你还有父亲……”
  “我的父亲非常虔诚、非常高尚,”伊莎贝拉打断了她的话,“不会做出邪恶的事情。就算他会做,难道父亲会命令女儿做出邪恶的事情吗?我许配给了儿子,怎么能和他的父亲结婚?……不,太太,不,暴力也不能把我拽上曼弗雷德那可恶的床。我厌恶他,我痛恨他,不论是神的法则,还是做人的伦常,都不会允许他这样做。我的朋友,我最亲爱的玛蒂尔达,我该伤害她亲爱的母亲而让她脆弱的心灵再受到折磨吗?更何况希珀丽塔也是我的母亲……她也是我惟一的母亲。”
  “噢,她是咱们俩的母亲,”玛蒂尔达哭喊着,“我们,我们,伊莎贝拉,我们对她怎么尊重都不过分吧?”
  “亲爱的孩子们,”深受感动的希珀丽塔说,“你们的温柔征服了我,可我却不能为此作出让步。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上帝、我们的父亲或者丈夫才能为我们作出决定。那就先等等吧,看看曼弗雷德和弗雷德里克最后的决定。如果侯爵答应娶玛蒂尔达,我知道她会同意的。上帝也许会阻止别的事,但不会阻止这件事。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她说着,一边看着跪在她面前泪如雨下的玛蒂尔达,“可是不要,不要说不,我不愿听到一句令你父亲不快的话。”
  “噢,不要怀疑我的顺从,不要怀疑我对您和他的绝对顺从!”玛蒂尔达说,“可是我,您是我最尊敬的女人,我体会到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善良,我怎么能向最好的母亲隐藏自己的想法呢?”
  “你要说什么?”伊莎贝拉颤抖着说,“玛蒂尔达,说吧。”
  “不,伊莎贝拉,”玛蒂尔达说,“我对不起这位无与伦比的母亲,如果我心底里藏着她不允许的想法……不,我已经冒犯了她,我已经让一份未经她许可的情感闯入我的心里,可我现在要放弃这份情感,在此我向上帝和母亲发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命运又为我们准备了什么新灾难?你,一份情感!你,在这个就要毁灭的时刻!”
  “噢,我明白自己所有的罪过,”玛蒂尔达说,“如果我让母亲感到痛苦,我会痛恨自己,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爱的人。噢,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他了!”
  “伊莎贝拉,”希珀丽塔说,“你知道这个令人不快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说!”
  “什么!”玛蒂尔达说,“难道我令母亲如此讨厌,她甚至不愿让我亲口说出自己的罪恶?噢,可怜的,可怜的玛蒂尔达!”
  “您太冷酷了,”伊莎贝拉对希珀丽塔说,“难道您忍心看到一颗善良的心如此痛苦吗?难道你就不怜悯这种痛苦?”
  “我不可怜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着挽住了玛蒂尔达的胳膊,“噢,我知道她很善良,很纯洁,很温柔,很孝顺。我原谅你,好孩子,你是我惟一的希望!”
  两位小姐接着给希珀丽塔讲述了她们两人对西奥多的感情,以及伊莎贝拉想把他让给玛蒂尔达的事情。希珀丽塔责备她们过于轻率,并说她们的父亲都不可能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穷光蛋,虽然他出身高贵。得知她们的感情近几天才刚刚开始,而且西奥多几乎对两个人的感情还没有什么反应,希珀丽塔稍感安慰。她严肃地命令她们不许和他联系。玛蒂尔达很快就答应了,而伊莎贝拉一心想撮合朋友和西奥多之间的好事,不能肯定不去见他,所以没有说话。
  “我要去修道院,”希珀丽塔说,“做一些新的弥撒来消除这些灾难。”
  “噢,我的母亲,”玛蒂尔达说,“您要离开我们,去找避难所,给我父亲一个机会来达到他邪恶的目的。哎呀!我跪着求您,请不要离开,难道您要让我成为弗雷德里克的猎物吗?我要和您一起去修道院。”
  “安静,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我马上回来。我永远不会抛弃你,除非那是天意,或者是为了你好。”
  “不要骗我,”玛蒂尔达说,“我不嫁给弗雷德里克,除非您命令我。哎呀!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说?”希珀丽塔说道,“我已经答应你,我会回来的。”
  “噢,我的母亲,”玛蒂尔达回答说,“救救我吧,您眉头一皱,比我父亲还要严肃百倍。我的心已经伤透了,只有您才能抚慰它。”
  “别说了,”希珀丽塔说,“你一定不要再说了,玛蒂尔达。”
  “我可以离开西奥多,”她说,“可我必须和另一个人结婚吗?让我陪您去圣坛吧,让我永远与世隔绝吧。”
  “你的命运在你父亲手里,”希珀丽塔说,“如果我的爱只是教你崇拜任何他不赞成的东西,那我可真白疼你了。再见!我的孩子,我要去为你祈祷。”
  希珀丽塔真正的目的是去找杰罗姆,虽然她心里也许还是不想离婚。她以前经常劝曼弗雷德把公国交给别人,因为公国让她脆弱的心灵时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些想法一起涌来,反而让她觉得和自己的丈夫分开并没有那么可怕。
  前一天晚上,杰罗姆离开城堡后,就严厉地责问儿子为什么要对曼弗雷德说是他帮西奥多逃走的。西奥多说这是为了避免曼弗雷德怀疑玛蒂尔达,他还说,杰罗姆圣洁的灵魂和品格会使他逃脱那个暴君的惩罚。发现儿子喜欢上了那个小姐,杰罗姆的心都快碎了,他让儿子先去休息,并说早晨要用充足的理由说服他控制自己的这份情感。和伊莎贝拉一样,西奥多也是刚刚见到自己的父亲,还不能听从长辈的意见来控制自己内心的冲动。他并不关心修士提供的理由,也不想听从他的劝告。玛蒂尔达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战胜了对父亲的感情。他兴奋得整夜都没有合眼,头脑中满是爱情。第二天晨祷以后,过了很久,他才想起父亲的命令,连忙到阿方索的墓前去见他。
  “年轻人,”杰罗姆一看见他就说,“你的迟到令我感到不快。难道父亲的命令就这么没有分量吗?”
