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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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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布莱恩·埃尔迪斯生于1925年。在科幻小说界,他是一位令闻广誉的英国作家,其创作声望不同凡响。他的科幻小说创作生涯经历了近20年的审校科幻小说(其中也包括许多非科幻小说)、编辑大量诗选、杂志及其他著作。在此期间,他总是在追求、探索优秀的科幻小说。此后他创作了许多颇受英国广大读者欢迎的作品。自50年代以来他成为一位卓越的科幻小说家。他与J·G·巴拉德等同仁共同创办《新世界》(NewWorld)杂志,该杂志是英国科幻杂志《新渐》(New Wave)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为此与同仁共同闻名于世。这些作家通常运用非科幻、现代派的现实实验手法,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布莱恩·埃尔迪斯正是一位善于把这种新手法引进科幻作品的作家。
  布莱恩·埃尔迪斯的作品构思宏伟,对人与物的描写细腻、生动。他创作的科幻小说题材丰富,多为着眼于幻想未来,经常是描述遭受战争破坏后,或是人类自身退化后的未来。对人类无知的嘲弄,对其自身的环境以及对其文明的嘲弄是其作品的中心题材。在埃尔迪斯看来,时世漫游比太空漫游更富有兴味。因为将古昔、今世与未来进行交错观察,必然会带来几分讥讽,读者至少可以从小说的主人翁身上获得启迪。
  《丛林温室》(Hothouse)是布莱恩·埃尔迪斯的一部代表作。
  这部科幻小说是按由来已久的游记格式塑造出来的,其写作方法更趋于传统,但其结构与多数的游记故事大不相同。
  书中所叙述的探险就始于家门。它叙述在遥远的未来,月球的引力已使地球停止自转,地球上日夜交迭已消失。因此,地球一面总是白昼,另一面却永远处于黑暗之中。与此同时,一种相互制约的效应强制月球停止运行,远远地漂离地球,处于对地球具有威胁的位置。它与太阳及地球形成等边三角形。不论是月球,或是地球,其明亮一面都处于永恒不变的下午时分。古老的地球陷入迷惘。由于太阳强烈照射,人只能深居于庞大的榕树丛林的中层,树林底部生长着无数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食肉植物。这些植物威胁着人的生命。无论男女老幼,一旦落到丛林底部就会被这些植物所吞食。
  居住在这一片椿树林中的是以莉莉·约为首的一个部落。他们无论在体貌上,或是在思维能力上都已退化。这一部落依然保持着女性氏族习惯。他们在与各种天敌奋争中已丧失了半数的孩子,有的被各种植物吞食,有的被来自月球的飞人所捕获。莉莉·约本人有一次由于疏忽大意,险些遭到像似打开盒子就会跳出一个淫秽的玩具那样的植物——巨茎舌的祸害,幸亏有部落中众多伙伴搭救。由于这次被巨茎舌捆住后,莉莉·约感到自己老而不中用了,不配再充当这个部落的首领,应该让位给下一代,于是便决意让六个年长的一代人都“升天”去。
  他们的风俗是一个孩子生下时便由其生父为之举行一个仪式,为他雕一个俑像,实际上就是一种图腾俑。所谓“升天”是指一个人死后的一种仪式。若是一个人遭到意外,就不可能捡回尸骨埋葬,于是便将死者的俑像葬到“圣顶”上去;“升天”还指一个人爬上“圣顶”自戕的行为。
  “圣顶”其实就是榕树的顶部,那里受太阳辐射,极为炎热。
  他们要经历千辛万苦,战胜许多天敌才能到达圣顶。到达后便设法找到火树果,将其扒开,把俑像塞进,或是在他人帮助下,各自带着自己的俑像爬进火树果。随后,这火树果便会自动封口。在圣顶上还生长着一种庞大的蜘蛛树。它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会一直长到月球上去。莉莉·约等六人的火树果粘到蜘蛛树上,也随之到了月球上,达到了“升天”的目的。
  他们到月球后,两人死去,一人下落不明,余下三人身上都长出鳞片和翅膀,成了飞人。飞人因受宇宙射线的副作用不会生育下代。为增加他们的人口,只有到地球上攫取孩子。莉莉·约三人受土著飞人的托付,决定作为引路人飞回地球把更多的人引诱到月球上去。
  在地球上,原先莉莉·约部落里剩下七个孩子,由女孩子托埃率领。在她率领下有一个男孩子叫格伦。他生性乖戾、傲慢,不服托埃领导,与之发生多次冲突后被放逐。
  在这样的世界上,一个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正当格伦踌躇之时,具有超人智慧的蕈菇寄生到格伦身上。与此同时,怀着爱慕之心的少女波莉也离开了托埃,来到格伦身边。他俩便在蕈菇的指引下开始了四处流浪的生活。在此期间,蕈菇给格伦他们带回古老的回忆。原来,人类的历史就是蕈菇的历史。蕈菇和人成了共生体,成了人脑中一个组成部分,于是便出现了真正的人。亿万年前,人类具有伟大的时代,那时有许多美丽的城市、宽畅的马路。人们还热衷于到邻近的星球上去探险。后来由于太阳进入了毁灭性阶段,地球的温度上升。太阳的射线侵害了人的皮肤、眼睛和大脑。大脑中的共生体失去了原先的作用,人类便开始迅速退化。他们被迫离开了城市,开始了丛林生活。
  格伦他俩在流浪生涯中还结识了牧人雅特摩尔和混身是毛的渔民。其实渔民是一种肚皮人,是肚子树的奴隶。蕈菇为要利用这些肚皮人及他们的船,便怂恿肚皮人和肚子树分离。他们一起和肚子树奋争。波莉就在这场奋争中落水身亡。蕈菇依附在人的身上是企图利用人去周游世界。格伦他俩在蕈菇指引下步入了黑暗世界。蕈菇不仅控制了格伦,还企图要移居到雅特摩尔生出的格伦儿子劳伦身上,但却遭到雅特摩尔的拒绝。正当他们陷入困境时,正巧遇上追捕族的首领沙丹·耶。他是黑夜山脉的先知,游历过世界各地,了解人类发展、相互残杀及其征服的过程。
  他倾听雅特摩尔诉说自身及格伦的遭遇后,便设下圈套制服了蕈菇,将其收入葫芦瓶中。他把大家从黑暗世界带向光明世界。
  他看到光明世界之际,便预见到所有生命都将熔化变成光,地球的末日即将来临。他指出在太阳系开始形成时,各种形式的生命汇集到一起。在寒武纪,从太空以尘埃、火花等形式来到地球上,形成各种生命。随着决定太阳寿命的银河射线正在毁灭太阳之际,所有这些生命均将渐渐灭迹。银河射线将会把生命的胚胎带到另一个新的星系中去。地球上绿色光柱从丛林中吸吮生命力,随着温度不断上升,整个毁灭就会不断加速。
  不久,蕈菇经过分裂,既控制着沙丹·耶,又控制着蜘蛛树,它劝诱格伦一伙人一起顺着太空中银河射线到达新的快乐天地,它还劝说相遇的莉莉·约一伙飞人也一道去。可是,格伦决意留在地球上。他带着雅特摩尔、劳伦以及阿拉伯勒女人向密林深处走去。
  这部小说曾于1961年在英国《幻想与科幻》(The Magazing of Fantasy and Science Fiction)上以连载形式发表。次年在英国正式出版,同年美国出版了删节本,书名为《地球漫长的午后》(The Long Afternoon of Earth).1967年美国才出版全文,但早在1962年就已获得了雨果文学奖。
  科幻小说在国外是在产业革命之后出现的。从闭关自守的中世纪向现代科学文明过渡时期,是科学技术的发展改变了社会生产方式以及人们的生活方式,促进了社会变革的历程。于是人们就必然要考虑未来。对未来的不安与憧憬促使人们用科学的头脑对未来进行思考与探索。为此,科幻小说一般都是描叙未来,多半都引入科学的推断以及尚未完成的技术成果。这类蕴含科学知识的文学作品为广大读者提供科学知识,激发他们积极的科学思维,给他们带来崭新的观点。他们便依此去观察、审视迄今为止所有的历史,以生活现实去推思未来,促使自己对过去的反思,对未来的幻想。近来的科学技术发展已将往日的科学幻想变为现实,这就更进一步激励科幻小说家更大胆地创作,其作品也不断地受到广大科幻小说爱好者,尤其是广大青少年读者的青睐。很明显,大量译介国外优秀科幻小说,对于在我国对全民进行现代科学技术教育,提倡爱科学、学科学、向往科学的精神,实行“科教兴国”必是有所裨益的。
  董必峰
  1997.11.于侧陋居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科幻小说及其发展
  “科幻小说”(science fiction)原本是外来词,由西方传入我国;最初被译为“科学小说”,后来演变为“科幻小说”。其实,即使在西方,“科幻小说”一词一直到本世纪30年代才广泛流行。它最初出现在雨果·根斯巴克主编的《科学奇异故事》杂志第一期,虽然埃德加·爱伦·坡、埃德加·佛塞特和威廉·威尔逊等作家很久以前就曾对一种类似科幻小说的文学类型进行过界定,不过对“科幻小说”真正比较一致的看法,却是专登科幻小说的流行杂志确立以后的事情。
  那么,究竟什么是“科幻小说”呢?应该说,“科幻小说”是个动态的概念。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科幻小说”的定义也不断发展变化。
  最初,根斯巴克用“科学小说”(science fiction)一词指这种文学类型。他在第一期《科学奇异故事》(1926年4月)的社论里这样写道:“我用‘科学小说’指的是儒勒·凡尔纳、H.G.威尔斯和爱伦·坡那种类型的故事——一种非常吸引人的传奇故事,穿插着科学事实和预见……这些惊人的故事不仅产生极有趣的阅读,而且总是给人以某种启迪甚或教育。它们以适合读者趣味的方式提供知识。……今天科学小说为我们描写的冒险,明天很可能变成现实。旨在表示历史兴趣的伟大的科学故事仍然有许多人在写……后世的人会说,它们不仅在文学和小说方面,而且在人类进步方面,都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显然,根斯巴克认为科幻小说是一种教育的、进步的文学。但他这种看法很快被其他流行杂志的主编们作了修正。40年代主宰科幻领域的杂志《惊奇故事》的主编小约翰·坎贝尔提出,科幻小说应该被视为一种与科学有密切关系的文学媒体:“科学方法论包括这样的命题:一种严谨的理论不仅解释已知的现象,而且预见新的尚未发现的现象。科幻小说试图完成同样的事情——以故事的形式写出这种理论用于机器、尤其用于人类社会时会产生什么效果。”
  实际上,“科幻小说”这个术语问世不久,很快就演化成一个亚文化的文类名称。这种亚文化包括科幻作家、编辑、出版家、评论家和科幻迷。其故事和小说不仅有一些共同的设想、共同的语言和共同的主题规则,而且有某种脱离外部“世俗”世界的感觉——因为它们的规则对那个世界显得神秘而陌生。具有这种特点的小说以及最初引发这种特点的小说的文本,逐渐被统称为“科幻小说”。
  这个范畴确定之后,读者和批评家便用它指更早的作品,把一些类似的故事都归于这个范畴。于是,许多研究者和作家试图对科幻小说重新界定,使这种形式既标示当代的一个文类,同时又纳入从理论上适合这个文类的早期的作品。
  其中最重要的是朱迪丝·麦里尔的看法,她用“推测小说”这一术语来代替“科幻小说”:“科幻小说是一种‘推测小说’,其目的是通过投射、推断、类比、假设和论证等方式来探索、发现和了解宇宙、人和现实的本质。这里‘推测小说’旨在说明利用传统‘科学方法’(观察、假设、实验)的方式,检验某种假想的现实,将想像的一系列变化引入共同的已知事实的背景,从而创造出一种环境,使人物的反应和观察揭示出有关发明的意义。”
  前面这些早期的定义都强调“科学”或至少科学方法是科幻小说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但在麦里尔的定义里,通过将重点从科学转向推测,明显扩大了科幻小说的范围,因为它可以包括描写社会变化而不必赞扬科学发展的作品。
  实际上,这种小说在50~60年代非常流行,而且进一步引起了科幻小说的发展变化。这一时期的作品大量描写未来,使人们从未来反观现实,给作者和读者以更大的思想自由。它们与19世纪和20世纪初期的作品明显不同,因为后者主要通过空间将小说的背景置于超常的世界。
  60年代,出现了一种新的思想,重新强调科幻小说是一种全球性的文学,其根源在于19世纪,而不是20世纪20年代以后由美国杂志培育出来的一种文类。这无疑是对科幻小说一种视角更广的看法,但它不再强调科学技术的因素,甚至对“科幻小说”这一文类术语也提出批评。
  英国著名科幻作家布赖恩·奥尔迪斯指出:“科幻小说不是为科学家写的,就像鬼怪小说不是为鬼怪写的一样。J.G.巴拉德1969年评论说:“那种认为《惊奇故事》这样的杂志与科学相关的看法荒诞至极。你只需随便捡起一本《自然》杂志或任何一种科学杂志,你就可以看出科学属于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奥尔迪斯还在他的《万亿年的狂欢》(1973年初版,1986年修订再版)里提出一种带有哲学意味的看法:“科幻小说力求说明宇宙里的人和人的地位,而宇宙处于我们发达但混乱的知识(科学)状态,因此科幻小说以哥特或后哥特的方式铸成。”通过将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1818)视为这一传统的源头,奥尔迪斯有效地论证了科幻小说何以是19世纪工业和科学革命的产物。
  70年代,随着大学开设科幻课程,学术界对科幻小说的兴趣也高涨起来,出现了更严格的形式的界定。因为若要教一门课程,你必须知道这门课究竟是什么;而就科幻小说而言,由于它常常被模糊地列入奇幻小说、后现代小说、寓言小说、科技惊险小说、科学发明小说以及乌托邦小说,所以还需要了解它究竟不是什么。因此在学术界定里,人们特别强调要严格划清科幻小说的界限,不仅考虑它的文学策略,而且也考虑它的观念内容,有时还运用在文学批评中发展起来的一些词语,如结构主义和乌托邦主义的批评词语。
  1972年,加拿大麦吉尔大学教授达科·苏文把科幻小说解释为“一种文学类型,其必要和充分的条件是陌生化和认识的相互作用,而其主要的形式方法是用一种想像的框架代替作者的经验环境”。苏文用“认识”表示对理性理解的追求,而“陌生化”则表示布莱希特的概念:“一种陌生化的表现可以使人认识它的主体,但同时又使它显得陌生。”苏文的定义引起了不少争论,但他用想像的框架表示小说虚构世界,用经验环境表示外在真实世界的做法,对理解科幻小说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70年代以后,由于高科技生产方式带来的社会变化,对科幻小说又出现了各种新的解释。罗伯特·斯科勒斯认为,“科幻小说提供一个明显与我们已知的世界根本不同的世界,然而又以某种认识的方式返回来面对那个已知的世界。”他以“结构的寓言”代替“推测小说”,认为宇宙是一个系统的系统,一个结构的结构,对过去一个世纪科学的洞察应作为小说的出发点。
  结构的寓言以一种虚构小说的方式对人类的处境进行探讨,其最主要的题材是人类科学或生命科学的发展或发明对人类本身的影响。《第三次浪潮》的作者托夫勒通过研究现实世界的迅速变化指出:“科幻小说通过描写一般不考虑的可能性——另外的世界、另外的看法——扩大我们对变化作出反应的能力。”声称“媒体就是信息”的麦克鲁安认为:“今天科幻小说表现的环境使我们能够看到科技的潜能。”而莱斯利·菲德勒则说:“科幻小说是启示的梦想,是人类终结的神话,是超越或改变人类的神话。”1987年,科幻作家S.K.罗宾逊甚至这样写道:科幻小说是“一种历史文学……在每一个科幻小说的叙述里,都有一种明显或隐含的虚构的历史,它将小说描写的时期与我们现在的时刻或我们过去的某个时刻联系起来”。1992年,评论家约翰·克鲁特进一步扩大科幻小说的范畴,认为美国科幻小说传递的意义关系到“西方世界线性的、由时间限定的逻辑”。
  通过以上对科幻小说的种种解释,我们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对科幻小说从来没有绝对一致的看法。但这并不是说,科幻小说在一个特定时期内没有相对一致的特点和规则;因为如果没有共同的特点和规则,科幻小说也就不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学类别。例如50年代到60年代,占主流的科幻小说大都描写未来,有一定的结构原则,并显示出与社会现实相结合的倾向。
  以美国著名科幻作家罗伯特·海因莱因为例,他所有小说的背景都是未来的世界史或美国史。在这幅奇特的历史画面上,他周密地安排每一个细节,使之随着故事的展开而发展。他有一幅未来史的轮廓和图解,人物和重要发现的日期都穿插在里面。他曾经发表过这样一张图表:这张图表以1950~2600年为历史范围,左侧有一行日期,自左至右依次排列的其他六行是故事、人物、科技、数据、社会学和备注;第一行排着故事的题目,紧靠未来史的日期;第二行竖排各个人物的寿命;第三行是科技的发展,如“机械公路”或“精神感应”等,也与时间栏对应;第四行数据列举具体时间发生的事件,如2060年出现“合成食物”;第五行“社会学”从野蛮时代开始,列举社会状况,如2020年美国出现宗教专政;最后一行是结论性的论述,例如2600年随着“民情混乱,人类的青春期结束,第一批成熟的文明开始”。这种图表的内容可以任意变化,但原则却是一样的。
  当然,由于科幻小说丰富的想像性,由于随着历史发展对科幻小说的不同看法,不仅不同时期的科幻小说存在着巨大差异,即使同一时期的科幻小说也多种多样。但无论如何,所有科幻小说都有相似的社会功能。首先,科幻小说以其丰富的内容——有时预见正确,有时预见错误——把社会的要求和理想戏剧化。人们读科幻小说,常常可以得到一个比当代的“当代小说”和非小说的考察更清晰的社会概貌。正如H.L.戈尔德所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像科幻小说那样尖锐地揭示人们的理想、希望、恐惧以及对时代的内心压抑和紧张感。”
  实际上,大多数优秀的科幻小说都以社会现实为背景,利用对未来和过去的想像,探索解决现实矛盾的方法,揭示社会变化和人与人的关系。
  我们知道,许多科幻小说描写太空旅行和未来社会。但如果有人认为乘太空船到银河系旅行是摆脱现实问题的有效方式,因而当遇到家庭矛盾时要求参加太空旅行,那他一定会被所有参加太空旅行的人嘲笑或怨恨。科幻小说中的太空可以看成是积极生活斗争的第一线,人们在那里创造未来,而不是空谈或逃避。这并不是说科幻小说的太空未来是无条件的乐观主义,而是说科幻小说的总的态度是积极的。虽然它常常表现人类在矛盾的枷锁中呻吟,但它总是告诉人们,只要坚持努力,这种枷锁就可以打破。科幻小说大多表现人类集体的愿望,它的主人公总是考虑或代表一个整体;如果说有一个人人幸福的乐园,科幻小说的主人公总是让他的所有朋友都进入这个乐园。一些批评家说科幻小说是乌托邦小说,恐怕也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科学总要发展,自然和社会会不断变化,人们必须面对变化了的未来。科幻小说正是探索未来各种可能的最好形式,它既可以使人们为未来作思想准备,也可以使人们更好地创造未来。科幻小说还_可以使人们产生新的思想,或者从旧的思想里发掘新的意义。正如麦克因泰尔所说:“科幻小说描写科技发展的后果……探索人类和人类的价值。它需要更多的工作,更敏锐的洞察,更优秀的作品……它是探索感情和心理的工具。”
  科幻小说代表着一种“开放的系统”,它不受传统社会思想的束缚,可以无拘无束地探讨各种各样的社会概念和科学概念。当燃,对科幻小说是不是“开放的系统”一直存在着争论,但科幻小说是充满了不同的种族、不同的生命、不同的社会和变化多端的不同的环境,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它们为科幻小说的形式和内容提供了无限广阔的空间。因此麦克因泰尔说科幻小说“是最有价值的文学方式”,“科幻作家正开始挖掘科幻小说无限的可能性,生产出文学领域里最激动人心的作品”。
  今天,世界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高新科技的发展,尤其是生命科学和大众传媒的发展,不仅会改变社会结构和道德伦理,而且会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和心理习惯。实际上,在发达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跨国公司的发展已开始削弱公民社会的构成,而国际互联网络和影视的发展正在使以语言为中心的文化形象转向以视觉为中心。这些变化对置身其外的人或许很难理解,但无疑它们是最近科幻作家进行想像时所依据的现实背景。
  因此我们读当代西方的科幻小说,必须摆脱传统的阅读方式,充分驰骋自己的想像,因为科幻小说本身就是与现实拉开距离的“陌生化”的作品,而西方现实又是我们感到陌生的现实。换句话说,西方当代科幻小说是与我们拉开双重距离的作品,以传统的阅读方式想像,很难理解其绝妙之处和真正的意义。
  我们这里选译的当代西方科幻小说,其目的不仅是为读者提供一些有趣的作品,更重要的是想通过这些作品使读者了解西方科幻小说,了解它的写作方法,了解它如何反映社会现实,以及它与科学技术的内在逻辑。
  今天的科幻小说,早已超越了旧的片面看法:科幻小说传播科学知识,使人尊重科学,使年轻人笃信科学并献身科技事业;它增加了新的更重要的社会功能,可以成为有力的批评社会并促进社会发展的方式。
  这种新的社会功能,产生于科学观念的改变。现在人们认为,科学具有一种双重性。一方面,科学确实有启迪作用,它使人了解自己与世界的相互关系和作用,产生自己的理解并指导自己的行动;另一方面,作为人类活动的产物,科学也反映它产生的条件,反映科学的生产者和拥有者的种种观点。科学的进程,科学项目的确定,科学家的选择和培养,科学研究的策略,调查研究的工具和方法,提出和解决问题的思想框架,成功和失败的标准,以及运用科学成果的环境等等,所有这些都是科学及其相关技术的历史的产物。科学中的知识并不由自然支配,而是由兴趣和信念构成。科学既有相对客观性,又有社会决定性。所谓公正的、不偏不倚的、纯真理的科学研究是不存在的。因此科学分析的任务是,在不同的工作条件下,在不同的社会安排下,努力找出脑力劳动与其客体的相互作用和相互渗透的情况。激进的科学维护者并不一定真正维护科学,只有对科学采取批判的态度才是对科学的真正爱护。
  在20世纪后期的西方社会里,劳动分工因技术知识水平分成越来越多的层次,科学知识正系统地迅速离开教育的轨道,进入私有资本,变成商业化和商品化的东西。因此人们需要对科学采取批评的态度,需要根据人们生存环境的实际经验来进行想像和创作。
  这也许是阅读西方当代科幻小说首先需要了解的背景。
  这里选译的科幻作品均曾获过雨果奖或星云奖,在国外有相当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当代科幻小说的经典之作。在整个翻译出版过程中,杨旭刚先生和肖利女士认真审读译稿,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本人和译者都深表感谢。
  有人说科幻小说是通俗文学,翻译比较容易,其实这是一种偏见,因为科幻小说充满了想像,常常用些作者创造的新词,理解和翻译都非常困难。因此,虽然译者尽心尽力,恐怕仍难免有不妥之处,恳切希望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我们虽然在每部作品前面写了序言,其实不过是抛砖引玉之举,因为对作品的真正理解和欣赏,完全靠读者自己。但愿从这些作品的阅读中,每个读者都能获得自己的乐趣。
  王逢振
  1997年岁末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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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濒死的植物凋残萎蔫,
  枯萎的植物重又繁衍生息,
  一种生命消亡,其他生命就获得生机。
  犹如大海中渣滓泛起,
  时起时伏,终又沉入海底。
  --摘自亚力山大·波普:《人之歌》
  有些东西的生长规律无法抗拒,它不断滋长蔓延,其生命活力令人不可思议。
  温度、阳光、水分,所有这一切都是永恒不变的,始终如此……但是,这一切由来已多久,谁也说不清。造成现在这样的状况有多久了,以及怎么造成的等等这类大问题,没人关心,谁也不会去想这类问题。这一问题对于人的发育壮大,对于植物生长都是至关重要的。丛林温室就能解决这一问题。
  一天,阳光明媚。一些孩子都跑到外面来玩。
  他们担心会碰上伤害人的东西,相互轻声细语地招呼着,踏着大树枝走去。突然,一种长颈浆果长得特快,在大树枝一侧伸出,深红色黏糊糊的浆果若隐若现。看来是要结果了,不会伤害这些孩子。孩子们排成长队迅速从它旁边擦过。不久,他们便躺成一排睡着了。就在这时候,在他们身边冒出一块块藻苔。孩子一向它靠近,它便开始挪动。
  “弄掉它。”托埃就这么说了一声。她十岁了,度过了十次无花果树开花季节,是这里的孩子王。所有孩子包括格伦都听她的。
  孩子和大人一样,随身都带着小棍子。他们一起抽出小棍子捣动藻苔,使劲打,把毒汁都挤出来了。孩子们高兴极了。
  克莱特只有五岁,是这一伙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她正高兴时却向前摔了一跤,两手扑到毒汁中。她痛得大叫一声,不料身子卷了过去。所有孩子都惊叫起来,但都不敢贸然踩进藻苔去救克莱特。
  小克莱特哭着挣扎时,手指卡在粗糙的树皮上,接着就从大树枝上滚了下去。
  孩子们看着克莱特从一层层的树枝上跌下去,摔到一片伸长开的大树枝上。她抓住一片树叶,躺在颤动着的树叶上直打哆嗦。
  她祈望着同伴来救自己,却怕得不敢做声。
  “去叫莉莉·约来。”托埃对格伦说道。格伦拔腿顺着那大树枝往回跑去叫莉莉·约。一只虎头蜂猝然发出凶狠的嗡嗡声从天而降,向他袭来。他用手把它挡掉,不停地往回跑。他是个少有的男孩子,才九岁,但却异常勇敢,动作非常敏捷,又很自信。他很快就跑到了女头人的小屋。
  在这大树枝下悬吊着18颗可以住人的大坚果。所有这些坚果都被挖空,用由亚仙人植物提炼出的黏胶浇注成小屋,每人住一间。这一伙18个人都在这里:1个女头人,5个女人,1个男人和11个还活着的小孩。
  莉莉·约听见格伦的喊声,便走出坚果小屋,顺着一根绳索爬上去,站在大树枝上。
  “克莱特跌下去了!”格伦喊道。
  莉莉·约用棍子使劲敲打树枝,同时就跑到格伦前头去了。
  她敲打树枝的暗号召来了六个成年人:弗萝、达菲、海伊、艾雯、朱莉五个女人和男人哈里斯。他们急忙从坚果小屋里冲出来,手里都拿着武器准备投入战斗。
  莉莉·约边跑边吹着断断续续急促的口哨。
  一颗哑蓟果原先隐蔽在附近的树叶下,这时立即钻了出来,飞到莉莉·约的肩上。它不停地转动,绒针撒开像一把绒毛伞。它就靠撒开的绒针控制方向。它飞行的动作和莉莉·约的手势配合默契。
  孩子和大人都站在莉莉·约身旁,看着克莱特躺在树叶上。
  “克莱特,躺着不要动!”莉莉·约喊道,“我就来。”尽管克莱特非常痛苦,又很害怕,但她还是很听莉莉·约的话,祈求她给自己带来希望。
  莉莉·约坐到哑蓟果钓状的底座上,轻轻地吹着口哨。在这一伙人中只有莉莉·约才能完全指挥哑蓟果。哑蓟果是蓟树果,能听懂人吹的口哨,半通人性,但不会说话。绒针的头尖上有形状古怪的籽。只要轻轻的飒飒声就能通过这些籽传进耳朵,它就能听到吹来的风声。人们经过多年实践就能开发它的耳力,像莉莉·约一样训练它接受指令,让它做些人们想做的事。
  哑蓟果送莉莉·约下去营救处于绝望之中的克莱特。克莱特躺着,看到莉莉·约和哑蓟果来了,心里充满希望。她两眼轻轻抬起往上看,但却没注意到身边从树叶上伸出了许多绿齿。
  “克莱特,快起来!”
  克莱特还来得及爬着跑起来,因为这一捕食的怪物毕竟是植物,动作没有人来得快。可就在这时候,绿齿咬住了克莱特的腰。
  隐蔽在树叶下的食肉怪发觉有食物可捕,便准备出击。食肉怪是一个带角的,类似大盒子的东西,有一对方爪,关节会动,还有许多长长尖齿。它的一头伸出一个茎,很像颈脖子,比一个人还粗,很厚实,很壮。它向上伸出,并弯过来把克莱特送进嘴里。
  它的嘴巴和其他植物一起藏在森林中看不到的地底下,在漆黑的泥土中。
  莉莉·约吹起哨,下令哑蓟果回去,要救克莱特是无可奈何了。事情只能这样。
  人们散开了,一伙人站在一起必定会招来祸害。森林中无数会伤害人的东西都是祸端。况且,他们亲眼看到像克莱特这样的死去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莉莉·约这一伙人原先有七个下属女人和两个男人。但却有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摔到了绿草地上。她们八个女人生了22个孩子,其中五个是男孩子。孩子死了很多。连同克莱特在内已有过半数孩子落入绿草地中。莉莉·约感到死了这么多人,真是令人震惊。她作为一个头儿,为此引咎自责。住在树枝上凶多吉少。这类事情已司空见惯,但好在还可以防备。现在活着的只有三个男孩子:格伦、鲍斯和维吉。莉莉·约至今常为此责怪自己。这三个男孩子中最使她烦恼的是格伦。这毛头生来就多惹祸。
  莉莉·约顺着树枝朝有阳光的方向往回走。哑蓟果按森林中气流给它发来的无声指令随风飘荡,聚精会神地听着它成果儿的地方会不会命令做些什么事。这一带森林密布,没有丝毫空隙。哑蓟果就在这一密林中穿梭飘来飘去,伺机降下来,还其植物面目,静静地待下去。
  莉莉·约走到了一个坚果小屋上头,顺着树蔓下到小屋里去。
  这里是克莱特住处。莉莉·约是女头人,几乎无法进去,因为门太小。人们尽量把门做得窄小,以防不速之客。随着人慢慢长大,才把门逐步拓宽。
  克莱特的小屋里摆设得井井有条。小床是利用坚果内鬃软纤维做成的。在这一片永恒的森林中夜幕降临时,克莱特就睡在这张床上。现在,在这张床上只剩下这个五岁女孩的俑像。莉莉·约捧起它,装进了腰带。
  克莱特小屋悬挂在扒开一节的树皮上。莉莉·约爬上了树蔓,拿出一把刀割小屋和树皮黏结的地方。就割一下,黏胶脱落了。小屋悬吊着,还没晃荡两下就掉了下去。
  克莱特的小屋落到大树叶上。树叶骤然旋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来争夺吞食这一庞大的美味佳肴。
  莉莉·约爬回到枝干上,停下来舒展舒展,吸一口气。她已感到呼吸稍有不畅。她经常去狩猎,孩子生得过多,还频繁参与战斗。她很少体察自己。这次她低下头来看了一下自己袒露的乳房,发现乳房已不如当初把哈里斯带到身边时那么丰满,已开始往下垂,不那么健美了。
  她凭直觉感到自己青春已消逝,并将归天了。
  大伙儿都站在幽谷旁等她,她向他们跑去。从外表看,她活力充沛如初,但心脏已大为衰弱。这幽谷是树枝和树干盘绕交错而成,像个朝天敞开的穴坑。谷内流水潺潺。
  大伙儿望着白义虎排成长队爬上树枝,其中有一只白义虎一再向人们招呼致意。人们也挥手回敬。白义虎已经和人结成盟友。
  在这茂密的绿林中只有五种动物:虎头蜂、树蜂、青蚁和白义虎,都是群居昆虫,不可征服的庞然大物。剩下的便是人。人不像昆虫那么组织严密,他们势单力薄,易遭伤害,好在尚未灭绝。在这个植物征服一切的生存环境中人是最缺乏抗御能力的动物。
  莉莉·约向大伙儿走去,两眼望着一连串白义虎不断爬行,直到全部爬进树林。白义虎能在这一大森林中任何地带都能生存,无论是在圣顶还是地面上都无所畏惧。只要有可能生存的地方,白义虎和虎头蜂都能生存下去。白义虎是最先来这一地带定居,最后消亡的昆虫。
  莉莉·约两眼往下望去,向大伙儿喊话。
  大伙儿一齐抬起头。她掏出了克莱特的俑像,举过头顶让大伙儿都能看到。
  “克莱特掉到草地上了,”她说道,“按传统风俗,要把俑像送到圣顶去。我和弗萝马上出发,跟白义虎一起走。达菲、海伊、艾雯和朱莉,你们要看好哈里斯和孩子们,等我和弗萝回来。”
  女人们面容阴沉,点了点头。她们挨个过来抚摩克莱特的像。
  俑像是个木雕的女人。当一个孩子生下来时,生父就举行一个仪式,给他雕一个俑像,雕出来像个玩具娃娃,是个图腾俑。因为在这森林中,一个人要落到草地上,就不大可能捡回尸骨去埋葬。于是便留下俑像葬到圣顶上去。
  正当大家去抚摩俑像时,格伦却贸然从人群中溜走。他和托埃差不多大,和托埃一样好动、强壮。他有足够体力奔跑、爬高,还会游泳。更糟糕的是,他经常自行其事。维吉喊他,他却置若罔闻,急匆匆地跑进幽谷,潜入水池中。
  在水下,他张开双眼看到一片清澈明净。
  有一二片像苜蓿叶之类的绿色东西向他靠拢,要缠住他的腿。
  他双手轻轻一挥,顿时潜下去躲过了它。接着他却碰上了鳄皮藻,好在它还没发现有人来。
  鳄皮藻原是一种半寄生的水生植物。它长在水洞里,靠下部伸出锯齿状的吸管吸吮树汁维持生命。但它的上部是毛粗粗带舌头的圆筒,也会吃东西。它全身伸展,团团缠住格伦的左手臂。纤维状的全身霎时缩拢。
  格伦对它早有准备,拔出一把刀一斩,把它截成两段,剩下半截无力地拍打着他。他趁势遁迹游过去。
  达菲是个技艺高超的女猎手。格伦还没露出水面,她就出现在他身边,满脸怒气,像鱼那样从牙缝中吐出银白的泡沫。她手持一把刀来保护格伦。
  格伦露出水面爬上岸,轻蔑地对达菲露齿笑了笑。她坐到他身边,可他对这一点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态。
  “谁都不准单独去游泳或爬高。”达菲对他讲大家都明白的规矩,“格伦,你不怕死?你这个木脑袋!”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很气,但是没人敢去碰格伦一下,因为格伦是男孩子。男人是神圣的,不许女人随意乱碰。男人有雕刻俑像、生孩子的魔力。只要长大成人了就会具有这种魔力,而格伦即将成人了。
  “我格伦是男孩!”他拍着胸脯对她们大言不惭地说道。他看着哈里斯,想得到他的赞许,但哈里斯把脸转开。尽管这个孩子表现出比哈里斯等所有男人都更英勇,但哈里斯并不情愿看到他能具备男人的魔力。
  格伦的傲气受到挫伤,他便跳起来,挥动着依然缠在他左手臂上的鳄皮藻,对女人夸大其辞地自我吹嘘一番,表现出他对她们丝毫不感兴趣。
  “你还是个男孩子。”托埃轻轻地反劝他一句。她比格伦大一岁。他不吭声了。大家都明白他终会有一天将成为一个与众格格不入的人。
  莉莉·约皱着眉头说道:“孩子们长大了都不听话。我和弗萝去圣顶把克莱特的俑像埋了后,我们回来就散伙。是到了分手的时候了。各自照顾好自己。”
  她向大家施礼后便和弗萝一道转身离去。这一群温顺的人看着自己的头人走了。大家都知道这个群体的人该各奔东西了,但谁也不愿意去想它。他们都感到在一起生活是多么幸福和安全,但这种安居乐业的日子即将过去,而且一去不复返了。孩子们将要度过一段孤独、艰难的日子,自谋生计,而后,再组成另一伙群体。成年人即将步入老年,历经磨难后死去,进入未知的境地。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二章
  莉莉·约和弗萝轻易地爬上了粗壮的树枝。
  对她们来说爬这样树枝就像爬层层均匀堆砌的岩石一样。她们时时看到几种有害植物,如鲨针、堇堇草皮等,但这些都是小玩意儿,很容易地把它踩死。人的天敌也是白义虎的天敌。排成长队的白义虎一路上已经制服了这些害人东西。莉莉·约和弗萝紧跟白义虎往前爬,乐意与它为伴。
  她们爬了很长很长时间。有一次她们在一个没有树叶的树枝上,捡到两只刺芒果,趁还新鲜就把它剥开,吃它的油质汁。她们一路往上爬,还不时看到一两群住在别的树林中的人,有的还腼腆地打个招呼,有的就干脆不打招呼。最后她们爬到了一般人无法爬到的高处。
  人们住在这一森林中比较安全的中间层,可以避免遭遇到圣顶和地面上可能带来的危险。现在临近圣顶了,正面对着新灾难的威胁。
  她们歇了一阵后,莉莉·约走到弗萝跟前对她说:“现在走吧,快到圣顶了。”
  一阵骚乱声使这两个女人默然不敢做声。她们紧挨着树枝作掩护往上看。在她们头顶树叶哗哗作响,似乎死神即将降临。
  一株卷须蔓草狂暴地敲打着树皮,向一队白义虎袭击而来。这种蔓草的根和茎既是舌头又是鞭子。它急匆匆地沿着枝干伸过来,向白义虎吐出黏糊糊的舌头。
  这种怪异的植物很有伸缩性,又很凶狠,白义虎面对它也难以防范。所有的白义虎都各自散开,但依然顽强地往上爬。兴许这些白义虎各自都很自信而没被吃掉。
  这种植物对人来说威胁不大,至少在树枝上是如此。但是,要在树干上与它遭遇,它就可能把人撵走,让你毫无办法,而落到绿草地上去。
  “我们要爬到另一个树枝上去。”莉莉·约说道。
  她和弗萝顺着树枝火速跑去,霎时她们看到一朵鲜艳的寄生花球,这预示她们再往上爬便是色彩斑斓的世界。但一看到树蜂在花球四周嗡嗡作响,她们赶忙跳了过去。
  就在树枝上一个很不显眼的洞里埋伏着一只更凶狠的害虫。
  当弗萝和莉莉·约靠近时,一只虎头蜂猛地向她们袭来。这是最大的一只虎头蜂,令人恐惧。它极为机智,又具有进攻的手段,而且还异常狠毒。它进攻起来非常凶狠,两眼张得贼大,大颚张开,透明的双翼不断地拍打着。头毛蓬松还带有两个盔片。在它细小的腰部后面是肥大的尾部。圆鼓鼓的,一圈一圈黑黄相间,还不断摆动。尾巴上的毒针就藏在里面。
  它向两个人之间俯冲过来,想用飞翼拍打她们。就在它加速飞过来时,她们趴了下去。虎头蜂怒气大发,再次回过头来向她们袭击,就在这时撞到了树枝上,金黄色的毒针伸进伸出。
  “我来捉!”弗萝说道。她的一个女儿就是被虎头蜂叮死的。
  这时虎头蜂飞得很低,迅急向弗萝冲过来。她侧身捉到了它并揪住它蓬松的头毛,使劲晃了一下,虎头蜂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弗萝马上抽出一把木剑,奋力砍下,把虎头蜂的带壳的细小腰部斩断。
  虎头蜂分成两截坠下去了。两个女人便继续往前跑去。
  现在她们爬上的这根树枝是根主枝,长得并不细嫩,延伸得很长,并和另一个树枝连接。这棵树已很古老了,是这个小森林中仍然还活着,长得最高、非常茂盛的一棵树,有数不清的树干。
  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一二十万年以前,按这里的土壤、气候及其他生长条件,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树。随着温度不断上升,树木大量繁殖,相互竞争空间。榕树在高温下长势越加繁茂,利用它的树须会在地上自我生根的复杂机理,在这块大陆上渐渐地占了优势。外界环境日趋恶化,但这种树逐渐适应了生存条件,不断繁衍。每一棵榕树都无止境地向外延伸,时而返回延伸,单枝变复枝,复枝变多枝,它越长越高,越盘越宽。一有其他的树在其周围繁殖,它就尽力保护主根不受排挤。枝权坠地变枝干,枝干长高长新杈,直至形成榕树林。其他树种无法与它抗衡竞争。这些榕树盘亘交错,占据了这一片森林,绿叶常青,永不衰落。
  在这些人生活的这一片陆地上眼下只有一棵榕树。森林毕竟是森林,但这棵榕树却成为这一片森林之王。它盘踞着所有的荒野、穴丘和沼泽地。它构筑起这一片大陆的台架。除了面临大河或在海边会受到海藻围困外,榕树在任何地带都照常生长。
  即使生命终极时代,万物疾终,黑暗降临,榕树依然久盛不衰。
  两个女人正缓慢地往上爬,留心防备可怕的虎头蜂再次朝她们直闯过来。这儿四处五彩缤纷,阳光直接照射在树上,有的穿过树叶形成七色光柱,有的随树叶微动不断闪烁。葛类、草类植物竞相开花。哑蓟果在这一片丛林中凄楚地穿梭而过。她们越往上爬,吸到的空气越新鲜。天蓝色和深红色、黄色和紫色交相辉映。整个大自然显得绚丽多彩,诱人陷入迷惘。
  从橡树上流出猩红的胶液滴到树干上。鲨针虽是植物,却昂起一头或从胶液下穿过,或围着胶液飞扑,但也有被胶液粘住而死去。莉莉·约和弗萝为避免碰上鲨针便从旁边绕过去。
  一路上经常看到莠草,她们边砍边继续往前跑去。
  这时出现许多怪诞的植物,有的像鸟,有的像蝴蝶,还有的像是伸出鞭或手,在空中飞舞。
  “看!”弗萝指着头顶上悄悄说道。
  树皮裂开,但几乎是肉眼看不见,只是有一小块挪动了一丁点。弗萝拿着木棍伸直手,小心挪动着身子,让棍子对准裂口,而后使劲地捅了一下。
  树皮裂开很大,显出一个苍白如死人的缺口。一只白脖子鸟巧妙地藏在缺口中,这下越加往里钻进去。弗萝迅即猛力捅了一下,使劲让手中的棍子往里推。缺口紧闭,她便使尽全身力气拼命往下拉,莉莉·约也来帮她稳住。这时白脖子鸟出于惊慌急忙将身子藏进树洞。
  白脖子鸟惊慌地伸出脖子飞上天空。一下子却被一只鹞鹰轻易地捕获了。
  莉莉·约和弗萝便继续往上爬去。
  圣顶却是另有一番境地。这里是植物王国,万紫千红,壮丽辉煌。
  要是说这一带森林是以榕树为主,构成了茂密的森林,那么圣顶却是一片蜘蛛树林。这一片蜘蛛树林给圣顶带来特有的景色。
  这些蜘蛛树林的枝芽交织成密布的枝网,四处蔓延。各类鸟巢就筑在梢头。
  在蜘蛛树上没有鸟巢的地方,出现了许多其他生物,长出其他植物,闪烁着鲜艳的色彩。各种残骸、鸟粪把所有鸟巢都联成一片片坚固的平台。这里长着火树,莉莉·约就是要找到这种树来安葬克莱特的俑像。
  这两个女人时而在树枝中挤进挤出,时而又往上爬,终于爬到了平台上。她们隐蔽在一片大树叶下免遭来自天上的威胁,稍作休息。一路爬上来也够辛苦了。在圣顶上即使在这阴凉处,对她们来说,也是热得要命。大太阳在她们头顶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天上的太阳方位固定不变,日火不熄,终日到头燃烧着,但是在不久将来总有一天,它终会陨灭。
  在这圣顶上,火树就是借助太阳而获取一种自卫的手段,并在为数不多的植物中占有主要地位。这种树的根部极为敏感,早已察觉到有进犯者向其靠近。莉莉·约和弗萝看到头顶的树叶上面有一光环摇曳。这一光环在树叶的叶面上扫过,不一会儿光环突然不动了,直射在树叶上,光环渐渐缩小。树叶开始闷烧,随之就冒出了火焰。火树就靠会喷火的火树果喷出火作为致命的武器,来对付两个女人。
  “决跑!”莉莉·约命令道。她们一闪身就躲到大蓟树梢头后面,藏身在树的刺芽下,窥视火树喷火动向。
  喷火的景象相当壮观。
  火树高高耸立,盛开着几朵鲜红的鲜花,每朵花都比人还要大。还有几朵花受了精,花瓣会拢成多边的火树果,看样子像是一个个瓮罐。接着就看到火树果中的花籽变大,火树果的颜色也随之消退。最后花籽成熟了,火树果内腔空了,变得极为坚固,像玻璃一样透明。即使在花籽播撒掉后,火树还可以用这火树果作为喷发火焰武器。
  除了人以外,所有的动植物碰上火树喷的火都畏缩退避。只有人才能对付火树,并且能充分利用它。
  莉莉·约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潜行过去,把伸出平台的一片大树叶割下。这片树叶比人还高。她裹着这大树叶,直奔过去摘取火树果,她向火树的树叶猛扑过去,一口气爬到树顶,把瓮罐状的透明球转了过来。
  “拿到了!”她向弗萝叫道。
  这时,弗萝早已起身,迅疾向莉莉·约跑去。
  莉莉·约举起树叶,挡住太阳,使凶险的火树果不被阳光照到。火树就像知道这种做法会抵毁它的防御手段,在树叶遮蔽下低垂下来,花和果都耷拉着,显出沮丧的样子。
  弗萝应了一声急忙地冲过去,割下一颗大而透明的火树果。她们夹着火树果往回跑,到蓟树下去躲蔽。当遮阴的树叶掉下去而没罩着火树果时,火树果吸收到太阳的热量,又恢复了它狂暴的生命力,乱动起来。
  好在这两个女人及时赶到了荫蔽处。一只素食鸟猝然从天而降向她们扑过来,不料却撞到了刺芽上。
  瞬即就有十来只以腐尸为食的动物扑上去争夺这只素食鸟。
  莉莉·约和弗萝在慌乱之中对付已经到手的火树果。她们用刀把火树果割开一个口,使劲扒开,把克莱特的俑像塞进去。被扒开的一面马上又缩回原样,接口密不透气。透过火树果的透明的一面可以看到俑像向外目呆地盯着莉莉·约和弗萝。
  “愿你升天,进入天堂。”莉莉·约说道。
  莉莉·约在为克莱特办这事的成败之举就在于要保证她的俑像是竖放着。她和弗萝一道带着火树果穿过蜘蛛树林,到了由蜘蛛树绞成的藤索跟前。火树果的顶部原有花籽。花籽脱落后会不断渗出一种相当黏的胶体,因此把火树果粘到藤索上很方便。火树果挂起来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
  随后,蜘蛛树顺着藤索爬上去,火树果粘在枝芽上,粘得很牢,枝芽不断向上爬伸,并把俑像带上天堂。
  正当她们完成自己使命之际,一个阴影笼罩下来,有一株蜘蛛树,原来是一个庞大的植物蜘蛛转过头向圣顶袭来。
  这两个女人慌忙中钻进树叶叠起的平台。她们为克莱特举行了告别仪式,就开始回到自己人那里去了。
  莉莉·约转过头往回看了一眼,便和弗萝一起往下爬,向森林中间层爬去。
  蜘蛛树变得有头有脚,庞大的囊袋,混身长满绒毛,缓慢地降下来。在莉莉·约看来,它就像是具有魔力的神。它沿着藤索下来,藤索向空中延伸,但这怪物却沿着藤索轻飘而下。
  另有一些藤索从附近或远处的丛林中向上蔓延,渐渐变得尖细,就像一个个瘦弱细长的手指伸向天空。这些藤索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所有藤索都朝另一个方向伸延。朝这方向看去一片灰茫茫,背离太阳,寒气袭人,但在阳光反射下,一切依然清晰可见。
  半个月亮一动不动地悬挂在这一半边的天边,恒久不变。
  数千年来,月球的引力已使地球自转减缓,最后自转停止,日夜的交替也缓慢了,直至固定不变了,因此,地球的一边是白天,另一边却永远是黑夜。与此同时,一种相互制约的效应强制月球停止运行。月球远远漂离地球,完全丧失了卫星的作用,反而处于对地球有威胁的位置,成为一个独立星球,和地球与太阳形成等边三角形。现在地球和月球正处于永恒不变的下午时分,在相应位置上对恃着,也许将会永远这样对峙着,直到寿命终结,太阳不再闪耀为止。
  无数株藤索见缝穿插,长得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蜘蛛树是太空植物,粗壮高大,但无知无觉,来回随意穿梭繁殖,而地球和月亮都陷入由这种植物所罗织起的冷漠无情的网络之中。
  这古老的地球陷入迷惘,它的适应能力真是令人惊诧。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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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莉莉·约和弗萝在回到大伙儿中的一路上相当平静。她们举步从容自如,重又下滑到树林的中间层。莉莉·约不像往常那样死命赶路,因为她不情愿看到大伙儿分手,但他们已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候了。
  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思路。长期生活在这绿林中很少有什么想法,也想不到用什么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思想。
  “我们将跟克莱特的俑像一样,也快升天了。”
  她对弗萝说道,并一路往下爬。
  “就这个样。”弗萝回了一句话。莉莉·约知道弗萝对这类问题除了这么说外,是说不出什么更深刻的话的。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更透彻的话。
  近来人们对外界的理解日趋肤浅。一切也就只能这样。
  她们回来时,大伙儿都带着严肃的表情向她们致意。莉莉·约由于一路上疲惫不堪,只对他们简单寒暄一句就到自己的坚果小屋休息去了。朱莉和艾雯马上就给她送了吃的来,但并不过多地谈什么有关她个人的事情,那是绝不允许的。莉莉·约吃完、睡过一阵后,又爬到主树枝上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快!”她两眼盯着哈里斯叫道。他却不慌不忙地走着。因为他知道莉莉·约最宠他,他随便怎么寻衅都不会惹她生气。为什么难以对付的家伙就那么得宠,而得宠的家伙又那么难以对付呢?就在这时候她稍不介意,一根长长的绿树舌头从树干后伸出来。它迅即舒张开,轻快地晃了一下,把莉莉·约拦腰缠住,使她双手紧贴两侧,全身不得动弹,并把她提了起来。她双脚腾空乱踢一阵,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大意,气得大喊大叫起来。
  哈里斯见此立即从腰带上拔出刀,急忙冲过去,眯缝着眼睛,将刀弹掷过去。只听丁当一声,刀子戳到树舌,并将它牢牢地钉死在粗大的树干上。
  哈里斯并不为此罢休,接着就向毛耸耸的树舌跑过去。达菲和朱莉也跟了上来。弗萝迅速把小孩带到安全的地方。树舌挣扎一阵后便放松了莉莉·约。
  这时,树干的另一侧开始撼动,令人生畏,似乎整个森林都受到震撼。莉莉·约吹起口哨唤来两只哑蓟果帮她从树舌捆绑中解脱出来。她重又平安无事地站在树枝上。绿树舌头痛得上下左右打转,徒然地拍打着。四个人举起武器上前处治它。
  大树由于它的树舌钳制着人而震动。四个人小心翼翼地侧身过去把树干团团围住,才看到大树在震动。它那植物的嘴张开得都变了形,而巨茎舌一只独眼张得有巴掌那么大,回头盯着他们,死命地敲打着,时而吐着口沫,时而嚼着嘴。尽管这四个人以前亲眼看到过巨茎舌,但这次看到却还是不寒而栗。
  巨茎舌现在涨大起来比树干还要粗大几倍。必要的时候,它可以伸长到圣顶,就像现在看到的那样越伸越细。它像打开盒子就会跳出淫秽的人物的玩具一样,从地面冒出来觅食,没有手臂,没有头,就靠许多像根须一样宽大的脚缓慢地爬过地面。
  “抓住它,”莉莉·约喊道,“不要让这怪物逃掉!”
