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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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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暮色降临 第一章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金色而巨大的太阳奥纳斯高高地挂在西边天空,而红色的小多维姆正从地平线下快速地升起来。朝相反的方向看去,又有耀眼发白的特雷和帕特鲁与东方淡紫色的天空交相辉映。卡尔盖什大陆最北端起伏不平的草原被奇异的亮光所笼罩。乔勒市精神病院院长凯拉里坦99办公室四壁的玻璃窗宽大而明亮,能把整个壮丽的景色尽收眼底。
  萨罗大学的谢林 501,在凯拉里坦的紧急请求下,几个小时前刚来到乔勒。他弄不清自己此刻情绪为什么那么低落。谢林本来是个快活的人,平时看到四个太阳,奔放的情绪会更加振奋。但是今天,尽管竭力地掩盖自己的情绪,不知怎的还是忧心忡忡。他毕竟是这里请来的精神病专家。
  “您愿意先与几位受害者交谈呢,还是先亲自感受一下这一神秘隧道,谢林博士?”凯拉里坦问道。
  院长凯拉里坦个子矮小,骨瘦如柴,凹胸弓背。谢林则相反,红红的脸堂,生来就对体重比他轻一半的任何成年人怀有戒心。也许是凯拉里坦的瘦相让他打不起精神来,谢林思忖道。凯拉里坦活脱脱像一副能行走的骨架。
  谢林强装着发出一声笑声,但又不希望声音太大。
  “也许我应该先与几位受害者交谈,”他答道,“这样兴许能有较充分的心理准备去应付在隧道里出现的恐怖状况。”
  凯拉里坦珠子般圆溜溜的黑眼里闪现出不愉快的表情。
  正在这一节骨眼上,为乔勒百年博览会服务,很善言辞的律师丘贝洛54却抢先开了口:“哎,什么恐怖不恐怖呀,谢林博士,那只是小事一桩,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况且,所谓恐怖,也仅仅是报纸上的描述。把病人叫做‘受害者’,实在是有些言过其实。”
  “受害者’这个词是凯拉里坦医生使用的。”谢林说话的语气有些执拗。
  “我觉得凯拉里坦医生使用这个词的用意是极其普通的,对它的任何假定都难以接受。”
  谢林看了律师一眼,眼神里夹杂着厌恶和职业性的冷漠,说道:“我听说有几个人在穿越神秘隧道时死亡。这难道不是吗?”
  “在隧道中的确有人死亡,但并不能说明这些人的死亡与穿越隧道有直接关系,博士先生。”
  “我看得出你们不愿意那么认为,律师先生。”谢林直截了当地说道。
  丘贝洛愤怒的眼光投向了医院院长,“凯拉里坦医生,如果调查以这种方式进行,我要立即提出抗议。你请来的谢林博士分明是位无私的专家,哪像是位诉讼案的证人!”
  谢林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是在表明我对律师的一般看法,律师先生,对神秘隧道里有没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情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凯拉里坦医生!”丘贝洛脸涨得通红,又一次提出了抗议。
  “先生们,请别再争论了。”凯拉里坦请求道,他的眼睛在丘贝洛和谢林之间来回地移动,“我们不应彼此为敌,对吗?依我看,我们调查的目的是一致的。也就是找到神秘隧道里所发生的事故真相,从而避免……嗯……类似的不幸事件再度发生。”
  “我赞同这一说法。”谢林和蔼地说道。对律师一味进行伤害纯属浪费时间,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向丘贝洛友好地笑了笑。“其实,我对追究责任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寻找方法阻止事态的发展,减轻那些责任人的责任。凯拉里坦大夫,现在就让我去看望你的某个病人吧。看完后吃午饭,同时还可以对了解的情况进行讨论,午饭后也许还可以看望一两个病人。”
  “午饭?”凯拉里坦含糊其辞地说道,好像对这一概念很生疏。
  “是的,大夫,午饭,中午吃的饭。我有吃午饭的习惯。午饭迟点没关系,我得先看望一个病人。”
  凯拉里坦点了点头,对律师说道:“我想,先从哈里姆开始吧。他今天的状态不错,完全能够接受陌生人的询问。”
  “可否从吉斯廷190开始?”丘贝洛问道。
  “从她开始也是可以的,但是,她的身体状况没有哈里姆那么好。就让他从哈里姆那里了解些基本情况,然后再与吉斯廷……或者……奇姆米利特交谈吧。也就是午饭以后。”
  “谢谢。”谢林说道。
  凯拉里坦用手指了指他办公室后的玻璃走廊,从那里可以直通医院。走廊很狭窄,360度,从任何一个角度朝外看,都能看到天空和环绕乔勒城的灰绿色小山。四个太阳的光线从四周射进了走廊。
  在走廊上,院长停留了一会。他看了看右边,然后又看了看左边,把整个景色尽收在脑海里。这位瘦削的小个子男人,在来自奥纳斯的温暖阳光和来自多维姆、帕特鲁和特雷的密集强光的照射下,突然变得年轻充满了活力。
  “先生们,瞧,多么美丽壮观的景色啊!”凯拉里坦大声地说道,像是出自一个似乎既压抑又自我克制的人之口,其奔放的程度着实让谢林大吃了一惊。“能同时见到四个太阳是何等的荣幸啊!光线照在我的脸上是何等的舒服啊!呵,我真不知道,要是没有这些美好的太阳,我们该怎么活啊?”
  “说得极是。”谢林说道。
  其实,谢林的心情也好多了。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章
  在世界的另一半,谢林501在萨罗大学的另一个同事也在观看天空。但她所感到的只有恐惧。
  此人就是考古系的西弗娜89。在过去的一年半里,她一直在遥远的萨吉坎半岛上的贝克里莫特考古现场从事文物发掘工作。现在,她满怀恐惧,木然地站在发掘现场,无助地目睹一场巨大的灾难向她袭来。
  天空被不祥所笼罩。在世界的这一隅,此时此刻,只有塔诺和西撒发出的寒冷刺目的光亮。这光使她讨厌和压抑。在这片仅存两个太阳的幽暗天空上,投下了数不清的深浅不一的阴影,让人觉得灾难就要降临。多维姆正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几乎还看不见……刚从远处的霍肯山上露了个头,不过,这个小红太阳的微光怎么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西弗娜知道奥纳斯那金色而暖人的光芒很快会从东方喷撒下来,使万物复苏。可她害怕什么呢?她所害怕的要比天空中暂时没有太阳要严重得多。
  一场致命的沙尘暴正向贝克里莫特袭来。要不了多少时间,将席卷整个考古现场,后果不堪设想。帐篷将被摧毁;浅盘中精心分类的文物将被吹翻,撒落满地;像机、绘图仪、那些花费了很大精力绘制的地层构造图……长时间努力所获得的一切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更糟的是,所有的人都会死亡。贝克里莫特古遗址……人类文明的摇篮,卡尔盖什这一古老而闻名的城市……也将处于危难之中。
  西弗娜在附近草原的沉积土中挖的探索性发掘沟,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迎面吹来的狂风,如果强劲有力,将会卷起更多尘土,狠狠地打在贝克里莫特脆弱的遗址上……毁坏、掩埋整个基础,甚至将表层吹剥离,撒落于干燥的草原。
  贝克里莫特是座历史宝库,它属于全世界。虽说西弗娜的发掘工作属有意破坏,但毕竟破坏的程度是有限的。任何考古工作都有可能造成破坏:这是这一工作的性质所决定的。但是要让整个草原变成沙漠,然后长时间遭受沙暴的侵袭……
  不,够了!如果贝克里莫特由于她的所作所为而被沙暴破坏,她将落个千古罪人的骂名。
  也许正如迷信人士所说,这一地区有逃不脱的灾难。西弗娜89从不允许自己这样胡思乱想。然而,这次有望成为她事业顶峰的发掘,从一开始就令她伤透了脑筋,现在又威胁着要毁掉她的职业生涯……如果她的生命未被沙暴结束。
  她的一个助手,艾利斯18,朝她跑了过来。艾利斯瘦小的身材,站在运动员般高大身材的西弗娜旁边,显得格外矮小。
  “我们已将能够固定的东西全都固定了!”他大声地说道,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一切都得听上帝安排了。”
  西弗娜阴沉着脸说道:“上帝?哪来的上帝?你看见这里有上帝吗?艾利斯?”
  “我只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忘掉它吧。”
  监工苏维克443从另一边也向她跑了过来,他瞪着大眼,神情恐怖。
  “夫人,”他说道,“夫人,我们往哪里藏?没有地方可藏呵!”
  “苏维克,我不是给你讲过吗,要你们到崖下去。”
  “我们会被掩埋的!我们会被闷死的!”
  “别担心,悬崖会保护你们。”西弗娜言不由衷地说道,“快去吧,把所有的人都叫到那里去!”
  “那你呢,夫人?你为什么不去?”
  她突然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会想到我私下有更为安全的藏身之地呢?
  “我也去那儿,苏维克,快去吧!别烦我!”
  西弗娜发现,路对面有六个面的砖房……被早期探险者们称为太阳神圣殿的附近,出现了巴利克338矮胖的身影。他站在那儿,面对塔诺和西撒射过来的冷光,用手遮掩着眯缝的眼睛,仰视北方。从那里,这场沙暴正席卷而来。巴利克的脸上显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
  巴利克是地层学家,是他们的指导。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这次远征的气象专家。他的部分工作是记录气象资料,预测可能出现的异常情况。
  在萨吉坎半岛的气象记录中,异常气候并不多见。通常情况是:整个地区一片干旱,其干旱的程度让人难以想像。可测量的降雨,每隔十年或二十年才会遇上一次。气流的变化是唯一曾经出现过的异常气候。空气的流动产生气旋,然后产生沙暴。即使如此,这样的气候在一个世纪里也出现不了几次。
  巴利克沮丧的表情,是表明他未能成功地预测沙暴而负疚呢?还是预测出了这次即将降临的灾难的严重程度而恐慌?
  西弗娜自忖道,如果多有点时间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作些准备,情况也许会大不一样。此时他方醒悟,应该对种种先兆有所发现,任何一个善于观察的人都会发现这些先兆……
  突如其来的暴热,陡然上升的气温,大大超出了萨吉坎半岛的正常温度;和煦的北风悄然停止,突然刮起了异常潮湿的南风;平时像幽灵般盘旋于头顶的哈拉鸟和瘦骨嶙峋的秃鹫,南风刮起时,全都张开翅膀,像被恶魔追赶一样,消逝在西部平原那茫茫沙丘的上空。
  多么明显的征兆啊!西弗娜想道,特别是那些哈拉鸟,它们展翅腾空,鸣叫着飞往沙丘的时候。
  可他们呢,只忙于文物发掘,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发掘上,几乎全然不知。现在该怎么办?只好听之任之,任命运安排了,但愿它会改变方向。
  很快,北方遥远的天空布满了浅灰色的云层。平时清澈如镜的沙漠上空,变成了乌云密布令人窒息的穹隆。
  云?见着云了吗?我什么云也没见着。
  还是装着不知道吧。
  顷刻间,乌云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黑色怪兽,布满了半个天空。南风仍不停地刮着,一点湿气都没有……与鼓风炉中吹出的灼热气流没有两样。现在,另一股风迎面吹了过来,强度更加猛烈。两风相遇,强者更强……
  “西弗娜!”巴利克高叫道,“风来了,快藏起来!”
  “我会的,我会的!”
  她并不想藏起来。她想在发掘地来回奔跑,很快将场地上的全部东西查看一遍,将帐篷底部边缘拉下,张开双臂抱住那一卷卷宝贵的感光底片,用身子盖住一个月前才发掘出来的八角形房屋的表层,以保护那层美丽的马赛克。但事实证明巴利克是对的。整个疯狂的早晨,为保护发掘现场,西弗娜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在惟一可做的事,就是到悬崖下的避风处,把身子缩成一团藏起来。期望这一避风处能成为一道天然屏障帮助他们度过这一劫难。
  她朝着悬崖跑去。两条强健有力的腿跑起来特别的轻松,在烤人的砂石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西弗娜还不满四十岁,对于这位高大健康的女人来说,正处在精力旺盛的时期。对于生活,她一直持乐观态度。但顷刻间,一切都陷入了危难之中:她的事业、强健的身体,甚至生命。
  所有人都拥挤着躲进了悬崖避风处的底部。在崖口,他们临时竖起了几根木柱,拉上帆布,做成一道防风沙的屏障。“请挪动一下。”西弗娜说着挤了进来。
  “夫人,”苏维克呜咽道,“夫人,让风吹回去吧!”好像她是位神力无比的女神仙。
  西弗娜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笑声。监工苏维克向她做了个手势……在她看来,那是一个宗教手势。
  其余的工人……全都来自东边的小村……也向她做着同一手势,嘴里不停地念叨。是祈祷吗?向她祈祷?此时真有些不可思议。这些人,与他们的父辈和祖辈一样,受雇于某位考古学家,一辈子献身于贝克里莫特的发掘工作。他们极富耐心,让古老的建筑露出地面,在沙土中清理出每一件细小的文物。以前他们大概也经历过可怕的沙暴吧?他们总是这样害怕吗?或许这次沙暴是最大的?
  “来了,它刮过来了。”巴利克说道,用双手将脸紧紧地捂住。
  强烈的沙暴向他们猛扑过来。
  起初西弗娜还面向外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透过帆布间的缝隙,观看远处雄伟巨大的城墙。她似乎觉得,只要用眼睛将发掘现场盯住,它就会免遭受难。但是一会儿后,她就顶不住了。难以置信的热流不停地向她袭来,其热度之高,让她感到头昏,甚至眉毛都要燃烧起来。她被迫转过身子,抬起一只胳膊将脸捂住。
  接着,沙尘猛扑过来,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
  它像一场暴雨,一场由许多沙砾凝结成的瓢泼大雨。一声巨大的雷声响了起来。这哪里是雷声呀,分明是亿万颗砂子撞击地面的声音。伴随这声音还夹杂着其它的声音:沙砾的滑落声、摩擦声和拍打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了声声怒吼。西弗娜此时感到无数吨沙子正像瀑布般涌来,埋掉城墙,盖住神殿,淹没大面积分布的住房地基,他们的营地也难幸免于难。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埋葬。
  她转过身子,面朝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一股极度悲哀的情绪油然而生,她发现自己歇斯底里地恸哭起来,这使她撼动和懊悔。她不想死。为啥想死呢?当然不想。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要比死亡严重得多。
  贝克里莫特,这一世界最闻名的考古现场,人类最古老的城镇,文明的发源地,即将被毁灭……这完全是她的疏忽所造成的。自从贝克里莫特被发现后一个半世纪以来,已有好几代杰出的卡尔盖什考古学家在这里从事发掘工作。其中最杰出的是高尔多221,其次是马平、斯廷纽帕特、谢尔比克、纽莫恩等一大批杰出的人物……然而现在,西弗娜却愚蠢地将整个场地暴露在外,等着沙暴来袭。
  自从贝克里莫特被沙砾掩埋以来,这一遗址以在地下沉睡了几千年,仍保持着当年的居民们屈服于突变的气候而放弃此地时的情景。从高尔多开始,在那里工作的每一位考古学家都特别小心,只让小部分场地暴露在外,而且还要设立屏障和挡风墙,防备不太可能发生然而一旦发生就非常严重的沙暴。这一做法一直坚持到现在。
  当然,她也按照惯例设立了屏障和挡风墙,但却不是在新的挖掘点和她专注研究的圣殿现场这些贝克里莫特最古老最经典的建筑所处的地方。她急于发掘,满脑子只想着发掘、不断的发掘,把最根本的防范措施都忘了。什么防范措施呀,被她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在当时看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可是现在,她听到的是沙暴那恶魔般的怒吼,看到的是毁灭一切的黑暗天空……
  西弗娜此刻想道,死了也许会更好。这样就读不到未来五十年里出版的考古学书籍中对她的评价了:具有丰富资料,记录卡尔盖什早期文明发展史的贝克里莫特考古现场,由于萨罗大学一位名叫西弗娜的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的疏忽发掘,在一次不幸的灾难中全部毁灭……
  “我想快结束了。”巴利克轻声地说道。
  “什么快结束了?”她问道。
  “沙暴,你听,声音已经小下来了。”
  “我们肯定是被沙子淹没了,所以才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不,西弗娜,我们没有被淹没。”巴利克拽着面前的帆布用力拉了一下。
  西弗娜透过帆布的缝隙窥见了悬崖和城墙之间的空旷地带。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见到的是清澈的蔚蓝色天空和耀眼的阳光。塔诺和西撒发出的光刚才还暗淡阴冷,现在却是她见到的最漂亮的阳光了。
  沙暴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沙子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一切都没有被埋葬?
  城里的一切仍清晰可见:城墙上的巨大石块,闪烁发光的马赛克,太阳神圣殿尖顶的石头。就连大多数的帐篷都还支立着,那些重要的帐篷几乎都安然无恙。只有工人们居住的帐篷毁坏重一些,但花上几小时的工夫就能修好。
  带着惊讶和忐忑不安的心情,西弗娜从避风处走了出来,打量着四周。地上的浮沙已被吹走,发掘带干化夯实的黑色表层仍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现在与以前有所不同,它的表面被某种奇异的方式划伤,地上干干净净,没有风暴带来的任何沉积物。
  巴利克很惊奇,说道:“先过来的是沙,风紧随其后。风卷起沙子,向我们打来,沙砾几乎在落地的一刹那又被风卷起,带着它们向南飞去。你瞧……地上划出了道道伤痕,地表面那层薄薄的浮沙也被风吹走了,五分钟的时间完成了五十年的风化历程。然而……”
  西弗娜几乎没听进一个字。她抓住巴利克的手臂,拉他转过身,背对着发掘地的主现场。
  “看那里。”她说道。
  “哪里?怎么回事?”
  “汤姆博山。”她用手指着说道。
  这位长着宽阔肩膀的地层学家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天啦!山被拦腰劈开了!”
  汤姆博山是一座形状怪异的土墩,它位于主城的南部,步行大约需要一刻钟。一百多年来没有任何人对它进行过发掘,从伟大的先驱者高尔多221的第二次探查起,一直没有人对它产生过兴趣,高尔多本人也认为它无足轻重。人们普遍认为,它只是旧时贝克里莫特的居民们倾倒厨房废物的垃圾场所……的确,它本身就足以让人产生兴趣的了,但比起发掘现场充满奇迹的其它地方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显然,汤姆博山遭到了风暴最猛烈的袭击:几代考古学家都不想干的事情,一会儿工夫就被沙暴的威力完成了。土丘的风面被划开了道道弯弯曲曲不规则的口子,像道道可怕的伤痕,把斜坡顶部的里层全都露了出来。西弗娜和巴利克这样经验丰富的考古工作者,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明白它的重要。
  “垃圾场的下面是一座城池的遗址,”巴利克低声地说道。
  “我看不止一座,可能是几座,”西弗娜说道。
  “你这么认为?”
  “你瞧,瞧那里,靠左边。”
  巴利克嘘了一声,“在那片宽大的地基下面,那不是一道横直交叉的墙吗?”
  “你说对了。”
  西弗娜突然为之一振,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她转向巴利克,发现他也惊奇不已。他两眼圆睁,脸色发白。
  “多谢这场风暴!”他鼓足勇气嘶哑着嗓子说道,“我们会从中获得什么,西弗娜?”
  “我也不知道,但我会立即着手去寻找。”她扭头看着悬崖下的避风处,监工苏维克和工人仍在那里恐惧地缩着身子,做成虔诚的样子,用低而颤抖的声音喃喃地祈祷,似乎还未领会他们已经安全地度过了这场可怕的沙暴。
  “苏维克!”西弗娜高叫道,向他做了个有力的手势。其力量之大,几乎到了愤怒的程度,“出来吧,和你的工人们!我们有事情做了!”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章
  哈里姆682是一位壮实的大个头男人,年龄五十岁左右,胸部和手臂上的肌肉非常发达,肌肉和皮肤间长着一层厚厚的脂肪。谢林隔着医院房间的窗户仔细地对他研究了一番,立即感到他和哈里姆能和睦相处。
  “我总是偏爱……嗯……大个子的人,”这位心理学家向凯拉里坦和丘比洛解释道,“因为我的大半辈子都是这样度过的,你明白吗?当然,比起他来,我可没那么健壮。”谢林开心地笑
  了笑,“肉在我身上一层层地堆。当然,这个地方除外。”他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这位哈里姆是干什么的?”
  “码头搬运工,”凯拉里坦答道,“在乔勒的码头上干了三十五年。在一次彩票抽奖中,他获得了参加神秘隧道开业的入场卷。妻子儿女都去参加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但他却最严重。这使得他非常难堪,一个健壮的大男人,居然会彻底地崩溃。”
  “我很明白这一点,”谢林说道,“我将对此加以考虑。我们这就去和他交谈,行吗?”
  他们走进了房间。
  哈里姆已坐了起来,没精打采地看着屋顶上的转式立体散光灯,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床对面的墙上。他笑容可掬地看着谢林,但一注意到律师丘比洛跟在院长的后面,脸色就阴了下来,俨然变成了一道冰川。
  “他是干什么的?”哈里姆问道,“又一位律师?”
  “一点不是。这位是谢林501,从萨罗大学来。他来这里帮助你恢复健康。”
  “嗯,”哈里姆鼻音浓重地哼道,“又一位天才!你们究竟给我做了多少好事?”
  “这话很对,”谢林说道,“真正能帮助哈里姆恢复健康的人只有哈里姆自己,对吗?这事你明白我也明白,我也许还能让这个医院里的人也都明白。”他说着在床边坐了下来。肥胖的身体把床压得吱吱作响。“不过,这里的床至少是正宗的。如果它能同时承受我们两人的体重,就很不错了……不喜欢律师,对吗?我也不喜欢。你我算是知音了。”
  “他们除了给人制造痛苦和不幸外,就不会做别的事情了,”哈里姆说道,“他们满脑子坏水,让你说违心的话,诱导你如何如何说,就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最后用你自己的话来整你,为他们开脱罪过。总之,我就是这么看的。”
  谢林抬头看了看凯拉里坦。“有必要让丘比洛参加这次谈话吗?我看没有他,谈话会更顺利一些。”
  “我有权利参加任何……”丘比洛的语气很执拗。
  “请别……”凯拉里坦打断了他的话,言外之音比斯文更有力,“谢林说得对,今天一下子就来三个人,对哈里姆来说太多了。况且,他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这……”丘比洛说着,脸色有些难堪。但很快便转过身子,离开了房间。
  谢林偷偷地向凯拉里坦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在远处的角落里找个地方坐下。然后转身面对床上的病人,嫣然一笑:“很难受,是吗?”
  “让你说中了。”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哈里姆耸了耸肩。“我想有一两周了,或许更长一些。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想。自从……”
  他沉默了下来。
  “是乔勒百年博览会吗?”谢林紧追着问道。
  “是的,自从那次乘车参观以来。”
  “已有一两个星期了。”谢林说道。
  “是吗?”哈里姆立即瞪大了眼睛。在医院里住了多久,他并不想知道。
  谢林立即改变策略说道:“我断定,你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你会告诉自己,很想回到码头去。对吗?”
  哈里姆裂嘴笑了笑,说道:“你居然还敢提这事!噢,我巴不得明天就去背藤条箱。”他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宽大有力,粗壮的指尖已经磨平,一个手指因伤已变弯曲。“成天躺在这里,肌肉不断地松弛。到我能回去工作时,已不再是一把好手了。”
  “你为何要躺在这里?为何不爬起来,穿上衣服离开这里?”
  凯拉里坦从角落里发出了一声警告。谢林用手示意他保持安静。
  哈里姆惊讶地看了谢林一眼。“爬起来,走出去?”
  “为何不能?你又不是犯人。”
  “但是,如果我那么做……如果我那么……”
  码头工哈里姆的声音小了下来。
  “如果那么做了,又会怎样?”谢林问道。
  哈里姆蹙着眉,低头沉默了好一阵子。他几次想开口说话,但一张口又咽了回去。心理学家耐心地等着。最后,哈里姆终于用紧张、嘶哑、压低了一半的声音说道:“我不能出去。是因……因……因为……那黑暗。”他挣扎着终于说了出来。
  “黑暗?”谢林重复道。
  这个词就像某种有形的东西悬挂于他们两人之间。
  哈里姆对此很害怕,甚至有些局促不安。
  谢林突然意识到,在哈里姆这类人中,这个词很少作为礼貌语使用。在哈里姆看来,这个词,如果还算不上什么淫秽的话,也少不了有亵渎的意思。在卡尔盖什,谁都不愿去想黑暗这两个字。受教育越少的人,就越害怕想到它,害怕有那么一天,天空中那六个亲密友好的太阳会在突然间无故地消逝,代之以极度的黑暗。这一念头让人回避……更不愿把它同那两个字联系起来。
  “是的,黑暗,”哈里姆说道,“我害怕的是……如果我走出去,我可能会再度置身于黑暗之中。这就是问题所在。黑暗,再度的无际黑暗。”
  “几星期来他的症状完全逆转了。”凯拉里坦轻声地说道,“起初刚好相反,除非给他服用镇静剂,否则就无法将他弄到屋子里来。也就是说,最初是明显的幽闭恐怖症,接下来经过一段时间后,转变成了开放恐怖症。我觉得这是恢复的征兆。”
  “也许是这样,”谢林说道,“如果你不介意……”
  他转向哈里姆,轻声地问道:“你是第一批穿过神秘隧道的人之一,对吗?”
  “在第一天,”哈里姆的声音略带自豪,“那里出售城市彩票。可能售出了上百万张彩票,有一百人中奖,免费游览神秘隧道。我是第五个中奖的人,我和妻子、儿子、两个女儿全都去了。那是第一天。”
  “你能给我简单地谈一下隧道的情况吗?”
  “唔,”哈里姆说道,“那是……”他稍微停顿一下,“你知道,我从未经历过黑暗,从未。就连黑屋子都没有进过。我对此不感兴趣。从小到大,卧室里总有一盏长明灯。婚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还是按习惯在卧室里安了一盏。我的妻子也有同感。经历黑暗,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我的初衷。”
  “可你还是抽了彩票。”
  “是的,就那么一次。姑且把它当作娱乐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一次特殊的经历,或度假。这么大型的博览会,五百年才有一次,不是吗?人们争相购票。我想它一定不同寻常,肯定有好看的。否则,他们怎么会建造它呢?因此,我购了票,获了奖,码头上的每一个人都很嫉妒,他们都希望能获奖,一些人甚至愿出钱买我的奖券……‘不,’我说,‘此券不出售。我有妻子儿女,这是我们的奖券……’”
  “对穿越隧道,你一定很激动了?”
  “是,当然啦!”
  “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何时坐的车?感受如何?”
  “嗯……”哈里姆开口说道。他舔了舔嘴唇,注意力似乎转到了很远的地方。“有很多这么大小的车子,车里除了板条做的凳子外,什么都没有。你知道,车子没有顶篷。人们上了车,六人一辆,我们家除外,只有五个人,因为这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不用加上一个陌生人,车子基本上已经满了。接下来听到的是音乐,车子开始徐徐进入隧道,速度很慢,一点不像高速路上的汽车,简直是在爬行。不久便进入了隧道,然后……然后……”
  谢林又等了一会。“讲下去,”发现哈里姆没有往下讲的迹象,他说道,“给我讲一讲,我很想知道里面的情况。”
  “然后便是黑暗,”他的声音沙哑,回忆中两手不停地颤抖,“你知道,进入隧道的那一刹那,就像有人扔了一个巨大的帽子盖在你头上,一下子全都变黑了。”他颤抖的双手抖动得更厉害了,“我听到了儿子特尼特的笑声。这小子很聪明,特尼特的确很聪明。他认为黑暗是猥亵的事情,我向你保证,因此他觉得好笑。我叫他闭嘴,接着一个女儿开始哭了起来,我告诉她没事,什么也不用害怕,好歹就一刻钟,应该把它当作一次娱乐,而不是可怕的事情。然后……然后……”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谢林没有催他。
  “然后我感到黑暗向我袭来。黑暗代替了一切……黑暗……你想像不出它像什么……实在是想像不出……它有多黑……有多黑……黑暗……黑暗……”
  哈里姆像受了惊厥,突然战栗了一下,忍不住痛哭起来。
  “黑暗……哎,这该死的黑暗!”
  “喂,不要怕,这里没啥可怕的。你瞧那阳光多美丽!今天有四个太阳,哈里姆,男子汉,别害怕……”
  “让我来处理这事,”凯拉里坦说道。一听到哭声他就跑到了床边。手里拿着闪亮的注射器,一下子将它锥进了哈里姆那结实的臂膀,哭声立刻小了下来。
  哈里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倒在枕头上,发出无神的微笑。
  “我们得离开他了。”凯拉里坦说道。
  “但是,我几乎还没谈到……”
  “他几个小时都清醒不了,现在,我们可以去吃午饭。”
  “午饭,好的。”谢林心不在焉地说道。使他自己吃惊的是,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几乎记不起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他是最健壮的病人之一吗?”
  “也是最稳定的病人。”
  “那么,其余的人情况如何?”
  “一些精神非常紧张,另一些一半的时间得使用镇静剂。起初,就像我所说的那样,他们拒绝从室外进入屋内。从隧道里出来时,要是没有患上急性幽闭恐怖症,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你明白吗?他们拒绝进入房屋……任何房屋,包括宫殿、豪宅、公寓、套房、棚屋、窝棚、坡屋和帐篷。”
  谢林深深地为之一振。他一直在医治那些受黑暗伤害的病人,这也就是他们请他来这里的原因。他可从未听说过有如此严重的病人。“他们都不进入室内吗?他们在哪里睡觉?”
  “在露天里”。
  “有人试过强制他们进屋吗?”