  西奥多编造了一个笨拙的借口,说自己睡过了头。
  “你梦到谁了?”修士严厉地说。西奥多的脸红了。“来,来,”修士接着说,“不体谅别人的年轻人,这可要不得。把这种罪恶的感情从你的心中赶走吧。”
  “罪恶的感情!”西奥多叫了起来,“罪恶难道能和纯洁的美丽以及高尚的谦逊联系在一起吗?”
  “喜欢上上帝要毁灭的东西,”修士答道,“是一种犯罪。暴君的家族在第三或第四代是要被彻底从世界上根除的。”
  “难道上帝为了惩罚丑恶的罪行会伤害无辜的人吗?”西奥多说,“美丽的玛蒂尔达太完美了。”
  “愿上帝宽恕你,”杰罗姆打断了他的话,“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残暴的曼弗雷德对你的两次判决了吗?”
  “我没有忘记,父亲,”西奥多说,“可他善良的女儿把我救了出来。我可以忘记别人对我的伤害,却永远不会忘记别人给我的恩惠。”
  “曼弗雷德家族给你造成的伤害,”修士说,“远远超出了你的想像。先不要说话,看看这座神圣的雕像!在这大理石的墓穴中安放着阿方索先生的骨灰,他是一个道德上完美无缺的公爵,是人民的父亲,是人类的自豪!跪下,任性的孩子,听着,你的父亲要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那将驱除你心中所有的柔情,只给你留下一颗神圣的复仇之心。阿方索,受苦受难的公爵!让你不满的灵魂威严地扫除这片混乱吧,当这些颤抖的嘴唇……啊!谁来了?”
  “最不幸的女人,”希珀丽塔插嘴说道,“神甫,您有空儿吗?这里怎么跪着个年轻人?你们为什么都很惊恐?为什么你们会在这个神圣的墓前?……唉,难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我们正在向上帝祈祷,”修士有些慌乱地说,“结束这个教区的悲剧。跟我们一起祈祷吧,太太,您完美的灵魂也许能消除这些日子里对你们家可怕的报应。”
  “我一直祈求上帝能消除它们,”虔诚的太太说道,“您知道,我一辈子都在为我的丈夫和孩子们祈祷。一个,唉!已经离开了我,但愿上帝能让可怜的玛蒂尔达平安!神甫,请您为她求求情。”
  “每个人都会祝福她!”西奥多兴奋地叫了起来。
  “住嘴,鲁莽的年轻人,”杰罗姆说,“您,温柔的太太,无法与上帝的权力对抗。上帝给您的,上帝还会取走,以他神圣的名义祷告吧,服从他的判决吧。”
  “我已经够虔诚的了,”希珀丽塔说,“难道他不放过我惟一的安慰吗?难道玛蒂尔达也一定要死去吗?……啊,神甫,我来……请您的儿子回避一下。我的话只对您一个人讲。”
  “愿上帝保佑您实现所有的愿望,高贵的太太!”西奥多说着走了。杰罗姆皱起了眉头。
  然后希珀丽塔把自己给曼弗雷德提的建议、曼弗雷德的赞同、玛蒂尔达的痛苦以及曼弗雷德已经去和弗雷德里克商量这件事等等一切都告诉了修士。杰罗姆无法掩饰自己的不快,不过他只是说,弗雷德里克与阿方索的血缘关系是最近的,这次来是为了索取继承权,他不可能与篡位者联姻。可是最令修士困惑的是希珀丽塔说她不准备反对离婚,并询问像她这样顺从是否合法。修士急着想给她些忠告,没有解释他对曼弗雷德要娶伊莎贝拉这件事的厌恶,就用最令人惊恐的语言描述她的罪恶,说她如果同意这件事,她将会遭到天谴。杰罗姆还用最严厉的词句命令她一定要对这样的企图表示极为愤慨并坚决反对。
  与此同时,曼弗雷德向弗雷德里克挑明了自己的目的,并建议两人互相娶对方的女儿。那个软弱的公爵被玛蒂尔达的美丽迷住了,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他忘记了对曼弗雷德的敌意,觉得用武力驱逐曼弗雷德的希望极为渺茫,认为即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暴君,他们的子女也不可能继承公国,自己通过与玛蒂尔达结婚,倒可以继承王位。他对这个建议的反对是软弱无力的,说如果希珀丽塔同意离婚,他就答应公爵的条件。曼弗雷德对此打了包票。公爵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非常高兴,这样,他就可以有很多儿子了。想到这一点,他不愿再拖延时间,就冲进了妻子的房间,想强迫她同意离婚。得知她去了修道院,他很生气。他想,也许伊莎贝拉已经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希珀丽塔,她到修道院去是不是想留在那儿,直到能阻止他们离婚。他对杰罗姆的怀疑让他觉得那个修士不但会反驳他的观点,而且还可能建议希珀丽塔躲进避难所。为了尽快揭开这个谜团,并阻止希珀丽塔的计划成功,曼弗雷德急忙赶往修道院。他到的时候,修士正急切地劝说希珀丽塔永远不要同意离婚。
  “女士,”曼弗雷德说,“你来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等我从侯爵那儿回来?”