  顺着树枝,大伙儿藏着许多尖头木棍以备应急用。他们把这些木棍接连不断、劈里啪啦投戳过去,终于使这老长老长的巨茎舌无法逃脱,被拴到树上,无论它怎么转动都无法脱身。
  “现在我们要离开这里上天去。”莉莉·约说道。
  任何人都没法子打死巨茎舌,因为无法打到令它致命要害部位。但是它的挣扎已经惹来捕食的怪物,如鲨针、鹞鹰、食肉怪、怪面兽以及稍小点的吞食植物的虫。这些怪物都会把它撕裂直到吃光为止。要是这时有人碰上这些怪物,也将遭此厄运。所以大伙儿要迅速离开,躲到绿林的荫蔽处。
  莉莉·约非常恼怒,自己忽略了防备,就闯了这么大的祸。她一贯都很留神,从来不会被动作迟缓的巨茎舌套住。她老在想也许是她统领不力,致使自己要经历两次上圣顶的惊险旅程,一次旅程刚结束,又要去一次。要是安葬克莱特的俑像时就把大伙儿都带去,就省得现在再去爬一次。脑子出了什么毛病,怎么事先没想到这一点呢?她站在大树叶下以此作掩护,拍拍手掌把大伙儿叫来。十六双寄托着信赖的眼睛一起望着她,等着她发话。看到大伙儿对她如此信赖,她反而感到高兴。
  “我们大人都老了,”她对大家说道,“我们变笨了,我变笨了——我让慢吞吞的巨茎舌捆住了。我不配再当你们的头儿。大人已到了归天的时候了,回到创造我们的上帝那里去。而孩子们要学会独立生活,组合新的集体。托伊来当这个集体的头儿。到了你们有信心维护自己的集体时,格伦和即将成为大人的维吉都到生孩子年龄了。看管好男孩子。别再让男孩子掉到绿草地上去,否则你们这一伙人都将灭绝。即使自己死去,也不能让我们集体灭亡。”
  莉莉·约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话,大伙儿也从来没听过这么长的长篇大论。有些人根本没听懂。什么叫做掉到绿草地上去呀?哪些人掉下去,哪些人不掉下去?这根本不要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上天注定的,绝对说不清楚的。
  有个女孩子没羞没臊地说:“我们自己过,玩得更痛快。”
  弗萝伸手对她一巴掌打过去。
  “你先给我爬到圣顶上去。”她说道。
  “对,出发!”莉莉·约说道。她发话怎么爬上去,谁领头,谁跟着上。他们对莉莉·约的决定不作任何议论,也不感到有什么意外。只有格伦感到不可思议,说道,“莉莉·约自己出了岔子就来惩罚我们。”
  当巨茎舌被森林中各种怪物吞食时,所有怪物都加速爬过绿草地,整个森林上方一阵一阵地颤动。
  “爬上去很艰苦,动作要快!”莉莉·约说道,不停地环视她周围的人,尤其严厉地盯着格伦。
  “为什么要爬呀?”格伦很不服气地问道,“我们可以靠哑蓟果轻轻松松地飞到圣顶,还免得受罪。”
  当有天敌侵袭时,人在空中飘浮远不如靠树干作掩护更易于防守,粗大树皮结节可抵挡一阵,这是没办法对格伦说明白的。
  “我当头,你就得爬,”莉莉·约说,“你的话这么多,该是蛤蟆爬到你肚子里去了,呱呱叫!”她连碰都不敢碰格伦一下,他是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男孩子。
  大家都回到坚果小屋把自己的俑像拿出来。他们并没有对自己住过的地方作正式告别,只是把自己的俑像藏在腰带里,手里持着剑——可以用于御敌的又尖又硬的木刺。他们沿着树枝跟着莉莉·约跑了,告别了被砍成一段一段的巨茎舌,告别了昔日的一切。
  由于年纪小的小孩拖累,去圣顶的行程就显得极为漫长。这些人虽然击败了许多常见的天敌,小孩子越走越累,这是无法补救的。他们在去圣顶途中找到一根分树杈休息,因为那里长着绒毛蕈,他们便利用绒毛蕈作掩护。
  绒毛蕈是乱蓬蓬但很漂亮的微菌。尽管它大体上像荨苔,但它不伤害人。人靠近它,它的有毒的雌蕊便缩进,好像很讨厌有人来。它在不会枯萎的树枝上蔓延,只是寻觅植物为食。因此人们就爬到绒毛蕈当中睡觉。他们在摆动着的墨绿、黄色的羽茎掩护下非常安全,几乎所有的天敌都不敢冒犯。
  弗萝和莉莉·约比所有的成年人都睡得熟。她们刚才来过一次,实在是累坏了。哈里斯他第一个知道出了乱子。他醒来用棍子把朱莉捅醒。他好懒,但守卫毕竟是他的责任。朱莉站起来,尖叫一下,马上跳过去保护孩子们。
  四个长有翅膀的家伙闯入绒毛蕈,抓住男孩子维吉和一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子贝莹,趁他们俩还没完全苏醒的时候捂住他们的嘴,正忙着把他们捆起来。
  朱莉一叫,长翅膀的家伙回头看看。这下才发现他们原来是飞人。
  飞人在很多方面都像人,比如说,他有一个头、两只修长强有力的手、粗壮的腿,也有手指、脚趾,只不过皮肤不是那么光滑青亮,而是罩着一层闪亮的硬东西,忽儿黝黑,忽儿又亮出红色。而带鳞片状的大翅膀很像素食鸟的翅膀,长在手腕到脚踝上。
  脸神显得很机灵、刁钻,眼睛发亮。
  飞人发现大家醒了,立即抓住两个已到手的小孩,越过绒毛蕈。当然,绒毛蕈也不会伤害这些飞人。他们往树枝边上跑,准备跳出去。
  飞人是很狡猾的天敌。尽管很少碰到,但足以使大家感到异常恐怖。他们偷偷地干这种勾当。除非追于无奈,他们通常是不杀害人的。他们也认为偷孩子是犯大罪。人们很难抓住飞人。飞人飞的技术也不很高明,但他只要猛地一滑就能迅即穿过森林溜走,逃脱人们的报复。
  朱莉奋力冲过去,艾雯也随即跟上去。朱莉抓住了一个飞人的脚踝,使他无法腾空而起。她抓到了翅膀和脚相连的毛糙的腱,死死抓住不放。飞人被朱莉拽住,极为惊慌,为了脱身就放掉了维吉。另一个飞人掂了一下维吉重量,停了一下便拔出刀自卫。
  艾雯悍然不顾一切向飞人冲过去。维吉是她生的,绝不能让飞人夺走。飞人持刀对准她,可她却依然扑了过去。刀刺开了她的肚子,肠子都爆了出来。她惨叫一声从树枝上摔下去。绿草地的树叶下面旋起一阵骚动,隐蔽的食肉怪都来争夺吞食她。
  飞人看到艾雯猛冲过来很吃惊,丢下被捆的维吉,也不理睬他的同伙还被朱莉缠着,就离开了。他发现两个飞人挟持贝莹往绿色丛林中逃,也张开翅膀飞走了。
  这时大伙儿都醒了,莉莉·约默默地把维吉解开,因为他是男孩子所以没哭。而哈里斯跪在朱莉身旁。被抓住的飞人一言不发拼命想脱身。哈里斯拿起了刀准备干掉他。
  “不要杀我,我就离开!”飞人喊叫道。他的声音很刺耳,说的话几乎让人听不懂,但他那种怪样让哈里斯感到这飞人非常野蛮,龇牙咧嘴,半吐着舌头。
  哈里斯向飞人的肋骨捅了四五刀,鲜血从捂着的手指缝喷出来。
  朱莉站起来喘气,倚靠在弗萝身上,说道:“我老了。要在以前我一个人弄死这么一个飞人是没问题的。”
  她很感激地望着哈里斯。男人倒是可以派上很多用场的。
  她一脚把瘫软的飞人踢到树枝边上。他滚了两下就掉下去了。
  飞人萎缩的翅膀在头上无力地合拢,整个身子落到了绿草地上。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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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们躺在两棵会听口哨声的蓟树的尖树叶中间,被耀眼的阳光照得头晕眼花,但依然安不忘危。他们已爬到顶了。九个孩子第一次看到了圣顶,圣顶的景象使他们瞠目结舌。
  莉莉·约和弗萝又一次一起去捕获火树果。
  这次可有达菲帮她们撑起树叶给火树果遮阴。趁火树无法防备开始萎谢时,达菲选了六颗大而透明的火树果割下来做棺柩。海伊帮她送到安全地方。随后莉莉·约和弗萝丢掉树叶跑到蓟树下隐蔽。
  一群群纸翼小虫纷纷飘来,天空中五光十色,频频闪耀,犹如阳光在水面炫耀,令人眼花缭乱,但渐渐消失于海洋般绿色之中。
  一只纸翼小虫飘落到一束翠绿色的树叶上。
  这些大树叶原来是一张捕食的嘴。站在附近的人们看到,纸翼小虫飘落到树叶上,被吸光了养分,马上就变成灰色,并化为灰烬。
  莉莉·约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把大伙儿带到临近的蜘蛛树拧成的藤索那儿去。所有大人各自都带上自己的火树果。
  蜘蛛树比任何的植物或其他生物大得多,无法向森林内部生长。这种树突然在它的上半节枝芽上冒出一排,还有许多树杈护着这一排新树迅速生长。
  莉莉·约避开了蜘蛛树找到一根合适的藤索,便转过身做个手势让大家把火树果放下来。她对托伊、格伦和七个孩子说:“现在来帮我们爬进火树果,还要把我们的俑像也放进去。让我们密封在里面,然后把我们带到那根藤索那里去。还要把我们的火树果粘到藤索上。就这么永别了。我们要归天了。留下你们这一伙人自己管自己了。你们现在还应当活下去。”
  托埃身材纤细,两个乳房却像一对珍珠果附在胸前。她听莉莉·约这么一说,一下子心里动摇不定。
  “你不能走,莉莉·约,”她说道,“我们还需要你,你要知道我们还不能没有你。”
  “只能这样了。”莉莉·约断然说道。
  莉莉·约将自己的火树果的一面扒开,把它当做自己的棺柩,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其他几个大人得到孩子的帮忙也照这个样爬进火树果。莉莉·约照常向哈里斯瞅一眼,看到他一切安然,也就放心了。
  最后,他们中所有大人都被禁锢在透明的火树果中。周围一阵寒气袭来,一片寂静,令人惊诧。
  孩子相互抬着火树果棺柩,望着天空,举目无亲,心事重重,惶恐不安。只有格伦这个男孩子胆大,面对不再受制于大人的新鲜感似乎显得有点洋洋自得。他指挥大家把火树果放到蜘蛛树的藤索上。对这件事情他显得比托伊更能干。
  莉莉·约在火树果中闻到了一种怪味。这种味道渐渐浸透她整个肺部,她瞬即感到一切超然。外界一切异常混沌,而且变得越来越小。她看到自己被吊到树顶上,悬挂在一根蜘蛛树的藤索上。弗萝、哈里斯、达菲、海伊和朱莉都在各自的火树果中,形影相吊。她看到孩子这一新的群体向隐蔽的地方跑去。他们头也不回,一个劲钻到平台上乱树叶中,随之就不见了。
  蜘蛛树在圣顶上空飘忽,越飘越高,可避免任何天敌侵犯。上空一片青蓝,蜘蛛树沐浴在强光之中,并借此增强生命力。当然,它主要是靠地面吸吮养分。它静眠数小时后重又摇晃起来,沿着一根藤索爬着。
  另有一些蜘蛛树一动不动地悬在边上。偶尔会有一棵蜘蛛树吹起一个氧气泡或勾出一支腿试图要撵走讨厌的寄生物。它们显出从未有过的幽闷。时间与它们无关。太阳是属于它们的,也许永远属于它们,直到太阳燃烧不匀,变成新星,或是把蜘蛛树和太阳本身都烧成灰烬为止。
  这棵蜘蛛树倒下,它的脚晃动着,但却无法勾到藤索。它直向森林倒下,突然向森林上部叶丛茂密的尖顶扑下去。这里有天敌在空中飞舞,虎头蜂是惟一会蚕食蜘蛛树的昆虫。这一天敌比蜘蛛树小得多,但却比它凶狠得多,也比它灵活得多。
  只有虎头蜂会把蜘蛛树致于死地,其手段阴险狡猾,难以防范。
  在漫长的年代中随着太阳的辐射增强,植物已进化成勿庸置疑的霸主。但这些虎头蜂也在进化,它会学会各种本事来对付新的生物。所有动物均遭厄运,濒于绝境,而植物却日益茂盛。与此同时,虎头蜂数量越来越多,长得越来越大。现在它已成为蜘蛛树的主要天敌。一群虎头蜂进犯就会麻痹神经中枢,致使蜘蛛树毁灭。虎头蜂还会钻到这一生物体内打洞产卵。孵卵时幼小的虎头蜂就喜欢吃蜘蛛树体内鲜嫩活的肌体。
  这给蜘蛛树造成威胁,比任何威胁都大得多。数千年来就是它迫得蜘蛛树一再往空中长。它就在这无遮无掩的地方茂密繁殖,盛开奇花,结出异果。
  太阳光强烈的辐射成为蜘蛛树生存的必要条件,而它也就成为大自然中首先到达空中的生物,并且完全改变了苍天的面目。人们迫于乞求生存,从原先生存地带退缩到森林中。他的智慧优势发展到顶峰后开始衰竭。在此很久之后蜘蛛树就占据了人们所失去的活路,靠蜘蛛树把绿色世界和明亮世界连结起来。
  蜘蛛树在圣顶的树叶中攀缘,背上竖起了毛发。这样黑绿相间的斑纹赋予它天然的保护色。一路上它把在藤索周围飞舞的动物都抓来,默默地吸吮它们的血液,它就这么吸一次长大一点。
  一阵虎头蜂的嗡嗡声使它从瞌睡中惊醒。它的眼睛虽然发育得不甚健全,但却能看到一串黄黄黑黑的虎头蜂呼啸而过。有两只虎头蜂发现了它。
  它敏捷地躲开。尽管它身躯庞大,总长有一英里多长,但它动起来却像花粉般轻飘,迅疾顺着藤索背面逃到空中安全地方去。
  它一路退却,还用腿在自己蜘蛛网上扫过,捞到粘在蜘蛛网上的各种各样的芽胞、针球和小生物。它同时还捞上了六个火树果,每颗火树果中都有一个失去知觉的人,但由于这些火树果闪闪发亮不断摇晃而未被蜘蛛树察觉。
  蜘蛛树爬过十来里后就停下来了,惊慌中才定下神,喷出一团氧气,缓缓地贴近藤索。它稍停一会儿,毛发微微颤动,而后一头往高处空间钻去。外界的压力没有了,它又开始舒展自己的身躯。
  它越爬越快。过后不久它把腿卷起,开始从腹部下面的丝囊中吐出新网。它挪动着身躯,虽然这一庞大的植物毫无知觉,但它却会全身缓慢地转动,调节温度。
  强烈的阳光辐射沐浴着蜘蛛树,而它也在这阳光中享受到温暖,乐得其所。
  达菲苏醒了过来。她张开双眼,呆头呆脑盯着,看到的是一片渺茫。她只知道自己已归天,已到了新的境地,不再祈求什么愿望。
  她透过火树果往外看,部分视线被纹丝不动的一缕黄色稻草或头发之类东西遮住。一切都飘浮不定,时而四处是令人昏聩的白光,时而又是漆黑一片。忽明忽暗更迭不休。
  达菲渐渐地辨明出周围事物。大半能看得清的是极为壮观的绿色半球,时而一阵蓝一阵绿。这是一种果实吗?在它下面还牵系着藤索,不时在闪着亮光。刀光剑影中又闪出了银灰色的、金黄色的种种蜘蛛树。她认出远处两棵蜘蛛树,看去像是已变成了木乃伊,但又爬得非常快,明亮的光点闪耀得令人心烦。一切都显得浑沌不清。
  这是鬼神的境地。
  达菲毫无知觉,一种极为反常的麻木感觉使她想动而又动弹不得。火树果中的味道非常古怪,似乎空气也很稠密,简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达菲张开嘴巴,但她上下颚似乎被粘住了,反应迟钝。她高声尖叫,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身子两侧酸痛不已,她内心感到无限痛楚。
  她重又闭上双眼,即使到这时候她的一张嘴依然木呆地撑开。
  蜘蛛树像一个毛发蓬松的大气球飘到了月球上。
  很难说蜘蛛树是否有心智,但是它意识到这次到月球上走一遭虽很得意,但却太短暂了,也许还有其他地方可去。毕竟这可恨的虎头蜂在月球上和在地球上一样多,一样的讨厌。也许会有地方很平静,就在这半圆的某一地带绿树成荫,它又可以沐浴在温和宜人的阳光之中。
  说不定什么时候它还是要离开这里爬上新的旅程。
  许多蜘蛛树串满在月球上,到处都有它乱七八糟罗织起来的网。这里是蜘蛛树很满意的地方。它更喜欢这里,而不喜欢地球。
  地球上空气稠密,它的手脚就显得笨拙。这里是蜘蛛树最先发现的地方。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一些弱小生物。不过蜘蛛树来这里的时候,这些弱小生物已离开好久了。蜘蛛是这里最后一批高贵的生物。个子最大,最威严气派,因此在这漫长、懒散的午后境地中拥有至高无上的霸权。
  蜘蛛树慢慢地盘绕,绞出一根藤索。它慢条斯里,择路爬过丝网,挪身到苍白的植物上。
  这里的生存条件和大星球的条件大不相同。枝干众多的榕树在这里从未占有统治地位。在这里空气稀薄,地心引力小,蜘蛛树气力不足,长到一定程度就倒了。在有蜘蛛树的地方长出形状怪异的芎藭树和芫萎树,蜘蛛树就是在这地方落脚。它竭尽全力嘘地一声,吹出一团氧气,轻松一下。
  当它在树叶上落脚时,它庞大的身躯擦过叶茎。它的脚勉强伸进一大堆乱树叶中。粘在它根须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从脚上、身上撒落下来,其中有针球、花籽、碎沙石、坚果等等,有的还被撒得老远。在这些碎东西中还有六颗火树的籽壳。这些火树果在月球地面上到处滚,最后停下来了。
  哈里斯这个男人第一个醒来,他的身子两侧痛得出奇。他边哼边想站起来,感觉到额头上压着东西才使他想起自己的处境。他弯起手,卷起脚使劲往火树果棺材口推去。
  火树果一时间并没被推开,但由于它内部燃烧得变成真空,加上高温抵销了它的内聚力,火树果突然裂成碎片。哈里斯便手脚朝天躺在地上。
  哈里斯躺在那里,爬不起来。他的头部忽然感到剧烈阵痛,肺部呼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他急切地吸了一口气。虽然这里寒气袭人,空气稀薄,但谢天谢地总算还是吸到了新鲜空气。
  过了一阵子他舒服了些,便向四周打量一番。
  这时从灌木丛中钻出了长长的黄色卷须,慢慢向他伸过来。他感到一阵惊慌,四下找女人来保护自己,但一个女人也没看到。他双手僵直,也只得僵硬地从腰带里抽出刀,侧身转了过去,趁卷须过来时便把它砍断了。这毕竟是一种容易对付的天敌。
  哈里斯发现自己还安然无恙,便大声喊叫了一阵。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是疤,非常懊恼,大声号叫起来。更糟糕的是他原先穿的衣服从身上一片一片地落下来,手、脚以及身上四处长出一大块一大块毛糙糙的新肉。手一举起来,这一块块毛糙的肉就像是翅膀一样撒开。他完全被糟蹋了,他的英俊身躯给毁了。
  有人喊了一声让他转过身,这才使他第一次想起了自己的伙伴。莉莉·约从火树果的残片中挣扎出来,举手向他打了个招呼。
  使他大为震惊的是他发现莉莉·约的容貌也同样被毁了。说实在的,他一下还很难认出她。他急得直跺脚,先是一阵恐慌,继后又感到无限悔恨,于是便放声大哭。
  莉莉·约是生来不哭的。她顾不到为自己的丑态而伤心,使劲吸吮着空气,把眼光集中到泰然自若的蜘蛛树腿的四周,搜寻另外四个人的棺材。
  她最先看到的是弗萝的棺材,一半埋在砂石中,莉莉·约举起一块石头把它敲开,把她扶起来。她发现弗萝和自己一样,也是一身裸露,丑态百出。弗萝一下子就苏醒了,吸了一口气后就坐了起来。莉莉·约看到这情况后就又去找其他几个人。她在惶惑之中尽管四肢隐隐作痛,但仍感到整个身子异常轻松。
  达菲死了。她僵直地躺在火树果里,全身发紫。尽管莉莉·约把火树果敲开,大声地对她叫喊,但达菲还是纹丝不动。舌头肿大,伸了出来,样子十分可怕。达菲死了。她活着的时候唱歌唱得极为出色。
  海伊也死了,可怜的身子萎缩在棺材中。这火树果棺材在从地球到月球途中就破裂了。当莉莉·约把棺材敲开时,她全身崩裂。海伊死了。她曾生过一个男孩。她跑起路来总是急若流星。
  朱莉的火树果是最后找到的。女头人莉莉·约到了跟前,把透明的棺木上的针球扫掉后,发现她身子挪动了一下。片刻之后她便坐了起来,两眼盯着莉莉·约的丑态,虽感厌恶,但并无怨愤,猛地吸了一口气。朱莉还活着。
  哈里斯蹒蹒跚跚地向女人这边走过来,手里提着自己的俑像。
  “就我们四个人呀!”他喊道,“我们被上帝收留了没有呀?”
  “我们还能感到痛,就说明我们还活着。”莉莉·约说,“达菲和海伊已经归土了。”
  哈里斯心中一阵心酸,把自己的俑像抛到地上并踩上一只脚。
  “看我们成了什么样子!还不如死了的好!”他说道。
  “我们先要吃点东西然后再决定怎么办。”莉莉·约说道。
  他们向丛林里走去,心中都感到万分痛苦,都在担心会有人再次萌生寻死的怪念头。弗萝、莉莉·约、朱莉和哈里斯相互搀扶着:这下可把男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念头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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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们钻进高大芎窮树林中,枝梢在他们头顶上摇晃。弗萝对在这里能否打到食物表示异议,说道:“这里没有什么树。”
  “小心!”莉莉·约叫道。有个像是拴上链条的狗之类的东西叮玲当郎作响,和弗萝只相隔几寸距离。莉莉·约顺手把弗萝往回拽。
  原来这也是一种食肉怪。它虽然没捕到食物,但依然缓缓地张开上下颚,露出绿齿。这一可怕的食肉怪生在地球上丛林地带,这次是神秘跟踪来到这里的。它的上下颚软弱无力,动作更受到了限制。由于这里没有大榕树作掩护,它也就无法施展。
  这几个人似乎也同样感到在这个地方无所作为。他们和他们祖先祖祖辈辈都棲生于高大丛林之中,只有在丛林中才有安全感。这里也有树,但只有芎窮树和芫萎树。这些树既不会盘根错节,也不会分枝开花。
  他们一路上往前走,心中异常紧张,又极度困惑。他们弄不清楚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如此下场,也正为此感到万分苦恼。
  他们四处都遇上卷发蔓草和锯齿草,只好弓着腰,沿着一片藻苔边缘往前走。这些藻苔都比地球上看到的高大。大自然就这么一回事,抑制了这一些植物生长,就会有利另一些植物繁殖起来。他们沿着一个斜坡爬上去,来到一口塘边,塘里水源不断,上方悬吊着许多浆果,味道甜蜜,美味可口。
  “这还不错,”哈里斯说,“也许我们还能活下去。”
  莉莉·约对他笑笑。他最惹事,也最懒惰,但是她还是喜欢有他在身边。当他们在塘里洗澡时她直望着他。尽管他浑身是疤,看起来很不顺眼,而且身上两侧有两块肉在晃动,但对于莉莉·约来说,只是由于他是哈里斯,还是觉得很好看。她希望自己依然漂亮动人。她用一只小芒刺果把头发往后梳理,只有几丝头发飘落到脸上。
  他们洗完澡就开始吃点东西。随后哈里斯就去做事,用荆刺做了几把新刀。他们并不如在地球上那么踏实,但还得去谋求生存。这时都坐在太阳底下休息。
  他们的生活规律全被打乱。过去他们并不凭借智慧而更主要的是靠本能求得生存。现在他们已不成一个群体,远离地球,没有树林,生活毫无规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不清楚,因此他们重又就地躺下休息。
  莉莉·约躺在地上环视四周。一切都如此陌生,她静心观察四周,心脏也随之跳得极其微弱。
  虽然太阳依旧明亮,但天却是一片深蓝。半个球形映到了天上,青一条、蓝一条、白一条。莉莉·约无法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附近蜘蛛树吐出的丝网划过天空,闪耀出一道银灰色的幻影。
  蜘蛛树的躯体渐渐松开,像云朵笼罩着天空。
  蜘蛛树在这里建立了王国,数千年前蜘蛛树第一次来到这里播了种。起初这些蜘蛛树在这不毛的尘土上大量枯死。但这些枯死的树毕竟也给月球带来了一些氧气及其他气体。有些种子或芽胞就在枯死的树上聚集生长。这些蜘蛛树就在沉集了数百年的枯朽腐烂的树堆中生根。
  这些蜘蛛树长得就这么大。起初这些树有的发育不全,有的害了病,但依然在长。这种树以植物和动物共有倔强的生命力生长。它时时散发出气息,不断蔓延,日益旺盛。月球明亮的球面上坑坑洼洼的荒原也因此渐渐绿化。蔓草在火山口开始开花。芫萎树沿着斜坡向上蔓延。随着大气层增厚,生活渐渐显出魅力,节奏加快,速度加大。曾经有些生物在月球上占有显著地位,但从不如蜘蛛树现在这样在月球上普遍繁殖。
  莉莉·约很了解这一点,对此也很感兴趣。她把脸转了过去。
  弗萝爬到了哈里斯身上,躺在他拥抱之中,有一半的身子为他新长出的肉所遮盖。她抓住哈里斯一把头发不停地比比画画。
  莉莉·约见此情境怒不可遏,立即跳起来。先是踢她几脚,接着就扑到她身上用牙齿咬她,用指甲死死抠她,把她赶走。朱莉也跑过来插一手。
  “现在不是调情做爱的时候!”莉莉·约号叫着,“就你敢碰哈里斯?”
  “让我走!让我走!”弗萝哭喊着,“是哈里斯先碰我。”
  哈里斯惊慌不已,跳起来。他伸开双手,摆动几下后便无奈地举了起来。
  “看!”他叫起来,可心中却是又惊又喜,“我怎么啦?”
  哈里斯突然跳起来在大家的头上转了一圈。一下子失去平衡,惊慌得嘴巴张开,手脚朝天,一头栽到塘里。
  三个女人焦急不安,出于敬畏及爱慕之情一起跳入水中去救他。
  当他们出了水塘,揩干身子时,听到森林中一阵嘈杂声,立即惊觉起来。这是他们的本能,随即个个拔出剑,注视着灌木丛中的动态。
  巨茎舌出现在他们眼前。它和地球上的同类不一样,不像打开盒子直往上伸的家伙,而是像毛毛虫摸着路爬出来。
  大家都看到它从芎窮树后进出一只不成形状的眼睛,便立即转身就跑。
  尽管这凶险的东西早就被抛得很远,但他们还是不要命地往前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钻。他们曾一度在永远是白昼的日子里睡了就吃,吃完就继续往前跑,穿过森林直到丛林边缘的裂口处。
  在他们面前似乎一切都到了尽头,而在裂口的那一边却另有一番境界。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了。脚下原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地面。一下子裂出一道大缝。裂缝的那边植物照常生长,可是人怎样才能跨过这一深渊呢?这四人站在羊齿植物的尽头边缘,心中异常焦虑直望着深渊对面一侧。
  哈里斯眉头一皱,说明他脑子里又出现了怪念头。
  “我刚才就是这么飞上去了,”他这么一说却使大家局促不安,“要是再飞一下,我们大家就都可以飞到那边去。”
  “不,”莉莉·约说道,“你刚才飞上去,可跌下来却跌得很惨。
  再飞起来,就会跌到绿草地上去!”
  “这次我会好好飞,我想我有这个本事。”
  “不行!”莉莉·约又说了一句,“你不要去,那很危险。”
  “让他去,”弗萝说道,“他说他有这种本事。”
  两个女人都转过脸对视一阵。哈里斯心想成败也就在此一举,便举起双手,挥动了一阵后轻快地飞离地面,接着双脚也用上劲。
  他还没飞过丛林地带,自身就失控了。
  当他坠落时,弗萝和莉莉·约本能地挪动身子跟在哈里斯后潜入深渊。她们张开双臂,边喊边向哈里斯滑去。只有朱莉留在原地不动,气得有点莫名其妙,直对着他们哭喊。
  哈里斯重又恢复了一点点自控力,飞起一阵降了下来,摔到了露出地表的岩石上。两个女人也跟着降落下来,并对他唠唠叨叨骂个不停。为了安全起见她俩背靠悬壁从深穴底部仰望。头顶的穴像两片厚厚嘴唇,唇边上还长满羊齿植物,再往上看却是一线绯红云天,但却望不见朱莉,只听见她的喊叫声传入深谷在耳边回响。两个女人也对她直喊,但都无济于事。
  就在他们站立的岩石背后有个通道。通道口上石头表面都布满形状大小都很相近的洞孔,看上去像是海绵。从通道里走出三个飞人,两男一女,手里拿着绳子和短矛。
  弗萝和莉莉·约叫哈里斯不要鲁蛮行事。他们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打倒在地,被捆上绳子。还有一些飞人也从其他洞穴里出来,滑步过来,插手不让这三个人逃脱。这些飞人飞起来比在地球上飞得更稳、更轻松。也许这是人的重量在这里要轻一点有关系。
  “把他们抓进去!”他们相互叫喊。个个都显得奸诈、刁滑,竞相把捕获到的人抬起来送进漆黑的洞里。
  尽管朱莉依然蹲伏在穴口,但是莉莉·约三个人由于一时惊慌把朱莉全给忘了,从此再也没见到她。
  整个洞穴通道渐渐下斜,最后打个弯进入另一个通道,这个通道很平,修得极为工整。通过这一通道进入一个巨穴,穴内左右上下均匀对称。由于这个巨穴是在洞穴的底部,因此只有一处透进一道阴沉的光线。
  三个被捕捉来的人带到了巨穴中央,他们的刀被缴下,人也给解了绑。他们三人焦急不安地挤在一起。这时有个飞人站出来对他们训话。
  “我们非到迫不得已是不会伤害你们的,”他说,“你们是靠蜘蛛树从阴沉世界来的。你们都是新来乍到。你们既然要学会我们的生活方式,你们就变成我们的人了。”
  “我是莉莉·约,”莉莉·约说时傲气十足,“你要放我们走。
  我们三人是真正的人,而你们是飞人。”
  “是的,你们是真正的人,我们是飞人,可是我们也是人,你们也是飞人,咱们彼此彼此。你们现在什么也不懂,待会儿见到了我们的虏囚就会明白多了。他们会给你讲许许多多事情。”
  “我是莉莉·约。我知道的事多着呢。”
  “我们的虏囚会给你们讲更多的事情。”那个飞人一再说道。
  “我是莉莉·约,这里要是确有许多事情让我们知道,我倒也想领教。”
  “我是邦德·艾巴·鲍迪,过来看看这些虏囚,你们说的都是来自‘阴沉世界’的蠢话,莉莉·约。”
  有这么七八十来个飞人摆出了寻衅的姿态。这时哈里斯便用胳膊轻轻碰了莉莉·约一下,并且低声低语地对她说:“我们就照他们说的办吧,不要再惹麻烦了。”
  莉莉·约虽然性情乘戾,但还是让人家把自己三个人带到另一个房间里去。这个房间有些地方有点破损,并且发出一股臭味。
  就在这个房间的一头有一些岩石碎渣,这表明这儿的屋顶倒塌。一束阳光就穿过坍塌的屋顶直射到地面,阳光闪闪犹如一道帷幕,几个虏囚就在角落边。
  “看到他们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你们。”邦德·艾巴·鲍迪边说边往前走。
  确实需要听到这些话来壮壮胆,因为这些虏囚给人的印象太可怕了。
  这里总共八个人,八个虏囚,而且都关在火树果中。这些火树果大到足以作为他们的窄小坟墓。这些小坟墓逐个排成半圆形。
  邦德·艾巴·鲍迪把莉莉·约、弗萝和哈里斯三个人带到半圆形洞穴的中间,以便他们可以看得清楚虏囚,也让虏囚看得到他们。
  这些虏囚看来都痛楚万状。他们各有残疾。第一个人没了双腿;第二个下巴皮肉剥落;第三个人四肢发育不全,手臂上长满了瘤子;第四个人从两边耳垂到大拇指长出小小翅膀,因此他的双手都是在面孔两边半举着;第五个人两边垂悬着两只软骨的手臂,另一只腿也是软骨头;第六个人身子两边长着偌大的翅膀,像是背着一条毛毯;第七个人把自己丑陋的面容藏在自己粪便后面,从透明的火树果上可以看到他的脸部污秽不堪;而最后一个人却有两个头,就在一个大头上长出一个干瘪的头,以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莉莉·约。最后这个虏囚看来是个头人。他用大头上的嘴说话。
  “我是虏囚的首领,孩子,我向你们致意,还让你们了解下你们自己。你们是从‘阴沉世界’来的,我们是‘真正世界’的人。
  现在你们加入我们这一群体,你们也是我们的人了。虽然你们的翅膀和疤痕都是新长出来的,我们依然欢迎你们入伙。”
  “我是莉莉·约。我们三人是真正的人,你们只是飞人。我们是不会加入你们这一伙的。”
  这些虏囚感到极为厌烦,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这个虏囚首领又说话了。
  “你们这些从‘阴沉世界’来的人总是这么说!要知道你们已变成像我们一样的人了,就说明已经入了伙了。你们是飞人,我们也是人。你们还不懂事,我们懂得可多着哩!”
  “可我们……”
  “别说蠢话啦,女人!”
  “我们是……”
  “闭嘴,女人,听着!”邦德·艾巴·鲍迪说道。
  “我们知道得可多哩!”虏囚首领已重复一遍,“现在我们要对你们说一些事情好让你们明白点。从‘阴沉世界’来的人都变了。
  其中有些人死了,但多数都活着并长出了翅膀。你我两个世界之间有大量强光,既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但这些光线会使我们躯体起变化。你们到了这里,到了‘真正世界’,才成为真正的人。虎头蜂的蜂蛹未成虫前还不是虎头蜂。人也在变,最后变成了你们所谓的飞人。”
  “我搞不清楚他讲什么。”哈里斯低着头,显得非常固执。但是莉莉·约和弗萝还在听他们说。
  “你们说的什么‘真正世界’,我们到这里就死了。”莉莉·约表现出极大怀疑。
  下巴剥落的那个虏囚说:“虎头蜂的蛹也认为自己死了,可是它却成虫了。”
  “你们还年轻,”虏囚首领说道,“你们开始了崭新的生活。你的俑像呢?”
  莉莉·约和弗萝相互看了一眼。她们当时看到巨茎舌就拼命逃窜,无意中把自己俑像给丢了。而哈里斯却把自己的俑像踩坏了,真是不可思议。
  “明白了吧,你们没有必要随身带着俑像。你们还年轻,还可能生孩子。生下的孩子中还有可能有翅膀。
  软骨手臂的那个虏囚补充了一句:“孩子中也许有的生下来就像我们一样是残废的,有的生来就很健康。”
  “你们这种样子真是令人作呕,”哈里斯也对他们感到怨恨。
  “你们这个样子真吓人,还不如死了的好。”
  “因为我们知道所有事情,”虏囚首领的小头抬了起来,说话声音沙哑,“长得是不是标模标样并不碍事,重要的是要懂事。我们不能像正常人走动,但我们会想问题。在这‘真正世界’生活的人都高人一等。我们知道在各种情况下思考的价值。因此我们可以主宰一切。”
  弗萝和莉莉·约嘀里嘟噜了一阵。
  “照你说,你们这些可怜的虏囚就主宰这个‘真正世界’?”莉莉·约最后问道。
  “是的。”
  “那你们怎么会是虏囚呢?”
  耳垂和大拇指相连的那个飞人接连作了小手势表示不服气,第一次以圆润而压抑的嗓子说道:“女人们,主宰就意味着服务。有权势的人是权力的奴隶。只有超脱的人才自由自在。正因为我们是虏囚,我们才有时间发表议论、思考问题、策划并了解周围一切。了解一切的人才能指挥他人的刀枪。尽管我们不是依借权势来主宰世界,但我们威力无比。”
  邦德·艾巴·鲍迪说道:“莉莉·约,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你们和我们一起生活,会喜欢这种免遭祸害的生活。”
  “不!”虏囚首领两个嘴同时说道,“这个抓来的男人显然毫无用处。你莉莉·约要喜欢和我们一起生活,你和你的同伴弗萝就得先帮我们做件大事。”
  “你是说我们得把入侵的事情告诉他们?”鲍迪问道。
  “为什么不呢?弗萝、莉莉·约,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你们对‘阴沉世界’的经历以及未开化的生活习俗依然记忆犹新。我们需要你们作一番此类回忆。所以我们想让你们回去执行一项我们已策划好的事情。”
  “回去?”弗萝喘了一口气。
  “对,我们正计划袭击‘阴沉世界’。你们必须把我们的作战人员带到那里去。”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六章
  永恒不变的漫长午后时光渐渐消失,午后金色灿烂的路必将在一定时候把人们引入永久黑暗之中。这里一切都在运动之中,其中有些事情由于有生物参与显得至关重要,但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除此之外,并无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对于莉莉·约、弗萝和哈里斯来说却遇上许多大事。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学会飞行。
  新长出的肌肉和筋变得坚韧有力,令人不可思议。与此同时,翅膀的痛楚不久就消失了。在地心引力较小的范围内飞起来渐渐成为一种享受。飞人在阴沉世界中笨拙扑击的动作丑态百出,在这里却见不到。
  他们起先是集体学飞行,随后就集体去捕捉食物。经过训练终于学会了能执行虏囚的策划的使命。
  起先把这几个人放到火树果中送到这一新环境来,遇到的一系列幸运的事情,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感到是件幸事,因而逐渐更能适应“真正世界”的生活,他们更能学会生存,对自己能战胜大自然的力量更有信心。所有这一切表明,在这“阴沉世界”中一切生存环境只有对植物有利,而对于其他一切生物都越来越不利。
  至少莉莉·约很快就明白在这一新环境中生活得多么轻松。
  她和弗萝以及另外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吃着捣成酱的堇堇草皮,而后就到“阴沉世界”去执行虏囚下达的命令了。
  她的感受难于名状。
  她指着一片绿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很安全。”这片绿地在银丝的网络下显得异常闷热。
  “是啊,只是不要又碰上虎头峰。”弗萝附和道。
  她们俩坐在光秃的山顶上,由于空气稀薄连巨大卷须蔓草都长不到这里来。一片野草在她们脚下延伸。尽管这片绿草处处受到岩层抑制而无法连成一片,但给莉莉·约的感觉似乎就生活在地球上。
  “这地方小了,”莉莉·约说道,尽力让弗萝明白自己脑中所想像的东西,“在这里我们的个子大些,不需要那么使劲拼。”
  “我们过一会儿就要去拼了。”
  “我们还可以回来。这里是个好地方,没什么凶暴残酷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多天敌。大伙儿可以无所畏惧在这里生活下去。无论是维吉、托埃,还是梅依、格伦,所有小孩子都会喜欢上这里。”
  “他们碰不上蜘蛛树把他们送到这里来。”
  “我们再也碰不到这种树了。好在我们有翅膀。一切事情习惯了就成自然。”
  她们是躲在岩石背影下进行这番交谈的。头顶上紫红色天空映衬着一朵朵银灰的白云。蜘蛛树飘浮不定,在自己结的网上来回爬行,偶尔也会伸到下面一片芎藭树上。莉莉·约俯身观看这一生物时,脑子里却在考虑虏囚所策划的大事。一个生动的场面在她眼前晃过。
  是啊,这几个虏囚是很懂事。他们能预见未来,可她自己不行。她和周围的人以往都只是像花草树木一样的生活,只能做些现成的事。这些虏囚可不是花草,就其本能他们比外界的人见识要广。
  这些虏囚知道到了“真正世界”的人很少生孩子,不是因为他们年岁大了,就是因为使他们翅膀闪出光的射线会杀死他们的精子。而这点在这里更有好处,人多不如人少好。在这里要想孩子多一些,也只有从“阴沉世界”带婴儿小孩来。
  这种做法已进行无数次了。胆子大的飞人都会回到其他的地方中去偷婴儿和孩子。上次莉莉·约一伙人爬上圣顶时,飞人来袭击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把贝莹带到了“真正世界”放在火树果中,此后再也没听说她的下落。
  二次长途跋涉中会遇上许多危险和不幸。人出去了回来的常常是所剩无几。
  现在这些虏囚正策划更周全、更大胆的行动计划。
  “蜘蛛树飘过来了,”莉莉·约在想着自己的事,被邦德·艾巴·鲍迪一句话惊起,“我们准备出发了。”
  邦德·艾巴·鲍迪走在前面,后面跟着11个经过挑选专门来干这桩事的飞人。他是这一伙人的头儿。莉莉·约、弗萝和哈里斯都来帮他,此外还有三个男的,五个女的。这其中只有一个还是小孩时由邦德·艾巴·鲍迪带到“真正世界”来的,其余的都和莉莉·约一样,是到了成人后被抓来的。
  这伙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伸开翅膀,他们就要从这里出发去冒一番风险。他们心中并不感到恐惧。他们之间大概除了邦德·艾巴·鲍迪和莉莉·约外,谁也无法像虏囚一样会预测到事后情况。她说一句“就只有这么办”来坚定自己的毅力。接着他们都伸开双臂,腾空去迎合蜘蛛树。
  蜘蛛树已经吃饱了。
  它逮到一个最合口味的不共戴天的猎物,一只虎头蜂,蜘蛛网把它全吃掉,剩下一空壳抛掉了。它现正坐落在一片芎藭树上,整个笨拙的身躯都压在上面,开始缓缓发芽。时而它也会往巨大黑坑伸去。那里发出热量、射出光会吸引它。它就是在这样环境中生长的。它在未成年时害怕到别的环境去漫游,也不想去。
  它长出的芽突然与它身躯分离,悬在半空,扑棱一声爆开落到地上,匆忙钻到果酱与泥土之中,而后平平静静慢慢生长。
  这种蜘蛛树虽未成年,但也会害病。这点它全然无知。它的天敌虎头蜂尽管袭击它,它也感觉不到,庞大的身躯毫无知觉。
  13个人滑翔过来,落到蜘蛛树身上,到了它的腹部下面,蜘蛛树一串眼睛都看不到的地方。他们躲在蜘蛛树的毛毛糙糙的发根中,看起来像是蜘蛛树的发毛。一只鹞鹰在头顶上刷拉一声飞疾而过。三根滚草随风轻飘飘地转到蜘蛛树发根中就不见了。一切犹如在一座光秃的小山丘上安然平静。
  最后他们钻了出来,排成一队。邦德·艾巴·鲍迪领头,莉莉·约断后,个个低着头,探路前进。蜘蛛树的身躯条痕交错,坑坑洼洼,沿着这一陡斜的身躯往前爬也真不容易。发根斑纹颜色深浅不一,有蓝的、黄的、黑的各种颜色。从空中看下去,这些颜色把蜘蛛树的庞大躯体分成几段,形成一个天然的保护色。一些低级的寄生植物就在这一躯体的许多地方生根,完全从这一宿主身上吸取养分。要是蜘蛛树贸然挤进不同的环境,大多数的寄生植物都会死掉。
  这些人步履艰辛。蜘蛛树一转动身子,他们全会被摔倒。蜘蛛树竖起来时,人们爬行就更显得陡峭,向前进就越加缓慢。
  “就在这里!”一个叫做考婴的女人叫了一声。
  他们最后找到要找的地方,就是虏囚要他们找的地方。
  大伙儿都拔出刀,团团围在考婴身旁,朝下看,发现发根整整齐齐一排竖起,露出一片光秃空地。人站得多宽,这块地方就有多宽。空地中有块圆圆的疤盖,莉莉·约蹲下身子用手摸摸它,疤盖极为坚硬。
  罗·金特把耳朵贴上去听听,毫无声息。
  大伙儿面面相觑。
  他们一齐跪下来,拿出刀子来撬。蜘蛛树一转动身躯,他们一一倒下。一个芽苞在附近升起,扑棱一声滚到陡峭的身躯上,随之就落到地上。它滚到地上就被鲨针吞食掉了。大伙儿又继续使劲撬。
  疤盖松动了,大伙儿把它打开。他们看到一个黑魆魆、黏糊糊的洞穴。
  “我先下去。”邦德·艾巴·鲍迪说道。
  他爬进洞穴,其他的人也跟着下去。等到最后一个人进去时,他头顶上空一片漆黑,呈现圆形。疤盖又渐渐返回原位。当疤盖开始复位时大家听到了轻轻的、口齿不清的说话声。
  他们在一个洞穴里待了好久后就蹲了下来。这个洞穴轻微跳动。他们蹲着,各自拿好刀,翅膀都服在身上。大家的心都在怦怦乱跳。
  从各方面判断,他们已进入敌方区域。这是最顺利的一次。蜘蛛树只是偶然和人做盟友,它吃起人跟吃任何东西一样便当。这个洞穴是它的天敌黄黑相间的虎头蜂进行破坏的杰作。怙恶不悛、机智多谋的虎头蜂是惟一活着的昆虫,就凭其本能把最难以征服的生物变成它的捕食物。
  母虎头蜂飞到蜘蛛树上,并在它身上钻出一洞,将它挖掉后,就待在里面,将它备作产房。它把蜘蛛树掏空了后,就用其尾部毒针给蜘蛛树注上一针使这个洞无法修复。母虎头蜂就在这里产卵后再爬出来。卵孵出后,幼蜂就靠这新鲜活的生物吸吮养分。
  过了一会儿,邦德·艾巴·鲍迪发出一个信号,大伙儿就往前爬,笨手笨脚地顺着洞爬过去。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一道微弱的冷光往前爬。四周的空气异常阴湿。他们爬得很慢很慢,因为他们听到前方有点动静。
  突然他们头上也感到有点动静。
  “注意!”邦德·艾巴·鲍迪叫了一声。漆黑中有个东西撞到他们身上。
  他们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一回事,洞穴内转了一个弯;母蜂的产房加宽了。虎头蜂的卵孵出了。无数幼蜂大颚张开,有人的巴掌那么大,转身撞到入侵者身上,既愤恨又恐惧,不断发出尖叫声。
  正当邦德·艾巴·鲍迪举起刀向第一个来犯的虎头蜂劈过去时,另一个人也举起刀砍掉了他的头,他倒了下去。黑暗中他的同伙也一起压到了他身上。他们往前一挤,躲过了一个个发出劈劈啪啪响声的蜂颚。
  幼蜂头部坚硬,身子却很柔软,肥壮。一刀划过去,幼蜂被击倒,内脏流了出来。所有幼蜂都拼命,但不知道怎么搏斗。人们举刀乱舞一阵就闪避一下,又乱舞一阵。其他的人都没死。大伙儿背靠着洞壁乱砍乱戳,砍掉蜂颚,捅开幼蜂脆弱的腹部。他们既不出于仇恨,但手下也毫不留情,不停地砍死幼蜂,直到个个双腿踩进稀泥有膝盖深,无法动弹为止。幼蜂四处乱窜,哀鸣死去。哈里斯很高兴叫了一声,砍死了最后一只幼蜂。
  他们11个人疲惫不堪,慢慢返回洞里,稍作休整后又等了一会儿。
  蜘蛛树躺在一片芎藭树上,蠕动了一下身子。一阵阵兴奋感隐隐约约透过全身。有些事它已完成,有时事还得办。该完成的事它早已完成,该去办的事还得去办。它拱起身子,吹出一股氧气。
  起先它慢慢地缠上藤索,爬上蜘蛛网。这里的空气稀薄。它总是在进入永恒的下午时分的环境之前要在这里停留一阵。它总是如此,可这次似乎没必要在此作短暂停留。是否有空气倒无所谓,可就是终日酷热得糟糕,酷热令它混身起浮泡、刺痛、发躁。
  热得受不了就会诱哄它出发,不断攀高。
  它从丝囊中喷出一缕丝索。它看好目标加快速度使整个庞大的植物身躯直往上冲,飞离虎头蜂出没地带。前方相距甚远之处泛起一道半圆形的虹光,白蓝相间。这道光可引导它直往向前。
  前方是个既可怕又神奇,既生气勃勃又深邃莫测的地方,空旷一片,是未成年的蜘蛛树生长的好地方。任凭它侧身加速飞奔,没有任何物体会阻碍它……
  ……只是在它身躯深处有一伙人把它当做方舟去干他们的勾当。它不知不觉地把他们带回极其久远之前属于他们的世界。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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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座树林,大部分笼罩着一片寂静。
  这片寂静似乎能承受住覆盖着这个星球白昼一面树叶的重量。它是数百万年来形成的。太阳在衰变的第一阶段释放越来越多的热量。随着太阳散发出过多的热量,这里的寂静就日益深沉。但一片寂静并不能消除生命。到处都有生命存在,并以惊人速度增长。然而,随着太阳辐射增大,动物王国中大部分物种遭到毁灭,植物生命却步步取胜。名目繁多的植物主宰着整个世界,但植物却渺无生息。
  新组成的这一伙人以托埃为首,踏着无数的树枝往前走,但也没打破林中的寂静。他们在圣顶上走着。为免遭天敌的袭击,他们随意选择路线,毫无目标地往前走。恐惧的心理驱使着他们,目的就是要躲过天敌。横倒的树枝给他们造成一种安全的假象,所以他们还敢继续往前走。
  一条白舌使他们止步。
  这条白舌渐渐伸向他们的一侧,不断向起庇护作用的树干逼近。它像一条蛇样纤维状圆筒的东西,全身光滑,但却健壮有力,不声不响地从圣顶滑下,并向相距甚远的大地伸去。大伙儿看着它出来,看着它的舌尖穿过树叶伸到树林里的地里去,看着它伸出得越来越长。
  “是一只吸食鸟!”托埃对大家说。虽然她的领导地位尚未确立,但多数的孩子,除了格伦以外,都站在周围,以急切的眼光时而望着她,时而又看看那舌头在动。
  “它会害人吗?”法伊问道。她才五岁,比最小的还小一岁。
  “我们可以弄死它。”维吉说道。他是个男孩子。他在树枝上跳上跳下,因此他的俑像总格咯格咯响个不停。“我知道怎么弄死它,我去弄死它!”
  “我去弄死它!”托埃说,坚决要维护自己的领导威望。她往前走着,从腰上解下一根绳子。
  大家还不信赖她的功夫是否到家,都焦急不安地望着她。他们中大多数都已长大成年轻的成年人,肩膀宽阔,手臂坚强有力,手指修长。他们中间有三个是男孩子:一个是机灵聪明的格伦,一个是过于自信的维吉,再一个是沉默寡言的鲍斯。三个中格伦最大,他这时走在最前面。
  “我也知道怎么捉住这吸食鸟,”他对托埃说,两眼盯着依然往深处伸下去的长长白舌,“我会扶着你,保证你的安全。你需要人帮忙。”
  托埃朝他转过身子。她微微笑着,因为他长得很帅,而且终有一天他会和她结成伴侣。接着她又皱起眉头,因为她是这一伙中的头人。
  “格伦,你现在已成男人了。除非是在求爱时节,否则大家都严禁碰你。我会捉住这只鸟。然后我们大家都到圣顶上去,把它杀了吃掉。用它来款待大家,庆贺我成为大伙儿的头儿。”
  格伦和托埃两人目光疑惑相视。正由于托埃尚未确立头人的地位,格伦很难设想扮演反叛的角色,他也不愿意去设想这一点。
  他不同意她的想法,但却尽力掩饰自己的观点。他转过身,用手指摸着垂悬在腰带上的俑像。这木头俑像会给他增添信心。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说道,而托埃早已转过身去了。
  这只吸食鸟就栖息在这座树林的最高的树枝上。由于它原是植物变来的,所以智力不太发达,仅有的神经系统也发育不全。正是这方面的欠缺,就造成它身躯庞大,寿命很长。
  吸食鸟长有两个大翅膀,但它从不能把翅膀合上。尽管两个大翅膀上长满敏感的、灵活的羽毛,但这大翅膀的动作不大,全程飞过约2万米,它只是借助微风来扰乱这一林中世界。
  因此,这吸食鸟就栖息在圣顶上,从囊中把长得难以置信的舌头伸到树林底部,在这朦胧不清的深处吸吮它所需要的养分。它细嫩的舌尖终于碰着了大地。
  这舌尖的敏感的触尖会小心、慢慢地进行探察,在黑暗地带不管碰到什么天敌,它都随时可以缩回去。它会很灵巧地避开各种大毒霉或蕈菌。它会找到光秃、濡湿并富有养分的地方,钻个洞进去吸其养分。
  托埃感到周围的人都很激动。她作好了一切准备,就说:“我来!大家不要吭声。”
  这时,她在绳子一头结上刀子,全身往前倾,把绳子的另一头放下去,放到白舌边上,用活结去套它。她把刀插到树上,这样就更可靠了。过了一会儿,白舌把泥土吸进去,吸到它的“肚子”里时,整个舌头就鼓起来,伸长了好多。这时活结就收紧。尽管吸食鸟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但它已被逮住了,再也无法从栖息地飞走了。
  “干得好!”波莉以赞赏口气说道。她是托埃最亲密的朋友,做任何事情都想超过托埃。
  “快,到圣顶上去!”托埃对大家发号施令,“它跑不掉了,可以杀掉它。”
  他们都开始沿着附近的树干往上爬去捉住吸食鸟。只是格伦按兵不动。他并非出于天生的违令抗命,他知道有更容易的办法上圣顶。他是从老一代身上学会的,从莉莉·约和哈里斯那里学来的。他对托埃所发出的号令只是在嘴边轻轻回了一声。
  “来呀,格伦!”鲍斯回头对他喊了一声。格伦对他摇摇头,可这时鲍斯只是耸耸肩膀,跟着大伙儿爬上了树干。
  哑蓟果听到格伦的命令一下子就穿过树叶转了几圈就飞来了。它的风标在旋转,绒毛伞的辐骨上都长出了形状各异的籽。
  格伦爬到哑蓟果上头,紧紧抓住羽轴,轻轻地对它发出指令。
  它按格伦的旨意,慢吞吞地把他送上圣顶。因此大伙儿到了圣顶,他也到了,只是大伙儿都还气喘吁吁,可惟独他极为平静。
  “你不该这么办,”托埃很生气地对他说,“你这是在冒险。”
  “没有什么天敌会吃掉我。”格伦回答说,然而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他知道托埃说得对。爬树上圣顶是很辛苦,但很安全。在树叶中飘来飘去,有许多隐遮的天敌都会突然出现,把人拖到绿林深处去。所以这虽很方便,但却非常危险。好在这次安然无恙,大伙儿会觉得他很聪明机灵。
  吸食鸟的白色圆柱舌头还在边上转动,吸食鸟就蹲在大伙儿头顶上空,一双大眼睛极为凶狠,盯着大伙儿溜溜转。这种鸟没有头。在两个僵直的翅膀间吊着一个鸟身的乳囊,上面暴出两个眼珠和一些球蕾。球蕾下挂着一个囊袋,白舌就从这囊袋中伸出来。托埃想让大伙儿一起动手,共同出力,便叫他们同时从几个方面来治这只庞大的鸟。
  “杀掉它!”托埃喊了一声,“快!孩子们,跳上去!”