  “哦,试过,当然试过。此时他们会歇斯底里,有些还想自杀……他们朝墙跑去,用头使劲撞击。如此这般。一旦弄进了屋,没有特制紧衣或注射强性镇静剂,是无法将他们留住的”。
  谢林看着这位大个子的码头搬运工渐渐入睡,禁不住摇了摇头。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那是第一阶段的症状。哈里姆的症状属于第二阶段……开放恐怖症。他已经适应了这里,全部症状已经逆转。他知道医院里是安全的,二十四小时都有灯光。尽管能透过窗户看到太阳,他仍然害怕去室外。他认为室外是漆黑一片。”
  “但那也太荒谬了”,谢林说道,“室外根本没有什么黑暗”。
  话一说完,他就感到自己有些犯傻。
  不过,凯拉里坦给他挽回了面子。“我们都明白这一点,谢林博士,任何一个健全的人都不会那么认为。但问题是,在神秘隧道中受过创伤的人,神志已不再清醒”。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谢林害羞地说道。
  “今天晚些时候,你可以去看看我们的其他病人”,凯拉里坦说道,“也许他们会给你提供更广阔的视角,帮助你研究这一问题。明天我们再带你去察看隧道。我们已将它关闭。当然,尽管我们知道这样做有困难,市里的元老们正渴望着寻找某种方式让它从新开放。我知道,投资很大。我们还是先吃午饭吧,博士?”
  “午饭,好”。谢林重复道,但却感到越来越没有胃口。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章
  萨罗大学天文台的巨大圆顶,在天文台山长满树的山坡上高高地凸起,十分壮观,经午后的太阳一照射,显得格外耀眼夺目。多维姆这颗红色的小太阳已落到了地平线下,但奥纳斯仍高高地挂在西边的空中,特雷和帕特鲁,在东边的天空与奥纳斯形成对角,发出强烈的光芒,照射在天文台那巨大的穹顶上。
  在五公里外的萨罗市区,比尼25这位身材高挑而干练的年轻人,迈着轻盈的步伐,在与雷斯塔717合租的小型套房中风风火火地走来走去,收集论文和书籍。雷斯塔张着双腿舒适地躺在小三人沙发的旧绿色垫子上,皱眉蹙额,仰视着他。
  “要去哪,比尼?”
  “去天文台”。
  “这不是还早嘛,平时都是奥纳斯落山后才去,离那时还有几个小时”。
  “我今天有个约会,雷斯塔”。
  她向他投去一道温情而诱人的目光。
  他们两人都是研究生,都二十七、八岁,都是教授助理。他搞天文,她搞生物,他们成为合同夫妻才七个月。关系仍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但是问题已经出现了。他上班较晚,一般是在天空中太阳较少的时候;她却是在奥纳斯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最赋生机最明亮的大白天。
  近来,他把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了天文台,这是因为他们很少同时醒来。比尼知道,这对她很难,对自己也很难。再说,他所从事的卡尔盖什运行轨道的研究工作一直需要人手。研究已经深入到困难较大的阶段,既有挑战性,又让人担心。要是雷斯塔能够耐心地等待几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长一点时间,那该有多好。
  “今晚你多呆一会不行吗?”她问道。
  他的心情很沉重。雷斯塔向他做出了“过来玩一会儿”的表情,让人难以拒绝,他确实也不想拒绝。但耶莫特和法诺肯定在等他。
  “我给你说过。我有一个……”
  “……约会,是吗?这,我也有,那就是和你。”
  “我?”
  “昨天你说过,今天下午你有一段空闲时间。我一直期待着此时的到来,你知道吗?我特意空出这段时间……在上午就把实验室的工作做完了,实际上,就是……”
  真糟糕,比尼想道。他的确记得说过这事,把与两个青年学生见面的事全都给忘了。
  她生气了,但脸上仍挂着笑容,她克制住自己,把戏演得不文不火。比尼真想把法诺和耶莫特忘掉,立即冲向她。但是如果这样做了,他可能会晚到一个小时,说不定是两个小时,这对他们不公平。
  然而,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极想知道他们的计算是否与他的相符。
  实事求是讲,这事让他很为难:一面是雷斯塔的强烈要求,另一面是解决重大科学问题的强烈愿望。按理他必须准时赴约,但他的确答应过同雷斯塔‘约会’,这事使他乱了方寸……这不仅仅是义务,而且还是欢乐。
  “瞧,”他走到沙发边拉着雷斯塔的手说道,“我不能同时做两件事情,对吗?昨天我给你讲那事的时候,把法诺与耶莫特要在天文台和我见面的事情忘了。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等我去那里处理完事情,我就悄悄地溜回来,就几个小时,你看怎么样?”
  “到了傍晚你又该给那些小行星拍照了。”她说道,把嘴噘得老高,这次没有了笑容。
  “该死!不过,我可以请蒂尔兰多、希克南或另外某个人帮我做这事。在奥纳斯下山时,一定回来,我向你保证。
  “保证?”
  他用劲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嬉笑着向她做了个鬼脸。“这次我一定说话算数。不信,你可以和我打赌。你不会生气吧?”
  “这……”
  “我会尽快把法诺和耶莫特的事情处理完。”
  “你最好……”当他再度整理文件的时候,她说道,“与法诺和耶莫特的事情是什么事情?真的就那么重要?”
  “实验室工作,对万有引力进行研究。”
  “我看,并不像你说的那么重要。”
  “但愿能证明对谁都不重要,”比尼答道,“但我必须将它弄清楚。”
  “我也希望能明白你所谈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手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想,最多只能呆一两分钟了。“难道你不知道近来我一直在研究卡尔盖什如何环绕奥纳斯运转的问题吗?”
  “不知道。”
  “那好,你听着。几个星期以前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反常现象。我的轨道数据与万有引力定理不符。我对它进行了复查,仍跟上次一样,于是又进行了第三次、第四次。无论采用什么方法,都与第一次一样。”
  “啊,比尼,我对此非常遗憾。我知道,你尽这么大的努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结论是错误的……”
  “要是证明是正确的呢?”
  “但是你说……”
  “在这一点上,我不知道我的计算是正确还是错误。就我所知,它是正确的,但是这一结果似乎让人不能接受。我一遍又一遍地进行了检查,结果都一样。经过多方查证和反复核对,都证明我没有计算错误。但现在的结论又是个让人不能相信的结论。惟一的解释是,此事始于一个愚蠢的假设,此后我做的一切都未能逃脱这一怪圈,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检验,得出的结论都是错误的。可能某一根本问题在假定的基础阶段被忽视了。假如获得的某一行星的数据是错误的,算出的轨道参数也就是错误的,无论其它计算是如何的精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
  “所以,我把这一问题给了法诺和耶莫特,事先没有告诉他们真正的原因,要他们从头开始计算一遍。他们俩都很出色,对他们的计算能力,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们得出的结论与我的相同,即使是完全排除了我人为造成的推理错误,从另外的角度得出的,我都将承认我的计算是正确的。”
  “他们的计算不可能对,比尼。你不是说过你的发现与万有引力定律相反吗?”
  “要是万有引力定律也是错误的呢,雷斯塔?”
  “什么?你说什么?”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表现出极大的迷惑不解。
  “你知道问题的关键了吧?”比尼问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急于知道法诺和耶莫特的结果的缘故?”
  “不,”她说道,“我一点也不明白!”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我向你保证。”
  “比尼……”她有些失望。
  “我得走了,会尽快回来。我向你保证,雷斯塔,我一定说话算数!”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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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弗娜稍事停顿,去工具棚里取了把铁镐和刷子。工具棚已被吹歪,但仍相当完好。然后爬上汤姆博山的坡上,巴利克拖着沉重的身子紧随其后。青年艾利斯18此刻已从避风处走了出来,站在下面看着他们。
  苏维克和全体工人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的身后,一边观看,一边搔脑袋,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小心,”当来到沙暴掀开处的边缘时,西弗娜大声地向巴利克说道,“我要做一试探性挖掘。”
  “不先拍照吗……?”
  “我叫你小心点!”她厉声地说道。一镐挖下去,松散的泥土像雨点般撒落在他的肩上和头上。
  他跳到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
  “对不起,”她说道,看也不看他一眼。又一镐挖了下去,增大了风撕开的口子。她知道,这样乱掘乱挖,不合技术要求。她杰出的导师,已故考古学家希比克一定会在墓中碾转不安。考古这一科学的创始人……尊敬的高尔多221……无疑会在考古学家这一万神殿的圣坛上俯视着她,伤心地摇头。
  另一方面,希比克和高尔多都有机会对汤姆博山进行发掘,但他们都没有做到。如果说她有些过分激动,或者说太急于挖掘的话,他们一定会原谅她的。既然沙暴这一看似的灾难已经变成天降的好运,既然显然可能毁灭的事业出乎意料地变成了创业,西弗娜决不会退却去发现埋藏在那里的东西,不会,决不会!
  “瞧,”她嘟哝道,敲开一大块表土,用刷子刷了刷,“这一庞大城市的基层下面,有一层木炭层。这里肯定曾被大火烧毁。但再往下看,你会发现木炭层的下面是另一座纵横交错的城市……在这座城市之上,市民们又突然扔掉了另一座巨大的城市……”
  “西弗娜……”巴利克担忧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至少让我先看一看这里有什么吧。就一会儿,然后就按正规的办法挖掘。”她感到从头到脚都在冒汗,睁大的双眼有些发疼,“你瞧,现在我们是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已经发现了两座城池。我猜想如果我们把口子再往下拉一点,就一定能发现那座纵横交错的城市的基层。我想,一定会的!一定会!就在那里!巴利克,到黄昏时分你就会见到。不信,就等着瞧!”
  她用铁镐的尖头指着地上洋洋得意地说道。
  靠近纵横交错城市的基脚的上方,一道黑色的炭线清晰可辨。与上一座城一样,下面这座城也毁于大火。种种迹象表明,下面这座城是在比它更古老的一个村寨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
  巴利克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了,与西弗娜一道,挖着坡面的表层,使里层暴露出来。他们正处于底层和顶上破坏层的中部。
  艾利斯朝着他们大喊,问他们究竟在干些什么,但他们却置之不理,带着迫切而好奇的心情,急速地挖刨着原始的沙盖层,三英寸、六英寸、八英寸……不停地向下挖着。
  “看见这里了吗?”西弗娜大叫道。
  “看见了,又是一座村寨。但它是什么建筑风格?你知道吗?”
  她耸了耸肩。“我看是一种新的风格。”
  “我看也是,无庸置疑,它非常古老。”
  “是不用怀疑。但不是这里最古老的,不过也不多见。”西弗娜朝下窥视着远处的丘底,“巴利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这里有五座城池,也许有六座、七座,或许是八座,每一座都基于另一座之上。也许你我的后半辈子都要花在这座山丘上了。”
  两人若惊若喜地彼此看了看。
  “现在我们最好退下去照几张照片。”他轻声地说道。
  “是的,是的,最好这样。”她突然感到自己几乎镇静了下来。冒失的乱劈乱挖应该停止了,她想。是恢复专业挖掘的时候了,是要像学者一样(而不是寻宝者或新闻记者)接近这座山的时候了。
  首先巴利克从各个角度进行拍照,然后对表层土进行取样并放进标本管里,一步一步按照正规程序进行操作。接下来便是槽探……大胆向山的深处发掘,探明我们真正可能获取的东西。
  最后,她告诉自己:我们将一层一层地对山丘进行发掘,将对它进行肢解,刨去上层,了解下层,直至原始层。届时,她将郑重宣布:我们对卡尔盖什史前情况的了解,比自第一位考古学家对贝克里莫特进行发掘以来所有先辈对它的了解还多。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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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凯拉里坦说道:“我们已经为你的神秘隧道调查作好了一切安排。谢林博士,一个小时后,你从下榻的旅馆下来,有车在门口等候。”
  “好的,”谢林说道,“一小时后见。”
  这位胖乎乎的心理学家放下电话,对着床对面的镜子庄重地照着自己。
  镜子里的那张脸一副烦恼的样子,似乎有些消瘦和憔悴。他用手拉了拉双颊,看是否还是原样。是的,一点没变,还是那张熟悉的胖脸,一盎司的肉都没有掉。但憔悴总是无法隐去。
  谢林昨晚没有睡好……几乎没有合眼,现在仍无睡意……昨天他只吃了一点点食物,现在连一点饥饿感都没有。下楼吃早餐的念头丝毫没在大脑中闪现过,一点不感到饥饿,这与他贪吃的本性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这一忧郁的心情是昨天与凯拉里坦的几位不幸病人谈话带来的结果?或者纯属是害怕穿越神秘隧道?
  的确,与三个病人的谈话颇费了些心机。他从事临床工作已有很长时间了,显然,在与萨罗大学的老师们相处期间,削弱了康复医疗工作者对病人的那种职业性冷漠:既不被伤感所打倒,也不被怜悯所动摇。谢林对此很吃惊,怎么就变得如此的心软,赋有同情心了呢?
  第一位病人……码头搬运工哈里姆……看上去倒是蛮壮实,然而十五分钟的黑暗神秘隧道旅行就把他弄成这个样子,仅仅让他再经历一次记忆上的创伤就变得那么语无伦次,歇斯底里。这实在让人太忧心了。
  下午去看望的两位病人情况更糟。
  小学教师吉斯廷190,别看她长着一双可爱而聪明的黑眼,却脆弱极了。她仅有一小段时间没有哭泣。开始时说话还算清楚,但是说了几句后就变得语无伦次了。
  高中运动员奇姆米利特97,显然是个完美的运动苗子……谢林忘不了昨天下午他拉开窗帘那男孩看到太阳光时作出反应的那一幕。窗帘一拉开,奥纳斯的光线从西边照了进来,这位英俊的小伙子作出的全部反应就是不断地说“黑暗……黑暗……”,身子还没有转过来,就一轱辘钻进了床下。
  黑暗……可怕的黑暗……
  此刻,谢林愁容满面,脑子里总想着这两个字。下一步就轮到他自己进入神秘隧道了。
  当然,他可以完全拒绝。他与乔勒市政会所签的合同中没有这一内容。他完全可以采取另一种有效的措施,不必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但他的心里又老想着隧道的事情。职业的虚荣心……如果说这是惟一的动力的话……正驱使他朝隧道口走去。他来这里的目的是研究受害人的病情,帮助他们尽快恢复,预防类似的悲剧再度发生。如果不亲临现场,实地考察,又怎么能够将隧道里发生的一切解释清楚呢?他必须去,否则就会背上渎职的罪名。
  他也不希望乔勒这里的任何人,甚至那些不认识的人,都指责他胆小怯懦。
  他又想起了儿时被人奚落的那句话:“胖子胆小鬼!胖子胆小鬼!”当时他不愿爬一棵树,因为他身体太胖,动作不协调,根本就爬不上去。可还是背上了胆小鬼的骂名。
  但是胖子并不都胆小,谢林明白这一点。他满意自己是一个头脑清醒、思想稳健的人,他不希望别人因为他那怯懦的外表产生任何错误的假设。
  再者,进入神秘隧道的人中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出来后有情绪混乱的症状。可以断定,受害者的情绪在某些方面容易受到伤害,而他自己是一个理智而情绪稳定的人。他鼓励自己,什么也不用害怕。
  不怕……任何……东西……
  他自言自语地反复着这几个词,直到情绪稳定下来。
  即便如此,谢林在下楼梯等车时,仍显得有些反常,不像平时那样兴高采烈。
  凯拉里坦和丘贝洛已经到了楼下,一位长相出众名叫瓦里塔312的妇女向谢林作了自我介绍。她是隧道设计者之一。
  谢林带着可拘的笑容,热情地一一和他们握手。
  “这天气去游乐园不错。”谢林说道,让声音听起来尽量愉悦一些。
  凯拉里坦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感觉。你睡得好吗,谢林博士?”
  “很好,谢谢......应该说,跟预料的一样,尤其是昨天看了那些不幸的人之后。”
  “可昨天你对病人的恢复并不持乐观态度?”律师丘贝洛问道。
  “我倒是。”谢林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汽车沿着街道平稳地向前行驶。
  “到达百年博览会所在地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凯拉里坦说道,“博览会很热闹……天天如此……但我们已将一大部分游乐区域用绳子围了起来,这样我们就不会被人打搅。你知道,自从惹出麻烦闹得纷纷扬扬以后,隧道就已经被关闭。”
  “你是说死人的事吗?”
  “出事以后,我们就没让神秘隧道开放了。”丘贝洛说道,“但你必须知道,我们考虑对它进行关闭的时间更早。问题出在对隧道中的受害者伤害性质的判断上,是真正地受到了伤害,还是偶然的歇斯底里症发作。”
  “当然啦,”谢林说道,声音有些发干,“没有充分的理由,市政会是不会轻易让这样的利润大户关闭的。除非一群游客从游车上落下来被摔死。”
  车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凯拉里坦说道:“隧道不仅是一个能够获取利润的地方,而且还是一个所有参加博览会的人都向往的地方。谢林博士,据我了解,每天有几千人被拒之门外。”
  “第一天隧道旅行就出现了哈里姆家人那样的精神错乱症。如此明显的事情,人们还会对它趋之若鹜吗?”
  “正是这一特别的原因,博士。”丘贝洛答道。
  “是吗?”
  “请原谅我在你的面前班门弄斧,”律师奉承道,“我想提醒你,在玩游戏时被吓着可是一种魅力。人生来就有三怕:怕高音、怕跌跤和怕黑暗。正是有了这三怕,他们才着迷似地玩着许多荒唐的游戏获取刺激:他们扑向别人发出嘘声,乘坐环滑车让情绪急转突变。因此不难看出,人们为什么会对神秘隧道趋之若鹜了。他们从黑暗中出来,气喘吁吁,全身发抖,吓得半死。尽管如此,他们仍不断地花钱往里走。事实是,少部分带着惊恐走出隧道的人反而增加了隧道的魅力。”
  “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来承受其他人所受到的恐吓,是这样的吗?”
  “说得很对,博士。”
  “当走出来时不是高度的紧张,而是被吓死的死人呢?即便如此,博览会的老总们也不会考虑关闭隧道。可以想像,死人的消息一旦被传了出去,来游玩的顾客人数就会骤减。”
  “哎哟,恰恰相反。”丘贝洛笑着说道,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还是那种心理机制起了作用,甚至比以前更加强烈。心脏不好的人想进入隧道,是他们自己愿意拿生命去冒险……为什么要对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吃惊呢?市政会对整个事情进行了深入的讨论,最后决定在前门的办公室里设一位医生,每位进去的人,得事先通过体格检查,然后才让他们蹬上敞篷游览车。此举大大地提高了票房率!”
  “既然这样,”谢林反驳道,“隧道为什么现在又关闭了呢?按你所说,现在的生意正红火着呢!参观的队列已从乔勒排到了坤纳巴,前面的人群稍作挪动,后面的人群即刻像潮水般涌上来。”
  “谢林博士!”
  “哟,既然死亡都吓不倒人,为什么隧道还是关着的?”
  “是保险金的问题。”丘贝洛说道。
  “啊,当然。”
  “尽管你刚才用了‘死’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真正的死亡人数则为数不多……我想大概是三五个人吧。死人的家庭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抚恤赔偿,而且都已经结案。我们最终所面临的问题不是死亡的人数,而是还活着受着痛苦折磨的那些人。情况表明,一些人要在医院呆很长时间……这是一笔不间断的开销,一笔市财政和保险公司长期的支出。”
  “我明白,”谢林说道,话语中流露出不满,“人死了,就一锤子的买卖。出点钱买活家属亲眷,事情就了了。如果他们在医院里赖上几年几月,花费会高得让你难以承受。”
  “这话也许有些难听,”丘贝洛说道,“但这也是市政会不得不考虑的重要问题。”
  “谢林博士今早似乎有点烦躁,”凯拉里坦对律师说道,“可能是想到要去钻隧道,心里很烦恼。”
  “根本不是。”谢林立即说道。
  “当然,你明白你没有必要去……”
  “有必要。”谢林说道。
  车内出现了寂静。谢林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皮上长满角鳞的奇特树,开满怪异铁锈色花的花丛,有着尖顶的细高建筑,它们都从谢林的眼前掠过。北部的这块地方,谢林还从未走得这么远过。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顺眼,特别与那些油腔滑舌、玩世不恭的人更是格格不入。他心里想着,巴不得立即就回到萨罗。
  但现在首要的是……神秘隧道……
  乔勒百年博览会分布在这座城市东面的一大片公园区内,其本身就是一座小型的城市,富有特色,蔚为壮观。谢林正估摸着,突然他看见了喷泉、拱廊,色彩斑斓的坚硬塑料建成的粉红色和松绿色塔顶在闪闪发光。巨大的展厅陈列着从卡尔盖什各省送来的珍宝、工业展品和最新的科学奇迹。每到一处,都有美丽而新奇的东西使他感兴趣。成千的人,或许是成千上万的人漫步在这一灯火辉煌、典雅的林荫大道上。
  谢林总是听人们说乔勒百年博览会是世界的一大奇观,眼前所见,名不虚传。没有特权,还难得到此一游。这一持续期为三年,纪念这座城市诞生的博览会,要一百年才轮到一次,据说这次,是举行过的五次百年博览会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的确,他感到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这种激动已经久违了,还是在很久以前,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行走时有过。他希望在本周的晚些时候独自到此一游。
  但是当车子绕过博览会的边缘,把他们带到娱乐区的后门时,这一念头立刻便消逝了。这里,正如凯拉里坦所说,大片的地方被绳子隔离开来,与丘贝洛和凯拉里坦一样,愠怒的人群带着恼怒的神色朝着绳子围着的地方看去。瓦里塔312带着他朝着神秘隧道走去。谢林能够听见他们愤怒的嘟哝声,一声低沉的怒吼让谢林感到不安,甚至几分害怕。
  此时他才明白律师完全讲的是真话。由于隧道被关闭,人们才愤怒。
  他们是妒忌,谢林思忖道。他们知道我们要进隧道,因此也想进去,根本不顾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从这里进去。”瓦里塔说道。
  隧道的正面是一个巨大的金字塔结构,各面的交汇点形成一个奇异而令人目眩的尖顶。塔的中央是一个六面型的入口,各个面的交接处漆着猩红和金黄色的涂料,使六个面更加显眼突出。
  大门已被厚厚的木条封死,瓦里塔取出钥匙,打开了塔左面的一扇小门,他们便走了进去。
  里面的一切比想像的要寻常。谢林看见了一排金属栏杆,显然是用来控制排队的人群的。栏杆的后面是一个跟火车站的月台一样的月台,上面停着一串小型敞篷车。敞篷车之后便是……黑暗。
  丘贝洛说道:“博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先在这里签个字。”
  谢林看着律师递过来的那页纸,上面印满文字,密密麻麻,模糊不清,让人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
  “特许证,标准文书。”
  “签,当然签。”谢林连内容也没看一眼,大笔一挥,轻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怕,他告诉自己,什么都不怕。
  瓦里塔312把一个小小的装置递到他的手上。“这是一个中辍性开关。”她解释道,“全部驾驶要持续十五分钟,但是,如果你已经了解到了想了解的情况……或者开始感到不舒服……你只需按一下这个绿色开关,电灯就会亮起来。敞篷车就会快速到达隧道终点,并折回到起点的站上。”
  “谢谢,”谢林说道,“我想我不需要。”
  “但你应该带上,以防万一。”
  “我的计划是体验全程。”他对她说道,对自己的炫耀很有些得意。
  但做事必须胆大心细,他提醒着自己。尽管不打算使用中辍开关,不带上它可是不明智的。
  就算是以防万一罢。
  他大步走上月台。凯拉里坦和丘贝洛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他几乎听到了他们的内心所想:这个肥胖的大傻瓜将在里面变成个软蛋。喔,就让他们这么想吧。
  瓦里塔走开了。显然,她是去开隧道的机械装置去了。
  是的,她已经就位了,正站在高悬于右边的控制室里,示意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博士,是否打算上车……”凯拉里坦说道。
  “当然,一定。”
  受到伤害的人不足十分之一。这些人情绪不稳,生来就害怕黑暗。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他上了车。要求系上安全带。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安全带调到腰围那么大,将它系上。敞篷车缓慢地向前滑动,非常缓慢。
  黑暗正等待着他。
  不到十分之一,不到十分之一。
  他清楚恐黑综合症是怎么回事。他深信,这一了解会保护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尽管人类本能地害怕黑暗,这并非意味着没有光就会给人类造成伤害。
  造成伤害的东西是什么呢?谢林明白,那就是人对黑暗的反应。对付它的办法就是保持镇静。黑暗仅仅就是黑暗,是外部环境的改变。我们憎恶黑暗,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这里有六个太阳,总是阳光普照。无论何时,都有四个太阳的光照。通常三个在天空,两个以下太阳在空中的情况从未有过……更何况,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发出足够的光亮来抵御黑暗。
  没有了光线……
  黑暗降临了……
  黑暗!
  谢林已经驶入了隧道。最后一丝光亮已在他的身后消逝,谢林看到的是一片茫茫的黑色世界。前面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黑洞?深渊?无垠的黑色地带?他坐在车上,跌跌撞撞向前行使。
  他感到汗水倾泻而出,湿透了全身。
  他的两膝开始打颤。前额剧烈地涨痛。他把手举起来贴在脸上,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中辍开关……中辍开关……中辍……
  看不见,全都看不见。
  他直挺挺地坐着,腰板僵直,不露声色,眼睛圆睁,盯着正在穿梭的黑色虚无世界,一步一步地向前延伸。在他的灵魂深处,原生的恐惧开始沸腾,噗噗地直往上冒。他竭力地控制住自己,尽量保持镇静。
  隧道的外面仍然是阳光普照,他告诉自己。
  这是暂时的。十四分三十秒后,就能回到亮处。
  十四分二十秒。
  十四分十秒。
  十四分……
  然而,车在动吗?他说不清楚。也许没动。敞篷车的发动机没有声音,没有任何数据可以参考。要是被困怎么办?他很纳闷。就坐在这黑古哝冬的地方,无法告诉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或者过了多少时间?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直到超过我的精神所能承受的范围,然后……
  好在手里拿着中辍开关。
  但是,假如它失灵怎么办?按下去灯不亮又怎么办?
  我看,不妨试一下,看看……
  胖子胆小!胖子懦夫!
  不!不!别碰它!灯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将它们关上。绝不能使用中辍开关,否则,他们就会知道……他们全都会知道……
  胖子胆小,胖子懦夫……
  突然,一个惊人之举产生了:他将中辍开关扔进了黑暗。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接着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两手空空,令人害怕。
  黑暗……
  黑暗……
  无垠的黑暗。他坠如了无底的深渊。下沉……下沉……不断地下沉,沉入了无底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
  深呼吸,保持镇静!
  大脑受到永久性伤害怎么办?
  保持镇静,他告诉自己,会没事的。最多还有十一分钟,也许只有六、七分钟。外面阳光普照。坚持六、七分钟,就再也没有黑暗了。就是活到一千岁,也不会再有黑暗。
  黑暗……
  啊,天啦,黑暗……
  镇静!镇静!谢林,你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你的神志非常清醒。在黑暗中清醒,出去后会仍然清醒。
  滴答,滴答,滴答。每过一秒,离出口就越近。不会是相反吧?穿行没有尽头。我会永远困在这里。滴答,滴答,滴答。我在动吗?还有五分钟,五秒钟?或者仍然是第一分钟?
  滴答,滴答。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我在这里多受罪吗?
  他们不想让你出去。他们不让你出去。他们将……
  突然,他的脑门子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脑袋出现了一阵炸裂的剧痛。
  是怎么回事?
  亮光!
  是光亮吗?是的。没错。
  感谢上帝!是亮光!感谢所有可能存在的上帝!
  他已经走完全部隧道,正回到站上!肯定是这样,是的,没错。他那惊恐得像打雷似的心跳,开始恢复正常。视力已调整正常的双眼,已能辨认出熟悉的事物,有房屋的支柱、月台、控制室的小窗……
  丘贝洛、凯拉里坦正看着他。
  此时,他对他的怯懦而感到羞愧。振作起来,谢林,事情不像想像的那么糟,真的。你很正常,你并没有瘫在车底,抽抽搭搭地哭泣,求上帝保佑。这事是有些让人惊恐,让人害怕,但并没有把你摧毁……其实,这事你完全能够应付……
  “我们走罢。把手伸过来,博士。起来……起……”
  他们拖着他站了起来,扶着他下了车。谢林深深地吸了口气,使自己保持镇静。接着用手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
  “那小小的中辍开关,”他咕哝道,“我好像把它掉在什么地方了……”
  “你没事吧,博士?”凯拉里坦问道,“刚才是什么感觉?”
  谢林蹒跚着走了几步。院长立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稳住。然而谢林却推开了他的手,他不想让他们认为隧道中短短的十五分钟就使他如此难堪。
  但他又无法否认已经受到了影响。无论怎样掩盖,他都无法将这一事实掩盖住。对自己更是自欺欺人。
  此时他明白,世上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再让他去钻那隧道。
  “博士,感觉怎样?”
  “我……很……好……”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说他很好,”律师说道,“放开他,让他自己走。”
  “他的两腿在打颤,”凯拉里坦说道,“他就要摔倒了。”
  “不,”谢林说道,“不会的。告诉你,我很好!”