  “我来这儿是为你们的会谈祈祷。”希珀丽塔回答说。
  “我的会谈不要修士来干涉,”曼弗雷德说,“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偏要找这个老叛徒来商量呢?”
  “不敬的公爵!”杰罗姆说,“你怎么能在圣坛前侮辱上帝的仆人?……可是,曼弗雷德,你邪恶的计划已经被人知道了。上帝和这个善良的女士已经知道了……不,不要皱眉头,公爵。教会鄙视你的威胁。她的斥责将超过你的愤怒。在知道她的判决之前,你敢为了邪恶的目的离婚吗?我现在把她的诅咒加在你的头上。”
  “大胆的叛徒!”曼弗雷德说,极力掩饰着对修士话语的畏惧,“你敢威胁你法定的公爵吗?”
  “你不是法定的公爵,”杰罗姆说,“你不是公爵……去吧,去和弗雷德里克讨论你的计划吧,当这些都完成……”
  “已经完成了,”曼弗雷德说,“弗雷德里克答应娶玛蒂尔达,同意放弃他的要求,除非我没有儿子。”他正说着,突然有三滴血从阿方索雕像的鼻子里滴了下来。曼弗雷德脸色变得苍白,希珀丽塔则跪了下去。
  “看吧!”修士说,“记住这个启示吧,阿方索家族的血永远不会与曼弗雷德家族的混合!”
  “我高尚的老爷,”希珀丽塔说,“让我们服从天意吧。不要以为你温顺的妻子会反对您的权威。我只听从丈夫和教会的指示。让我们到那个伟大的法庭去请求裁决吧。是否断绝我们的关系并不取决于我们。如果教会许可我们离婚,那就离吧……不用几年,我的痛苦就会过去的。去哪儿能比在这圣坛的脚下,在为您和玛蒂尔达的安全进行祈祷中度日更好呢?”
  “那么你就不该留在这里,”曼弗雷德说道,“跟我回城堡去,在那儿,我将用合适的方法来离婚。但是这个爱管闲事的修士不能去,我好客的屋檐下永远不会接待一个叛徒……和阁下的后代,”他接着说,“我把他从我的领地上流放。我认为他不值得尊敬,教会也不会保护他。无论是谁娶了伊莎贝拉,都不会是福尔肯纳拉神甫突然冒出来的儿子。”
  “他们突然出现,”修士说,“成了合法的公爵,可是他们像草一样枯萎,他们的领地将不再记得他们。”
  曼弗雷德轻蔑地看了看修士,让希珀丽塔先走,可是在教堂门口,他低声吩咐一个仆人藏在修道院里,如果城堡里有什么人来到修道院就马上通知他。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五章
  修士的行为让曼弗雷德确信他与伊莎贝拉和西奥多的爱情有关。杰罗姆现在如此大胆,一改往日的温顺态度,让他顾虑重重。公爵甚至怀疑这个修士是不是得到了弗雷德里克的秘密支持,因为弗雷德里克的到来和西奥多的出现之间好像有着某种联系。更让他不安的是,西奥多与阿方索画像如此相似,可曼弗雷德知道阿方索死去的时候的确没有子嗣。弗雷德里克已经答应把伊莎贝拉嫁给他。这些矛盾让他觉得一阵阵心烦意乱。他觉得只有两个办法能让他摆脱困境。一个就是将他的领地交给侯爵。……自尊,雄心都在反对这种想法;他深信 不疑的古老预言,也让他笃信自己有可能将领地传给子孙。另一个办法就是与伊莎贝拉结婚。他反复斟酌着这些令人忧虑的想法,一句话也不说,和希珀丽塔一起回到了城堡。最后,他还是对太太说出了自己的苦闷,想方设法让她同意离婚,甚至还要让她答应快点儿离婚。没费太多口舌,希珀丽塔就服从了他。虽然她竭力劝说他通过交出领地来解决问题,可是发现自己的劝说毫无效果。于是,她向曼弗雷德保证,她的良心不会反对离婚,更何况他已经说过,她根本没有理由反对离婚。
  这种顺从,虽然不很彻底,却足以让曼弗雷德心中充满希望。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权力和财富,他很容易就能使离婚诉讼得到罗马教廷的批准,而且,他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鼓励弗雷德里克为达到目的而采取行动。他发现那位弗雷德里克太喜欢玛蒂尔达了,曼弗雷德会根据侯爵服从自己的程度来交出或收回女儿,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他甚至想先不让弗雷德里克参与这件事,直到他能为自己的安全想出更好的办法。
  打发希珀丽塔回房间以后,他就去找侯爵,可是在穿过大厅的时候,他遇到了比安卡。他知道两位小姐都很信任这个女仆,突然想起要问问伊莎贝拉和西奥多的事情,就把她叫到了大厅凸窗底下,向她说了很多好话并做出了许多承诺,然后问她是否知道有关伊莎贝拉感情方面的事情。
  “我!老爷!不,老爷……是的,老爷……可怜的小姐!她被她父亲的伤吓坏了!可是我告诉她他会好的,殿下不这么想吗?”
  “我没有问你,”曼弗雷德答道,“她对她父亲的看法,你知道她的秘密。来,做个好女孩,告诉我,有没有年轻人……哈!……你了解我的意思。”
  “上帝保佑!了解殿下,不,我不了解,我跟她说了几种可以治疗创伤的草药,休息……”
  “我不是在谈,”公爵不耐烦地说,“她的父亲,我知道他会好的。”
  “天哪,听到殿下这么说我真高兴,虽然我认为不该让小姐失望,可是我觉得她父亲脸色苍白,还有……我想起了当年轻的费迪南被威尼斯人打伤的时候……”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拿着这颗宝石,也许它可以让你集中注意力,不,不要害怕,我还会给你好处的……来,告诉我实话,伊莎贝拉心里有谁?”