  他们一起跳了上去,这只鸟就栖息在顶端的树枝上。它受到了刺激突然大叫一声。上次也许就是它叫了一声激起莉莉·约一阵狂怒。
  鸟的身躯挪动了一下,它的翅膀就像植物受惊一样紧张地摆动一阵。除了格伦外,八个人扑到它背上,在它的叶毛中向它的外表皮深深刺进几刀,切断其发育不全的神经系统。在鸟身上的叶毛中还有别的害虫。一只虎头蜂在叶毛中睡着了,惊醒后便从叶毛中爬出来,几乎和鲍斯碰上了面。
  鲍斯面对这个和自己一样大小的黑黄相间的天敌,便向后一仰头叫起来。在地球末日之际,地球本身就在午后的时光中混噩度日,只有少数的几种膜翅类和双翅类的动物以其蜕变来适应环境才得以生存下来。其中最可怕的就算是虎头蜂了。
  维吉冲过来帮鲍斯,但一切都太迟了。鲍斯仰面倒下,虎头蜂已扑到他身上。它圆盘似的身躯勾到鲍斯时,淡赤黄色的针刺立即伸了出来,刺进他那无所防御的腹部。它用四肢死死抓住鲍斯身子,双翅呼呼拍动,它射出大量麻痹毒液。维吉见此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将剑投了过去。
  此时已没有时间为此惋惜、恸哭。吸食鸟全身一阵疼痛,就竭力想飞走。只是托埃松松垮垮的结把它拉住,结头差点都散掉了。
  格伦蹲伏在吸食鸟的腹部底下,听到鲍斯的叫喊声,就知道出事了。他看到毛发蓬松的躯体在喘息,听到鸟的翅膀拍打时嘎嘎作响,小树枝发出断裂声,树叶四下飘舞。他依附的大树枝也在晃动。
  格伦异常恐慌。据他判断这只吸食鸟可能会逃走,它肯定马上就会死掉。他由于缺乏经验,便对鸟的舌头乱捅一阵,这时鸟舌敲打着树干以求逃脱。
  他用刀子把鸟舌一片片地削下来。在活生生的白舌上出现了伤口。从大地吸进的泥巴和烂泥原是作为养分的,这下一股脑儿从伤口喷了出来,弄得格伦全身脏透了。吸食鸟全身抽搐一下,伤口又扩大了。
  格伦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心里异常恐惧。他冲上去,伸出长长的双臂,抓住鸟的一个蕾结死劲地摇。任何情况都比他孤独地留在迷惘的树林中要好得多。在这树林中他也许会半生游荡而见不到任何人群。
  吸食鸟奋力摆脱。挣扎中格伦给它造成的伤口扩大了,它就死命拉住,直到舌头拉断了为止。它终于解脱了,飞上了天。
  格伦异常恐惧,他紧紧抓住鸟毛和树叶,趴在鸟背上,七个受惊害怕的人蹲在那儿。格伦爬了过去,一声不吭和他们会合。
  吸食鸟飞上令人眩目的天空。光芒四射的太阳渐渐会走向这么一天,要么变成一颗新星,要么将其本身连四周围的行星一起焚毁。吸食鸟像一颗无花果不停旋转,在它的下方是太阳控制下的一片植物,一望无边,波浪起伏,犹如牛奶在沸腾。
  托埃对大伙儿叫了起来。
  “宰掉吸食鸟!”她跪着,边挥舞着剑边对他们呼叫,“快宰了它!把它切成碎片。杀掉它,否则我们都别想再回到树林中去了。”
  太阳光照射到她身上,使青色皮肤上变成了青铜色,她显得美貌动人。格伦是看在她的面上才用刀子使劲地砍。维吉和梅依拼命地在吸食鸟粗糙的表皮上挖个大洞,并把挖出来的一块块肉弄掉。这一块块肉还没掉到树林中,就被一些食肉兽吞食了。
  吸食鸟很平静地飞了一段时间。大家也都累坏了。即使是半知不觉生物,其忍耐程度也是有限的。吸食鸟身上多处伤口都流出了血和汁,飞行中两个翅膀摇摇晃晃,整个身躯渐渐下沉。
  “托埃,托埃!看,有阴影在动,我们到那里啦!”德里弗叫喊着。她探头望去,他们正向闪光的地带降落。
  这些年轻人,谁都没见过大海,但凭他们的直觉,对在这星球上历险生涯的深入了解,他们就知道将遇上极大的危险。
  连绵一片海岸向他们迎面升起,他们正在进行最残酷的、殊死的搏斗。内陆的人将迎战大海洋。
  格伦死死抓住吸食鸟的叶毛,竭力向托埃和波莉躺着的地方靠拢。他知道陷于这种境地该是全怪他。
  “我们可以叫哑蓟果来把我带到安全地带去。”他说,“哑蓟果会平平安安地把我送回去。”
  “格伦,这倒是个好主意,”波莉对格伦的想法寄予希望,但是托埃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格伦,你就叫哑蓟果来试试看。”她说道。
  他就听命照办,鼓起两边腮吹起口哨。气流从他们身旁刷刷而过,把口哨声送往远方。这一下,他们身处过高,哑蓟果无论如何都飞不到。格伦心中才感到闷闷不乐,一声不吭,转过脸朝着大伙儿注视的方向看去。
  “这种办法就是没用,否则我早就想到了这么办。”托埃对波莉说。格伦认为她是个傻瓜。他根本不理她。
  这时吸食鸟下降速度放慢。它进入了热气流上升区域,随之飘浮。它气力不足,在作最后挣扎返回内陆,但它只是顺着海岸线平行飞行。因此,这一伙人对自己看到的一片情景疑惑不解。
  这里在进行有高度组织的毁灭性争斗。无人指挥的争夺进行了几千年。也许一方有指挥。因为这一片土地为无穷无尽的榕树林所覆盖。这片树林沿着海岸线生长、扩大、蔓延,侵吞了沿边一切养分,使邻近其他植物枯竭,其天敌却大量繁殖。榕树占据整片大地,一直伸到地球白昼与黑夜两半分界的末端。榕树占据了几乎整个时空,数不清的树枝使它能无止境的生存下去,赢得了生存的时间,但它无法占领海洋。面对海洋,大树也只得望而却步。
  被榕树击败的其他树种迫不得已远离这里,在岩石、沙滩和海水淹没的地带落下脚跟。沿岸地带是这些树种的荒凉家园。这些树种有的凋谢,有的变态,有的对其他生物还发起进攻,但所有这些树都在尽力生长。这些树生长的地方可以说是个“真空地带”,因为这些树两面受敌。
  其陆地一侧,遭受整座沉默的榕树进攻,其另一侧正面临有毒的海藻及其他天敌不断的困扰。
  这场残杀也说不清是好是坏。太阳光芒四射,一直照在这一战场上。
  此时,受伤的吸食鸟加速下降,人们已听到下面海藻的拍击声。大伙儿凑拢在一起,无可奈何地等着看即将出现的情况。
  吸食鸟直落而下,斜插过去,飘过大海。全身带有绿色斑点的须毛在平静的水面上掠过。吸食鸟经过一番挣扎,转向海面上凸起的狭长的岩石半岛飞去。
  “看,下面有座城堡!”托埃叫了起来。
  这座灰色的城堡很高,很小,屹立在半岛上。当吸食鸟飘向岛上时,这座城堡似乎已倾斜,摇摇欲坠。这几个人随之飘落下来,他们还想攻击这只鸟。很明显,这只垂死的鸟已看到城堡边上一块空地,想到在这四周这是惟一安全栖息之地,便直冲而下。
  但是,此时嘎嘎作响的翅膀,犹如风暴中的旧帆无法控制,庞大的身躯笨重地撞到了地面。真空地带和突然倾向一边的海水相迎,城堡、半岛也为之一震。
  “大家一起紧紧抓住它!”维吉大声呼叫。
  瞬刻间他们一起撞到了城堡的尖顶,大家随冲力的惯性,一起往前冲。吸食鸟靠近城堡高耸的拱壁时,一只翅膀撕裂了。
  托埃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情况,这只吸食鸟一定会连同他们几个人一同坠落到地上。艾佳尔像只猫一下跳到城堡的主体和尖顶之间的凹处,她接着就叫大伙儿一起跳过去。
  他们几个人一个接一个跳到艾佳尔这边窄小的平地上,大家都手牵手站稳了。梅依是最后一个跳过去的。她紧紧拽住木头俑像,跳到了安全地方。
  吸食鸟无可奈何,张开一只带条痕的眼睛盯着他们不停转动。
  托埃注意到刚才强烈的撞击使它庞大的身躯完全裂开,它就开始下滑。
  吸食鸟撕裂的翅膀划过城堡的墙面,它顷刻间控制不住坠落下去了。
  几个人从城墙上探出头,看它掉下去。
  吸食鸟撞到了城堡地基边的空地上打了一个滚。它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所以还没完全死掉。过了一会儿,它又挺起身子,摇摇晃晃挪过灰色的城堡,犹如醉汉转了半圈,拖着翅膀走。
  它的一只翅膀扫过半岛沿边的岩石,平静的海面映出翅膀的尾尖。
  平静的水面出现了水纹,冒出缕缕海藻。海藻身上长有像气囊似的瘤。缕缕海藻缓缓抽打着吸食鸟的翅膀。
  开始是有气无力地拍打,不久就打得越来越快。海面上海藻越显越大,覆盖的面积约占四分之一海里。这海藻恨自身之外的所有生物而不断鞭笞着水面。
  吸食鸟受到直接打击就尽力想摆脱。海藻不断活跃起来,所鞭及的范围极大。吸食鸟受到连续的鞭打,尽了最大努力进行反抗,但想躲是躲不成的。
  海藻身上暴出的像气囊一样的瘤块狠狠打到不幸坠落的吸食鸟身上,结果这些瘤块都爆掉了。一个黑碘的乌贼从气瘤中喷出,向海里吐出泡沫。
  这毒液碰到吸食鸟身上就散发出腥臭的褐色气体。
  吸食鸟无法吭出一声以减轻刺痛,它似飞似爬地离开半岛,拼命往岸边钻。后来才发现依然逃脱不了海藻的鞭笞,便使劲往上跳,这时它的双翼却已冒烟闷烧。
  这可怕的海岸沿边有好几种海藻。其中一种疯狂鞭打的海藻这时停止不动了,气囊沉没于水波之中。一时这种自养的生物也感到精疲力竭了。
  取而代之,从水中冒出了一种长齿藻。齿上还带硬刺,从半岛上掠过。这一长齿藻边抽打,边把企图逃跑的吸食鸟片片撕下来。吸食鸟还想往岸边逃,但却被海藻牢牢钩住了。
  长齿藻咬住了吸食鸟。越来越多的海藻从水中冒出,挥舞着长臂,拖住鸟的翅膀。这时吸食鸟只能无力挣扎,倒了下来,落入一片混浊的海水中。大海张开了大口将其淹没。
  八个人从城堡的顶部目睹这一惊心动魄的搏斗。
  “我们再也回不到安逸的林中去了。”法伊轻声说道。她年纪最小,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海藻虽已逮到吸食鸟,但尚未完全将之归为己有,真空地带的一切植物都嗅到这一俘虏的气味。它们一起伸到了丛林与海之间的地带,但却有些外形像红树的植物已毅然涉入海水中。还有些更像是寄生植物,是靠周边的植物赖以生长的。它伸出坚硬的荆刺,像是钓鱼竿似的悬在水面上空。
  这两种植物和其他植物一起掺和进来,向吸食鸟伸出一对对螯,尽力从海中敌方身上夺取猎物。这些植物突然从海面上伸出像乌贼的脚一样多节瘤的根须,死死抓住吸食鸟,开始一场恶战。
  一时间,整个海岸线都动起来了。一股股海草、一排排芒刺一起投入战斗。所有一切都疯狂地卷入拼搏。海水激起阵阵浪花,一时将一切吞没,不禁令人吃惊。飞禽、猛兽,包括鹞鹰在内从树林中越过高空飞来,都想在恶战中一展雄风。
  在这场缺乏心智的残杀中,吸食鸟已被毁灭、忘却,它的肉体已被撕碎,淹没于泛起泡沫的海水之中。
  托埃果断地站了起来。
  “现在该走了,”她说,“就趁这个时候赶紧到岸边去。”
  这七个人,个个苦不堪言。张张脸都露出一种神态,认为托埃必是疯了。
  波莉说:“我们要下去就必死无疑。”
  “不,”托埃说道,“现在没关系。那些东西相互残杀,乱得一时还顾不了我们。等一会儿就晚了。”
  托埃还不是绝对权威。这七个人一时都犹豫不决。托埃看到法伊和斯莉敢来顶嘴,勃然大怒,顺手就甩了她们一个大耳光。可她主要对手却是维吉和梅依。
  维吉说:“到了那儿随时都可能送命,那儿无处存身。你没看到那么强壮的吸食鸟的遭遇吗?”
  “我们不能在这儿等死。”托埃气鼓鼓地说。
  “我们就在这儿等等看,”梅依说,“就待在这儿!”
  “等不出什么名堂,”波莉加入托埃一边说道,“事情只会越来越糟。就只好这么办,我们大家得想想自己的处境。”
  “我们可能会送命。”维吉固执己见又重复说一遍。
  托埃出于无奈,只好去求格伦出面说话。他是最大的男孩子。
  “你说呢?”托埃问道。
  格伦板着面孔,看着他们争执不休。他向托埃转过脸来时,面孔还板得紧紧的。
  “托埃,你是大伙儿的头儿。谁肯服从,你就干。这就是规矩。”
  托埃站了起来。
  “波莉、维吉、梅依,还有你们这些人,一起跟我走。我们现在趁这些东西忙乎还顾不上我们时就赶快走。我们得回树林里去。”
  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跨过拱墙的圆顶,开始顺着拱墙的斜边往下滑。其他的人生怕被落在后头,都一时紧张起来。他们都紧跟托埃后面,挤到圆顶处,争先恐后,跟着托埃一起往下滑去。
  他们到了地面上,身边就是高大的灰色城堡,相形之下,显得异常矮小。一时间,大伙儿站在一起,哑然无声,心中充满着恐惧。
  他们四周只是一幅平面景象。大太阳当空熊熊燃烧,他们的双脚都踩着自己的影子,四周一切都一样没有影子,使周围景物显得缺乏主体感,像一幅蹩脚的画面,死气沉沉。
  沿海一带激战正酣。一切都还处在未开发的状态。这一未开发状态统帅一切,而最终成为一场祸害。
  托埃抑制着心中的恐惧,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紧跟着托埃,离开这座神秘的城堡时,脚底感到阵阵刺痛。脚下的石块染上了棕黄色的毒液,在阳光下晒干,于人无害。
  他们听到了搏斗的嘈杂声,身上被溅上的海水浇得透湿,但敌战双方都没注意到这几个人。这些植物完全沉溺于毫无理智的厮杀之中。阵阵剧烈的爆炸使大海时时翻腾滚滚。真空地带中有些树木几千年来一直围困于狭窄的地带,扎根于贫瘠的沙滩中,不仅是为了吸吮养分,而且还立足于抗御天敌。这些植物遇上了木炭,刨出硫,挖出了硝酸钾。所有这些物质都经过它多节瘤的体内提炼、混合。
  由此所炼出的炸药经多汁的叶脉输送到枝头带壳的果子中。
  这时树枝把爆炸的武器抛向海藻。炸药爆炸使麻木不仁的大海叫苦不迭。
  托埃的计划并不周密,之所以会成功全靠运气,决非判断正确无误。半岛的一头,大批海藻伸出海面,围住一颗炸药的树。海藻全力以赴,把这颗带炸药的树拉倒,与之进行誓死拼搏。几个小孩冲了过去,躲进足以藏身的茅草丛中。
  到了这时大伙儿才发现格伦不见了。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八章
  格伦一直在城堡的扶墙后,在耀眼的日光下躺着。
  心中万分恐惧是他留了下来的主要原因,但不是惟一的原因。他曾经对托埃说过,他感到服从命令是极为重要的,但他的本性却从不听从任何人指挥。尤其是这一次,托埃提出的逃离恶境的计划,生还的希望极为渺茫。况且他另有打算,但却难于言表。
  “噢,这怎么好说呢!”他自言自语道,“词语这么少,照说要用很多话来表达。”
  他想到的是这座城堡。
  这一伙人都比不上格伦会动脑筋。他们到达一个地方只会想这一地方的事。可格伦就不是这样。他看到这座城堡不是用岩石砌成的。只有一种生物能建起这座城堡,而且还有一条路可以安全进出城堡,通向海边。
  为此,看着大家顺石子路走后不久,格伦就用刀把来敲打身边的墙。
  开始敲打时毫无动静。
  冷不防在格伦身后城堡高耸的那一边开了个口。他听到轻微的声音,立即转过身来,看到正面从暗处爬出一条白义虎。
  白义虎和人类曾经视为敌手,如今当面相迎还有点亲缘关系。
  似乎几千年的事境变迁倒把人和白义虎联系得更为紧密。人类已不是地球的主宰,成了流浪汉,因此和这种昆虫也就平等共处了。
  白义虎把格伦团团围住,仔细打量着,大颚不停地在动。格伦站在中间,一动也不动,让这些白色昆虫在身边摆布。这些白义虎和格伦个子一样大。他闻到白义虎气味,带苦辛味,不好闻。
  这些白义虎发现格伦毫无伤人恶意,感到很高兴,便向这位流浪汉走过去。格伦不清楚,这些白义虎在耀眼的日光下是否会看得见东西,但至少它们会清楚听见大海里搏斗声。
  格伦犹犹豫豫地向城堡开口处走去。一阵寒气从洞口吹出。
  两只白义虎立即插过来挡住格伦,两个大颚抵住格伦的喉咙口。
  “我想走过去,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格伦对白义虎说,“让我进去看看。”
  其中一只白义虎钻进洞就不见了。不一会儿和另一只白义虎一起出来。这只白义虎头部长出一个特大的肿块。
  这肿块带棕黄色,表面看像鱼鳞,近看有很多细孔,坑坑洼洼,像是树蜂建的蜂巢。这肿块是从白义虎的头盖骨上增生,沿着颚部长出来。这只白义虎尽管背着这么大肿瘤,样子怪可怕的,但它动作很灵巧。它走过来,其他白义虎都让出一条路。起先似乎是两眼盯着格伦,后来眼光就转开了。
  这只白义虎用脚在砂砾地上抓了几下,就开始画一个什么东西。它画得虽很粗糙,但很清楚是在画这座城堡的尖塔部分和一条线。并且画两根平行线形成一个狭窄地段,把所画的城堡和一根线条连接起来。很明显这条转角线是表示海岸,狭窄地段是表示半岛。
  格伦见此大为惊讶。从未听说过昆虫具有如此绘画能力。他绕地走了一圈,看看白义虎画的线条。
  这只白义虎退后一大步,注视着格伦。很清楚是希望格伦能做点事。他鼓起勇气,蹲下去,迟疑不决地在白义虎画的图上加上几笔。他从城堡的顶部划一根线下来,穿过狭小地段,连到海岸边,而后又划到自己身边。
  这些白义虎是否能看懂自己画的东西,却难以判断。可这些白义虎却回头,匆匆忙忙往城堡里走去。格伦觉得没什么问题后,便跟着白义虎走。这下白义虎并没拦住他。很明显他的请求已为白义虎所理解了。
  他感到身边一股阴森森难闻的味道。
  进了城堡,洞口就关上了,神经不免一阵感到异常紧张。外面阳光灿烂,进来后骤然感到一片漆黑。
  顺着高高城堡往下爬很容易,个个都像格伦一样的利索。就像沿着炉壁爬一样,壁墙上还有许多隆起的凸块。他一手举起拳头,信心百倍。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以后。在白义虎身上会闪烁着微弱的荧光,有点像鬼魂。在这城堡里有许多白义虎,但都一言不发,像幽灵一样在墙边不停地活动。黑暗中个个寂然无声时而滚上,时而滚下。格伦怎么也弄不清楚这些白义虎在干什么。
  最后他在白义虎带领下到了城堡的最底层,站在平地上。据他估计,他们现在的高度都低于海平面。四周既潮湿又沉闷。
  只有长着肿块的那只白义虎陪着格伦,其他的白义虎都受命出去没回来过。格伦发现由许多灯影组成的绿光。起先他还不知道这光线从哪里射出来。一只白义虎作向导,他尽力跟着它走。他们走过的这一过道地面不平,来往的白义虎很多。到处都有白义虎,正忙碌奔波。这里还有些其他小生命,由白义虎成群喂养。有的是成群集结,有的只是单个站着。
  “别走得那么快。”格伦叫了起来,但他的向导没理睬他,照旧一个劲往前走。
  这时绿色光线更亮了些,在他们走过的路的两侧朦朦胧胧地射出绿光。格伦发现这绿色光线是透过一些不规则的云母片过滤成的,是隧道昆虫才智创造出来的。透过一些云母片可以看到大海,险恶海藻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地下室的活动使他大为惊讶。至少这些白义虎都自管自忙碌着,从不停下来看他一眼。直到有个也属于白义虎成员的大家伙出来时,所有白义虎才停下来。这个大家伙有四只腿,混身是毛,有一条尾巴和两只发亮的黄眼睛。站起来和格伦一样高。这个大家伙透过发光的瞳孔,盯着格伦叫了一声“喵!”并想碰他。
  它的须刷过他的手臂。他吓得浑身发抖,闪身躲了过去。
  混身是毛的大家伙回头带着遗憾的神情望他一眼,随后跟着几只白义虎走了。这些白义虎对它很宽容,并给它喂食。过后不久格伦又看到了好几只咪咪叫的家伙。其中有几只也染上这种毛病,背上一块赘肉。
  格伦和向导最后走到了一条很宽的通道。这条通道还分成几条小通道。这个向导不慌不忙在黑暗中竖靠着一把叉。当这只白义虎推开一块盖住隧道口的石块,爬出去时,暗处突然亮堂起来。
  “你真是太好了。”格伦边说边跟着爬了出来。他尽力和这棕黄色的昆虫保持一段距离。
  这只白义虎头也不回,飞快地回到洞里,重又把石块盖上。
  不用说,格伦现在已到了真空地带。
  他感触到了愠怒大海的气息,还听到海藻和陆地植物搏斗声。
  由于双方均已精疲力竭,这搏斗声现在只是断断续续。他还感到四周紧张的气氛。这种紧张气氛在他们这一群人出生地,和悦的树林中间地带是绝对不会有的。除此之外,他最先感受到的是在他头顶上方,从密密树叶透射出的耀眼的太阳。
  脚下一片阴湿的烂糊浆。泥沙混浊,时而还冒出岩石块。这里土壤贫瘠,长出的树木都显出某种病态。树枝弯曲,树叶枯黄,很多树木缠绕,相互支撑着。相互支撑不到的树便垂到地面,歪歪扭扭,形状令人生厌。有些树几千年已养成了古里古怪的自我防御的方式,几乎失去了树的外貌。
  格伦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爬到半岛一端,尽力找到托埃或其他人留下的足迹。一到了海边就会看到半岛,这是个重要的路标。
  他对那边是海确信无疑,因为他看到树弯曲的方向,并看到真空地带的边缘,这已明显地给他指明了方向。
  肥沃的土壤到此已到了尽头,大榕树也以此为界。这片榕树尽管也受到带刺的灌木和带爪的植物的袭击,给它的主枝留下了无数疤痕,但始终是巍然屹立。为了协助榕树生长,帮它驱赶真空地带摒弃的物种,所有以榕树为隐避所的植物全部集中到这里来,其中有食肉树、巨茎吞、长颈浆果树、堇堇草皮等等,在榕树四周守卫。如有其他植物轻举妄动,定将给予回击。
  尽管在格伦的背后有这么强有力的植物做屏障,他还是极为小心翼翼往前走。
  他走得很慢很慢,一有动静就会跳蹦起来。忽然从灌木丛里射出一阵阵密密麻麻的毒针,他立即就地扑下。他的头稍稍抬起,看到仙人掌在摇晃,重新布置其防御阵地。他以前从未见到过仙人掌,他满脑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仙人掌会对他造成如此的威胁。
  不久他又遇上了更奇怪的现象。
  他穿过树林,树干突然绕成一圈,他越往前走,这一圈树干就收得越紧。格伦躲了这一个收缩圈,可嘴边破了一块皮,腿上也掉了皮。他正躺下喘口气,一只动物窜过来,差点抓住他。
  这是一条爬虫,身子很长,浑身还有层硬壳,龇牙咧嘴地死笑,露出一排牙齿。以往人们给每一东西都取个名字。这种爬虫就叫鳄鱼。它那一对山羊一样的眼睛老盯着格伦,接着就钻到一根圆木下面。
  几千年前,几乎所有的大动物都死光了。绿色植物受到太阳的恩惠迅速成长,击败了所有动物并将其消灭。由于最后剩下的一些古老树林受到冲击退回沼泽地带和海边,少数动物也随之退居于树林中。这些动物就在这真空地带继续生存下来,分享着太阳的温暖和生活的趣味。
  这时,海上的喧嚣声已渐渐平息。格伦在一片寂静的树林中走着,一切事物都沉默了,似乎都在等待,都遭受到殃祸。
  整个地面向大海倾斜。砂砾在脚下沙沙作响。长得稀稀落落的树木又搭在一起防御海上的生物的袭击。
  格伦稍作停顿,但心中焦急不安。他渴望回到大伙儿中去。他现在的心情已不像先前留下来在白义虎的城堡里时那么倔了,但又觉得大家不认他为首领的做法也实在太蠢了。
  他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吹起口哨,但没听到回音。骤然一片寂静,似乎一切生物都失去了耳朵,听不见他的哨声。
  格伦心中突然感到异常恐慌。
  “托埃!”他叫喊着,“维吉!波莉!你们都在哪里?”
  正当他叫喊时,一个笼子从他头顶的树叶中放了下来,把他困住。
  当托埃带领七个小伙伴到海边时,他们一个劲地冲进茅草丛,闭着眼睛也不知什么恐惧,由于植物在海中混战,他们全身都给浇得透湿。
  最后,他们坐下来议论起格伦掉队的事。他是个男孩子,很宝贵。他们虽然不能再回去找他,但却可以等他来。惟一的办法是找个较安全的地方停下来等他。
  “我们不能等太久。”维吉说,“格伦不会掉队,就让他去,把他忘了吧!”
  “我们还要他配对。”托埃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
  他一激动就站起来,手舞足蹈,在女人面前暗示他的身材。这些女的看着他的身子也不嫌恶。他是惟一的男孩子,他就没有这种欲望?梅依跳起来和他一起手舞足蹈。维吉跑过去,轻轻扑了上去,可她却一下子跑了。他紧紧追上,她大声地笑,他也大声地叫。
  “回来!”托埃和波莉怒吼着。
  梅依和维吉俩人没头没脑从草丛一个劲跑到斜坡沙滩和沼泽地上。几乎就在这时刻一只大手臂从沙滩中伸出,一手抓住梅依的脚踝,她惊叫一声,另一只手臂又伸出来,后来又伸出一只,把她完全扣紧。梅依迎面扑倒。惊慌中乱踢一阵。维吉拔出刀奋不顾身投入拼搏,另一只手臂又伸出来也把他抓住了。
  植物征服了整个地球,这时最无害的是海上的一些动物,这些动物生存的环境比起陆地变化不大。然而,海藻分布及其体形变化迫使许多动物改变它们的生活习惯和居住地。
  这些庞大的海藻最善于抓海蟹,在游过海底时将这些海蟹卷进贪婪的叶状体,或是当这些海蟹长新壳时,钻到石缝中将其捉住,这是最佳捕捉期。近几百万年来,这种动物几乎濒临灭绝。
  与此同时,章鱼也受到海藻的困扰。海藻把海蟹吃光,使章鱼也就失去了主食。诸如此类的原因,也迫使章鱼完全改变了生活方式。章鱼和海蟹都被迫躲开海藻,另找食物。许多章鱼也就离开了海洋,移居海边,其中就有种叫做沙章鱼。
  托埃和所有的人都跑来救维吉,惟恐这个惟一剩下的男孩子受到挫折。他们奋力搏斗时,沙土飞扬。而沙章鱼却能伸出手臂来对付这些人。沙章鱼无需从藏身之处露出身躯,只要靠触须就能抓住他们,任他们怎么拼搏都无可奈何。
  他们手中的刀对沙章鱼强韧的缠绕用处不大。他们个个的脸都扑到了滑溜溜的沙地里,叫声也停息了。
  尽管这些沙章鱼最后胜利了,但植物却以量取胜,以智取胜。
  这些植物也许是在小范围内,但一再是应用模仿长期以来在动物王国中所使用过的伎俩取胜。譬如,蜘蛛树是在植物兽中最庞大的一种植物,它就是凭借石炭世纪小蜘蛛的办法取胜的。
  在真空地带,为生存展开了拼搏,欲战正酣,模仿法尤其引人注目。柳树便是活生生的典型。它就效仿沙章鱼的做法,在这恐怖的沿岸成为最为称雄的生物。
  还活着的杀人柳一时从沙滩和沼泽地里冒出,而且只是偶尔露出柳叶,这些柳叶具有钢一般的韧性,是杀人柳的触须。面对这一残忍的杀人柳,这一伙人简直无法逃生。
  沙章鱼必须尽可能迅速地把抓来的这个猎物遏制住。这么一场搏斗对于杀人柳来说太诱人了,因为模仿沙章鱼行径的杀人柳是沙章鱼的致命的天敌。杀人柳爬到沙章鱼身上,有两株杀人柳伸出仅有的一些柳叶,像是一片灌木丛,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一条爬过的深痕。
  杀人柳趁其不备,毫不犹豫发起进攻。
  柳树根又长又壮,而异常坚韧。它从两边各伸出一个根,钳住沙章鱼的触角。它知道钳得紧就表明有力量制服沙章鱼。这时沙章鱼只好放掉那几个人,去对付杀人柳。
  沙章鱼一甩,把一伙人抛开,随之便从沙滩中露出来,惊慌中张大口瞪起眼。一株杀人柳骤然一扭身,把沙章鱼抛了下来。这时沙章鱼又回过头来摆好架势,尽力让触角逃脱,但只让一根触角得以解脱。它极其愤恨,狠狠咬了一口触角,似乎自己的肉体也是天敌。
  近边却是阴沉的大海。大海立即不再汹涌澎湃。就在此时,大海又疯狂般奔腾起来,杀人柳触角似的树根不断地延伸寻找沙章鱼。杀人柳终于找到了。沙章鱼似乎想逃走却又被发现,便在自己身上掩上一层沙石作掩护。
  但是,杀人柳终于抓住了沙章鱼,同时伸出了大约三十五只多节瘤的腿。
  这些人忘记自己危险的处境,个个两眼盯着这场力量悬殊的决斗。朝着杀人柳的方向不断挥动双臂呼喊。
  当身边的沙子喷起时,托埃振作起来,喊叫道:“快跑!”
  “法伊被抓走了!”德里芙尖叫一声。
  这一伙人中最小的一个被抓走了。杀人柳的一根细小的触须根正想抓什么东西,就把法伊拦腰缠住。她哭都哭不出声来,一下子从脸部到手臂全身渐渐发紫。接着就被提起,被残忍地摔到附近的一根树干上。大家看到她半身被切断,混身血淋淋卷入沙滩中。
  “就只能这样,”波莉异常痛苦地说道,“我们走吧!”
  他们迅速躲入附近的灌木林中,躺在地上不停喘息。他们为失去一位最小的伙伴而感到无限悲哀。与此同时,他们听到那条沙章鱼被撕成碎片的声音。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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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可怕的噪杂声停息后,这六个人还在原地躺了很久。最后还是托埃站起来对他们说:“你们看,就是你不听我指挥闯了个大祸。现在格伦失踪了,法伊又死了。我们大家也很快死了,俑像也会烂掉。”
  “我们得逃出真空地带,”维吉心中闷闷不乐,“全是吸食鸟捣的鬼。”他心里也清楚应该责怪沙章鱼干的坏事。
  托埃高声地说:“你们不服从我,我们就没地方好去。你死不懂这么回事?你懂,就得照我说的做,懂吗,维吉?”
  “懂!”
  “梅依你呢?”
  “懂。”
  “德里芙、斯莉,你们懂吗?”
  “懂,”他们一起说道,只是斯莉加了一句:“我饿了。”
  “快跟我走。”托埃边说,边把俑像牢牢地塞进腰带。
  她带大伙儿往前走,每走一步都探下路。
  此时,海上已不再传出混战的喧嚣声。有几株树被拔倒,落入水中。而许多海藻也被勾出海面。有些树虽然急不可耐,要从贫瘠的土壤中吸取养分,但由于一时胜利了,兴奋地把海藻举起来。
  六个人匍匐往前爬时,一个软皮、四只腿的东西从他们身旁刷地一下过去,他们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就不见了。
  斯莉性情乖戾,连连说道:“我们本来可以把那个东西吃掉。
  托埃答应我们把吸食鸟吃掉,可又没捉住它。”
  那东西本来不太会往野兽厮打的方向跑去,但它却往那方向跑了。听一声尖叫,一声急促的叫声后,四周又悄然无声了。
  “它被吃掉了,”托埃轻声地说,“大家分头往那里去,各自准备好刀子。”
  六个人成扇形散开,跑出茅草丛,大家都兴高采烈地主动出击。他们对于这样的事都很在行。
  要顺着发出急促叫声地方跑过去并不难。发出声音的地方必定找得到,跑不掉的。
  前方有一株瘤节特别多的树,树上吊着一根竿子,竿子下头挂着由十多根木栅凑成的一个粗制滥造的笼子,木栅子插进地里。
  笼子里关着一条小鳄鱼,嘴巴从一头伸出,尾部朝着另一方向。大家看到鳄鱼的颚部边上洒落一些碎东西散落下来。有个浑身是毛的东西几分钟前还是活的,这一下死了。
  大家从茅草丛里出来时,鳄鱼的眼睛就紧盯着他们,他们也盯着它。
  梅依说:“可以把它杀掉,它跑不掉了。”
  “把它吃掉,”斯莉说,“连我的俑像都饿了。”
  由于鳄鱼身上有层硬皮,很难刺透。它发起正面进攻,尾部一扫把德里芙卷到沼泽地里,脸上划破了一大块。大家从四面八方向它刺过去,使它失去判断力,搞得它精疲力竭,让托埃大胆把手伸进笼子,割断它的喉部。
  就在这爬行的鳄鱼临时挣扎打滚时却发生了一件怪事。笼子的木栅上升,木栅的尖头露出地面,整个木笼子就像手掌一样收拢。笼子上方的直杆子绕成几圈。杆子和木头笼子收到大树的绿色树林中去,不见了。
  他们惊叹一声,抓住鳄鱼就赶快跑。
  他们在密密匝匝的树枝中绕了好久才走到了露出地面的光秃的岩石上。这里似乎是个安全的栖身之地,尤其是在岩石四周长有一圈另一种多穗的蓟树。
  他们个个盘腿坐在岩上,以鳄鱼充饥。德里芙脸部在沼泽地里擦破了皮还在流血,但也坐下来一起吃。
  他们还没张口动嘴,就听见格伦在附近大声呼救。
  “你们就待在这里,看好吃的东西,”托埃在发号施令,“波莉和我一道去。我们去找格伦,把他带回来。”
  她这次下的令是对的。把吃的东西一起带着绝不明智,去走一遭本身就够危险了。
  托埃和波莉就沿着会听哨声的蓟树边上走,这时格伦又叫喊起来,给她们点明了方向。两个女人绕着紫色的仙人掌走了一圈,发现格伦就躺在那里。他扑在树下,就和他们刚杀死的鳄鱼一样,也被关在笼子里。
  “噢,格伦!”波莉叫了起来,“我们怎么会落下你了呢!”
  她们向格伦跑过去了,这时从身边的树枝上闪出一根藤草向他迫进。藤草的头上有一张湿淋淋的红嘴,看起来像一朵有毒的花。它猝然向格伦发起攻击。
  波莉对格伦的感情很深。她不假思索,向藤草扑过去。藤草还在向前迫近,她就抓住它,并把它举得高高的,以免碰到红嘴。
  藤草在她手中搏动。她立即拔出一把新刀把它割断。她一个箭步轻快地跳回到地面上,这样便容易躲开那张红嘴。这时它只是徒然地扭来扭去,时而张一下,进而又闭一下。
  “波莉,当心头上!”托埃大喊一声摇醒她,接着就冲了过去。
  一株寄生树拖出十多张嘴死死盯着波莉,在她头顶上晃来晃去。这时托埃已到了她的身边,她们一下子就把它砍掉了,毒汁从破口处喷了出来。也许是由于植物不太会有痛感,所以它的反应不会有那么迅速。
  这两个女人气喘吁吁,回头看到格伦还被关在笼子里。
  “你们能救我出去吗?”他问道,无可奈何望着她们俩。
  “我是头人,当然会救你出来。”托埃说。她在对付鳄鱼时动了一点脑筋,也学会一些本事。她又对格伦说:“这笼子里是这棵树的一部分。我们会让它走开,让你出来。”
  她跪下来,拿刀子来试探一下笼子的木栅。
  榕树遍布这一片大地,处处地覆盖着层层绿叶。榕树繁殖不多的主要问题是无法播种。而像会听哨声的蓟树会结神奇的哑蓟果,火树结的带壳的籽可以作武器,这些树繁殖是不成问题的。
  真空地带植物要解决其繁殖问题也有一套灵活的办法。这里主要的问题不在于繁殖,而在于缺乏养分,因此沿边的植物和内陆同类树种差别非常明显。
  有些像红树这类大树就到海里拼命捞海藻,而像杀人柳这类的树却学会动物的办法,像肉食动物一样捕猎,靠分解猎物的肉体吸取营养。而橡树就像几百万年来吸收阳光一样,它又有一套生存方式。它的枝干末端会合成一个个笼子来捕捉动物,利用动物的粪便来肥其根部。这些动物饿死了,腐烂后也可以为其提供养分。
  托埃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要想法子把笼子弄走,就像先前关住鳄鱼一样。在波莉帮助下,她用刀子使劲地劈笼子的木栅。
  两个女人轮流对着12根木栅砍。也许是这橡树认为这下受到的伤害要重得多,木栅突然从地面上收起,整个笼子缩到树枝中去了。
  这两个女人也顾不得什么男人神圣不可侵犯的问题,抓着格伦一起跑回大伙儿那里去。
  他们又一次相聚,大口大口地吞食鳄鱼肉,同时依然防范四周。
  格伦无不夸张地告诉他们在白义虎窝里看到的情况,他们都不相信。
  “白义虎没那么大本事做些你说的事情。”维吉说。
  “你们都看见过白义虎造的城堡。你们还在上面坐过。”
  “白义虎在树林里没那么大的本事。”梅依总是附和维吉的看法。
  “那儿不是树林,”格伦说,“那里有很多新鲜事。情况可顶吓人的。”
  “这都是你脑子想像出来的,”梅依取笑他,“你给我们讲这些荒唐事只是要我们把你不服从托埃领导所犯的错误忘掉。地下怎么会有窗户可以看到海呢?”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情况讲给你们听。”格伦说。他很生气,“在真空地带情况就是不一样,就这么回事。好多白义虎身上都长了毒瘤,我们见到过,这次又看到了。这种瘤长相很难看。”
  斯莉问:“你以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格伦把一块形状古怪的玻璃往上一抛,又抓住它。这也许是不想再给大家再造成悬念。也许他不想说出自己心中的恐惧。
  “我被那株捕食树逮住时,就朝上看那树枝。”他说,“我看到树叶中有个怪物,树叶动了几下,才看清楚一个跟长在白义虎身上一样的肿瘤,长在树上,像眼睛那样会发亮。”
  “这里会害死人的东西太多了。”托埃说,“我们现在得回林中去,那里可以高高兴兴过日子,你们都给我起来。”
  斯莉说:“让我把这块骨头啃完。”
  维吉又说:“就让格伦把看到的事情说完吧!”
  “都给我起来!把俑像挟到腰带上。全都得按我吩咐的办。”
  格伦把那块古怪的玻璃塞进腰带,第一个站起来,表明他最想服从命令听指挥。就在大家站起来的时候,头顶上闪过一道黑影:两只鹞鹰拍打着翅膀飞了过来伺机进犯。
  在这所谓“真空地带”的争夺地段,有各种各样的素食鸟,有的是在海上长大的,有的是在陆地上捕食的。所有这些素食鸟都不会在这里栖息,都知道这里有潜在的危险。鸟的阴影刷地一下掠过,不作停留。
  而鹞鹰就会不要命地乱窜,自己也不知往哪儿飞。两只鹞鹰拍拉拉一声栖息到大伙儿附近的树枝上。
  “真空地带”顿时活跃起来。
  这些树原先就是嗷嗷待哺,这一下就气愤地张开枝干。长有尖齿的荆棘都伸得笔直。高大的荨麻使劲摇晃着带刺的穗头,仙人掌爬了过来,伸出尖刺,攀绿植物向外敌抛过黏性的藤索。几只格伦在白义虎窝里看到的像猫的东西也冲到近边,一起爬上树,发起攻击。所有会动的生物迫于饥饿都动起来了,整个“真空地带”变成了中心战场。
  不会动的植物也都保持警惕不受间接伤害。几个人就躺在一片会听哨声的蓟树边上。这些蓟树摆动着芒刺,也想介入。就其正常的生长习惯,蓟树是不伤人的,但迫于要给根部增加养分,蓟树也急于要发起攻势。它尽力想让附近任何植物感到无可奈何。同样的,上百种植物,无论是大的小的,固定不动的或是有进攻手段的,全都打算不理睬天数已尽的鹞鹰,都想让别的植物吃了鹞鹰后碰到一起时,再把对方吃掉。
  一株巨大的杀人柳出现了。它摆动着根部触丝,经过一番奋力挣扎,从砂砾中冒出了头,一下子就和这只不幸的鹞鹰揪打起来,和捕食树以及和任何有碍于自己的一切生物揪打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可鹞鹰却毫无反手余地。
  “看,那里也有肿菌!”格伦边用手指着,边惊叫起来。
  一些像蛇一样的短树枝组成杀人柳的穗花,穗花中长着一些剧毒的肿菌。鹞鹰在这里栖息后,格伦不止一次地看到这一肿菌。
  有些植物笨拙向前走,在地面上留下了足迹。格伦看到这一情况不寒而栗,但其他几个人对此却并不在意。一个人怎么死毕竟不可能一样,这点大家都清楚,也只能听天由命。
  鹞鹰成了争夺的目标,它已被撕成碎片。在得以饱餐的植物中已开始新的一场战斗,小树枝纷纷落到格伦他们身上。
  波莉说:“我们离骚乱地带太近了,还是走吧!”
  托埃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要下令走了。”
  他们急忙起身,尽快走了。大家都拿着小木棍探路以防万一。
  杀人柳残暴行径令人恐惧万分,引起他们警觉。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战胜一个又一个艰难险阻,还多次幸免一死,最后个个都累倒睡着了。
  他们发现一根倒下的空心大树干。他们死劲敲打,把树中剧毒叶状的生物赶走,大家就卷在一起睡觉,感到十分安全。他们醒来时发现被关在里面,树干两头给封死了。
  德里芙先醒,发现这一情况便号叫一声,把大家都叫起来看个究竟。毫无疑问,他们两头被封住,就有可能被闷死。原先是干瘪的烂树皮,现在都带有黏性,一滴滴甜浆滴到他们身上,很清楚,他们将被这糖浆浸透!
  这空心树干就只是中间一节,他们就这样没头没脑爬了进来的。
  肚皮榆树原打算从荒凉的“真空地带”沿边一带吸取养分,过了很长时间后,它已放弃了这一想法。它缩回全部根部组织,采取现在这种卧式生活方式,伪装成一根枯槁的长树干。树枝树叶分开,变成叶状共生体组织,可是都被这几个人撵走了。这一共生体组织是一个很好的诱饵,勾引其他生物进入敞开的肚皮。
  这种肚皮榆树经常只诱骗植物性生物进入它的肚子里,但肉类也满足其营养要求,这七个人是肚皮榆树最喜欢的食物。
  七个人使出一股蛮劲与之搏斗,在污浊黑暗中滑来滑去,用刀向这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发起攻击。但毫无结果,肚皮榆树的胃口大开,甜浆越滴越凶。
  托埃气喘吁吁。“这么办没用,先歇一下想想看怎么办。”
  他们个个拱着腰蹲在一起,他们在黑暗中感到无限困惑,惊恐不安,只好拱起腰蹲着。
  格伦脑子正设想各种有效的办法。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到他背上,他都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办法。
  他尽力回忆这根树干的外部形态,当时他们到这里只想找个地方睡觉。顺着很值得怀疑的光滑的沙石路爬上一个斜坡,发现这肚皮榆树在斜坡顶上的矮草中,外表很光滑……
  “咳!”他在黑暗中大声叫了起来。
  “怎么啦?”维吉问道,“你想出了什么办法?”他对他们几个人感到恼火,一个男孩就应该不遭危险,不失尊严!
  “我们一起往一边冲过去,”格伦说,“这样就会让这树干滚动。”
  维吉在黑暗中冷冷哼了一声。
  他说:“这对我们有什么用?”
  “你们照他说的办,挪过来一点!”托埃说得很凶。这么凶一下,大家一起跳起来,其实她和维吉一样猜不透格伦满脑子想些什么,但她要施展自己的权威……“大家快过来往这边推。”
  他们踩过黏糊糊的脏东西挤到一起来了,个个都摸到对方,知道大家都面朝同一个方向。
  “好啦?”托埃说,“推!推!再推!”
  大家的脚在黏液中打滑,可他们还是使劲推,托埃喊声为大家加油。
  肚皮榆树滚起来了。
  这时大家心情异常激动。高兴得同声欢呼。而肚皮榆树滚了一下,又滚了一下,就这样一直滚下去。
  一下子不需要再推了,就像格伦所希望看到的,这根树干就自动顺着斜坡滚下去,七个人发现自己在翻筋斗,越翻越快。
  “做好准备,一有机会就跑。”格伦叫道,“一有机会就跑,这根树干滚到斜坡底下时就会裂开。”
  肚皮榆树碰到沙地时速度减慢,滚到了平地就停住了。叶状共生组织追着它的连体,追了一段时间,现在捉住了它,跳到了树干上头把肢体伸进树干的细纹中去,它形态蓬乱,没来得及梳理。
  在沙地下面有东西在动。
  一根像树根样子的白色触丝伸了出来,接着又伸出一根。这两个触丝疯狂地摆动,拦腰捆住肚皮榆树,这时叶状组织为了生存,死劲往里钻,而杀人柳扬起身子看。七个关在树干中的人听见肚皮榆树在呻吟。
  “做好准备跳出去。”格伦轻轻地说了一声。
  杀人柳钳紧时不太会有什么东西能挡得住。现在这肚皮榆树已完全无力防御,像锚链似的触丝卡紧时,肚皮榆树随着一声肋骨的断裂声就裂开了,像脆饼干一样,多方向裂开了。
  随着一道阳光射到他们身上,他们迅速跳出来逃命。
  只是德里芙跳不出来,她被困到树干陷进沙地的那一头,她疯了似地哭喊、挣扎,但都无法摆脱。其他几个人都往茅草丛方向去,时而也停下来回头看看。
  托埃和波莉相互看了一眼,又跑回去救德里芙。
  “回来,傻瓜!”格伦叫喊起来,“你们也会被逮住!”
  她们俩根本不听劝告,继续跑去救德里芙,一个劲往沙地跑。
  格伦感到一阵惊惶不安,也跟着她们冲过去。
  “闪开!”他大声叫道。
  离他们三尺的地方冒出了一株杀人柳的庞大躯体。头上有个发亮的肿菌。以前他们看到的是黑色绉巴巴的肿菌。这个发亮的肿菌看起来很可怕,格伦不理解她们俩怎么敢待在那儿。他使劲拽住托埃,打了她一下,大喊大叫让她离开,并且把自己的俑像保护好。
  托埃根本不予理睬,她和波莉在离勒紧的白色树根只两寸之地奋力解救德里芙。德里芙的一只腿陷入两块木头夹板中,后来有一块木板挪动了一点,才有可能把她拉了出来。波莉和托埃两人把她夹起跑回茅草丛中,大伙儿都蹲在这里等她们过来,格伦也跟着跑回来了。
  他们全都气喘吁吁,在那里躺了一会儿。他们全身黏糊糊,污秽不堪,几乎认不出来了。
  托埃首先坐起来,她转身对着格伦,怒气冲冲,语气冷酷说道:“格伦,我要把你开除了。你从现在起被逐出我们这个群体。”
  格伦跳起来,满眼泪水,知道大家瞪着眼看他,被放逐是一种用以对付任何人的最重的惩罚。很少对女人执行这种惩罚,而对男人执行这种惩罚却从未听说过。
  “你不能这样做。”他哭了,“你怎么能这么做,毫无道理。”
  托埃说:“你打了我,我是你的头人,你可打了我,你还不让我们救德里芙,你是要让她死掉,而且你老是自行其是。我领导不了你,所以你得走开。”
  除了德里芙外,其他人都站着张皇失措。
  “你胡说,胡说!”
  “不,我说的真话。”于是她放低了声音,转过头对着五张急切望着她的脸,“我说的不对吗?”
  德里芙紧抱着那条受伤的腿,十分真心地表示同意。斯莉是德里芙的朋友,也表示同意。维吉和梅依一声不吭,只是点点头。
  他们俩觉得没一起去救德里芙,自感有罪,认为现在只有让格伦离开托埃才能补偿这一罪过。万万没料到惟独只有托埃最好的朋友波莉对此表示异议。
  波莉表示:“别管你说得对不对。要不是格伦我们就在肚皮榆树里死掉了,他救了我们,我们要感谢他。”
  托埃说:“不,是杀人柳救了我们。”
  “要不是格伦……”
  “波莉,别说啦!你也看到他打了我。他必须离开我们这一群体。我说了要把他驱逐出去。”
  这两个女人满脸怒气,持刀对峙,面孔涨得通红。
  “他是我们的男人,不能让他走!”波莉说,“托埃,你胡说八道!”
  “我们还有维吉,你可忘了?”
  “你也知道,维吉还只是个男孩子。”
  维吉气得跳起来。
  “我长大了,波莉,完全可以和你干。你这个胖子。”他叫起来,手舞足蹈,展现自己的体格,“你看我长得多帅,和格伦不相上下。”
  他挨了女人的一巴掌,两个女人又吵开了。其他人学着她们的样,也吵开了。直到格伦气得大哭起来,他们吵架才平息下来。
  格伦边哭泣边说:“你们全是笨蛋,我知道怎么走出‘真空地带’,可你们不懂,你们怎么可以没有我呢?”
  “没有你我们也行。”托埃说,后来又加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格伦苦笑一番。
  “你是个好领导,托埃!你甚至不了解我们的处境。你甚至不知我们现在是在真空地带的边沿。看,从这里可以看到我们的树林。”
  他伸出手指,指着前方。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十章
  他们在匆忙中逃离肚皮榆树,却难于适应新的环境。毫无疑问格伦是对的。正如他所说的,他们现在是在“真空地带”的边缘。
  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多瘤节、发育不全的灌木越长越密,其行距似乎越收越紧。其中还长些诸如荆棘、竹子之类尖叶树。此外还有长得很高、刺人手臂的尖叶草,再加带刺的灌木联成一片,形成一个屏障。这样的灌木简直是无法通过,要进去也必死无疑。每株树木就像卫士一样组成一个强大部队,面对共同的敌人严加防守。
  所有的天敌至此都望而兴畏。
  巨大的榕树为了吸收养分的需要尽量往树林外围推移,步步逼近,在真空地带这些流浪者头顶罩上一层浓密的黑影。榕树向外延伸的枝杈上的树叶异常茂密,尽量向外伸长,犹如绿色波浪向四处伸延,遮挡住大片阳光。
  在这一片树林狭缝中还生长着一些生物,如食肉怪,巨茎舌,长颈浆果,令人致命的毒嘴藤等等,这些植物都为榕树助威。这些害人植物像看家狗一样在庞大的榕树林四周巡游。
  从道理上讲人是喜欢森林的,但现在这一片树林却对人伸出可怕的爪子。
  格伦两眼观察着大家的脸色,而大家都注视着这座饱含敌意、多层防线的森林。一切都静止不动。从海上吹来一阵微风,几乎没吹动一片树叶,人人心中都异常恐惧。
  格伦说:“你们就让我在这儿,让我看你们怎么穿过这障碍。
  我想看看你们怎么过去。”
  他现在占了主动,并为此而显得很得意。
  大家看看他,又看看树林,又回头过来看看他。
  维吉感到局促,说道:“你并不知道怎么穿过去。”
  格伦面部显出轻蔑的表情。
  “我知道怎么走。”他很冷淡地说了一句。
  “你说白义虎会来帮你吗?”波莉问他。
  “不会。”
  “那怎么办?”
  他以寻衅的眼神看着大家,随后又转过身面对着托埃。
  “你们跟我走,我可以带路,托埃没有头脑。我有头脑,我并没被开除。我可以代替托埃来给你们领头,你们选我当头,我就把你们带到安全地带去。”
  “呸!你只是个男孩子。”托埃说,“你话太多,尽在吹牛。”而大家都在她边上喃喃抱不平。
  “女人当头儿,不能男人当头儿。”斯莉说着,话音中却带有点疑虑。
  “托埃是个坏头头儿。”格伦叫了起来。
  “不,她不是坏头头儿。”德里芙说,“她比你勇敢。”其他的人,包括波莉在内都低声低语表示同意。他们虽然对托埃信心不很足,但却不大相信格伦说的话。波莉走到他跟前,平心静气地对他说:“你要知道做人的规矩和做法。你不说出到安全地带的走法,他们就会把你撵走。”
  “我要是说出来又会怎样呢?”他已不那么撒野了,因为波莉为人很公正。
  “那你就可以和我们待在一起。但你不能想取代托埃来当头儿,那是不对的。”
  “我以后能不能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吗?”
  “那也不行。”
  他对她蹙蹙眉。
  “你是个正派人,波莉。我不和你争辩。”
  “我不愿意看到你被撵走,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那就这么说!”于是他转身对着大家。他从腰带中抽出先前玩弄的一块形状怪异的玻璃,摊开手放在手心上。
  “这是我被那棵捕食树抓住时捡来的。”他对大家说,“这叫云母式玻璃。这也许是从海上来的,也许就是白义虎用来做可以透视海上的窗户的材料。”
  托埃走过来想看个究竟,可他却把手收了回去。
  “把它放到阳光下,在它下面就出现一个小太阳。我被捉住时,我那么一弄烫了一下手。当时你们不来,我就会把那笼子烧出一个缺口。我现在可用它在‘真空地带’烧出一条路。微风会把火苗往树林里吹,没有火就不行。我们跟着火烧的方向走,就能安安稳稳地回到树林里去。”
  他们个个面面相觑。
  “格伦很聪明,”波莉说,“他想的这种办法可以救我们。”
  托埃固执己见:“这种办法行不通。”
  他一下气不过就把玻璃镜往她身上丢过去。
  “你这个傻丫头,真是个草包。你才是要被赶出去的人,应该把你撵走。”
  她接过那块玻璃镜,又丢了过去。
  “格伦,你疯啦。你不知道你说了什么。”她大声叫了起来,“给我滚,免得我宰了你。”
  格伦气汹汹地转过身对维吉说:“维吉,你也看到了她是怎么对待我的。我们不让她当头,要么我们俩走,否则她就得走。”
  “托埃从不害我。”维吉说时面有愠色,但尽量避免冲突,“我不想去当流浪汉。”
  托埃立即控制住大伙儿的情绪。
  “我们大家不能再吵了,否则大家都得死掉。情况就这样,我或格伦总得走掉一个,你们决定看怎么办好,表决吧!谁要开除我,希望留下格伦的,就开口说。”
  “这不行。”波莉叫了一声,大家一下子都感到局促不安,沉默住了,谁也不吭声。
  德里芙轻轻地说了一声:“格伦该走。”
  格伦拔出刀子。维吉立即跳起来拉住他,梅依在他后面也一起把他拉住。大家立即持刀,正面对着格伦,只有波莉站着不动。
  格伦面部稍带苦涩。
  “把玻璃镜还给我。”他向托埃伸出手说道。
  “那是我们的。”托埃说,“没有你,我们也能做小太阳。滚开,省得我把你宰了。”
  他最后一次仔细看看大家的面容,向后一转便默默地走了。
  他不愿去想自己的缺点。他毫无前途可言。一个人在树林是很危险的。在这里更是加倍危险。要是还能回到树林的中层地带也许还能找到其他的人。但那些人很难找到,还很可能给吓跑了。
  即使这些人肯接纳他,要和陌生人相处,格伦又不很愿意。
  “真空地带”并不是闲逛的好地方。孤身一人在这里片刻间就会沦落为害人植物的牺牲品。
  他脚下的地弯弯扭扭裂开,出现一条小河道,但其中的水却不流动。四周的大鹅卵石比他还高,脚下是一片砂砾和各式各样的小圆石。这里长着叶子尖利的草,此外几乎没有什么植物。
  格伦漫不经心地在这里闲逛,突然有个东西落到他头顶上,轻轻地,也不感到疼痛。
  格伦曾经好几次看到附在其他生物身上的像是赘肉一样的黑色的袋囊,并且还为之感到焦虑不安。这种群蕈植物是一种突变的蕈菇。长期以来它学会新的吸取养分及自我繁殖的办法。
  格伦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待了好一阵子,碰到这种蕈菇浑身战战兢兢。他曾抬起手把它摘下,可他的头部顿时感到冰冷,几乎麻木了。
  他终于在身边的大鹅卵石旁坐下来,背部紧挨着大鹅卵石,两眼紧紧盯住他过来的方向。他身处阴暗之中,地上异常湿冷。一道灿烂阳光射到河道的岸上,背景中的树叶似乎都给涂成绿色和白色,显得平平淡淡。格伦两眼怔怔地盯住这一景象,想从中琢磨出某种含义。
  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死后这里一切将照旧如此。他死了,这里也许一切会更肥沃些。他身体内的磷钙将会被吸收。他似乎不太可能照其祖先那样升天,也不会有人来照护他的俑像。生命就如此短暂,总之他会变成什么?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你是人。”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是鬼怪的声音,是种暗示的声音,不是人的声带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像是沾满灰尘的竖琴发出的声音,迷迷糊糊在他鼓膜中嗡嗡作响。
  就此时所处的状况来看,格伦并不感到惊慌。他背靠大石块,上空的阴影不仅只遮住他一个人。他的身躯也只是一般的肉体。他当时有各种思绪,怎么不会映衬出各种无声的话音呢?“是谁在说话?”他随随便便问了一声。
  “你就叫我蕈菇。我不会离开你,我可以帮你的忙。”
  他总想蕈菇是从不会说话的,可现在却能慢慢地说出话来。
  “我需要人帮忙。”他说,“我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我知道,我已经附在你身上来帮你,我将永远陪伴着你。”
  格伦感到迷惑不解,但他还是尽力问道:“你怎么帮我呢?”