  他蹒跚了一下,又蹒跚了一下,站稳后,又蹒跚着迈出了一步。全身的毛孔都在冒汗。他扭头朝后看去,看见隧道张着大口,让人害怕战栗。转过头来,他把两肩耸得老高,仿佛这样能将脸裹住。
  “博士你……”凯拉里坦含糊地说道。
  不必再装了,装也没用。这样做太傻,是虚荣、顽固、毫无价值的硬撑。就让他们认为是懦夫吧,他们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姑且就把那十五分钟看作一生中的噩梦吧。隧道对他的影响仍在加深,而且越来越深。
  “这东西……真厉害,”他说道,“非常强烈,让人非常恐慌。”
  “但你却基本没事,不是吗?”律师紧接着说道,“有点战栗,是的。但进入这么深的隧道,谁又不会呢?但你基本没事。与我们知道的一样,就那么一点,那么一丁点,遭受任何伤害的人都有可能……”
  “不!”谢林说道。眼前的律师面目狰狞,像恶魔,像一头作装饰用、微笑着的怪兽头像。谢林对此非常厌恶。他想,只要讲出真话,就能将这一恶魔驱逐。跟恶魔讲话,无须策略。
  “进入隧道的人不可能不冒危险,这一点我完全肯定。即使是意志坚强的人也会受到很大伤害,意志薄弱者简直就是不堪一击了。如果再将隧道开放,不到半年,四个省的精神病院就会爆满。”
  “恰恰相反,博士……”
  “别给我说‘相反’!你进过隧道吗,丘贝洛?没有,我想是这样的吧。但是我进去过。你们花钱是要买我的这一权威性结论吧。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们:隧道是致命的,是与人性相悖的。人类难以承受黑暗,只要天上还有太阳,哪怕是一个太阳,这永远都不会改变。让隧道永远关闭吧,丘贝洛!趁你神志还清醒,关上它!关上它!”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七章
  比尼将小型摩托车在天文台下的学院停车场里停下,快步向通往大楼正门的台阶跑去。当他跨上进门处宽宽的石级时,突然吃了一惊,听见有人在上面叫他的名字。
  “比尼,你终于来了。”
  天文学家抬头望去,他的朋友、身材魁梧高大的塞里蒙762正站在天文台大门的门洞里。
  塞里蒙是萨罗市《记事报》的新闻记者。
  “塞里蒙,你找我吗?”
  “是的。他们告诉我,你要几小时后才来这里。我正打算离开,你就来了。你看多巧!”
  比尼快步上完了最后几级台阶,两人随后相互拥抱了一番。他认识这位记者已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四年前,他来天文台对火焰派信徒发表的最新宣言向所有的科学家们进行过采访。渐渐地他和塞里蒙成了亲密的朋友,尽管塞里蒙比他大五岁,所处的环境比他更粗俗和世故。比尼很愿意交一位与大学的政治见解没有任何瓜葛的朋友;而塞里蒙呢,则愿意认识一位对他所从事的新闻工作毫无兴趣的人。
  “出什么事了吗?”比尼问道。
  “事倒是不算太大。但我需要你再为《科学之声》栏目撰写一篇稿件。蒙迪尔又作了一次《忏悔,忏悔吧,死亡就要降临》的演讲。他宣称已作好了准备,公布世界末日的具体时间。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其实这天就是明年的9月19号”。
  “他是个疯子!写他纯属是浪费纸张。人们不会对火焰派信徒的事情产生兴趣的,哪怕是一丁点兴趣!”
  塞里蒙耸了耸肩。“事实是有人感兴趣,而且是很多人,比尼。如果蒙迪尔说世界末日即将来临,需要有一个像你那样的人站出来说‘事实并非如此,兄弟姐妹们!不用害怕!一切正常!’或者说一些相同效果的话。我想请你来做这事,行吗,比尼?”
  “你知道我会。”
  “今晚怎么样?”
  “今晚?哦,天晓得,塞里蒙,你不知我有多忙。你需要多少时间?”
  “半个小时,或者四十五分钟。”
  “你瞧,”比尼说道,“我有一个紧急的约会……这就是我提前到这里来的原因。约会完后,我已向雷斯塔保证,立即回家,和她呆一两个小时。最近我们上班的时间总是错开,老碰不到一块。晚上我又得到天文台来,监督拍摄一组照片……”
  “好吧,”塞里蒙说道,“我知道来得不是时候。喔,听着,没问题,比尼。明天下午才用我的稿件。明天上午我们谈谈怎样?”
  “上午?”比尼迟疑地说道。
  “我知道上午对你来说不可想像。我是指你今晚的工作结束之后,我可以在奥纳斯升起来时回到这里。在你回家睡觉之前,给我一次短暂的采访……”
  “这个……”
  “就算是为朋友吧,比尼。”
  比尼疲惫地看了新闻记者一眼。“我没问题,当然愿意啦。只是经过一夜的工作之后,我的头脑可能是昏昏沉沉的了,对你们没有多大用处”。
  塞里蒙裂嘴笑了笑。“这我不担心。我注意到,当有什么反科学的谎言需要驳斥的时候,你的头脑会出奇地清醒。怎么样,明早奥纳斯升起来时,在你的办公室见?”
  “好吧。”
  “一万个感谢,朋友。这回我可是欠下了你一个人情。”
  “别提那个。”
  塞里蒙必恭必敬地敬了个礼,开始走下台阶。“向你的靓妻问好,”他大声地说道,“凌晨见。”
  “好,凌晨见。”比尼应和道。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他从未在凌晨见过任何人或任何事,为塞里蒙却有这样的例外。这就是友谊的魅力所在。没有友谊,会有这样的例外吗?
  比尼转身进了天文台大楼。
  楼内,光线暗淡,一切都很平静。对比尼来说,科学大厅的这种寂静是再也熟悉不过了,从上大学开始,他就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大厅里。但是他明白,这种平静是一种表面上的平静。这一庞大建筑,与世界上更多的世俗性建筑一样,不时地产生着种种冲突和矛盾。大有科学争端,小有私仇、口角争吵、阴谋性诽谤等等。天文学家小组的成员与其他小组的成员一样都不那么道德高尚。
  尽管如此,天文台仍然是比尼和大多数在那里工作的人员的圣所……在这里,他们把世俗的问题抛在脑后,和平相处,致力于科学研究和解答宇宙中出现的重大问题。
  他沿着大厅迅速地朝前走,竭力想压低靴子的硬底撞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但总是心与愿违。
  他用不变的速度朝前行进,很快地把大厅左右两侧靠墙壁的展柜扫视了一遍。展柜里永久地陈列着代表天文学历史,受人尊崇的部分展品。这里有四五百年前切托尔和斯坦塔那样的天文学先驱们使用过的简陋、几乎是滑稽可笑的望远镜。这里还陈列着几个世纪以来收集的黑色粗糙陨石……来自云层以外的神秘残存物。第一次印刷的天文图和天文课本,具有划时代意义,部分因时间久远而泛黄的伟大思想家们的理论著作手稿,都可以在这里看到。
  比尼在最后一份手稿前停留了一会。与其它的手稿不同,这份手稿似乎很新,几乎跟刚写的一样……因为它只经过一代人,是在比尼出生前不久写成的。它就是阿瑟77精心编纂的万有引力学说。尽管比尼不十分信奉宗教,但在观看这扎薄薄的手稿时却显得非常虔诚。他觉得自己像一位顶礼膜拜者,认真地思考着问题。
  在他看来,万有引力理论就是和谐宇宙中的一根支柱,也许还是根最重要的支柱。如果这根支柱倒下,后果难以想像。然而现在他似乎感到,这根支柱很可能会倒下。
  大厅的尽头,一扇美丽的古铜色门后,是阿瑟本人的办公室。比尼迅速地扫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然后跃上楼梯。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惟有德高望重、令人钦佩的天文台台长是比尼想见的人。
  法诺和耶莫特正在楼上的绘图室等他,他们安排在那里相见。
  “对不起,我迟到了一会,”比尼说道,“这个下午事情乱得都有些理不清头绪了。”
  他们给了他一个神经质、面孔严肃又略带聪慧的微笑。多怪的一对呀,他想,可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两人都来自农业滞后的省份……西新省或加塔姆伯省。法诺24个头矮小圆胖,行动缓慢而懒散,性格舒泰又悠闲,遇事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的朋友耶莫特70又高又瘦,让人难以置信。他像一副长着四肢的楼梯,顶部模模糊糊的脑袋,几乎要用望远镜才能将它看清楚。与法诺相反,耶莫特显得十分紧张和焦躁不安。然而他们俩总是形影不离,谁也离不开谁。在所有学习天文学的毕业生中,排在比尼之下的,到目前为止,就数他们两个最优秀了。
  “我们没等多长时间。”耶莫特立即说道。
  “只有一两分钟,比尼博士。”法诺补充道。
  “别叫我‘博士’,拜托了。”比尼说道,“我还得经过最后一关审查啦。你们帮我做的那些计算完成了吗?”
  耶莫特说道:“先生,这是一道万有引力计算题,是吗?”说着,两条出奇的长腿不停地打颤。
  法诺用肘死劲地拐了他一下,比尼好像都能听见他的肋骨在吱嘎作响。
  “别那样,”比尼说道,“其实,耶莫特说得很对。”他向这位高个子的年轻人投去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本想把它作为一道单纯的抽象性数学题布置给你们。你们能把它计算出来,并知道他与万有引力有联系,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你们是算出结果后知道的,对吗?”
  “对,先生。”法诺和耶莫特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我们先将它全部运算了一遍,”法诺说道。“然后我们又检查了一遍,情况就一目了然了。”耶莫特接着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比尼说道。两个年轻人有时显得有些紧张不安。说他们很年轻……其实也只比他小六七岁,他是助理教授,他们是学生,他和他们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他们虽然人很年轻,但智力却如此超群!他心里并不十分愉快,他们居然猜中了运算的命题函项。事实上,他一点也不高兴。过不了几年,他们就会青云直上,和他平起平坐,说不定还会和他竞争同一教授职位,那时就不那么好玩了。但此时他竭力不去想它。
  他伸出手去索要运算的打印材料。
  “我可以看一看吗?”他问道。
  耶莫特递过材料,两手抖动得很厉害。比尼浏览着行行数据,起初很平静,接着是激动和不安。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思考已被他的导师阿瑟锤炼得高度完美的万有引力的某些问题。阿瑟根据引力原理,计算出了卡尔盖什及其六个太阳的轨道运行数据,取得了伟大的成就,赢得了崇高的声誉。
  比尼运用现代化的计算工具,一直在对卡尔盖什绕奥纳斯运行轨道中的某些方面进行计算,奥纳斯是给予卡尔盖什光源的重要星球。运算的过程中,他突然发现他的数据与万有引力理论有些不符。按照万有引力理论,卡尔盖什与奥纳斯相隔的距离应该在甲地,而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的计算却出现在了乙地。这使他大为震惊。
  偏差是微小的……其实就几位小数……但对于莫大的宇宙来说,可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万有引力非常精确,多数人称之为万有引力定律。它的数学基础被认为是毋庸置疑。但对于一个企图说明宇宙物体运动规律的理论来说,不能有丝毫的偏差,只有正确与不正确之分,模棱两可是绝对不允许的。比尼明白,如果再继续计算下去,几位小数的偏差会产生巨大的空洞。按照万有引力理论所算结果,从现在起卡尔盖什星将在天空逗留一百年,如果这一逗留位置与它围绕奥纳斯运转的实际位置相差一半,那么,万有引力又有何作用呢?
  正如对他雷斯塔所说,比尼对他的计算结果进行了反复检查,算得都有些腻烦了。结果总是一样。
  可他应该相信谁的结果呢?他自己的计算数据?还是阿瑟那至高无上不可动摇的结果?他自己对天文学微不足道的见解?还是阿瑟对宇宙基本结构的深刻见解?
  他想像自己正站在天文台穹顶的顶端,向人们大叫:“大家听着!阿瑟的理论是错误的。我这里有推翻他的理论数据!”这一定会招到全世界的的嘲笑。他是谁?竟然敢与强大的阿瑟作对?谁会相信一位羽毛未丰的教授助理推翻了万有引力定律?
  然而……然而……
  他的眼睛迅速地在法诺和耶莫特为他准备的打印材料上移动。前两页的计算他不熟悉:他在给两位学生设置数据的时候,采用了所获数据的潜在联系毫不明显的方式,显然,他们采用的计算方式,任何一个计算行星轨迹的天文学家都会认为不正统。正统的方法导致他获得了灾难性的结果;但是,他要处理的信息实在太多了,除了正统的方法外,不能采用其它任何方法。法诺和耶莫特没有受到这样的妨碍。
  但是随着他们的思路看下去,比尼却开始注意到了一处牵强的数字收敛。到了第三页,他们的运算与他的运算就完全相同了,对自己的运算他仍记得十分清楚。
  从第三页开始,所有运算都有条不紊,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向前推进。每向前推进一步,就朝着令人惊讶和失望、让人不可思议、完全难以接受的相同结果靠近。
  比尼抬头看着两位学生,一副惊呆的样子。
  “结果可能这样吗?不可能吧?有个地方有所差错吧?譬如这行积分……他们好象被耍了什么花招……”
  “是对的!”耶莫特大叫道,声音非常洪亮。他满脸通红,两臂像是出于自愿地挥舞着。
  法诺的语气较为平静。“恐怕这些结果都是对的,先生,他们是经过顺算和倒算证实过的。”
  “是的,我想像也是对的。”比尼含糊其词地说道,竭力地掩盖自己的忧虑。但两手却颤抖得很厉害,打印材料从手中滑落下来。他想把它们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但手腕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像是做了个跟耶莫特一样的手势,不料全部材料撒落一地。
  法诺蹲下身子把它们捡了起来,然后不安地看了比尼一眼。“先生,我们是否有冒犯之处?”
  “哦,不,根本不是。我今天没有休息好,这才是问题所在。毫无疑问,你们的工作很出色,非常出色。我为你们骄傲。要接受一道与现实世界毫无共鸣、实际上与现实世界的科学真理完全相悖的算题,一方面得彻底忘记这样一个事实:这一假设从一开始就是荒谬的;另一方面还得有条不紊地按照数据的要求算出结果……的确,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作,一项令人钦佩能展示你们逻辑思维能力的工作,一次一流的思维实验……”
  比尼看见他俩快速地交换着眼神,不知道自己是否对他们有所愚弄。
  “小伙们,”他继续说道,“现在请原谅我……我有一个会议……”
  比尼把那些该死的纸卷成筒,放在腋下,从两个学生面前快速地走了过去,溜出门外,冲向大厅,一路奔跑,朝着他自己的办公室这一安全的私人场所跑去。
  天哪!天……哪!瞧我都做了些什么呀?下一步该怎么办?比尼的脑子里不断地翻腾着这些问题。
  他把头埋在手心里,让心脏的跳动平静下来,但似乎难以平静。一会儿后,他抬起头,用指尖戳了一下桌子上的通话按钮。
  “给我接通萨罗《记事报》的记者塞里蒙762。”他对着机器说道。
  从通话装置中传来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嘟嘟声和嘘声。一会儿后,突然听到了塞里蒙低沉的声音:“专栏部,塞里蒙762。”
  “我是比尼。”
  “什么?我听不清楚!”
  比尼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还不如一位体弱的老人。“我说我是比尼!我……我想改变一下约会时间。”
  “改变时间?瞧,老伙计,我明白你早晨是什么感受,因为我也有同感。但我们俩的谈话必须在明天中午前进行,否则,这一期就没有专栏文章了。我很想满足你的要求,但是……”
  “你误解我了。我想立即见你,不是推迟,塞里蒙。”
  “什么时候?”
  “今晚,九点半。如果不行,十点钟也可以。”
  “我好像记得你要在天文台拍片吧”。
  “让拍片见鬼去吧!我需要见你。”
  “需要?比尼,怎么啦?是与雷斯塔闹别扭了吧?”
  “与雷斯塔毫无关系。九点半怎样?在六阳俱乐部?”
  “六阳俱乐部,九点半,好的,一言为定。”塞里蒙说道。
  结束通话后,比尼坐着呆了好一阵子,眼睛盯着面前的纸筒,闷闷不乐地摇头。他感到稍微平静了些,但也仅仅是一丁点。他相信塞里蒙会把这一压力减轻,他对塞里蒙是完全信赖的。比尼知道,新闻记者通常都不可信,但塞里蒙在他的心目中首先是朋友,然后才是记者。他从未使比尼失过信,一次也没有。
  尽管如此,比尼仍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也许塞里蒙会有什么高见,这仅仅是也许。
  他从天文台背后的楼梯下了楼,像小偷一样从妨火安全通道溜了出去。他怕撞到阿瑟,不敢走正门。一想到可能与阿瑟一对一、面对面相遇,就十分恐慌。
  他发现骑摩托回家也非常可怕,担心万有引力定律随时都有可能丧失作用,使摩托车冲向天空。不过,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与雷斯塔717共同享有的小套房里。
  “比尼,你的脸苍白得像……”雷斯塔见到他时,急促地说道。
  “像魔鬼,是吗?”他伸出手去,将她拉近,“抱紧我,抱紧我。”
  “怎么啦?发生什么啦?”
  “过一会我会告诉你”。他说道,“现在请抱紧我。”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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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九点稍过,塞里蒙就来到了六阳俱乐部。也许此时,一个好的主意是让比尼保持清醒的头脑,快速地喝上一两杯,润滑大脑,使他的思维顺畅起来。电话上,天文学家的声音听起来很糟糕……好像是使出了全身的解数,不让自己情绪激动。塞里蒙想像不出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天文台那样僻静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受到了如此大的伤害。显然,比尼遇到了大的麻烦,需要塞里蒙给他提供高质量的帮助。
  “给我来一份‘塔诺醇’,”塞里蒙告诉餐馆服务员,“不,服务员……要两份。一瓶‘塔诺西撒’,好吗?”
  “来了,两份‘白光’。”服务员高叫着。
  这是一个温和的夜晚。这里的人都认识塞里蒙,常常给予他特殊的接待。跟往常一样,他被安排在了能鸟瞰市景的露台上。城中灯火通明,色彩斑斓。奥纳斯已在一两小时前沉入了地平线,只有特雷和帕特鲁刚升起在东边的天空,闪闪发光,伴随早晨的缓慢降临,把万物投下双重阴影。
  看着这些变化,塞里蒙不知道明日空中会出现哪几个太阳。天空每天都有所变化,它像一座不断更换展品的展厅,每天展示着不同的光明。有奥纳斯吗?当然会有……一年中每天至少有一段时间能够见到它。尽管他清楚这一点,但还是有所担心,怕再也见不到它。还有哪些呢?多维姆,塔诺和西撒?是由它们组成的四阳天吗?他无法肯定。也许只有塔诺和西撒,奥纳斯只有在午间的几个小时能够见到,这样明天就可能是灰暗的一天。咂了第二口饮料后,他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奥纳斯在空中短暂停留的季节,因此,明天很可能是个三阳天,也有可能是二阳天,只有奥纳斯和多维姆出现在天空。
  要得到一个正确的判断,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唉,如果他真的在乎此事的话,只好看历书了。他没有那么做。一些人似乎总知道明天会出现哪些太阳……比尼就是其中之一,这很自然……不过,塞里蒙却更倾向于听天由命,只要明天天上有太阳就行,管它是哪个太阳,他都不会特别在乎。事实上,每天都有两个或者三个太阳在天空,有时还有四个甚至五个。这他绝对放心。
  酒送来了。他大大地饮了一口,舒展地出了口气。多美妙的‘塔诺醇’啊!这是韦尔卡伦岛生产的一种清澈透明、味道浓烈的优质白色糖酒,拌上浓烈的香料,在一个叫巴吉拉的海滨蒸馏后,再用斯加厘诺汁调制而成,味道真是美极了!塞里蒙并不十分嗜酒,当然也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新闻记者,不过,在奥纳斯落山后的暗淡时候,如果寻不到时间去喝上一两杯,他就会觉得这天的生活质量不高
  “你好像很喜欢这种酒,塞里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比尼!你提前来了!”
  “到十分钟了。你喝的是什么?”
  “老爱好了。一杯‘塔诺醇’。”
  “好,我也想来一杯。”
  “你?”塞里蒙吃惊地看着他的朋友。就他所知,比尼喝果汁还差不多,他从未见过这位天文学家喝过什么酒。
  但是,比尼今晚看上去却有些反常……形容憔悴,疲惫不堪。两眼像发过烧一样的红肿。
  “服务员!”塞里蒙高叫道。
  比尼大口喝酒的样子,让人有些担心。喝了第一口后,他倒抽了口冷气,似乎酒劲比他想像的大得多,但很快他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慢点喝,”塞里蒙提醒道,“这样喝,五分中脑袋就会发晕。”
  “已经发晕了。”
  “来之前喝过吗?”
  “没有,”比尼说道,“是被吓的,被忧心搅的。”他放下酒杯,伤感地看着城里的电灯。过了一会,又把杯子抬起来,几乎是心不在焉地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我应该接着再喝一杯吗,塞里蒙?”
  “我看不行。”塞里蒙伸出手去,轻轻地拉着天文学家的手腕,“伙计,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这……一言难尽。”
  “说吧。我有一些和老婆生活的经验,这你知道。是不是和雷斯塔……”
  “不是!我给你讲过,这与她毫无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吧,我相信你。”
  比尼接着说道:“也许我该再喝一杯。”
  “过会再喝吧。告诉我,比尼,是什么事?”
  比尼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万有引力是怎么回事吧,塞里蒙?”
  “当然知道。我是说,我说不清它确切的含义……在卡尔盖什,只有十二个人真正懂得它的含义,对吗?……不过,对它,我还是略知一二。”
  “这么说,你也相信那些胡说八道喏?”比尼说道,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万有引力很复杂,只有十二个人知道它的数学含义。”
  “我常听人们这么说。”
  “你所听到的都是些愚昧的民间传说。”比尼说道,“我可以用一个句子将全部的数学含义给你说清,而且你还能理解其中的含意。”
  “你用一个句子,我就能懂?”
  “没问题。听着,塞里蒙:万有引力定律……也就是万有引力理论……表明,宇宙中的物体间存在一种内聚力,而任何两个物体间的内聚力正好与它们的体积除以两者间距离的平方成正比。就这么简单。”
  “这就是它含义的全部?”
  “够意思了!为此,人们花了四百年。”
  “为何要花这么长时间?说起来,似乎很简单。”
  “因为伟大的定律并非靠几次灵感的闪现就能获得。不管你们这些报业人士信还是不信,一项定律的产生,通常要几百年的时间,经过同一领域的科学家的共同努力,才能获得。自
  从四百年前热诺维41发现卡尔盖什围绕奥纳斯旋转,而不是奥纳斯围绕卡尔盖什旋转以来,天文学家们就一直在探索为什么六个太阳会在天空不断地出现和消失这一问题。他们将六个太阳复杂的运行记录下来,加以分析和解释。旧的理论被推翻,新的理论又产生。经过顺算倒算,反复核查,反复修改,放弃又重新捡起来,然后又改头换面,变成新的理论。这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
  塞里蒙沉思着点了点头,然后将杯中的酒饮尽,示意服务员再来两杯。由于是谈论科学这一本行,比尼似乎已完全恢复平静。塞里蒙想道。
  “大约在三十年前,”天文学家继续说道,“阿瑟77运用万有引力理论将六个太阳的轨道运行情况加以了具体说明,从而为六个太阳的起落研究划上个完满的句号。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是迄今为止,运用纯逻辑推理所取得的最令人瞩目的成就。”
  “我知道你对这位科学家是何等的崇敬,”塞里蒙说道,“这又与万有引力有什么关系呢……?”
  “问题就在于此。”比尼站了起来,走到露台的边上,手里端着第二杯酒。他在那里站了好一阵子,默默地观察着远处天空中的特雷和帕特鲁。
  塞里蒙似乎觉得比尼又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因此只好一言不发,耐心地等他的解释。又过了好一阵子,比尼对着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大口,仍背对着他,终于开了口。
  “情况是这样的,几个月以前,我使用学校的大型计算机,重新计算卡尔盖什围绕奥纳斯运转的情况。我将六个月以来观察到的卡尔盖什运行的轨道数据输入计算机,命令它预测一年中其余时间轨道运行的情况。我并不希望出现什么奇迹,只是想找个借口玩一下新的计算机。自然,在计算设定时,我采用了万有引力定律。”他突然转过身。脸上一副严峻而惊恐的表情,“塞里蒙,结果大大出乎我所料。”
  “我不明白。”
  “计算机算出的轨道与我假定的轨道大相径庭。我并不是说仅仅是计算卡尔盖什和奥纳斯之间的轨道情况,这一点你必须清楚。我还考虑了其它太阳可能产生的摄动。然而我所获得的……计算机所告知的……卡尔盖什的真实轨道与阿瑟运用万有引力理论计算的轨道截然不同。”
  “但是你说过,你在设定程序时,也使用了阿瑟使用的万有引力定律。”塞里蒙迷惑不解地说道。
  “是的。”
  “那么……怎么……”塞里蒙的眼睛突然一亮,“天啦!我怎么就不明白。多么绝妙的故事啊!你是说萨罗大学那台崭新的超级计算机,我连想都不敢想究竟花了多少钱的计算机,居然不准确?这可是对纳税人所交税金浪费的一大丑闻啊!是……”
  “计算机毫无问题,塞里蒙,相信我。”
  “你肯定吗?”
  “绝对肯定。”
  “那么……是……”
  “也许我输入的数据是错误的。计算机非常精确。数据错了,结果自然就不会对。”
  “你因此而感到心情不好,对吗?比尼,老伙计,你听着,这只是个个人错误,不必给自己过不去。你……”
  “首先,我可以完全肯定我输入的数据是正确的。我还可以保证,数据编程时采用的理论假定也无什么差错。”比尼说道,颤抖的手紧紧地握住酒杯。塞里蒙注意到杯子已经空了。“正如你所说,我也认为是一个人为的错误,于是找了两位精于计算的毕业生,让他们计算这一问题。他们计算的结果今天出来了。就是那个我说不能与你约见,所要参加的重要会议。塞里蒙,他们证实了我的计算,他们的结果与我的一样。”
  “如果计算机的结果是正确的,那么……那么……”塞里蒙直摇头,“那么什么来着?万有引力理论是错误的喏?这是你的意思吗?”
  “是的。”这话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比尼的口中说了出来。他似乎很震惊、惶惑、身心憔悴。
  塞里蒙仔细地揣摩他的神情。无疑这事把他闹懵了,他可能正处于非常为难的尴尬境地。但这位新闻记者仍然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结果会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突然,他明白了一切。
  “是因为阿瑟。他是权威,你害怕伤害他,对吗?”
  “正是”。比尼答道,向塞里蒙投去感激的目光,感谢他的同情和理解。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耸起双肩,耷拉着脑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老头子要是知道有人将他最得意的理论捅了个窟窿,就不会再活了。而这个捅窟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他就像我的第二个父亲。塞里蒙,你知道吗?过去的十年中,我取得的一切成绩,都是在他的指导下完成的。他还给我鼓励,给……哦……不妨说是给我爱。而现在呢,我给他的是这样的回报。我不想抵毁他毕生的工作……塞里蒙,这样做,我会杀了他的。”
  “你曾想过将它隐瞒,这样做不就了事了吗?”
  比尼似乎很震惊。“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
  “是的,是的,我的确知道。但我必须知道你是否想过。”
  “是否想过那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当然没有想过,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闪现过。但是,我怎么办好呢,塞里蒙?假如我把全部资料都扔掉,假装从未对此进行过研究。但这又是极不公正的行为。看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违背我的科学良心,或破坏阿瑟的崇高声誉……破坏既是我的专业领导,又是我的良师益友的声誉。”
  “看来,他当不了你的良师益友了。”
  天文学家的眼睛瞪得溜圆,又惊愕又愤怒。“你这是哪话,塞里蒙!”
  “别生气,别生气。”塞里蒙伸开手指,做成安抚的样子,“我似乎觉得你对他很尊崇。比尼,如果你认为阿瑟是一个真正的伟人,那么,他就不该把自己的名誉凌驾于科学的真理之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阿瑟的理论也只不过是一种理论。几分钟之前,你把它称作引力定律,接着又作了更正,说它是一种理论……一种假定……一种猜测。一种到目前为止的最好猜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对的。科学产生于不断地向事实靠近。这是你很久以前告诉我的,我至今未忘。喔……这就意味着一切真理都得经受检验和修正,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如果最终证实它与事实相差甚远,它就应该被更为接近事实的真理所替代。对吗?比尼,我说得对吗?”
  比尼面色惨白,颤抖不停。
  “能给我再要杯酒吗,塞里蒙?”
  “不。听我说,我还有话啦。你说你很为阿瑟担心……我想他是年事已高,或者很脆弱……这样你才不想告诉他,你发现了他理论的不足。好吧,就算这种做法是高尚忠诚之举吧,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卡尔盖什轨道的运算是那么的重要,迟早会有别的人发现他的这一问题,那时,他就不会像你那样讲究策略,就会将真相公诸于众。这人也许就是阿瑟的对手,他公然的敌人……科学家都有自己的敌人。这你给我说过多次。与其让他的敌人某一天早晨在《记事报》上把真相透露出来,还不如你亲自去细致入微和风细雨地把你的发现告诉他。”
  “对。”比尼轻声地说道,“你说得很对。”
  “那你愿去喏?”
  “是的,我想我必须那么做。”比尼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我感到难以启齿,塞里蒙,我觉得像个杀人犯。”
  “这我知道。但你杀的不是阿瑟,而是他那有瑕疵的理论。有瑕疵的理论绝对不允许存在。说出来对阿瑟有疚,不说对自己有疚。”塞里蒙迟疑了片刻。突然,一个惊人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你知道,我是个外行,你也许会觉得好笑……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排除一切因素后,万有引力理论是对的,计算机所算出的卡尔盖什的轨道数据也是对的。而这个因素是另外某个完全未知的东西,他使得你们的结果不相一致。”
  “我看,有这种可能。”比尼用没精打采、心灰意懒的语气说道,“但是,一旦你开始把神秘的未知因素扯进来,你就步入了幻想的王国……我来给你举个例子,我们假设天空中有个看不见的第七个太阳……它有体积,能产生引力,我们只是看不见它。由于我们不知它的存在,未把它列入引力的计算范围,这样算出的结果就完全错误了。这是你想说的意思吗?”
  “喔,为何又不可能呢?”