  “哦,殿下想知道这个!”比安卡说,“当然,可是殿下能保密吗?如果从您的嘴里传了出来……”
  “肯定不会,肯定不会。”曼弗雷德叫道。
  “不,您要发誓,殿下。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说的话……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认为伊莎贝拉小姐并没有喜欢过少爷,也就是您的儿子……虽然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谁都看得出来。我肯定,如果我是个小姐……可是,哎呀!我得去伺候玛蒂尔达小姐了,她肯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儿。”
  “不行!”曼弗雷德叫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捎过口信或送过信吗?”
  “我!天哪!”比安卡叫道,“送信!我不是女神。我希望殿下相信,虽然我很穷,可我很诚实……殿下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马斯里伯爵来向玛蒂尔达小姐求婚的时候曾向我求过婚吗?”
  “我没时间,”曼弗雷德说,“听你的故事。我也不怀疑你的诚实,但是你有义务向我说出一切。伊莎贝拉和西奥多来往有多长时间了?”
  “不,没有事能瞒得过殿下,”比安卡说,“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西奥多,当然,是一个有礼貌的年轻人,而且,正如玛蒂尔达小姐所说,他长得非常像阿方索,殿下难道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的,是的……不……你在折磨我,”曼弗雷德说,“他们在哪儿约会?什么时间?”
  “谁?玛蒂尔达小姐?”比安卡说。
  “不,不,不是玛蒂尔达,是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西奥多?”
  “圣母玛利亚!”比安卡说,“我怎么知道?”
  “你肯定知道,”曼弗雷德说,“我也必须知道,我会知道的。”
  “上帝呀!殿下不是嫉妒年轻的西奥多吧!”比安卡说。
  “嫉妒!不,不,我为什么要嫉妒?也许我想撮合他们,如果伊莎贝拉真的不反对。”
  “反对!不,我保证她不会反对,”比安卡说,“他是世界上最英俊的年轻人。我们都很爱他,城堡里没有一个人会反对他做我们的公爵……我的意思是,等殿下到上帝那儿去以后。”
  “的确,”曼弗雷德说,“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哼,这个可恶的修士!我绝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走吧,比安卡,去照顾伊莎贝拉,不过我命令你,不要向别人透露一个字。留神她对西奥多的感情,有什么好消息,就告诉我,我会再给你一个戒指。待会儿在那个环形楼梯下面等我,我要去见侯爵,回来还要和你谈谈。”
  曼弗雷德和弗雷德里克闲聊了几句,让侯爵把正在和他谈紧急事情的两名骑士支开。两名骑士刚一走,曼弗雷德就开始巧妙地向侯爵提起玛蒂尔达,发现他乐意接受自己的建议时,他就暗示侯爵,要娶玛蒂尔达还会有些麻烦,除非……就在这时,比安卡闯了进来,她显得非常惊慌,一边比画,一边惊叫着。
  “噢,老爷,老爷!”她喊叫着,“我们全完了!它又来了!它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曼弗雷德吃惊地叫道。
  “噢,手!巨人!手!……救救我!我快被吓疯了,”比安卡叫道,“我今晚不在城堡里睡了。我该去哪儿呢?我的东西可以明天再拿……我真该答应嫁给弗朗西斯科!……都是我太高傲了。”
  “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年轻的姑娘?”侯爵说,“你在这儿是安全的,不要惊慌。”
  “噢,大人您可真好,”比安卡说,“可是我不敢……不,请让我走吧。我宁愿抛弃一切,也不愿再在这里待一分钟。”
  “走吧,走吧!你已经疯了,”曼弗雷德说,“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先生,这个姑娘容易激动。跟我来,比安卡。”
  “噢,天哪,不,”比安卡说,“它肯定是来警告殿下的,可为什么偏偏让我看到呢?我可是早晨晚上都祈祷呀。噢,如果殿下相信迪果就好了!那只手和迪果在走廊边的房间里看到的脚一样大。杰罗姆神甫经常告诉我们那个预言在最近就要应验。’比安卡,‘他说,’记住我的话……‘”
  “你胡说,”曼弗雷德愤怒地吼叫起来!“滚开,用这些愚蠢的话去吓唬你的同伴吧。”
  “什么,老爷!”比安卡叫道,“您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您自己到大楼梯下面看看吧……我的的确确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告诉我们,美丽的姑娘,你看见什么了?”弗雷德里克说。
  “难道殿下能听,”曼弗雷德说,“一个傻姑娘的胡言乱语吗?她听了幽灵的故事就信以为真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侯爵说,“她真的被吓坏了,不像是自己吓唬自己。告诉我们,好姑娘,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好吧,老爷,谢谢您,”比安卡说,“我敢说我的脸色非常苍白,等我恢复过来就会好了。殿下他刚才命令我去伊莎贝拉小姐的房间……”
  “我们不想知道那么多,”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殿下要你说,就接着说吧,但要简短些。”
  “老爷!您总是这样打断别人的话!”比安卡说道,“我害怕自己的头发……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哦,我刚才告诉大人,我接着讲,刚才按照殿下他的命令,我要去伊莎贝拉的房间。她住在那间浅蓝色的房间,在右边,在一段楼梯右边。我来到主楼梯旁边,正在看殿下他送给我的礼物……”
  “我受够了!”曼弗雷德说,“难道这个女仆永远都说不到点子上吗?因为你悉心照顾我的女儿,我就给了你一个小玩意儿,这和侯爵有什么关系吗?我们想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正要告诉殿下,”比安卡说,“如果你让我讲下去。我一边抚摸着那个戒指,一边上楼……我敢肯定,我还没有上三个台阶,就听到了盔甲哗啦哗啦响的声音,从各方面来看,这肯定就是迪果说过的把他吓跑的那种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侯爵说,“难道您的城堡里有巨人和妖怪?”