  蕈菇说:“就像帮其他生物一样,一旦陪伴上谁,就永不离开他。许多生物没有头脑,可我有头脑,我会集中精力思考问题。因此,我附在哪种生物身上,这种生物就会比其他生物来得机灵、能干。”
  “我也会比所有的人都机灵吗?”格伦问。河道上的阳光始终不变地照射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在他的脑子里交汇,他似乎在和鬼神对话。
  “我从来还没跟人打过交道。”那个说话的声音快了点,“我们蕈菇就只在‘真空地带’边缘活动。你们只是在树林中过日子,我很高兴碰到你。我会使人变得坚强有力。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我去。”
  格伦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并不给予回话。他已精疲力竭,任时光流逝,时而那种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人类的事情我知道很多。这样的世界已经历了很长很长时间,这个空间的世界也是如此。远古时,太阳还没这么炎热,你们两条腿的统治着整个世界,那时你们是大物种,要比你现在高四倍。你们是为了适应这种新的环境,按你们的生活方式生存下去才萎缩了。那时候我的祖先很小很小。尽管演变得极其缓慢,觉察不到,但总也还在衍变。现在你们发育不足,个子很小,我都能把你吞掉。”
  格伦听到这些话,想了想便问:“蕈菇,你到现在还没见过人,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
  “是通过仔细研究过你们脑子的结构后了解到的。你们有许多记忆和想法都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继承下来的,而且隐藏得很深,所以你触及不到。可我就能触及到,通过你们的记忆和思想我看到了你们祖先的历史。我们这一物种不像你们过去的人种那么高贵。”
  “我还能变得很高贵吗?”
  “这也许还得……”
  突然一阵睡意使格伦无法自持。他睡得很沉,梦中看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鱼。他跟在后面却抓不到那闪烁不定的鱼尾。
  他一下子醒了,感到有个什么东西在身边晃动。
  在岸上顶端,明亮的阳光中见到波莉站在那儿。
  “格伦,亲爱的!”她看到他稍稍一动,认出她时就说,“我离开了他们到你身边和你结伴。”
  这时他的脑子很清醒,像泉水那样清澈透亮。许多事情原先都藏得很深,现在变得清晰易懂了。他跳了起来。
  波莉朝下看到他站在阴影中。她看到他身后长出一个黑色的菌瘤,惊恐万状。这菌瘤和从捕食树和杀人柳上面长出的一模一样。菌瘤是从他头发中长出来,沿着颈背隆起一块赘肉,像是锁骨中间长出的颈毛。模模糊糊有些暗光在闪烁。
  “格伦!你身后有菌瘤!”她惊慌中倒退两步叫了起来。
  “是的,波莉,没什么可怕的。这菌瘤叫蕈菇。它不会害我们,还会帮我们忙。”
  起先波莉还不敢吭声。她知道在树林里,在这“真空地带”是怎么一回事。任何东西都只会关照自己而不会关照他人。她隐隐约约地认为蕈菇的真正的意图是吸吮他人养分维持自己生命,尽可能地繁殖。而且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蕈菇又很聪明,它要尽可能慢慢地将其寄主弄死。
  “格伦,这菌瘤是坏东西,”她说,“它怎么能不做坏事呢?”
  格伦跪了下来,并把她也拉下来,低声语地尽力安慰她。
  他抚摩着波莉赤褐色头发。
  “蕈菇会教我们好多东西。”他说,“我们将来会比现在好得多。
  我们现在很可怜,我们日子过得好点肯定没有坏处。”
  “菌瘤怎么会让我们日子过得好些呢?”
  蕈菇在格伦的脑子里说:“她肯定不会死。两人总比一人强。你要张开双眼,怎么啦,你们会变为神!”
  格伦把蕈菇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波莉。
  “格伦,也许你最清楚。”她支支吾吾地说,“你一直很聪明。”
  波莉像夏娃一样把格伦拉到身边,他俩在温暖的阳光下交欢做爱。两人把腰带解开,木头俑像落到地上也顾不上了。
  过后他俩站了起来,相顾而笑。
  格伦朝脚边一看就说:“我们的俑像都掉到地上了。”
  她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它去,格伦。这东西真讨厌,我们再也不要这种东西了。”
  他们又一次接了吻,伸伸懒腰。两人头上长出了菌瘤冠,也都习惯了,于是便开始考虑其他事情。
  “我们不要为托埃他们担忧。”波莉说,“他们离开了我们,打开了一条路回到树林里去。你看!”
  她带格伦绕过一棵高大的树,陆地上缓缓升起了烟幕,火焰吞没了树林,烧出一条回到榕树林中去的路。他俩手挽手,走出“真空地带”,走出险相环生的伊甸园。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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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这些无声的小东西,没有思维,无声无息,在大路上纵横驰骋,出没在暗绿的森林里。
  两个水果箱在大路上移动着,每个水果箱下面各有一双眼睛睨视着这两个无声的东西。四处奔闯、搜索,以防受到任何危害。
  路是垂直的,这两双焦虑的眼睛望不到大路的首尾两端。路面凹凸不平,使水果箱下伸出的手指、脚趾能稳当抓住往上爬。整个路面呈圆筒状,因为这条路是大榕树的一根主干。而还有分支向两侧伸出,但是人们却不太注意到这些分枝形成的岔路还不断缓慢地向前延伸。
  这两个水果箱从树林中层地带的地面方向移去。密密的枝叶偶尔地透出丝丝光线,而这两个水果箱像是在绿色的雾霭中朝着漆黑的隧道前进似的。
  终于,走在前面的一个水果箱踌躇了一下,转到了隐秘见不到头的一条水平方向的岔路上,沿着一条小径走去,另一个箱子跟在后面。它们一同坐起来,相互倚靠着,背着它们走过的大路。
  “我不敢再朝地面走去。”藏在箱子下的波莉说。
  “我们必须到蕈菇指引的地方去,”格伦耐心地说,仍然像先前那样解释道,“他比我们聪明,既然我们已经跟上了另一队人,不听话是愚蠢的。我们怎么可以单独生活在森林里呢?”
  他知道在波莉脑子里的蕈菇也是以同样的理由安慰她。然而自从他和波莉几天前离开“真空地带”起,她心里一直很不痛快,离开大伙儿造成的心理压力超出她预料所及。
  “我们本该尽力寻找托埃和其他的朋友走过的路,”波莉说,“我们要一直等到火灭,也许会找到他们。”
  “因为你担心被烧着,我们才走开,”格伦说,“而且你知道托埃不会再接纳我们,尽管你是她的朋友,也绝不会宽恕和谅解你。”
  听到这,波莉只是嘟嘟嚷嚷一阵,两人都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话了。
  “我们还要往前走吗?”她抓着格伦的手腕小声地问。
  然后他们忍着性子再等一个回音,他们肯定会有回音的。
  “是的,你们应该继续往前走,波莉,格伦。我劝你们走,而且我比你们更强壮。”这声音对他们俩已经很熟悉了,这是一个没有通过嘴唇发出的也无需用耳朵来听的声音,这种声音在他们头上缭绕,像是在偶盒中玩具人闷在盒子里发出的类似旧竖琴的声音。
  “我已经安全地带你们走了这么远,”蕈菇继续说“我还要带着你们安全地往前走。我教你们顶着水果箱作掩护,而且我们已顶着它平平安安地走了这么远。再往前走就出头啦!”
  “我们需要休息了,蕈菇。”格伦说。
  “休息一会儿再接着走。我们已经发现了另一个人类部落的踪迹,现在不能泄气,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个部落。”
  这两个人就顺从这个声音传来的指令,躺下来休息。两棵树上落下来笨重树皮刺破他们的腿和胳膊,使他们无法平躺着,他们于是便尽量蜷缩着,四脚朝天,像是被树叶压得无法动弹似的。
  四周嗡响一阵令人心神纷乱,原来是蕈菇的思绪已飞离而去,不再控制波莉和格伦了。在这个植物年代里,植物都只管长大,但却无心计。而蕈菇真菌却致力于开发自己特有的智力,是这丛林中仅有的、且又异常敏锐的智力。为了拓展其势力范围,它寄生在其他物种身上,将其判断力附在这些物种的行动中。这个怪东西将自己分成两半,分别控制着波莉和格伦,它一直感到惊异、困惑,因为它在波莉和格伦的神经中枢中发现出其他生物所没有的东西,即使波莉和格伦并未意识到这点。这就是记忆,这种朦朦胧胧的记忆。
  尽管蕈菇还不知道“山中无老虎,猴子成霸王”这个说法,然而情况正确实如此。在大温室的环境中一切生物都在残暴与逃逸、追杀与宁静中度日,最后就落到绿草地上,变成混合肥料去培植下一代。他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就像织在绣帷上的人物,只是浮在表面。而蕈菇却不一样,它却在启发人类的思维,很有眼力。
  100亿年来,蕈菇是第一个能回顾久远了过去的生物。它时而令人生畏,时而令人迷惑。它几乎不再发出近似于竖琴弹奏出的抑扬顿挫的声音,而是保持缄默。
  “蕈菇怎么能保护我们不受地面上恐怖的生物袭击呢?”过了一会儿,波莉问。“它怎么能使我们不会被巨茎舌和毒嘴藤吃掉呢?”
  “它懂得许多东西,”格伦简洁地说,“它叫我们套上水果箱躲过了天敌。这两个水果箱保证了我们安全,我们找到那另一个部落。就更安全了。”
  “水果箱老是刮着我的大腿。”波莉说。女人生来讲话就是文不对题,几万年都改变不了。
  她躺在那儿,觉得她同伴的手摸到她的大腿,温柔地给她做按摩,但她的眼睛仍在注视着头上的树枝,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一个像长尾鹦鹉那么漂亮的素食鸟落到了他们上面的树枝上。几乎就在同时一只疯鹞子从隐伏的地方飞落下来,猛地对素食鸟啄了一下,一股令人呕心的液体溅了出来,这只受伤的素食鸟被拖走了,只留下一小片绿色的痕迹。
  “一只疯鹞子,格伦!我们得快走,”波莉说,“别叫它把我们吃了。”
  蕈菇也目睹了这场搏斗——事实上,它是在欣赏这场格斗,因为素食鸟很喜欢吃美味的蕈菇。
  “你们两个人要是乐意,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蕈菇说。这是继续往前走最好的借口,寄生物是不需要休息的。
  即使是为了逃避疯鹞子,他们也不愿意离开这个暂时的安乐窝,蕈菇敦促他们快走,但又不能过激,以免惹得他们不高兴,而且还需要他们合作。这家伙没有明确的目的,好胜,只想大干一场,虚荣心也很强,而且干得非常漂亮。它希望不断繁殖,让它的真菌漫山遍野,遍布全世界。
  这样美好的前景没有人类的参与是不可能实现的,人类是它实现这一目标可以凭借的力量。它需要尽可能地拢络一些人来为自己服务,但却要表现得那么不经意,所以它只好不断说服,格伦和波莉才会服从。
  他们朝下爬到树干上,这树干就是他们的大路,来到这树干的圆形表面上,继续往前走。
  其他的生物也走这条路,像枞叶树这样的无害生物把整个丛林从深处到顶部做成漫无止境、绿叶成阴的安乐窝。有些动物长着绿牙、绿爪子,但绝不恶意伤人。但有种生物在树干上留下了奇特痕迹:处处疤疤痕痕、斑斑点点。老练的人一看就知道附近有人群。格伦和波莉正是顺着这一踪迹走过来的。
  大树和树阴下的生物默默地各行其事,格伦和波莉也在不声不响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他们跟踪的痕迹转向了旁边的树枝上,他们也不假思索地转到旁边的树枝上。
  他们就这样横走一会儿,竖走一会儿。走着,走着,波莉觉察到有动静。出现了会飞的人影,钻到树丛中去了。他们发现这个东西钻进了前面的一丛绒毛蕈中,就无声无息了。
  他们看见了这个飞人的肩膀闪现,瞥见飘动的头发下一张警觉的脸庞,这使波莉不胜惊讶。
  “不抓住她,她就会跑掉。”波莉对格伦说,“我去抓她,你留心附近有没有她的同伴。”
  “我去吧。”
  “不,我去抓它,你看到我要向她扑过去的时候,就乱叫一下,分散她的注意力。”
  波莉卸下水果箱,肚皮贴着树干向前滑去。她侧着身子,慢慢爬过一根弯弯的树干,然后倒挂在树枝上。当她开始行动时,蕈菇担心他们在明处不安全,于是立刻就附在了她体内。这时波莉的感觉特别敏锐,视觉也非常清晰,连皮肤都更敏感了。
  “从后面扑过去,活捉它。它会带我们找到它的伙伴。”波莉的脑海里响起这样的声音。
  “嘘!小声点,她会听见的。”波莉低声说。
  “只有你和格伦能听见我的声音,波莉。我在你体内。”
  波莉爬过了一片绒毛蕈地带,接着爬到树枝上面。她尽力不让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响声,并慢慢地向前滑去。
  在柔软的绒毛蕈花苞的上方,她发现了捕捉对象的头——一位漂亮年轻的女子正警觉地四处张望。一头长发,在一只手遮蔽下露出一双黝黑、水汪汪的眼睛。
  “她没认出水果箱下面的你是个人,所以她躲着你。”蕈菇说。
  真傻!波莉暗自想到,不管这个女子认没认出我们,她总该是躲避陌生人的。蕈菇明白了她的内心独白,而且也意识到了为什么它自己的判断常常出错。因为它虽已学会辨别人,但与人的想法还格格不入。
  蕈菇不再打乱波莉的思路,而是让波莉自己去对付这个陌生人。
  波莉一步步地向前移去,弯着腰,头朝下几乎贴着了地面。她在等格伦发出的行动暗号。
  格伦在一片绒毛蕈的另一端,晃了一下树枝,那个陌生女人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瞥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还没来得及拔出刀,波莉就从后面向她扑了过来。
  她们在柔软的枝条中搏斗着,这个陌生女人想卡住波莉的喉咙,而波莉则咬了她的肩膀一口。格伦及时赶了过来,掳着她的脖子往后拖,直到她那金黄色的头发飘到他脸上,才停下来。这个女人拼命挣扎着,但还是被他们制服了。不一会儿,她就被绑住了,躺在枝条上望着他们。
  “干得好!现在她会带我们……。”蕈菇又开始说话了。
  “少啰嗦!”格伦吼道。这个小蘑菇就没敢再吱声了。
  有个什么东西在他们上面那层树林中迅速地移动,格伦对森林非常了解,他知道他们格斗的声响会招来天敌。他还没来得及提醒波莉一句,一个鲨针就像弹簧似地蹦到了他们身边的树枝上,向他们扑过来。格伦早已有所防备。
  对付鲨针,刀是没有用的。他用一根树筋使劲一抽,鲨针就开始转起来。待这鲨针停下来,还没等它用弹性的尾巴稳住,准备再发动一次进攻时,一只鹞鹰从上面的枝叶中扑下来,咬住了它,把它消灭了。
  波莉和格伦躺在他们的俘虏身边,等待着。树林四周一片寂静,令人胆寒,犹如危机四伏。他们又渡过了一次危险。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十二章
  他们的这个俘虏简直一言不发。她板着脸,只用摇头来回答波莉的问话。他们只从她口中知道了她叫雅特摩尔。其脖子四周的颈毛会预测不祥之兆,头顶上有个头疤会闪光,这些部位都会给她发出危险警告。
  “蕈菇,她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格伦说。坐在他们身边的这个姑娘的美色打动了他,“你盯着她,她也不在乎。我们还是放了她,赶我们的路吧?我们会找到其他的人。”
  “打她,她就会开口的。”蕈菇靠鼻音轻轻说着。
  “那她会更怕的。”
  “打了,她就会松口。打她的脸,就往你喜欢的那张脸蛋上打。”
  “她不威胁我们也打她?”
  “你真傻!你怎么不会动动脑子呢?她拖延时间,就可能给我们带来危险。”
  “你说的对,我没想到这点。我得承认:你会深谋远虑。”
  “那听我的,打她。”
  格伦犹豫地抬起手。蕈菇拉动了他的肌肉,于是格伦抓住雅特摩尔的头,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波莉看着她的同伴又惊又恐。
  “你们这些恶棍,我们的人会杀了你们。”雅特摩尔咬牙切齿地说。
  格伦睁大双眼,又抬起了手。
  “你还想挨打吗?说!你们住在哪儿?”
  这姑娘无力地抗争着。
  “我只是个牧人。你们要是善良,一定是错怪了我。我害了你们吗?我只是在收集树上的果子。”
  “我们要你回答问题。你回答了我们的问题,就说明你不会害我们。”他又举起手,这一下她屈服了。
  “我只是一个牧人,我看管山兔。我不是来打架或回答问题的。
  你们愿意,我就带你们到我们部落去。”
  “告诉我,你们的部落在哪儿?”
  “我们住在黑嘴岩,离这儿只有一小段路。我们都是和睦相处的人,不会跳出自己的天地去侵犯别人。”
  “黑嘴岩?你带我们去吗?”
  “你们会伤害我们?”
  “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而且你也看见了我们只有两个人,你怕什么呢?”
  雅特摩尔面有愠色,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
  “你们得给我松绑。要是我的手给绑着,我们的人是不会见我的。我不会逃跑。”
  “如果你跑,我就宰了你。”格伦说。
  “你现在成熟了些。”蕈菇赞赏道。
  波莉给雅特摩尔松了绑。这姑娘捋了捋头发,摸了摸手腕,就开始在沉寂的枝叶中攀援。这两个胜利者紧紧地跟在后面。他们没有说话,但波莉心里却升起了疑团,尤其是当她看到那青一色的榕树就要到头的时候,更是疑虑重重。
  他们跟着雅特摩尔从树上爬下来,路旁堆着一大堆长满藻苔的碎石头,上面长着长颈浆果。然而,他们从树上爬了下来,头顶上空却亮堂了好多,这说明这儿的榕树长得比一般的榕树矮得多。树枝弯曲,越来越稀疏,一线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圣顶几乎挨到地面,这是怎么回事呢?波莉心里默念着这个问题,于是蕈菇答道:“森林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被毁了。我们来到了一片不毛之地,不用害怕。”
  “我们一定是到了黑嘴岩。这个声音很可怕,蕈菇。还是回去吧,免得送命。”
  “我们已没有退路了,波莉,我们无家可归,只有继续往前走。
  别担心,即使出了什么事,我也会帮你们,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这儿树枝太细嫩了,支撑不了他们三个人。于是雅特摩尔轻轻一跳,就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波莉和格伦也跳到她身边。他们疑惑地对视着。这时,雅特摩尔抬起一只手。
  “听!来了,这就是我们部落抓来的野兽。”她大声说着。
  一片大地在岩石下伸展开去。这块大地并不像他们原来在自己部落中经常说的是一片恶臭的沼泽。这块大地坑坑洼洼,像一片冰封的海洋,红黑相间,几乎没有什么植物。然而这片岩石地带本身似乎凝聚着的生命,表面凹凸不平,一个个洞就像是扭曲的肚脐、眼窝和歪嘴。
  “这些岩石真吓人!”波莉凝视着下面的小岛小声说道。
  “别做声,山兔来了。”雅特摩尔说。
  他们凝神静听,这时一群奇怪的动物怪模怪样地从密林深处跑到这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他们是纤维状生物,或者说是植物。成千上万年来已经初步学会了兔种的动作。
  它们跑得又慢又笨,东倒西歪。全身的纤维腱一动,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每只头上长着勺形颚和一对大耳朵,体形不成线条,杂七杂八,五颜六色。前腿很像残肢,又小又笨,后腿长得很长,至少可以和任何一只漂亮动物的腿相媲美。
  格伦和波莉根本没见过这种动物。在他们看来,山兔只不过是一种长着两对瘸腿的、新奇的动物。而在雅特摩尔眼里却不是这样。
  她还没看见山兔,就从腰间拉出了一根粗绳子,在手上摆弄好。待这群动物奔到岩石下面时,她用左手一扔,这根绳子就变成了一张网,网眼的结头上还挂着一些垂吊物。
  这张网绊倒了三只这种奇腿兽。雅特摩尔立即爬下岩石,趁这些怪物还没来得及伸直身子,就把它绑在绳子上。
  其余的山兔四处逃窜,一下子隐没不见了。这三只被逮住的就像惨遭毁坏的植物一样乖乖地站在那儿。雅特摩尔得意地看着格伦和波莉,像是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她的勇气。但波莉不理睬她,两眼直往前方旷野望去,并向后退缩,靠到同伴身上。
  “格伦,看,一个怪物。”她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说了这儿是个可怕的地方吗?”
  宽大的岩石边上,离那群山兔逃跑的路不远处,有一只银色的套囊越变越大,变成了一个比人还要高的大球。
  “那是绿皮囊,不要看。”雅特摩尔说道,“它会害人。”
  但他们还是好奇地盯着看。因为这只套囊此刻变成一个湿漉漉的球体。球面上有一只眼睛,一只大大的透亮的眼睛。这只大眼睛上还长着一只绿色的小眼睛。这小眼睛不停地转动着,盯到人时就不动了。
  在这个套囊下方出现了一个大裂口,逃得最慢的两只山兔看见绿皮囊,停了一下就往另一条路跑了。有六只山兔想从裂口跳过去,但这裂口立刻像一张嘴合了起来,把山兔吞了进去。此时绿皮囊就收拢了。
  “活见鬼!”格伦喘息着说,“那是什么?”
  “那是绿皮囊。”雅特摩尔说,“难道你们以前没见过吗?它们就在附近,粘在高高的岩石上。来吧,我得把这几只山兔带到部落里去。”
  蕈菇却另有想法,他在格伦和波莉的头脑中嘀咕着。他们很勉强地朝岩石边走去。
  绿皮囊完全收拢了,扁扁的,粘在岩石上,就像叠了很多层的湿纸巾。靠近地面上空的一个仍然在飘动着的鼓鼓的绿皮囊,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装着山兔的袋子。当他们惊恐万状看到它时,它也用一只带青纹的眼睛盯着他们。过了一会儿,那只眼睛闭上了。似乎他们看的只是块岩石。这样的伪装真是太巧妙了。
  “它不会伤害我们的,”蕈菇又发话了,“它只不过是个皮囊。”
  他们又出发了。他们跟着雅特摩尔在这片坑坑洼洼的土地上艰难地行走着。那三只捕获物也在他们身边像平时那样吃力地走着。
  一座山坡出现在他们眼前。蕈菇说,这就是榕树消失的原因。
  而后等待着格伦和波莉的答复。
  波莉说:“也许这些山兔长长的后腿能够帮助他们爬山。”
  “一定是这么回事。”蕈菇说。
  真是荒唐!格伦想,要是下山怎么办呢?蕈菇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要不然就不会赞同波莉的傻话了。
  “你说的对,我不是什么都知道,”蕈菇说,这话令格伦吃惊,“但我可以很快了解到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因为你们和你们的祖先不一样,你们主要靠直觉办事。”
  “直觉是什么?”
  “植物型思维。”说到这,蕈菇不再作详细解释了。
  雅特摩尔终于停住了脚步。她面部不带怒色了,好像旅途使他们成了朋友。她显得很开心。
  她说:“你们想到我们部落住地来,现在就到啦!”
  “那就把你们的人都召集起来吧。告诉他们,我们是带着良好的愿望而来,我有话要对他们说。”格伦说。同时他又急切地对蕈菇说:“不过我不知该对他们说些什么。”
  “我会告诉你。”蕈菇说。
  雅特摩尔把手放在唇边,打了一声呼哨。波莉他们警觉地四下张望……树叶沙沙地响起来,他们立刻被一群勇士包围住了,这些勇士好像从地下冒出来的。往上望去,波莉看到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正从上面的枝叶间注视着。
  这三只山兔艰难曳足而行。
  格伦和波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那些人注视着。
  雅特摩尔的人慢慢地走近了,照例,大多数是女的。她们用花掩饰着自己的私处。她们都全副武装,许多人都和雅特摩尔一样秀丽迷人。有几个人也和雅特摩尔一样,腰间系着粗粗的绳索。
  “牧人们,”雅特摩尔说,“我给你们带来了两个陌生人,波莉和格伦,他们想加入我们部落。”
  在蕈菇的怂恿下,波莉说:“我们是流浪人,不会伤害你们。
  如果你们想平静地登上极乐世界,就欢迎我们吧。我们现在需要休息,以后我们会教你们手艺。”
  这时,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走上前来。她梳着辫子,辫子里戴着闪光的贝壳。她伸出手,手心朝上说:“你们好,陌生人。我叫哈特维尔,我是这里的头人。如果加入我们部落,你们就要听我的,同意吗?”
  格伦心想,如果不同意,他们会杀了我们。
  蕈菇回答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必须表明我们是头人。
  格伦告诉蕈菇,他们刀正指着我们。
  我们一开始就要当头人,否则就不干。蕈菇反驳道。
  当他们争论不休时,哈特维尔极不耐烦地拍着手。
  “回答我,陌生人,你们服从我哈特维尔吗?”
  我们必须同意,蕈菇。
  不,格伦,我们不能同意。
  要不然他们就会杀了我们!
  波莉,你必须先杀了她。
  不,听我的。
  不、不、不……。
  他们三方争论越争越激烈。
  “牧人们,当心啊!”哈特维尔叫道,同时把手按在剑鞘上。她上前一步,脸绷得紧紧的,“显而易见,这些陌生人不是朋友。”
  就在这时,怪事出现了。这俩陌生人开始扭着身子,好像在跳一种神秘的舞蹈。波莉的手扭着她脖子上闪闪发亮的颈毛,然后好像被某种力量拖拽着弓着身子。他们两人都慢慢地扭着,跺着脚。他们的脸拉长了,而后由于无名的痛苦又皱了起来。他们口里吐着泡沫,最后竟把尿撒在艰硬的地面上。
  他们慢慢地走动着,东倒西歪,转着圈子。他们弓着身子,咬着嘴唇,两眼呆滞,怒视着。
  这些牧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是天上赐给我们的!他们一定是神灵!”雅特摩尔双手捂着脸,大声说道。
  看到这情景,哈特维尔脸色苍白,把拔出的剑放下,这是给她同伴们的一个暗示。于是这些牧人们也吓得连忙把剑放下,双手捂着脸。
  蕈菇看到了它希望看到的场面,于是不再给格伦和波莉施加压力了。他们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地了。如果不是最后这一招,他们简直会垮下来。
  “我们胜利了,波莉。”蕈菇尖声叫道,“哈特维尔现在跪在我们面前,你得给他们训话。”
  “我讨厌你,”波莉气恼地说,“让格伦按你说的办。”
  在蕈菇的一再敦促下,格伦走到哈特维尔面前握着她的手。
  “现在你们已经承认了我们的地位,”他说,“你们不必害怕。
  只是别忘了,我们是神灵附体人。我们将和你们一道努力,我们将一起建立一个我们能平静生活的强大部落。人们不再是森林的逃亡者,我们将带领你们走出森林,进入一个美好的世界。”
  “出森林的路就在前面。”雅特摩尔壮着胆子说。她把捕获的山兔交给另一个女人,走上前来听格伦说话。
  “我们要带你们走得更远。”他告诉她。
  “你们会把我们从黑嘴岩那儿救出来吗?”哈特维尔斗胆问道。
  “我们会带领你们到该去的地方去。”格伦宣布道,“现在我和我的朋友需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稍后再和你们细谈,带我们到安全地方去吧。”
  哈特维尔点了点头,就地逍遁了。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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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这一片火山岩令行人深受磨难,岩石上还有许多窟窿,有些是地表下层坍塌,有些是牧人挖出的做地下隐蔽所。牧人住在这极为安全、但又相当黑的洞穴里。洞穴上方有窥视孔便于观察。
  在雅特摩尔的帮助下,波莉和格伦被几个牧人带到地下的暗室中,这些牧人比哈特维尔表现要文雅些。他们坐在长椅上,不一会儿就有人给他们端上了饭菜。
  他们品尝着山兔肉。这些牧人烹调山兔肉的方法是他们俩人所没见过的,放了些香料和胡椒,闻起来有种诱人的香味,吃起来却很辣。雅特摩尔解释道,山兔是他们一味主菜,不过他们还有一道特色菜,就是在他们面前的,表示敬意。
  他们尝了一口,觉得非常可口。这时雅特摩尔说:“这是鱼。它是从黑嘴岩流出来的长水河里捉来的。”
  听到这,蕈菇非常感兴趣,于是要格伦问:“既然鱼生活在水里,你们是怎么捉到的呢?”
  “我们并不捉鱼,我们也不去长水河。有一个陌生的叫做渔民的部落住在那儿。我们有时会碰见他们。因为和他们和平相处,我们就拿山兔换他们的鱼。”
  这么说来,牧人的生活还很愉快。波莉为了搞清他们住在这里有什么特别好处,便问哈特维尔,“你们周围没有许多敌人吗?”
  哈特维尔笑了笑。
  “这儿敌人很少,我们的大敌是黑嘴岩,它会把他们吞没掉。
  我们住在黑嘴岩附近,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一个大敌人比许多小敌人好对付。”
  听到这,蕈菇开始急切地与格伦商量起来,格伦这时已学会了在心里与它交谈,而不发出声来,这个技巧波莉还没掌握。
  “我们必须察看一下他们一再提到的这个黑嘴岩,”蕈菇说,“越快越好,既然你已经能拉下面子,作为普通的人同他们一起吃饭,你一定能向他们做一次动人的演讲。你们俩必须一起去,我们要搞清楚这个黑嘴岩,并且通过在那儿发表讲话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无所畏惧的。”
  “不,蕈菇。你想得很好,但没啥意思。如果这些勇敢的牧人怕黑嘴岩,我们肯定也怕它。”
  “如果你这样想,我们就完了。”
  “我和波莉都很累了。你不了解什么叫累,你事先答应了我们,就让我们睡一会儿吧。”
  “你们总是睡、睡、睡,我们必须先向人们证明我们有多强壮。”
  “我们现在累得精疲力竭,怎么可能表现得很强壮呢?”波莉插嘴道。
  “你是不是想在睡梦中让人给杀掉?”
  于是蕈菇这回又成功了,格伦和菠莉便要求人们带他们去看看黑嘴岩。
  听说他们要到黑嘴岩去,这些牧人都大吃一惊,但是哈特维尔不再喋喋不休地表示担忧了。
  “好吧,神灵。过来,埃卡尔。”她唤了一声,立刻一个头戴骨雕装饰的年轻男子跑上前来。他举起手掌向波莉问好。
  “年轻的埃卡尔是我们最好的歌手,”哈特维尔说,“有他你们不会受到伤害的。他会带你们去黑嘴岩再把你们带回来,我们会等你们回来。”
  他们又爬了上来,来到宽阔永恒的白昼世界。当他们站在那儿眨着眼,感到脚下的浮石热得烫脚。埃卡尔得意地笑着对波莉说:“我知道你们很累了,不过我们只要走一点点路。”
  “哦,不累,谢谢,”波莉笑答道。埃卡尔长着一对大大的黑眼睛,细嫩的皮肤,像雅特摩尔一样,很漂亮,“你头上的骨饰套好看,就像树叶的叶脉。”
  “这些骨饰很珍贵,我也许可以给你弄一个。”
  “如果打算走就走吧!”格伦对埃卡尔喊道。因为他从来没看过一个男子汉这样傻笑,“就算你是位歌手,怎么凭你一个歌手能对付那么强大的敌人——黑嘴岩呢?”
  “因为黑嘴岩唱歌,我也唱歌,而且我唱得更好听。”埃卡尔一点儿也不显得难为情,他昂首阔步地在枝叶和岩石丛中领路。
  就像他先前所说的,他们没走多远。这时地势缓缓上倾,红色和黑色的火成岩盖住了坡面,所以在这儿什么也长不出来。即使是覆盖方圆几千英里的榕树也不得不在这儿望而却步。它最外面的树干上可以看到上次岩浆喷发时留下的疤痕,垂下的气生根须,延生在岩石的植物缝隙间,像是伸出贪婪的手指,渴求着养分。
  埃卡尔急步穿过这些根须,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示意他们跟上,他指着前面小声说:“那就是黑嘴岩。”
  对格伦和波莉来讲,这是一次从未有过的经历。他们是森林里的人,对开阔的村野毫无了解。此刻他们好奇地凝视着前方,眼前景象实在是非同寻常。
  这块岩浆地重峦叠蟑,从他们脚下伸向远方,升向天空,渐渐形成一个圆锥体。这个圆锥体就是一座黑色山丘,形成一个画面,四周一片空荡。
  “那就是黑嘴岩。”埃卡尔又小声说了一遍,注意到波莉面有惧色。
  他用手指触及了一下从圆锥体上枭枭升向天空的那缕烟雾。
  “那是黑嘴岩的气息。”他说。
  格伦把视线从黑嘴岩移向它后面的森林。这一片永恒的森林重又显示出它的威严。后来,他感到一阵晕眩,知道蕈菇又进入了他的思维,便用手拂了一下前额,又转眼回头望着黑嘴岩。
  蕈菇对他的手势很生气,他顿时两眼发黑晕过去。
  蕈菇此刻钻入了格伦的无意识的记忆泥潭之中,它像一个醉汉在翻弄着祖先遗留下的旧照片,格伦被弄得迷惑不解。他也看见过这些照片,有些令人非常伤心,却不解其意。他着了迷似的,一心要到岩浆上去。
  他一阵晕厥过去了,波莉和埃卡尔把他抬起来。蕈菇已达到目的了。
  蕈菇成功地展示了一幅画面给格伦看。他边看,蕈菇边给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些牧人怕鬼,我们不必怕。这个大黑嘴岩,只不过是一个火山,一个小火山。它不会伤害人,也许已成为一座死火山了。”
  接着它就自己所知,向格伦和波莉讲述了火山是什么。
  他感到放心后,又回到了地面上,回到了这个部落的家。哈特维尔要雅特摩尔和其他的人都在那儿等着他们回来。
  “我们已经察看了你们说的黑嘴岩,没有什么可怕的,”格伦宣布道,“我们可以放心地睡觉,做个好梦。”
  “黑嘴岩一召唤,大家都得去,”哈特维尔说,“虽然你们可能很有神力,你们嘲弄我们,因为你们只看到黑嘴岩默默不语的时候。当它咆啸时,我们可要看看你们是怎样跳舞的,神灵!”
  波莉问雅特摩尔所说的那个渔民部落在什么地方。
  “在我们这里看不到他们。”埃卡尔说,“长水河从黑嘴岩的腹部里流出,因为地势高我们看不见。长水河两岸生长着许多树木,渔民就住在树林里。他们是个很奇特的部族,非常崇拜树林。”
  听到这,蕈菇又进入了波莉的大脑,怂恿她问道:“哈特维尔,渔民们住得离黑嘴岩这么近,黑嘴岩怒吼时,他们怎么能活下来呢?”
  这些牧人小声议论着,很想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说不出所以然。最后,一个女牧人说:“那些渔民有长长的绿尾巴,神灵。”
  这个答案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其他人都不满意,格伦笑了起来,蕈菇又怂恿他说话了。
  “哦,你们这些孩子真会瞎说。你们知道得太少了,猜得太多了。你们相信人会长长长的绿尾巴吗?你们的头脑太简单了,真是没办法,不过我会教你们的。待我们休息后,就到长水河那儿去看看,你们都跟我去。
  “我们将在那儿建立一个强大的部落,首先联合渔民,然后联合森林里其他的部落。到时候我们将不再会担惊受怕。所有其他的东西都将怕我们。”
  在蕈菇的脑海里顿时显现出一幅这些人精心耕作的植物园的景象。那时他将在人类关照下繁衍生息,不受摧残。现在,它最大的难处就是个头太小,实在分身无术,所以只有附在这些牧人的身上。一旦他做到了这一点,那他就可以在精心照料的植物园里平静地生活,并统领全人类。于是它又催着格伦说话了。
  “那时,我们不再是生长在丛林下的可怜虫,我们将消灭一切丛林生物,我们将摧毁丛林及一切坏东西,我们只允许美好的东西留下来。我们会有一个花园,在那花园里我们越长越强大,到那时正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整个世界都属于我们!”
  牧人都沉默了。他们不安地相互对视着,很焦急,但却感到自惭形秽。
  波莉却觉得格伦说的实在太离谱了,一点意义都没有。格伦这时已无所顾及了,尽管他认为蕈菇是一个很聪明的朋友,他很尊重它,但一想到不得不说出、而且做出一些自己压根就不懂的事情,就对蕈菇感到恼怒。
  .格伦累得精疲力竭,一头倒在一个角落里睡着了,全然不顾其他人是怎么想了,波莉也倒下睡着了。
  开始,这些牧人还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们,后来,哈特维尔拍拍手,让大家都退下。
  “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吧。”她说。
  “他们真怪!我就留在他们身边。”雅特摩尔说。
  “没有必要。待他们醒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这些问题。”
  哈特维尔边走边推着雅特摩尔往前走。
  “黑嘴岩怒吼时,我倒要看看这些神灵怎么办。”埃卡尔爬出来时说道。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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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波莉和格伦在睡觉的时候蕈菇没睡,它生来就不需要睡觉。
  此刻,蕈菇就像个小孩子闯入洞穴,发现里面满是珠宝。他晃悠悠地走到这堆财宝面前,一点也没引起这堆财宝主人的怀疑。这堆财宝如此之多,使得他忍不住要仔细看看,目不转睛地精心观赏,令它叹为观止。
  格伦和波莉在睡眠中涌现出许多奇怪幻觉。
  一组组过去的经历就像一座座雾中的城市在梦境中隐约可见,随后又消失了。
  不带先入之见,先入之见本会在无意识中引起逆反心理,它钻回隐敝的记忆通道,格伦和波莉就借此作出直觉反应。
  整个历程异常漫长。有许多标记是几代人留下的,含混不清,会产生误导。蕈菇研究了太阳多余能量前的时代,察看了人类这种生物远比植物伙伴更聪明,更富有进取心的时代。他研究了人类的伟大文明,既为之惊讶,又感到困惑。它追溯到更久远时期,深入研究史前人类历史上极为漫长、极为混沌的时代,那时还不会在晚上生火取暖,还不会动脑筋指挥猎手去进行狩猎。
  蕈菇在人类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搜寻着,无意间得到这惊人的发现。它迟疑了好一阵,才渐渐理解到这一偶然发现的重大含意。
  它在格伦和波莉脑子里发出嗡嗡声,把他们叫醒。他们虽然感到疲惫不堪,翻了个身,但还是无法逃脱脑子里的声音。
  “格伦,波莉,我有一个重大发现,我们近乎于兄弟姐妹,这一点你们可一无所知。”
  在一种从未表露过的感情的激励下,蕈菇强行把他们无意识的记忆中的一幅幅图景展现在他们眼前。
  首先,蕈菇让他们想起了人类的伟大时代,那时有许多美丽的城市,宽畅的马路,人们还热衷于到较近的星球上去做冒险性的旅游,那时人们组织得极其严密,很有号召力,有许多社团、委员会,然而,很明显人们并不比他们的前辈过得更幸福。他们就像先辈一样,生活中承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压力与对抗。在经济战或全球战中,他们不时受到另一帮人的欺压。后来,正如蕈菇所指出的,当太阳到了毁灭性阶段时,地球的温度开始升高。由于自信拥有先进的技术,足以对付这一紧急时刻……
  “不要再说了!”波莉啜泣着。因为这些情景异常鲜明,但又令人痛苦。可蕈菇不理会她的话,还是继续把它所知道的一切强迫她接受。
  就像人们所预料的,他们身上出现了疾病。太阳大量放射出新的射线,人类就这样渐渐地患怪病死去。太阳的这种射线影响了人们的皮肤、眼睛以及大脑。
  人们承受长期痛苦之后,对这种射线已渐渐有了免疫力,不必再躺在病床上了。但却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他们不再有统治能力,甚至没有了思考能力和战斗力。
  他们和多种动物相差无几!
  他们从那美丽的城市中爬出来,离开了城市,丢弃了家园,似乎他们原先曾经拥有的家突然成了外人的了。他们的社会结构也跨了,所有的组织一夜之间全都解体了。从那时起,野草开始在街上滋生繁衍,花粉被吹到废墟上,于是丛林开始茂盛起来了。
  人类的衰败并非缓慢进行的,而是快得惊人,就像一座高塔,顷刻之间坍塌了。
  “够了!”格伦对蕈菇说。他很不愿意受它的控制。“过去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为什么要管很久以前的事?你给我们带来的烦恼已经够多了,让我们睡觉吧!”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支配着他,他内心七上八下,可表面却仍然很平静。蕈菇用隐喻手法,使他全身感到震撼。
  “你这么麻木不仁。”蕈菇发出鼻音继续说,它依然心情激动。
  “你可要注意。看,现在我们正要回到遥远的过去。那时人类没有记载历史,没留下任何文化遗产,甚至还算不上是人类,那时他只是一个比你个子还小、软弱无能的小东西……”
  格伦和波莉只能看到接着下去的情景。虽然这些情景转瞬即逝,模糊不清,他们还是看见了小孤猴似的人从树上溜下来,光着脚在羊齿植物中奔跑。他们个头矮小,神情紧张,不会说话。他们一会儿蹲在地上,一会儿四足立地跨跃,一会儿又藏在灌木丛中。具体细节并不清楚,因为一直没有清楚地感觉记录下来。他们的嗅觉灵敏,声音清楚,然而却不停地笑骂着,令人难以理解。
  人们看到的只是时隐时现的画面,因为在那远古的社会里,这些小生命颠来颠去享受着大自然赐给他们的生活,而后死去。
  显然他们认出了自己的祖先,怀古之情油然而生,波莉哭了起来。
  画面越来越清楚了。一群个头矮小的人们在大羊齿植物下的沼泽地上行走着。羊齿植物上落下一些东西,落到了他们头上。落下来的东西就是蕈菇。
  “在早期的生物世界里,我们这个物种是最先开发智力的,”蕈菇说道,“这是有据可查的。在阴暗潮湿的理想条件下,我们首先发现了思维能力。但是思维需要由它指使的四肢来实行,于是我们就寄生在那些小动物身上。这些小动物就是你们的古老的祖先。”
  蕈菇再次拽着波莉和格伦的思绪回到了过去时代,它让他们看到了人类发展的真正历史。人类的历史就是蕈菇的历史。因为蕈菇开始是寄生物,后来发展成了共生体。
  开始它们是附在孤猴似的人脑壳的外面,后来人类生儿育女,繁荣起来了。人们学会了组织起来,还学会了打猎。他们得到诱导,一代又一代,大脑开始发达了。终于,易受攻击的蕈菇移到大脑里面,真的成了人的一部分了,并且能在头盖骨里提高自己的思维能力……
  “于是真正的人出现了,”蕈菇说着,又推出了一连串的画面。
  “他们很强大,征服了世界,忘了他们成功的真正原因和他们一起同生共死的蕈菇大脑……没有我们,他们仍然还待在树林里,就像你们部落当时没有我们帮助的情景一样。”
  蕈菇为了极力强调它的观点,又一次激起他们对过去潜在的记忆。当时太阳进入最晚期辐射阶段,所有的人都生病了。
  人类的体质比蕈菇强壮。经过太阳日益强烈的辐射线的照射,他们虽然存活下来了,但是与其共生的大脑没有保存下来。共生体大脑无声无息地失去了原来的作用,栖身在自己形成的小小的骨壳里。人类就此定型,就只好靠原先天生的大脑来自谋生计,而他们天生的大脑并不比高等动物聪明,难怪他们失去了繁荣的城市,又落入森林里来了。
  “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格伦啜泣着,“为什么你总是要向我们提起古代的灾难,那在亿万年前就已结束了。”
  蕈菇好像在他的头脑中冷笑了一下。
  “因为这急剧变化也许还没有结束,我比我的祖先强壮,我能忍受强烈的辐射,你们也能忍受。现在我们又开始了一个伟大的有益的共生历史性的时刻了,和当时扶植孤猴登上太空一样。听!
  智力的钟声响起来了,这钟又有了指针。”
  “格伦,它疯了,我简直不知它说些什么。”波莉哭喊着,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景象吓坏了。
  “听,钟声响了。”蕈菇嗡嗡声说道,“钟声在召唤我们,孩子们。”
  “哦,我听见了。”格伦呻吟道。他躺在那儿不停地翻身。
  钟声,非常可怕的音乐灌满了他们的耳朵。
  “格伦,我们都要疯了,”波莉哭喊道,“这可怕的噪音。”
  “钟声响了,钟声响了!”蕈菇发出嗡嗡声。
  接着波莉和格伦醒了。由于蕈菇不断扇动,他们浑身冒汗,坐了起来。那可怕的声音还在响着,而且更加令人可怕。
  他们猛一想,才感到在这熔岩下的大洞穴里,只剩下他们了,牧人们全走了。
  令人惧怕的噪音是从外面传来的,不知为什么,这声音这么吓人。那声音虽然没有给人们以希望,但主调似乎很优美。那歌声不是对耳朵唱的,而是对人的血液唱的!全身血液听到这歌声,时而凝住,时而应歌声感召而奔流不息。
  “我们得走了!”波莉说着挣扎着坐起来,“歌声在召唤我们。”
  “我做了什么?”蕈菇哭喊道。
  “出什么事了?”格伦问,“我们为什么必须走?”
  他们吓得依偎在一块儿,然而血管里的热血不断地催促着,使他们不能待在原处。他们的两腿不听使唤地移动着。不管这声音是多么可怕,人们都必须去寻求这声源。即使蕈菇不愿意,但也都得去。
  他们不顾自己疲惫的身体,把岩石坡作为梯子往上爬,进入空旷地带,结果发现自己置身于噩梦之中。
  这时,那可怕的音调像飓风在他们四周吹响,可是任何一片树叶都不飘拂。这声音疯狂地拖拽着他们的双腿。他们不是惟一回应这号笛声的动物,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蹦的,跳的,都穿过这片开阔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向黑嘴岩奔去。
  “黑嘴岩,”蕈菇喊到,“黑嘴岩在对我们歌唱,我们必须去。”
  这声音拖拽的不仅是耳朵,还有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视网膜部分失去感觉。整个世界在他们眼里只是黑、白、灰三种颜色。天空在头顶上发着白色的光,斑斑点点的树叶显出灰色。他们脚下的岩石竞变成了黑灰色。格伦和波莉伸开双手,开始在奔跑的人群中拼命地向前奔去。
  这时在这可怕的势不可挡的人流中,他们见到了那些牧人。
  像许多影子一样,这些牧人都靠到大榕树的树干上,他们身上扎着绳子。歌手埃卡尔扎着绳子,站在他们当中。他正在唱歌,可他唱歌的姿势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好像他的脖子断了,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下。
  他提着嗓子拼命地唱着。歌声嘹亮,要和黑嘴岩发出的洪亮歌声抗衡。它有自己的力量,一种压倒邪恶的力量,要不然的话,这邪恶的势力会把所有的牧人都拖进它的深渊。
  牧人们全神贯注倾听他唱的内容。不过,他们也没偷闲,他们往大树奔去,撤大网,捕捉到往歌声方向奔跑经过他们身边的山兔。
  波莉和格伦听不出埃卡尔唱了些什么,他们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不过这歌声却被黑嘴岩发出的声音所压倒。
  他们拼命地抵御着黑嘴岩发出的声音,拼命抵御,但毫无结果。他们虽然不愿往前进,但还是跌跌绊绊向前走。空中飘浮的东西打到他们脸上。整个黑白世界朝着一个方向移动着,爬行着。
  只有牧人们听到埃卡尔的歌声能够把握住自己。
  当格伦跌跌撞撞往前走的时候,那些飞驰中的木本动物从他头上跳了过去。
  接着,山兔穿过丛林也向着黑嘴岩飞奔而去。那些牧人虽感到无望,但依然在听埃卡尔唱歌。当这些山兔从他们身边蜂拥而过时,他们中有的人用罗网捕捉,有的人便在一片混乱中捉住它,并把它杀掉。
  波莉和格伦从最后一个牧人身边走时,那可怕的音调越响,他们跑得也就越快。前面是一片开阔地,远处可以看到黑嘴岩,是用引人注目的树枝搭成罩子框起来。从黑嘴岩里传出压抑的叫声,不知是出于赞扬,还是出于恐惧而发出的叫喊声。
  恐怖已形成轮廊,有腿有感情,黑嘴岩唱的歌赋予它生命。
  他们双眼中眼泪趋于干涸,看到大批有生命的东西一齐向黑嘴岩涌去,和该死的呼唤遥相呼应,竭尽全力越过熔岩地带,爬上熔岩坡,最后心甘情愿地越过洞沿,落入大洞穴。
  另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情形落入了他们的眼帘,黑嘴岩的洞沿伸出三个大而长的手指,挥动着,给这不幸的声音打拍子。
  那灰色的手指在召唤着他俩,一看见这情景就大声的尖叫着,越加飞快地跑了起来。
  “啊,波莉,格伦,格伦。”
  蕈菇这个小东西一直喊出自己的意愿。他们依然拼命地跑,格伦向后看了一眼,看到那一片摇晃着的黑灰色森林。
  他们从最后一个牧人雅特摩尔身边走过。埃卡尔还在唱着歌,但她摆脱了那根把自己绑在树上的绳子。她头发飘舞着,穿过人流,拼命地跑来,赶上他们俩,向他伸开双臂,犹如在梦中见到情人一样。
  在奇异的光线下,她的脸色灰暗,她边跑边勇敢地唱着歌。这歌声和埃卡尔歌声一样,与那邪恶曲调抗衡。
  格伦重又转过头来,朝前向黑嘴岩望去,顿时就把她给忘了。
  那长长的手指在向他招手。
  他抓着波莉的手,但当他们越过岩石上的一个凸出物时,雅特摩尔抓住了他另一只手。
  瞬刻间他们注意到她,也在这片刻,她的歌声引起他们的注意,蕈菇抓住时机一闪就逃脱了。
  “闪开!”它叫道,“想活,就闪开!”路旁是一片奇形怪状滋嫩的小树丛。他们手牵手,竭尽全力躲进了避难所。一只山兔在前面拼命跑着,毫无疑问是在寻找近路逃窜。他们跑进了一片幽暗的地方。
  顿时,黑嘴岩发出令人恐怖的歌声减弱了许多,雅特摩尔扑到格伦的怀抱里,抽泣着——但一切都晚了。
  波莉碰到了身旁一根细长的绳子,尖叫了起来。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从绳子上滑到了她头上。她把它甩掉了,可一会儿又紧紧地抓住它,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他们绝望地环顾四周,知道已经陷入了种种的包围圈。他们昏花的视觉把自己骗了进来。在他们前面进来的山兔已经被那些绳子里挤出来的黏糊糊的脏东西牢牢地粘住了。
  雅特摩尔首先明白了真相。
  “绿皮囊,”她喊着,“我们被绿皮囊吞了进去。”
  "快,砍出一条路来,”蕈菇说话了,“格伦你的剑,快!快!
  我们就要被封闭在里面了。”
  缝隙在他们身后合上了,他们完全被封闭到里面了,绿皮囊中的天顶开始碎了,而且朝他们身上压下来。身处灌木丛的幻觉消失了,他们现在是在绿皮囊的胃囊里。
  他们抽出木剑,开始保卫自己的性命。他们四周的这些绳子太狡猾了,它给人一种树干的假象,弯弯曲曲,重重叠叠,所以天顶在往下落,褶绉间流出一种胶状物,气味令人窒息。格伦跳起来用木剑奋力砍去。绿皮囊的囊套立刻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两个姑娘帮着他把口子拉大。当皮囊开始收缩时,他们已经把头伸出裂口处,幸免于死。
  可就在这时,先前的威胁又出现了,黑嘴岩的哀泣使他们手足僵硬,全身麻木。在绿皮囊里他们使出浑身力气才得以解脱,现在又得对付黑嘴岩发出那令人心寒的哀鸣。
  他们人是出来了,但脚却被胶状物粘住了。绿皮囊被牢牢地固定在岩石的一侧,所以它无法听从黑嘴岩的召唤。这时它完全陷缩了,那只独眼显得异常凄惨,看到他们奋力把它砍成碎片,感到无可奈何。
  “我们该走了!”波莉终于彻底解脱了,大声说道。在她的帮助下,格伦和雅特摩尔挣脱了那该死的东西。当他们急急忙忙离去的时候,它才闭上了眼睛。
  绿皮囊使他们耽搁了好一阵子,加上脚上黏糊糊的胶状物令他们不能自如地行走。他们尽力在火山岩上走着,不时受到其他动物的冲撞。雅特摩尔累得再也无力唱歌了,他们的意志被黑嘴岩的歌声给毁了。
  他们开始在火山岩的山坡上往上爬行,四周尽是生灵的幻影在奔跑。在他们头顶上方有三只长手指在不祥地召唤着。这时出现了第四只手指,接着是第五只,好像火山里面任何东西都在朝着顶点攀登。
  当黑嘴岩的歌声响到令人难以忍受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成了一片灰色,他们的心脏也感到阵阵疼痛。山兔已经表现出飞奔的姿态,那长长的后腿使它们能够跃上陡峭的火山坡。
  它们蜂拥而过,跳到了火山口的边沿上,最后一一跳进了黑嘴岩。
  他们一心想见那可怕的歌手,但黏糊糊的双脚却不听使唤,他们最后爬了几步,还差几步就到黑嘴岩了。
  那可怕的歌声突然中止了。他们正盼望这一时刻的到来,个个面朝地直挺挺地扑到地上,累得精疲力竭,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他们一起躺倒在地,闭着眼,抽泣着。歌声停止了,永远地停止了。
  心跳过了好一阵,格伦睁开了一只眼。
  这世界又恢复了往常的面容。浮起一阵阵白色的烟雾,时儿又变成淡红色,时儿又由银灰色变成蓝,由蓝变黄。最后,又变成一缕黑烟,与郁郁葱葱的森林融为一体。就在这时,他内心中妄图征服一切的欲望已彻底改变,只想对原先要做的事作一番变革。
  黑嘴岩边的山兔来晚了,没有被黑嘴岩所吞没。显然,这些山兔和格伦一样,清楚了眼下所发生的事情。于是转过身,由慢到快往森林中住地蹦回去,后来又像先前一样干脆狂奔起来。
  不一会儿这儿又是一片荒凉。
  在人们头顶之上,五个可怕的长手指清清楚楚地齐立在黑嘴岩的沿边上面。后来又一个一个地缩了回去,给格伦留下了一副难以想像的庞然大物饱餐一顿之后在那剔着牙齿的形象。
  “要不是绿皮囊,我们现在已死了,”格伦说,“你还好吗,波莉?”