  “那么,为何不是五个看不见的太阳?或者五十个?为何不是一个看不见的,能随心所欲地吸引行星旋转的庞然大物?为什么不是一条吹一口气就能使卡尔盖什偏离轨道的巨龙?我们无法将其推翻,对吗?当我们设想问题的时候,塞里蒙,任何问题都有可能设想出来,然而没有哪个问题具有实际意义,至少对我是如此。我只对我认为是事实的东西进行处理。你提出有一个未知因素的假设,也许是正确的,万有引力定律因此就有可能站不住脚。但愿真是如此。但我不能靠假设来进行严肃的研究工作。看来,我所能做的就是去见阿瑟……我向你保正过,我一定会去……去告诉他计算机所讲的一切。我不敢向他或任何人说,整个情况都是由一个迄今为止没有发现的‘未知因素’造成的。否则,我就会像声称能揭示所有神秘现象的火焰派信徒一样,变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塞里蒙,我想再来一杯。”
  “好,再来一杯。就为了火焰派信徒……”
  “我还记得,你要我发表一项申明。”比尼那疲惫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是的,是的,我不能让你失望。今晚你给了我莫大的帮助。火焰派信徒说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
  “这人是蒙迪尔71。”塞里蒙说道,“一位自命不凡的芒博琼博①。他说什么……让我想想……他说上帝消除罪孽的日子就要到了。他还能算出是哪天哪时,世界末日会降临。”
  比尼哼了一声。“这有什么新鲜的?多少年来,他们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吹嘘吗?”
  “是的。但是,他们开始抛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细节了。你知道,按照火焰派信徒的观点,这不是世界的第一次毁灭。他们教唆说上帝故意使人不完美,作为考验,上帝给了我们一年的时间……这一年是上帝们过的一年,并非我们凡人过的一年……来完善自己。他们把这一年叫做忏悔年。这一年等于2049个凡人年。忏悔年一个一个地过去,上帝发现我们仍然是那样的邪恶,那样的罪孽深重,因此,他们从圣地扔下天火,将世界烧毁。这个圣地就是人们熟知的星星。总之,火焰派信徒是这么说的。”
  “星星?”比尼说道,“他是指太阳吗?”
  “不,是星星。蒙迪尔说,这些星星与六个太阳特别不同……比尼,难道你从未对它们加以过注意?”
  “没有。为什么我就应该对它们加以注意呢?”
  “嗳,无论如何,如果忏悔年结束时卡尔盖什上的人们,道德上没有任何变化,这些星星就会降下圣火,将他们烧毁。蒙迪尔说,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多次。但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上帝都很宽容,或者他们之中发生内讧:慈悲的上帝总要劝说严厉的上帝,再给人类一次机会。于是,那些活下来最虔诚的信徒又免遭了一次劫难,开始新的轮回:又一个忏悔的2049年。蒙迪尔说,现在,这一轮回就要到来。自从上次大灾难以来,已经过了2048年。大约再过十四个月,所有太阳都会消失,那些可怕的星星就会从空中喷撒火焰,烧毁邪恶。确切地说,这一天就是明年的9月19号。”
  “十四个月。”比尼若有所思地说道,“9月19号。他还算得非常准,对罢?我猜想他还知道这事发生的具体时辰。”
  “他的确说过。因此,我希望某位天文台的人士来发表一项声明,于是就选中了你。蒙迪尔最近声称,灾难发生的时间是经得起科学检验的……并非《启示录》中所规定的简单信条。它很容易理解成天文学家用来计算……计算……”
  塞里蒙结结巴巴地说道。
  “计算太阳和天体的运行轨道相同的方法,对吗?”比尼尖刻地问道。
  “哦,对。”塞里蒙说道,脸色有些难堪。
  “这么说,火焰派信徒做的不如我们,看来,世界还有希望。”
  “我需要你的声明,比尼。”
  “是的,我明白。”下一巡酒又斟上了,比尼用手紧紧地握着杯子,“我试试看。”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科学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真理和谬论区别开来,从而揭示宇宙的本来面目。让真理为谬误服务,我们这些在大学里工作的人看来,不是科学。现在,尽管我们已经能够预测天上太阳的运行情况,甚至还有最好的计算机,我们都还不能说已经接近能够预知上帝意图的地步。我看,将来也决不可能。’这样说如何?”
  “很好。”塞里蒙说道,“让我看看都记下来没有。‘科学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真理和谬论区别开来,从而揭示……’下面是什么,比尼?”
  比尼像几个小时前就能背得一样,将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地重述了一遍。说完,将满满的第三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露出当晚的第一次笑容,绷紧的脸立即松弛下来。
  【①芒博琼博……西非某些部落里的守护神,附身于戴假面具的巫医,能驱邪并能使妇女事事顺从。】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九章
  阿瑟77眯缝着双眼,详细地检查着摆在面前桌子上的几页打印纸,就像看某个至今仍无人知晓的大陆地图一样。
  他非常平静,平静得让自己都感到非常的吃惊。
  “很有意思,比尼,”他慢吞吞地说道,“非常……非常……有意思。”
  “当然啦,先生,我不但有可能犯基本设定的错误,耶莫特和法诺也有可能犯……”
  “你们三人的假定都是错误的吗?不,比尼,我想不会。”
  “我只是想表明,可能性是存在的。”
  “请让我想想。”阿瑟说道。
  此时是上午十点左右。奥纳斯正当空高照,从天文台台长办公室高大的窗户看去,能看得很清楚。多维姆几乎看不见,它像个小而刺目的红色光点,在高高的空中向北面运行。
  阿瑟用手指来回地翻动着桌子上的打印材料,翻过来又翻过去。他这么容易就容忍了他们的做法,真有些不可思议。他想,似乎比尼成了那个焦躁不安的人,而他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我是惊呆了。阿瑟这样思考道。
  “这里,先生,我是按照人们普遍接受的年历算法计算卡尔盖什轨道的。在材料的这个地方,我们获得了新计算机算出的未来轨道……”
  “请别说话,比尼。我说过,我需要思考。”
  比尼慑懦地点着头。阿瑟向他微笑了一下,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位令人敬畏的天文台领导,瘦高个,长着一头惊人厚实的白发,样子十分威严。长期来,一直致力于不发光天体引力作用的科学研究,要让他屈尊,像普通人那样作出反应,这实在是太困难了。至少在天文台这个人们把他当作半人半神的地方,更是难人所为。要是在家里,跟老婆孩子以及那群吵吵嚷嚷的孙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么说万有引力不是十分正确,对吗?
  不不,不可能!他常识的每一个细胞都反对他这么想。万有引力的概念是理解宇宙构造的基础,这一点阿瑟深信不疑,知道得很清楚。它是那样的清楚,那样的符合逻辑,那样的完美,因此,不可能有错。
  没有万有引力,井然有序的宇宙就会混乱不堪。
  不可思议。很难想像。
  但是这些数字……这份该死的……
  “我看得出你生气了,先生。”比尼又开始唠叨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完全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这样做会伤害你……处于这种情况,每个人都有可能生气,它危及的毕竟是一辈子的心血啊……”
  “比尼……”
  “先生,请让我把话讲完。我不该这样冒失,给你增添麻烦。我知道带来这份资料会使你生气,但我要说的是,来之前我经过了长期认真的考虑。我当时真想把一切都烧毁,把它们通通都忘掉。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后,我吓得魂不附体。知道自己是那位……”
  “比尼。”阿瑟说道,声音中有不祥的预感。
  “什么?”
  “你说得对,我的确对你气愤,但不是你讲的原因。”
  “是什么?”
  “首先,我对你在我的面前唠唠叨叨感到厌烦。当我想安心地坐下来寻找问题的所在时,你总是向我唠叨个不停。其次,这一点更为重要,我对你送结果之前犹豫了如此长的时间非常的愤慨。你为什么要等这么长的时间?”
  “昨天我才将结果双双证实。”
  “昨天!昨天就该来这里!比尼,你说你认真考虑过隐瞒这一切,你言语由衷吗?你真能一言不发将其扔掉?”
  “不,先生,”比尼痛苦地说道,“的确,我从未那么想过。”
  “嗯,那好。来,告诉我,你认为我就那么欣赏我那完美的理论,希望我那最有才华的助手不告诉我我的理论有缺陷的坏消息吗?”
  “不,先生,我当然不会那么认为。”
  “那么,为什么不在认为是对的那一刻跑步来这里告诉我这一消息?”
  “因为……因为……先生……”比尼真有些无地自容,巴不得一头钻到地毯下面,“因为我知道你会有多么的烦心,认为你可能……可能会太烦心,身体受到影响,所以才瞒着你。我和几位朋友进行了交谈,站在我的立场上对这事进行了认真思考,慢慢明白的确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告诉你万有引力理论……”
  “这么说,你的的确确认为,我爱我的理论胜于爱真理喏?”
  “喔,不不不,先生。”
  阿瑟脸上又出现了微笑,但这次要自然得多。“但的确如此,你知道,我和大家一样,是个凡人,信不信由你,万有引力理论给我带来了这个星球上所有的荣誉,它是使我永恒的通行证,比尼,你知道这些吧。知道这一理论可能出现错误……唉,这让我大为震惊,全身发麻。对它有没有犯……当然,我仍然认为我的理论是正确的。”
  “先生,”比尼说道,显然是被他的那句话吓呆了,“我可是经过一遍又一遍检查过的呀!而且……”
  “哦,你们的结果也是正确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难道法诺、耶莫特和你都愿意算错……不不,我说过,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你们的结果未必就能推翻万有引力理论。”
  比尼连续眨了几下眼睛。“不能吗?”
  “当然不能。”阿瑟说道,气氛已经缓和下来,几乎是一身轻快。最初那种虚假的死一般的寂静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平静,让人感到一种追求真理的氛围。“万有引力究竟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是宇宙中的每一个天体都向它周围的天体施加一个力,这个力正好与质量和距离相等。你用万有引力理论来计算卡尔盖什的轨道,目的是什么?寻找卡尔盖什绕奥纳斯旋转时,不同的天体施加的力对我们这个星球产生的影响,是这样的吗?”
  “是的,先生。”
  “嗯,这么说,没有必要将万有引力理论抛弃,至少眼下没必要。朋友,我们需要做的是对宇宙的理解重新加以思考,弄清是否忽视了某种应该列入计算的东西……即某个不为人所知的神秘的因素。这种东西在不断地向卡尔盖什施加力量,而我们没有把它考虑进去。”
  比尼的眉毛惊恐地竖了起来,目瞪口呆地凝视着阿瑟,然后开始发笑。他先是紧紧地咬住腮帮不笑出声音,但却忍俊不禁,把全部笑声积压到喉头,他只好耸起双肩,咳喘着把气释放出来。然后又不得不用双手捂住嘴,不让笑声迸发出来。
  阿瑟看着他那幅样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未知因素!”过了一会,比尼冲口而出,“一条天龙!或者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
  “天龙?庞然大物?嗨,你在说些什么呀?”
  “昨天晚上……塞里蒙762……哦,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比尼竭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跳动。他死劲地眨眼,使呼吸平静下来。他转过身子呆了片刻,等到几乎恢复平静后,才把身子转回。他脸带愧色地说道:“昨晚我和塞里蒙762……你认识的那位报纸的专栏作家……一起喝酒,席间,我给他讲了我的发现,以及把结果告诉你,我有多为难的事情。”
  “你去见新闻记者了?”
  “是位值得信赖的人,一位要好的朋友。”
  “比尼,相信我,他们都是些卑鄙之徒。”
  “这个人不是。先生,我了解他,我知道他不会做任何事情来伤害我,或使我生气。事实上他还给了我一些非常好的建议,说建议,我是指他让我一定要来你这里,这样,我就来了。同时,他还竭力为我寻找希望的根据,你知道,也就是某些安慰……他说的跟你说的一样,可能有某种‘未知的因素’,他的用词,跟你的一模一样……这个因素混淆了我们对卡尔盖什轨道的理解。我感到好笑,告诉他把一些未知的因素生拉活扯进来毫无用处。这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当然,我说的是反话……如果容许这样的假设,那么,我们就可以对自己说,有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将卡尔盖什推出了轨道,或者是有条巨龙在兴风作浪。然而真巧,现在在你这里也听到了同样的分析思路……不是像塞里蒙那样的外行说的,而是出自一位全世界最伟大的天文学家之口!你知道我感到有多傻吗,先生?”
  “我想我也有这种感觉,”阿瑟说道。所有这一切正变成某种尝试。他的手在厚密的白发里来回地梳动,使比尼看上去既恼火又同情。“告诉你朋友靠臆想解决问题无济于事,你做得很对,但偶尔外行的建议并非总无道理。因为我们都知道,肯定有某种未知因素对卡尔盖什轨道起作用。至少在推翻这一理论之前,至少应考虑它的可能性。我想,现在应做的事情是使用塔戈拉之剑。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比尼?”
  “当然知道,先生。是归因省略法。最先提出这一理论的人是中世纪的哲学家塔戈拉14。他说:‘对那些不严谨的假设,我们都应给它一剑’,一语道出了他对假设的态度。”
  “很好,比尼。我们是这样被教导的:‘如果提供给我们的假设有几种,我们应首先考虑的是,将最复杂的诛死’。现在我们的假设是万有引力有错,与之相关的另一个假设是,在计算卡尔盖什的轨道数据时,忽视了某个未知的或无法知道的因素。如果我们赞同第一种假设,我们就会认为宇宙的结构会变得一团糟;如果接受第二种假设,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寻找那个未知因素,而事物运行的基本规律则保留了下来。比起寻找某种新的支配天体运动的普遍规律来,去寻找某种被忽视了的东西要简单得多。因此,说万有引力理论是错误的假设在塔戈拉之剑面前,就没有了市场。而我们可以从这个问题的简单解释着手,开始我们的研究。这样,你看行吗?比尼?”
  比尼喜气洋洋,满面春风。
  “这么说,我终究没推翻万有引力理论!”
  “无论如何,没有。你可能在科学的历史上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但我们却无法知道是作为错误的批判者,还是创新者,但愿是后者。现在,年轻人,我们可要做一些艰苦的思考了。”
  阿瑟77闭上眼睛,用手按摩着涨痛的前额。他意识到,已有很久没有从事科研了。过去的八年或十年间,他几乎将所有时间耗在了天文台的行政事务上,但那个创造了万有引力理论的大脑仍然还应关心此事。他暗暗地告诉自己……
  “首先,我想更仔细地看看你的这部分运算,”他说道,“然后再仔细地审视一下我的理论。”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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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火焰派信徒的总部是一座细高而华丽,用金色石块砌成的塔形建筑。它像一支熠熠生辉的巨形的标枪,屹立在萨罗最繁华的比里加姆区的塞皮丹河旁边。这一高耸的尖塔,在塞里蒙看来,是全萨罗市最昂贵的建筑。
  尽管以前他从未思考这一问题,但火焰派信徒是一个极其富有的集团,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们拥有自己的电台、电视台、刊物、报纸,还有这座高塔,也许他们还暗地里控制
  着各种资产。他搞不清这群狂热之徒,为何有如此大的能耐?能将价值几亿的资产弄到手。
  但是他知道,像博蒂克尔888和维文99这样的著名实业家都是蒙迪尔学说和他的信徒的忠实追随者。博蒂克尔、维文及其同伙给火焰派信徒的金库投入巨资,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该组织还声称,他们已有万年的历史。如果按一千年……他们所说的十分之一计算,各个世纪以来,如果投资精明,不用说,他们会从利滚利中获取巨大的财富。在塞里蒙看来,他们拥有几十个亿,也许暗地里控制着半个萨罗市。
  值得进去看看,他自忖道。
  他步入了塔楼空旷的前厅,脚步声在里面发出共鸣,他用敬畏的目光观察着里面的一切。尽管从未来过,但听人们说起过它内外超凡的奢侈和豪华。但没有任何一件听说的事情让他动心,到这些火焰派信徒的总部一游。
  嵌有六七种鲜艳颜色的抛光大理石地板,一直延伸到大厅的深处。大厅里四壁生辉,带有抽象图案的金黄色马赛克延伸到了高高的拱顶。镀有金银的枝形吊灯将明亮的灯光撒向大厅,把里面的每一件东西照得十分清楚。
  在进口的正面,塞里蒙看到的好像是宇宙的模型。整个模型显然是由贵金属和宝石构成。巨型的球体悬挂在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隐形吊线上,似乎代表着六个太阳。每一个球体都发出令人恐惧的光芒:金色的光线来自它们中最大的一个星球,它也许就是奥纳斯;多维姆射出暗红色光芒;塔诺和西撒这一对姊妹星发出蓝白色冷光;帕特鲁和特雷发出较为柔和的白光。第七个球体可能就是卡尔盖什,它像一个气球,在六个太阳之间来回地飘飞,飘到不同的太阳光下,颜色也随之产生着变化。
  当塞里蒙站在那里惊讶得发呆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一个特殊的地方传来:“请问您是谁?”
  “我是塞里蒙762,来这里与蒙迪尔见面。”
  “好,请进入紧靠左手边的房间,塞里蒙762。”
  他没有看见左手边有房间,但部分马赛克墙体无声地滑开了,露出一间椭圆形的房屋,看上去更像是候见室。墙上挂着绿色的天鹅绒帷帘,琥珀色的长方形顶灯提供着照明。
  他耸耸肩,走了进去。身后的门立即便关上了,他感到明显地动了一下,原来这不是房间,是一个电梯间!哈,电梯正向上行走,这他确信不疑。电梯平稳而匀速地向上行驶,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停了下来,门又无声地滑开了。
  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正在那里等候。
  “请跟我来。”
  经过短短的一段狭窄过厅后来到了候见室。蒙迪尔71的半身像几乎布满了候见室的一面墙。当塞里蒙往里走时,整幅像好像亮了起来,奇怪地变活了,光芒四射。蒙迪尔的那双浓烈的黑色大眼正正视着他,严峻的脸容光焕发,使得他几乎很完美,这种美让人望而生畏。
  塞里蒙面对像片人物的视线,显得格外地冷静和沉着。但是一想到不一会儿,他就要对这位特殊人物进行采访,尽管自己是个冷静沉着的人,也不免有几分激动。电视和收音机里的蒙迪尔是一副面孔,一位专事传播荒谬预言的狂热教徒。而蒙迪尔本人,如果像这幅像里所隐含的神秘莫测,令人敬畏,令人催眠的话,就可能是另一副面孔。塞里蒙告诫自己要提防小心。
  穿黑袍的信徒说道:“请往里走……”
  像片左边的墙打开了,里面的办公室露了出来。它像一间小牢房,除了一块抛光的石头做成的办公桌和一张没有靠背的矮椅子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椅子由一块特殊的红纹灰木雕刻而成,摆放在石桌的前面。桌子的后面坐着的是那位具有显赫权力和地位的人,他身着黑色长袍,兜帽的边缘镶着红色。
  他令人肃然起敬。但不是蒙迪尔71。
  根据照片和电视上的样子判断,蒙迪尔的年龄在六十五到七十之间,全身充满男子气概。他的头发厚密,带有波浪,黑色中透出丝丝白色;他脸庞圆肥,大嘴,鼻子坚挺,浓眉乌黑发亮,眼睛黑色,炯炯有神。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个年轻人,年龄不到四十岁。尽管他看上去也健壮,具有男子汉气质,但却是另一种类型:他很瘦,瘦削的脸上紧闭的嘴噘得老高。兜帽下拳曲的头发盖过了额头,头发的颜色是奇怪的砖红色。眼睛兰色,看上去冷酷无情。
  无疑这是该组织的一位高级官员,但塞里蒙要约会的人是蒙迪尔。
  今天早晨,写完关于火焰派的最新声明的报道后,他觉得有必要对这一神秘的教派组织进行更多的了解。当然,他自始至终把他们所说的一切当作谎言,但开始觉得似乎是些有趣的谎言,值得进行较详细地报道。除了直接采访他们的最高人士,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得更多呢?假使可能,这就是最佳的办法了。但令他吃惊的是,他打电话预约时,他们告诉他当天就可以获得倾听蒙迪尔71说话的机会。这似乎又太容易了。
  现在,他意识到,可不是想像的那么容易。
  “我是福利芒66。”瘦削脸的人说道,声音轻快而赋有弹性,一点没有蒙迪尔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塞里蒙怀疑,这是一个习惯了逆来顺受的人的说话。“我是组织总部公关部助理,很荣幸能够为你解答问题。”
  “我们说好是与蒙迪尔本人面谈。”塞里蒙说道。
  福利芒眼神冷漠,未透露丝毫的惊讶。“你可以把我当成蒙迪尔的代言人。”
  “按照我的理解,应该是面对面的交谈。”
  “这没有什么两样。你给我说什么就是对蒙迪尔说什么,我所说就是蒙迪尔所说。这意思你一定明白。”
  “不过,有人向我保证过,我可以与蒙迪尔面谈。我一点不会怀疑,你的话代表着权威。可我不仅仅是冲着信息而来。也想获得一个蒙迪尔的整体印象,除了了解他对世界毁灭论的看法,还想了解他对其它事物的看法……”
  “我只有重复我说过的话了。”福利芒打断他的话,庄重地说道,“你可以把我看作蒙迪尔的代言人。今天,殿下先生不能亲自见你。”
  “那么,我愿意改日再来,当殿下先生能……”
  “请允许我告诉你,蒙迪尔决不会亲自和你见面的,永远不会。殿下的工作非常重要,因为只有十几个月的时间,大火就会将我们毁灭。”福利芒突然微笑了一下,这有些出乎所料,它让人感到温暖,赋有人情味。也许是想减轻拒绝对他的刺痛和‘大火’这一字眼对他的恐吓,他用几乎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猜想是误会,你没有想到你是与一位代言人约会,而不是殿下本人。但事情必须是这样。如果你不想与我交谈,那我只有表示抱歉,让你白走了一趟。不过,我是这里所能找到的最有用的发言人,无论是现在或是将来。”
  接着脸上又堆满微笑。这种微笑,无异于当着塞里蒙的面,狠狠地把门关上。
  “那好吧,”塞里蒙思考片刻后说道,“看来没有别的选择。不采访你,就无人可采访。好吧,我们谈谈。能谈多少时间?”
  “随你便,尽管第一次谈话应该相对较短,而且你还……”他裂嘴笑了笑,几乎是恶意中伤,让人吃惊,“你还必须知道,我们总共只有十四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你说,十四个月?我想也是。然后呢?”
  “我想你没有读过《启示录》吧?”
  “确切地说,近来没有读。”
  “那么,请让我,”福利芒从空空如也的石书桌的一个缝隙中取出一本红色封面的书籍,将它从桌面上滑向塞里蒙,“把这个给你。愿你能从中吸取营养,同时我可以将它的主题作一归纳,你可能对它感兴趣。时间很短……确切地说,从现在起,仅有418天,更准确地说,也就是明年的9月19号……我们这一舒适而熟知的世界将产生巨大的改变。六个太阳将进入黑洞而消失,所有的星星将出现,卡尔盖什将变成一片火海。”
  他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很随便,就像谈论一场明天下午到来的风暴,或城市植物园里下星期有稀有花木开放。卡尔盖什将变成火海,六个太阳进入无际黑洞。星星……
  “星星,”塞里蒙大声地说道,“实际上是什么?”
  “是上帝的刑具。”
  “能说得更明白点吗?你认为……”
  “星星的本质将得到充分的展示,”福利芒说道,“在未来的418天。”
  “在9月19日,本忏悔年就会终结。”塞里蒙说道。
  福利芒看上去既愉快又惊讶。“看来,你一直在研究我们的教义。”
  “在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至少,近来听过蒙迪尔的演说。我知道2049年为一周期……以及你们所说的大火时期。我想,对此,你也不会有更多的解释吧?”
  “在《启示录》的第五章里,你会找到解释的。不,现在不必去寻找,我可以摘录给你听。‘天火从孕育着上帝意志的星星落下,一旦接触大火,卡尔盖什的城镇,城镇里的人,以及他们所创造的一切都会遭到极大的破坏,统统变成灰烬。’”
  塞里蒙点了点头。“大祸突降。这是为什么?”
  “是上帝的意志。他们告诫我们不要做邪恶的事情,给了我们悔过的时间。这段时间就是我们说的忏悔年,它相当于人类所过的2049年,这你已经知道。这个忏悔年即将结束。”
  “然后我们全都会被消灭。你这样认为吗?”
  “不是全部,是大部分。一代人的文明也将随之而毁灭,幸存的少数人将挑起重建家园的重任。你似乎已明白这一点,这就是人类发展长河中又一个轮回的忧患期。即将发生的灾难并非人类第一次接受上帝考验,也不是第一次考验失败。失败的考验已有过多次,目前我们又到了接受考验的边缘。”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福利芒一点也不像什么狂徒。塞里蒙这样想道。
  除了身上古怪的长袍,他就像坐在漂亮办公室里的一位年轻的商人……例如,一位信贷办公室主任,或一位投资银行家。他聪明能干,这点一眼就能看出。他口齿伶俐,思维敏捷,语言简明扼要,既不夸夸其谈,又不胡言乱语。但是他用简明扼要的方式说出的事情,却又是弥天大谎,一派胡言。他的所说与他说话的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者相去甚远。
  他平静地坐着,看上去很轻松,等这位记者提下一个问题。
  “恕我直言,”过了一会,塞里蒙说道,“跟许多人一样,我很难接受如此重大的事件,而这个事件是作为真相向我透露的。我需要确凿的证据,可你们一点也没有给我们提供。你们会说:相信我们,确凿的证据无法提供。当然,这是你们所能告诉我们的。而我们呢,最好是相信你们,因为你们是从上帝那里听来的,你们知道上帝是不会撒谎的。不过,你能向我
  说明为什么我应该相信你吗?像我这样的人,仅凭信任是远远不够的。”
  “你为什么认为没有证据?”福利芒反问道。
  “有吗?不是《启示录》书上说的?对我来说,间接证据不是证据。”
  “你知道,我们可是个非常古老的组织。”
  “据说有一万年了。”
  福利芒薄薄的嘴唇突然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个信口说出的数字,为了宣传效果,也许有些夸张。在我们内部,我们只说可以追溯到史前。”
  “这么说,你们的集团至少已有两千年的历史。”
  “可能还多一些,至少应该是这样。可以追溯到上一次灾难之前……因此要多于2049年,可能还要多得多,但是我们无法证明,至少无法用你能够接受的方式证明。我们认为火焰派的存在甚至还可以追溯到几轮毁灭之前,也就是说有可能高达六千年。总之我们是在灾难前产生的,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这个组织默默地生存了一个多忏悔年,因此,拥有极其详尽的资料,说明灾难即将来临。我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因为我们明白以前多次发生过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你们没有向任何人出示过你们所说的资料、事实和证据。”
  围绕证据,他们谈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塞里蒙开始有些坐不住了。显然,这是虚张声势,借以吓人。全是令人悲观失望的虚构故事,是用来吸引像博蒂克尔、维文以及其他容易上当受骗的有钱人进行大量捐赠的,他们急于想活命,花钱买平安。尽管福利芒表面做成一副诚实而聪明的样子,怎么说他也只能是一个充满怪念头的大骗子公司里的大阴谋家,或者众多的上了蒙迪尔贼船的人之一。
  “好吧。”塞里蒙说道,“我们姑且暂时认为明年会有某种世界范围的灾难,为这场灾难你们提供了详细的知识。说白了,你们究竟要我们做些什么?都走进你们的教堂,乞求上帝的宽恕?”
  “那已经太晚了。”
  “这么说,已毫无希望?既然如此,为何还劳那么大的神来提醒我们?”
  福利芒又微笑了一下,这次没有佯作无知。“原因有二。原因之一:我们承认,我们的确希望人们走进我们的教堂,目的不是要他们去努力影响上帝,而是要他们聆听我们的教悔,按照我们的标准思考道德和行为准则问题。我们认为,在这方面,我们有一套于这个世界很有价值的东西。原因之二,这也是更为紧迫的一个原因:我们想让人们相信即将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这样他们就可以采取措施来保护自己,减轻灾难,使我们的文明免遭彻底摧毁。当然,大火不可避免,因为人性已经如此……上帝已经说了,报复期即将来临……但在疯狂和恐惧中,有人会幸存。我向你保证我们火焰派信徒一定会躲过劫难,完好地存在下来,带领人类进入新的复活期。我们愿给和我们一道战胜灾难的人提供帮助,给他们爱,给他们温暖。在你听来,这也是疯狂吗,塞里蒙?在你听来,我们似乎都是些危险之徒吗?”
  “要是我能接受你们的假设就……”
  “你是说明年会发生大火之事吗?会的,一定会。现在的问题是你是否能提前足够的时间来接受它,如果时间足够,你就会生存下来,成为一位遗产的守卫者,否则,就只能到发生灾难和遭受痛苦的时候,才能发现我们一直都是在说真话。”
  “我看这事不会发生。”塞里蒙说道。
  “真希望你的这一想法能够保持到这个忏悔年的最后一天。”福利芒说道,突然起身,向塞里蒙伸出一只手,“我得走了,领袖殿下过几分钟要见我。我们会有时间再交谈的,对此,我深信不疑。一天之内,或者更短一些……我设法滕出时间来。我期待着再次与你交谈。说来也有些奇怪,我似乎觉得你我注定要紧密配合,一起工作。你知道吗,我们有许多共同之处。”
  “是吗?”
  “不是信仰问题,是生存的问题……帮助别人生存的问题……是的,我是这样想的,并且非常肯定。我料想我们彼此寻求的那天一定会来到,我们会团结起来共同对付黑暗。确切地说,我深信有这么一天。”
  当然啦,我最好立即就去做一身合身的黑袍。塞里蒙想道。
  用任何形式的粗俗行为惹福利芒生气都没有意思。显然,火焰派在日益壮大,这里面孕育着一个大的阴谋。要了解它,可能在很大程度上,他必须依靠福利芒。
  塞里蒙将《启示录》迅速地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站了起来。
  “过几个星期,我再来拜访。”塞里蒙说道,“待我把这本书细读过后。那时,我一定会有更多的问题要问……要谒见蒙迪尔71,得提前多少时间?”