  “老爷,什么,难道大人没有听说过走廊旁边的房间里那个巨人的故事吗?”比安卡叫道,“我奇怪殿下他怎么没告诉你……但愿您不知道那个预言……”
  “这些小事无足轻重,”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让这个傻姑娘走吧,侯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呢。”
  “对不起,”弗雷德里克说,“这些不是小事情。我在森林里找到的那把巨大的剑,还有这里与它配套的头盔……难道这些都是这个可怜的姑娘大脑中的幻觉吗?”
  “贾克兹也这么想,但愿大人听到这个会高兴,”比安卡说,“如果不发生一些怪事,那太阳就从西面出来了。对我来说,如果这件事明天发生,我就不会感到奇怪。对了,我接着往下讲,我听到了盔甲的哗啦哗啦声,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抬头一看,大人请相信我,我看见主楼梯最上面一层的护栏上有一只戴着盔甲的手,很大,很大……我想我当时要昏过去了……就一口气跑到这里来。我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座城堡吗!就在昨天早晨,玛蒂尔达小姐还告诉我,说希珀丽塔太太知道某些重要的事情。”
  “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曼弗雷德叫道,“侯爵,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侮辱。难道有人收买了我的仆人,让她讲这些诽谤的故事来损害我的名誉吗?拿出男子汉的勇敢来争取您的权利,或者像我们已经说好的那样,通过我们与彼此的女儿结婚而言归于好。可是,请相信我,您坚持要听一个惟利是图的女仆讲这些东西,真让我感到不快。”
  “您的指责毫无道理,”弗雷德里克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姑娘。我更没给她宝石!公爵呀,公爵,您的良心、您的罪行都在指控您,可您还怀疑我,留着您的女儿吧,也别再想伊莎贝拉了。已经降临在你们家的报应禁止我卷进来。”
  弗雷德里克说这些话时,语气坚定,曼弗雷德吓了一跳,竭力安慰弗雷德里克。打发走比安卡,曼弗雷德在侯爵面前表现得非常谦卑,并巧妙地赞美了玛蒂尔达,侯爵又一次犹豫了。可是,因为这份感情才刚刚产生,所以他还无法马上下定决心。从比安卡的话里,他已经知道上帝在和曼弗雷德作对了。计划中的婚姻使他淡忘了自己本来的意图,可是和娶了玛蒂尔达以后再得到奥特朗托比起来,奥特朗托公国更具有诱惑力。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想彻底收回自己的婚约,为了拖延时间,他问曼弗雷德希珀丽塔是否真的答应离婚了。公爵发现没有别的障碍,很高兴,仗着自己在妻子面前的权威,向侯爵保证这是真的,可以让她亲口告诉侯爵。
  他们这样谈着,有人来报告说宴会已经准备好了。曼弗雷德领着侯爵来到大厅,希珀丽塔和两位年轻的小姐正等着他们。曼弗雷德让侯爵挨着玛蒂尔达坐,自己坐在了妻子和伊莎贝拉之间。希珀丽塔举止从容而又透着几分威严,两位年轻的小姐则沉默不语,有些哀伤。曼弗雷德想在晚上继续和侯爵谈话,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因此一直把宴会拖到了深夜,他假装非常高兴,不断与弗雷德里克干杯。侯爵比曼弗雷德想像的要更警觉一些,借口刚刚受过伤,谢绝了他频繁的敬酒。公爵只好打起自己的精神,假装毫不介意,不停地喝酒,虽然没有喝得不省人事,可也喝得醉醺醺的。
  夜很深了,宴会才结束。曼弗雷德本应和弗雷德里克一起回去,可是弗雷德里克借口身体虚弱想早些休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殷勤地向公爵提议,他的女儿应该先陪公爵消遣一下,直到自己康复后能陪公爵。曼弗雷德接受了这个建议,不顾伊莎贝拉心中多么痛苦,就陪着她去了她的房间。玛蒂尔达等着她的母亲,想和她一起去城墙上呼吸一下晚上的新鲜空气。
  人们刚刚各自散去,弗雷德里克就离开自己的房间,询问希珀丽塔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她的一个仆人告诉他,刚才没有看见她出去,一般在这个时候她都会回到自己的祈祷室,他也许能在那儿找到她。在宴会期间,侯爵对玛蒂尔达的感情越来越强烈。他现在希望马上找到希珀丽塔,确认她丈夫做出的保证。欲望使他忘记了警告过他的那些凶兆。他蹑手蹑脚,悄悄来到了希珀丽塔的房间,带着鼓励她答应离婚的决心,走了进去。他已经看出来,在让自己得到玛蒂尔达之前,曼弗雷德决计要把伊莎贝拉先搞到手。
  侯爵见太太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并不感到奇怪。以为她就像他刚才听说的那样,正在做祷告。他继续往前走,门半掩着,屋里光线很暗,阴沉沉的。轻轻推开门,他看见一个人跪在圣坛前,等走近一些,他发现那不像是个女人,而是一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人,正背对着他,好像在全神贯注地做祷告。侯爵正要转身离开,那个人站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儿,没有理他。侯爵以为那个虔诚的人会走过来,想为自己不礼貌地打扰了别人表示歉意,就说道:
  “尊敬的神甫,我来找希珀丽塔太太。”
  “希珀丽塔!”一个空洞的声音回答道,“你来这个城堡是为了找希珀丽塔吗?”然后,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身子,露出了没有肉的下巴和一具空空的骷髅架子,外面裹着一件隐士的斗篷。
  “善良的天使保佑我!”弗雷德里克一边叫,一边往后退。
  “你得值得他们保护。”那个鬼魂说。
  弗雷德里克跪了下来,恳求那个幽灵可怜可怜他。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幽灵说,“还记得雅法森林吗?”