  “别管我。”她说,双手仍捂着脸。
  “你还走得动吗?上帝啊,让我们回到牧人中去吧。”格伦说。
  “等等!”雅特摩尔大声喝道,“你们欺骗了哈特维尔和牧人,使他们都以为你们是伟大的神灵,你们向黑嘴岩跑去,他们就会知道你们不是伟大的神灵。你们骗了他们,如果你们回去,他们肯定会杀了你们。”
  格伦和波莉无可奈何地相互看了看,尽管蕈菇是多么有计谋,但他们还是很乐意再和一个部落待在一块。他们想到又要去四处游荡,感到很不乐意。
  “不用怕,”蕈菇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后说道,“还有其他的部落,你们听说过的那个渔民部落怎么样?好像他们比牧人部落更温顺,叫雅特摩尔带我们上那儿去。”
  “渔民离这儿远吗?”格伦问这个女牧人。
  她朝他笑了笑,捏了捏他的手。“我很乐意带你们去那儿,从这儿你们可以看见他们住的地方。”
  雅特摩尔指着下面火山的一侧,朝他们来的相反方向,黑嘴岩脚下有一片开阔地,一条湍急的大河就从那儿流过。
  “那流淌着的就是长水河,”雅特摩尔说,“你们看见那三株生长在岸边的奇怪的球状树了吗?那就是渔民们住的地方。”
  她看着格伦的脸笑了笑。她的美色触动了他,令他为之心醉。
  “波莉,我们离开这火山吧。”他说。
  “那可怕的唱歌的怪物……”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格伦握着这只手,把她拉了下来。
  雅特摩尔注视着他们俩,什么也没说。
  “我们走吧,”她尖声道。
  她在前面领着路,他们开始朝着长水河的方向溜下去,不时地回头看看,确信没有任何东西从火山口爬出来追赶他们。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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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他们来到了黑嘴岩脚下那条叫长水河的河边,而且摆脱了火山的困扰,他们兴致勃勃地躺在岸边。河水潺潺而过。对面岸上又有了丛林,路人可看到双行大树,近边岸上尽是熔岩,几米之内不见有茂密树林。
  波莉把手浸到水中,水流很急,在她的掌心形成了一个旋。她往额头上泼了些水,而后又用湿手搓了搓脸。
  “我太累了,”她说,“又累又烦,我再也不想走了,这儿很奇怪,这儿不像和莉莉·约愉快相处的丛林的中层地带。这儿出了什么事?这世界要疯了吗?还是要完蛋了,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一定是什么地方的末日到了。”雅特摩尔说。
  “到了末日的地方也许就会有我们居住的好地方。”蕈菇说。
  “我们休息一会儿就会好些的,”格伦说,“到时候你得回到你们牧人部落去,雅特摩尔。”
  他看着她时注意到身后有动静。他急忙转过身,手握着木剑,跳起来。面前站着三个好像从地里冒出来的多毛人。
  姑娘们也跳了起来。
  “不要伤害他们,格伦。”雅特摩尔喊道,“他们就是渔民,绝不会有恶意。”
  刚来的这些人看上去确实没有恶意,再看一眼,格伦不太相信他们是人。他们仨都很壮实丰满,毛发下的肌肉很有弹性,像膨松的植物。他们腰带上佩着刀,但手里没有武器,两只手空空的悬在两侧。他们那用藤蔓编成的腰带是仅有的装饰物。他们仨的脸上都挂着一副憨厚的表情。那表情非常相似,几乎就像戴着统一的面罩。
  他们还没开口说话,格伦就注意到一个值得注意的情况:就像牧人们说过的,每人都有一条长长的绿尾巴。
  “你们给我们带了什么吃的吗?”第一个人问道。
  “你们带来食物给我们填肚子吗?”第二个人问。
  “我们可以吃你们带来的食物吗?”第三个人问。
  “他们以为你们是我们部落的人,我们是他们所知道的惟一的部落。”雅特摩尔说道。她转身对渔民说:“我们没有给你们带来食物,渔民。我们不是来看你们的,只是来走走。”
  “我们没有鱼给你们。”第一个人回答。接着三个人就像回声似地说:“这儿很快就到捕鱼的季节了。”
  “我们没有东西交换食物,但我们会很高兴,会有鱼吃。”格伦说道。
  “我们没有鱼给你们,我们自己也没有鱼吃。捕鱼的季节很快就要到了。”渔民们说。
  “是的,我是第一次听说你们,”格伦说,“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有鱼的时候,能给我们一些吗?”
  “鱼很好吃。有鱼的时候,人人都可以吃到鱼。”
  “好极了。”格伦说。他对波莉、雅特摩尔和蕈菇接着道,“这些人看来很单纯。”
  “不管单纯不单纯,他们没有跑到黑嘴岩上去,想去自杀。”蕈菇说,“我们得问问这件事。他们怎么能抵御好凶猛的歌声呢?我们到他们的住地去吧,他们似乎没有恶意。”
  “我们是来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格伦告诉渔民。
  “鱼不久就会来的,我们要去捕鱼,你们不会捕鱼。”
  “那我们会来看着你们捕鱼。”
  这三个渔民互相看着,憨厚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他们没再说什么,转身沿着河岸走去。别无出路,格伦他们跟着走去。
  “你们很了解他们吗?雅特摩尔?”波莉问道。
  “不太了解。你们知道,有时候我们交换些东西。但是我们的人怕渔民,因为他们很奇怪,像死人一样。他们从来不离开这一小河岸。”
  “他们不可能很傻,他们很了解什么东西怎么弄得好吃。”格伦边说着,边注视着前面这些人壮实的体魄。
  “看他们提着尾巴的样子!”波莉大声叫道,“这是些很奇怪的人,我从来没看见过这种人。”
  “他们很单纯,会听我们使唤。”蕈菇是这么想的。
  渔民们走路的时候,把尾巴卷起来,卷得整整齐齐,用右手提着。这个动作,做得很轻松,很自然。这些人第一次发现这些尾巴特别长。事实上,看不到尾巴的末端。在尾巴和身体的连接处,他们脊骨的底部长着一种绿色的肉趾。
  突然,这些渔民一起停了下来,转过身说:“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现在快到了我们树林了,你们千万不要再走了。在这儿停下,不一会儿我们就会给你们带鱼来。”
  “为什么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呢?”格伦问道。
  一个渔民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
  “因为你们没有尾巴,现在在这儿等着,不一会我们会给你们带鱼来。”他和他的同伴们一起走着,甚至不厌其烦地回头,连连看看这些人是不是听他的话。
  “这些人很奇怪,”波莉又说,“我不喜欢他们,格伦。他们一点也不像人。我们走吧,我们会很容易找到食物。”
  “瞎说!他们也许对我们很有用,”蕈菇出声了,“你们看他们在那儿用的一种船。”
  前面的河岸旁,有几个长着长长的绿尾巴的人已在劳作。他们在树底下,把一种像鱼网样的东西拖进船里。这像是一艘载重很大的驳船,牢牢地系在附近的岸边。随时都准备驶向长水河幽静的水域中。
  那三个渔民和这群人会合到一块儿,帮着他们拉网,虽然他们看上去在匆匆地拉着,但动作却很迟缓。
  波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转移到了他们劳作的三棵树的阴影处。她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树,而且这些树的奇特之处使她很不舒服。
  这儿果树和其他的树木相距很远,看上去像菠萝树,一圈带刺的叶子从地上直直地向外长出来,保护着中间壮实的树干。三棵树干每棵都朝上长出一个硕大的瘤形果实。这些果实的顶部长出更多的带刺的尖叶,大约有六十米长,伸向空中,或者僵直地悬在长水河上空。
  “波莉,我们走近些,仔细看看那些树,”蕈菇催促道,“格伦和雅特摩尔等在这儿,看着我们。”
  “我不喜欢这些人和这个地方,蕈菇。”波莉说,“而且我也不愿意把格伦留在这个女人身边,你要去就自己去。”
  “我不会碰你的伙伴,”雅特摩尔生气地说,“你怎么会想出这样的傻念头?”。
  波莉在蕈菇逼迫下蹒蹒跚跚地向前走去,她动情地望着格伦,但格伦很疲倦,并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她很不情愿地向前走去,很快就来到了那些肿胀的大树下。她抬头望去,只见这些树直耸高空,撒下一片绿阴,这些树干鼓鼓外凸像是患病的肚子。
  蕈菇好像没有任何受威胁的感觉。
  “就像我事先设想的那样,”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它大声说,“这儿就是这些渔民尾巴的另一端。这尾巴就连在树上,原来我们这样单纯的朋友是树上长出来的。”
  “人不会从树木里长出来,蕈菇,你难道不知道……”她不说话了,因为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转过身来,一个渔民面对着她,用他那双漠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而且鼓着腮帮。
  “你们千万不能到树下来,”他说,“这些树阴是神圣的。我们说了,你们千万不要到我们的树下来,你们总忘了我们的话。我要把你们带回到没和你们同来的朋友那儿去。”
  波莉的眼光落到了他的尾巴上,就像蕈菇说的,这尾巴接到附近的多刺的树上。她打了一个寒颤,就从他身边走开了。
  “听他的!”蕈菇又做声了,“波莉,这儿有灾难,我们必须战胜它。让他和我们一道走回到格伦他们那儿去,然后我们抓住他,向他了解一些事情。”
  这会有麻烦的,她想。但蕈菇立刻在她心头发话了:“我们需要这些人,也许我们需要他们的船。”
  她只好屈服,向这个渔民走去,他抓住她的胳臂和她慢慢地回到格伦和雅特摩尔那儿去。格伦和雅特摩尔正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走路的时候,这个渔民一本正经地把尾巴放开了。
  “好!”他们一回到同伴身边,蕈菇就大声叫道。
  在蕈菇的指使下,波莉在渔民的背后猛扑过去。她的这一动作非常突然,这渔民踉跄着向前摔倒了。
  “帮帮我!”波莉喊道。与此同时,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格伦就持刀奔了过来。好些渔民大声叫了起来,扔下大渔网,踏着沉重的脚步,一齐向格伦他们这边跑来。
  “格伦,快砍掉他的尾巴”,在蕈菇的催捉下,波莉说道,她一边奋力将对手擒在地上。
  因为蕈菇的命令也在格伦脑海里回响,他问也不问一声,立刻上前砍掉了渔民的尾巴。
  绿尾巴从渔民的尾脊椎处砍下了一英尺长,他立时就不再挣扎了。连绕在他身上的尾巴开始扭动着,像一条受伤的蛇在地上敲打着,用尾巴缠着格伦。他又砍了一刀。树液流出,尾巴卷起来,迅速朝树干方向缩了回去。这像是一个信号,其他的渔民立刻不动了。他们盲然乱转后便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把网放进了船里面,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感谢上帝!”雅特摩尔感叹道。她把头发往后捋了捋,“你怎么想到攻击这个可怜的人,波莉,就像当时对我一样从后面扑上去?”
  “雅特摩尔,这些渔民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可能是人,尾巴把他们和那三棵树连接着。”波莉没有注意雅特摩尔的目光,而是看着在她伙伴脚边摆动着的尾巴。
  “这些胖胖的渔民是树的奴隶。”蕈菇说,“它令人讨厌,树上的藤条长在他们的背脊骨里,迫使这些人,保护树木。看这个可怜的人,匍匐在这儿,一个奴隶。”
  “你这么干比对付我还过分了吧,蕈菇?”波莉问,眼中泪光闪闪,“那有什么不同,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我不愿意攻击这种人。”
  “我帮你们,我救了你们的命。看这个可怜的渔民,别让我们再听见你的傻话了。”
  这个可怜的渔民自顾自,坐了起来,仔细察看着那摔到岩石上擦伤的膝盖。他焦虑地看着他们,脸上依然是一副憨相。他蜷缩在那儿,看上去就像是一堆面团。
  “你可以站起来了,”格伦柔声对他说,并伸出手扶他站起来,“你在打哆嗦,没什么可怕的。你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就不会伤害你。”
  于是,这个渔民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而且边说边打着手势,可他说的话,却让人听不懂。
  “说慢点,你是不是在说树?我们听不懂,你说了些什么。”
  “请……,肚子树,是的,我和它们连成一体,包括所有的肚子或肚子手。肚子头为我动脑筋,告诉我该怎么为肚子树工作。你们砍了我的尾巴,我就没了血脉,失去了树液。你们这些野人和肚子树没有关系,你们没有树液,就听不懂我说的话。”
  “别说了,说点有用的东西。你这个大肚子,你难道不是人吗?”
  你把这些大肿块植物叫做肚子树,你必须为他们服务?它们什么时候抓住你的,多长时间了。
  这个渔民把手放在膝盖上,摇了摇头,又拉开了话闸子。
  “肚子树没有带我们多久,它拥抱我们,有床,像母亲一样精心地抚育我们,孩子们睡在柔软的折叠床里,只看得见腿,一直吮吸着肚子树的汁液,拖上一根肚子藤就可以走路了,请你放我回去吧。我要找一根新的肚子藤,否则我又会成为一个可怜的孩子了。”
  波莉、格伦和雅特摩尔听着他的述说,可一半都没听懂。
  “我真不懂,”雅特摩尔小声说,“他尾巴没砍掉之前,说话清楚多了。”
  “我们已经放了你,我们会放了你所有的朋友。”格伦说。蕈菇在催促他,“我们会带你们离开这肮脏的肚子树,你们将获得自由,自由地和我们一起工作,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不再是奴隶。”
  “不,不,请……,肚子树像花一样养育我们,我们不愿像你们一样成为野人,不愿离开可爱的肚子树。”
  “不要再说那些树了。”格伦抬起了手,这个渔民立刻不做声了,他咬着嘴唇,痛苦地搓着肥胖的大腿,“我们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应该感谢我们,现在快告诉我们,我们听说的捕鱼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快说。”
  “快了,请听我说。”这个渔民想抓住格伦的手,恳求道,“平时,长水河里没有鱼,而且黑嘴岩的出口处水流太急,所以没有鱼,没有鱼,也就无鱼可捕,明白吗?当黑嘴岩唱歌,就是要把所有的生物都变成它口中的食物时,肚子树像母亲一样大声地叫唤着,保护着我们,不让我们成为黑嘴岩中的食物。过了一会儿,黑嘴岩休息了,不唱歌了,不吃、不吵了,它吐出它吃进去所不要的东西,把这些东西吐到长水河里。这时,那些饿极了的大鱼就会来吃那些黑嘴岩的剩余物,我们这些肚子人渔民就立刻出来用大网捕捞这些大鱼,把这些鱼拿给高高兴兴的肚子树吃,拿给这些肚子人吃……”
  “行了,就说到这儿吧。”格伦说。这个渔民可怜地坐下,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上。当格伦他们在兴奋地讨论的时候,他倒在地上,悲哀地把头埋在手里。
  在蕈菇的帮助下,格伦和波莉很快想出了行动计划。
  “我们可以把他们都从这耻辱的生活中解救出来。”格伦说。
  “他们并不想被救出来,”雅特摩尔说,“他们现在很快活。”
  “他们这些人真是可恶。”波莉说。
  他们正说着话,这时长水河变了颜色。大量的碎片涌到水面上,同时又掠过水面,朝着肚子树的方向横扫过去。
  “黑嘴岩吃剩的东西。”格伦大声说,“快,在渔民们开船捕鱼之前,带着刀出发!”
  在蕈菇的驱使下,他跳了下去,波莉和雅特摩尔跟在后面,波莉朝后看了一眼那个渔民,他正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除了自己的悲伤之外,对所发生的一切却漠不关心。
  那些渔民们这时已把鱼网装上了船,一看见长水河里的这些废弃物,他们就欢呼着爬上了船,边走边放尾巴。当格伦和波莉他们冲上去时,最后一个渔民正往船上爬。
  “爬上去。”格伦叫道,于是三个人一跳便登上了粗制滥造的吱吱作响的甲板上,身边的渔民都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
  肚子树冒充内行指导建造的这艘船虽很笨重,但却是有特别用途,专用来捕捞长水河里食腐败物的大鱼。它既不能摇橹,也不能扬帆,因为它惟一的功能就是把鱼网从长水河岸的这一边拖到另一边。于是一条结实的绳子拖过长水河,系在对岸的树上。船穿过网眼,松松地系在绳子上防止被水冲走。它就靠这些头脑简单毫无理性的人来驾驶着。一半渔民拉着网绳,另一半渔民把网放下去。从最原始、最朦胧的时代起就是这么办。
  渔民们年复一年地过着平淡的日子。当这三位不速之客来到他们中间时,他们和肚子树都不清楚应该怎么办。他们故意分成两半,一半渔民把船拖到河中,另一半人来保卫自己的地盘。
  突然,负责防卫的人向格伦和波莉他们冲了上来。
  雅特摩尔回头一望,已经太晚了,不可能再跳回到岸上。她抽出刀站在格伦和波莉身边。当渔民们向他们扑过来时,她把刀捅进了最靠近一个人的肚子上。他跌倒了,但是其他的渔民把她扳倒。她的刀滑到了甲板上,还没来得及抽出木剑,手就被抓住了。
  那些肥胖的渔民向格伦、波莉扑了上来,他们虽然拼命抵抗,但也被控制住了。
  显然,这些渔民和岸上的大肚子主人看到了雅特摩尔拔出刀时才想到用刀。这时,他们都一起拿出了刀。
  格伦正处于恐慌与愤怒之中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了蕈菇生气的声音。
  “你们真没头脑,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砍掉他们的脐带!你们这些傻瓜,砍掉尾巴,他们就不会伤害你们了。”
  格伦边咀咒边用膝盖猛踹一个进攻者的脸。他扔掉了那把卷了刃的刀,跪了下来。格伦在蕈菇敦促下,他掐住一个渔民的脖子,使劲一扭,把他扔到一边。这时再也没有什么拦住他,他一纵身,跳上了一棵树干。
  绿色的尾巴在那儿摆动,30个渔民把手伸向岸边。
  格伦发出胜利的欢呼声,然后收起了刀。
  他顺手砍了七八个,事情就办成了。船猛烈地摇晃着,渔民们立即停止进攻,一个个倒了下去。他们呻吟着,叫喊着,毫无办法,强打着精神站在一起。断尾巴摇摆着,船失去了动力,停在河中间。
  “你看,”蕈菇说,“战斗结束了。”
  波莉站起来时,突然发现一阵敲击声。她朝他们离开的岩边望去,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恐怖叫喊声。格伦和雅特摩尔转过身来看,顿时也呆住了,手里仍然抓着刀。
  “趴下!”波莉叫道。
  闪闪发光的树叶就像长了齿的剑在他们头上旋转,三棵肚子树发了疯似地移过来。它们失去了无意志的奴隶,于是拼命抽着长长的树叶。这些树叶是树的意志体现。当黑绿色的叶片在船上闪过时,大树全身都在抖着。
  当波莉扑下时,第一片树叶扫了过来,狠狠地抽打着木甲板。
  顿时,碎片四溅。接着第二下,第三下,波莉心里明白这样可怕的抽打下去,不要多久,他们就都会没命的。
  这些树超常的愤怒看来真是令人害怕,但波莉并没有被吓倒,格伦和雅特摩尔蹲在船尾的阳棚下。她跳起来,没有蕈菇的指导,她扑到船边上,拼命地砍那坚韧树枝。这些树枝正把船往岸边方向拖。
  长出坚齿的树叶在她身边片片脱落。那些渔民被打了一下,又一下,鲜血溅出染红了甲板。这些可怜的人呼喊着,手脚上下都流着血。他们在船上跌跌撞撞,向四处逃散,可是那些树还在无情地抽打着。
  树枝虽然很牢固,还是被波莉砍断了,波莉胜利了。这时船不再受树枝的控制,但却受到水力冲击。她正爬起来掩护自己,这时另一片树叶跌落下来。它周边的尖刺猛地在她的胸前刷过。
  “波莉!”格伦和雅特摩尔同声喊道,并跳了起来。他们没有跑到她身边,一阵袭击使她失去平衡。她弯下腰,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她膝盖一软,往后倒了下去。这时她的目光与格伦哀求的目光相遇了,她在船舷边消失了,淹没于水中。
  格伦他们冲向船边,往下看去,只见她沉下去的地方泛起一团混浊的水,一只手浮在水面上,手指和胳膊断开,浮起一下就不见了。整只手几乎立刻就消失在鱼群中,接着就再也没有波莉的影子了。
  格伦一屁股坐到甲板上,悲哀地用拳头敲打着甲板,对蕈菇吼道:“难道你就不能救救她吗,你这可悲的蕈菌!你就这么无用吗?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你除了给她找麻烦外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蕈菇没做声,格伦又悲又恨地叫了起来。蕈菇轻轻说道:“我也已半死不活了。”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十六章
  这时,船已经开始顺着水势飘浮开了。肚子树也再不伤害他们,已经迅速地向后移去。那可恶的残枝仍然拍打着河水,溅起一行行浪花。
  这些渔民明白自己被载走了,便呻吟起来。雅特摩尔站在他们前面,手里拿着刀,对他们的伤痛丝毫不怜悯。
  “你们这些肚皮人!你们这些大肚子植物的长尾巴儿子,不要吵了!有人已经死了,你们要为她默哀,要不然我就亲手把你们扔下船去。”
  听到这,他们便可怜兮兮地不再作声了,聚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祝愿对方的伤口早日愈合。雅特摩尔跑到格伦身边,一手抱住他,把脸贴到他脸上,只一会儿工夫,格伦就想拒绝她。
  “不要太为波莉悲哀了。她活着是个好人,不过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落入绿草地死去的。现在有我在,我会给你做伙伴!”
  “你想回到你们部落去,去找牧人。”格伦悲哀地说。
  “唉,他们离我们很远,我怎能回得去呢?站起来看看我们已经走了多远了!现在,我几乎看不见黑嘴岩了,它现在还没有我的乳头大,我们现在很危险。格伦,振作起来吧!问问你那有魔法的蕈菇朋友,我们现在要上哪儿去。”
  “我现在一切都不在乎。”
  “看,格伦——”
  渔民当中有人喊了一声。他们显得很淡漠,只是对着前方叫了一声,但这也足以引起格伦和雅特摩尔的注意。
  他们的船向另一艘船迅速地滑去,长水河岸边显然不只一个渔民村。另一个就在前面隐约可见,两个鼓鼓的大肚子树就是这一村的位置。这里村民就把网放到河里,船停在岸边,上面挤满了渔民,他们的尾巴就搁在河边,搭在鱼网一头上。
  “我们会碰上他们!”格伦说,“该怎么办?”
  “不,我们不要理睬那只船。和他们相撞也许就使我们停止前进,然后就安全上岸。”
  “看这些傻瓜趴在船边上,他们一不注意就会掉进水里。”这些渔民都挤在船头上,他便疑惑地对他们喊道:“你们这些短尾巴!
  快下来,否则会掉进水里的。”
  他的叫喊声被渔民们的喊声和水的咆哮声淹没了。他们不顾一切,向另一只船冲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他们抓住了拖在河里的鱼网。
  这只笨重的船发出一阵声响,滑向一边。一阵冲力让几个渔民掉进了水里,有一个渔民跳进了边上的一只船,两只船的船舷相撞了一下,就撞开了。于是拴住船的那根结实的绳子断了。
  他们的船就任其行驶,往下驶去,另一只船靠岸了,摇晃得很厉害。船里许多人已经上了岸,四处奔跑着。有些掉进了水里,有些人的尾巴掉了。但是当格伦的船绕过岸边的空地和丛林时,还没发现他们会有什么不幸。
  “现在我们怎么办?”雅特摩尔问,浑身颤抖着。
  格伦耸了耸肩。他也不知道。在他看来这世界太大了,太可怕了。
  “醒醒吧,蕈菇。”他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使我们陷入了困境,现在带我们走出困境吧!”
  蕈菇心里忐忑不安,无法做出回答。格伦感到晕晕沉沉的,于是一屁股坐了下去,雅特摩尔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这时在格伦眼前出现梦幻般的记忆与各种各样的想法,而蕈菇正考虑怎么走。
  最后,蕈菇说:“我们需要驾驶这只船,让它听我们使唤。但没有驾船的工具,我们必须等等看。”
  这意味着承认失败。格伦坐在甲板上,一只手臂抱着雅特摩尔,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那时他和波莉都还是莉莉·约部落中的无忧无虑的孩子,那时的生活是那么自由自在,那么甜蜜,可是那时却一点也没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天气更暖和,太阳几乎是直接地照在头上。
  他睁开一只眼,看到太阳远远地挂在空中。
  “我很冷。”他说。
  “抱着我。”雅特摩尔甜甜地说道。
  他们身边有些刚摘下的树叶,渔民要捕到鱼,也许就用这树叶来包,雅特摩尔把树叶盖在格伦的身上,紧挨着他躺着,双臂拥抱着他。
  格伦在她的温情之中忘记了一切。他出于本能开始抚摩她的身子。她的身子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甜蜜,犹如一场童年的梦。他一阵狂热,紧紧按住她,而她的双手也开始从上到下抚摩着格伦。
  他们陶醉在相互的愉悦中,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他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俩在温暖的树叶下享受到的快乐也感染了蕈菇。船快速地向下游驶去,时而撞到岸边,但一直未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这只船驶进了一条宽大的河流,在一个漩涡里旋转了一会儿,弄得他们头晕目眩。一个受伤的渔民死了,被扔进了水里。这可能是一个信号,因为这船立刻出了漩涡,又浮出水面,这儿水面很宽而且向远方伸去,他们看不见两岸。
  在这些人看来,特别是格伦,漫长而空旷的地域就是异国他乡。这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他们放眼望着茫茫水面,只觉眼花缭乱,茫然一片。不仅是他们脚下川流不息,四周一切都在动。突然掀起一阵冷风。这阵冷风在漫无边际的树林上空早就不知风向,乱吹一阵,但风吹过的地方都受到重大影响。它掠过水面招来一阵波浪,吹到船上使船只咯吱作响,溅起一阵浪花向渔民扑面而来,吹起他们的毛发,挡住他们的眼睛。一时风势增大,使渔民感到一阵寒栗。它给天空罩上一层薄纱,使蜘蛛树都显得迷蒙不清。
  二十多个渔民仍在船上,其中六个人被大肚子树打得很历害。
  他们开始并不想到格伦和雅特摩尔身边去,像一尊尊绝望的活碑待在一起。受伤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被抛进水里。他们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哀伤的哭声。
  他们就这样乘船来到了海洋。
  来到宽阔的大海里,海藻就不再会来侵扰他们了,因为这些海藻生长在岸边。实际上,他们是不知不觉地由河里驶出入海口,继而驶入大海。滚滚褐色的淡水汇入海水之中。
  水流渐渐由褐色脱成绿色,而后变成深蓝色。风一个劲地刮着,把渔民带到另一个方向,船顺水而下。岸上大片的森林看上去只有一片树叶那么大。
  在同伴们的怂恿下,一个渔民毕恭毕敬地来到格伦和雅特摩尔身边,他们正躺在树叶当中休息。渔民对他们弓着腰说:“哦,伟大的牧人,如果你让我说话,就请听听我说。”
  格伦提起嗓子说:“大胖子,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同伴。我们自己也和你们一样处境艰难,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们本来是想帮助你们。如果到了岸上,我们会帮助你们,不过请说清楚点你要什么?”
  这个人深深地低着头,他的同伴们极为痛心地低着头站在他身后。
  “伟大的牧人,你们一来,我们就看见你们了。我们聪明的肚子树老兄们正在注视着你们,所以我们知道,当你和太太在树叶中拥抱着,到玩够了的时候就会起来杀了我们。我们聪明的老兄不是傻瓜,而且不是所有傻瓜都乐意为你们而死。这种令人悲伤的事会使我们不明不白地饿死。我们所有这些可怜的肚子树朋友虽很聪明,但都没有东西吃,求你们给我们一点儿吃的,因为我们没有填饱肚子的食物。”
  格伦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
  “我们也没有东西吃。”他说,“我们像你们一样是人,我们也要保护我们自己。”
  “我们不敢奢望你们分给我们食物,因为你们的食物是神圣的,你们想看着我们活活俄死,你们很聪明,你们总带着山兔,可把它藏起来,不让我们看见。要是我们死了会让你们开心,那我们也情愿让你们把我们饿死。伟大的牧人,因为我们很低贱,我们不需吃得饱饱地死去。”
  “我真的会杀了这些畜生。”格伦气愤地说,说着松开雅特摩尔站了起来。“蕈菇,我们拿这些人怎么办,是你给我们造成麻烦,现在得由你带我们解脱。”
  “叫他们撒网捕鱼。”蕈菇说“好。”格伦说。他跳起来,拉上雅特摩尔,开始对这些渔民大声下达命令。
  他们只好可怜兮兮地、有气无力地理好鱼网从船边撒下去,海里尽是鱼。不一会儿,网就沉了下去,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拼命地拖网,而且开始在网上一个劲儿地往上爬。
  船向一边倾斜。这时一对巨大的爪子抓住船舷,渔民们大叫一声纷纷倒下,格伦被压在他们下面,他不假思索就抽出了刀子向爪子砍去。
  一只比他自己身子还要大的龙虾头在他面前探了出来,一只虾眼弹了起来。他又砍了一下,又一只虾眼弹起来。
  这只海怪于是无声无息地松开了它的爪子,落到水里去了,吓得这些渔民在船上发出一阵悲叹声,也几乎把格伦自己吓坏了,因为他感到蕈菇也很害怕。格伦在渔民们四周转了一圈,又踢又喊:“起来,你们这些软弱的肚皮人!你们躺在那儿想死吗?我不会让你们死的!起来,在海怪进攻我们之前把网拖起来。快!拉!
  把网拉起来!快点,你们这些只会哭的畜生!”
  “噢,伟大的牧人!你可以把我们扔进那神奇的水里去,我们不会抱怨,我们不可能有抱怨。你也知道,当你抓住那些向我们袭来的海中怪物时,我们都在赞美你。我们都是一些贱人,没什么可抱怨,可怜可怜我们吧!”
  “可怜?如果你们不把网立刻拉上来,我活剥了你们!拉!”他叫道。于是他们拉着,身上的毛发在微风中飘动着。
  网拉了上来,里面盛满了鲜活鱼,跳出了鱼网,在他们脚边扑打着。
  “太好了!”雅特摩尔高兴地叫了起来,紧紧地抱着格伦,“我饿坏了,亲爱的,现在我们可以活下去了。我看,不要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倒霉的长水河了。”
  但船还是像原先那样漂荡着。他们只好又去睡觉,后来天气冷起来了,他们醒来发现身下的甲板不动了。
  格伦睁开眼,一片沙滩和灌木映入他的眼帘,只剩下他和雅特摩尔在船上。
  “蕈菇!”他一下跳了起来,“你根本不该睡觉。为什么你不叫醒我们,告诉我们水已经没有了,还有那无用的肚皮人也跑掉了。”
  他环顾着把他们送到这儿来的大海。雅特摩尔毅然地站立起来,两手叉在胸前,好奇地打量着灌木旁陡然矗立的山峰。
  蕈菇在格伦脑海里发出一阵鬼样的格格笑声。“这些渔民不会走远,让他们先为我们探探险情。我让你和雅特摩尔继续睡觉,是为了你们可以养足精神。你们需要充沛的精力。这儿也许就是我们建立新王国的地方,朋友!”
  格伦疑惑地动了动身子。天上看不到蜘蛛树,他把这看做一个不祥之兆。所能看见的,除了这座地势险恶的小岛和海洋的废弃物外,只有一只飞鸟在天空中翱翔。
  “我想最好还是上岸去。”格伦说。
  “我情愿待在船上。”雅特摩尔说,眼睛惊恐地打量着那座岩石崖。但当格伦向她伸手时,她握着他的手,毫不介意,爬过了船舷。
  他听得见她的牙齿发出震颤声。
  他们站在这片极不友好的沙滩上,看看是否会有什么东西威胁他们。
  直飞鸟仍然在天上飞翔,稍稍改变一点方向,但飞行的节奏不变。它在海洋上空高高地飞翔,那对僵硬的翅膀像装备良好的船帆发出嘎嘎的响声。
  他们俩听见这声音便抬头望去。直飞鸟看到了陆地,它盘旋着,开始飞得低了些。
  “它会来追我们吗?”雅特摩尔问。
  他们可以躲一躲,他们可以藏在船下,也可以潜入丛林的边缘。这片丛林覆盖着低处沙滩的前沿。如果大鸟向他们发起攻势,小船难以抵挡得住。因此他们二人一齐溜进了树林中。
  这时,直飞鸟笔直地冲了下来,那对翅膀没有收起,而是僵硬地张开着,加大冲力,在空中震颤着嘎嘎作响。
  直飞鸟虽然很强壮,但只是仿造真鸟的生物。这种真鸟以前在地球的上空有很多。最后一批真鸟死于许多世纪之前。那时太阳进入了其最后阶段,开始倾泻出大量能量。直飞鸟是仿造一种已灭绝了既傲慢又无能的鸟,与至尊无上的植物世界作陪衬。那对翅膀发出的呼呼声响彻天穹。
  “它看见我们了吗,格伦?”雅特摩尔边问边从树叶底下窥视。
  在高耸的悬崖遮阴下觉得异常寒冷。
  格伦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抓着她的胳臂,眯着眼望着天上。他既害怕,又生气,他不想说话。蕈菇也没有给他任何安慰。他只是静观事态的发展。
  显然,这只笨拙的鸟不能及时伸直身子避免擦到地面。它落下来了,它的影子扫过灌木丛。它打到附近一棵树上,树叶发出刷刷响声。过一会儿,响声消失了,显然这只鸟一定撞到了离他俩不过50米的地方,但他们却没听到撞击声。
  “活幽灵!”格伦惊叹道,“会有什么东西吞了它吗?”
  他在匆忙中也不再极力去想是什么东西吞下了这一只直飞鸟。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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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他们站在那儿等着,但一切依然很平静。
  “它像个魔鬼一样地消失了!”格伦说,“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紧紧地抱着他想阻止他。
  “对这个地方还不了解,这里到处都有预料不到的危险。”她说,“我们碰到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自找麻烦了。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首先我们得搞清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我们是否可以在这儿生活下去。”
  “我宁愿去找困难,而不愿让困难来找我。”格伦说,“不过也许你是对的,雅特摩尔的第六感觉告诉我,这儿不是个好地方。那些愚蠢的肚皮人出了什么事呢?”
  他们走到沙滩上,开始慢慢沿着沙滩走去,不停地朝四处张望,留心看着是否有那些可怜的同伴们的足迹。在他们的一边是海滩,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他们就在这里走来走去。
  不久就发现了他们要寻找的足迹。
  “他们来过这儿。”格伦说,他一直在这段路上来回跑着。
  沙滩上曳行的脚印和遗留物说明肚皮人来过这里。许多脚印模糊不清,判断不出方向。还有一些手印,说明在这儿这些渔民跌跌撞撞或摔倒过。但所有这些现象清楚地显露出,这些肚皮人走过时笨拙的步子,去向不定。没走多远,他们又来到了一片长着坚韧黑叶的林子里,这片树林就在沙滩和悬崖之间。当格伦和雅特摩尔顺着脚印走进这片树林里时,他们听见有人低沉的呻吟,于是停下脚步,呻吟声就在附近。
  格伦边说话边抽出刀,他查看着这片在沙地上长出的小树林,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快出来,否则我会拖你们出来的!”
  呻吟声越加响了,而且还能听见含糊不清的哀歌。
  “是肚皮人!”雅特摩尔惊叹道,“如果他们很伤心,不要生他们的气。”但她的眼睛已适应了这儿阴暗的光线。她边说边向前跑去,在刺人的杂草丛中的沙地上跪了下去。
  一个胖胖的渔民躺在那儿,他的三个同伴围在他身边。当雅特摩尔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个人抖得很厉害,几乎是在打滚。
  “我不会伤害你的。”雅特摩尔说,“我们一直在找你们,不知你们到哪儿去了。”
  “太晚了,你们一直没来,我们的心都碎了。”这个人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他的肩膀上有一处长长的抓伤,血块粘着头发。
  但雅特摩尔看得出只是伤着表皮。
  “找到你们就好了,”她说,“你们没出什么大毛病。都必须起来,回船上去。”
  听到这,这个肚皮人又开始埋怨起来。他的同伴们也都异口同声地说着,话音特别难懂。
  “伟大的牧人,看见你们使我们更加痛苦。我们是些可怜无助的可爱的肚皮人。虽然我们知道你们会杀了我们,但是我们还是非常高兴见到你们。”
  “虽然我们很爱你们,但你们是不会爱我们的,因为我们只是些可悲的贱人。你们是残忍的杀手,残酷地对待贱人。”
  “虽然我们就要死了,但你们还是会杀了我们。哦,我们多么羡慕你们的勇敢,你们这无尾巴的英雄。”
  “不要再唠唠叨叨说胡话了,”格伦命令他们,“我们不是杀手,也不想杀你们。”
  “你多么聪明啊,我的主人。砍掉了我们的尾巴还说不伤害我们!哦,当水域干涸时,我们以为你们俩拥抱死在船上了。那时你们的鼾声很响,所以我们极为伤心爬了出来。现在你们又抓住我们了,而且不打鼾了,所以也知道你们会杀死我们。”
  格伦打了他身边那个人一耳光,因为他哭得好像非常伤心似的。
  “不要哭诉了,你们这些笨蛋。你们相信我们,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们。站起来,快说,还有一些人上哪儿去了?”
  他的命令招来了他们又一阵恸哭。
  “你们看得到我们四个可怜的人都会被杀死,最终被植物吸收或变成泥土。你要我们站起来,就可以把我们狠狠杀掉,所以你们还踢我们,我们的魂都没有了。我们的命运就只在你们手上了。
  我们不伤人的嘴巴哭也没用。噢,伟大的牧人,我们就按你们这种暗中策划的想法,倒下死掉。”
  当他们哭诉完以后,就死命抓雅特摩尔和格伦的脚踝亲他们的脚,弄得这两个人跳来跳去,没法避免这尴尬的场面。
  “这些笨人没多大问题。”雅特摩尔说。她在他们痛哭的时候仔细看了看。“他们被抓伤了,有些瘀血,没什么重伤。”
  “我很快会治好他们。”格伦说。他的脚被抓住。他朝那张胖脸踢了一脚,他非常厌恶这些人,抓住另一个扑倒在地上的肚皮人,用力把他拖得站了起来。
  “你们多么强壮啊,主人。”他呻吟着,又想去亲、去咬他的手,“啊呀,你的肌肉发达,你们又非常残忍。我们这些快死了的、可怜的小人都受不了,因为这样、那样的坏东西一吃进去,我们身体中的血也变得不好了。”
  “你们不安静下来,我就拔了你们的牙,卡住你们的喉咙。”格伦威胁道。
  在雅特摩尔的帮助下,他把另外三个人也弄得站了起来。就像她说的,他们除了自我感到可怜外,几乎没受到什么伤害。使他们安静下来后,格伦向他们打听那16个伙伴上哪儿去了。
  “哦,神奇的无尾巴英雄,你们饶恕了我们这四个可怜的人,是为分享杀掉那16个人时的快活。你们牺牲了多大的自我牺牲精神。我们可以很高兴地告诉你们,当我们说出了你们那16个非常伤心的人走了哪条路时,我们心中很高兴。所以我们才能得到宽恕活着下来,分享你们朝我们的脸上、鼻子上进行得拳打脚踢。那16个人把我们丢在这儿,让我们平静地去死,而后他们朝那条路跑去,让你们去追他们,这是在玩儿命。”
  他们沮丧地指着沿岸的路。
  “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儿,”格伦命令道,“我们找到你们的同伴后就会回来找你们,不要到处乱跑,否则,会有东西把你们吃掉。”
  “即使我们先死,我们也会等你们回来。”
  “你们小心点。”
  格伦和雅特摩尔沿着沙滩出发了,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海洋也几乎没有发出细小的响声,好像大海和大地连成了一片。他们又感到很不安,似乎有几百万只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他们边走边审视着四周。丛林中的人看到的东西中最陌生的就是大海,而大海使他们感到极度陌生。这种长着坚韧树叶的树似乎能适应更寒冷的气候,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种。而且树丛后面矗立着陡峭的灰灰的悬崖,很陡很陡,上面凹凸不平。这悬崖的顶部高出他们头顶很多很多,使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非常矮小,而且使这一片都暗了许多。
  此外,在这四周陌生的环境中有一个东西他们叫不出名堂。这是他们见到肚皮树林后,又一个更为特别的东西。在海边一片寂静中总听到有东西发出模模糊糊的低语声音。这使得他们一直放不下心。
  雅特摩尔心神紧张,回头看了一眼后,便又仰着头,望着高耸的峭壁。乌云密集,在天上疾驰而过,让大峭壁显得摇摇欲坠。
  雅特摩尔扑到地上,双手蒙着眼睛。
  “大峭壁就要压下来了!”她边喊边把格伦拉到自己身边。
  他抬起了头一看,也产生了一种幻觉,似乎那巨大高耸的塔形峭壁就要压到他们的身上了。他们一齐把自己柔软的身体挤在坚硬的岩石当中,把脸埋进潮湿的、有许多小石子的沙粒中,似乎这样就可以得到安全。他们是丛林温室世界中的动物,这儿的许多东西对他们来说都很陌生,他们对此表现得非常恐惧。
  格伦本能地对附在身上的菌瘤喊了一声。
  “蕈菇,救救我们!我们相信你,你把我们带到了这可怕的地方,现在趁峭壁还没倒下来时,你得立刻把我们带出去。”
  “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的。”蕈菇在格伦脑海里说道,“你们俩都可以起来,那是云在走,峭壁并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在观察动静其间,两耳听到的尽是海洋的浪涛声。这时格伦才敢放心去看个究竟。最后他并没有发现岩石朝他们裸露的身上倒下来。雅特摩尔感觉他在动,伤心地抽泣着。
  峭壁似乎还是往下倒,他便站稳,更加仔细地观察着。
  峭壁好像从天上向他们驶过来。最后他还是确信峭壁真的没动。他这一下才放心不看那坑坑洼洼的峭壁,转过脸,轻轻碰了碰雅特摩尔。
  “峭壁不会伤害我们。”他说,“我们可以继续走了。”
  她抬起头,满脸不再显得悲伤。由于刚才一直紧紧地扑在海滨的小石上,脸颊通红,并且还粘着一些小石子。
  “真是一个神秘的峭壁。它一直要倒下来,可一直又没倒下来。”仔细察看了那座岩石后,她终于这样说道,“我不喜欢这峭壁,它的许多眼睛一直盯着我们。”
  他们继续攀爬着,雅特摩尔不时地抬头往上看,心中异常紧张。云朵聚集,阴影从海边掠过来了。
  海岸蜿蜒曲折,沙子老是埋在岩石堆下面,岩石一边是丛林,另一边是大海,他们就在这岩石堆上费力地攀爬着,尽量不出声。
  “我们很快就回到原先的地方了。”格伦说,他看看身后,发现他们的船就藏在中间那个悬崖后面。
  “对,蕈菇嘀咕着,“我们现在在一个小岛上,格伦。”
  “我们不能在这儿生活吗,蕈菇?”
  “我看不行。”
  “我们怎么能离开这儿呢?”
  “我们到了那里就可以坐船,可以用大树叶做帆。”
  “我讨厌船,讨厌这水上世界。”
  “但是相对死来说,有船还是好。我们怎么可能在这儿生活呢,格伦?这儿只是一座大圆形岩石塔,边上尽是一圈沙子。”
  格伦脑子里一片混乱,也没有把他和蕈菇的对话告诉雅特摩尔。他认为,最好还是等找到了其他一些肚皮人后再说。
  他发现雅特摩尔越来越频繁地回头看那高高的峭壁,就贸然地说:“你怎么了,看着路走,可不要扭断了脖子。”
  她拉起了他的手。
  “嘘!它会听见的。”她说,“这个可怕的大峭壁有百万只眼睛,始终在盯着我们。”
  他正要回头,她一把蒙着他的脸,拉着他和自己一道,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
  “不要让它发现我们知道这一点,”她小声说,“往这儿看。”
  他仔细看了一下,他感到口很渴。他两眼紧盯着那大而引人注目的灰石岩。乌云遮住了太阳,使本来光线就已暗淡的岩石更加冷峻恐怖。他开始就已注意到岩面上凹凸不平,这时他看清了这些凹处的分布是多么均匀,看上去好像电灯插座,可这些凹凸处又是那么奇怪地盯着他。
  “你看!”雅特摩尔说,“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到过这儿?这地方有人来过。格伦!可自从我们来到这儿,我们看到了什么活的东西吗?树林里没有东西走动,沙滩上也没有东西会跑来跑去,没有东西在岩面上攀爬。只有那被吞食了的直飞鸟。只有我们是活的。我们还能活多久呢?”
  就在她抱怨的时候,峭壁上有东西在动。现在不会再看错了,就是那些凄凉的眼睛在滚动着,无数只眼睛一起滚动着,又转到另一方向,好像正要盯着看有什么东西要从海里冒出似的。
  那石头紧紧盯着。这时格伦和雅特摩尔也只好转个方向看过去。他们蹲着,只看得见部分海面和四周的沙滩上那破碎的岩石。
  这儿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处灰色的水面,一阵哗哗声说明水中有个大动物朝小岛费力地游过来。
  “哦,有黑影子。那个家伙朝我们这边过来了,我们跑回船上去吧?”雅特摩尔问。
  “静静地躺在这儿吧!我们在岩石间,它不可能看见。”
  “那长神秘眼睛的峭壁叫它过来吃我们!”
  “胡说!”格伦说道,其实他也在给自己壮胆。
  他们不再做声,盯着那海里的动物。浪花使他们很难看清楚它的形状,能看到的只是两只巨大鳍形肢上像叶片轮一样,疯狂地不断拍打着水面。有时他们以为看见了一个摇动的头,拼命地朝岸边游来。但越看越不清楚了。
  宽阔的海面波涛汹涌,一阵大雨倾盆而下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寒冷刺骨的雨水荡涤着这儿的一切。
  格伦和雅特摩尔灵机一动,钻进树林中去,靠着一棵大树站着,身上的雨水滴落下来,雨越下越大。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只见白茫茫一片浪花边,这是海的尽头。
  透过雨声可以听到一种绝望的声音,它好像警告人们这世界即将崩溃。这个海上动物就是导向的信号。几乎就在同时,这声音就得到了回应。不知是小岛还是峭壁发出了回声。
  这一绝望的声音又转为沉重、刺耳的音调,像大雨一样,充满着整个大地与海洋。这声音像雨点似乎每一分贝让人感受得到。
  在这声音震撼下,雅特摩尔紧紧依偎在格伦身旁,放声哭泣。
  除了她的哭声,除了雨水和大海的声音,除了悬崖的回声,还可以听到一阵非常响的粗哑的声音,令人心悸,但一下子又消失了。这声音夹杂着恳求与责备。格伦听出这声音。
  “那就是我们要找的肚皮人。”他大声叫道,“他们一定就在附近。”
  他往四周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雨水冲刷着他的眼睛。大树叶在峭壁上流泻的雨水冲刷下,时而低垂下去,时而重又弹起。
  眼前一片茫然,只见树林,大雨打得树木都个个弯腰低头。格伦没有动,肚皮人会等到雨停了后才会出来。他站在原地,一只胳膊搂着雅特摩尔。
  他们朝海面望去时,眼前的灰色化做了一阵阵波浪。
  “哦,那阴影还在动,那家伙快过来了。”雅特摩尔喘着气说。
  那个大海怪来到了浅水区域,它抬起了身子露出水面。他们看见从大水中冒出一个平头,雨点打得它沙沙响。一张嘴大得像座坟墓,缓缓张开。雅特摩尔看到,便吓得尖叫起来,挣脱了格伦的臂膀,沿着沙滩向原先来的方向跑去。
  “雅特摩尔!”他紧张起来,想去追她,但蕈菇的意志却死死地拽着他,使他无法动弹。一时间就像个准备起跑的人一样站在那儿,他失去平稳,摔倒在流沙里。
  “待在这儿。”蕈菇发出命令,“这家伙显然不是在追我们,我们就必须待在这儿看看它在干什么。我们不做声,它不会伤害我们。”
  “但雅特摩尔……”
  “让这个傻丫头走吧,我们以后可以找到她。”
  透过暴雨传来了不均匀地长长的呻吟,这大家伙在喘息着,吃力地爬上了海滩,离格伦只有几步远。大雨像是层层幕帘把它围住,因此它呼吸沉重,痛苦爬行,显出痛楚的怪相。
  它一头躲进了树林,格伦看不见它了。只能看见它的身躯随着庞大的鳍形肢摆动而向前移动着。它不动时就看不出来,尾巴也在海滩上扭摆着,慢慢地也进入了丛林。
  “去看看它上哪儿去了。”蕈菇命令道。
  “不。”格伦说。他跪在地上,身上的雨水和沙子混在一起变成了褐色。
  “照我说的办!”蕈菇嗡嗡地说道。在它脑子里时刻铭记着其基本目的,尽可能扩展自己的势力。
  虽然这个人开始由于它的高度改变了颜色,但样子却直挺挺的,滑稽可笑。他身后的雨水也变绿了。一切都变成绿色,一动也不动。
  收缩,变小,卷缩后又缩小,变成雨滴不停地顺着空旷天空滚滚而下;或是变成一颗沙粒在无时限的大沙漏中一直往下落;或者变成一个在它自己的无限的空间加速运行的质子。最后变得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因此成了上帝……成了自己的头,自己的尾……
  它每时每刻都从绿色的网络中传出喋喋不休的语音……绿林就在这大自然中等待,终有一天发挥其应有作用,它就在这层层绿林中飞驰,等待派做用场。
  因为他正在飞,不是吗?沿岸这些快活的东西都是些人,他把这些人叫做肚皮人。如果这是飞行动物,那么不可能是在令人喜悦的绿色世界里飞行,它不是在空中,而是在某种元素中飞行,在某种除时间以外的流体中飞行。他们在光中飞行,一边又放出光芒。
  他们并不孤独。
  万物和他们在一起。生命已经代替了时间。死神已经过去,因为这儿的时钟只标着生命力。一切事物中只有两件事相类似……
  在那模糊的时代——哦,它是多么难以回忆,一个梦中之梦。——这个时代与一片沙滩,和灰色的雨水有些联系(灰色?那可能不是绿色,因为绿色和灰色看上去并不一样).那个时代有一只大鸟潜入了海底,也有一只大的野兽从海底来到了陆地……。他们从幻觉中走来,来到这滋润的快活地带。周围的环境充满了生机,能使任何东西在这儿生长、发育而没有冲突。如果必要的话,可永远发展下去,就像大肚皮人、鸟、怪兽。
  他清楚,其他的东西已经被引向了幻境,而他没有。这些并不重要,因为这儿有心爱的人儿,有愉快的飞翔、歌舞。无休无止,毫不担忧。
  只有因为变成了绿色,变好了。
  然而,他却落伍了!他的原动力快消失了。即使在这儿他也很担心,即使在这儿个子大小也很重要,否则,他就不会落伍了。
  他们没有记忆,不会微笑,不会点头,也不会向鸟、野兽、肚皮人瞧一眼。细胞、种子、快活液都不会旋转,不会挤占他和他伙伴的生长地带。他将不再追寻,他呼喊着,失去了一切……。哦!
  失去这一切突然变得那么宝贵,使一切原本难以想像的自然地带变得美好起来。
  他不再会害怕,不再会明知绝望却还试图得到天国,他不明白绿色的东西,不再会头晕目眩。千万只眼睛都在说“不”,于是他又痛苦地回到了现实中。
  他回到了岩洞,四脚朝天地仰卧在沙地上。他一个人在这儿。
  周围有几百万只眼睛对他不屑一顾,绝妙的音乐在他的脑海里消失了。当峭壁从这个岩洞移开时,他感到更加孤独。
  雨还在下着,他知道自己陷入迷惘中,似乎度过无法估量的漫长时间,但实际上只是一刹那时间……不管它是什么,也许只是一个主观臆造的现象,人的血液循环的机制,而植物是不会受时间制约。
  格伦被这些想法吓了一跳,坐起来了。
  “蕈菇!”他轻声叫道。
  “我在这儿……”
  一阵沉默。
  终于不用提醒,大脑里的这个蕈菇说话了。
  “你有一颗大脑,格伦,”它说道,“所以这个塔不会接纳你,也就是指我们。肚皮人几乎和那个海里的动物和鸟一样没有头脑,他们被接纳了。我们看来是虚假的东西,而在他们看来却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们被接受了。”
  又是一阵沉默。
  “接受到什么地方去了?”格伦问。这个问题提得很好……
  蕈菇没有直接回答。
  “这个时代是一个漫长的植物时代,”它说,“它在泥土里长出绿叶,生根,繁殖,都不需要思想。它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生长出来,开发出各种不同的环境。因此所有生态角落都被植物占据了。
  “地球不可能比早些时代更拥挤。到处都有植物,有心智的,无心智的,播种的,自然繁殖的,一团混乱。很难再为一根草找到一处生长之地。
  “你们的远祖是人类。当他们统治这个地球的时候,他们有办法应付这拥挤的植物园。他们播种植物,铲除杂草。可是现在自然界创造了自己的植物园。岩石变成了播种者,也许还有些像周围这些海岸一样的地方任何没头脑的东西都可能被接纳,然后继续繁殖,这种地方是植物繁殖的场所……”
  “在哪儿繁殖?”格伦问,“这地方在哪儿?”