  福利芒不是那种容易上圈套的人。“我已经讲过,从现在起到大火来临,殿下的工作非常重要,他没有时间接待个人采访。我的确很抱歉,我无法对它进行改变。”福利芒把手伸了过来,“很愉快与你相见。”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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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谢林501回到萨罗市的下午正置雨季,雨正下过不停。这位圆胖的心理学家走出飞机时,雨大得惊人,机场几乎变成了一片海洋。倾盆大雨伴随着狂风扑面而来。
  天阴沉沉的,地阴沉沉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的……
  天虽然昏暗,太阳毕竟还在天上。西边乳白色云层的背后可能是奥纳斯。有迹象表明,塔诺和西撒在东边发出冷光。由于云层太厚,天空一片昏暗,令人不快,对于谢林,却是难受。尽管在乔勒,他已向主人倾诉过他的感受,但十五分钟的隧道旅行留下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暗暗地折磨着他。
  他宁可禁食十天,也不愿向凯拉里坦、丘贝洛以及其他的人承认这一事实。可事实是,当时他的生命已濒临危险。
  随后的三四天,谢林经历了一场触动,一场类似幽闭恐怖症的触动。在乔勒,许多人因为它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在旅馆房间里写报告期间,常常感到黑暗突然向他袭来,他不得不站起身,走向露台,甚至完全离开房间,到花园里长时间地散步。这样做有必要吗?喔,也许没有,但他愿意这样做。当然是愿意,而每次这样做,他都会感觉更好。
  或者每次入睡,就觉得被黑暗围困。自然,他睡觉时,房间里的灯光总是亮着的……每次睡觉都是这样,他知道没有哪位进过隧道的人不这样……自从隧道旅行后,他还准备了应急灯,以防电池没电。可电池的显示器上说得明明白白,还可以使用六个月的时间。尽管如此,谢林那昏昏入睡的大脑仍然确信他的房间已陷入了深深的黑暗,完全的黑暗,极度的黑暗。他经常从睡梦中惊醒,全身发抖,汗流浃背,确信自己已坠入了黑暗的深渊。可床两边的灯仍发出友好的光芒,告诉他一切都安然无恙。
  现在,他从飞机上下来,步入了这片昏暗的土地……喔,终于到家了,但他更愿意有一个充满较多阳光的到达。他必须摆脱那些轻度的苦恼……也许并不那么轻。当他走进通往候机大楼那空气龌龊的拱形玻璃通道时,他真希望没建此通道,或者最好不把他封死。哪怕是被雨淋湿,也比封死要好。他想,最好能走进露天,直接感受那慰人的阳光(不管它有多弱,不管太阳在云层后躲得有多深。)。
  但他终于通过了这段恶心的通道。在认领行李时,就要回到家了这一令人高兴的现实终于战胜了他那挥之不去的黑暗阴影。
  莉利亚斯221的车正停在行李认领处的外面等候着他,这让他心情好了许多。莉利亚斯是一位三十七八岁,身材苗条,长相讨人喜欢的年轻女子,在心理学系工作。她从事复杂的动物实验,与他的工作毫无联系。他们相识已有十多年了。如果想结婚,谢林可能早就向她求婚了。可他对婚姻不是十分看重;而她给他的表示,也是如此。目前这种关系,两人都颇感合适。
  “可熬够了,这些天来,我一直想回家……”他说道,快速地钻进车里,坐在她旁边,俯身给了她一个快速而友好的吻。
  “这样的雨已经下了三天了,气象预报说还要持续三天,一直到下一个奥纳斯日。依我看,到那时,我们都会被淹死。谢林,你看上去好像瘦了许多!”
  “是吗?喔,你知道,北方的食品……一点都不合我的口味……”
  他没有料到会瘦得如此的明显,像他这种腰围的人少过十磅或十五磅,根本就看不出来,但还是没有逃过莉利亚斯那敏锐的眼睛。也许他的体重降了不只十磅或十五磅。自从穿行隧道后,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吃东西。原来一个能吃能饮的人,饮食突然减少,真让他难以相信!
  “你看上去气色很好,健康,充满活力。”她说道。
  “是吗?”
  “我并不是要你瘦成皮包骨,也不是要你将来这样做,但适当的瘦点并无多大关系。这么说你在乔勒过得不错喏?”
  “这……”
  “去看百年博览会了吗?”
  “是的,妙极了。”回答有些言不由衷,“天啦,这雨,莉利亚斯。”
  “乔勒没有下雨吗?”
  “晴朗干燥,跟我离开萨罗时一样。”
  “噢,季节会变化,谢林。你不能指望一种气候能延续半年,这你知道。每天升起的太阳都不一样,我们无法指望天气一成不变。”
  “我弄不清你究竟是个气象学家呢,还是个占星学家。”谢林说道。
  “都不是,是个心理学家……难道不打算给我讲一讲这次旅行的事,谢林?”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博览会很棒,很遗憾你没能看到。但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努力工作,在城北,他们闹出了一点需要处理的乱子,就是那个神秘隧道。”
  “隧道里有人死亡,这是真的吗?”
  “有几人。他们主要是精神创伤,迷惘不知所措,患有幽闭恐怖症。我与一些患者进行了交谈。他们要数月才能恢复,一些将终身失去理智。尽管如此,隧道仍开放了几个星期。”
  “在问题发生之后?”
  “谁也不在乎,至少说博览会的管理人员不在乎,他们只对售票感兴趣。去博览会的人对黑暗很好奇。对黑暗好奇,你能想像吗,莉利亚斯?他们排成长龙,愿意拿自己的脑袋去冒险!当然,他们都确信,厄运不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大部分的人没有招来厄运,但不是全部……我自己也进行了隧道穿行。”
  “你穿过隧道?”她说道,声音听起来很吃惊,“感觉如何?”
  “真是让人作呕。只要不再去穿它,让我出多少钱都可以。”
  “但显然你一点事也没有。”
  “显然,”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吃下半打活鱼,也有可能没事。但那种事情,我怎么也不愿再去重复。我叫他们关掉那该死的隧道,那是我从职业的角度发表的意见。我想他们一定会遵照执行。我们简直不是承受黑暗的料,莉利亚斯。一分钟,两分钟,也许还能对付……然后就难以支撑。这是与生俱来的,我确信这一点,是经过千万年的进化而成的。黑暗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居然还有人想得出,把它作为娱乐向人们兜售……”他的声音在发抖,“不过,乔勒之事已过,我已回到了学校。这几天大学里的情况怎样?”
  “没有什么特别。”莉利亚斯回答道,“跟平常一样,为一些小事无为地争吵,开会,发表最高声明,对这样或那样的热点问题进行粗暴干涉……这些你都知道。”她沉默了一会,两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驾车通过被洪水淹没的一段高速路。“顺便提一下,天文台有件事情闹得纷纷扬扬。你的朋友比尼25来这里找过你,他没有给我讲过多的事情,但似乎他们将对某个重要理论进行重新评估。人们嘘声四起。老将阿瑟亲自出马,领导这一研究。这你可以想像。我看他的大脑在一个世纪前就已僵化……比尼与一个写通俗专栏文章的记者搞在一起。好像他的名字叫塞里蒙,塞里蒙762。我并不十分喜欢他,”他可是大名鼎鼎,冲劲十足啊。尽管我不能确切地肯定他们将谴责什么,但我想,一定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否则,他们俩就不会花那么多的时间呆在一起。“
  谢林脑子里暗暗记下,回到家后,一定给这位年轻的天文学家去个电话。比尼和他姐姐的女儿雷斯塔717一起生活快一年了,谢林和他建立了密切的友谊。两人的年龄相差二十多岁,但却是忘年交。谢林的业余爱好是天文学,它成了两人关系的纽带。
  阿瑟回到了理论研究的岗位上!可以想像,这意味着什么!哪位狂妄自大者发表了论文攻击万有引力定律?不,谢林想……谁也不敢。
  “你怎么样?”谢林问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还没有给我提一个字啦。”
  “你认为我干了些什么呢,谢林?到山里去滑翔?参加火焰派教徒的会议?学一门新的政治课程?都不是。还不是老一套:读书、教课、做实验,等你回来。我还筹划了一餐你回来时吃的饭菜……你能肯定现在不是在节食吧?”
  “当然没有。”他温柔地将自己的手在她的手里放了一会,“莉利亚斯,我一直很想念你。”
  “这我相信。”
  “我真希望能很快吃上晚饭。”
  “这话听起来至少像花言巧语。”
  雨越下越大,瓢泼大雨击打在挡风玻璃上。莉利亚斯竭尽全力,把汽车控制在路面上。现在他们正通过万神殿这座宏伟壮观的大教堂,教堂砖墙的正面在大雨的冲刷下,显得不那么宏伟壮观了。雨一大,天就暗了许多。谢林不敢看车外,只好蜷缩在车内,看着照亮的仪表板,使心情稍微舒服一点。
  他再也不想呆在封闭的车里了,想到车外去,管它下不下雨。但那是疯子的做法,全身很快就会被湿透,也许还会被淹,路上的积水太深了。
  他告诉自己想愉快的事情,想温暖明亮的光线,想阳光,想奥纳斯的金色光,想帕特鲁和特雷的暖光,甚至还想西撒和塔诺的冷光以及多维姆微弱的红光。他还想到了晚饭:莉利亚斯为你做了一餐丰盛的晚饭,为你接风。她是位多好的厨师,莉利亚斯。
  他意识到自己一点饿意也没有。如此昏暗难忍的天气,实在是打不开胃口……太昏暗了……太昏暗了……
  但是莉利亚斯对自己的厨艺却非常敏感,特别是为他做饭的时候。因此,他下决心,摆在面前的饭一定吃完,哪怕是强迫自己也要吃完。他想,这种想法真滑稽:他,谢林,一个贪吃的家伙,居然会强迫自己吃东西!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莉利亚斯转过头来看着他。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是想……嗯……阿瑟应该回去搞科研了,”他仓促地说道,“天文学界的第一把交椅坐了这么多年,还做了多年的行政工作,应该满足了。我一定要给比尼打个电话,了解天文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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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是西弗娜89回到萨罗大学的第三天,天仍然下着雨。这里与萨吉坎半岛干燥的沙漠环境相比有着天壤之别。由于长期不见下雨,她感到万分惊奇,没想到雨居然会从天上掉下来。
  在萨吉坎,每一滴水都是非常宝贵的。对它的运用要进行极其精确的计算,凡是能够再利用的都要再利用。可是到了这里,雨从天上泼洒下来,像从一个永远流不干的巨大的水库中倾泻而出。一种强烈的愿望在西弗娜的心中油然而生,她真想脱光衣服,从校园中巨大的绿色草坪上奔跑过去,让大雨浇注,让宝贵的涓涓雨流不断地流遍全身,将在地狱一样的沙漠上染上的尘土彻底地洗清。
  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西弗娜89,一位冷漠、超然离群、毫无浪漫的考古学女教授,居然裸着身子在雨中奔跑!如果仅仅是为了欣赏奔跑时,大学里的每一个人都面带惊色,从窗户内向外窥探这一风景,倒值得一做。
  不过,这样做是不可能的。西弗娜想道,也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她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虽然大部分从贝克里莫特考古现场发掘的文物用货船运送,数周以后才能到达,但仍有制表、画图、分析巴利克拍摄的地层照片、为光谱实验室准备土样等许许多多的事情。
  然后,还得与古文学系的穆德林505一起讨论,释读汤姆博土简上的文字。
  汤姆博土简是文物中的精华!是她一年半来的重要发现!这或许就是她的想法。当然,一切都取决于是否有人能释读它们,总之,她会抓紧时间让穆德林尽快将它们释读出来。不管怎样,土简都是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情,也许其实际意义要大得多,还有可能对史前世界的研究结果产生重大的改变。这就是她没有让货船运输,而自己亲自将它们从萨吉坎带回来的原因。
  有人敲门。“西弗娜,西弗娜,你在家吗?”
  “请进,巴利克。”
  这位宽肩的地层学家全身都湿透了。“这雨真烦人,让人讨厌,”他嘟哝道,抖去身上的雨水,“你简直无法相信这雨有多大,仅仅穿过四方院从乌兰图书馆到这里的这段工夫,就把我淋成这个样子!”
  “我喜欢这雨,”西弗娜说道,“但愿它永远不停。这么多月来,整天在沙漠里烘烤……眼睛喉咙里全是沙子,炎热干渴,让人难忍……不,巴利克,就让它下吧!”
  “但我看到的是,你把自己关在室内,在美丽干燥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赏雨,一切是那么的悠闲……你又在摆弄你的那些土简了,是吗?”
  他是在暗示重叠在书桌上的六片表面凹凸不平、伤痕累累的红色土块。西弗娜将它们按照长方形和正方形分成了两组,三块长方形的在下面,三块正方形的在上面。
  “难道它们不漂亮?”西弗娜欢欣鼓舞地说道,“我不能打扰它们。我凝视着它们,似乎觉得,看的时间长了,它们会突然变得让人容易理解。”
  巴利克俯身看了一眼,摇着头说道:“我看全是些鸡脚叉。”
  “别这样!我已看出有明显的词形,”西弗娜说道,“我对古文是一巧不通。瞧,这里,看见这六个字了吗?它们又在这个地方出现了。还有这三处,是通过揉挤突出来的。”
  “穆德林看过它们吗?”
  “还没有,我让他稍晚点过来。”
  “你知道有人将我们的发现说出去了吗?就是那个重叠了几层的汤姆博城的原址。”
  西弗娜吃惊地看着巴利克。“什么?是谁?”
  “是一个学生,”巴利克说道,“我说不准是谁……艾利斯认为是斯滕,我猜是韦洛兰。我看这事不可避免,对吗?”
  “我提醒过他们不要对任何人说……”
  “是的。可他们都是些孩子,西弗娜,他们仅仅才19岁,这是他们参与的第一次发现!而且这次发现特别令人兴奋不已……七座不为人知的史前城市重叠在一起,要追溯到史前的哪一年,只有上帝才知道……”
  “是九座,巴利克。”
  “七和九,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可我认为是七座。”巴利克微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会那么认为。你错了……是谁这么说的?我是指系里面的人。”
  “是希利科和布兰金,我今早在系休息室里听他们这么说的。他们很怀疑,我必须告诉你,而且情绪还有些激昂。他们谁也不相信那里还会有什么城市比贝克里莫特更古老,更不用说九座,或者七座,或者其它任何数字了。”
  “他们没有看见照片,没有看见记录图表,没有看见土简。他们任何东西都没有看见,怎么就擅自提出看法呢?”西弗娜的眼里闪着愤怒的光芒,“他们知道什么?他们曾经涉足过萨吉坎半岛吗?曾经作为游客参观过贝克里莫特吗?对于既没有公开也没有在考古系正式讨论过的发掘,居然敢发表自己的意见!”
  “西弗娜……”
  “我要对他们两人进行严厉的批评,韦洛兰和斯滕也不例外。他们应该知道怎样守口如瓶!应该知道泄秘,哪怕是口头的,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我会给他们点厉害看看。我要把他们两人叫到这里来,弄清是谁把这一情况泄露给希利科和布兰金的。如果有人认为他或者是她会在这所大学里获得博士学位……”
  “别这样,西弗娜。”巴利克抚慰地说道,“这样做毫无用处。”
  “毫无用处!我的机密被泄露,难道就……”
  “没有人泄露你的任何事情。在你没有正式公开之前,它只能是谣言。至于韦洛拉和斯滕,我们不知道到底是谁泄露的秘密,即使有人泄露,请记住,你也曾年轻过。”
  “是的,”西弗娜说道,“三个地质代之前。”
  “别犯傻了。你比我年轻,我都还不敢卖老,你知道吗?”
  西弗娜冷漠地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突然,雨变得不那么令人愉快了。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昏暗起来,十分令人不安。
  “还有,听说我们的发现还没有发表,已经有所争议……”
  “必须有所争议,西弗娜。我们在那个山丘上的发现,必定会触动每个人的研究方向……不光是我们的系,还有历史、哲学、甚至神学,都会受到影响。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据理力争,保护他们所建立起来的文明发展史观。如果有人提出某个激进的新观念,对你信仰的东西产生威胁,你会坐视不管吗?现实点罢,西弗娜。一开始我们就必须知道,此事一定会引起一场掀然大波。”
  “我没有想到,这事会来得这么快。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连行李都还没有来得及打开。”
  “这可真是个问题。你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么快就陷入了复杂的事务之中……瞧,我倒有个好主意。我们在全身心地投入学术研究之前,可以获得一个短暂的假期。我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的雨天,一起出去度一个短暂的假期呢?到北部的乔勒去看百年博览会,你看如何?昨天我才跟谢林谈过……你知道吗,他刚从那里回来,他说……”
  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巴利克。“什么?”
  “我说,去度假,你和我。”
  “你不是在向我讨好吧,巴利克?”
  “我想你可以这么说。这难道不可信吗?我们俩完全不是什么生人,从读研究生时起,就彼此认识。我们在沙漠里又一起呆了一年半的时间,又刚从沙漠里回来。”
  “一起?在同一个发掘场,没错。你住你的帐篷,我住我的帐篷。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然而现在,真有些出乎意料……”
  一贯不露声色的巴利克显得有些讨厌和不耐烦。“我不是要求你嫁给我,西弗娜,只是建议你花五六天的时间,度一个短暂的假期,去乔勒看看百年博览会,晒晒太阳,彻底地从沙漠中的帐篷里走出来,享受一下真正的假日旅馆,静静地品尝晚餐和美丽的葡萄酒……”他把手心翻过去对着她,做成个愤怒的姿势,“你让我感到像个傻乎乎的小学生,西弗娜。”
  “本来你的行为就像个小学生。”她说道,“我们两人的关系纯熟工作关系,巴利克,就让此关系保持下去吧,行吗?”
  他欲开口作答,显然想把话说得好听一些,可嘴唇像是被钳子钳住了似的。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显得很不自然。
  西弗娜的脑子里像是吊了十座钟。一切都是那样的出乎意料和不顺心……系里面的其他成员对汤姆博的发现所持的态度已让她烦心了,眼下,巴利克又跳出来,提出这一愚蠢的想法,对她进行诱惑。什么诱惑?这分明是想和她建立一种浪漫的关系。瞧他被拒绝时,表情也是那样的惊讶。
  她不知道是否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使他产生过误会,使他获得暗示,产生莫须有的感觉。
  不不,她不相信有过这种情况。她对到北部乡村度假毫无兴趣,也不想与巴利克或其他任何人一道在具有浪漫灯光的餐馆里喝酒。只要能工作,她就满足了。二十多来,或者说从十几岁开始,就不断有男人向她献殷勤,称道她是何等的漂亮,何等的完美,何等的迷人。可在她看来,这一切只是在向她讨好。与其说是夸她漂亮迷人,不如说是骂她丑陋讨厌。不过她都无所谓,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对它感兴趣。可偏偏在此时,在两人将肩并肩对大量在贝克里莫特发掘出来的资料进行编排研究的时候,这位讨厌的巴利克,在两人之间制造了这一尴尬。
  又有人在敲门。她对此十分的感激。
  “是谁?”
  “穆德林505。”一个颤抖的声音答道。
  “请进。”
  “我得走了。”巴利克说道。
  “别走,他是来看土简的。它们既是你的土简也是我的土简,对吗?”
  “西弗娜,对不起,如果……”
  “忘记它,别往心里去。”
  穆德林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是一位虚弱、形容枯槁的老人,大约七十七八岁。虽然已远远地超过了退休的年龄,但仍作为一位非教学人员留在系里,继续从事古文研究。他那双温和的灰绿色眼睛,一辈子都在钻研古老而褪色的书稿,在高度的镜片后充满泪水。然而西弗娜却知道,眼泪后掩盖着的是那双她从未见过的锐眼,至少可以说,任何古老的镌刻文字都逃不过他的这双眼睛。
  “这么说这就是那些著名的土简罗,”穆德林说道,“你知道,打你告诉我此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它。”但他却没有立即对它们进行研读,“你能稍微给我介绍一些背景情况吗?”
  “这是巴利克拍摄的第一流照片,”西弗娜说着,把放得很大的照片递了过去,“这就是汤姆博土丘,贝克里莫特主要发掘场南面的垃圾场。这是沙暴把它撕开后的样子。我们从这里挖了一条沟……一直挖到这里,然后……我们把全部都翻开了。你能看清这道黑线吗?”
  “木炭?”穆德林问道。
  “很正确。这是一道火烧过的线,整座城市毁于大火。现在再往下看,在这个地方,我们看见了第二层基础和第二道火烧过的痕迹。如果再往下看这里……这里……”
  穆德林仔细将照片看了好一阵子。“你们从中获得了什么?重叠八层的居民住址?”
  “七层。”巴利克冲口而出。
  “我认为是九层。”西弗娜简要地说道,“但我承认很难将它说清楚,它一直通到了山丘的底部。只有运用化学分析和光谱实验才能将它说清。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这里曾经历过多次大火,汤姆博人在上面进行过一次又一次的修建。”
  “但是这一遗址的古老程度,真让人难以置信,要是证明是真的的话!”穆德林说道。
  “我猜这里的占用期至少长达五千年,也许还更长,也许是一万年或一万五千年。只有完全发掘到了最底层,才能将它弄个明白,而这一工作得等到下一次考察去完成了,或者是再下一次。”
  “五千年?你是这么说的吗?有可能吗?”
  “修建了又修建,一次次的重复修建,至少也得花上五千年。”
  “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发掘的任何地方都没有那么古老。”穆德林说道,表情十分的惊讶,“贝克里莫特还不到两千年,对吗?而我们把它看作是已知的卡尔盖什星球上人类最古老的住地。”
  “已知的最古老住地,”西弗娜说道,“这就是说没有比它更古老的地方了?或者古老得多的地方?穆德林,这张照片给了你一个明确的回答。这是一个比贝克里莫特还古老的现场……在它的最顶层,有和贝克里莫特相同的文物,从顶层向下,还有很远的延伸。贝克里莫特遗址离现在较近,而汤姆博遗址,在贝克里莫特没有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它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火烧,然后又一次又一次地修建,前后必定经历了好几百代人。”
  “这么说,这是一个极不幸的地方,”穆德林有所察觉,“很难得到上帝的爱戴,对吗?”
  “最后居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是被烧了。”巴利克紧接着说道。
  西弗娜点了点头。“是的,最后他们终于相信那是一个遭灾的地方。在最后一次大火之后,没有在上面重建,而是搬到了不远的地方,建起了贝克里莫特。但是在此之前,他们肯定在汤姆博之上住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原址的上面两层,还能辨认出它的建筑风格……看见了吗,这是贝克里莫特中期的巨石式建筑风格;下面一层是贝克里莫特初期的交叉式风格;第三层留下的东西,已经辨认不清;第四层更加陌生,非常的原始;第五层比起复杂的第四层来,显得稍微简单。再往下,更为原始,层与层之间杂乱地交错在一起,很难将上下城池区分开来。但每层都有一道火烧的炭线把它与上一层隔开,我们是这样认为的。而且这些土简……”
  “是的,这些土简。”穆德林说道,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
  “正方形的这一套,是在第三层找到的。长方形的这三块来自第五层。我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当然啦,我可不是古文专家。”
  “太好了,”巴利克开口说道,“如果土简对汤姆博城的毁灭和重建有某种描述,那么……”
  西弗娜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太好了?巴利克,真希望你没有产生那个自以为是而不能如愿以偿的怪念头!”
  “对不起,西弗娜。”他冷冰冰地说道,“请原谅我的唐突。”
  穆德林根本没有留心他们的争吵。他站在西弗娜的书桌边上,低着头将正方形的土简打量了好一阵子,然后继续打量长方形的土简。
  终于这位古文学者说道:“太惊人了!实在是太惊人了!”
  “你能读懂他们吗?”西弗娜问道。
  老人咯咯地笑了起来。“读懂?当然不能。你想获得奇迹吗?我在这里看到了词组。”
  “对,我也见到了。”西弗娜说道。
  “我几乎能识别出每个字母,但较早的土简除外……他们是用一种我们完全不熟悉的字母体系制成的,很像由音节组成的文字,字母表由很多的字母组成。但正方形土简似乎是由早期的贝克里莫特的字母形式写成的。看见了吗,这是一个quhas,我几乎可以保证,这个好像是变了形的tifjak……tifjak,你看呢?……西弗娜,我想对它们进行研究。用我的照明设备,我的照相机,我的扫描仪。我可以把它们带走吗?”
  “带走?”她说道,仿佛要借走她的几个手指似的。
  “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它们进行释读。”
  “你认为你能释读它们?”巴利克问道。
  “我不做任何保证。但是如果这个是tifjak,那个是quhas的话,那么,我就能够弄清另外的字母是如何遗传下来成为贝克里莫特字母体系的。这样,至少可以把它译成贝克里莫特语言体系中相应的字母。字母能读是否就能理解它的意思,现在还很难说清楚。我不知道对长方形土简的研究能深入到什么程度,除非你已经找到了一个双语体系,为我提供通往研究这一更为古老的字母体系的某个途径。但让我试一试,西弗娜,让我试一试。”
  “行,你就带走吧。”
  小心翼翼地,她把全部土简收拢来,放进从萨吉坎带它们回来时使用的盒子里。要让人把它带走,她心里很难受。但穆德林是对的,仅凭肉眼,是拿它们没办法的,他必须对它们进行实验室分析。
  她懊悔地看着古文学家把那宝贵的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蹒跚地从室内走了出去。现在屋里又只有她和巴利克两个人了。
  “西弗娜……至于我刚才所说……”
  “我说过把它忘掉,我已经忘记了。我现在想工作了,你介意吗,巴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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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嗨,阿瑟是怎么接受的?”塞里蒙问道,“我猜,比你预料的要好。”
  “他真了不起。”比尼说道。此刻,他们正坐在六阳俱乐部的露台上。雨暂时停了下来,久雨过后,空气清新,是一个迷人的夜晚。位于西边天空的塔诺和西撒反射过来的白光,显得更加苍白;位于东边对角线的多维姆,在暮色中发出红光,酷似一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天空。“他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愉快,当我谈到为了不伤害他的感情,想把整个事情隐瞒下来
  时,他才有所冲动,然后便大发雷霆,真正地责骂了我一通……这是我罪有应得。但最让人好笑的是……服务员!服务员!请给我来一杯‘塔诺醇’!给我的朋友也来一杯。把它们分成双份!”
  “你都快变成一位酒鬼了,对吗?”塞里蒙有所觉察地说道。
  比尼耸了耸肩。“只有在这里我才这样。与这露台,城市的风景和整个气氛有关……”
  “喝酒就是这样开始的。起初只喝一小点,慢慢地就喜欢上了,你会把酒和某个特殊的地方愉快地联系起来,然后在其它地方也尝试着喝上一两杯,然后再发展到两三杯……”
  “塞里蒙!你的话听起来像是火焰派信徒们说的!他们也认为喝酒是邪恶的,对吗?”
  “他们认为一切都是邪恶的,喝酒当然也不例外。正因为如此,它才那么美好,让人喜欢,你说对吗,我的朋友?”塞里蒙大笑了起来,“你不是要给我谈阿瑟吗?”
  “是的,有件事情的确让人觉得滑稽好笑。还记得你那个大胆的看法吗?有某个未知的东西,把卡尔盖什推出了我们心目中它所运行的轨道。”
  “记得,那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咆哮的巨龙。”
  “居然,阿瑟的看法与此不谋而合。”
  “他也认为天上有巨龙?”
  比尼放声大笑起来。“别傻了。那只是某种未知的因素而已,也许是某个不发光的太阳,或者是某个处于我们看不见的位置的世界,然而,他却是一直在对卡尔盖什施加引力……”
  “难道这一切完全没有一点幻想的成分吗?”塞里蒙问道。
  “当然有。但阿瑟给我提起了塔戈拉之剑这一古老而陈腐的哲学思想,我们用它……我是说,用作比喻……在对两种假设难做决断的时候,首先将较复杂的那个诛死。去寻找一个不发光的太阳要比建立一门全新的万有引力理论要容易得多,因此……”
  “不发光的太阳?这不是在概念上有些矛盾吗?一个太阳就是一个光源。如果不发光,怎么能称作太阳呢?”
  “这仅仅是阿瑟向我们抛出的可能性之一,他未必对此进行过认真思考。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就是运用和寻求各种天文学理论,希望能从中发现某一观点,能提供足够的理论支持,这样我们就可以对它作出一个综合的解释……瞧,谢林在那里。”比尼向这位胖乎乎的心理学家挥着手,他刚从外面走了进来,“谢林!谢林!过来,我们一起喝杯酒,行吗?”
  谢林小心翼翼地从狭窄的门道里走了过来。
  “比尼,这么说,你又染上一些新的恶习了,对吗?”
  “不多。但塞里蒙总是请我喝‘塔诺醇’,我好象是喜欢上它了。你不认识塞里蒙吧?他是《记事报》的专栏作家。”
  “我想是没有见过。”谢林说道,把手伸了过去。“其实,我经常听到人们谈起你。我是雷斯塔717的叔叔。”
  “心理学教授,”塞里蒙说道,“你刚从乔勒博览会回来,是吗?”
  谢林看上去很惊讶。“你对一切事情都跟踪,对吗?”
  “我希望能这样。”服务员走了过来。“想喝点什么?‘塔诺醇’怎样?
  “太烈了。”谢林答道,“也太甜了。有没有‘内尔蒂吉’?实在要喝,也只有喝它了。”
  “是乔勒生产的白兰地吗?我不敢肯定。如果能找到,你准备怎样喝?”