  “您就是那个高贵的隐士吗?”弗雷德里克用颤抖的声音叫道,“我该怎么做才能使您永远安息呢?”
  “你被解救出来,”幽灵说,“就是为了追求情欲的快乐吗?难道你忘了埋在地里的宝剑和那上面刻着的上帝的意志吗?”
  “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弗雷德里克说,“可是,神圣的灵魂,请告诉我,您有什么吩咐?还需要我做什么?”
  “忘掉玛蒂尔达。”鬼魂说着就消失了。
  弗雷德里克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好大一会儿,他毫无知觉,然后脸朝下俯卧在圣坛前,祈求一切神灵原谅他。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美丽的玛蒂尔达,忍不住泪如雨下。他已经忘了自己,趴在地上,心中只有悔恨和情欲在激烈地斗争着。他还没能摆脱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希珀丽塔太太拿着一根细小的蜡烛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祈祷室。她看到一个人毫无知觉地趴在地板上,以为他死了,就发出了一声尖叫。这让弗雷德里克恢复了知觉。他猛地站起来,脸上满是泪水,想冲出房间,却被希珀丽塔拦住了,她用最哀伤的语调恳求他解释为什么会如此反常,他为什么会趴在地上。
  “啊,善良的太太!”侯爵满含悲痛地说着,停了下来。
  “看在上帝的分上,老爷,”希珀丽塔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忧伤的声音,还有关于我名字的可怕的惊叫意味着什么?上帝还为不幸的希珀丽塔准备了什么灾难?……您还是这么沉默!以每个富有同情心的天使的名义,我祈求您,高贵的公爵,”她说着,倒在了他脚下,“告诉我您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知道您可怜我,害怕让我太伤心。说吧,可怜可怜我!难道您知道关于我孩子的事情?”
  “我不能说,”弗雷德里克喊叫着挣脱了她,“噢,玛蒂尔达!”
  他把太太甩在一边,冲向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门口,他遇到了曼弗雷德。公爵因为喝了很多酒,加上对爱情的憧憬,因此非常兴奋,想约弗雷德里克去听听音乐,狂欢一下。弗雷德里克根本没有心思去参加什么宴会,觉得特别反感,就粗鲁地推开了公爵,进入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曼弗雷德关在了门外,然后把门反锁上了。傲慢的公爵被这种反常的举动激怒了,决定采取极为残暴的行动。他穿过院子的时候,遇到了安插在修道院监视杰罗姆和西奥多的那个仆人。那个人急急忙忙,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的主人,西奥多和从城堡去的一位小姐正在圣·尼古拉斯教堂的阿方索墓前幽会。他跟踪西奥多到了那里,可是晚上光线太暗,他没看清那个女人是谁。
  曼弗雷德暴跳如雷,想起自己向伊莎贝拉表达感情时,她毫不留情地让他走开。她如此不安,肯定是急着要去见西奥多。这种推测让他感到气愤,再加上刚才她父亲又惹恼了他,因此,他悄悄地朝大教堂跑去。公爵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借着窗户里透进的微弱月光,听到阿方索墓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声,就悄悄朝那边走去。他听清的第一句话是:
  “难道,哎呀!取决于我吗?曼弗雷德永远不会同意我们结婚的。”
  “对,这样就可以阻止了!”这个暴君叫着,拔出短剑,从说话人的肩膀上方朝她的胸膛刺去。
  “啊,我被杀死了!”玛蒂尔达叫着倒了下去,“上帝啊,接受我的灵魂吧!”
  “畜生,野兽,你要干什么?”西奥多叫着冲了上去,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短剑。
  “住手,松开你不敬的手!”玛蒂尔达叫道,“那是我的父亲!”
  曼弗雷德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一会儿捶着自己的胸脯,一会儿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用尽力气想从西奥多手里夺回那柄短剑,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西奥多不知所措,只是满怀悲痛地照顾着玛蒂尔达。听到他的呼救声,一些修道士跑出来帮忙。他们有的帮着伤心的西奥多一起为奄奄一息的小姐止血,有的则努力制止曼弗雷德伤害他自己。
  玛蒂尔达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西奥多,感谢他的一份深情。她竟然恳求正在救他的人去安慰她的父亲。
  这时,杰罗姆听到了这个致命的消息,也来到了教堂。他的脸色似乎在责备西奥多,可又转向了曼弗雷德,他说:“现在,暴君,看到报应在你身上实现了吧!阿方索的血脉向上帝呼唤复仇,上帝已经准许暗杀来玷污它的圣坛,你可以让自己的鲜血流在这位公爵的墓前!”
  
  “你这残酷的人,”玛蒂尔达叫道,“竟加重一位父亲的悲哀!愿上帝保佑我的父亲,像我一样原谅他!老爷,我慈祥的父亲,您能原谅您的孩子吗?我来这里真的不是为了见西奥多。我母亲让我来墓前为您祈祷,也为她祈祷,我来到这儿,发现西奥多也在墓前祈祷……最亲爱的父亲,保佑您的孩子吧,说您原谅她吧。”
  “原谅你,我这丑恶的杀人犯,”曼弗雷德叫道,“可是杀人犯能被原谅吗?我把你当成了伊莎贝拉,可是上帝却让我血淋淋的手刺向了我自己的孩子……噢,玛蒂尔达,我说不下去了,你能原谅我盲目的愤怒吗?”