  他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一声叹息。
  “难道你不明白这是我作的某种猜测吗?格伦。自从我和你一起产生合力后,我就成了人的一部分。谁又能了解到这种环境对各种生命都有利呢?太阳对你来说是一回事,对花草又是另一回事。在我们看来大海是可怕的,而对我们见到的海里的生物来说……我现在无法用语言或思想来描绘我们到过的地方。那个地方会是怎样?显然它是无法推理过程……的产物……”
  格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想吐。”他说。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岩洞。
  “可以想像其他的方面,其他形式的生物。”蕈菇继续说。
  “看在良心的份上,闭上你的嘴!”格伦喊道,“有那么一些地方,一些场所,我又去不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这么回事,这一切都是令人讨厌的幻觉。就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我要吐了。”
  雨小了一些,他弓着身子把头倚在一棵树上,雨点刷刷地淋着他的脊背。他的头一阵阵疼痛,眼睛流着泪水,好像五脏六腑在翻腾。
  他和雅特摩尔还有四个肚皮人,他们本可以用大树叶做船离开这儿。他们必须离开这儿。因为天气变得更冷了,他们可能必须用那些树叶为自己御寒。这儿不是天堂,但在某些方面来说它是可以制服的。
  他正在呕吐时,听见了雅特摩尔的喊声。他抬起头来,无声地笑了。她在雨中正沿着沙滩向他跑来。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十八章
  他们携手而立,他颠三倒四,极力把自己在洞里的经历告诉她。
  “真高兴你回到了我的身边。”她温柔地说。
  他自觉心中有愧,摇摇头,心想那经历是多么奇妙啊。他浑身疲惫不堪,害怕重又被赶到海上去,可是他们显然是不能留在岛上的。
  “动身吧,”他脑子里的蕈菇说,“你像肚皮人,慢吞吞的人。”
  他依然拉着雅特摩尔的手,转过身子。他俩步履艰难地走下海滩,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海上下起了雨。四个肚皮人在格伦让他们等候的地方挤成一团站着,看到格伦和雅特摩尔走过来。他们谦卑地俯身扑在沙地上。
  “你们不必这样,”他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我们都有事儿干了,你们也得干完自己的一份儿。”
  格伦在后面边拍打着他们肥胖的腰窝,边驱赶着他们向船上走去。
  海风像玻璃一样尖利扎人。
  偶尔可见一些蜘蛛树从高空飘过。在这些蜘蛛树看来,这只载着六名乘客的船只不过是一条浮木,现在它已远远漂离了高高的山崖之岛。
  一张破旧的缝制粗劣的帆挂在临时用来充数的桅杆上,逆风早已把它撕碎,使之成了废物,所以船失去了控制,正由一股强大的上升气流带向东方。
  这些人看着这一切,由于各人性格不同,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心急如焚,他们一路漂泊。从高高山崖之岛驶出后,他们吃了几次东西,也好好地睡了一会儿。
  他们侧身而立,这就便于他们随时想看看周围的环境。为了要靠岸,他们沿海岸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从远处看到山崖处一片树林。无数次的观看,周围的景致依旧一成不变,山连着山,绿林覆盖。
  小岛遍布海岸与船之间。岛上生长着在大陆难以见到的各种植物,有的小岛覆盖着树林,有的开满奇怪的花,有的只是光秃秃的岩石,有时小船眼看就要撞上岛边的礁群了,可总在最后一刻化险为夷。
  右转舵使船迷失于无垠的大海之中,格伦和雅特摩尔对大海的一无所知,使情况变得更糟。
  尽管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总是处于从属地位,但对自身地位的绝望以及对周围环境不解之情涌上他们心头。现在难上加难的是海上又起了雾。云雾将船团团围住,隐去了所有路标。
  雅特摩尔和同伴一起凝视着船缘。“我从没见过这么浓的雾。”
  雅特摩尔说。
  “也是最冷的雾。”格伦说,“你看到太阳了吗?”
  在重重迷雾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海面突然出现在船边上。一轮巨大的红日低挂在他们来的方向的水面上,阳光穿过海水射过来。
  雅特摩尔挨着格伦。
  “太阳一直是高高在我们顶上,”她说,“现在这个水中世界怕是要把它吞没。”
  “蕈菇,太阳没了会怎样?”格伦问。
  “没有了太阳一切就都变得黑暗,”蕈菇说话的鼻音带着一丝嘲弄,“你自己能推测到,我们已进入了永恒的日落之乡,水流会一步一步把我们带下去。”
  它说得较含蓄,但格伦全身颤抖。他害怕不可知的未来,他更加紧紧抓住雅特摩尔。两人一起盯着在云蒸雾绕中显得巨大而呆滞的太阳。他们观察着,突然一个幽灵似的影子插进他们和太阳之间。这影子他们在右转舵时曾见到过,它在太阳上撕出一个锯齿状的口子,几乎同一时刻雾加重了,太阳不见了。
  “啊!啊!”见到太阳没了,大肚皮们发出哀叫。他们一直挤在一堆从岩石上采来的树叶上。这会儿他们惊慌地跑上前来,攥住格伦和雅特摩尔的手。
  “噢,大人,圣人!”他们哭喊着道,“整个水中世界航行太糟了,太糟了,我们行驶远了,失掉整个世界。都因为走错了,远离了世界。我们必须立即纠正,让世界回来。”
  他们的长发在潮湿中闪闪发亮。他们的眼珠狂乱转动。他们跳起跳落,哀鸣自己身处灾难之中。
  “啊,伟大的牧人,有种动物把太阳吃掉了!”
  “住嘴,别再蠢叫了。”雅特摩尔说,“我们跟你们一样害怕。”
  “不,我们不害怕。”格伦气愤地声明,把他们抓住自己的手甩开,“谁也不会像他们那么害怕,他们胆小如鼠。站到后面去,你们这些肥猪!待会儿雾散了,太阳马上就会出来。”
  “你这个大胆残酷的牧人,”一个肚皮人说,“是你把太阳藏起来。了,来吓我们,因为你不喜欢我们,尽管我们很喜欢你爱抚地拍打我们,对我们说许多坏话!你们……”
  格伦冲上去揍他,正好利用这一行动驱赶自身的恐惧感。一个可怜的人向后倒下,四脚朝天。他的同伴们都转而反对他,说他蒙受主人恩德还不知趣,应该受惩罚。格伦粗暴地把他们赶开了。
  雅特摩尔跑来帮忙时,船猛摇了一下使他们一起倒下。甲板倾斜得厉害,他们都四脚朝天倒在一起,六个人倒成一堆。一些透明的碎玻璃片劈头盖脑向他们砸来。
  雅特摩尔没被伤着,她拾起一块玻璃似的一小碎片来看看。这时碎片变了,缩小了,最后她手上只剩下一点水珠,她大为吃惊。
  一面玻璃墙似的东西逼近了船头。
  “噢!”她呆呆地说,知道正受到了幽灵似阴影的袭击。这阴影在出海前曾见到过。“山雾抓住我们了。”
  格伦跳了起来,制止肚皮人大声囔囔。船头出现了一道裂缝。
  透过裂缝可能看到的只是一线水流。他爬上去,向裂缝看去。
  一股暖流把他们带到了一座如镜的山中。这座山在海上飘浮,海水侵蚀了山脉,形成一个陡坡。他们就撞到了这冰滩上,破损的船头一半浮在水面上。
  “我们不会沉下去,”格伦对雅特摩尔说,“因为我们身下是山脚。不过,这艘船是没用了,离开山脚就会沉下去。”
  的确,水正在慢慢地不停地漫进船里,肚皮人在一旁悲嚎。
  “我们该怎么办?”雅特摩尔问,“也许我们该待在峭壁岛上。”
  格伦心事重重四下张望。一个又长又尖的牙状物高高悬在甲板上,就像要把船撕成两半。冰化成水,滴下来,溅在大家身上。
  他们正笔直地驶向这个冰巨人的口里!
  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清它的全貌。他们看见一排蓝色、绿色植物。其中有些在阳光照射下透出一道橘黄色的光芒,光彩夺目,但这几个人都看不到太阳。
  “这个冰畜生要吃掉我们了!”肚皮人叫嚷着,在甲板上鼠窜,“啊,我们死期到了,死在这个可恶的冰嘴里!”
  “冰!”雅特摩尔叫道,“对!真奇怪,这些肚皮渔夫蠢货也会教我们一点知识。格伦,这东西叫冰。在肚皮人住的长水河附近有块沼泽地,上面长着小花就叫冰花。在一定季节这种花会在阴凉处盛开,结成冰来保住种子。我还是个女孩子的时候去过沼泽地采集冰滴,吸着玩。”
  “现在这个大冰滴在吸我们。”格伦说,冰凉的水从头顶上的窟窿处流下来,流到他脸上,“我们怎么办,蕈菇?”
  “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另找出路。”蕈菇咕哝着,“如果船从冰坡上滑开,除了你们俩,所有人都会溺死。因为船沉了,只有你们会游泳。你们必须立即下船,带上肚皮渔夫。”
  “说得对!雅特摩尔,亲爱的,爬到冰上去,我会赶着这四个笨蛋人,随后就到。”
  尽管一半甲板已浸入水中,但这四个笨蛋很不愿意离开船。当格伦对他们喊叫时,他们躲起来了。格伦一靠近,他们就四处逃散。他一追,他们就边求饶边没命地逃。
  “救命!饶了我们吧,噢,牧人!我们四个忠实的仆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啊,你要把我们抛到冰畜生那里去?救命!天啊!
  我们有什么地方讨你嫌,使得你要这样对待我们!”
  格伦向最靠近的一个,也是毛最多的那一个冲过去。他尖叫着跑开,肚皮人边跑,边上下颤动。
  “不要抓我,老天啦!你杀了那三个不爱你的人吧,我是爱你的啊——”
  有一个肚皮人还想逃,格伦一脚把他绊倒。他一头栽倒在水里,尖叫着求救。格伦迅速靠近他。他俩在水中挣扎,格伦终于攫住他脖子上的毛发和皮肉,使劲把他拖到船沿边上,猛地将他甩到船上。在重力作用下,他四脚朝天,在雅特摩尔的脚下大哭起来。
  看到这一幕力量的较量,另外三个肚皮人乖乖地从藏身处爬了出来,爬进冰畜生的嘴里,又冷又怕,格伦随之跟着进去了。这时六个人在一起,望着这洞穴。这对四个肚皮人来说至少是一个巨大的喉咙。身后的一阵声响让他们转过身去。
  高悬在头顶上一块尖冰断裂,像一把匕首坠落下来,正中船上甲板。这像是个信号,随后一声更大的响声从船底传来。船停靠的冰坡滑开了。瞬间冰尖不见了,冰尖还未落入水中就消失了。
  船就被洪水卷走了。
  他们看着船里迅速灌满了水,船从视野中消失了。他们好一阵子眼看这艘船下沉,桅杆向上浮起一点,太阳在大海上射出一道寒光。面对这一切,格伦和雅特摩尔也只好愁眉不展,走开了。
  船沉了,他们只好困在冰山上。四个大肚皮人默默地跟着他俩沿圆柱体冰道爬进去,经过刺骨冰凉的水坑,他们身上溅满了水,大叫起来,叫声在洞穴里回响。每走一步,叫声越响,洞穴越来越小。
  当格伦稍稍停顿时,雅特摩尔问:“噢,天哪,我讨厌这地方!
  还不如和船一块沉掉死了好,我们还要走多远啊?”
  “不远了,”他冷冰冰地说,“我们已走进了死胡同,我们被困在这儿了。”
  一些大冰柱几乎要触到地面了,像格子吊闸一样挡住他们,他们不得前进。过了格子吊闸,迎面是一块平坦的冰地。
  “困难不断,总有困难!”格伦说,“在这个世界人有意外灾难,否则这个世界会好多了。”
  “我早就说了你们是祸害。”蕈菇咕哝道。
  “你没介入之前,我们过得很开心!”格伦尖刻地说。
  “那时你们还是植物类!”
  格伦被激怒了。他一把抓住一个巨大的冰柱,使劲地拔。泳柱在他头顶处断开。格伦像抓标枪一样抓住它,向前面冰墙猛投过去。
  整个冰墙在重击下垮下来,冰块坠落,破碎,在他们脚边滑过,半融化的冰片瞬间碎了,大家缩成一团,用手捂着头,好像整个冰山都要塌倒一样。
  当喧闹结束后,他们抬头发现裂缝处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新世界。冰山陷入岸边的漩涡中,最后停在一个小岛边。小岛和海湾相连,冰山又陷入水中。
  尽管小岛看上去并不欢迎他们,看到岛上稀稀拉拉的绿色植物上面还开着花,高高的花茎顶端还有种子,人们总算松了口气。
  这片地带不会有灾难。他们为此感到喜悦。肚皮人此刻也开心了。
  他们小声欢叫着,跟着雅特摩尔和格伦绕过冰山,急着到花下面去。他们这回可听话了,跳过一道又窄又深的海沟,跳到突出的岩石上,再安全地攀到岸口。
  小岛自然不是天堂,到处都是破碎的岩石,但岛小也有小的好处。岛上不能像在大陆上遍地都有的植物害人精,只有一些雅特摩尔和格伦都能对付的小害人虫,让肚皮人失望的是岛上没有他们所能依附的肚皮树。蕈菇也很失望,岛上没有他的同类。尽管它想独自控制肚皮人、雅特摩尔以及格伦,但有点力不从心。它指望有盟友帮忙。雅特摩尔和格伦也很失望,岛上没有人类,他们难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好在有清澈的泉水从岩石中不断冒出。他们在覆盖大部分小岛的杂乱的大石头间嬉戏,他们先听到流水,没看到水。溪水像瀑布一样坠落在这个窄长的海滩上,再流进海里。他们沿沙滩奔向溪水,喝了个够。
  像孩子一样,他们忘却了烦恼,唱够了,打够了嗝后,他们走进水里,洗四肢,水很冷,他们不能久留。随之他们开始收拾安身之处。
  他们在这小岛上住下来感到心满意足了。在这永恒日落之乡,四周寒冷。他们用树叶围好,并用蔓苔缠上,感到暖和多了。浓浓的雾气时不时吞没他们。后来太阳出来了,低低的挂在海面上。
  他们有时睡觉,有时就躺在朝阳的岩石上,悠闲地吃着野果,听着冰块驰过响起的呻吟。
  四个肚皮人在离格伦和雅特摩尔一段距离处给自己建了个简陋的窝棚。有次睡觉时,窝棚从头顶上倒塌下来。后来,他们就缩在一起睡露天。经格伦允许,尽量靠近他们。
  再次感到快乐是件好事。当雅特摩尔和格伦做爱时,肚皮人仍激动得抱在一起,又蹦又跳,赞扬聪明的主人和他可爱的妇人敏捷的动作。巨大的多子豆荚在头顶生长,成熟裂开。吃素的蜥蝎在脚上爬着,大翅膀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它们靠光合作用赖以生存。日子一天天继续下去,有明显白天和黑夜的更替,惰情漫生,一切祥和。
  要不是蕈菇反对倒真愿意接受这种生活方式。
  当格伦和雅特摩尔从舒服的睡眠中醒来时,蕈菇说:“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格伦。你们已休息够了,恢复了体力。现在我们必须向前走,去找更多的人,建立我们自己的王国。”
  “你胡说什么啊,蕈菇,我们没船了,我们必须待在这个岛上,也许是冷点儿,但我们见过比这更糟的地方,让我们安心地待在这吧。”
  格伦和他的女人赤身裸体在岛上大岩石之间形成的水池中嬉水,生活闲悠而甘甜。雅特摩尔踢着她美丽的腿,唱起牧歌。他就懒得去听脑袋里那个可恶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使得他感到讨厌。
  他俩无声的交谈被雅特摩尔的尖叫打断。
  一种好像长着六个肿胀手指的手之类的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腕。格伦扑过去没费什么劲就把它拉开了,他抓到手里看时,那东西拼命挣扎。
  “我真笨,就会大喊大叫的,”雅特摩尔说,“这是肚皮人叫‘爬爪’的东西。它从海里游来,爬上岸,要是让肚皮人抓住,他们就会把它劈开吃了。这东西很硬,但有甜味,很好吃。”
  那些手指是灰色、有泡,皮皱、冷冰冰,格伦抓着时,他们慢慢弯曲。最后他把它抛在岸上,它很快爬到草里,消失了。
  “爬爪游出海,就躲到地里去了。我就看到过。”雅特摩尔说着,格伦没吱声。
  “有什么事叫你心烦?”雅特摩尔问。
  “没有,”他断然回答,他不想告诉她蕈菇要他们继续走的事。
  他很快低下头,就像一个老人,尽管她不安心,但她克制了胡乱猜疑,回到池里去游泳。从那一刻起,她明白他正在远离她,更多地锁在自我世界里。她知道这都是蕈菇的过错。
  格伦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蕈菇已在他脑子里喋喋不休起来。
  “你沉迷在惰情中,我们一定要有所作为。”
  “我们在这儿心满意足,”格伦郁郁不乐地回答,“而且,我也说了,我们没船去大陆。”
  “船不是惟一的渡海工具。”蕈菇说。
  “噢,蕈菇,别再自作聪明了,你会害死我们的。让我们安安静静待在这儿吧。我们在这里很开心。”
  “开心,对啊,格伦。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生根,长叶子。你不知道活着是为什么!我告诉你,只要你让我帮你一把,你就能得到巨大的快乐和权力。”
  他跳了起来,好像要躲开蕈菇,它紧紧地拽住他,使他在原地不得动弹。他集中精力向蕈菇发出邪恶的电波,但徒劳无功。它的声音还留在他头脑里嗡嗡作响。
  “既然你不可能做我的合作伙伴,你就得吃苦了,做我的奴隶好了。现在你没有询问权了,你只能遵命办事,不能思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大喊起来,叫醒了雅特摩尔。她坐起来,静静地凝视着他。
  “你太大意了!”蕈菇说,“尽管我得费些劲来分析,但我能从你的思维中看出你的想法,查明其中掩藏的东西。你不能做任何决定,而我能,我就能使用权力。再看看周围吧,看看你如此随意地爬过的石头吧!”
  “走开!”格伦又叫了起来,他立即感到加倍痛苦。雅特摩尔向他跑去,抱住他的头安慰他。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肚皮人也聚集起来,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是那个有魔力的真菌吗?”她问。
  他无言地点点头,邪火在他的神经中枢追来追去,痛苦燃遍他全身,使他几乎不能动弹。疼痛终于过去了,格伦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必须帮助蕈菇,它要我们更仔细去探查这些岩石。”
  他双脚颤抖着站起身来,依令行事。雅特摩尔和他站在一起,同情地携着他的手臂。
  “我们探查岩石时,可以抓些池子里的鱼,和水果一起吃?”她说话带着女人特有的天性,在需要时就给人以安慰。
  他感激而又恭顺地望了她一眼。
  大石头群在这个岛上早已是自然景观的一部分。溪水流过之处,岩头被泥土和印石掩住。许多地方被厚厚的泥土盖住,上面长着青草和芦苇。更特别的是,这里长满了一种花,它的蒴果就长在长长的主茎上。人们在冰山上已看到过。雅特摩尔随口叫它羽茎,事后才意识到这个名字真是妙不可言。
  石头上到处都是羽茎的根,好像一条条石化了的蛇。“这些根真讨厌,到处都是!”雅特摩尔咕哝着。
  “奇怪的是根从一株植物牵到另一株植物上,还钻进土壤里去。”格伦心不在焉地答道。他蹲在两个互相缠绕的根上。其中一条根连着一株羽茎,另一条连着另一株羽茎。两根相会,卷曲着爬上一块岩石,顺着这块岩石和另一块岩石之间不规则的缝隙伸进土壤里。
  “你可以下去,没问题,”蕈菇说,“从岩石缝隙中爬下去,看看有什么东西。”
  一阵令人厌烦的情绪传遍格伦的神经系统。
  他遵照蕈菇旨意从石缝中爬下去。尽管不情愿,但仍然像只蜥蜴一样灵捷,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岩石零零落落,层层相叠,他就扭曲身体顺石头冰凉的平面滑下去。
  雅特摩尔紧跟其后往下爬,搞得泥土落满他的双肩。
  爬下五块石头的深处时,格伦触到了坚实的地面,雅特摩尔也跟来了。现在他们毕竟可以沿水平方向前进了。石缝太小,几乎要把他们挤扁。越往前走,越感到不那么漆黑一片,于是他们挤进一个足以让他们伸手伸脚的大空间。
  “我嗅到了寒冷和黑暗的气息,我好怕。”雅特摩尔说,“蕈菇要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它是怎么跟你说起这个地方的?”
  “它很激动。”格伦回答道,他不愿承认蕈菇并没有和自己说什么。
  他们渐渐的开始看得更清楚些了,上方的地面塌了一边。光源是太阳,它从水平方向照耀在成堆的石头之间,一丝微弱的光线探进了这里。石块间是些扭曲了的金属,前面还有一个大孔。多年前石群倒塌时,留下了这个孔。现在这里的生物除了他们外就是树根。树根扭曲地伸入地里就像些石化蛇。
  遵照蕈菇的话,格伦用手扒着脚下的粗砂岩。这里有更多的金属、石头和砖块,大多动不了。他又拖又拉,想拖出这些碎块。
  最后拖出一根金属条,有他人那么高。一端已毁坏,另一端是一串分开的记号,合在一起看是:
  OWRI NGHEE (原文此处文字倒转了180°)
  “那是写的字,”蕈菇呼哧呼哧地说,“是难以记数的多年前某个人活着时的记号。这一定是他的房子。格伦,爬进黑孔里去看看还有什么玩意儿。”
  “里面很黑啊,我不能进去。”
  “爬进去,我要你爬。”
  洞边碎玻璃发出呆滞的光。当格伦把手伸出去稳住自己时,朽木块一片片地从洞边落下来。他往里爬时,灰泥落了一头。洞的另一边是一个陡坡。格伦从碎石坡上滑进了一间屋子。进去时,身上划出了一道道的口子。
  雅特摩尔在外面大声而不安地叫喊着。他柔声回答了她,让她放心。他焦虑地四下张望,只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动静,几百年的沉寂笼罩着洞中,沉重,压抑,阴森恐怖。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这时蕈菇推了他一下。
  屋顶的一半坍塌了,屋里到处是乱七八糟的金属条块,从格伦天真无知的眼光看,一切东西都分不出子丑寅卯。这地方古老的气味令人窒息。
  “角落里,有一个方块儿东西,到那儿去拿。”蕈菇命令道,并让他的眼睛往那边看。
  格伦很不情愿地走到那个角落去。有样东西从他脚下蹿出来。
  他看见有六条粗粗的指头,后来认出像是那个爬在雅特摩尔脚上的爬虫。一个有他三个人那么高的箱子在他面前隐隐可见。它的正面有三个突起的半圆形金属物。他的手只能够到最下面一个。这些东西是把手,蕈菇叫他拉拉看,他乖乖地拉了拉。
  它被拉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口子,蕈菇就卡住了。
  “拉!拉!拉!”蕈菇叫道。
  格伦拼命地拉,直到拉得整个箱子嘎嘎作响,可蕈菇叫做抽屉的东西还是没有拉动一点。高高的箱子被拉得摇晃了起来,格伦还在拉。箱顶上的什么东西被拉动了。格伦头上的高处,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哗的一声落了下来。格伦低下头,这东西落在他身后的地上,溅起了一团灰尘。
  “格伦,你没事吧?你上那儿去干啥?出来!”
  “好!好!我就出来!蕈菇,我们再也别去开这笨重的箱子了。”
  “刚刚差点打着我们的是什么?看看它,让我看看。也许那是件武器。要是我们能找到点东西帮帮我们……”
  那个落下来的东西细细的、长长的,而且两头越来越细,像一个扁平的大树果。它好像是一种软面的东西,不像金属那么冷。
  蕈菇说这是一种容器。当它看到格伦能不太费力地把它提起时,非常激动。
  “我们得把这个东西带到地面上去。”它说,“你可以把它从石头缝中提起来。我们要到日光中去检查一下,看看它里面究竟装了些啥。”
  “但这东西能怎样帮我们?它能否把我们送到大陆去?”
  “我没想到能在这儿找到船,你不感到奇怪吗?这是力量的象征。来搬一下!你和肚皮人一样笨!”
  格伦受到如此粗野的侮辱,感到非常痛心。他爬回了碎石堆,到了雅特摩尔的身边。她拥抱着他,没有碰他带着的那黄色的盒子。他们小声地交谈了一会儿,互相温存着,然后拖着这个盒子从乱石层中爬出来,来到了露天的地方。
  “啊!日光真好!”当格伦爬出最后一堆碎石层时自语道。肚皮人看到他们,便飞快地跑了过来,舌头垂伸在外。他们围着主人们跳着,发着牢骚,责怪他们不知上哪儿去了。
  “好残酷的主人,请杀了我们再跳进地球嘴里吧!用刀子捅了我们吧,不要把我们单独留下来。”
  “你们的肚皮太肥了,要同我们到那里去挤一挤!”格伦边说边叹息着检查伤口,“既然你们这么乐意见到我们,为什么不给我们弄些吃的来?”
  当雅特摩尔和格伦在溪水里洗伤口时,格伦注意着那个盒子。
  他小心地踩上去,却弄翻了几次。这东西出奇地对称,显然肚皮人也有同感。
  “怪东西总不是个好东西!”有个人边跳上跳下边大声说,“干脆推一下把它扔进水里去吧。”他紧紧地抓着他的同伴,他们却傻乎乎地看着他。
  “他们给你提供了很好的建议。”雅特摩尔说。可是蕈菇却在催促着格伦,他只好坐下来,摆弄着这玩意儿。他正仔细看时,感到这蕈菌立即在他脑子产生了一些强烈的印象,使他浑身毛骨悚然。
  在这东西的顶部有一行符号,这符号看来就是蕈菇叫做字的东西。
  HECKLER or HECKLER (原文此处后一个词倒转了180°)
  紧接着后面还有几行相似的,但却更小的符号。
  于是他拼命拉,使劲推,可就是打不开这玩意儿。肚皮人不一会儿就对此失去了兴趣,一个个地走开了。要不是蕈菇在指使他,格伦自己也早把它扔到一边去了。他的手指沿着长边摸索着。
  这时一只盖子自动跳开了。他和雅特摩尔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着容器里的这个东西,蹲在那儿,张着口,肃然起敬。
  容器里的东西也和容器一样,是黄色的,丝织品。格伦虔诚地把那东西拿起来放到地上。这东西是契形的,附在它的栖生处。
  突然,弹出了一双翅膀。这东西立在他们中间,懒洋洋的很独特,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肚皮人又跑回来看稀奇。
  “像只鸟,”格伦叹了口气,“难道它真是我们这样的人造出来的吗?”
  “这么平滑,这么……”雅特摩尔说着,伸出手去敲打,“我们叫它美人吧!”
  岁月揉皱了这个容器,可这个带翅膀的东西却依然很新颖。雅特摩尔摸着它的表面,一个盖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展现在眼前。
  四个肚皮人溜进了附近的灌木丛。这东西是用金属、塑料等一些他们叫不上名称的材料制成的。这个黄鸟的体内简直不可思议,有一个罗盘,一排按钮,一卷闪光的装饰灯,一些盘在一起的肠状物。他感到很好奇,于是上前用四个手指摸一下手动开关,感到无限喜悦。
  这开关居然是可以拧动的,开关嘀嗒,嘀嗒地响起来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声音,美人从地面升起来,在他们眼前盘旋了一会儿,升到了他们的头顶之上。他们吃惊地大喊着,摔倒在地,打破了黄色的盒子。不过这没关系,美人仍然自由地飞翔在他们的上空,双翅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当它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时,开始说话了。
  “让世界充满民主!”它喊道。声音尽管不大,却很清晰。
  “噢!它会说话!”雅特摩尔欣喜地说,眼睛始终盯着那闪光的双翅。
  肚皮人都跑上前来凑热闹。当美人飞翔在他们上空时,他们吓得摔倒了。当美人在他们四周盘旋时,他们呆呆地立在那儿。
  “谁让这倒霉的船坞敲了‘31’?”美人反问,“这个人今天会用环把你们鼻子拴住,为你们自己打算一下吧!朋友,为议会投票,为自由投上一票!”
  “它——它在说些什么?蕈菇?”格伦问。
  “它在说那些用环拴住鼻子的人。”蕈菇答道,其实它也和格伦一样一无所知,“那是文明人戴的东西,你一定能从它的话中搞清楚。”
  美人仍然在上空盘旋着,围着一棵羽茎转着圈,嗡嗡作响,偶尔喊出一句口号。这些人以为他们有了盟友,非常高兴。他们仰着头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听着。肚皮人高兴的拍打着肚子,怪模怪样的。
  “我们再回去,看是否还能找到别的玩具。”雅特摩尔建议。
  沉默了一会儿,格伦回答:“蕈菇不同意。我真不明白我们不想去的时候,它要我们去;我们想去的时候,它又不让我们去。”
  “所以你很傻,”蕈菇说。“这个会旋转的美人不会把我们带到岸上去。我必须考虑一下。我们要想出办法来,我特别想搞清楚这些羽茎植物。别做声,让我安静一会儿。”
  它好大一会儿工夫没理睬格伦。格伦和雅特摩尔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塘里洗澡,洗头。肚皮人则懒洋洋地躺在附近不再诉苦。美人在它们头顶不知疲倦地盘旋着,发出的声音催得它们昏昏欲睡。后来,他们离开了乱石堆,来到了小岛的高处。美人在天空中跟随着他们,偶尔喊道:“议会,每周两天工作制!”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十九章
  格伦牢记着蕈菇的话,于是比以前更注意羽茎植物。尽管它们根部粗壮盘根错节,花朵却开得很少,不过是向着太阳的,引来蝴蝶飞舞。在五片鲜艳的花瓣底下不对称地长着硕大的种子囊,每朵花面都突出一个带边的会粘东西的盘状物,样子很像海葵。
  格伦兴趣漠然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这些花朵受粉的情形,倒更激动人心。雅特摩尔走过去时,一只大黄蜂从她身边飞过,落在一朵花蕊上,在上面慢慢地爬着。这时植物反应真是令人吃惊。
  随着一声尖叫,花和花籽突然长了起来,脱离了鼓形花托。
  雅特摩尔惊讶中突然跑过最近的一丛灌木,格伦紧随其后。他们小心地观察着,他们注意到树丛正慢慢伸展开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伸直了躯干,变成了很高的茎。那六边形的花托耸立于他们的头顶之上,在阳光下点头。
  对他们来说,植物王国毫不奇怪。一切没有危险的事物都不太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他们以前见过这高高的羽茎在空中摇曳。
  “统计表明你们比你们的老板强。”美人说。它绕着那株新长出的植物飞了一圈又回来了。“孟买星际货运者协会由于某种原因,提醒你们,行动起来为你们现有的权力而战!”
  没隔几丛灌木,又一株羽茎劈叭作响地长了起来,它的枝干笔直。
  “我们回去吧,”格伦说,“去游泳吧!”
  他正说着,蕈菇用力敲了他一下。他挣扎了一阵子,还是摔进了灌木丛中,四脚朝天,看样子很痛苦。
  “格伦!格伦,你怎么了?”雅特摩尔喘着气问道,边向他跑过去,抓着他的双肩。
  “我,我——”他说不出话,口中冒出股淡蓝色的唾液,四肢僵硬。蕈菇在惩罚他,麻痹他的神经。
  “我对你太友好了,格伦。你是个木头!我警告过你。以后我会更严励地控制你,你得好好听话。虽然我不希望你考虑问题,但你至少可以观察,让我来考虑问题。现在我们马上就要发现这些植物的一些秘密,你却愚蠢地要走开。难道你想永远烂在这块岩石上吗?躺在这儿,好好看着,要不然我还会像这样抽你的筋!”
  格伦非常痛苦,在地上打着滚,脸往泥土和草丛中一个劲地钻。雅特摩尔把他抱起来,伤心地唤着他的名字。
  “这个该死的魔蕈!”她说道,厌恶地看着格伦脖子上那一圈闪光的硬壳,满眼泪水。“格伦,我亲爱的,醒醒吧!雾又要散了,我们回到肚皮人那儿去吧。”
  他摇摇头,此刻他的身体暂时能受自己支配,可四肢无力。
  “蕈菇要我留在这儿,”他说着,声音很弱,两眼噙着泪水,“你回去找他们吧。”
  她难过地站起来,毫无办法,气得拧着双手。
  “我马上回去,”她说,“肚皮人还要人照顾。要是没人教,它们笨得都不会吃东西。”她顺着斜坡往回走,口中念念有词:“噢,太阳神,惩罚这个残酷而狡猾的魔蕈吧,别让它杀了我的爱人。”
  不幸,太阳神看来很无能。一阵凉风从水面上吹来,接着起了雾,雾气使光线暗了下来,小岛附近漂着一座冰山,尽管被雾笼罩着,但它的吱嘎断裂声却听得很清楚。
  格伦躺在原处,透过灌木观察着。美人仍在天上大雾中盘旋,只见到它模糊的影子,不时呼出几声口号。
  第三株羽茎像先前二株一样,尖叫着长了起来。他看着它伸展开来,不过比前两个要慢些。这时太阳已下山了,大地一片漆黑,蝴蝶也扑闪着翅膀飞走了。他一个人待在这片荒凉的小山包上。在昏暗中蜷缩成一团。
  远处的冰山呻吟着,从大洋对面传过单调的回声。他很孤独,蕈菇把他与同伴隔开了。蕈菇曾使他充满了希望与征服的向往,但此刻他只有厌恶,却又无法摆脱它。
  “又长出了一个,”蕈菇又说话了,它有意打断了他的思绪。第四株羽茎又从附近的岩石下长出来了。它高于其他三株羽茎,像一个被砍掉的脑袋一样出现在长满枯草的脏污的墙头。微风吹来,它迎风摇摆,不断地碰撞着它的邻居,类似秋牡丹枝干上的结节互相缠在一起,在它的长腿上摆动。
  “嗨,”蕈菇说,“注意,别担心,这些开出的花朵并不是单株植物。这六棵是共一个根生长出来的植物。这根像爪子一样共有六股。你瞧,这与众不同的一束中两朵花很快要受粉了。”
  格伦感到某种激动,好像受到了某种的警告似的。这时他蜷曲地躺在冰冷的石块之间,漫无目的地期待着。因为此时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着这一漫长的时光过去,雅特摩尔回到了格伦身边,扔给他一块肚皮人编的垫子,并悄无声息地躺在他身旁。
  第五株羽茎的花终于受精了,它在长高,并发出了嘎嘎的声音。羽茎的叶柄直挺挺地往外伸长,抵住了相邻的羽茎。它们绞在一起似乎在向另两支绞在一起的羽茎点头、打招呼,那另外两支也在向它们点头。接着,这四株羽茎交织在一起,这样它们好像成了一个整体。这一束羽茎现在长得高过人们的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雅特摩尔问道。
  “等一会儿。”格伦对着雅特摩尔的耳朵轻轻地说。
  他的话刚一说出口,第六株羽茎和最后受精的花房似乎在向它的兄弟们发出命令,它抖动着,悬在半空中等待着微风。微风吹来,六个花房毫无声息地结成一个坚固的整体,它在微风中摇曳,活像是一种什么正在轻轻晃动的动物。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雅特摩尔问。
  “叫这姑娘给你弄些吃的来。”蕈菇嗡嗡地说,“你可不能离开这儿。”
  “你必须在这儿永远待下去吗?”当格伦把蕈菇的话转达给她时,她不耐烦地问。
  他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她很不耐烦地走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她才回来。这时羽茎已进入了另一个生长阶段。
  雾慢慢散了,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了笑脸,照在羽茎上。羽茎变成了赤褐色,仿佛受到阳光给它增添了暖意的鼓舞。一株羽茎移动了它的叶柄,根系的底部突然啪的一声断裂,变成了一条腿。接着,其余五株羽茎也和变出腿的那株羽茎一样,也都变出了腿,一个接着一个自由行动起来了。当最后一条根从泥土中拔出来后,羽茎转了个身。哦!大家看到,一个个蒴果一模一样,像踩高跷似的,向山下走去,虽然走得很慢,但步伐坚实。
  “跟上。”蕈菇带着鼻音说。
  格伦站起来,开始走动。他走得像羽茎一样直挺挺的,雅特摩尔一声不响地走在身旁。黄色机器,在他们头顶上空和他们一起跟着下山。
  羽茎正好带他们走着往常的那条路去海滨。肚皮人看见羽茎过来了,边尖叫着,边为了自身安全躲进灌木丛。这株羽茎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正好穿过他们的宿地,走向海滩。
  羽茎一刻也没有停留,阔步向大海走去,直到那小小的,但是又是六位一体的身躯漂浮在水面上为止。它涉过海湾时已慢慢消失在朦胧的云雾中。
  “你看,”蕈菇大声呼喊着,那喊声传到格伦那边还是这么响,以至格伦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这是我们逃脱的路。格伦,羽茎就是长在这里,并在这里生存繁衍,然后就回到大陆去产卵。如果这些定时来去的家伙能够到达岸上,我们就可以和它们走同样的路线。”
  羽茎似乎陷进泥里去了,陷到了那所谓的膝盖部位,那长长的六位一体的关节好像患了风湿病似的,那六条腿一前一后,一走一停顿。
  格伦费了好大劲来安顿四个肚皮人。他感到麻烦的是这些肚皮人即使受到严重的打击,仍然要在小岛上坚守而不愿去改变处境,以祈求未来的上天赐福。
  “我们不能待在这儿,食物快吃光了,”当他们来到格伦身前时,他说道。
  “哦,牧人,我们很愿意听您的话。如果食物吃光了,我们就和你一起乘羽茎到水上世界去,现在我们还有好吃的东西,待吃完了再走吧。”
  “那太迟了,我们现在就得和羽茎一道走。”
  肚皮人痛苦极了,他们拍打着屁股,以示反抗。
  “以前我们从来也没见过羽茎会走路,那时他们在哪儿呢?可怕的牧人和三明治女士,现在你们两个没有尾巴的人想跟它们走,我们不想。我们不愿看到会走路的羽茎走路。”
  格伦不再劳神去劝说他们。当他找来一根棍子时,大肚皮人很快就信他的话,并乖乖地行动起来了。他们呼哧呼哧地被迫来到了六朵羽茎花的花束旁,这些花刚刚开放,长在悬崖边缘,俯瞰着大海。
  在蕈菇的指引下,雅特摩尔和格伦花了一些时间采集食物。他们用树叶把食物包好,然后用荆棘固定在羽茎的花托上。一切准备妥当,就要出发了。
  那四个肚皮人被迫爬上了四个花托。格伦来到每人身边,叮嘱他们抓紧,把他们每人的手都压在花中间。这些蒴果一个个地向空中发出呼呼声,每个肚皮人都紧紧拖着一株羽茎逃生。
  只是第四个蒴果出了问题:那朵花向悬崖边侧了一下,花瓣上蒴果外加重负使它向下倾斜,而直不起来。它坠了下去,像一只断了脖子的鸵鸟,这大肚皮人四肢在半空中踢蹬着,他大喊起来。
  “哦,妈妈,哦!大肚皮树!救救你可爱的胖儿子吧!”他大叫道,但没人救他。他没抓牢,掉了下去,挣扎着,还是掉进了大海,水流把他卷走了。他们看见他的头被漩涡卷入了水底。
  摆脱了重负,那株羽茎摇晃着,靠上了另外三株直挺挺的,和它们连成了一体。
  “该我们上了!”格伦对雅特摩尔说。
  雅特摩尔仍盯着海面。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到那两个没有开的花上。她没发火,但挣脱了他。
  “难道还要我像对待肚皮人那样地打你不成?”他问她。
  她没笑,他手里拿着棍子。
  她不笑时,他紧紧地抓着棍子。后来她还是乖乖地爬到了那个大大的绿色的羽茎的花托上。
  他们抓住这植物的枝丫,挥着手去抓花蕊。过了一会儿,他们也盘旋着升入了空中。美人在他们身边飞翔着,祈求他们不要让既得利益者得逞。雅特摩尔非常害怕,她把脸埋在花蕊上,几乎都闻不到花的气味,但又动不得,她头晕脑涨。
  一只温柔的手碰了碰她的肩头。
  “如果你饿得慌,不要吃那讨厌的羽茎花,尝尝味道鲜美的鱼吧。我们聪明人不伸腿都可以在河里抓到它。”
  她抬起头来看看肚皮人。他说话时很紧张,眼睛张得大大的,但目光很温柔。花粉粘在他的毛发上,看上去很可笑。他一只手抓着树权,另一只手把鱼拿给她。
  雅特摩尔突然哭了起来。
  肚皮人吓得爬过来,把毛绒绒的手放在她的肩上。
  “鱼没有伤害你时,不要对它流下太多的泪水。”他说。
  “不是,”她说,“只是我们给你们带来了太多的不幸。”
  “哦,我们可怜的肚皮人都不见了。”他先说了一句,他的两个同伴也纷纷悲哀起来,“你们太残忍了,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不幸。”
  格伦一直在注视着那六个羽茎连成一大块。他焦急地向下看着,看见第一个羽茎的腿从它的根部分离出来。这时,肚皮人哀伤的数落声转移了他的视线。
  棍子重重地打在了他们胖胖的肩上。那个安慰雅特摩尔的肚皮人大叫了一声,走开了,他的同伴们也都走开了。
  “别挨她!”他粗鲁地叫着,站了起来,“你们这些肮脏的肚皮尾巴,如果你们再碰她一下,我就把你们扔到下面的岩石上去。”
  雅特摩尔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
  谁也不吭声了,这时羽茎花动起来了。
  格伦感到由于这长腿动物开始行动了,蕈菇非常兴奋。那六条腿,一条一条地移动。它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然后又走动起来。这次它丝毫不加犹豫,慢慢地,离开了悬崖,穿过了小岛,来到了渐趋平缓的海滨。来到海滨后,它的皮脱落了。这儿的海水轻轻地撞击着沙滩。美人跟随着,在头顶上飞行。
  它毫不犹豫地向海里滑去,它的腿很快全浸湿了。海水在它的周围缓缓地流淌着。
  “太棒了!”格伦喊了起来,“我们终于离开了那个可恨的小岛。”
  “小岛并没有伤害我们,那儿也没有我们的敌人,”雅特摩尔答道,“而且你还说过要待在那儿。”
  “我不可能永远待在那儿。”他态度傲慢,只是把对肚皮人说过的话又对她说了一遍。
  “你的蕈菇太油腔滑调了。它只考虑怎样利用别人——利用肚皮人,利用你和我,利用羽茎。但羽茎不是为它而长的,也不是为它而待在岛上的。我们来之前岛上就有了。它为自己而生存。格伦,现在它到岸上去,不是为我们,而是为它们自己。我们坐在上面,以为自己有多么聪明。我们有多聪明?这些可怜的肚皮人也说自己聪明,但我们清楚他们很傻。要是我们也很傻。那怎么办呢?”
  他从来也没有听过她这样说话。他凝视着她,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后来他发火了。
  “你恨我,雅特摩尔,要不然不会这样说话。我伤害你了吗?难道我不是在保护你?爱你的吗?我们知道肚皮人很蠢,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可能很蠢,你这样说话是有意伤害我。”
  雅特摩尔不理会这些,好像他什么也没说,她接着郁郁不乐地说:“我们坐在羽茎上面,却不知它要到哪儿去,我们错把它的愿望当做自己的愿望了。”
  “当然是到大陆上去。”格伦生气地说。
  “是吗?为什么你不朝四处打量一下。”
  她用手指了指,他四处看了看。
  大陆可以看到了。羽茎原先是朝大陆移动的,后来进入了一条水域。现在已和海岸平行地朝着上游驶去。格伦气呼呼地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工夫,直到后来明白这是千真万确的。
  “这回你得意了!”他说。
  雅特摩尔没做声,探过身子,把手伸进水里,很快又缩了回来。羽茎原先顺着温暖的水流驶向小岛的,此刻所走的是寒冷的水域,正向源头驶去。想到这儿,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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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刺骨的水缓缓流过,水面上漂浮着一座冰山。
  羽茎仍执著地继续走着。有一次,它部分浸没在水里,五个乘客也全身浸湿。即使这样,它也没有放慢步伐。
  它并不孤单,从其他岛屿的海岸上下来的羽茎也加入它的队伍,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这是它们朝着未知的产卵地前进的迁徙期。它们中间有些被冰山吞没,但其余的仍继续前进。
  这几个人在木排般的居处时,与他们在岛上遇到相类似的爬爪动物相逢,这些动物灰白色块茎状的手爪伸出水面,并偷偷摸摸地从一个角落跳到另一个角落来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有一个爬到格伦的肩上。他很讨厌,把它远远地抛入了海中。
  肚皮人也有点抱怨这些爬在他们身上的冰凉的造访者。格伦意识到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如期到达对岸,就开始定量分配食物。他们养成冷漠的态度,寒冷的环境对他们也不热情。太阳似乎将沉入大海。刺骨的寒风一刻不停地刮着。有一次,冰雹从黑漆漆的天空倾盆而下,打在他们赤裸的身体上,几乎使他们皮开肉绽。
  他们中最缺乏想像力的人一定会认为他们正在进行一次没有终点的旅行,浓雾总是包围着他们,这更增强了这种感受。当浓雾散去后,他们看见地平线上一片漆黑,咄咄逼人,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失,但羽茎却突然改变了方向。
  格伦和雅特摩尔在蒴果中相拥而睡,却被三个肚皮人的喋喋不休的谈话吵醒了。
  “这个水汪汪的世界,潮湿将会使我们肚皮人两腿透湿!我们高唱着欢乐的歌曲,因为我们需要干爽,否则就会死亡。没有什么像成为一个暖和干燥的大肚子那样令人高兴的了,温暖干燥的世界正向我们走来。”
  格伦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值得这么兴奋。
  真的,羽茎的腿又可以看见了,它已经背离寒冷的急流向岸边艰难地涉水而去,仍旧没有改变速度。对岸密密的树林就在眼前。
  “雅特摩尔!我们得救了,我们终于上岸了。”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的话。
  她站了起来,肚皮人也站了起来。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五个人拍手庆贺解脱。美人在头顶上飞旋着叫道:“记住45年无声抵抗团的遭遇。你们有权说出真相,不要听信别人的话。那都是谎言宣传。现在禁止虐待劳工!”
  “很快我们就会全身干爽了!”肚皮人大声喊着。
  “我们一到那儿就要升一堆火。”格伦说。
  雅特摩尔很高兴看到他精神状态变好了。一阵突来的疑虑促使她问道:“我们怎样才能从这里下去呢?”
  他瞪着她,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烧。她使他扫兴,他很生气。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猜想他正在向蕈菇询问答案。
  “羽茎要找一个地方产卵繁衍。”他说,“当它找到这个地方,就会下到地面上,那时我们就能下来了。你没必要担心,我有控制权。”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话这么生硬。“但你并没有控制权,格伦。
  这个东西朝着它想去的地方走,而我们却无能为力。这就是我担心的原因。”
  “你担心是因为你愚蠢。”他说。
  她的自尊心虽然受到伤害,但她还是想在这种环境尽可能地为自己寻找一些安慰。
  “到了对岸,我们就不用这么担心了,那时你也会对我好些。”
  然而,岸上并没有给予他们特别热情的款待,他们充满希望地看着它。这时一对大黑鸟从林中飞起,展开翅膀,在空中盘旋,接着就朝着羽茎俯冲下来。
  “快躺下。”格伦喊着,拔出了刀。
  “抵制强盗产品,”美人喊道,“不允许工厂里虐待劳工,支持当局的反三边计划!”
  现在羽茎正在蹚过浅水。
  黑翅膀在低空拍打着,轰隆响如雷声,并散发出一阵酸腐的气味。接着大黑爪把美人从它平静的飞行中抓起并带到岸边。空中传来它的悲凉的声音:“今天为拯救明天而战,让世界充满民主。”于是大鸟把它抛入了树丛中。
  羽茎正在涉水上岸,水滴随着它纤细的小腿流下。可以看出它的四五个同伴正要上岸,生机勃勃。它像人一样具有目的性。这使它与沉闷的周围绝然分开。在这里却丝毫感受不到格伦和雅特摩尔以前熟悉的环境中的生活气息。在那个温室世界里是一片树阴。仅有阴暗太阳懒洋洋地躺在地平线上,像平板上一个血红的贪婪的眼睛,四处一片黄昏景象。眼前天空乌云密布。
  海上生命好像已经灭绝,岸边没有古怪的海草点缀,岩缝里也没有鱼儿嬉戏,大海令人战栗的平静更加深了这一凄凉景象。这些羽茎由于本能驱使,选择了一个没有风暴的季节迁徙。
  在岸上,同样是万籁寂静。森林仍在生长,但这一片树林受到阴暗和寒冷侵袭,奄奄一息,淹没在永恒的幽蓝色的森林之中。
  当发育不完全的树干摇动时,人们低头可见树叶上斑斑点点的霉菌。只有一处闪烁着黄色的微光。一个声音向他们喊着:“今天为会议投票,民主的方式!”这个笨蛋机器像一个破损的玩具一样躺在大鸟丢下它的地方,一只翅膀挂在树枝上。当他们向陆地内部走去时,依然听到它直叫着,直到声音渐渐远去听不见为止。
  “我们什么时候停下来?”雅特摩尔小声地问。
  格伦没有回答,她也不期望他回答。他脸部表情冷漠,死板,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把指甲掐进自己肉里来克制自己的愤怒,因为她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
  羽茎在森林里小心地选择着道路,叶子在他们腿间扫过,偶尔也掠过他们的身体。羽茎总是背着阳光,把太阳远远抛在茫茫无尽的枝叶中。总是向黑暗前进。这意味着光明者的末日。一群黑鸟从树端惊起,扑棱棱飞向太阳,但羽茎一点也没有踌躇动摇。
  尽管大家感到迷惑,越来越感到忧虑,但他们最终还是要吃更多的食物,同样,最终还是要在栖息处中间缩成一团睡觉。格伦仍旧一言不发。
  他们睡着了。当他们醒来,又很不情愿面对寒冷。他们的状况尽管没什么好转,但已有所改观。
  他们的羽茎正爬上一个浅浅的山谷,虽然有一线阳光照耀在他们所在的绿色躯体上,黑暗却在他们脚下延伸。大地仍被森林覆盖着。在这一片扭曲了的森林中,他们就像刚刚失明用手脚摸索、蹒跚而行的盲人。他们手脚每一举动都充满了恐惧。除各处零星的挂着几片叶子,而大多只是光秃的树干,扭曲成怪诞的形状。第一棵大树就是这样孤单单地在它从不想要生长的地方,经历岁岁年年把自己变成一片完整的森林。
  那三个肚皮人突然警觉起来,但他们着眼的方向不是上面而是前面。
  “哦!肚子和尾巴!吞没一切的黑夜世界永远的来到了。为什么我没有早早地在我们一起同甘共苦时欢乐而悲哀地死去。”
  “安静点,你们这群家伙。”格伦紧紧握住他的木杖,叫道。他的声音悠长,当它的回音从山谷反射回来时,他自己的耳朵已辨别不清了。
  “哦,无尾的牧人,你在我们还能够出汗,还在长着快乐的长尾巴的时候就应该仁慈地杀死我们。现在古老世界的黑暗末日来临了,在我们上方砍去它的下巴。啊,快乐的阳光,哦,我们多可怜啊!”
  他无法制止他们的叫喊,黑暗就在前方,像一层层堆积的石板。
  一座小山为斑驳交错的黑色添上了一笔。它摇摇摆摆地直立在他们的前面,已经破裂的肩头承受着沉重的黑夜,上半部分受到阳光照射,一道金色光芒,这是世界上最后一丝的形成强烈反差的颜色,除此之外,一片朦胧。他们已经在山下的斜坡上。羽茎向着光明艰难地往上爬着。阳光穿过了山谷。又出现了五个羽茎,一个靠他们很近,其余四个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羽茎不辞劳苦地前进,当它进入阳光里时,仍然一步不停地继续攀登。
  森林也笼罩在山谷的阴影下。它尽力冲出黑暗,为的是把最后的绿浪带到最后的一片狭长的光明地带。这里,在斜坡上可回首仰望落日,它被茂密的森林挡住了。
  “也许羽茎会在这里停下来,”雅特摩尔说,“你认为它会停下来吗,格伦?”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它肯定会在这里停下来,它怎么能再往前呢?”
  “我不知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你的蕈菇呢?”
  “它也不知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连肚皮人也沉默不语了。他们在恐惧和希望的交错中,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看不出羽茎丝毫要停下的迹象。它继续咯吱咯吱地向山上爬着。它的长腿继续在叶中选择安全的道路,以便落脚,打算再往那里走下去。它并不会在这个明亮和温暖的地方落脚。现在他们在山崖边上,但它仍在前进。他们突然开始恨起这个自主的绿色东西了。
  “我要跳下去!”格伦站起来喊着,雅特摩尔从他眼神中看出他粗暴的情绪,但不知是他,还是蕈菇在说话。她用手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大声告诫他这样做会毁了自己。他举起木杖要打她,可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但羽茎却没有停住,正开始向着阳光无法照射到的一面爬去。
  太阳仍旧在他们身上照了一下。他们在忧郁的气氛中,在黑色丛林中最后看了一眼金色的世界。另一个羽茎隐约地出现在他们的左翼。山路上下起伏。他们颠簸着走进了一个黑暗的世界。他们发出一声叫喊,在一片迷茫的无助的周围回荡,而后逐渐消散。
  雅特摩尔认为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他们已经走近死亡的世界。
  她默默地把她的脸埋入最靠近的肚皮人的柔软长毛中。羽茎来回摇晃使她觉得她还没有完全失去周围的陪伴。
  格伦传达了蕈菇告诉他的话的大意:“这个世界是一个整体,一半总是向着太阳……我们进入黑夜的那一半,穿过终端……进入永恒的黑暗……”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她紧紧地抱着他,张开眼睛第一次正视他的脸。
  一张她依然可得到安慰的脸庞在黑暗中浮动。格伦用手臂搂着她,与她蜷缩在一起,脸贴着脸。这个姿势带给她足够的温暖和勇气来窥探周围。
  在恐惧中,她想像着一个令人眩晕的空旷地带。想像着也许他们已经坠入了某个宇宙海底,在神秘的天际中荡悠。现实极为平静,但更加令人厌恶,垂直上方,一丝阳光缭绕,照亮了他们正穿越的山谷,这阳光被天空中不断增长的阴影劈成两半。是黑色巨妖的肩膀投下的阴影。他们还在沿这一肩膀继续攀登。
  他们下坡时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雅特摩尔向下俯视,发现他们正穿过一片不断扭动身体的蠕虫。这些蠕虫不断摆动着身体来反抗羽茎的长腿。羽茎谨慎举步以免失去平衡。
  在微光中,蠕虫沸腾着,闪烁出黄光,发出愤怒的砰击声。其中有的蠕虫甚至高过人类蜷缩的地方。它们的头与雅特摩尔的头平齐,并不停地摆动着。雅特摩尔看见它们的头顶上有碗状的接收器。这些接收器是什么?是嘴,是眼睛,还是用来吸收热量的器官,她不知道。她大叫了一声,把格伦从恍惚中惊醒。他近似愉快地开始对付他所能理解的恐怖。当蠕虫从黑暗中探出身时,他砍掉它们黄色的尖头。
  他们左边的羽茎也陷入同样的困境,显然他们只能模糊的看见它,但很明显它已进入了蠕虫越拱越高的地带。远山的一片光带映出了它的轮廓,它逐渐在一群沸腾无骨东西的包围中,不能动弹。这株羽茎摇摇欲坠,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它的长途旅行也因蠕虫而结束。
  载着格伦他们的羽茎没有受这场天灾的影响,继续向边缘走去。
  他们已经走过了最困难的地带。蠕虫扎根在地上,不能相随,它们渐渐退去,变得越来越低,分散得越来越广,最后只在羽茎不去的灌木丛中生长。
  稍稍休息之后,格伦乘机更仔细地观察一遍周围的环境。雅特摩尔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上,一阵恶心,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东西了。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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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羽茎脚下厚厚一层岩石、砾土,这是那条古河冲下来的,这条古河现在已不再流淌。古河是山谷的底部。他们过了河后,就开始爬,爬过那片光脊的大地。
  “让我们死吧!”肚皮人哀叹道,“活在这块死亡之地实在太难过了。伟大的牧人,你们把岩石变得千篇一律,暗淡无光。让肚皮人痛快地死去,离开这个漫长的死亡之地吧!哦,寒冷煎熬着我们,是的,这无限的寒冷!”