  “什么都不加。”谢林看着塞里蒙和比尼说道,“去北方的这些日子,喜欢上了这种酒。尽管那里的食物难吃死了,但酿制的白兰地至少还过得去。”
  “听说博览会闹出了许多麻烦。”塞里蒙说道,“游乐园出了问题……驾车通过漆黑的隧道会使人疯狂,用术语讲就是精神失常……”
  “是神秘隧道。为此,我去了那里。市政府和市律师团把我作为顾问请了去,要我给他们出主意。”
  塞里蒙朝前坐了坐。“听说隧道里有人被吓死了,他们还继续对公众开放,这是真的吗?”
  “所有的人都向我提这一问题。”谢林答道,“是有几个人死了,但似乎无损公众对它的喜欢。无论如何,他们仍坚持前去冒此风险。很多人出来时,精神错乱。我亲自也到神秘隧道中驾车走了一遭。”说到此,他突然颤栗了一下,“不过,现在已经将它关闭。我告诉他们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关闭,再就是吃官司,付巨资给予赔偿。我还告诉他们,让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忍受黑暗,这样做太荒唐。他们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先生,我们的确有‘内尔蒂吉’。”服务员将他的话打断,把一杯深褐色的白兰地放在谢林的面前,“只有一瓶,你最好慢慢喝。”心理学家点了点头。在服务员还没离开时,抬起杯子,猛吸一口,杯子里酒少了一半。
  “先生,我说……”
  谢林向他笑了笑。“你说的我听见了,以后我会慢慢喝的。”他转向比尼,“听说我在北方期间,天文台有件事情闹得纷纷扬扬,我是听莉利亚斯说的,但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是什么新理论……”
  比尼咧嘴笑了一下,说道:“我和塞里蒙刚才还在谈论此事。不是什么新理论,是向己有理论提出挑战。我正在对卡尔盖什的运行轨道进行计算,而且……”
  谢林细听着,越听越震惊。“万有引力理论有问题?”比尼才把话讲到一半,他就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天啦!这不就是说,如果我把眼镜放下,他就有可能飘向天空了?这么说,我最好还是先把‘内尔蒂吉’喝下去。”说着,将酒一饮而尽。
  比尼大笑起来。“万有引力理论仍在书本上。我们正试图做的也是阿瑟正试图做的……他正带领大家进行这一研究,他出来从事这一研究让人惊奇不已……我们研究的目的就是希望能获得一个数学的解释:为什么我们的数据与认为应该获得的数据不符。”
  “我想应叫做篡改的数据。”塞里蒙补充道。
  “我看不可信。”谢林说道,“你不喜欢这一结论,因此你就重新设计一种结论,对吗,比尼?为达目的,千方百计,不择手段?”
  “这,并非如此……”
  “你就认了吧,认了吧!”谢林开怀大笑,“服务员!再来一杯‘内尔蒂吉’!给我这位不道德的年轻朋友也再来一杯‘塔诺醇’!塞里蒙,要不要给你也再要一杯?”
  “请。”
  谢林用同样洪亮的声音说道:“一切都让人很失望,比尼。我以为只有我们这些从事心理学研究的人,才用数据来说明理论,并且把它称做‘科学’。这似乎更像火焰派信徒们做的事情!”
  “谢林!住嘴!”
  “火焰派信徒们声称自己也是科学家。”塞里蒙插嘴道。比尼和谢林都把头转了过去。“上个星期,在下雨之前,我去采访了该组织的一个重要人物。”他继续说道,“我希望见到蒙迪尔,但一个公关部名叫福利芒66的人接受了采访。他人虽瘦,但很聪明,很讨人喜欢。他用了半个小时,向我说明他们已科学而满有把握地证明,明年的9月19日这天,所有的太阳都将消失,我们将被黑暗淹没,每个人都会精神失常。”
  “全世界都会变成神秘的黑暗隧道,是吗?”谢林用愉快的心情说道。“你知道,我们可没有足够的医院来装全部人口,或足够的精神病医生来给他们治疗。再者,所有的精神病医生也都会发疯。”
  “难道就这么完了?”比尼问道。
  “这个问题提得好。”谢林附和道。
  “最严重的问题还不是发疯。”塞里蒙继续说道,“按照福利芒所说,太阳消失后,天空将布满所谓的星星,它们将向我们喷射火焰,将万物燃烧。然后,整个世界将充满口齿不清、语无伦次的疯子。他们在燃烧的城中乱串,耳朵里不时地响起建筑物的坍塌声。但愿这是蒙迪尔的一场噩梦。”
  “要是它不是噩梦呢?”谢林说道,突然呜咽起来。他的脸拉得老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要是其中有它的道理呢?”
  “好一个骇人听闻的观点!”比尼说道,“为此我们再来一杯。”
  “你现在的这杯都还没喝完啦。”谢林向这位年轻的心理学家提醒道。
  “啊,你说什么?喝完后,还是得再来一杯。服务员!服务员!”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四章
  阿瑟77感到疲劳正向他的全身袭来。这位天文台台长打乱了自己的作息时间,的确,他好象已经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呆了16个小时了。昨天是这样,前天也是……
  总之,尼尔达是这么说的。几分钟前,他刚和她说过话。屏幕上,他夫人的脸绷得很紧,显得很紧张,显然是替他担心。
  “难道不回家休息一下吗,阿瑟?你已经在桌子边坐了近24小时了。”
  “是吗?”
  “你要知道,你可不是青年人。”
  “也不是中年人,尼尔达。可这是一项令人兴奋的工作。干了10年的批阅预算报告和阅读别人的论文的工作后,我又干起了真正的研究工作。我喜欢这样。”
  她看上去更担心了。“像你这把年纪,没必要再做研究工作了。阿瑟,你的声誉已经确立,谁也无法将它动摇!”
  “哦?是吗?”
  “在天文学历史上,你的名字将被人们铭记。”
  “或声名狼藉。”他令人伤感地说道。
  “阿瑟,我真不明白你这是为……”
  “就让我这样吧,尼尔达。我不会昏倒在桌子边,相信我。做这个工作,我感到又恢复了青春活力。我惟一能做的只有工作了。如果这话听起来有些自负的话,就让它自负好了。但它的确很重要,我……”
  她叹了口气说道:“是的,当然。但不要干得太长,阿瑟。这是我惟一的要求。”
  干得真的过长吗?他感到很诧异。是的,是的,当然是有些过长,但又没别的法子。对这样的问题,又不能轻率地对待,必须全心全意地投入。他计算万有引力时,最后几个周,每天工作达16、18,甚至24小时,瞌睡来得很时,才稍事休息。打个盹后醒来又立即投入工作,头脑中总装着没有算完的方程。
  但那时的年龄只有35岁左右,现在已经是快70岁的人了,不得不服老啊。口干、头昏、心跳,让人心烦。尽管办公室很暖和,常手指发僵,两膝发颤,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不听使唤。
  他向自己保证,今天只稍延长一点时间,然后便回家。
  只延长一小点时间。
  提出第八个假设……
  “先生?”
  “什么?”他问道。
  但是他一定把这一问题变成了一声怒吼,因为扭头时,他看见年轻的耶莫特正站在门道上,全身不断地抽搐,动作怪异,好像是舞蹈的余味未尽。年轻人的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当然,耶莫特在台长身边,总表现出一副神色紧张的样子……不仅仅是研究生,每个人都是这样。而阿瑟也已习惯了这一切。阿瑟有些让人害怕,他也明白这一点。但这次却有一些不同,耶莫特看着他,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害怕和惊恐。
  看得出,耶莫特用很大的劲才说出话来。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是您要的运算,先生……”
  “呵,好,好。给我。”
  阿瑟在接耶莫特递过来的打印材料时,手抖动得很厉害。看着这一幕,两人都不免吃惊。阿瑟那骨瘦如柴的手指白得像死人,其颤抖的程度,即使是以最容易产生神经质反应而著称的耶莫特,也无法与之相比。他想让手平静下来,但总是事与愿违。与其说是让手平静下来,倒不如说是希望奥纳斯能退回到空中。
  他猛一用劲,将打印材料从耶莫特的手中夺了过来,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耶莫特问道:“需要我给您拿什么吗?”
  “你是说药吗?你怎么敢提这样的建议?”
  “我只是指某样吃的东西,或者一杯冷饮。”耶莫特几乎用听不见的声音咕哝道。他慢慢地后退着,仿佛觉得阿瑟会咆哮着跳起来,掐住他的喉咙。
  “啊,啊,我明白了。不用,耶莫特,我很好,很好。”
  “那好,再见,先生。”
  学生耶莫特走了出去。阿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的工作已接近尾声,这一点他深信不疑。他让耶莫特为他计算的数据几乎可以肯定是最后的配备材料。现在的问题是,是他先结束工作,还是工作先结束他。
  他睁开眼睛看着耶莫特的计算数据。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三台显示屏。左边台屏幕显示的是,运用万有引力理论,按照常规的计算方法,计算出的卡尔盖什的运行轨道,所画线条为红色;右边台屏幕上显示的是,比尼运用新型计算机和近来对卡尔盖什所处位置的观察,得出的修订轨道,表示线条为黄色;中间台显示的是两种图形的重叠。在过去的五天里,阿瑟做了7种不同的假设,试图说明计算轨道和观察轨道的差别。只要敲击键盘上某个键,就能将7种假设中的任何一种调到屏幕上来。
  问题是7种假设都毫无价值,他很明白这一点。每一种假设本质上都有其致命的缺陷……提出这一假设,不是因为要用计算去证明它,而是因为形势需要某种特殊的假设来证明他的数据是正确的。结果呢,什么也没有得到证明,什么也无法证明。似乎每次逻辑推理到某个节骨眼上,注定有某个飘然如仙的东西出来干预,将引力的相互作用改变,以适应产生偏差的理由。的确,阿瑟心里明白,这个仙女般的东西正是他需要找到的,但它必须是一个具体的东西。
  现在,需要提出第八个假设……
  他开始键入耶莫特的计算结果。好几次,手指都不听他的使唤,把数据输错。但他头脑却十分清醒,不时地提醒着自己输入的错误。每次输错,他都要倒回,将其纠正。由于工作精力过分集中,有两次眼睛发黑,几乎昏倒。但他仍强撑着,继续往下干。
  你是世界上惟一可能做这项研究的人,因此必须完成这项工作。他一边工作一边告诉自己。
  听起来他有些犯傻,太个人主义,或者是有些精神失常。也可能没这么严重,但到了这个筋疲力尽的阶段,除了责无旁贷以外,不能有任何其它丝毫的念头。这一研究项目的所有基本概念都在他的脑子里装着,他一个人的脑子。因此,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坚持下去,直到
  ……
  成功。
  耶莫特的最后一个数据被输入了电脑。
  阿瑟敲了一下键盘,两种轨道自动地出现在了中间的显示屏上,然后又敲了一下键盘,将新数据与已有数据结合起来。
  按照万有引力理论计算后画出的显眼的红色椭圆形轨道闪烁着移动了一下,突然消逝了;黄色的椭圆形轨道也是如此。现在屏幕上只剩下了一条线,一条厚重的深橙色线,两条模拟轨道完全重叠在了一起,连一个小数点都不偏差。
  阿瑟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盯着屏幕看了好一阵子,然后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桌子边上。橙色的椭圆向一个火圈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燃烧。
  他感到莫名的胜利的喜悦中夹杂着惊恐。
  现在,他已找到了答案;他相信这一新的假设一定能经得起详细的检查。万有引力理论还是能够令人信服的:使他声名远扬的链式推理法将不会被推翻。
  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他所熟知的太阳系模式模型事实上是错误的。他们所探寻的未知因素,看不见的庞然大物,或巨龙,是真实的。阿瑟发现此事最让他烦恼,即使他的著名理论得到了挽救。多年来,他一直认为完全了解天体的运动规律,现在才明白自己的知识并不全面。在已知世界中,还存在着一大不为人知的东西。事物并非总是像他想像的那样,他这么大把年纪,是很难将它吃透了。
  过了一会,阿瑟抬起头来,屏幕上的结果没有任何改变。他又键入了几个检验方程,仍没有任何改变。他见到的只是一个椭圆,并非两个。
  很好。他自忖道,这么说宇宙并非完全与你想像的一样。那么,你最好重新调整你的看法,因为你不能调整已有的宇宙。
  “耶莫特,法诺,比尼!你们全都进来!”他高叫道。
  矮胖的法诺第一个钻进门来,瘦长的耶莫特紧随其后,接着便是整个天文学系的全体成员,比尼、蒂尔兰多、克莱特、辛布朗等人。他们全都挤在办公室的门内。从他们脸上的表情,阿瑟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何等的令人害怕,肯定是又粗野又疯狂,怒发倒竖,脸色苍白,整个面容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头。
  立即减轻他们的恐惧情绪很重要,现在可不是上演传奇剧的时候。
  他平静地说道:“是的,我很疲倦,我也知道。我看上去很可能像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但是我已经找到了某个似乎管用的东西。”
  “引力透镜概念?”比尼问道。
  “那是一种毫无希望的概念,”阿瑟冷淡地说道。“什么燃烧的太阳、太空的折叠、负向性物质带,以及其它一周来所玩过的荒谬概念,统统都一样。它们都听起来有理,但全都经不起检验。不过,有一种是经得起检验的。”
  他看着他们张着大眼。
  他转向荧屏,再一次地把第八种假设的数据键入。此时,他把疲倦忘得一干二净:这次他一个键都没有敲错,身上也没有了酸痛,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疲倦的世界。
  “在这项假定中,”他说道,“有一个跟卡尔盖什一样大小不发光的行星,它有自己的运行轨道,它不是绕奥纳斯运转,而是绕卡尔盖什运转。他的体积很大,实际上跟卡尔盖什一般大,因此完全能够向我们所生活的卡尔盖什星施加引力,导致我们所生活的星球的运行轨道产生混乱,这正是比尼提醒我们应注意的。”
  阿瑟将可视资料键入,屏幕上出现了太阳系的程式化图像:六个太阳,卡尔盖什和假定的卡尔盖什卫星。
  他转过身子,面对着大家,彼此发出的眼神很不自然。虽然他们的年龄只有他的一半,甚至还更小一些,但要他们像他一样,完全接受天空中存在着另一个大的星球这一概念,无论从知识上或是情理上都难以接受。如要接受,也只能认为这是他年老糊涂所致,或计算时出现了某种差错。
  “支持第八种假设的数据是正确的。”阿瑟说道,“我向你们保证,我已用各种想得出的法子对它进行了检验。”
  他用轻蔑而愤怒的眼光看着他们,将他们挨个地看了一遍。仿佛是提醒他们,他是阿瑟77,是万有引力理论的发现者,他还没有退出他的研究领域。
  比尼轻声地说道:“我们看不见这一卫星的理由是,先生……”
  “两条,”阿瑟平静地说道,“与卡尔盖什一样,这一行星只能靠反射光发光。假如它的大部分表面由浅兰色的石头组成……没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地质现象……它的反射光,被六个太阳的强光所吞没,加之我们星球的大气层所具有的散光属性,将完全不复存在。在天空中总是有几个太阳的情况下,我们是看不见这颗卫星的。”
  法诺接着说道:“假如这颗卫星轨道特别大,也可能会这样吗,先生?”
  “是的。”阿瑟键入了第二幅图像。“这是一幅近视图,你们可以看到,这颗未知且看不见的卫星所运行的轨道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它离我们很远,光线要传到我们这儿得花几年时间。不是因为太远了我们感觉不到轨道效应的存在……而是太远了我们无法用肉眼将它看见,即使使用望远镜,发现它的可能性也极小。由于我们用普通观察方法无法了解他的存在,只有采用某种最为特殊的手段,才有可能将它从天空中捕捉到。”
  “当然,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寻找。”蒂尔兰多191说道,她的专业是天体摄影。
  “我们当然要做。”阿瑟对她说道。看来,他们已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每个人都有所明白,这一点也不是开玩笑。“尽管你们会发现这一寻找要比想像的困难,像大海捞针,但我还是要求大家,立即开始这一工作。”
  比尼说道:“先生,我有个问题。”
  “请说。”
  “如果这一轨道像您假定的那样怪异,因此这一卫星,暂且把它称为卡尔盖什第二,在运行到某一阶段时就离我们很远。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它运行到另一阶段时,所处的位置就离我们较近。即使是最完美的轨道,也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偏差。以一个大椭圆形运行的卫星轨道,其近地点和远地点之间偏差的范围很可能会很大。”
  “对,这一推理很有逻辑性。”阿瑟说道。
  “但是,先生。”比尼继续说道,“假设卡尔盖什第二在整个现代天文学的发展阶段都远离我们,这样我们就不能证明它的存在,我们就只能采用某种间接的方法,了解它对卡尔盖什运行轨道的影响。您能不能肯定它很快会从遥远的地方回来?并且很快就能接近我们?”
  “未必如此。”耶莫特挥动着双臂说道,“我们并不知道它现在所处的位置,也不知道围绕卡尔盖什转一圈需要多长时间,也许需要一万年。它也许在史前一个谁也不清楚的时期接近过卡尔盖什后,现在正离开我们,朝着遥远的方向驶去。”
  “的确是的。”比尼承认道,“我们确实无法说清它是向我们走来,还是离开我们。总之,无法知道。”
  “但我们可以设法弄清,”法诺说道,“蒂尔兰多的主意是对的。即使所有的数据都得到了验证,我们必须知道卡尔盖什第二是否真的存在。只有证实了这一点,我们才可能开始计算它的轨道。”
  “我们可以通过它对卡尔盖什产生的摄动计算他的轨道。”克莱特说道,他是系里杰出的数学家。
  “是的。”辛布朗也插了进来,她是宇宙结构学家,“我们还可以判断它是朝我们走来,还是离开我们。天啦!它要是正朝我们走来,情况会怎么样呢?那将是多么的可怕!一个不发光的行星出现在天空……把我们与太阳隔开!太阳的光线可能被隔断长达几个小时!”
  “这事究竟有多怪,”比尼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也就是人们说的日食。大家知道:其视觉效果就跟看物体时,视线被另一个物体挡住一样。但是这事会发生吗?这些太阳都非常的大……卡尔盖什第二又怎么能够将其中的一个太阳挡住呢?”
  “如果它离我们很近,就有可能。”法诺说道,“嗨,我可以想像一个情景,在这个……”
  “是的,在这个情景中,制定出各种可能的方案,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阿瑟突然插嘴说道,横蛮地打断了法诺的说话,使每个人的眼神都转向了他。“大家都照此进行。这种方法不行,就采用另一种方法,看能获得什么。”
  突然,阿瑟感到再也支撑不住了,必须离开办公室。
  自从最后一件事情落实下来后,阿瑟感到身上的活力突然离他而去,周身沉重乏力,好像自己已有一千岁,寒气从手臂降至手指,背上的肌肉在疯狂地跳动。他知道自己已将身体的承受能力推到了极限,是该让青年人来挑这一重担的时候了。
  他从显示屏前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打了个趔趄朝屋子的中央走去,他站了一会儿,待恢复正常后,才鼓起力气,做成一副高贵的样子,蹒跚着慢慢地从台里的全体人员中走过。“我这就回家。”他说道,“看来可以睡个好觉了。”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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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西弗娜,我可以这样理解吗?那个村子一连被火烧了九次,每烧一次,他们就重建一次?”比尼说道。
  “我的同事巴利克认为重叠在汤姆博土丘上的村落只有七座。”考古学家答道,“的确,他有可能是对的。越到底层,情况就越复杂。但七座也好,九座也好……不管具体有多少座,都不会改变我们对它的根本看法。瞧这些图表,是根据发掘记录画的。当然这仅仅是一次试探
  性的挖掘,是对整个山丘的一个粗略了解,严谨的工作有待进一步的挖掘来完成。由于发现很晚,来不及做其它任何事情。但这些图表会给你一个大概印象……你对此不会不感兴趣吧?相信这些资料会使你感兴趣的。
  “我发现它很有意思。你认为我只对天文学感兴趣,对其它任何学科都不屑一顾吗?况且,天文学与考古学有时是密不可分的。我们通过对从世界各地发掘出来的记载天文事件的碑文进行研究,了解了很多太阳在天空中运行的情况。嗳,让我来看看。”
  他们此时正在西弗娜的办公室里。西弗娜叫来了比尼,讨论一个在研究时未曾意料到的问题。这事真难到了比尼,尽管他说过天文学与考古学密不可分,可天文学家如何帮助考古学家,他还没能一下子弄明白。不过,只要有机会去看望西弗娜,他总是愉快的。
  他们的初次见面是在五年以前,当时他们同在一个由跨学科人员组成的大学图书馆扩建筹委会里工作。尽管打那以后,西弗娜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从事发掘工作,但只要能同处一地,他们就经常会面,共进午餐。他发现她很具魅惑力,绝顶聪明,性格粗暴而又不失新鲜感。她对他的看法是:他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或许是一个知识型的令人兴奋的年轻人。他既不与她同行相轻,彼此为敌,也不对她的身体产生特别的兴趣。
  西弗娜摊开图表,这是一张像牛皮纸一样薄型的绘图纸,上面用铅笔画满了复杂而精美的图形。她和比尼俯身认真仔细地查看着。
  比尼说他对考古学感兴趣,的确是真话。当他还是孩童的时候,他就非常喜欢看古代大探险家的一些描述,如马尔宾、谢尔比克,当然也少比了高尔多221。一想到遥远的过去,他就像进入了遥远的星空,兴奋不已。
  他的合同伙伴雷斯塔对他与西弗娜的友谊有些不满,她几次试探性地表示是西弗娜这个人让他着迷,而不是她所研究的领域,但比尼却认为雷斯塔的嫉妒有些荒唐。无容置疑,西弗娜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如果有所隐瞒,反而还不真实……她对男人却是不留情面,毫无浪漫可言。这一点校园里的所有男人都知道。比尼也跟她一样长得很漂亮,也从未想过和她建立更为密切的关系。
  “首先请看,这是一幅山丘的截面图。”西弗娜告诉他,“我用图表将每个独立的层面画了出来。自然,上面的一层离我们最近……由巨石组成,我们把它称之为巨石风格层,它代表了成熟期的贝克里莫特文化。巨石层中的这条黑线是炭灰层……这么多的炭灰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规模宏大的大火,烧毁了整座城池。再瞧这里,在巨石层和炭灰层的下面,是离我们较近的另一层居住层。”
  “它的建筑风格有所不同。”
  “非常正确,看清石头墙是怎么画的吗?它就是我们所说的交叉风格层,代表了早期的贝克里莫特文化,或者说是贝克里莫特文化的萌芽阶段。这两种风格都可以在汤姆博山附近的贝克里莫特时期的遗址中见到,其主要的遗物是巨石,不时地我们会看到一些交叉物,在一些地方露了出来。我们把它称为贝克里莫特原始文化层。现在,请看这里,巨石层和交叉层的下面……”
  “又一层炭灰层?”比尼说道。
  “是的,又是一层炭灰层。这个土丘就像一个大的三明治……一层人类生活过的遗址,一层炭灰,又一层遗址,又一层炭灰。我看情况就是这样的。在交叉风格时期,一场大火烧毁了萨吉坎半岛的大部分地方,人们被迫放弃了汤姆博和周围的其它交叉风格的村落。之后,人们又回到原地,开始重建,他们采用了一种崭新的而且更加精美的建筑风格,由于采用了巨大的石头,我们将它称为巨石风格。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一场大火,将巨石风格的建筑彻底烧毁。这次大火过后,人们放弃了在汤姆博山上重建的做法,在附近选址,进行重建,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贝克里莫特主遗址。长期以来,我们认为它是人类建成的第一座城池,是在分散在附近各处原始时期较小的交叉式风格建筑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汤姆博遗址所告诉我们的是,在贝克里莫特存在之前,至少有一座重要的巨石城。”
  “贝克里莫特主遗址没有任何火烧的痕迹?”比尼说道。
  “没有。汤姆博最上面的一座城池被烧后,炭灰层就没有了。最后整个贝克里莫特都消亡了,贝克里莫特主遗址因此被放弃,但原因与气候有关,不再是大火。这事大约发生在一千多年以前。烧毁汤姆博土丘顶层城池的大火似乎要早得多,我猜想要早大约一千年。我们正在实验室里采用碳……14测定法对炭样进行测定,届时我们会获得更为精确的数据。”
  “那么,交叉式风格层又有多少年呢?”
  “正统的考古学研究一直认为,我们所发现的分散在萨吉坎半岛上的零星交叉风格建筑,只比贝克里莫特主遗址早几代人。自从汤姆博土丘被发现后,我就改变了看法。我的看法是,土丘上的交叉风格层比顶层的巨石层要早两千多年。”
  “两千?你是说以下的各层都是这样?”
  “看这张图,”西弗娜说道,“这是第三层……它的建筑风格,我们从未见过,它一点也不像交叉风格层;接着是另一条火烧线;再接着是第四层居住层和火烧线;再接着是第五层和火烧线;再往下是第六、第七、第八和第九……如果巴利克的看法是对的,或者说只有六层或七层。”
  “而且每一层都是被大火毁灭的!我看好像有点太离奇了。一个毁灭性的死亡周期,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毁灭着同一个地方。”
  西弗娜用一种令人揣摸不透的语气说道:“离奇的事情是,这里的每一层居住层被大火烧毁之前,所经历的时期都大致相同。每一层的厚度都非常相似。你知道,我们正等着检验报告出来。但我认为我的目测不会有多大差异,巴利克的看法也基本上与我的相同。除非我们都错了,我们都认为汤姆博土丘在史前的形成至少用了一万四千年。在形成的全过程中,阶段性的大火不断地将它烧毁,这些大火所间隔的时间很有规律……大约都是两千年!”
  “什么?”
  比尼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开始闪现出各种各样不大可能但又令人忧心的结果。
  “等一等,这里还有啦。”西弗娜说道。她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叠光纸照片。
  “这些是汤姆博土简照片。照片的原件在穆德林505那里……你知道,他是位古文专家,他正尝试着将它们释读出来。它们是一些用泥土烧制的陶块。这三片是在第三层找到的,这三片是在第五层找到的,它们使用的文字都非常原始。较早的三片所使用的文字古老得让穆德林无从着手,但是他能将第三层中发现的三片的部分文字试探性地猜测出来,它们采用的是贝克里莫特文字早期的字母形式。到目前为止,他所能告诉的是,它们记述了城市被大火毁灭……是激怒上帝的结果。上帝发现人类充满了邪恶,有必要进行定期惩罚。”
  “定期?”
  “是的。听起来有些熟悉,对吗?”
  “是火焰派信徒!对了!他们说过这样的话。西弗娜,这事怎么这样凑巧?”
  “自从穆德林把释读的大概意思提供给我后,我就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这位考古学家突然转身面对着比尼。比尼生平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神是多么的疲惫,面容是何等的紧张,她看起来十分的忐忑不安。“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这里吗?我不能给系上的其他人讲这件事情。比尼,我该怎么办?如果此事被公开,蒙迪尔及其发疯的同伙就会公然宣布,我为他们的疯狂理论找到了坚实的考古学证据!”
  “你这样认为?”
  “还有什么来着?”西弗娜轻轻地拍了一下图表,“这就是若干个千年以来,每隔两千年就会发生一次大火的证据。还有这些土简……样子看起来,实际上就是史前《启示录》的版本形式。把它们放在一起,如果不能给火焰派信徒的叫嚣提供确切的证明,至少也可以为他们的全部神话提供坚实合理的理论根据。”
  “但是大火反复在一个地方出现不能证实灾难是世界范围的。”比尼驳斥道。
  “是它的阶段性使我担忧。”西弗娜说道,“它与蒙迪尔叫嚣的东西太相似太接近了。我正在翻阅《启示录》。对于火焰派信徒来说,萨吉坎半岛是他们的圣地。你知道这事吗?圣地就是从前上帝让人类看见他们的地方。他们是这么讲的。因此有样东西经得住分析和推断……听我说,经得住分析和推断。”说到此,她痛苦地大笑起来。“那就是上帝常把萨吉坎作为向人类提出警告的地方保留地。他们常在那里警告人类如果不改变邪恶的生活方式,人类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遭受毁灭。”
  比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的确,他对火焰派信徒以及他们的教义知道得不多。对如此病态的空想从不产生任何兴趣。再者,科研工作让他整天忙碌,不会有闲暇来留意蒙迪尔的那些空洞无物的启示预言。
  此刻,他突然想起了三个月前与塞里蒙762在六阳俱乐部的那次谈话,心里有些愤怒不平。“世界不是第一次被毁灭……上帝故意让人类不完美,并且只给我们一年的时间……是他们的一年,不是我们的一年……来重塑自己。这一年称之为忏悔年,其长度正好等于我们的2049年。”
  不!不不!简直是愚蠢之极!哗众取宠!无比荒唐!
  还有更多的啦。“忏悔年结束时,上帝发现我们仍然邪恶和罪孽深重,就从天上降下大火将我们烧毁。就这样周而复始……总之,火焰派信徒是这么说的。”
  不!不!
  “比尼?”西弗娜说道,“你没事吧?”
  “只是思考一些问题,”他说道,“的确,它让人犯疑。你会给那些信徒提供完整的证明。”
  “未必,会有人能够找到反驳蒙迪尔思想的方法。汤姆博的火灾……即使是约过两千年而重复发生的火灾……也无法证实整个世界会被大火毁灭,或者说这样的大火就一定会再度发生。为什么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必定会在将来重复?不过,这些思想敏锐的人必定是少数。蒙迪尔会运用我的发现去招摇撞骗。他们中大部分的人会被它所左右,立即变得惶恐不安。你难道不知道火焰派信徒已经宣布下一个毁灭性的火灾年将在明年降临吗?”
  “知道。”比尼声音嘶哑地说道,“塞里蒙告诉我他们还确定了具体的日子。确切地说就是2049年为一周期,目前离这一周期只有十一个月多一点,如果你相信蒙迪尔,届时,天空会变黑暗,大火会降临到我们头上。这一天就是明年的9月19日。”
  “塞里蒙?那位新闻记者?”