  “我能,我会的,上帝可以作证,”玛蒂尔达说,“如果我还能活着请求他的话……噢,我的母亲,她会怎么想!您能安慰她吗,老爷,您能不能不赶她走?她真的深爱着您……噢,我快不行了,把我抬到城堡去……没见到她,我又怎么能合眼呢?”
  西奥多和修士们请她忍着些,想把她赶紧送到修道院去,可她苦苦哀求人们把她送到城堡去,大家被她打动了,就把她放到担架上,按照她的请求把她送回城堡。西奥多用自己的胳膊托着她的头,绝望地俯身看着她,竭力鼓励她要相信自己能活下去。杰罗姆在她的另一侧,用天堂的话语安慰她,把一个十字架举在她的面前,为她能够获得永生作准备,十字架上面洒满了她纯洁的泪水。曼弗雷德怀着深深的痛苦,绝望地跟在担架后面。
  他们还没有到达城堡,希珀丽塔就已经知道了这可怕的灾难,跑出来见她那被杀的孩子,可是一见到那悲伤的队伍,巨大的悲痛就让她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上。伊莎贝拉和弗雷德里克正陪着希珀丽塔,此时几乎被同样的悲痛击倒了。玛蒂尔达本人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并不在意,心里只有对母亲的爱。她让担架停了下来,希珀丽塔一恢复知觉,玛蒂尔达就询问她的父亲在哪里。他来到她面前,泣不成声。玛蒂尔达抓起了父亲和母亲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捧着放在了自己的胸口。看到玛蒂尔达这样孝顺,做出了如此让人心碎的动作,曼弗雷德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扑倒在地,诅咒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伊莎贝拉知道玛蒂尔达无法承受这种场面,就让人把曼弗雷德送回他自己的房间,同时让人把玛蒂尔达送到最近的房间里去。希珀丽塔也和她的女儿一样奄奄一息,心里只想着玛蒂尔达。温柔的伊莎贝拉请她离开一下,好让医生检查玛蒂尔达的伤势,她却叫了起来:
  “让我离开?决不!决不!决不!我只为她活着,我要和她一起死。”玛蒂尔达听到母亲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又闭上了,没有说话。她越来越弱的脉搏和冰冷的手很快就让人们放弃了救活她的希望。西奥多跟着几个医生到了外间,听到他们说已经毫无救活的希望时,顿时怒不可遏。
  “既然她活着,不能属于我,”他喊叫着,“至少死了,应该属于我!父亲!杰罗姆!难道你不能让我们结合吗?”他冲着修士喊道,此时的杰罗姆正和侯爵陪着那些医生。
  “你这么狂躁,想干什么?”杰罗姆说,“这是结婚的时间吗?”
  “是的,是的,”西奥多喊叫着,“哎呀!我不会再同别人结婚了!”
  “年轻人,你太鲁莽了,”弗雷德里克说,“你以为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会听你表白爱情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公爵有的,”西奥多说,“奥特朗托公爵有的,我都有。这位神甫,也就是我的父亲,已经告诉我我是谁了。”
  “你胡说,”侯爵说,“只有我才是奥特朗托的公爵,现在曼弗雷德因为谋杀,因为亵渎神灵的谋杀,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权利。”
  “老爷,”杰罗姆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他告诉您的都是实话。我本不想这么快就泄露这个秘密,可是命运非要这样做。我可以证实他鲁莽的激情让他泄露出来的秘密。公爵,您知道,当阿方索乘船前往圣地的时候……”
  “这是解释的时候吗?”西奥多叫道,“父亲,来吧,让我和小姐结婚吧,她应该是我的……别的事情我都会绝对服从您。我的心肝,我亲爱的玛蒂尔达!”西奥多说着冲回了里间,“你要离开我吗?你难道不保佑你的……”伊莎贝拉示意他安静一点,她知道小姐的生命已经快结束了。“什么,她死了?”西奥多喊叫着,“这怎么可能?”他的呼喊让玛蒂尔达又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寻找她的母亲。
  “我的心尖儿!我在这儿,”希珀丽塔叫着,“不要以为我会抛弃你!”
  “噢,您可真是太好了,”玛蒂尔达说,“可是不要为我哭泣,我的母亲!我要去一个永远没有痛苦的地方了……伊莎贝拉,你一直很爱我,你能像我一样来爱这位亲爱的、亲爱的女人吗?……我真的很累!”
  “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着,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我能再多留你一会儿吗?”
  “不行了,”玛蒂尔达说,“让我到上帝那儿去吧……我的父亲在哪儿?原谅他吧,亲爱的母亲……原谅他杀了我,那是一个误会。噢,我差点忘了,亲爱的母亲,我曾发誓不再见西奥多……也许这就是导致这场灾难的原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能原谅我吗?”
  “噢,别让我痛苦的心再受伤了,”希珀丽塔说,“你从来没有冒犯过我。哎呀!她昏过去了!救命!救命!”