  他们一齐痛苦地喊叫着。
  格伦让他们呻吟着,这声音变成一种怪声在山谷里回荡。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他举起木杖打他们,雅特摩尔却阻止他。
  “难道他们呻吟都不行吗?”她问,“我宁愿和他们一道呻吟,也不打他们,我们已经走到了世外,格伦,这儿只有死亡。”
  “我们不可能自由,但羽茎是自由的。他们不会走向死亡。你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肚皮人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责备。
  病痛就像死神一样在我肚子里翻腾着。”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她肚子里并不是死神,而是一个生命给她带来的不适。
  格伦没有回答,羽茎渐渐地走过了一个小坡。雅特摩尔已习惯在肚皮人的哀号中睡着了。她被冻醒了一次,肚皮人已不再哀号,同伴们都已入睡;她第二次醒来时,听见格伦在哭泣,但她太疲倦了,又沉沉地进入怪异的梦乡。
  当她再醒来时,她大吃了一惊。空中一团红光透过阴沉沉的昏暗天空。她又惊又恐,摇醒了格伦。
  “看,格伦!”她喊道,指着上面,“有样东西在那儿燃烧,我们碰到什么了?”
  “羽茎加快了步伐,好像它已感觉到快到目的地了。”
  在黑暗中,要看清前面的东西真费事。他们必须看很长时间才能弄清前面的东西。一条山脉横在他们前面。当羽茎顺山脉往上走去时,他们一直在观察着前面那一直是模模糊糊的东西。山脉那边一座有三个山峰的大山隐约可见,红光就是从这座山上射出的。
  羽茎费尽了气力,到达了山脊。大山就在眼前。
  这里景色真是太美了。
  四周,夜色沉沉,寂静无声。他们就像半夜里一个陌生人站在一座废墟上,只有凉风在他们脚下的山里悄悄地吹过。雅特摩尔想他们即使不在世外,也是来到了没有植物的世界。脚下空空荡荡,一片漆黑,一点点细小的声音却是令人可怕。
  这座山从这一片废墟中拔地而起,高大庄严。山脚融在黑暗中,山峰高高耸起,可以摘取天上的太阳。温暖的空气中散发着雾气,把太阳的光辉撒入山脚下宽阔的山谷里。
  格伦拉着雅特摩尔的手默默无声,用手指着。其他的羽茎已经穿过了黑暗,可以看见有三株羽茎稳稳地在前面的山坡上爬着,三株羽茎表情冷漠、怪诞,但却减轻了人们的孤独感。
  雅特摩尔叫醒肚皮人,很想让他们看看这美好的景色。这三个胖乎乎的家伙相互搂抱,抬起双眼看着大山。
  “哦,真能看到好景!”他们喘着气说。
  “非常美!”雅特摩尔赞同道。
  “哦,很好,三明治小姐,这片天空在这个寂静的地方安排一座小山,是美丽的太阳使我们能在这儿愉快地生活。”
  “也许是这样,”她口中赞同道。事实上她已预见到许多问题,他们这些简单的脑袋对此是无法理解的。
  他们爬着山,天渐渐亮了。他们终于从阴影的边缘爬了上来,暖洋洋的太阳又照在他们身上。他们饱览这壮观的景色。后来他们两眼发花,脚下阴沉的山谷在眼前晃悠,散发着橘黄色和绿色的光斑。阳光把黑暗的世界打开一个缺口,穿过大气照得大地绯红,使人们渐渐感到温暖。整个阴暗世界受到阳光普照,把许多从黑暗中突起的山峰照得令人眼花缭乱,太阳光把最矮的岩层镀了一层金,非常壮观。
  羽茎不为这景色所感动,继续爬着山坡。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的声响。羽茎飞快朝下面隐藏的山谷走去时留下了爪印,再也不往上去,终于来到了两个山峰之间,才停了下来。
  “上帝啊,”格伦感叹道,“我想它不会再带着我们向前走了。”
  肚皮人激动地吵嚷起来,但雅特摩尔疑惑地向四下看了看。
  “要是羽茎就像蕈菇说的那样,不往下走了,我们怎么下去呢?”她问。
  “我们必须爬下去。”这时羽茎已显出不再走的样子了,格伦想了一会儿说道。
  “你先爬给我看看。天这么冷,在这儿又蹲了这么久,我的腿都麻木了。”
  格伦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她,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他看着眼下的情况。他们没有绳索,没有办法下去,那鼓起的花托使他们不可能向下爬到羽茎的腿上去。格伦又坐下来,在黑暗中默不作声了。
  “蕈菇劝我们等等看。”他说着,把一只臂膀搭在雅特摩尔的肩头上,为他自己的无能而羞愧。
  他们就这样等待着,又吃了些食物。这些食物已开始发霉了。
  他们在那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一切几乎还是老样子,只是又有几株羽茎悄无声息地站在山坡上,天空中聚集着团团的云朵。
  大自然一如继往地像一部大机器,他们在这部机器中是些不动的齿轮。机器运转起来,他们却躺在那儿一筹莫展。
  云层从大山后面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大块大块的乌云铺天盖地,透过隘口团团凝聚,太阳一照就显出酸奶状。随之,乌云遮住了太阳,整个山坡都看不见了,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雪花轻拂着山坡。
  五个人弯着腰趴伏在羽茎上,任凭雪花在他们背上飘打,他们身下羽茎颤抖着。
  不多久,羽茎开始摇晃起来,它的腿向湿地里沉了下去,后来因为地下的湿气使它的腿发软,双腿弯曲。山坡中其他几株羽茎由于顶部缺乏东西支撑,也开始下沉,腿抖得越来越厉害,身子沉了下去。
  由于长途跋涉和湿气的侵蚀,这株羽茎的关节突然分叉。它的六只腿散了架,身体摔倒在泥巴地上。这样一来,这六个花托绽开了花籽撒了一地。许多撤在地上的种子会发芽,因为这儿地势开阔,气候暖和,足以使之长成尖硬强壮的小爬爪。有些爬爪能够战胜重重困难,最终给自己找到温暖的地方,而仍在那儿生根、开花,一代一代的繁衍下去。
  大雪中,羽茎由于湿气的浸润而散了架,并立刻开始了它的旅行。它像所有其他的植物一样,不得不摆脱这温室里过分拥挤的环境,跑到丛林边缘这片凉爽的地方来。斜坡上,微光中有几株类似的植物,羽茎就在这儿完成它无尽的生命循环中的一个阶段。
  当种子绽开时,这些人已摔到了地上。他们站起来,浑身疼痛不已,四肢僵硬嘎嘎作响。天空中飘着大雪,他们几乎不能看见对方,个个身体都变成了白柱子,恍恍惚惚。
  雅特摩尔急着要把肚皮人召集到一起,以免他们失散了。看到昏暗的光线中有一个影子在闪闪发光,她跑过去抓住它。一张脸转过来对着她号叫着,它长着一副黄牙和火辣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她吓得退了回来,这家伙也就一跃不见了。
  他们这才知道大山里还有别的动物。
  “雅特摩尔!”格伦喊着,“肚皮人在这儿,你在哪儿?”
  她吓得僵硬的双腿也灵活起来,朝格伦跑过去。
  “这儿有别的动物,”她说,“一种野兽,长着牙齿和大耳朵的家伙。”
  当雅特摩尔和格伦朝四下看的时候,那三个肚皮人又开始唠叨着死神和黑暗。
  “在这鬼地方,什么也看不见。”格伦说,他脸上溅着雪花。
  他们相拥着站在一起,手里持着刀。雪突然小了下来,下起了雨,最后雨也停了。透过最后一阵雨,他们看到了一行十多只白家伙一跳一跳地跳过了峭壁的顶端,朝着黑暗的那面跑去。他们的身后拖着一种装有粗布袋子的雪橇,有些羽茎的种子从一布袋里漏了下来。
  一线阳光照在幽暗的山边,好像这些白家伙害怕太阳,急忙进入了一个隘口,不见了。
  格伦和雅特摩尔相互看了看。
  “他们是人吗?”格伦问。
  她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人是什么样的。这些肚皮人躺在泥地里,呻吟着,他们是人吗?连同格伦在内,他真是难以揣摩,好像他完全被蕈菇征服了,能说他还是人吗?如此之多难解之谜,有些她简直难以用语言来表达,更不用说去想怎么回答。但太阳又一次暖和地照在她身上,天空中闪烁五彩的光芒。山上有一些岩洞,他们可以到那儿去生一堆火。他们又可以活下去,暖暖和和地睡一觉。
  她往后捋了捋脸上的头发,开始慢慢地朝山上走去,虽然她觉得身子很沉很沉,走起来十分费劲,但她知道,其他人会跟着她走来。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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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这个大斜坡上的生活还是让人忍受得了的,有时候不仅是忍受,因为人稍有点幸福,就会感到满足。
  在这个广袤而崎岖的地方,他们认识了自己。
  人类相对来说是那么的无能,简直没有多少价值。
  地面上作物的生长和天气的变化顺其自然地进行着,无视他们的存在。他们就这样在云层和斜坡之间,在泥土和风雨中,无声无息地生活着。
  尽管夜晚与白昼不再表示时间的流逝,但另一些自然现象都可以说明时序变迁。当气温降低时,风暴加剧了,有时落下的雨寒冷刺骨,有时候又灼热烫人。所以他们大声叫喊着,跑到岩洞里去躲雨。
  蕈菇更加严厉地控制着格伦的意志,他变得更加郁郁寡欢了。很清楚,是它的才智把他们引到了这个死亡之地。它越来越快地繁衍着,它急需发展自己的势力,使格伦断绝了和同伴的交往。
  第三件表明时序变化的事,是在一次暴风雪中,雅特摩尔生下了一男婴。
  这增加了她活下去的信心。她叫他劳伦,心里很满足。
  在这偏僻的山边,雅特摩尔抱着她的孩子。尽管他已睡着了,她仍在给他唱催眠曲。
  斜坡的上端沐浴在阳光之中,而下端则沉溺于黑暗里,整个下层地段一片漆黑,偶尔被红红的烽火照亮,山峦像是石头生物,探出身子,触到亮光。
  即使是在黑暗的地方,也绝不是一片漆黑。就像死不是绝对的一样。生命的化合物会再生成以创造更多的生命,所以人们往往认为黑暗只是不够明亮,是被迫逃避亮光和人多的地带。
  在流窜的生物中就有种皱皮飞禽。有一对皱皮飞禽从雅特摩尔的头顶掠过,尽情地飞翔着。一会儿收紧翅膀俯冲下来,一会儿张开翅膀悠闲地飞向温暖的气流之上。劳伦醒了,雅特摩尔把这飞行物指给他看。
  “它飞走了,劳伦。咦,它飞到山谷里去了。看,他们在那儿——又回到高空中去了,飞得真高啊。”
  小家伙皱着鼻子和她一道嬉戏着。这对皱皮鸟一会沉下来,一会儿飞上去。在阳光下穿梭,然后又钻进阴影里。不一会儿又飞上天,好像从海里飞来,偶尔又飞上云层。云层现出一片古铜色,就像大山本身的景色,反射到下面模糊的大地上。下面荒芜的乡村染上一层斑斓的色彩,有金黄的、淡黄的。
  在金色的黄昏里,皱皮鸟来回飞翔着,寻觅着那飘浮在太阳光线下的孢子为食。小劳伦格格地笑着,伸展着他的一双小手。雅特摩尔也高兴地笑着,为她儿子的每一个动作而感到欢心。
  一只皱皮鸟这时直直地落了下来,雅特摩尔吃惊地注视着,发现它失去控制了。它盘旋而下,它的同伴在后面拼命地眨着双眼。
  一会儿雅特摩尔就明白了它一直向下冲,砰的一声重重地撞在山坡上。
  雅特摩尔站起来,她看见这只皱皮鸟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一只丧偶的同伴在上面拍打着翅膀。
  她并不是惟一看到这一幕的人。那边的大山坡上,一个肚皮人开始朝那只鸟跑下去,边跑边大声地叫着他的两个同伴。她听见“到这儿来亲眼看看这落下来的有翅膀的鸟!”在这旷野里声音非常清晰,她能听见他的脚在山坡上跑的拍打声。她站起来,张望着,手里抱着小劳伦,她对任何干扰她平静生活的事都会感到遗憾。
  其他的人也向这只落下的鸟跑来,雅特摩尔看见那边山脚下一群家伙从一堆石头后面迅速地跑了上来,她数了数一共八个人,白白的身子,长着尖鼻子,大耳朵。在墨绿色山谷的衬托下,看上去是那样的醒目,他们身后拖着一架雪橇。
  她和格伦把他们叫做山里人。他们密切地注视着这些山里人,因为尽管他们并未伤害他们,但跑起来很快,而且身上全副武装。
  这时出现了戏剧性的场面,三个肚皮人跑下山,八个山里人跑上山。那只活的鸟在他们头顶上盘旋,不知它是在哀悼它的同伴,还是准备逃跑。山里人身上带着弓箭,突然雅特摩尔为那三个肚皮人担心起来,毕竟他们这一路上一直结伴同行。她紧抱着劳伦站起来,喊道:“嘿,你们这些肚皮人,快回来!”
  就在她喊的时候,跑在前面的那个凶猛的山里人拉弓射了一箭。那只活鸟显然被射中了,盘旋着栽了下来。领头的肚皮人急忙躲闪了一下。那只落鸟翅膀微微拍打着,掉下来时正好打在这个肚皮人的肩胛骨上。当那只鸟掉在他身边时,他也跟着摔倒了。
  这群肚皮人和山里人相遇了。
  雅特摩尔转身,朝他们栖身的岩洞跑去。
  “格伦,快来呀!肚皮人要被杀掉了,他们在外面受到了那群可怕的大耳朵白家伙的攻击,我们怎么办?”
  格伦倚靠在一个石柱上,两臂紧紧地抱在胸前。雅特摩尔进来时,他的目光像死人般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开了。
  他脸色苍白,刚好和他头上到咽喉部闪亮的猪肝色的蕈菇成鲜明对比。这个蕈菇黏糊糊的皱皮把他的脸部都框住了。
  “你准备怎么办?”她问道,“这些天你怎么了?”
  “肚皮人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格伦说,但是他还是站了起来。她伸出手,他无精打采地抓着她的手,拖到了岩洞口。
  “我已喜欢上这些可怜的家伙了。”她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他们向陡峭的山坡俯看下去,那儿有一些影子在薄雾中移动。
  那三个肚皮人正拖着一只鸟朝山上走回来。山里人就走在他们身边,拖着雪撬。雪撬上也有一只皱皮鸟。这两伙人很友好,一块儿走着,肚皮人边说边手舞足蹈。
  “喂,你看这事怎么办?”雅特摩尔大声问道。这是一行奇特的队列。从侧面看过去,山里人长着一副猪嘴。他们走得很整齐,有时上了斜坡还推着四个人往前走。虽然他们离雅特摩尔太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要是他们确实在说些什么的话,雅特摩尔只能听见一种像狗叫的声音。
  “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格伦?”她问。
  他什么也没说,看着那一群人。他们这时正朝着肚皮人住的岩洞走去。这是格伦指定叫肚皮人住的地方。当他们走过羽茎边上时,他看见他们指着他这儿笑着。他没做声。
  雅特摩尔抬头看他,对他近来的这些变化突然感到很可怜。
  “你这样老不说话,看上去病得很厉害,亲爱的。我们一起走了这么远,我们只希望互相爱慕,然而现在你好像从我身边消失了。我内心依然爱着你,我仍然念叨着你的仁慈,而你却没有了爱,没有了仁慈。哦,格伦,我的格伦!”
  她用那只闲着的手臂搂着他,却感到他要走开。他开口说话了,话语冷冰冰的:“救救我,雅特摩尔。耐心点,我病了。”
  此刻她心里还想着别的事。
  “你会好的,那些凶猛的山里人会是出了什么事吗?他们友好吗?”
  “你最好去看看。”格伦说,声音仍很凄凉。他挣脱了她的手臂,回到岩洞里躺下,又像先前那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雅特摩尔坐在洞口,拿不定主意。肚皮人和山里人已经进了另一个岩洞。
  她无可奈何地坐在那儿。这时乌云密布,天开始下雨了,接着又下起了雪。劳伦哭了,她把乳头塞给他吸吮。
  她的思绪慢慢地走神了,忘记了外面下着雨雪。她的身边浮起了一些模糊的图景。这些图景尽管稀奇古怪,却也是她想像出来的。她过去在牧人部落的安全日子就像小红花一样呈现在眼前。
  只要做点努力,这小红花还是可能是她的。因为过去她曾一直生活很安逸。她从不把自己看做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现在想再过着安逸的生活,她也只能远离这一部落,去作些想像,想像自己是群体中一个成员,或想像自己是舞蹈中的一个角色,或者是一个女孩,提着水桶去长水河提水。
  现在红花没有了,只有一个花蕾在她胸前开了花。人群走了,黄色的围巾和红花一起消失了。(多么漂亮的围巾!头顶上永远不落的太阳,像热水浴。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不懂得自己的幸福——这些都是她想像中的黄色的围巾。)她远远地看见自己把黄色的围巾扔掉了,跟着这个流浪者。这个流浪者的优点就在于他是一个谜。
  这个谜是一片枯萎的树叶,上面栖息着某种东西。她跟着这片树叶,她自己小小的个子变得越来越近,不知怎么的变出了花穗。围巾和红花瓣愉快地释放出阵阵芬香。现在树叶变成了肉体和她一块儿徘徊摇荡。她个子也长得高大了,四周人来人往,在一片乳白色大地上,甜蜜相处。而在红花中听不到变成肉体的树叶奏出的音乐。
  然而,花朵色彩消退,出现了大山,大山和花朵形成鲜明对比。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陡峭的斜坡上,大山连绵起伏,似乎山脚沉浸在黑暗的浓雾中,山峰隐藏在黑色的云层里。黑色的雾、黑色的云在她的幻想中无限延伸,记录着各种罪恶。她的精神稍一振作,发现这大斜坡不只是她现在的生活场所,而是她的永久家园。在她脑海里一切似是而非的想法全然消失,只剩下对个别不同时刻的梦幻。在这大斜坡上所有美丽的鲜花,漂亮的围巾以及情欲都好像是和以往截然不同了。
  现实中的山上雷声隆隆,把她从幻觉中拉了回来,打破了她幻想中的景象。
  她回头看看洞里的格伦,他还是一动不动。他没看她。她的白日梦帮助她理解了自己的追求。她告诉自己“是那个神秘的蕈菇给我们带来了麻烦,劳伦、我和可怜的格伦一样都是它的牺牲品,它在折磨他,所以他病了。它在他的头上,在他的脑海里。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想个办法好好对付它。”
  理解人并不能得到安慰。她抱起孩子,两手遮住乳房,站了起来。
  “我要到肚皮人的岩洞去。”她说,原以为格伦不会答话。
  格伦却说话了。
  “你不能带劳伦到大雨中去,把他给我,我会照看他。”
  她向他走过去,虽然光线很暗,但她发现他头上和脖子四周的真菌看上去比以前更暗了。它一定正在长大,以从前所没有的方式显现出来,爬满了他的额头。所以当她正要把孩子给他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在蕈菇影响下抬眼看了她一眼,脸上显出一副她难以理解的神情,交杂着愚蠢和狡诈,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她急忙把孩子收回。
  “把他给我,他不会受到伤害。”格伦说,“青年人可以学会很多东西。”
  虽然他的动作显得很困倦,但他还是敏捷地跳了起来。她愤怒地跳开了,气喘吁吁,抽出了刀子,全身细胞都警觉起来。她像一头野兽似地对他翻了脸。
  “走开。”
  劳伦吓得哭了起来。
  “给我孩子。”格伦又说了一遍。
  “你已不能自主,我怕你,格伦。坐下!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他还是慢慢地走了过来,好像他的神经系统必须对两个敌对的控制中心作出反应。她举起了刀子,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好像挂着一块帘子,什么也看不见。
  终于雅特摩尔妥协了。她丢下了刀子,紧紧地抱着孩子转过身,全速跑出了岩洞。
  一声响雷顺着小山丘而下在她头顶鸣起。升入云中的蜘蛛树网被闪电击中。这根蜘蛛网发出一阵爆裂声,燃起火花,直到一阵大雨将之熄灭。
  雅特摩尔跑啊跑,朝肚皮人住的岩洞跑去,不敢回头看一眼。
  只是到岩洞口时,她才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纳她。这时已经太迟,不能犹豫了。当她从雨中冲进岩洞时,肚皮人和山里人都跳起来向她迎了上来。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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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格伦痛苦地把手脚伸进洞口的乱石中。
  他对外界的印象是一片杂乱无章。一幕幕画面像川流不息的河水,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他看见一面由微小细胞组成的墙,像蜂巢一样在他四周不断增多。纵然他有千只手,也无法推倒它。
  这千只手沾满了黏液,弃他而去,使他的行动陷入瘫痪状态。这时这面细胞墙隐约蔓延到他的头顶上,逐渐逼近,仅剩下一条狭缝。通过这条狭逢,他看见几千米外有几个微小的身影。其中一个是雅特摩尔。她跪着,打着手势,因他无法与她接触,她便失声哭喊。另一些身影他认出是肚皮人。还有一个是莉莉·约——原先他们那群人的头人。再有的便是受尽苦难折磨的人,他认出了是他自己,被关在自己城堡之外。
  幻影逐渐减弱并消失了。
  他不幸地摔在墙上,墙上的细胞像子宫一样,忽然打开,渗流出有毒的液体。
  有毒的液体又变成无数张嘴巴,这一张张棕色的嘴巴闪闪发光,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些嘴巴发出蕈菇的声音,猛烈地撞击着他,从各个方面接连向他扑来,以至于一段时间内冲击他的是音响,而不是它的含义。他狂乱地叫喊着,直到他意识到蕈菇所说的不是凶残而是道歉,他才尽力制止自己的颤抖,听它在说什么。
  “在我们种族生活的真空地带的村庄里,没有像你一样的生物。”蕈菇说,“我们的角色是利用那里简单的绿色生物。它们没有头脑,我们就是他们的头脑。对于你那就不一样了。我已经调查很久,你具有由非凡的祖先所积累的潜意识。
  “我在你的内部看到太多让我迷惑的事,以至于我忘记了我应该是什么东西。你俘虏了我,格伦,就像我俘虏了你一样。
  “现在到了我必须记住我的本性。我用你来喂养我自己,这是我的本能,我惟一的方式。现在我出现了危机,因为我成熟了。”
  “我不明白。”格伦不解地说。
  “摆在我面前,是我必须作出决断。我很快就会分裂成孢子,那是我再生的方式,我无法控制。我在这里繁衍,希望我的子孙能在这荒凉的山脉中抵抗风霜雪雨,或者……我能转移到一个新的载体上去。”
  “不要转移到我孩子身上去。”
  “为什么不呢?劳伦是我惟一的选择,他年轻、有活力,他将远比你容易控制。的确,他现在很虚弱,但雅特摩尔和你会照顾他直至他能照顾自己为止。”
  “不,那只意味着同样得照顾你。”
  格伦还没说完就挨了一拳,直接击中头部,使他痛苦地撞到了墙上。
  “任何情况下你和雅特摩尔都不会遗弃这孩子。你知道,我从你的思想中得知这点。你也知道,只要一有机会,你就会离开这个不毛之地到富饶丰裕的地方去。那也正合我的意,时间紧急,伙计,我必须按我的需要搬家。
  “我了解你的每一根纤维。我怜悯你的悲痛。但当它有违于我的本性时,就毫无意义了,我必须要有一个能动但无智商的载体,尽快把我带回到光明世界,以便我能在那里繁殖。因此,我选择了劳伦,那将是对待我的后代的最好的方法,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就要死了。”格伦呻吟着。
  “现在还不会。”蕈菇用很重的鼻音叫道。
  雅特摩尔坐在肚皮人的洞穴深处,半醒半睡,空气中散发着恶臭。嘈嘈嚷嚷的声音以及外面的雨声,所有这些都使她反应迟钝,她打着瞌睡。劳伦睡在她旁边的一堆枯叶上。他们已经吃了些在火上烤得半生不熟,表面烧焦的皱皮鸟,甚至孩子也吃了点。
  当她神情狂乱在山洞口出现时,肚皮人欢迎她进来,叫着:“来吧,可爱的三明治小姐,别待在乌云密布的雨里,进来暖和暖和吧。”
  “是谁和你们在一块儿的?”她惊恐地看着那八个山里人。他们在她眼前咧嘴狂笑,上窜下跳。
  走近看,他们十分令人畏惧。他们比一般的人高出一头,厚实的肩膀长着斗篷一般的长毛。他们本来在肚皮人们背后聚成一团,但现在开始围着雅特摩尔,龇牙咧嘴地怪叫着。
  他们的脸是雅特摩尔见过的最可怕的:长长的下颌,短短的额头,猪一样的嘴巴和黄色的短胡子。他们的耳朵像生肉肠一样从短毛中卷曲地伸出。他们敏捷而激动地跳跃着,似乎不愿错过任何露脸的机会。当他们急促地向她发问时,一排长长尖尖的獠牙在灰白的双唇间忽隐忽现。
  “你们就住在这儿?住在这大斜坡上?和肚皮人在一起?和他们一起睡觉、奔跑、生活、做爱都在这大斜坡上吗?”
  一个最大的山里人像机关枪开火似的向雅特摩尔发出这一连串的问题,他的声音粗鲁沙哑。他的语言杂乱无章,以至她根本无法明白他的意思。“哎呀呀,你们就住在这大斜坡上?”
  “是的,我住在这座山上。”她站着说,“你们住在哪儿?你们是什么人?”
  他睁大眼睛瞪着她以作回答,瞪得猩红的眼眶都突了出来,然后他紧紧地合上双眼,张开深陷的下颌,发出一阵笑声。
  “这些山人是神,可爱的尖毛神,三明治小姐。”站在她面前互相用力推挤的三个肚皮人争先恐后地向她解释道,“这些山人叫做尖毛,他们是我们的神,小姐。因为他们踏遍了整个大山坡,是我们老大肚皮人的神。他们是神。他们是凶残的大神。三明治小姐,他们有尾巴!”
  最后这句话是带着胜利的口吻喊出来的。这群乌合之众在山洞里来回奔跑、尖叫。的确,尖毛人有尾巴,不知羞耻地从臀部伸出。追逐奔跑的肚皮人簇拥着,亲吻着他们。当雅特摩尔向后退缩时,劳伦看到了这一喧闹场面,睁开了眼睛,撕声裂肺地哭了起来。这些人手舞足蹈模仿他,相互间边叫边唱。
  “罪恶在大斜坡上狂舞,大斜坡。牙齿,很多牙齿在大斜坡上咬烂,撕烂,咀嚼着夜晚和白昼。肚皮人为尖毛神的尾巴歌唱,大斜坡有无数邪恶的事情可歌唱。在暴风雨即将来临时,吃吧,咬吧,喝吧,啊,啊,呀!”
  突然,其中一个最残暴的尖毛人把劳伦一把从雅特摩尔怀中夺去,她大喊起来。劳伦红扑扑的小脸上显出惊愕的表情。这些长颌动物把他相互扔来扔去,时高时低,几乎摔到地面上,或是撞到洞顶上,他们在游戏中不停地狂笑着。
  雅特摩尔愤怒地用身体向最近的一个尖毛人撞去。当她伤及他那长长的白毛时,她感觉到这个动物运动时毛下面的肌肉上下起伏。一只长满毛的灰手闪过,两只手指插进她的鼻孔,用力推着。她顿时感到一阵剧痛,然后摔倒在地。她用手捂着脸,四肢瘫软地平躺在地上。立刻,一个尖毛人压在了她身上,几乎同时,其他的尖毛人也一齐往她身上压上来。
  这下倒救了雅特摩尔。尖毛们开始相互打斗,而把她丢在了一边。她连忙爬走,擦过他们去救劳伦。他正躺在地上很是吃惊,但毫发未损。她紧紧地抱着他,庆幸地抽泣起来,他也哭了。当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时,尖毛人早已把她忘却,把刚才一阵搏斗也忘得一干二净。他们把已经死了的皱皮鸟煮了吃掉。
  “哦,别流泪,可爱的三明治小姐。”肚皮人说。他们环围着她,笨拙地拍着她,试图抚摩她的头发。因为格伦不在,她对这种亲密行为有所警惕。但她只是轻声说:“你们原先怕格伦和我,为什么不怕这些可怕动物呢?你们难道没发现他们是多么危险吗?”
  “你没看见这些尖毛人有尾巴吗?只有长了尾巴的人能成为我们可怜的肚皮人的神。”
  “他们会杀了你们。”
  “他们是我们的神,我们乐意被有尾巴的神杀死。是的,他们有尖牙和尾巴!是的,尖牙和尾巴!”
  “你们像孩子一样。他们很危险。”
  “呀依,因为尖毛有牙齿,嘴上看来很凶,然而这些牙齿不会像你和有头脑的格伦一样粗鲁地叫唤我们。还是愉快地死好,小姐。”
  当肚皮人围拥着雅特摩尔时,她穿过他们毛绒绒的肩膀窥视着尖毛人。这时他们似乎很平静,撕扯着一块已煮熟的皱皮鸟,并把它递进嘴里,同时有一个大皮囊在他们中间传递着。他们因此而有争吵,但仍依次狼吞虎咽地吃着。雅特摩尔发现即使在他们之间,也是用一种类似于肚皮人所用的断断续续的语言交流着。
  “他们会在这儿待多久?”她问。
  “他们经常待在这个山洞里,因为他们喜欢我们。”一个肚皮人拍着她的肩膀说。
  “他们以前来过?”
  那些肥胖的脸朝她咧嘴笑着。
  “他们以前来看过我们。而且一次又一次来。因为他们喜欢可爱的肚皮人。你和猎人格伦不喜欢可爱的肚皮人。我们只好在大斜坡上哭泣。尖毛人很快会把我们带到一个绿色肚皮人妈妈那儿去。呵,呵,尖毛人会带我们走。
  “我们要离开你们,把你们留在这寒冷、肮脏、黑暗的大斜坡上。这里太大太暗。尖毛人将把我们带到小小的温暖的绿色地带,到肚皮妈妈那儿去,那里没有斜坡。”
  在热气、臭味以及劳伦的哭声中,她被弄糊涂了。她让他们重复了一遍,他们津津乐道说着,直到他们的意思全都说明白为止。
  直到现在的很长一段时间,格伦都无法隐藏他对肚皮人的厌恶之情。这个新来的尖牙利齿的种族已经决定把他们从这山脉带走,带回到一个拯救和解放肚皮人的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雅特摩尔清楚地感到尖牙的山人是不可信的,但她无法使肚皮人相信她的话。她似乎已经看到她和她的孩子还有格伦被孤独地留在这座山上。她清醒地预测到这种不幸,便开始抽泣。
  他们拥抱得更紧了,有心无力地想安慰她。在她脸上呼气,拍着她的胸部,抚摩着她的身体,朝着劳伦做鬼脸。她却由于太伤心而无力自卫。
  “你和我们一道到绿色世界去,可爱的三明治小姐。远离这无边的大斜坡,和我们这些可爱的人在一起。”他们嘟囔着,“我们让你和我们一块儿安然入睡。”
  她无动于衷,激励着他们胆大妄为。他们开始抚摩她身体更隐秘的部位,雅特摩尔一点也没有反抗。当他们无知的淫欲得到满足后,就让她单独留在了角落里。有一个肚皮人后来回来,给她带来了烧焦的皱皮鸟,她把它吃了。
  她边咀嚼边想,格伦和蕈菇会杀死我的孩子,我必须为了劳伦而冒冒险。在肚皮人离开时,也离开这里。作出决定后,她感觉好多了,并很快进入了梦乡。
  劳伦的哭声吵醒了她,她一边照料他,一边向外窥视。外面比任何时候都黑。雨暂时停了。现在四周只有雷声在回荡,它在天地间翻滚,试图卷集云彩,夺路而逃。肚皮人和尖毛人睡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山坡上,时而被这雷声吵醒。雅特摩尔的头被雷声震得发晕,她以为她不可能在这种吵闹声中睡去,但没一会儿,她又紧紧地抱着劳伦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醒了,是尖毛人把她吵醒的。他们激动地叫嚷,冲出了山洞。
  劳伦仍在熟睡中。雅特摩尔把他放在一堆枯叶上,跑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因为迎面碰上了尖毛人。又下了一次倾盆大雨。为了躲雨,他们头上带着用干葫芦做的头盔。这原来是雅特摩尔用来做饭和涮洗用的。
  葫芦上挖了洞可以露出耳朵、眼睛和嘴巴,但这些葫芦对尖毛人来说太大了,以至于在他们头上晃来晃去,使得尖毛们看上去就像破损的大头娃娃。这些举动,而且葫芦又被笨拙地涂上各种各样的颜色,使尖毛人显出一种荒诞可笑的样子。但尽管如此,对他们仍感到恐惧而戒备于心。
  当雅特摩尔朝倾盆大雨中跑去时,一个尖毛人摇晃着木脑袋向她跑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呀依呀,你待在洞里睡觉,妈妈。随着这场暴风雨,将有一些我们讨厌的坏家伙到来。我们咬、撕、咬啊。你最好待在看不见我们牙齿的地方。”
  她缩了回来,耳边响着击鼓般的雨滴。打在粗笨的头盔上的雨点声,还夹杂着怪叫和说话声。
  “为什么我不能待在外面?”她问,“你怕我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追捕族来呀来抓你了!嗯,让他抓你!”
  它推开雅特摩尔,跳着加入它同伴的行列中去。这些戴着头盔的生物正跳上他们的雪撬。他们在整理弓箭时发生了争吵。三个肚皮人紧紧站在一起,相拥着指向山坡。
  这一伙人异常兴奋朝雅特摩尔缓缓走来。开始时雅特摩尔透过大雨瞟见两个人影正在靠近,渐渐地他们变成了仨人。她真不知道这些生物怎么会这么古怪,但尖毛人却很了解。
  “追捕族,追捕族,凶残的追捕族!”它们好像是疯狂地朝它叫喊。但那三个身影仍在雨中前进,样子极为奇特。它们甚至是对雅特摩尔也无多大威胁。尖毛人在四周乱蹦乱跳,蠢蠢欲动,其中一两个已经穿过雨帘开始用弓箭瞄准了。
  “住手!别伤害它们,让他们过来!”雅特摩尔叫道,“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追捕族!你呀你,你保持安静,女人,别冒险!”他们大叫大喊,但由于兴奋过度而口齿不清。其中一个责怪她,把它的葫芦头盔撞在她的肩上。她很害怕它,便转身就跑开了,开始是盲目地跑,但后来才朝一个方向跑。
  她无法对付尖毛人,但也许格伦和蕈菇有可能对付他们。
  她吧嗒吧嗒地踩过水坑,跑回她自己的山洞。她不假思索地径直跑了进去。
  格伦靠墙站在洞口,半隐半现。见到他,她一时目瞪口呆。
  她一时震惊,无力反抗,只是拼命叫喊。但当她看到他的脸时,她惊得目瞪口呆。
  蕈菇表面发黑,发了脓胞疹,垂了下来,罩住格伦的面庞。他向她猛扑过去,双眼露出病态神情。她跪倒在地,这是她能采取的惟一的躲避方式。格伦肩上的巨大癌肿使她完全瘫软了。
  “哦,格伦!”她无力地抓住他。
  他弯下腰,紧紧地抓住她的头发。一阵剧痛使她清醒过来。虽然她仍颤抖得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她却恢复了理智。
  “格伦,蕈菇正在杀死你。”她小声说。
  “孩子在那儿?”他问道。虽然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使她感到格伦疏远陌生。一种鼻音,使她增加了一份警觉。“你把孩子怎么了?雅特摩尔?”
  她苦苦哀求:“你已不是自己在说话了。格伦,你怎么了?你知道我不恨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我才能帮你。”
  “你为什么没把孩子带来?”
  “你已经不是格伦,你是,你现在是蕈菇,不是吗?你是他的代言人。”
  “雅特摩尔——我需要孩子。”
  虽然他仍抓着她的头发,她四肢奋力挣扎着,她尽力镇定地说:“告诉我,你要劳伦干什么?”
  “孩子是我的,我需要他。你把他放哪儿了?”
  她指向昏暗的山洞深处。“别傻了,格伦,他正躺在你身后,在洞的后部睡得正香呢。”
  当他转头看时,他的注意力分散了。她抽身挣脱了他的手臂,她害怕,尖叫起来,朝洞外猛冲了出去。
  雨又一次打在她的脸上,虽然格伦恐怖的面庞似乎将永远留在她记忆之中,可就在此刻从她站着的地方望去,山脉把尖毛人叫做追捕族的奇怪的三人挡住了,但雪橇仍清晰可见。整个就像一幕戏剧场景。肚皮人和尖毛人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是她的尖叫声使他们不顾其他事情,把注意力全部集中过来了。
  她朝他们跑去,很高兴再一次与他们这些无理性的生物在一起。这时她才回头看。
  格伦跟着她走出洞口就停下来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就回头消失不见了。尖毛人嚷嚷着,显然是被刚才的情景吓慌了。雅特摩尔利用这个机会指着格伦的山洞说:“你们如果不听我的话,我那位长着海绵脸的伙伴就会来生吞了你们所有的人。他很可怕,会致人于死地。现在让那些人靠近。不要伤害他们,除非他们先进攻。”
  “追捕族不呀呀好!”他们叫嚷着。
  “照我说的做,否则让海绵脸来生吞了你们这些山人、尖毛人及所有的人!”
  三个移动的身影不断靠近。虽然笼罩一切的怪诞的棕色微光使得人的细部分辨不明,但其中两个大体上是人。最引得雅特摩尔好奇的是殿后的那个身影。虽然它是靠双腿行走,但它明显与同伴不一样。它没有那么高,并且好像有一颗巨大的头颅,有时又好像在第一个头下面有第二个头,好像还有一条尾巴,行走时双手抱着上面的那个脑壳。但是暴雨使雨点反弹,形成一个闪光的光环,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三个奇怪身影停住了。这使雅特摩尔更为不耐烦了。虽然她呼唤它们过来,它们却无动于衷。它们稳稳地站在洪水淹没的山头。其中一个类人的身影在山边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呈现半透明状,最后不见了。
  肚皮人和尖毛人明显已被雅特摩尔的威胁征服了,都沉默不语了。但看到这个隐身的现象,虽然尖毛人并不显得很惊奇,但它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那儿怎么了?”雅特摩尔问一个肚皮人。
  “出了一个怪事,三明治小姐。很多奇怪的事。湿漉漉的雨里来了两个精灵和一个肮脏的追捕族。雨中有三个精灵,尖毛神因此而大声尖叫。”
  雅特摩尔对它们的话充耳不闻,可突然又被它们触怒了。她说:“告诉尖毛人保持安静,回到山洞里去,我将去迎接这些新来的客人。”
  “这些善良的尖毛神是不会听你这个无尾巴人的话的。”肚皮人回答,但雅特摩尔不理会他。
  她开始朝前走,张开双臂以示毫无侵犯之意。她向前走着,虽然雷声仍在耳边回响,暴雨却变成了毛毛雨,并慢慢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两个东西变得更清晰可见了,形成一个瘦瘦的人,它和同伴一样以警惕的眼神瞪着她。
  因为这个人的再现,雅特摩尔便停住了脚步。这时那个大个子向前移动,边走边说来到同伴前面。
  “常青世界的生物,追捕族的沙丹·耶给你带来真理了,你肯定会乐于接受。”
  他的声音浑厚圆滑,仿佛是通过强有力的喉咙和上颌发出的声音。伴随着它的声音两个类人的生物也在向前走。雅特摩尔这下才看得清他们的确是人——两个原始女人。她们全身赤裸,文上精细花纹,面部表情固执而愚昧。
  雅特摩尔觉得应说点什么作为回敬。她鞠了个躬说:“如果你和平地来访,我们欢迎你。”
  一个臃肿的人发出一阵兽性的傲慢和厌恶的咆哮。
  “你们并不拥有这座山!这座山,大斜坡,这些尘土和石头以及砾石上的生物可以拥有你们!地球不是你们的!你们只是地球上的一种生物!”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雅特摩尔恼怒地说,“你是谁?”
  “每件事都易被曲解。”他回答,但雅特摩尔无法听清,因为这笨重的人再一次咆啸,震耳欲聋。她转身看见尖毛人正准备逃离。他们挥动着下山的雪橇,吼叫着,互相推挤着。
  “把我们带上,或者让我们跟着你们驾驶的可爱机器轻轻地跑吧。”肚皮人仍叫着,各自分散开来,有的甚至在凶残成性的尖毛神前的泥地上翻滚。“哦,请用可爱的死亡结束我们,让我们和你们一起远离大斜坡。把我们和三明治小姐带离大斜坡和正在咆哮的追捕族。带上我们,带上我们,残忍的可爱的尖毛神。”
  “不,不,不,去,去,离远点!讨厌的家伙,现在我们要走了,待到平静的时候,我们会回来找你们。”尖毛人跳着叫着。
  一切都处于忙乱中。尖毛人顾不得有多么混乱,也顾不上往哪里去,就匆匆忙忙出发了。他们在雪橇边跑前跑后,时而推一下,时而又拉住它,然后跳上了雪橇。他们尖叫着,唠唠叨叨着。
  把头盔抛了起来,又接住了。就这样,他们飞快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朝着山谷的深处疾驰而去。
  被丢弃的肚皮人退回到自己的山洞里,并反反复复为他们不幸的命运哀鸣。这时他们的目光不再注视新来的造访者。尖毛人的叫声渐渐远去。雅特摩尔听见洞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她立刻忘记了一切,朝劳伦跑去。
  她把他抱在膝盖上,逗弄着他,直到他朝她格格地笑出声为止。于是她把他抱了出来,再一次与那肥胖胖的生物交谈。
  雅特摩尔一出现,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
  “这些尖毛族是从我这里逃走的。他们呆头呆脑,白痴,草包脑袋的。虽然他们现在不服从我,但总有一天他们会乖乖地服从于我。他们的种族将会像风中的冰雹一样被吹走。”
  当这生物在继续说话时,雅特摩尔仔细地观察他,而且越看越感到奇怪。她没法确切地看懂他:他的头是个大鱼形体,下唇又宽又厚,下部收拢,显得没有下巴。这个头和他身体的其他部位比例明显失调。他的腿虽然弯曲着,但从外形上看仍是腿。他的手一动不动地叠在耳后。从他的胸部伸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似的东西,并且不时可以看见一条大尾巴吊在他的身后。
  那两个文身女人站在他的两侧,两眼茫然地盯着前方,既不在观察,也不在思考——也不做任何比呼吸更复杂的动作。
  现在这个古怪的臃肿的人已经停止了讲演,正凝视着一层挡住太阳的云。
  “我要坐下,”它说,“把我放在一个舒适的石头上,女人。天很快就会转睛,看看我们会观察到什么。”
  这个命令不是对雅特摩尔下达的,更不是对肚皮人的。他们正孤立无援地站在洞口拥成一团。这个命令是对文身女人下达的。
  他们看着这个臃肿的人和他笨拙的随从一起向前移动。
  附近有一块摇摇晃晃的石头,宽大平顶。古怪的三个人在石头前停住了。当那女人把他倒个提起时,臃肿的人竟分裂成两部分:他一半像鱼一样平躺在石头上,另一半蜷曲地站在旁边。
  这让雅特摩尔喘不过气来。甚至在她身后肚皮人也惊愕地号叫着,奔回洞穴里去。这个臃肿的人,也就是尖毛人所谓的追捕族,竟是由两个独立的生物组合成!一个巨大的鱼体,就像她在穿越海洋的途行中见过的海豚,被一个弯曲的老人背负着。
  “你是两个人!”她叫道。
  “事实上不是!”海豚状的东西在平台上说,“我是沙丹·耶,所有追捕族的沙丹中最伟大的一位,黑夜山脉的先知。我会带给你们真理。你具有智慧吗,女人?”
  那个背负他的人站在两个文身女人的身旁。这两个女人毫无用处。她们一言不发,朝他招招手,其中一个还咕噜了几声。很明显,他已经背负这个人很多年了。虽然他肩头的负载已经卸下,他仍然保持弯曲状态,好像他仍在背着他似的。他像一个沮丧的雕像一样站立着。身旁搭拉着两只萎缩了的手,他的背弯曲着,双眼盯着地面,除了偶尔改变一个姿势外,他几乎是站立不动。
  “我问你是否具有智慧,女人。”自称是沙丹·耶的人说,他的声音像一般人一样浑厚。“说话,因为你能说话。”
  雅特摩尔把目光从那可怕的背负者身上移开,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来带我们吗?”
  “像女人说话!”
  “你的女人似乎不会说话!”
  “他们不是人,他们不能说话,这你应该知道,你以前遇到过阿拉伯勒人中文身部落吗?无论如何,你有什么向沙丹·耶求助呢?我是一个先知,不是一个佣人,你现在遇到麻烦了吗?”
  “我遇到了大麻烦,我有一个同伴,他……”
  沙丹·耶拍打着它的一个鱼鳍。
  “住口,别用你的经历来烦我。沙丹·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比如观察奥妙无穷的天象,承载大陆的海洋等,而且沙丹现在很饿。给我吃的,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我的大脑是这个星球上最有力量的。”
  雅特摩尔不理会这些自吹自擂的话,指着他的文身随从说:“你的同伴是什么人?他们饿吗?”
  “他们与你无关,女人,他们吃沙丹·耶吃剩的。”
  “如果你肯竭力帮助我,我愿意给你们提供吃的。”
  她不再听他发表新的演说,开始忙碌起来。雅特摩尔已经感到这一种人不像尖毛人,她能对付得了。一个自负、聪明的人总是很脆弱的。因为她发现必要的话她只需要杀了他的背负者,就能使他束手无策。遇到这样一个她能勇敢地与之谈判的人,仿佛给她打了一针兴奋剂。她忘记了一切,只是一心一意想向沙丹表示友好。
  肚皮人总是像母亲一样温柔地照顾劳伦,于是她把他交托给他们。她在看见他们愉快地逗弄他后,就开始为古怪的客人收集吃的东西。她的头发散乱了,腰布也逐渐烘干了,但她对此全然不在意。
  她把皱皮鸟宴会的残余物和肚皮人采集的其他食物,像树丛的新芽、坚果、蘑菇、浆果,以及鲜嫩的葫芦果等一起放在一个大葫芦里。另一个葫芦里盛满了山洞裂缝中渗出的水。她也把它全部拿出来了。
  沙丹·耶端坐在石头上,沐浴于神秘、温柔的阳光之中,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太阳的方向。雅特摩尔把食物放下后,也同样朝那个方向看去。
  云已经散开,太阳低低地挂在昏暗的波浪起伏的海面上。由于大气的作用,太阳看上去变了形,成了个椭圆形的。但大气的扭曲力无法阻挡它发射的白炽的翅膀,一只几乎与它透明的身体一样巨大的翅膀。
  “哦!神圣的光辉插上翅膀飞离我们了!”雅特摩尔叫道。
  “你仍是安全的,女人。”沙丹·耶宣布,“这些是我可以预言的,别担心。把食物给我也许会更有帮助。火焰将会耗费我们的世界。我把这事告诉你,你就会明白的。但在我给你讲话之前,我必须喂饱肚子。”
  但她的目光仍然注视着天空中奇怪的现象。风暴的中心已经穿过永远昏暗地带而进入大榕树地带。在森林上空,云层堆积成紫霞,不停地发出光芒,中间悬挂着变形的太阳。
  沙丹再次呼叫,雅特摩尔感到局促不安,立即递上食物。
  这时一个文身女人开始在原地消失。雅特摩尔看着这个神奇的现象,几乎摔掉了手中的葫芦。几分钟后,那女人只剩下一个黑点。她的刺纹依然存在,像空气中无意义的图案,这些图案渐渐地变淡,最后也消失了。
  人的画面未完全消失,刺纹又慢慢显现出来,女人也随着回来了。她仍然像以前一样,目光呆滞,骨瘦如柴。另一个女人转向沙丹,向它说了两三句含糊不清的话。
  “好!”沙丹欢叫着,拍打它在石头上的鱼尾,“你很聪明,没有在食物中下毒,我要把它吃掉。”
  说完了话,女人向前走了几步,把盛着食物的葫芦对着沙丹,并开始用手喂他,把食物一小撮一小撮地塞进他的肥厚嘴里。他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只在喝水的时候才停止。
  “你们是谁?你是谁?你们从哪来?你怎么会消失?”雅特摩尔问道。
  沙丹·耶边咀嚼边回答:“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不告诉你。你也许同样会知道,正如你所说的,只有这个沉默的女人会‘消失’。让我吃吧,别打搅我!”
  最后他吃完了。
  在葫芦底部他剩下了一些碎屑,作为另外三个苦恼人的食物。
  他们在一旁卑谦地吃着。其中一个女人喂了那个弯曲着身子的伙伴。他的手臂依然瘫痪似地固定在头上。
  “现在我准备听你的经历。”沙丹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帮助你。要知道我是星球上最有智慧的种族的一员。我的种族曾跨越宽阔的海洋,穿过荒芜的陆地。我是一个先知,是一位具有神圣的知识的沙丹。如果我认为你的需求很有意思的话,我将屈尊来帮助你。”
  “你的尊严至高无上。”她说。
  “啊,地球即将毁灭,尊严又有何用?快说你那愚蠢的经历,母亲,如果你打算全盘托出的话。”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二十四章
  雅特摩尔想把有关格伦和蕈菇的事说给沙丹听,但因为不知从哪说起,于是就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她讲述了自己的历史,她的童年时代,那时她和那些牧民们生活在黑嘴岩附近的森林里。她讲述了格伦和波莉的出现,讲到了波莉的死,以及他们后来的流浪生活直到后来命运就像大海把他们带到这个大斜坡的岸边,她还讲到了劳伦的出世,以及她是怎样知道劳伦受着蕈菇的威胁。
  在这期间,追捕族的沙丹漫不经心地躺在大石头上,他的下唇低低地垂着,正好挡住了周围一圈橙黄色的牙齿。在他的身旁,两个文身女人躺在草地上,侧面是那个弯着腰的背负者,双臂抱头,依旧像个雕像似的站在那里。沙丹对他们毫不理睬,目光扫向天空。
  最后他终于说:“你的经历很有趣,我已经听到过许多与你所讲述的不同的经历情节。把所有的情节综合起来,利用我无比智慧的大脑,我就能够构画出这个世界在它存在的最后时期的真实画面。”
  雅特摩尔气愤地站了起来。
  “我要把你这个鱼头敲掉,你这个无耻的家伙!”她嚷道,“这就是你先前说过要给我的帮助?”
  “噢,我可以说得更多,小家伙。你的问题太简单了,对我来说简直不是个问题。在我的旅途中,已经遇到过许许多多这类蕈菇。尽管他们比较聪明,我还是可以利用我的智慧很快抓住他们的弱点。”
  “那么就快点告诉我。”
  “办法只有一个:当格伦需要的时候。你必须把你的孩子交给格伦。”
  “我做不到!”
  “哈……哈……,但是,你必须这么做。不要犹豫了。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雅特摩尔不喜欢沙丹的计划,但是他的自负、傲慢炼就了铁石心肠,他令人敬畏的神情都使得他的办法无可置疑。于是紧抱孩子的雅特摩尔放松了些,她同意了沙丹的办法。
  “我不敢走进山洞面对他。”她说。
  “让你的肚皮同伴把他带到这儿来。”沙丹命令说,“快点,我没有工夫再为你的事操心。”
  一阵雷声响过,似乎在预示着什么。雅特摩尔焦急地看着太阳,太阳依旧披着它火一样的羽衣。她转过身去跟肚皮人说话。
  肚皮人挽着手,叉开脚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唠叨着。当雅特摩尔进洞口时,其中一个抓起一把沙土朝她扔去。
  “在这之前,你不进我们的洞穴,没进来过,也不想进来,但是现在已经晚了,残忍的三明治小姐!那个类鱼人是个坏家伙,我们不喜欢。可怜的肚皮人不喜欢你来,否则他们会叫尖毛人把你碾碎。”
  雅特摩尔停住了,愤怒、悔恨、恐惧一起袭来,然而她坚定地说:“如果你们这样的话,就麻烦了。你们知道我希望成为你们的朋友。”
  “是你制造了这么多麻烦,快滚开!”
  她退了出去,开始向格伦待的另一个洞穴走去。但却仍然听见肚皮人在她身后喊叫。她辨不清他们的话语是谩骂还是恳求。她暗自笑了笑,朝前走去,孩子在她的手臂里蠕动了一下。
  “躺着别动!”她大声叫道,“他不会伤害你的。”
  格伦叉开手脚坐在山洞的后面——仍是上次见到他的地方。
  他的眼睛闪烁着,可以穿透那棕色的面罩。虽然雅特摩尔已看见格伦在盯着她看,但格伦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格伦!”