  “是的,其实他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对信徒们宣扬的事情很感兴趣。他还正在对他们的一位高级人物,好像是牧师,进行采访。塞里蒙告诉我……”
  西弗娜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比尼的胳膊,死劲地捏着,指尖几乎扎进了他的肉里。
  “你必须向我保证你没有向他透露关于此事的任何事情,比尼!”
  “对塞里蒙吗?没有,当然没有!你的发现还没有公开,对任何人透露任何事情都不合时宜!何况,他也是个品行正直的人。”
  她铁一般坚硬的手松了一下,但仅仅就一小点。
  “有时秘密就是在朋友间泄露出去的。什么‘不供引用’,都是假话……比尼,你必须知道,你把事情透露给了塞里蒙这样的人后,就不再有什么‘不供引用’。如果他发现有利用价值,就一定会利用。不管他向你作没作出过保证,或许像你认为的那样,人品是多么的‘正直’。”
  “这……也许……”
  “相信我。如果塞里蒙知道我们所获得的结论,请你相信,不出半天,这一消息就会被《记事报》弄得满城风雨,毁掉我的事业,知道吗?比尼?我就会臭名昭著,成为一个为火焰派信徒的荒谬言论提供证据的人。比尼,我对他们完全是深恶痛绝,我不想给他们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和支持。当然,哪怕是表面上,我也不会相信他们的任何奇谈怪论。”
  “放心,”比尼说道,“我决不会向他透露半个字。”
  “决不能。我说过,它会毁坏我的名声。我回到大学,就是想让我的研究有一个大的突破。我在汤姆博的发现,已经在系里引起了争论,因为它向贝克里莫特是最古老城镇这一既定的观点提出了挑战。如果塞里蒙再把火焰派的屎盆子叩在我的头上,情况就……”
  但比尼几乎没有听进去。他很同情西弗娜的处境,当然不会给他制造任何麻烦。塞里蒙决不会从他那里听到有关她研究的任何事情。
  不过,他的脑子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另一件让人揪心的大事情。塞里蒙说过的火焰派教义的话,不断地在他的脑子里翻腾。
  “……大约在14个月的时间内,太阳全都会消失……”
  “……星星将从黑暗的天空降下火焰……”
  “……灾难的确切时间可以用科学的方法计算出来……”
  “……黑暗的天空……”
  “……全部太阳都会消失……”
  “黑暗!”比尼用沙哑的声音嘟哝道,“有这样的可能吗?”
  西弗娜正说个不停。听他这么说,突然停了下来。
  “比尼,你没有听我说话,对吗?”
  “我……什么?啊,啊,是的,当然在听了!你说我不能让塞里蒙知道关于此事的任何事情,因为它会毁坏你的声誉。和……和……听着,西弗娜,你觉得我们可不可以另外找个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今晚,明天下午,或什么时间?我得立即到天文台去。”
  “那么,是不让我耽搁你了。”她冷冰冰地说道。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讲的事情我很感兴趣……也很重要,非常的重要,重要得我都无法表达。但我得去核实一样东西,它与我们讨论的事情有直接的关系。”
  她把头伸到比尼面前,仔细地看着他。“比尼,瞧你脸都红了,眼睛圆睁,反常得也太快了点,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么遥远的事情。你究竟怎么啦?”
  “我会告诉你的。”他说道,脚已经跨出了门外,“以后!我向你保证!”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六章
  此刻,天文台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了,只有法诺和蒂尔兰多还在那里。让比尼感到轻松的是,阿瑟77已经离开了天文台。这太好了,比尼想道。这位老头为卡尔盖什第二的研究呕心沥血,已经疲惫不堪。今晚,他不能承担再多压力了。
  只有法诺和蒂尔兰多,这很好。法诺大脑敏锐活跃,正是比尼目前所需要的那种人;而蒂尔兰多则有过多年用望远镜和摄像机观察和研究茫茫太空的经验,能够给比尼需要的概念
  资料提供部分帮助。
  蒂尔兰多说道:“我一天都在冲洗相片,比尼,但是没有任何进展,看来得赌上我毕生的精力了。除了六个太阳以外,其它任何东西都没有在天空发现。你看老头子是不是快发疯了?”
  “我看它的大脑跟从前一样的敏锐。”
  “但是这些照片……”蒂尔兰多说道,“这些天来我对天空进行不断的扫描,都没有发现正在研究的物体。我按一下快门,向下移动几度,又按一下快门,又移动,又按快门。这样有条不紊地将整个天空扫描了一遍。比尼,瞧我获得了什么?除了一大堆相片,什么都没有!”
  “如果这颗未知的卫星是看不见的,蒂尔兰多,那么它就看不见。道理很简单。”
  “也许是肉眼看不见,但是摄像机应该能……”
  “听着,我们暂时不谈那件事情。我需要你们俩另外的帮助,是纯理论的东西,与阿瑟的新理论有关。”
  “但要是这颗未知的卫星只是一只天上的馅饼,希望渺茫呢?”蒂尔兰多争辩道。
  “看不见的馅饼可以变成真实的馅饼。”比尼厉声说道,“我们不希望它冲出轨道,砸在我们的头上。你就说帮不帮忙吧。”
  “这,好吧……”
  “很好。我要你为我准备一份六个太阳4200年运转情况的电脑预测资料。”
  蒂尔兰多张着大嘴,目瞪口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千二百年呀,这是你说的吗,比尼?”
  “我知道任何星星这么长时间的运行资料,你们都不会保存,但我说的是电脑预测,蒂尔兰多。你们拥有的可靠资料至少有一百年了吧,对吗?”
  “比一百年还多。”
  “那更好。将他们设定,把时间向前和向后推进,预测它们的运行情况。让计算机告诉你,过去的二十一个世纪中,每天这六个太阳的位置组合情况,然后再让它告诉你未来的二十一个世纪的组合情况。如果你编程有困难,我相信法诺一定会乐意帮助的。”
  “我想能够对付。”蒂尔兰多用很沉着的语气说道,“但是你介不介意告诉我做这事的目的?我们要编写历书了吗?即使是历书,所需内容也仅仅是公历未来几年的时间。因此,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我以后会告诉你。”比尼说道,“我向你保证。”
  他让她在她的桌子边抽烟,自己穿过天文台大楼,来到阿瑟的工作区,在阿瑟计算过卡尔盖什第二理论的三台电脑的显示屏前坐了下来。比尼若有所思地盯着中间的那台电脑看了很长时间,这台电脑曾经显示过卡尔盖什的运行轨道被假设的卡尔盖什第二干扰的情况。
  他敲了一个键,卡尔盖什第二的模拟轨道线出现在了明亮的显示屏上。它是一个巨大而怪异的椭圆,匡在卡尔盖什自己那小巧几乎是圆形的轨道上。他仔细地看了一会,然后敲了那些能把太阳调到显示屏上的键,沉思地看着显示屏上的太阳。看了大约有一个小时,让它们以各种组态呈现出来:一会儿是奥纳斯与塔诺和西撒出现在天空,一会儿是奥纳斯与特雷和帕特鲁出现,一会儿是奥纳斯和多维姆与特雷和西撒出现,一会儿又是多维姆与塔诺和西撒出现,一会儿又仅仅只有帕特鲁和特雷……
  是的,都是正常的组合。
  但哪些为不正常的组合呢?
  只有塔诺和西撒?不!这不可能发生。宇宙中组合太阳系的位置关系是很密切的,它决定了根本不可能只有塔诺和西撒出现在这个半球的天空,除非奥纳斯或者多维姆,或者它们两者能同时看得见。也许几千年以前有这种可能,他这样想道,尽管有所怀疑。不过现在当然是不可能的。
  特雷、帕特鲁、塔诺和西撒同时出现?
  又不对。这两组成对的太阳处于卡尔盖什的对角位置;当一对出现在天空时,另一对却躲到了卡尔盖什的背后。有时它们四个的确也能出现在天空,但这两对组合的太阳出现时,奥纳斯总能看得见。那就是著名的五阳天……这种天与另一个半球的多维姆单阳天同时出现,这种情况每隔几年才能发生一次。
  那么只出现特雷而没有帕特鲁或只出现塔诺而没有西撒呢?
  这,从理论上讲,是对的。当组合的一组太阳靠近地平线时,其中的一个太阳在地平线的上方,而另一个在短暂的时间内则在地平线的下方。但不能称为重大的太阳事件,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时间差离。组合的太阳仍然在一起,只是短暂地被地平线分开而已。
  六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的情况有吗?
  完全不可能!
  更糟的情况……真让人无法想像!
  然而,他还是将它考虑了一遍。想到那些可怕的情况,比尼全身都在打寒颤。如果六个太阳会同时出现在天空,那么另一个半球的某些地方就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太阳。黑暗!黑暗就会降临!然而卡尔盖什的任何地方的人们,除了对黑暗有一个抽象的概念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从未遇到六个太阳转到一起,世界的大部分地方被极度的黑暗笼罩的情况。这种情况会发生吗?
  “会吗?”
  比尼思量着这一可怕的可能。塞里蒙给他解释火焰派理论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所有的太阳都会消失……”
  “……星星将从黑色的空中降下火焰……”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对天体中太阳运行情况的了解怎么也让他接受不了六个太阳会同时出现在卡尔盖什上空这一想法。它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更不是什么奇迹。比尼根本就不相信奇迹。太阳在天空中的布局情况总是这样的:在卡尔盖什的任何一个时刻和任何一个地方,天上至少都有一个或者两个发光的太阳。
  忘掉那六个太阳吧,什么黑暗……全都是荒谬的遐想。
  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
  只有多维姆在空中出现?他想,就是那颗红色的小太阳?
  喔,是的。这事会发生,但不经常。当塔诺、西撒、特雷、帕特鲁和奥纳斯组合在一起,同在一个半球的上空形成五阳天的时候,世界的另一半就只剩下多维姆了。比尼不知道这一时刻是否就是黑暗降临的时候。
  有这样的可能吗?多维姆自身发出的光很少,是微弱的紫红色光,人们可能把它误认为黑暗。
  但实际上这并不合乎情理,哪怕是小小的多维姆也能够提供足够的光源,让人们摆脱对黑暗的恐怖。再者,只有多维姆的日子过几年才会出现一次。它们虽然不常见,但也并不十分特别。确切地说,如果一个能发微光的太阳出先在天空会对人们产生影响,而这个影响会导致巨大的心理错乱的话,那么,每个人就得为下一个只有多维姆的日子担忧。根据比尼的回忆,这种日子很快会来临,大约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而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对此担忧。
  但是如果只有多维姆在天空出现时,发生了另一件事情,某个特别的东西,某个实实在在不寻常的东西,挡住了它发出的微光……
  蒂尔兰多出现在他的旁边,闷闷不乐地说道:“行了,比尼,我已经将你要的太阳预测程序设置好了。不但前后各有4200年,而且倒退的时间还是无限期的。法诺给了我数学方面的建议,我们设置的程序是,如果你想预测到何年,它就能给你提供何年的数据,或者追溯到宇宙形成的那一时刻。”
  “很好。请把它连接到我用的计算机上好吗?法诺,请到我这里来一下。”
  这位矮胖的研究生从容地走了过来,两只黑眼闪着好奇的光芒。显然,他一直在揣摩比尼在做什么。但为了遵守学生与教授之间的礼节,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静静地等着,听教授说什么。
  “现在显示屏上所显示的,”比尼说道,“是阿瑟假设的卡尔盖什第二的模拟轨道。我假定这一轨道是正确的,因为阿瑟给我们讲过,是它导致了卡尔盖什轨道的所有混乱,因此,我相信阿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这里所有的程序,或者说等蒂尔兰多把数据传输过来后,我最终将拥有的程序,就是你和她刚好设置完成的太阳长期活动情况的预测程序。我现在打算做的事情是找到天空中只出现一个太阳和卡尔盖什第二逼近卡尔盖什时,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这样……”
  “这样你就能算出椭圆的频率,对吗,先生?”法诺忍不住脱口而出。
  年轻人的聪明让人既感到好笑有感到窘迫。“其实,就是这样。你脑子里也有椭圆,对吗?”
  “当阿瑟第一次告诉我们卡尔盖什第二时,我就想到了它们。你还记得辛布朗吗?他提到一颗陌生的卫星可能将太阳光遮挡一段时间,你说可以将它称为日食,然后我就寻找它的各种可能性。但是我未能开口,话就被阿瑟挡回去了,因为他太疲倦,急于回家。”
  “之后你为何不提此事呢?”
  “没有人问我呀。”法诺说道。
  “好,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我将把电脑里的全部资料传给你的电脑,我们俩可以各自坐在一个地方,把这些数据差来遣去。我想寻找的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刻,此时,卡尔盖什第二所处的位置离卡尔盖什最近,而天空中又只有一轮太阳。”
  法诺点了点头。快步向他的电脑走去,其快的程度,比尼从未见过。
  比尼不指望自己先完成运算,法诺在计算方面可是赫赫有名,非常在行。但问题是,两人的运算是独立进行的,分别都是为提供一个结果的正确性检验。因此,当法诺一会儿后发出胜利的呼哧声,突然站起来想说什么时,比尼愤怒地向他挥手,要他保持安静,然后便继续他的运算。他多用了尴尬而又漫长的十分钟。
  然后数据出现在他的显示屏上。
  如果输入电脑的每一种假设……阿瑟计算的未知卫星的可能体积和轨道,蒂尔兰多对六个太阳在天空中的运行情况的计算……都正确的话,那么,天空就不可能出现黑暗。产生完全黑暗的惟一可能就是只有多维姆出现的单阳天,但似乎卡尔盖什第二没有多少可能让多维姆产生日食。在卡尔盖什第二那漫长的运行轨道上,能靠近卡尔盖什的机会本来就少,能在靠近卡尔盖什的时候遇到只有多维姆出现的单阳天机会就更少,可算是微乎其微了。比尼非常明白这一点。
  是微乎其微吗?
  不,不是微乎其微。
  并不尽然。他仔细地看了看屏幕上的数据,似乎有一线会合的可能。计算还没有完成,但随着在4200年这一要求的范围内将卡尔盖什和卡尔盖什第二进行不断的组合,情况正朝着这一可能靠近。卡尔盖什第二每绕轨道旋转一周,进入卡尔盖什的邻近地区时,离多维姆单阳天就越近。数据不断地出现,各种不同的天文图像也在电脑里不断地产生。比尼看着屏幕,既怀疑,又越来越害怕。
  那里,终于出现了。三个球体排成了一条线。卡尔盖什……卡尔盖什第二……多维姆!
  是的!卡尔盖什第二完全有可能使多维姆在多维姆单阳天里产生日全食。
  但这一位形极少出现。多维姆必须单独处于一个半球,离卡尔盖什的距离最远,离卡尔盖什第二的距离最近。卡尔盖什第二的裸眼可视直径是多维姆的七倍。这样才足以将多维姆
  的光线挡住,长达半天的时间,使卡尔盖什的每一个角落被黑暗所笼罩。计算机显示,这种高度特殊的情况出现一次要相隔……
  比尼张目结舌,简直难以相信。
  他转向法诺,这位年轻的研究生的圆脸被吓得惨白。
  比尼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好了。我计算完了,得到一个数字,但请把你的先告诉我。”
  “卡尔盖什第二所引起的多维姆日全食,相隔期为2049年。”
  “对。”比尼心事沉重地说道,“和我的数字完全一样,每隔2049年发生一次。”
  他感到一阵头昏,整个宇宙像是翻了个转。
  2049年。这个数字正好是火焰派信徒们所说的一个忏悔年的长度,与《启示录》中写的数字完全相同。
  “……所有的太阳都会消失……”
  “……星星将从黑色的空中降下火焰……”
  他不知道星星究竟是什么。但西弗娜在萨吉坎半岛发现了一个土丘,建在上面的几座城池是被大火烧毁的,这种可怕的大火大约每隔两千年发生一次。如果她采用碳……14测定法,每次大火相隔的确切时间会不会碰巧就是2049年?
  “……黑色的天空……”
  比尼无助地看着屋子对面的法诺。
  “下一个多维姆单阳天什么时候出现?”他问道。
  “还有十一个月零四天,”法诺裂嘴笑着说道,“是9月19日。”
  “对,”比尼说道,“蒙迪尔71说就是这一天,天空会变黑暗,上帝将降下大火,毁掉我们的文明。”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七章
  “我平生第一次,”阿瑟说道,“发现自己发自内心地祈求我的计算是错误的,但上帝恐怕不会给我这样的宽容。我发现我们正势不可挡地朝着一个结果迈进,这个结果想起来就害怕。”
  他把屋子打量了一遍,将目光在他叫来的每个人身上停留一会。当然有年轻的比尼25,来自心理学系的谢林501,还有考古学家西弗娜89。
  全凭单纯的意志力,他竭力地在他们面前掩饰住自己能够感到的疲劳,日益增长的失望,和上周所知道的事情对他的摧残性影响,他甚至还让自己将这一切都忘记。但近来,他常常有些情不自禁,觉得自己活得太长,或者希望一两年前就已寿终正寝。这些想法总是无情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从前,钢铁般的意志,不倦的精力是他性格的主基调。现在,一面是衰老不断地消耗他的精力,一面是拒绝让那些性格从身上溜掉。
  他向谢林说道:“就我理解,你研究的范围是黑暗,对吗?”
  这位圆胖的心理学家似乎有些被逗乐了。“姑且那也算一种说法吧。我的博士论文是论黑暗关联性精神病状,但是,对黑暗的研究也是我的研究课题的一个方面。我对各种各样的群体性歇斯底里……人脑对巨大刺激的非理性反映……很感兴趣。人类的各种精神病症状,让我废寝忘食。”
  “很好。”阿瑟冷静地说道,“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吧。听比尼25说,你是这所大学里研究黑暗的权威。你刚刚在电脑屏幕上看过我们的天文演示,我们的发现根本上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是很明白的。”
  这位老天文学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方法,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令人屈尊俯就。但谢林似乎并不特别生气。
  他平静地说道:“我想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你们是说在离我们某个距离的地方,有一个神秘而看不见,跟行星一般大小的天体,在围绕卡尔盖什运转,当某颗星与另一颗星接近时,其引力正好能对比尼所发现的卡尔盖什的轨道出现偏差的这一情况作出说明。我说的对吗?”
  “对,很对。”阿瑟说道。
  “喔,”谢林接着说道,“好像这个天体有时会位于我们和太阳之间,这种现象称为日食。但必须是只有一颗太阳公转到某个位置时,才会发生这种情况,这颗太阳就是多维姆。情况表明,日食只有当……”谢林突然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当多维姆一颗太阳出现在空中,而它和所谓的卡尔盖什第二排在一条线上,完全把多维姆遮住,我们看不见光线时才会出现。我说的也对吗?”
  阿瑟点了点头。“你理解得完全正确。”
  “我感到害怕,但愿我的理解是错误的。”
  “现在,说一说日食所产生的影响……”阿瑟说道。
  谢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吧。日食……它每隔2049年发生一次,真是谢天谢地!……将给卡尔盖什造成长时间的大范围黑暗。全世界的情况是,每个大陆完全黑暗的时间将长达……你说多少来着?……九到十四个小时,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不同的纬度。”
  “现在,你是否能以一个专业心理学家的身份,谈一谈你的看法,它对人类的大脑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阿瑟说道。
  “会丧失理智。”谢林毫不迟疑地说道。
  屋子突然被寂静所笼罩。
  过了好一阵子,阿瑟说道:“全世界会发疯,是你的预测吗?”
  “大体上是吧,全世界的黑暗,全世界的疯狂。我想人们一定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轻则出现短期的迷向或抑郁症,重则完全永久地丧失理智。自然,开始时,谁的心理越稳定,被黑暗摧毁的可能性就越小。但是我想,没有人会完全不受伤害。”
  “我不理解,”比尼说道,“为什么黑暗会使人发疯?”
  谢林微笑了一下。“我们根本无法适应。如果你能的话,请试想一下你生活的世界空中只有一个太阳。那个世界自转一周,两个半球只有一半的时间晒到太阳,另一半的时间则是漆黑一片。”
  比尼情不自禁地做了个害怕的动作。
  “明白了吗?”谢林说道,“你甚至连听都不愿听到这样的事情!但是那个星球上的人每天必须习惯那份黑暗。很可能,他们会发现白天更愉快,更合他们的心意,但对黑暗,他们会泰然处之,把它作为一天中的平常事来对待,一点也不会产生冲动,只是把它作为睡觉的时间,等一觉醒来,又是大白天。可是,我们就不行了。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永恒光源的环境里生活,每时每刻,年复一年,都有阳光。如果奥纳斯不在天上,天上就有塔诺、西撒和多维姆,或者帕特鲁和特雷,等等。我们的大脑,甚至我们的心理,都习惯了永久的光亮。我们不喜欢没有光的日子,哪怕是短暂的时刻。你睡觉时屋子里亮着长明灯吗?我可是这样的呀!”
  “当然啦。”比尼说道。
  “当然?为什么说‘当然’?”
  “为什么?每个人睡觉都是这样的呀!”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朋友比尼,请告诉我:你经历过黑暗吗?”
  比尼靠在观景窗旁边的墙上,心里想着。“不,不能说我经历过,但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是……嗯……”他用手指做了一个让人不解的动作,突然眼睛一亮,“只是没有光亮,像是在洞穴里。”
  “你在洞穴里呆过吗?”
  “在洞穴里!当然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很久以前,我在研究黑暗导致的精神病时,试过一次。但很快我就出来了。我往里走,回头看洞口还模糊可见,周围却是一片黑暗。”谢林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从未想到像我这样的胖子能够跑得如此之快。”
  几乎是用挑衅的语气,比尼说道:“这种情况,要是我在,我想我不会跑。”
  心理学家向这位年轻的天文学家微微地笑了笑。
  “说起来倒勇敢!我很钦佩你的勇气,朋友。”转向阿瑟,谢林说道,“先生,您能允许我做一个小小的心理实验吗?”
  “想做就做吧。”
  “谢谢。”谢林把目光又转移到比尼身上,“把你旁边的窗帘拉上,介意吗?朋友比尼?”
  比尼看上去很惊讶。“干什么?”
  “只是拉上窗帘,不为什么。拉上后,请过来坐在我旁边。”
  “好吧,如果你坚持……”
  厚实的红色帷幕垂挂在窗户的两边。自从这间房屋成为阿瑟的办公室以来,已有40年了。在他的记忆中,窗帘一次也没有被拉上过。比尼耸了耸肩,伸手抓住饰有流苏的拉线,用劲一拉。红色的幕帘滑过了宽大的窗户,挂帷幕的铜环在滑竿上发出咝咝的声响。起初还能看见微暗的多维姆红光,接着便是一片阴影,甚至连阴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室内一片寂静。当比尼摸索着朝桌子边走去时,发出的脚步声格外响亮。走了一半,脚步声停了下来。
  “我看不见你在哪里,谢林。”他可怜地说道。
  “摸着过来。”谢林用紧张的声音命令道。
  “但是我看不见你呀!”年轻的天文学家喘着粗气说道,“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刚才是怎么预料的呢?这就是黑暗。”过了一会,谢林继续说道,“过来吧。即使是闭上眼睛,你也不会在这间屋子里走错。快过来坐下。”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听得出有些抖动,接着是有人摸椅子的声音。比尼的说话声很微弱:“我到了。”
  “你感觉怎么样?”
  “我吗……还行。”
  “你喜欢黑暗,是吗?”
  长时间没有回答。
  “不。”
  “不喜欢吧,比尼?”
  “一点也不喜欢,难受极了。好像整个墙都要……”他又停了下来,“它们像是朝着我压过来。我一直想把它推开……但我不会发疯。其实,我觉得正在适应它。”
  “好。西弗娜,你感觉怎样?”
  “我可以承受少量的黑暗,我常经过一个地下通道。但不能说我喜欢它。”
  “你呢,阿瑟?”
  “我也还活着。但我认为你已经证实了你的观点,谢林博士。”天文台台长厉声地说道。
  “好的。比尼,现在请把窗帘拉开。”
  黑暗中传来一阵小心的脚步声和比尼摸索着寻找拉线时身体与帏帘摩擦发出的窸窣声,然后便是一阵轻快的窗帘开启时的咝咝声。多维姆的红光弥漫着整个房间。比尼看着窗外六个太阳中最小的太阳,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愉快的尖叫。
  谢林用手背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仅仅是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呆了一小会。”
  “倒还可以承受。”比尼轻松地说道。
  “是的,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至少还可以呆一会。但是,你们都听说过有关乔勒百年博览会的事,对吗?就是那个神秘隧道的丑闻。比尼,上个夏天的一个晚上,在六阳俱乐部,我给你讲过此事。当时你和那个叫塞里蒙的记者在一块。”
  “是的,还记得。人们乘车穿过游乐园的黑暗隧道,出来时都变得疯疯癫癫的。”
  “只是一条一英里长的隧道……没有灯光。人们乘坐敞篷车,颠簸着穿过隧道,总共是15分钟。一些人在穿行中被惊吓猝死,另一些出来时永远丧失了理智。”
  “为什么会这样?什么使他们发疯?”
  “其实就是刚才作用于你们身上的同一个东西,窗帘被拉上时,你感到四壁不断地向你压来。人类本能地害怕黑暗,心理学上专门有一个术语,这就是幽闭恐怖,由于黑暗总是与封闭的地方有关,因此,对一个封闭的地方害怕,对所有封闭的地方都害怕。你明白吗?”
  “那些在隧道里发疯的人也是这样吗?”
  “用你的话说,那些在隧道里发……发疯的人真不幸,他们没有足够的心理适应能力,来战胜黑暗吞噬他们时所造成的幽闭恐怖。那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恐怖感。请相信我,因为我有隧道中的亲身体会。刚才,你们仅在房间里经历几分钟没有光亮的体验,我觉得你们都有害怕的感觉。你不妨想一想十五分钟像什么样子。”
  “难道事后他们都没有恢复吗?”
  “一些得到了恢复,一些将多年受到折磨,或许终生都得不到恢复。他们对黑暗和封闭的潜在恐怖已在头脑中具体化,或者可以称之为根深蒂固。而另一些,如我所说,猝死于恐怖。至于恢复,又从何谈起呢?这就是十五分钟黑暗的威力。”
  “对一些人会这样。”比尼顽固地说道,他蹙着眉,额头上布满了皱纹,“我仍然认为,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不会有那么糟。当然也不会包括我了。”
  谢林愤怒地叹了口气。“试想一下……到处都是黑暗。所见范围没有亮光,房屋、树木、田野、大地、天空……漆黑一片!星星进入你的视野。如果你听过那些信徒的说教……无论它们是什么,都称之为星星。这一切你可以想象吗?”
  “是的。我能想像。”比尼郑重地说道,语气更加尖刻。
  “不!不!你不能!”谢林突然冲动,将拳头重重地击在桌面上,“你在欺骗自己!你根本就想像不出来。你的大脑根本就不具备想像那一概念的能力……瞧你自己,比尼,你是个数学家,对吗?你能真正确切地想像出什么是无穷大吗?或者什么是永恒吗?对它,你只能谈论,或者把它简化成方程式,假定这些抽象的数字是真实的,其实它们只是些写在纸上的符号
  。但当你试图真正地想让你的大脑充满无穷大这一概念时,我敢肯定,你很快就会晕头转向。一小部分事实让你害怕,它就跟你刚才所尝到的一小部分黑暗一样。当真正的东西出现时,你的大脑就会受到限制,无法对这一现象进行理解。于是,你就会完全或永久地丧失理智。总之,我对此深信不疑。”
  房间里突然又是一阵可怕的寂静。
  最后,阿瑟终于开了口。“那就是你的结论?谢林博士?大部分人都会失去理智?”
  “至少75%的人会失去理性,或许85%,甚至100%。”
  阿瑟摇了摇头。“真是骇人听闻,荒谬绝顶,一场无法让人置信的劫难。不过,我必须告诉你,我的想法跟比尼的一样……无论如何我们会战胜它,人们所受到的影响将远远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尽管我上了年纪,但我还是能感到几分乐观,几分希望……”
  西弗娜突然说道:“阿瑟先生,我可以说话吗?”
  “当然可以!否则,你来这里干吗?”
  这位考古学家站了起来,走到屋子的中间。“从某种意义上说来,我对我来到这里感到吃惊。当我第一次与比尼在这里讨论我在萨吉坎半岛的发现时,我请求他一定要保守秘密。我是在担心我的科学声誉,因为我知道我所发现的数据很容易构成支持某些宗教言论的证据。那些教徒是存在于我们这个社会中的一群最无理性、最恐怖、最危险的宗教狂徒。不用解释,你们知道我说的是火焰派那伙人。
  但是后来不久,比尼又带着他的新发现……多维姆日食的周期时间……回到了我这里。我明白我必须将我所知道的东西向大家公布。我这里带来了汤姆博土丘的照片和发掘图,这一土丘位于萨吉坎半岛上的贝克里莫特主考古现场附近。比尼,这些照片你都看过,但劳驾你把它们递给阿瑟博士和谢林博士……”
  西弗娜等着他们把材料看完,然后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把汤姆博土丘上的古居民区想像成一个层层重叠的大蛋糕……自然,最年轻的一层就是顶层……对这些图表的理解就容易多了。最顶层我们称之为贝克里莫特文化层,下一层为同样的人所建造,我们认为,它处于贝克里莫特文明的萌芽时期。下面又重叠了一层一层又一层,总共至少有七层,甚至还多。
  “先生们,每一居住层都因被大火毁灭而告终。我想,你们都能够看见每层之间的黑色线条,它们是火烧线……炭灰层。最先,我仅凭直觉对这些城池兴衰的时间进行猜测,认为每次大火的发生的时间大约相隔两千年,最近发生的一次离现在也在两千年左右,略早于被认为是创史文化的贝克里莫特文化。
  “但炭的年代最适宜采用碳定法加以测定,这种测定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个较为准确的时间。汤姆博土丘的发掘物一送到萨罗城后,我们系的实验室就忙个不停,对它们进行碳定法测定,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凭记忆,我可以将它们告诉你们。汤姆博的顶层毁于距今2050年的一场大火,数字偏差正负20年;从顶向下第二层的炭灰距今4100年,正负偏差40年;第三层毁于距今6200年的大火,正负偏差80年;第四层为8300年,正负偏差100年;第五层……”
  “天啦!”谢林大叫道,“它们之间的间隔都那么相等吗?”