  “我还有话要说,”玛蒂尔达挣扎着,“可那不是……伊莎贝拉……西奥多……为了我……噢!”她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死了。伊莎贝拉和女仆把希珀丽塔从玛蒂尔达的遗体边拉开了,可是西奥多威胁说,谁敢让他离开,他就杀死谁。他在玛蒂尔达冰冷的手上吻了无数次,说出了绝望的情人可能说出的各种话。
  与此同时,伊莎贝拉正陪着伤心的希珀丽塔太太回房间,可是在院子里,她们遇到了曼弗雷德。他正被自己的心事搅得心烦意乱,急着想再次去看一看自己的女儿,正朝着玛蒂尔达躺着的房间走去。这时,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他从这两个人痛苦的表情中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什么!她死了?”他狂乱地叫着,就在这时,天上传来一阵巨大的雷声,城堡在摇晃,大地在颤抖,随后又传来丁丁当当的盔甲声。弗雷德里克和杰罗姆都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就要来到了。所以,杰罗姆命令西奥多跟着他们,冲进了院子。西奥多刚一出来,曼弗雷德身后所有的城堡围墙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推倒了。阿方索巨大无边的影像出现在废墟中。
  “西奥多是阿方索真正的后嗣!”那个影子说。然后,伴着一阵隆隆的雷声,那个影子缓慢地朝天空升去,云彩向两边分开,出现了圣·尼古拉斯的形象,他迎接了阿方索的影子,然后伴着一道美丽的闪光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了。
  所有看到这个景象的人都趴到地上,接受了神的意志。第一个打破寂静的人是希珀丽塔。
  “老爷,”她对沮丧的曼弗雷德说,“看到人类所谓的高贵有多么虚无了吧!康拉德走了!玛蒂尔达走了!从西奥多身上我们看到了奥特朗托真正的公爵。他的命运是个奇迹,可我不知道……这对我们已经足够了,我们的末日已经被宣判了!难道我们不应该……我们只能……把剩下的有生之年献给上帝,祈求他免除我们的灾难吗?上帝驱逐我们,我们能去哪儿,难道只有修道院才能为我们提供一条退路吗?”
  “你这个无辜却不幸的女人!你的不幸是由我的罪恶造成的!”曼弗雷德说,“我的心灵最后还是接受了你虔诚的告诫。噢,你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想知道……最后让我来审判自己吧!我满心羞愧,只有这样,才能使已经被我冒犯了的上帝感到满意。是我的身世招来了这些报应,让我的忏悔来赎罪……可是,啊!什么才能赎去篡位和谋杀孩子的罪过呢?在一个神圣的地方谋杀一个孩子。听着,各位,但愿这个血腥的故事能警示未来的暴君!
  ”你们都知道,阿方索死在了圣地……你们可能要打断我的话……你们可能要说他死得冤枉……的确是这样……那么这杯苦酒为什么偏要曼弗雷德来喝下去呢?里卡多,我的祖父,是阿方索的侍从……我想掩盖先辈的罪恶,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毒死了阿方索,然后谎称里卡多是继承人。他的罪恶一直纠缠着他。可是他却没有像我这样失去康拉德,没有失去玛蒂尔达!而我现在却为他的篡位付出了一切代价。后来,他遇到了一场风暴,为了摆脱这些纠缠,他向圣·尼古拉斯发誓,如果他能活着到达奥特朗托,他要建一座教堂和两座修道院。圣·尼古拉斯接受了他的承诺:那位圣人出现在他的梦中,答应里卡多的后代可以占有奥特朗托,在公国真正的主人长得太大,无法再住在城堡之前,里卡多的子孙可以一直享有奥特朗托。哎呀!哎呀!这个不幸家族的男男女女只有我自己活了下来!……我说完了……这几天的灾难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年轻人怎么会是阿方索的后嗣,我不知道……虽然我不怀疑这一点。这些领地归他了,我交出领地……可是我一直不知道阿方索还有后嗣……我不怀疑上帝的意志……贫穷和祈祷将会伴曼弗雷德度过悲痛的余生,直到他被召唤到里卡多那里去。“
  ”剩下的该由我来说了,“杰罗姆说,”当阿方索乘船前往圣地的时候,他被一场风暴吹到了西西里岛。正如殿下听说的那样,载着里卡多和部队的船只与阿方索分开了。“
  ”这是真的,“曼弗雷德说,”你这样称呼我为殿下,让一个现在已经无家可归的人实在无话可说……哦!就这样吧……请接着讲。“
  杰罗姆脸红了,接着讲下去。
  ”阿方索先生被风困在西西里岛三个月。在那里,他迷上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名叫维多利亚。他太喜欢她了,于是两个人结了婚。可是,对于正在参加圣战的他来说,这桩婚姻是不合时宜的。因此,他决定暂时对他们的婚姻保密,等十字军东征返回以后,再来找她,到时再宣布她为自己的法定妻子。阿方索走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有了身孕。后来,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不久她就听到了丈夫的噩耗,还听说里卡多继承了丈夫的一切。一个孤苦无助的女人能怎么办呢?她有什么证据吗?……当然,先生,我有一封可靠的信……“
  ”不需要,“曼弗雷德说,”这些天的灾难,还有我们刚才看到的影像,比那封信的说服力要强一千倍。玛蒂尔达的死和我的无家可归……“
  ”请冷静,老爷,“希珀丽塔说,”这位神甫并不想勾起你的悲痛。“
  杰罗姆接着讲下去。
  ”我不讲那些没用的了。维多利亚的女儿长大以后,嫁给了我。维多利亚死了,这个秘密一直藏在我心里。后来的事情,西奥多已经说过了。“
  修士的话结束了。人们忧郁地回到了残存的房间里。早晨,曼弗雷德签署了退位书,希珀丽塔也表示同意,两个人分别去了附近的两家修道院,做了修士和修女。弗雷德里克把女儿嫁给了新公爵,希珀丽塔对伊莎贝拉的疼爱也促成了这件事。可是西奥多还没从刚刚失去玛蒂尔达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一时无法去爱另一个女人。他多次与伊莎贝拉谈起他心爱的玛蒂尔达,后来终于明白,如果总是跟自己的伴侣谈论自己内心的痛苦,他就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
  【全书完】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目 录
《旋转的螺丝钉》
引  子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瓦提克》
序  言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奥特朗托城堡》
献给:玛丽·柯克小姐
前  言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旋转的螺丝钉》作者:[英] 理查德·伯顿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