  他仍然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由于紧张,还要忍受对格伦爱与恨的煎熬,雅特摩尔孤立无助地靠在了洞壁上。当格伦的目光又一次闪烁时,她挥了挥手。
  “格伦,如果你需要他,把孩子拿去。”
  格伦这才移动了几步。
  “出去吧,里面太黑了。”
  说到这,她走了出去。生活的不幸令她憔悴不堪。阴沉的斜坡上撒下的几缕光线,使她头晕。追捕族的沙丹仍躺在那颗大石头上,在他下方阴影处倒放着几个倒空了的葫芦。他那可怜的侍从们,手举向天空,两眼盯着地面发呆。雅特摩尔背靠着石头笨重地坐了下去,把劳伦放在她的双膝上,如置于摇篮中。
  过了一会儿,格伦走出了洞穴。
  他双腿无力而缓慢地向雅特摩尔走过来。
  不知是因为热还是紧张,她全身冒汗。她不敢看格伦布满浆状的脸,直到格伦走近,俯身站在她和孩子的前面,才再次睁开眼睛盯着他。劳伦高兴地伸出双臂,愉快的叫嚷着。
  “聪明的孩子!”格伦用一种异样的声音说,“你将成为我的一部分,成为一个奇特的孩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雅特摩尔浑身战栗着,几乎抱不住孩子。格伦双膝着地,离她更近了,以致她能闻到格伦身上一股难闻的气味。透过睫毛前飘动的长发,她看到格伦脸上的蕈菌在移动。
  它聚集在劳伦头部的上方,准备迁移到他身上去。雅特摩尔的视线里布满了雨点般柔软湿润的孢子,还有一块厚厚的大石头和一个倒了的葫芦。她尖叫了起来,确定自己还活着。劳伦被叫声吓哭了。格伦脸上的组织物质像黏稠的粥一样缓慢地移动着。
  “快!”沙丹·耶催促雅特摩尔赶快采取行动。
  雅特摩尔迅速把空葫芦送上前,举过孩子的头顶。黏液正好滴入葫芦中。蕈菇中了沙丹的计,被困在葫芦里。格伦倒在了一旁,雅特摩尔终于看见了他那张被扭曲过的、真实的脸。随着脉搏跳动,蕈菇的表面光泽迅速暗淡下去,并消失了。雅特摩尔只听到一声惨叫,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一会儿是两座山撞在一起,就像是肿胀的额头,一会儿又是劳伦不见了,雅特摩尔急得直叫。她死命抓了一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幻影一起消失了。
  “你还没死哪。”追捕族的沙丹粗声粗气地说,“快起来,去让你的孩子安静下来,我的女人可不会做这种事。”
  真是难以置信,所有的东西都和她昏迷前的一样,只是她已经昏睡了一晚上。蕈菇上了当,被困在葫芦里。格伦倒在一边,脸朝下。沙丹·耶端坐在石头上,两个文身女人抱着劳伦,用她们干瘪的奶头去喂他,尽力使他不要哭。
  雅特摩尔站起来,把劳伦抱了回去,让他吮吸自己丰满的乳房。劳伦立刻安静下来,贪婪地吮吸着,雅特摩尔也逐渐平静下来。
  她俯过身去看格伦。
  她用手摸到格伦的肩膀,格伦正转过头对着她。
  “雅特摩尔。”他叫道。
  格伦眼里噙着眼泪。他的肩膀、头发、脸上布满了红白相间的小点,蕈菇就是通过这些小点从格伦的皮肤里吸取养分。
  “它走了吗?”格伦问道。他的话音终于又恢复了自己的声音。
  “看这儿。”雅特摩尔答道。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指着那个葫芦,让他能看个清楚。
  格伦盯着那个依然活着的蕈菇,看了许久。此刻它已无可奈何,不得动弹,像一堆屎躺在葫芦里。回顾以往的一切,格伦已不再害怕,只觉得很有趣。从真空地带森林里,蕈菇第一次附上他的身体起,一切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他以往的自我对所经过的翻山越岭,种种行为表现,更主要的是他脑子里所想的一概无知。
  如今他明白了在这个菌类生物的控制下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而现在这个生物不过是盘底一堆烤煳了的食物。当初是因为它能够帮助他战胜自我无法克服的困难才接受了这份激励。而当蕈菇的基本要求与他自己的想法相抵触时,罪恶便产生了,他失去了自控能力,只得服从蕈菇的意愿,甚至残食自己的同类。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寄生虫被击溃了。他可以从此不再听命于蕈菇,受它摆布了。
  这时,他并不体会到胜利的喜悦,而是倍感孤独。他在记忆的长廊里搜寻了很久,蕈菇倒还教会了一些东西:我可以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评价,我可以指挥我的思维,我还记得它教我的东西,它的知识如此丰富。
  他现在感到,蕈菇使他所遭受的磨难使他认识到以往的脑袋像是一潭死水,而现在却像奔腾的海洋。他看到雅特摩尔递给的碗,心中无比内疚。
  “不要哭,格伦,”他听见雅特摩尔的声音,“我们都安然无恙,你会没事的。”
  他很虚弱,艰难地笑了笑。
  “我会没事的,”他附合着说,尽力让布满伤痕的脸挤出一个微笑。他抚摩着雅特摩尔的手臂,说:“我们都会没事的。”
  接着他身子一晃,就倒在一旁睡着了。
  当格伦醒来的时候,雅特摩尔正忙着用山涧的溪水为劳伦洗澡。劳伦欢快地叫喊着。格伦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两个文身女人依旧在那儿,正跑前跑后忙着用水为坐在厚石板的沙丹沐浴。旁边站着那个背负者,仍然保持着那种受苦役的习惯性姿势,而肚皮人却不见人影。
  格伦小心谨慎地坐了起来,他的脸部肿胀,但却很清醒。他被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震动惊醒。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见许多石头顺着溪谷滚了下来,在另一边,却有更多的石头滚落下来。
  “发生地震了,”沙丹·耶用一种深邃的声音说,“我已经告诉过雅特摩尔,这是不可避免的,就像我预言的那样,世界的末日到了。”
  格伦抬起了脚,说:“你的声音太大,鱼人。你是谁?”
  “是我把你从那有毁灭性的蕈菌手中救了出来,小家伙。因为我是沙丹,黑夜山脉的先知,森林里的所有居住者都听从于我。”
  格伦还在想着刚才的话,这时雅特摩尔跑过来说:“自从蕈菇离开你后,你已经昏睡了很久,我们都睡着了。现在,我们必须准备离开。”
  “离开,去哪儿?”
  “我会向你解释的,就像我解释给雅特摩尔听一样。”沙丹眨着眼睛说。这时他的两个女人正把一罐葫芦水往他身上浇去。“这些年来,我一直致力于在森林中传教,把地球的福音告诉他们。现在我也该回到邦迪佛盆地了,那儿是我的种族聚集生活的地方。我要回去接受新的指示。盆地位于光明城的边缘。如果你们跟我一起走,你们可以很容易地回到你们生活的森林中去。我可以作你们的向导。你们也可以在路上帮助照顾我。”
  见到格伦还在犹豫不决,雅特摩尔答道:“你知道,我们是不能再待在大斜坡了。我们并不想到这儿来,现在有机会离开这儿,真是求之不得。”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那么就这么办,尽管我疲于奔波了。”
  地面又一次震动起来。雅特摩尔无意地说:“我们必须在地震毁灭我们之前离开这里。”她又说,“我们还得劝说肚皮人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他们还待在这里,就算尖毛山人不杀他们,他们也会饿死。”
  “哦,不,”格伦回答,“他们已经够麻烦的了。让那些讨厌的家伙们留在这里,我可不希望他们跟我们在一起。”
  “既然他们不愿跟你们走,问题就解决了。”沙丹轻轻地抖了一下尾巴,“现在,我们就出发吧,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就让他们留在这儿等死?”雅特摩尔说。
  “把蕈菇带上,我的女人会拎着它。”沙丹说道。
  他的女人们还在忙碌着。她们吃力地把沙丹从他休息的地方抬到背负者的背上时,身上的纹身和皱纹融合在了一起。他们彼此嘀咕了几句。沙丹对着其中一个说了几句格伦听不明白的话,那个人用手势作了简单的回答。格伦好奇地看着,直到沙丹准备就绪,那个背负者弯曲着身子把沙丹稳稳地驮住。
  “这个不幸的人被判定背负你多久了?”
  “这是他们命中注定的——为追捕族们服务是荣幸的。他很早就开始受训,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其他生活方式。”
  他们开始出发了,由那两个女奴在前面引路下山。雅特摩尔回过头,看见三个肚皮人从洞口探着头正悲哀地看着他们。她举起手,招呼他们过来。他们慢慢地站了起来,互相拥挤着向前走去,他们靠得那么近以致差点把自己绊倒。
  “快过来!”她喊着鼓励他们,“跟着我们走,我们会照顾你们的。”
  “他们已经够麻烦的了。”格伦说着,弯腰拾起一把石头朝他们扔去。
  一个肚皮人被击中腹股沟,一个被击中肩膀。他们一边哭喊着没有人爱护他们,一边逃回了洞里。
  “你太残忍了,格伦。我们不应该把他们留在那里,任凭尖毛人的摆布。”
  “我告诉你我已经受够他们了,我们还是顾好自己吧。”格伦拍着雅特摩尔的肩膀说,但是雅特摩尔还是觉得不舒服。
  当他们下山快要离开大斜坡时,肚皮人的哭声已经听不见了。
  他们的声音再也不会传到格伦和雅特摩尔的耳朵里了。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二十五章
  他们沿着大斜坡侧面的小路下了山,山谷的阴影笼罩着他们。他们摸黑蹚过一条布满乱石的小溪,溪水刚好淹过他们的脚踝。太阳被头顶上的山峰挡住了,黑暗似乎要把他们吞噬掉。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这样的路他们还要走一段。头顶上的云层密布,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只有几个零星的光点在跳动,追随着他们的足迹。
  溪水顺着大斜坡流着,汇聚成一条不小的沟渠,道路变得尤为险峻。他们只好沿着沟渠旁高出一点的堤岸走,一个接着一个,转而又走上陡峭崖边的一条小路,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艰难地绕过岩石,脚下的地还在颤抖。他们几乎被推着往前走。除了阵阵的脚步声,惟一能与溪水的哗哗声相抗衡的就是那个背负者发出的有节奏的喘息声。
  阵阵喧嚣声告诉他们不远处有一道瀑布,透过迷朦的水汽,他们看见一束光点在悬崖边跳动,清晰可辨。于是他们停了下来,聚在一起。
  “那是什么?”格伦问道,“会是什么生物在这种凄凉的地方生活呢?”
  没有人回答。
  沙丹·耶跟那个会说话的女人咕哝了几句,随后,她又对不会说话的女伴嘀咕了几句。那个女伴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凝重,渐渐地就消失了。
  雅特摩尔紧紧地抱着格伦的手臂。这是格伦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消遁的情景。阴影笼罩着他们,使得这一现象更加离奇。女人的文身图案似乎在水雾中悬挂着,那么地无依无靠。他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那个女人不见了,就像瀑布的回声一样,不可触摸。
  他们就这样沉默不语,直到那个女人再次出现。
  那个女人做了几个手势,另外一个女人立即把消息转给了沙丹。沙丹拍了拍自己的尾巴,示意那个背负者继续走,一边说:“现在很安全,那不过是一两个尖毛人可能在守桥,不过他们很快就会走掉的。”
  “你怎么知道?”格伦问道。
  “我们只要作一声怪叫就会把他们赶跑的。”沙丹·耶接着说,毫不理会格伦的问题。很快,他发出一阵栗色马的嘶叫声,把雅特摩尔和格伦吓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孩子也被吓得嚎啕大哭。
  他们继续赶路,那簇亮光闪耀着,离开了悬崖口。到了入口处,向下看见一片陡峭的斜坡。光线里映衬着六个长鼻子动物的身影,他们一蹦一跳地走进了峡谷,其中一个举着一支原始的火把。他们不时的回过头来看看,时而谩骂几句。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走?”格伦问道。
  “不要问这么多。我们现在得小心点。”
  他们来到一座桥头:溪谷一侧的悬崖塌了一边。前面是一块坚固的、厚厚的大石板。溪水汇聚成渠,而后溅落到深谷中。石板正对着崖壁上,形成一个拱门跨在水面上。桥面看上去破旧不堪,一点也不坚固、可靠,在微光下显得更为惊险。他们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艰难地举步,踏上了这座摇摇欲坠的桥,使得他们脚下的一大群小东西,受惊害怕扑扑乱窜。
  空气即刻碎裂成许多黑色飞行物。
  格伦也被这突来的侵袭吓了一跳,挥舞着双手驱赶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小东西。那些小东西飞得更高了,抬头一看,一大群一大群地环聚在他们的头顶上。
  “不过是一群蝙蝠。”沙丹·耶随意地说,“继续前进,你们人类的速度太慢了。”
  这样他们又上了路。前面的火光又一次闪烁起来,一时间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在他们的足印下,桥的一侧,翻滚的河水之上,闪现着格伦和雅特摩尔从未见过的蜘蛛网,就像一大簇刺芒向水里面延伸。
  雅特摩尔把这一现象告诉他们,却遭沙丹的嘲笑。他傲慢地说:“你不会明白这种奇怪现象背后的真实情况。你们配做地球的主人吗?智慧来自于海洋。我们沙丹才是世界上惟一最有智慧的。”
  “你一点也不谦虚。”格伦帮助雅特摩尔把话题挑开。
  “蝙蝠和蜘蛛早在百亿年前就是古老寒冷世界的居住者,”沙丹说,“但是随着植物王国的壮大,迫使它们接受新的生活方式,否则就要毁灭它们。因此它们逃离了那个狂暴、充满竞争的家园,来到这个遥远、黑暗的地方,并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所以它们之间形成了坚固的联盟。”
  他继续着传教式的演说,即使是他的背负者在两个文身女人帮助下,沉重地喘着粗气,把他从一个塌陷的岸边艰难地推到另一个坚固的平地上时,他也没有停止演说。他的声音浑厚而充满自信,就像这沉重似天鹅绒的黑夜一样。
  蜘蛛需要很多的热量来孵卵,但是在这里却是不可能得到的。
  于是它们把卵放进一个袋子里,缝好,再由好心的蝙蝠把它们带到大斜坡或是任何一个可以晒到太阳的山峰上,直到这些卵全被孵出来,再把它们带回来。蝙蝠除此以外,并没做什么事。
  “成年蜘蛛一般都织两个网,一个是普通的,另一个网一半没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这样的话它就可以有一个在水面下的网,来捕捉撞在上面的小生物和鱼。它把捕获到的食物带出水面给蝙蝠吃。这里还出现许多简单而奇怪的事情,你们陆地上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他们现在沿着峭壁走着,下面是一片平原。站在山脚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周围的地形。透过阴影,一座高高耸立的、深红色圆锥形的小山依稀可见。山顶如一顶无边的帽子沐浴在阳光中。
  云层聚集起来,洒下一片光芒,空中每一刻都变幻着不同的颜色。
  路标却在这缥缈的屏障后隐藏不见,云层渐渐盖住太阳,他们只好格外小心地穿过这一个深邃的黑暗地带。
  顺着左边看去,只见一簇火光在摇曳。如果那就是他们在深谷中看到的火光,那一定是尖毛人在赶路。这幕情景令格伦又想起了原先那个问题。
  “你的那个女人是怎样消失的,沙丹?”他问道。
  “我们在到达邦迪佛盆地之前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沙丹说,“兴许我一高兴就会告诉你为什么。你看上去比你的同类们更可爱。”
  他接着说道:“我们途经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部历史,但却是不连贯的。在这些地方曾经生存过的生物们已经绝迹了,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只剩下一堆无人理睬的白骨和一个个传说。追捕族是个伟大的种族,喜好旅行。我们的祖先们游历四方,代代相传收集到了许多这方面的传说。
  “我们于是知道了光明城,因为它的空旷地给许多生物提供了栖息之所,所以这些生物都走上了同一条路。
  “通常他们都来自阳光明媚、郁郁葱葱的地方。他们离开的原因要么是因为濒临绝种,要么是由于黑暗城——其实这两个原因是指同一件事。
  “每一批生物都会在这里生活好几代。但是它们的后代却被迫渐渐远离太阳。
  “从前有一个叫帕克族的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他们是用袋子捕猎的,正如尖毛人在危机关头所做的一样,但比它们更有组织性。
  帕克族人和尖毛人很相像,都长着尖尖的牙齿,年轻强壮而有生气,但它们却是用四只脚行走。
  “那些帕克族是哺乳动物而不是人类。我对这个区别不很清楚,辨别什么是人,什么是哺乳动物不属于我所要讲的内容。但我知道,你们人类曾经把它们当做是狼。
  “帕克族人之后来了一群强壮的人类,他们还带来了一种四足动物,可以为他们提供衣食,最终他们就彼此通婚了。”
  “这可能吗?”格伦问。
  “我只是把那些古老的传说告诉你。可能不可能与我无关。总之,那些人称为希伯兹。他们赶走了帕克人,后又被霍勒人取而代之。这个种族传说是希伯兹和他们带来的动物通婚的后嗣。一些霍勒人仍然幸存着,但他们又被后来的入侵者几乎全部杀光了。
  接着又出现了希维尔人。希维尔人是游牧部落,我曾经遇见过几个。它们是一种非常凶残的野兽。再后来又来了一群人,阿拉伯勒人,一个除了会耕种稻谷而一无所事的种族。
  “阿拉伯勒人很快就被尖毛人,或叫做邦布恩人所征服,并获得了现在的称呼。尖毛人在这个地区居住了一段时间。传说中他们从阿拉伯勒人那里窃取了煮食的本领,从希维尔人那里学会了使用雪橇,从帕克人那里学会了用火,从希伯兹人那里学会了语言等等。到底有多真实,我也不清楚。我只清楚地知道尖毛人已经征服了那片土地。
  “他们反复无常多变,不值得信赖。他们有时会服从于我,有时又不会。庆幸的是,他们害怕我们种族的威严。
  “你们这些依树而居的人——三明治人,那些肚皮人是这样叫你们的吗?如果你们不是未来的入侵者,我一点也不惊讶。你们也许会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你们……”
  对于他这大段滔滔不绝的话,格伦和雅特摩尔并没有完全听进,尤其是因为他们正要小心翼翼地走过这一片布满石头的山谷。
  “那么这些你把他们当做奴隶的是什么人?”格伦问,意思是指那个背负者和另两个女人。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是阿拉伯勒人。要不是我们的庇护,他们早就死光了。你瞧,这些正在行走的阿拉伯勒人,关于他们我以后会解释给你听。他们变得太离奇了。他们即使不会灭绝,也会变成植物。很久以前他们甚至失去了语言能力。我说失去的是语言能力。语言确实是一项伟大的成就,因为他们只有消除他们和植物之间的一切差别才能幸存。
  “在世界现有条件下这种变化是不足为奇的,但是在当时这种变化却不同寻常。阿拉伯勒人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毕竟,不再有任何事物能够提醒他们关于日常的时间和季节,所以他们完全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对他们来说,只有个人生命段的时间。这是他们惟一能识别的时间概念:生存的时间。因此他们发展成了一种复合的生命,他们可以根据需要,在生存时间里活下去。”
  雅特摩尔和格伦眨了眨眼睛相互对望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她们可以在时间的隧道里来回穿梭,是吗?”雅特摩尔问道。
  “那不是我说的,也不是阿拉伯勒人所能表达的。他们的心理与你我的不一样,比如说当我们来到那座桥边,尖毛人举着火把在那里看守。我让一个女人穿越时空去看看是否可以平安无事渡过那座桥。
  “她回来告诉我说我们可以过桥。我们安全的过去了,正如往常一样,她说的是对的。
  “当然,他们只有在面临危急的时刻才会采取行动。这是他们一种自卫的方式。再比如,当雅特摩尔第一次给我们食物的时候,我让那个女人先去探试一下这种食物是否对我们有害,她回来告诉我没问题,我才敢放心吃。
  “同样,当我第一次看到你和尖毛人以及你叫他们什么?——肚皮人。我派一个女人先去看你们是否会进攻我们。你也知道,即使是像阿拉伯勒人这样一个深受灾难的种族也会保护自己。”
  他们缓慢地穿过了山麓下的小山丘,云层使太阳光折射下来,使山丘笼罩上一层墨绿色。他们又一次看见左侧那跳跃着的火光,尖毛人仍跟在他们后面,而且还增加了几支火把。
  沙丹还在演说,格伦好奇地看着在前面带路的两个阿拉伯勒女人。
  因为她们全身赤裸,毫无遮掩,所以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们发育不良的性器官。她们的头发非常稀少,臀部狭窄,乳房平瘪地悬垂着。然而可以看出,她们的年纪并不大。
  她们毫无表情的向前走着,既不热情也不犹豫。她们从不回头。一个女人头上顶着装蕈菇的葫芦。
  格伦怀着敬畏的心情猜想,那两个女人同他的理解上有什么差别?她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她们的思想是怎样表达出来的呢?什么时候她们的生命段是共存的而不是连续不断的?他问沙丹·耶:“这些阿拉伯勒人快乐吗?”
  沙丹笑了笑,笑声低而宏亮:“我还从来没有问过她们这样的问题。”
  “那你现在就问问吧。”
  沙丹猝然一甩他的尾巴,不耐烦地说:“你们人类就是好管闲事,这种可怕的品质会让你无处安身。我为什么要问她们这样一个问题,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再者,要想跨越时间就不能有智慧,不去辨别过去、现在和未来,就需要全然无知。阿拉伯勒人根本没有语言。当他们学会了语言,他们的翅膀就会被束缚住。如果他们有了语言,他们就不能穿越时空。他们要想穿越时空,就不能够有语言。
  “那就是我让两个女人跟着我的原因——女人比男人更无知。
  我教了一个女人一点词语,以便她可以服从我的命令,她再用手势与她的朋友交流。这样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她的朋友就可以跨越时空去探知原由。这样做虽然有点粗暴,但它为我在旅途中省去了不少麻烦。”
  “那么那个背负你的家伙呢?”雅特摩尔问。
  沙丹·耶蔑视地摇了摇尾巴。
  “一个懒惰的家伙,只是一个懒鬼!他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就驮着我。现在他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快走,你这个懒鬼!
  快走,否则我们永远回不了家了。”
  沙丹告诉了他们很多事情,格伦和雅特摩尔对有些事情内心感到气愤,有些事情却毫不介意。沙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以至他的话音成为黑暗中雷电交加的一个组成部分。
  天下起了大雨,路面变得泥泞不堪,他们还是不停地赶路。云层在绿色的烟尘中飘荡着,尽管有着种种不适,他们却感到渐渐暖和起来。雨还在静静的下着,由于地面空旷,无处躲雨,他们只好继续跋涉,就如同行走在汤水荡漾的碗中。
  到雨停的时候,他们又一次开始攀登。为了孩子,雅特摩尔坚持休息一会儿。沙丹正好要享受一下雨淋的滋味,就勉强同意了。在一个堤岸旁,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生起了一堆微弱的火。雅特摩尔在喂孩子,其他的人也稍微吃了一些东西。
  “我们已经快到邦迪佛盆地了。”沙丹·耶宣称,“在下一座山的山顶上你们就可以看到盆地了。它有深色、略带甜味的海水,可惜只有一束光线能照到那里。哈,回到海里就好。你们这些陆地上的生物很幸运,能遇上我们这个乐于助人的种族,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们是不会离开海的。当然,未卜先知是我们的任务,我们必须愉快地担负起来。”
  他又开始训斥那两个女人,叫她们赶快去多找一些草和干枝来加火。她们把他安置在堤岸的顶端。那个不幸的背负者待在下面,双臂抱头站在火的上方,任凭烟熏火燎着他,仿佛要把热量吸入他的体内。
  乘沙丹·耶不留意的时候,格伦急忙走到那个人跟前,抓住他的肩膀。
  他问道:“朋友,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你能用我这种语言交谈吗?”
  那个家伙头也不抬,脑袋耷拉在胸前,就好像脖子断了一样。
  他含糊不清的咕噜了几句,同时晃了晃身子。又一道闪电掠过,格伦看见了那脊椎上端的疤痕。像闪电般,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个人原来是由于遭受过残害才不能抬起头。
  格伦单膝跪地,抬头注视着那个驼背人的面容。一张歪曲了的嘴巴,一双黑炭似的闪闪发亮的眼睛。
  “朋友,我能信任这个追捕族沙丹的话吗?”他问。
  背负者的嘴巴慢慢蠕动了一下,好像已忍受了很久的极大的痛苦,才如释重负似地吐出下面的话。
  他说:“没有好处……我没有好处……跨了,跌倒了,像污秽一样死了……你瞧,我完成了……又一次攀登……所有的罪恶——你接着……你还强壮……你去背耶……他知道……我完了……”
  有东西落到格伦的手上,他不知是泪水还是唾液。
  “谢谢,朋友,我们会知道真相的。”格伦说完,走到雅特摩尔跟前。此时,雅特摩尔正在为劳伦清洗。他对雅特摩尔说:“我感到这个健谈的鱼人不可信。当他的背负者死后,他打算把我当做他下一个背负者——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到现在他应该知道追捕族的方式。”
  雅特摩尔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见沙丹发出一声咆哮。
  “要出事了!”他说,“女人,立刻把我的坐骑带过来。雅特摩尔,快把火熄了。格伦,过来。看看前面有些什么东西。”
  格伦马上爬到岸顶,眺望着前方。此时,两个女人正把沙丹·耶抬到背负者背上放好。除了他们的喘息声外,格伦还听到另一种声音,沙丹也一定听到了:一个遥远的、急促的声音像是号叫,忽远忽近,带着愤怒。格伦非常紧张,身上的血一起涌上头,脸涨得通红。
  他看见在不远处的平地上大约有十个人,手里举着火把,但那个古怪而可怕的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过来的。紧接着他看见一些身影在移动,而且在逐渐靠近。他仔细地观察着,心脏怦怦直跳。
  “我看见他们了。”他说,“他们——他们会在黑夜中发光。”
  “他们一定是霍勒人,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人畜通婚的后代。
  他们朝这边来了吗?”
  “看上去像是。我们该怎么办呢?”
  “告诉雅特摩尔都趴下,别出声。霍勒人和尖毛人一样,惹恼了就会发怒的。我将派我的女人穿越时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那幕咕哝和做手势的哑剧又重演了一次。在那个女人消失和出现的期间,那个古怪而可怕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经过沙丹的一番解释后,大家略微放松了些,站在堤岸上。
  霍勒人开始逃窜,就像扔出去的一块石头一样一溜烟逃去。他们号叫着,以示威迫,声音一起一伏。说不清他们是跑步,还是跳跃着前进,快速而鲁莽,就像看到狂人梦幻中的情景。
  虽然闪着微弱的白光,但还是看不清那群人的身影。难道他们这个样子只是为了嘲弄人类?不过在他们越过平原之前至少可以看清他们有多高。他们所到之处都留下可怕的叫声。
  格伦发现自己紧紧地抓住雅特摩尔和劳伦,不停地颤栗着。
  “那是些什么东西?”雅特摩尔问。
  “我已经告诉过你,女人,他们是霍勒人。”沙丹回答,“他们被赶进了黑夜城。他们可能是在狩猎,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也该走了。我们越早到达下一座山,我会越高兴的。”
  就这样他们又出发了,格伦和雅特摩尔也不像开始那么轻松了。
  因为格伦已经习惯了,走路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他发现了他们的左侧有火光,那是举着火把的尖毛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不时地传来一声号叫,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根小树枝一样。
  “那些尖毛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他对沙丹说,“一路上他们一直跟着我们,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他们会把我们抓到山上去的。”
  “他们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们。他们会一下子想起做一件事,也会一下子把它忘掉。前面一定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也许是一顿美餐吧。不管怎么说,他们在黑夜中表现得如此勇敢,我们不能贸然去攻击他们。快走,哦,你这个缓慢的阿拉拍勒人。哎,真是!”
  但是,火把离他们更近了。当他们走上这条长长的登山之路时,头顶上方的火把又增加了,以至他们可以看见那些举着火把的动物的模糊身影,一大群乌合之众,虽然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正在追捕他们。
  他们遇上麻烦了。雅特摩尔看见许多动物从他们右侧走来。荒野上还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叫声。毫无疑问,他们正被一大群的尖毛人所围困。
  现在有一小群正绕过障碍物向前进,急切地几乎跑了起来。
  “等我们到了山顶就安全了。哦!”沙丹鼓励道,“我们离邦迪佛盆地不远了,就在那儿,快点,你这个懒惰、丑陋的家伙!”
  由于没有任何告诫要留意脚下的坍陷,背负者重重地跌进了一个小沟。沙丹趴在他身上几乎晕了过去,尾巴轻拍一阵才使他回过神来,他狠狠地骂着他的驮运人。
  两个文身女人停了下来,背着葫芦的女人把葫芦放在地上,但却不去帮助那个跌倒的人。格伦去帮了忙。他晃了晃那堆骨头,尽可能轻轻地把他翻过身来。背负者已经断气,眼睛也闭上了。
  格伦愤怒地打断沙丹·耶的诅咒说:“你还能抱怨什么?难道不是这个可怜的人一直驮着你直到最后一口气?你如此残忍地鞭打他,也该满足了吧!现在他死了,终于自由了,他可以永远不再驮你了。”
  “那么就轮到你背我了,”沙丹毫不犹豫地答道,“要是我们不尽快离开这里,我们会被那些尖毛人咬死的。听——他们越来越近了!所以,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让那两个女人把我抬到你背上去。”
  “哦,不!你就待在那条沟里吧,沙丹。没有你,我们会走得更快,你已经是最后一次骑在他人身上了。”
  “不!”沙丹像发出警告一样提高了声音喊到,“你不知道这座山的山顶是什么样的。有一条通往邦迪佛盆地的秘密通道。我可以找到,那两个女人却不行。我敢说,没有我,你们会掉进山顶的陷阱里。尖毛人会抓住你们的。”
  “哦,格伦,我很担心劳伦。我们就带上沙丹,这总比站在这里争吵强。”
  格伦透过昏暗的光线盯着雅特摩尔。她那么的模糊,就像是画在岩石上似的。他握了握拳头,好像她也成了他的敌对者。
  “难道你希望看到我像畜生一样驮着他?”
  “是的,是的,任何东西都比让我们大家一起被撕碎了强。只剩下一座山了,不是吗?你不照样背着蕈菇走了那么久的路而毫无怨言吗?”
  格伦痛苦地转向那两个文身女人。
  “那就好。”沙丹说着,趴到格伦抱成一圈的手臂上,“头放低一点,这样就不会弄得我的喉咙不舒服了。哈,这样好多了。很好,是的,你会学会的。走,走!”
  低着头,弓着背,格伦背着沙丹吃力地往斜坡上走去。雅特摩尔带着孩子走在他身边,两个女人走在前面。尖毛人的叫声犹如一个合唱团唱着凄凉的歌,歌声远远地飘来。他们沿着河床往上爬,冰凉的河水浸湿了他们的膝盖。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一片陡峭的砾石岸,来到一块地势较平的地面上。
  雅特摩尔看见在下一个山坡上有阳光在闪烁,她正想去观赏一下那边风景,却发现了一个崭新而且更欢快的世界。山顶上的景色尽览眼底。尖毛人的队伍已经落在后面了。
  天空被阳光划成一道道的条纹,就像一条偶然显现的光线从头顶划过一把黑暗挤到一边。仿佛是出现一丝希望。
  他们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太阳终于火辣辣地照耀在他们身上。
  经过一段艰难而漫长的跋涉,他们在山顶上停了下来。山的另一侧是一个非常险峻的悬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爬上去。
  百尺宽的崖壁就像是一幅帘幕舒缓地横挂在宽广宁静的海面上。翘首远眺,环视海的周边,仿佛一条光带,正如沙丹所预言的那样。生物在水里游动,在水面上露出一点踪迹。在海岸线上,有一些东西在移动,在古老的白色茅舍间蜿蜒而行,远远地看去就像珍珠一样小。
  沙丹独自坐在一边,没有朝下看一眼。
  他的眼睛朝着太阳的方向看去,朝着那个狭小而充满光明的世界看去,从他优越的地势正好可以看到那地方。那片土地太阳可以永远照射到。耀眼的阳光几乎让人无法忍受。不需要借助任何装置他已得知自从他们离开大斜坡后,光和热在剧烈上升。
  他叫喊着:“正如我所预言的,所有的东西都将熔化,变成光。
  所有的生物都将变成常青宇宙的一部分。这个伟大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我会在一定的时候告诉你们。”
  光明城被笼罩在万丈光芒之中。其中有一道奇异的有生机的光线射向了浓密的森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像一条被抓住的蛇在天与地之间扭曲、翻滚。这时它开始变成了绿色。绿色的光线平稳地上升到空中,直到有一种像手指一样细的东西伸到一个天篷,天篷的盖子隐没在迷蒙的空气中。
  “哈,哈,我看到预兆的迹象了!”沙丹说,“我现在看到地球的末日来临了。”
  “这可怕的东西是什么?”格伦在重压下只好斜视着那绿色的柱子。
  “孢子、尘土、希望、成长,这就是地球绿色世纪的要素,一点不差。再往上,继续攀登,寻找新的土地。那个圆柱下方的土地会被烘干成砖块!让整个世界不断升温,以其自身能量加热,加上外来的空气流,靠反射出的能量使生命精华不断上升,超越上空,进入天河中。”
  悬崖下的岛屿又在格伦的脑海中浮现。虽然他不明白沙丹所描述的浮现在天河中的生命精华是什么意思,这听上去就好像是他在一个奇异的洞穴里看到他过去的经历一样。他很想问问沙丹这是怎么回事。
  “尖毛人来了!”雅特摩尔大叫一声,“听!我听见他们的叫声了。”
  顺着他们走过的路往回看,隐隐约约看见一些身影在晃动,依旧举着火把,成群结队地,缓慢而又坚定地朝山顶爬来。
  “我们该往哪里走?”雅特摩尔问,“如果你再继续说下去,他们会追上我们的,沙丹。”
  沙丹·耶从沉思中惊醒,然后说:“我们只好继续往山峰的更高处走,那里只有一条小路。在前面竖立起的大山岭后面,有一条秘密通道穿过岩山堆。从那儿我们可以找到一条通向邦迪佛盆地的路。别担心,那些可怜的家伙们还有一段路程要爬呢。”
  沙丹还没说完,格伦就朝着那个山岭走去。
  雅特摩尔把孩子靠在一个肩膀上,急切地朝前跑去,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沙丹,”她说,“快看,一棵蜘蛛树在大山岭后面裂开了,把我们要走的路全部堵死了。”
  大山岭立在那陡峭的悬崖边上,就像一个烟囱被安置在一个倾斜度很大的屋顶上。在它的后面,矗立着一个体积庞大而又粗壮的蜘蛛树。旁边的阴影像一块耸立起来的陆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沙丹大叫了一声。
  “我们怎么才能从这个大植物下通过呢?”沙丹因为眼前的障碍而感到无比气愤,用尾巴狠狠地抽了一下格伦的脚。
  格伦一个踉跄倒向了那个背着葫芦的女人身上。两人都摔了个四脚朝天,沙丹倒在他们下方的草地上。
  那个女人一声尖叫,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怨恨,她双手捂着脸,鼻子被撞出了血。当沙丹对着她呱呱叫了几句,她不予理睬。
  雅特摩尔扶着格伦站了起来。
  沙丹说:“我会告诉她,让她叫另外一个女人穿越时空去看看我们是否可以逃脱这里。踢踢她,让她集中注意力,把我抬到你背上去。以后你可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
  他又开始朝那女人喊叫起来。
  她一声没吭地跳了起来。她的脸气得变了形。她一把抓住身边的葫芦,用力地打在沙丹的脑壳上,这一击把他敲昏过去了。葫芦裂开了,蕈菇像糖浆一样流了出来,涂满了沙丹的脑袋。
  格伦和雅特摩尔彼此相望,流露出担忧而疑惑的神情。身边的那个女人裂开嘴,格格地笑了起来。她的同伴坐下哭泣。片刻的反抗无声息地来临,一会儿就过去了。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呢?”格伦问道。
  “看看沙丹的头上有没有窟窿,这是最令人担心的。”雅特摩尔说。
  他碰了碰她的臂膀以示安慰。
  “如果蜘蛛树还活着,我们可以在它下面点把火,把它赶走。”他说。
  留下那两个阿拉伯勒妇女空等在沙丹·耶身边,他们朝着蜘蛛树走去。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二十六章
  此时,太阳不断地散发出辐射能量,而且日益增强,不要多久它就会变成一颗新星。于是植物生长到拥有其无可争辩的天大威力,征服了所有生物,有的将其消灭,有的使之保护在阴暗地带之中,于是就出现了蜘蛛树。它原是植物,现在变成了像大蜘蛛般的庞然大物,有时会长到一英里长,是植物王国中最具有权力的物种。
  强烈阳光是蜘蛛树生长所不可缺少的条件。
  温室世界中这最早的一批升天植物一直往返于地球与月球之间,可在此很早很早以前人们就开始了喧闹的生活,从树林中走出,而后又回到了树林中。
  格伦和雅特摩尔在这绿色和黑色的纤维状植物下行走着。雅特摩尔抱着劳伦,劳伦的眼睛不放过任何动静。格伦感觉有危险,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头,一张铁青的脸从高处向下俯视着,仔细辨认之后,他发现那不止一张脸。浑身披着绒毛,伏在蜘蛛树上的是一排人。
  他出于本能便抽出了刀。
  放哨的知道被发觉了,便从暗处露出身子,他们从蜘蛛树的树杈上跳下来。一下子出现了十个人。
  “回来!”格伦转向雅特摩尔急切地说。
  “但是尖毛人……”
  进攻者们从格伦头顶上的高处张开翅膀和斗篷跳下来,向格伦和雅特摩尔发起了突然袭击。每人的手中都挥舞着一支棍棒或利剑,他们把格伦和雅特摩尔围住了。
  “站住,要不我把你们劈了!”格伦跳到雅特摩尔和孩子跟前,厉声喝道。
  “格伦,你是莉莉·约那伙人中的格伦!”那些人停住了。其中那个说话者扔下剑,张开双臂迎了上来。
  他认出了那张黑脸。
  “活见鬼!莉莉·约,莉莉·约,是你吗?”
  “是我,不是别人,格伦!”
  另外两个也走上前来,高兴地叫喊着。他认出了他们,虽然不记得他们的容貌,但仍然熟悉那两张他们这伙人中成熟的脸。哈里斯和弗罗紧紧抓住他的手。他们变了许多,骤然相见,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他不再看他们的羽翼,而是盯着他们的眼睛。
  哈里斯发现他疑惑地盯着他们的脸,便说:“你现在成了一个男子汉了,格伦。我们都变了,这些人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已从‘真正世界’回来了。我们坐在这个蜘蛛树腹中在太空中遨游。这棵树在路上生病了,便坠到这片贫瘠的沼泽地。我们无法回到温暖的森林中去,在这待了很久,遭受着各种各样不可想像的家伙的袭击。”
  “你们还要遭受最凶恶的袭击。”格伦说。他不愿看到他所崇拜的哈里斯和莉莉·约这样的人和飞人混在一起。“我们的敌人会联合起来反对我们,有些事我们以后再说吧,朋友。我想我的敌人比你们的敌人更怪,一大群,一大群的尖毛人就在我们附近。”
  “你叫他们尖毛人?”莉莉·约说,“我们在蜘蛛树上也看到他们来过几次。身上可以看见尖毛。你们怎么认为他们在追我们呢?在这片贫瘠的、受罪的地方,他们一定是在追逐蜘蛛树以获取食物。”
  格伦对这种想法感到意外,然而他意识到了这种想法有其共同之处。只有这蜘蛛树才会提供大量食物,才可能把这么多尖毛人吸引到这儿来。他转过身去,想看看雅特摩尔会有什么想法,可她已不在那儿了。
  他立刻抽出那把刚入鞘的刀,跑来跑去寻找她,并呼唤着她的名字。莉莉·约那伙人中不认识他们的人都焦急地拔出了木剑。
  他不予理会。
  雅特摩尔抱着他们的孩子已走开了,她生气地看着他。她已回到了沙丹待的地方,那两个阿拉伯勒女人毫无目的地站在一旁,盯着前方。格伦骂骂咧咧地朝她走过去,哈里斯就跟在他身边。
  “你在干什么?”他吼道,“把劳伦带过来。”
  “如果你想要他,你自己过来抱吧。”她回答道,“我和这些陌生的野蛮人不相干。你是我的,为什么要离开我到他们那儿去?你为什么要和他们说话?他们是什么人?”
  “哦,上帝保佑我不受这些傻女人的愚弄!你不明白……”
  他停住了。
  他们再不离开山梁就太晚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需要喘息,他们不声不响地走着。第一批尖毛人出现在小山顶上。
  他们站在这些人面前,可是后面一批人推着他们往前走。他们穿着硬邦邦的蓑衣,龇牙咧嘴,看上去不太友好,有一两个戴着头盔,看上去很滑稽,就像头上顶着个葫芦。
  雅特摩尔冷冷地说:“这些人中有些曾答应过帮助肚皮人回家。”
  “你怎么认得出来呢?他们看上去那么相像。”
  “那个长着黄胡须、少了一个指头的老人——我起码可以肯定认出他来。”
  莉莉·约和她的一伙人走上前问:“我们怎么办?如果让这些野兽占了蜘蛛树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吗?”
  格伦没说话,他径直走到那个黄胡子跟前。
  “我们对你们没有恶意,穿蓑衣的尖毛人。你知道在大斜坡上我们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你们不是带上了我的三个同伴肚皮人吗?”
  黄胡子没有回答,转回去和他的同伴商量。身边的尖毛人后退一步,嘀咕了一阵。终于黄胡子回到格伦身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通话,他的胳膊下面夹着样东西。
  “呀,呀,是的,骨瘦如柴的家伙,肚皮人是和我们在一起。
  看,看好了,接住!”
  他于是很快地把一样东西扔向格伦。格伦离他这么近,只有接住。
  那是一个割下的肚皮人的头。
  格伦扔下头,气得两眼发红,拔出了刀子。那个黄胡子还没来得及躲闪,肚子就被捅了一刀。这家伙摇晃着,一边尖叫着。格伦两手抓住他的灰爪子,原地转了一圈,把他扔下了高高的悬崖。
  黄胡子的叫声消失了,一切也都静了下来,出奇的寂静。
  格伦想,再过一会儿,我们的命运就要决定了。他太气愤了,顾不了那么多。他感到雅特摩尔、莉莉·约及其他的人就站在他身后,可他也没回头看他们一眼。
  雅特摩尔俯身朝那个脚边的血肉模糊的东西看去,那个割下的头只是个可怕的东西,那个胶状的是眼球。雅特摩尔此刻明白了这三个肚皮人的结果。
  她念叨着:“他们对劳伦总是那么好。”
  这时身后传来了嘈杂声。
  传来一声可怕的吼叫,简直令他们头脑爆炸,令他们血液凝固。尖毛人大叫着,转过身,推推搡搡,争先恐后回到了山下的安全地带去。
  格伦被吵得头晕脑涨,他回头看看,莉莉·约及她的同伴正朝那株快要死掉的蜘蛛树走去。雅特摩尔在哄着孩子。那两个阿拉伯勒女人手放在头上,扑在地上。
  又有一阵嘈杂声响起来,还夹杂着极度的绝望声。沙丹·耶已恢复了知觉,他气愤地大声喊叫着,然后,张开了那巨大的肉嘴唇说话了,这些话只能让人渐渐理解。
  “你们这些傻乎乎的脑袋上哪儿去了!你们这些可爱的平原动物。你们真笨,不理解我的预言,其中讲到绿色植物的生长。生长是平衡的,上上下下,所谓腐烂并不是腐烂,而是生长的第二阶段。你们这些笨脑瓜,一个过程就是退化过程。这一过程使你们从绿色盆地生长又来到了绿色的盆地。我很困惑——格伦!格伦像去生长的地方来到了绿色的盆地。我很困惑——格伦!格伦像一只鼹鼠,我了解了地球。……格伦,多么可怕的梦啊。格伦,我是在鱼肚子里呼唤你,你听得见吗?是我——你的老伙伴蕈菇!”
  “蕈菇?”
  格伦大吃一惊,他双腿一软,脸色苍白,盯着那头上的褐色的冠状物。他看时,那对眼睛张开了,开始模模糊糊,后来又集中视力看到他。
  “格伦,我要死了……啊,清醒真是痛苦。听我说,小伙子。
  是我蕈菇在说话。我在沙丹·耶的胸膛里,正在利用他的能力,就像过去利用你的一样。他的内心世界很丰富,与我的知识结合起来……啊,我看到的不仅是这小小的世界,而是整个绿色的天河,常青的宇宙……”
  格伦发了狂似地蹦了起来。
  “蕈菇,你疯了?你没看清我们现在的处境吗?我们就要被尖毛人杀掉了,我们该怎么办?如果你真的在这儿帮帮我们的话。”
  “我没疯,除非是一个聪明的生物在笨蛋的环境中才会发疯……好吧,格伦,听我说,救命的来了,看天上!”
  四周的景色罩上一层神奇的光芒。远处,延绵不断的丛林中耸立着绿色的光柱,和相隔不远的一根光柱相连。两根绿柱发出亮光,使天色都受到感染,因此格伦看到了天上有两根淡绿色云柱时丝毫不感到惊奇。一株蜘蛛树从一朵云彩中掉下来。它慢慢地,好像要落在格伦他们这些人站立的角落。
  “蕈菇,这树会降下来吗?”格伦问,虽然他很不高兴这个曾吸他血的强盗复活,可他看得出,蕈菇尽管依附在无腿的沙丹·耶身上,却能帮他的忙,而不是伤害他。
  “它会降下来,”蕈菇回答说,“你,雅特摩尔,还有孩子过来躺在这儿。这样,它着陆时才不会撞到你们身上。它也许是来与这要死的蜘蛛交媾配对。它直接降下来,我们就必须爬上去。你必须背着我。格伦,你明白吗?待会儿会再教你怎么做。”
  它是通过沙丹·耶的肥厚的嘴唇说话的。说话时,风吹着连绵起伏毛茸茸的身体,几乎遮住整个视野。蜘蛛树轻轻地落在悬崖上,也停在它那要死的配偶身上。它的大腿落下来,固定在那儿,就像长满青苔的横墙。它找到一个立足点后,就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
  格伦、雅特摩尔及那些阿拉伯勒女人跟在后面,走上前来,看看它有多高。格伦把沙丹·耶拖到地上的尾巴挪开。
  “我们爬不上去,”他说,“你疯了,蕈菇,你会想出这种事,这么大还爬得上去?!”
  “爬,你们这些人,爬!”蕈菇吼叫着。
  格伦站在那儿犹豫不决,这时莉莉·约他们那伙人过来了。他们原来躲在峭壁后面,急着想走。“正如你那位鱼类动物所说,这是惟一安全的办法。”莉莉·约说,“爬,格伦,我们和你一起来,我们会照顾你的。”
  “不要怕蜘蛛树,格伦。”哈里斯说。
  他依然站在那儿,并没听他们的话。想到要依附在空中飞的东西身上就使他心中恐慌。他想起了骑在素食鸟背上撞在无人岛上的情景,想起了乘坐羽茎的旅行,一次比一次更糟糕。这一幕幕好像还在眼前。他背着沙丹·耶,好像永远到不了目的地。
  他还在犹豫时,蕈菇又用沙丹·耶的声音大声吼叫,催促其他人爬上长有须根的腿,甚至催促那两个文身女人,把他也带上。
  在莉莉·约一伙的帮助下,他们终于爬上去了,向下看着格伦,喊着他。这时只有雅特摩尔站在他身旁。
  “我们刚摆脱了那些肚皮人和蕈菇,为什么又要依靠这些怪物呢?”他自言自语道。
  “我们必须走,格伦。他们会把我们带到温暖的树林里去,离尖毛人远远的。在那儿我们可以和劳伦平静地生活,你知道我们不能待在这儿。”
  他看了看她,看了看她怀抱的这个眼睛大大的孩子。自从黑嘴岩唱出令人无法忍受的歌以后,她为他受了那么多苦。
  “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走吧。雅特摩尔,让我来抱孩子。”他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对蕈菇喊道,“不要再喊了,我来了。”
  他叫迟了,蕈菇已经不喊了。当格伦和雅特摩尔终于爬上那个山丘时,发现蕈菇正精力旺盛地指挥莉莉·约一帮人。
  沙丹·耶瞪了格伦一眼说:“正如你们以及大家都明白的那样,现在是我分裂、繁殖的时候了,所以,除了沙丹外我还要接管蜘蛛树。”
  “当心他把你控制住了。”格伦小声说。当蜘蛛树在移动时,格伦呼地一声坐下。但这巨大的生物,对分娩的剧痛竟毫无感觉。尽管莉莉·约和其他人用刀在它的表皮上乱砍乱戳,它还是全神贯注于分娩。
  当他们发现了火山口时,便把沙丹·耶吊起来,然后将他的头探入其中。尽管沙丹软绵绵地摆动着,但蕈菇还尽力指挥他拼命去察看火山口的情况。那丑陋无比的蕈菇也开始滑下去,一半进入洞中之后,其他人用一种肉堵住了洞口。格伦看见他们那么听命于蕈菇,真是万分惊讶。他对这些命令似乎都无动于衷了。
  雅特摩尔坐在那儿给孩子喂奶。当格伦坐到她身边时,她用手指了指山的那边。他们从这儿望去,可以看见一排排悲哀的尖毛人朝安全地带转移,他们手中的火把一闪一闪,和树林的黑白花丛相映成辉。
  “他们不会攻击我们,”雅特摩尔说道,“我们爬下去也许还能找到秘密通道,通向邦迪佛盆地。”
  四周的景物已开始倾斜。
  “太晚了,”格伦说,“抓紧,起飞了,你抱好劳伦。”
  蜘蛛树渐渐升高了,悬崖从身边掠过,把悬崖抛下去了,又几乎撞到了岩石上。邦迪佛盆地可以看到了,而且越来越近。
  他们在黑暗中飞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又来到了亮处。他们的影子投射在水面上。后来他们又飞进了黑暗中,随后又来到了明亮处,接着越飞越高,飞向太阳。
  劳伦吓得大叫了一声,接着又看到了这只大野兽,紧闭着双眼。这一切在他看来太可怕了。
  “全体集合,”蕈菇叫道,“通过鱼嘴时我会告诉你们,你们好好听着。”
  他们都围坐在他身边,只有格伦和雅特摩尔显得很不情愿。
  “我现在已经分成两个身子。”蕈菇宣布,“我已经控制了这个蜘蛛树,正在指挥它的神经系统。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害怕。它不会伤害你们。
  “我从这个追捕族沙丹·耶那儿了解到的情况要比这次飞行更可怕。你们听着,因为这才改变了我的计划。
  “这些沙丹是海洋生物。当其他智能生物被植物生命所隔绝时,沙丹在自由的海洋里却能够和其他生物保持联系。他们仍然可以在这一星际中邀游,因此他们学到了很多知识。
  “他们发现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不是立刻,也不是隔几代人就到了末日,但末日肯定会来到。那些丛林升向天空的绿色灾难性的柱子就预示着末日的来临。
  “在真正炎热的地方,在那些我们不了解的炎热地带,喷火的和一些利用火的植物都在这里生存。绿色的植物已在那儿生存了一些时间。我在沙丹的脑子里了解到这些植物情况。我看见海面冒着热气,海边出现火焰。”
  蕈菇停止了讲演。格伦知道他还会获取更多的知识,他有些不寒而栗。尽管他内心不喜欢蕈菇,但蕈菇能鼓动他办了这么多事,他不免也感到佩服。
  他们在空中缓慢飘浮,下面是一片永远昏暗地带的边缘。他们还没明白过来,沙丹·耶的厚嘴唇又在蠕蠕而动。蕈菇的想法正通过沙丹·耶的嘴传递出来。
  “这些沙丹·耶并不总是理解他们所掌握的知识。啊,当你们看到时,就会了解到我们的计划的美妙之处……你们这些人类看着,这里是力量的熔化点,是种退化。我要怎么说你们的小脑袋才能明白呢?“很久很久以前,人类——你们遥远的祖先发现人起源于具有生育的小东西,一种变形虫,一种只有针眼大通往生命大门的小虫,在它四周是氨基酸与无机世界。他们发现一个无机体也能从一个小东西,从原始的原子进化成一个复杂的机体。
  “人类终于渐渐理解了这一进化过程。沙丹·耶还发现生长过程还伴随着有人们称之为腐烂现象。这过程的特点是加快了,又缓慢下来,缓慢下来了,又加快起来。
  “我现在所栖息的这个怪物就知道世界正在走向灭亡,他很想把这一点告诉你们。
  “在太阳系开始之际,各种形式的生命汇集到一起,并由于自身死亡而为其他生命提供养分。在寒武世纪,就从太空以尘埃、火花等形式来到地球上。然后这些形式的生命又进化成动物、植物、爬虫、昆虫——各种物种,遍布全球,其中许多物种现在已绝迹了。
  “为什么他们会绝迹呢?那是因为决定太阳寿命的银河射线正在毁灭太阳。这些射线控制着动物的生命。他们就像要毁灭地球一样毁灭这些生命。因此,大自然在进化,生命形式在变化,它们相互依存,现在又一起出现了。肚皮人究竟是植物还是人?尖毛人是动物还是人类?这些温室里的生物,这些蜘蛛树,真空地带的杀人柳,羽茎,所有这一切究竟该如何分类?“我也在问我自己是属于哪一类。”
  蕈菇沉默了一会儿,听者悄悄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沙丹·耶的尾巴动了一下,他们才又回头过来听蕈菇演说。
  “我们许多人都出于意外脱离了进化的主流。可是在我们的世界里,一代比一代更难以界定。所有的生命都渐渐变得没有思维,变小了,变成胚胎。宇宙也是为此演变。银河射线将会把生命的胚胎带到另一个新的星系中去,就像给这儿带来生命一样。你们见过这一过程在绿色光柱中演变。光柱从丛林中吸取生命力,随着温度不断上升,毁灭过程就会加速。”
  蕈菇演说时,他所控制的蜘蛛树的另一半使大家缓缓地飞低了一点。他们在浓密的丛林上空飘浮。榕树把阳光照射的大地覆盖住,他们就在这一片榕树上端飞翔。暖流像斗篷一样裹住他们。
  另有几棵蜘蛛树在这里,浑身上下移动着庞大身躯,而蕈菇所控制的蜘蛛树几乎一动不动了,落到丛林上端。
  格伦立刻站起身,帮助雅特摩尔站稳。
  “你是最聪明的东西,蕈菇。”他说,“我离开你毫无遗憾,因为你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毕竟是你第一个解开了宇宙之谜。当我们在丛林里感到安全时,雅特摩尔和我会谈及你。你也来吗?莉莉·约。你就把生命交给这个可以乘坐的植物。”
  莉莉·约、哈里斯及其他人都站了起来,以敌视戒备的态度面对格伦,格伦对此态度早有领教。
  “你不会离开这聪明的大脑,这个是保卫者。这个蕈菇,谁是你的朋友?”莉莉·约问道。
  格伦点点头。
  “他欢迎你,你也喜欢他。现在该是你来决定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带雅特摩尔和劳伦,还有两个阿拉伯勒女人回到我以前的那片森林中去。”
  他用两个指头打出一个响声,那两个阿拉伯勒女人顺从地站了起来。
  “格伦,你还是那样顽固,”哈里斯说,“和我们返回真正的世界去吧!那儿比这儿好,你刚才已听到,蕈菇说了,丛林注定要灭亡。”
  格伦很高兴,他发现他现在可以用一种他以前不可能使用的论据来说服他人。
  “如果蕈菇说得对,哈里斯,那么你的另一个世界也将会像这个世界一样,终将灭亡!”
  又听到蕈菇的声音,嗡嗡响,刺人耳膜。
  “因此,你们这些人都必须听从我的计划。在蜘蛛树朦胧的意识思维中,我发现了有些遥远世界,离此非常遥远。那些地方正沐浴于另一些阳光之中。蜘蛛树可以带我们长途跋涉到那里去。我和莉莉·约以及其他一些人都将生活在蜘蛛树腹中,很安全。吃它的肉,直到我们到达新世界。我们可以顺着太空中银河射线,跟着绿色光柱,到达一个新的快乐之地。当然,格伦,你也必须和我们一道去。”
  “我不再愿意驮别人或是让人家驮着走。去吧,祝你们好运!
  到一个充满人类和蕈类的地方去吧!”
  “你知道地球将化为灰烬,愚蠢的人!”
  “哦,聪明的蕈菇,你已经说过,近几十年来地球不会毁灭。
  劳伦和他的儿子,以及他儿子的儿子都将生活在这绿色的丛林里,而不是生活在怪物的内脏中,去作一次危险的旅程。走吧,雅特摩尔,嘿,你们两个女人和我一起走。”
  他们起身了,文身女人在前面引路。雅特摩尔把劳伦交给格伦。格伦把他驮在肩上。哈里斯手持刀子,向前跨了一步。
  “你们真难对付,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说。
  “也许是,但至少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不理睬他的威胁,慢慢地从那庞大的毛茸茸身躯上爬下去。
  他们爬下去,到了一棵细嫩树枝旁,他帮着阿拉伯勒女人站稳了。
  格伦心里一阵高兴,向密林深处望去。
  “来呀!”他鼓励道,“这是我们的家,危险是我们的摇篮,我们学到的东西会帮助我们战胜困难。把手伸过来,雅特摩尔。
  他们一块儿来到了丛林中,他们没有再回头一顾。这时蜘蛛树载着它的乘客们开始缓缓地由丛林升起,飞向绿色斑斓的天空,向暗蓝色空中飞去。
《丛林温室》作者:[美] 布赖恩·奥尔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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