  “每层都是这样。大火每隔两个世纪多一点间断性地发生。除去测定中不可避免出现的小量偏差,仍然完全可以断定,它们之间实际上相隔年数为2049年。这正是比尼所证实的多维姆发生日食的间隔时间……而且,”西弗娜用严峻的声音补充道,“也是火焰派信徒们称之为忏悔年的时间长度。每一个忏悔年结束时,世界就该被大火烧毁。”
  “集体疯狂效应就会产生。”谢林虚张声势地说道,“黑暗降临时,人们需要亮光……任何形式的亮光,火把、篝火。把所有东西都烧起来!烧掉家具,烧掉房屋。”
  “不。”比尼嘟哝道。
  “记住,”谢林说道,“这些人神智都不清醒,他们像儿童……但具有成人的身体和成人的大脑外形。他们知道如何使用火柴,但又记不得到处点火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不。”比尼又说道,非常失望。“不,不,再没有什么比这种说法更荒唐了。”
  西弗娜说道:“一个独到的见解是,汤姆博的大火纯属一个小地方所发生的事件……是一个少有的巧合。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如此地精确而又有规律,且仅限于一个地方,也许可以说是一个举行特别的净化仪式的地方。由于在卡尔盖什星球上尚未发现其它任何地方有它古老,我们还无法提出其它看法。但比尼的计算却改变了一切,现在我们发现世界每隔2049年……未必真实……要进入一次黑暗。如谢林所说,届时大火将燃烧,并且失去控制。类似汤姆博的大火燃烧时,任何居住区,无论在世界的什么地方,都将像汤姆博城一样被烧毁,且原因同出一辙。汤姆博是史前遗留下来的惟一的地方,正如火焰派信徒所说,它是一处圣地,是上帝向人类现身的地方。”
  “也许他们将向人类再现一次身,”阿瑟晦意地说道,“用古时候的大火给我们提供证据。”
  比尼眼看着他。“这么说你开始相信信徒们的说教了,先生?”
  在阿瑟看来,比尼的问话几乎跟骂他是疯子没有两样。好一阵子,他都无话可说。
  然后他开了口,语气尽量保持平静。“相信他们?不,不,不完全。但我对他们感兴趣,比尼,我甚至害怕提这样一个有必要提出的问题:要是他们是正确的呢?种种迹象清楚地表明,黑暗的确相隔2049年发生一次,这正是《启示录》所提到的。此时谢林又说,如果此事发生,世界将变得疯狂,而西弗娜的证据又说明,至少在世界的一处小地方,的确反反复复地发生过疯狂的事,那里的房屋被每隔2049年发生一次的大火烧毁过多次。”
  “那么,你看该怎么办?”比尼问道,“加入火焰派?”
  阿瑟又一次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不,比尼。只对他们的教义进行研究,看它们对我们具有什么样的利用价值。”
  “利用?”谢林和西弗娜几乎同时大声说道。
  “是的,利用!”阿瑟攥紧他那瘦弱的双手,在他们的面前挥了挥,“难道你们没发现人类文明的生存全靠我们四个人吗?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对吗?尽管听起来有些像传奇剧,但我们四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拥有一个开始看起来不可争辩的事实:世界的末日正向我们逼近。世界性的黑暗……带来世界性的疯狂……产生世界范围的大火……全部城市被大火焚烧,社会不复存在。但已有一小组人,在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实的基础上,对同样的灾难将在哪年哪天发生进行着预测。”
  “9月19日。”比尼轻声地说道。
  “9月19日,对。这天空中只有多维姆一个太阳……而且,假如我们是对的的话,卡尔盖什第二将到来,从它的隐蔽出钻出来,挡住所有的光线。这天,按火焰派所说,大火将吞噬我们的城镇。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侥幸猜中?纯属编造?”
  “他们说的一些东西毫无意义。”比尼指出,“例如,星星会出现在空中。什么是星星?他们从何而来?”
  阿瑟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知道。火焰派的这部分教义很可能是寓言,但他们似乎有发生过的日食的一些记载,从这些记载中,他们才作出了目前的可怕预测。对于这些记载,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了解。”
  “为何要我们?”比尼问道。
  “因为我们……作为科学家……在未来拯救文明的斗争中,会起到领导和科学权威的作用。”阿瑟说道,“只有弄清了危险的性质,在此时此地,世界才有可能保护好自己,经受得住即将发生的事情的考验。但事实是,只有容易上当受骗和愚昧的人才对火焰派感兴趣,大部分聪明而有理智的人跟我们一样瞧不起他们……把他们看成怪人、傻瓜、疯子或骗子。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劝说他们和我们分享他们的天文学和考古学数据,如果他们有的话。然后借助舆论,公开我们的发现。然后我们运用从他们那里获得的资料支持他们,我们必须那么做,实质上就是和他们结成同盟,共同对付我们都认为会发生的事情。这样,我们就能够获得社会各阶层的广泛重视,从容易轻信的人到最爱吹毛求疵的人。”
  “这么说你要我们不当科学家而从政罗?”西弗娜问道,“我不喜欢那样。那根本不是我的工作。我赞同把资料提交给政府,让他们……”
  “政府!”比尼哼着鼻子说道。
  “比尼说得对,”谢林说道,“我知道政府官员是怎么回事。他们将组成一个委员会,发表报告……最后将报告入档,然后再组成一个委员会,把上一个委员会发现的东西从档案中找出来,进行投票,然后……不,我们没有时间做那么多事情。我们的职责是表明我们的观点。我知道第一件要着手解决的问题是黑暗会给人们的大脑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阿瑟和比尼,你们都有数学证据说明黑暗即将来临。你,西弗娜,知道黑暗对古文明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
  “但我们敢大张旗鼓地去寻找他们吗?”比尼问道,“如果我们和他们有所往来,难道就不怕危及我们的科学声誉?”
  “说得好!”西弗娜说道,“我们得离他们远点!”
  阿瑟紧锁着眉头说道:“也许你们说得对。我有一个建议也许过于天真,我们可以和他们建立一种工作伙伴关系。不,我收回我的建议。”
  “等等!”比尼说道,“我有个朋友……你认识,谢林,他就是《记事报》的记者塞里蒙……他已和火焰派的某个高级职员有所接触。他可以为阿瑟和那位高级职员安排一次秘密会见。先生,你可以对他们进行试探,看他们是否有值得我们利用的东西……采取的方式是向他们获取于我们有利的更为可靠的证明材料……如果证实他们没有有利于我们的东西,我们随时都可以否认这次会面。”
  “这倒是一种可能的方法。”阿瑟说道,“尽管有些讨厌,但我还是愿意会他一面……我猜想,这么说,没有人从根本上反对我的建议了?你们都赞同采取行动,对我们所发现的东西作出必要的反应。”
  “我赞成。”比尼说道,瞥了一眼谢林,“我仍坚持认为人能从黑暗中生存下来。但此时此地所谈的一切让我感到很多的人都不能生存,我们创造的文明也不会幸免……除非我们采取行动。”
  阿瑟点了点头。“很好。告诉你的朋友塞里蒙,不过,要谨慎。你们知道我对报界的看法,比起火焰派来,我对新闻界的喜欢程度好不了多少。但一定要让你的那个塞里蒙清楚地明白,我只愿和他认识的那位火焰派高级职员私下里见面。”
  “一定做到,先生!”
  “你,谢林,将所有描述人长时间处在黑暗中时有什么样的反应的文学作品收集起来给我。”
  “没问题,博士。”
  “还有你,西弗娜……能给我准备一份外行人都能看得懂的关于汤姆博发掘情况的报告吗?对于反复出现的大火问题,尽可能提供详细的证据。”
  “一些证据还有待完备,阿瑟博士。这部分资料今天没有讨论。”
  阿瑟的额头皱了起来。“你指的是什么?”
  “刻有文字的土简。”她说道,“是在土丘从上往下数的第三和第四层中找到的。穆德林接受了这一艰难的任务,正试图将他们译释出来。他的初步看法是,土简上记录的是大火来临前某种祭祀性警告。”
  “《启示录》第一批版本里就是这样写的!”比尼提高嗓门说道。
  “喔,是的。也许事实就是如此。”西弗娜笑着说道,话音中没有多少愉悦,“总之,希望尽快拿到土简的释文,然后就可以将所有材料一起交给你,阿瑟博士。”
  “很好。”阿瑟说道,“弄得到的资料我们都需要,这就是我们毕生所从事的工作。”他又逐一地将他们打量了一遍。“不过,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牢记:我答应与火焰派接触,无论如何并不意味着是给他们多大的面子。我只是想弄清楚他们所拥有的东西,能使我们相信世界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情况仅此而已。否则,我会尽力使自己和他们保持距离。我不想牵扯任何虚假的东西,我不相信他们那一套骗人的鬼话……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出灾难会发生这一结论的。我也希望你们几位在处理他们的事情时,同样要提高警惕。明白吗?”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比尼轻声地说道。
  “一场很糟的噩梦。”阿瑟接着说道,“我灵魂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灾难不会发生!它纯属谬论!在经过下一个9月19日时,世界将安然无恙!不幸的是,各种数据表明灾难会发生。”他把视线转向窗外。奥纳斯已从天空中消逝,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多维姆仅有圆点那么大。暮色已经降临。只有帕特鲁和特雷还发出阴森可怕的光芒,让人感到十分难受。“我们不能再犹豫了。黑暗即将来临,或者星星……无论他们是什么……将真正地出现。大火会燃烧。十一个月后,我们所创造的文明的末日就会来临!世界的末日就会来临!”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部 日暮 第十八章
  “你最好当心点。”比尼说道。他开始有些紧张了,夜晚将至……一个会有日食出现的夜晚,为了这个夜晚他怀着恐惧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已经等了很久。“阿瑟对你很恼火,塞里蒙。我不相信你此刻会在这里,特别是今晚,你很清楚自己更不应该出来。想想最近你在报纸上写他的那些事儿,你就该明白这一点……”
  记者轻轻笑了一下说:“我给你说过,我自有办法让他镇定下来。”
  “塞里蒙,别自以为是了。还记得吗?在你的专栏里,你基本上称他作疯老头子。他这个老头虽然平时看上去不苟言笑,可一旦把他逼急了,脾气也大得很呢。”
  塞里蒙耸了耸肩膀,说:“告诉你,比尼,在成为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之前,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专做一些别人看来难度很大的采访,我是说不可能进行的采访。每天晚上回到家时不是鼻青脸肿,就是断臂跛脚,可我总能搞到想要的新闻。这么多年来为了得到想要的新闻,我对采访的对象穷追不舍,把他们逼得无可奈何。一个人一旦有了这段经历之后,他便具备了相当的自信。我想自己可以对付阿瑟。”
  “逼他们?”比尼说着,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望高挂在走廊墙壁上的日历盘,闪烁的绿色字母显示出当天的日期是9月19号,一个生死攸关的日子。在天文台,近几个月以来这个日子一直燃烧在每个人的心头,可能大多数卡尔盖什人都知道这或许就是他们神志清醒的最后一天了。“这可不是今天晚上你用的最精辟的词吧?”
  塞里蒙笑了笑。“也许你没错,我们会搞清楚的。”他用手指了指阿瑟房间那扇紧闭的大门,“谁在里面?”
  “当然是阿瑟,还有天文学家蒂尔兰多,以及达乌尼特、西姆布伦、希克南等等,全是天文台的工作人员,就这些人。”
  “西弗拉在吗?她说过要来的。”
  “她不在,还没到呢。”
  塞里蒙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是吗?有天我问她是否会选择去隐蔽所,可她却嗤之以鼻。她绝对要来这儿观看日食,我相信她不会改变主意,那个女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比尼,也许她正在办公室忙着收拾最后关头要用的一些随身物品吧。”
  “有可能。”
  “那个胖乎乎的朋友谢林呢?他也不在?”
  “对,他不在。他躲到隐蔽所了。”
  “我们的谢林不能算是最勇敢的人吧?”
  “至少他很明智能承认这一点。瑞斯塔也在隐蔽所,还有阿瑟的妻子尼尔达,以及其他我认识的每一个人,当然,不包括我们天文台的这几位。你要是有所醒悟,也该去那儿,塞里蒙。我希望今晚天黑时,你会在那儿出现。”
  “一年前,信徒弗利芒66也曾对我这么说过,不过他请我去的隐蔽所不是你们那个,而是他修建的。
  但是,朋友,我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面对上帝安排的那一最为悲壮的时刻。今晚一定会有一场好戏,我要是在狭窄的地下躲着,不就一无所获了吗?”
  “塞里蒙,明天不会再有什么报纸要你写的新闻了。”
  “你真这么认为?”塞里蒙抓住比尼的胳膊,一下把他拽了过来,差点儿碰着了自己的鼻尖。他压低嗓子,煞有介事地说:“告诉我,比尼,说句掏心窝的话,你真的认为日暮这种不可置信的事今晚一定会发生吗?”
  “是的,我深信不疑。”
  “天哪,伙计,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开玩笑,我这人一贯很认真,塞里蒙。”
  “我不信。你看起来如此镇定,比尼,如此稳重,如此明辨是非。然而仅仅凭着一系列大家都认为是推测性的天文计算,还有从千里之外的沙漠里挖出的木炭,再加上从瞪着疯狂双眼的星星派教徒嘴里吐出的一派胡言,你就肯定了那些该死的狂言乱语。”
  “这并不荒唐,”比尼泰然地坚持道,“也不是废话。”
  “那今天晚上真的就是世界末日?”
  “嗯,我们所熟知和热爱的这个世界的末日。”
  塞里蒙将拽着比尼胳膊的双手松开,怒不可遏地往上一举。“天哪,你也这样。黑暗,比尼,一年多来我一直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事,可我不能,绝对不能。不管你说什么,或者阿瑟,或者西弗拉,或者弗利芒,或者……”
  “等等吧。”比尼说,“只需再等几个小时。”
  “你可真把它当真了。”塞里蒙不无惊奇地说,“天哪!你同蒙迪尔一样,都是大傻帽儿。呸,我就这么说。比尼,呸,领我去见阿瑟,行吗?”
  “我可警告你,他不想见你。”
  “你已经说过了。管他见不见,带我进去吧。”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九章
  塞里蒙从未想过自己对天文台的科学家们会采取如此敌对的态度。全是由于这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才一点一点把他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告诉自己,他这么做从本质上讲是出于作为记者所应具有的那份正义感。他和比尼是莫逆之交;阿瑟博士无疑是位杰出的天文学家;谢林性格直率,和蔼可亲,大家都喜欢他;西弗拉嘛,不仅是一位既风趣又魅力十足的女人,同时也是位举足轻重的考古学家。他压根
  儿没想过把自己推到这些人的对立面。
  可他必须记录下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不过,从内心讲,他也认为天文台的那帮人完全像火焰派的信徒们一样愚蠢,同样会对社会的稳定造成了危险。
  要让他把这些人的话当真根本没门儿。在天文台呆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这里所有的一切
  越发疯狂。
  有一颗行星是肉眼看不见的,即使借助仪器也无法观察到它的行踪,它每隔几十年就会沿着靠近卡尔盖什的轨道在天空飞翔。当这颗隐身行星出现时,太阳在空中组合会使多维姆成为惟一留在天际的行星。多维姆会暗淡无光,整个世界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最后每个人都变成疯子。不,这不可能。他不能苟同。
  对塞里蒙来说,这种观点就如同火焰派的信徒们一直传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疯话一样没有根据。他们的惟一奉献便是让大家知道了星星这一神秘现象。甚至连天文台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想像不出星星是什么。信徒们是这样描述星星的:他们显然是某种看不见的天体,当忏悔年结束,众神降怒于卡尔盖什的时候,他们才会突然闯入人们的视线。
  “事实并非如此。”日食前6个月的一天晚上,在六阳俱乐部比尼这么说过,“我们认为会有日食和黑夜,至于‘星星’嘛,不可能有。宇宙中除了我们这个世界、6颗太阳、一些小行星以及卡尔盖什第二之外,再没有其它的物体。如果还有星星,我们为什么不能测出他们的存在呢?为什么轨道摄动仪观察不到他们?我们用这种方法可查出了卡尔盖什第二。如果在我们之外的空间中存在着星星,那万有引力定理就靠不住了。可我们知道那个定理是对的。”
  我们知道这个定理没问题,这是从比尼嘴里说出来的,可这跟弗利芒说“我们知道《启示录》是一部真理之书”这句话有什么两样吗?
  最初当比尼和谢林告诉塞里蒙,他们已经知道全世界将经历一段毁灭性的黑暗时,他将信将疑,心存畏惧,但世界末日的惨景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所以他想竭尽所能助他们一臂之力。“阿瑟想同弗利芒见一面。”比尼说,“他想知道信徒们是否有古代的天文学证据,以便证实我们的发现。你能安排一下吗?”
  “一个可笑的念头。”塞里蒙说,“那个脾气暴躁、崇尚科学的老头儿想同反科学、非科学的代言人见上一面。算了,我还是看看能做点什么吧。”
  大家都没料到这次会面轻而易举就安排妥当了。塞里蒙一直打算再次采访弗利芒,面部轮廓分明的信徒准许他第二天见面。
  “阿瑟?”当记者把比尼的口信传给弗利芒时,他说,“他为什么想见我?”
  “可能他正酝酿当一名信徒吧!”塞里蒙开玩笑地回答。
  弗利芒放声大笑。“不可能吧。据我对他的了解,要不了多久,他便会把自己涂成紫色,赤身裸体在萨罗大街散步。”
  “嗯,也许他已经改变了信仰。”塞里蒙说道,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谨慎地补充道,“我知道他和他的手下掌握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或许正好能支持你们的信仰:9月19日整个世界会被黑暗所笼罩。”
  弗利芒小心翼翼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似乎这番话并没有吸引住他。他不经意地扬了一下眉毛。“如果真是这样,就太棒了。”他从容地说道。
  “是真是假,同他见上一面便知分晓。”
  “我可以见他。”信徒说。
  他们确实见了面。事实上,弗利芒和阿瑟会面的实质到底是什么,尽管塞里蒙费了一番周折,仍然一无所获。阿瑟和弗利芒是惟一在现场的人,就塞里蒙所知,事后他们没有向外界透漏一点儿风声,就连天文台的主要联系人比尼也只能提供一些含糊不清的猜测。
  “这跟古代的天文记录有关,其主要内容只有信徒们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比尼汇报说,“阿瑟怀疑那些信仰已经流传了几个世纪,也许从上次日食就传下来了。你知道,《启示录》上的有些篇章是用一种被遗忘了的古语写成的。”
  “你的意思是,被人遗忘了的古语言?没人能看懂它。”
  “对,我是看不懂。”比尼说,“不过一些著名的哲学家们认为,那些篇章也许正是史前的版本。假如信徒真的有办法来破译这种语言,那会怎么样?可他们不愿公之于众,因为任何泄漏天文资料的举动都会被记录在《启示录》里。这才是阿瑟想要知道的关键所在。”
  塞里蒙听了,精神为之一振。“你的意思是说,阿瑟这位我们这个时代、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天文学家觉得有必要向那伙情绪激昂的信徒讨教一个科学问题?”
  比尼耸耸肩膀说:“依我看,阿瑟的看法跟你不谋而合,他也不喜欢那些信徒和他们的教义。不过,他认为同你的朋友弗利芒的会面让他受益非浅。”
  “他可不是我的朋友!严格地说只是工作中的一个熟人而已。”
  比尼说:“好,行,不管你怎么称呼……”
  塞里蒙打断了他的话,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他自己也为之震惊。“我可要告诉你,要是最后你们这帮人跟信徒做成了某种交易,我绝不答应。就我的观点,信徒代表着黑暗本身
  ……所持反动观点最黑暗、最可恶。一旦向他们让了步,我们就得再次重温中世纪那种提倡禁食、独身,精神倍受鞭挞奴役的生活。不幸的是在我们当中,有像他们那样精神疯狂的人,整天满嘴胡言,编些谎话来搅乱每天平静的生活。不过要是一个像阿瑟那样德高望重的人把这些胡言乱语归为自己的发现,并以此来提高那些荒唐小人的身价,朋友,就这一点,我对源于你们天文台的任何消息都表示怀疑。”
  比尼露出一脸的惊恐。
  “要是你知道,塞里蒙,阿瑟谈及信徒时那种嘲弄的口吻,他对他们提出的任何意见是何等蔑视……”
  “那他为什么还要屈尊跟他们谈呢?”
  “你自己也跟弗利芒谈过呀!”
  “这不一样。不管你喜不喜欢,弗利芒这些天一直在帮助制造新闻,搞清楚他脑袋里想些什么,这是我份内的事。”
  比尼激动地回敬了一句:“或许阿瑟也有同感。”
  至此他们的讨论演变成了争吵,谁都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因为比尼确实不知道阿瑟和弗利芒之间是否达成了共识,如果有共识,到底又是什么,塞里蒙明白在这一点上同他纠缠没什么实际意义。
  可是,随后塞里蒙意识到,正是这次对话促使他开始对比尼、谢林以及大学里其他人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从这次对话起,他从一个极富同情心,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嘲弄人、愚弄人的批评家。虽然这次天文台台长和信徒的会面多亏他从中斡旋,可是现在这件事对他来说,却似乎成了一种最残忍的出卖,是阿瑟这一方向反动势力和盲目的愚昧势力的妥协。
  塞里蒙从来没让自己相信过科学家们的理论……尽管他们允许他查看了全部所谓的“证据”……当有关日食注定会出现的报道首次在《记事报》与读者见面时,他在自己的专栏里采取了中立的态度。
  “一个大胆的预言,”他这样称它,“非常恐惧……如果这是真的。因为阿瑟77公然地说,全世界范围内任何长时间突如其来的黑暗都会是世界未知的灾难。可是,今天早上,从世界的另一端却传来不同的观点。‘尊敬的阿瑟77,’帝国Kanipilitiniuk天文台的天文学家Heranian104宣称,‘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所谓的卡尔盖什第二卫星的存在,更别说有可能出现萨罗大学所预测的日食。我们必须牢牢记住太阳……甚至像多维姆一样的小太阳……要比在太空翱游的任何卫星都大得多。这让我们明白,卡尔盖什第二这样的卫星根本不可能准确地进入在太空中的位置,阻挡太阳把它的光亮照到我们这个世界的表面。’”
  可是接下来就是蒙迪尔71在8月13日的发言,这位主教在讲话中自豪地宣称世界上最杰出的科学家支持了《启示录》上的观点。“科学之声此刻同上帝之声融为了一体。”
  蒙迪尔71叫嚣道:“现在我请求你们,不要再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奇迹和梦想上。要来的终究要来,谁都不能够把整个世界从上帝的愤怒里拯救出来,除菲自愿放弃罪恶,摒弃邪恶,置身于美德和正义之路,否则什么也不能。”
  蒙迪尔71那低沉有力的声明使塞里蒙不再保持中立。为了对比尼忠诚,有段时间他允许自己把日食假说多少当回事儿。可是现在,他开始把它看作纯粹是为取悦读者而刊登的无聊新闻……一群治学严谨、自欺欺人的科学家,热衷于仅仅由巧合便推断出的证据和推理,他们被自己的这种热情冲昏了头脑,宁愿欺骗自己,相信本世纪最荒唐可笑的谬论。
  第二天,塞里蒙在专栏里问读者:“你们想知道火焰派信徒如何设法争取到阿瑟77,让他改变了信仰的吗?在所有人当中,似乎只有这位杰出的老天文学家最不可能跻身于支持那些身穿长袍、头戴面罩,提供哗众取宠、蛊惑人心的胡言乱语的信徒之列。难道是某位伶牙俐齿的信徒迷住了这位伟大的科学家,使他丧失了应有的机智?或者事情的原委仅仅是这样:学校在规定教学人员退休年龄时,把年龄定得高了几年?听说在萨罗大学那爬满青藤的围墙内大家都在悄悄议论此事。”
  这只是事情的开始。
  塞里蒙很清楚自己现在所起的作用有多大。如果人们开始认真看待日食这件事,即使完全黑暗的出现不会引起混乱,人们的精神也一定会崩溃。
  让每个人都相信世界末日会在9月19日来临,远在这天之前,大街上会混乱一片:所有人都变得歇斯底里,法律及其秩序被毁于一旦,社会在相当长一个时期极不稳定,人们诚惶诚恐……只有众神知道,当充满恐惧的那天到来后,在对整个世界造成任何破坏之前便结束时,人们情绪上会有怎样的波动。而他的任务便是用笑声这一利器来戳穿这种恐惧,削弱大家对日暮、对黑暗、对末日的惧怕。
  因此,当蒙迪尔穷凶极恶地叫嚣说众神的报复行动已经指日可待时,塞里蒙762却用轻松的笔调作为答复。他告诉大家,如果信徒们如愿以偿把社会改造成他们所想的那样……人们裹着长及脚踝的泳装涌向海滩;运动会上,每交换一个项目,就要做长时间的祈祷;改写所有的名著、古典戏剧,来消灭任何对神的丝毫不敬……世界将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卡尔盖什第二是颗肉眼看不见而且显然不可能观察得到的星体。当阿瑟和他的工作人员公开了它在空中沿着自己阴影部分的路线同多维姆暗淡的红光交汇的运动图表时,塞里蒙对天龙、隐身的巨人,以及其它神话传话中在天空寻欢作乐的魔鬼,做出了友好的评述。
  当蒙迪尔手里挥动着阿瑟77这个科学权威,把他作为证据来说明非宗教界对信徒教义的支持时,塞里蒙做出的反应是质问有谁会重视阿瑟77的科学权威,既然他本人显然已经同蒙
  迪尔一样的疯狂了。
  当阿瑟号召紧急行动起来储存食品、科技资料以及在丧失理智后的所有必需品时,塞里蒙提出鉴于在某些地区,这种不理智已经挣脱了束缚,他便提供了自己列举的物品清单,你可以把这些东西存放在你的地下室(“开罐器、图钉、乘法表、扑克牌……千万记住把名字写在一根绳条上,栓在手腕上,以免黑暗来临之后,忘了名字……把绳条系在手腕上,写上,要知道名字,请看手腕上的绳条……”)。
  当塞里蒙写完这则新闻后,他的读者们发觉难以判断哪一群人更为荒谬……是那些了不起的灾难预言家火焰派信徒,还是萨罗大学天文台那些感情脆弱、极易上当受骗的天文观察者。不过有一件事是不容置疑的:民众中几乎没人相信9月19日这天晚上会有什么离奇的事件发生,这全得感谢塞里蒙。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章
  阿瑟伸出好斗的下唇,怒气冲冲地瞪着《记事报》的年轻人,他只有竭尽全力才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在这里?忘了我说的话吗?你可真够大胆的!”
  塞里蒙伸出手去问候他,虽然他打心眼里希望阿瑟能接受。可过了一会儿,他把伸出去
  的手放了下来,站在那里看着阿瑟,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生气。
  阿瑟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真厚颜无耻,今晚竟敢在我们面前出现,我太吃惊了。”
  比尼在墙角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神情紧张地说:“嗯,先生,毕竟……”
  “是你请他来的?你知道我已经禁止……”
  “先生,我……”
  “是西弗拉请我来的。”塞里蒙说,“她强烈要求我来,我是应她的邀请而来的。”
  “西弗拉,西弗拉?我真不明白她会请你来。几星期前她才对我说,她认为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傻瓜。她可是咬牙切齿说这番话的。”阿瑟环顾四周,“顺便问一句,她在那儿?她该到了吧?”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阿瑟转身对比尼说:“是你把这个记者带进来的,比尼。你竟然做这种事,我感到奇怪。现在不是违抗命令的时候。今晚天文台不对记者开放,对这位特殊的记者,天文台也已关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马上把他带出去。”
  “阿瑟博士,”塞里蒙说,“假如你听我解释一下为什么……”
  “我认为,年轻人,你现在要说的话,和你几个月来在专栏上说的一样一文不值。你在报纸上发动了一场运动,反对我和我的同事们的工作……我们想把大家组织起来,对付世界末日的灾难。可你却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使天文台的同事们成了世人的笑柄。”
  他拿起了桌上的一份萨罗市《记事报》,愤怒地对着塞里蒙使劲地摇晃。“即使像你这样臭名昭著的恶棍,也应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竟然想为他的报纸报道今天这场事件。在所有的新闻记者当中,只有你才这样厚颜无耻!”
  阿瑟用力地把报纸摔在地上,大步走到窗前,双手交叉在背后。
  “你马上可以走了,”他回过头来厉声说,“比尼,让他出去。”
  阿瑟的头突突抽痛。他知道此刻他必须制怒,他不能允许任何事情把他的注意力从将要发生的劫难中分散开来。
  他闷闷不乐地凝视着萨罗城的天际,努力让自己恢复以往的平静,在今天这样的夜晚他应该有的平静。
  奥纳斯正在沉入地平线,等一会儿它的光辉就会退色,融入远方的薄雾中。阿瑟注视着它的下落。
  他知道,他再次见到这颗太阳时,不会是一个神志健全的人了。
  在城市的另一边远远的地平线边际,西撒低挂在天空,可以看到它冰冷的白光。西撒的兄弟,塔诺,不见了踪迹……它已经落山,悄悄地滑过另一个半球的天空,不久便能欣赏到空中有5个太阳的美景……西撒本身也在快速从视线中消失。只要一小会儿,它同样会踪迹全无。
  阿瑟听见比尼和塞里蒙在身后小声嘀咕着。
  “那个人还在吗?”阿瑟有所察觉地问。
  比尼说:“先生,我想你该听他说一说。”
  “你真这么想?你觉得我该听他说?”阿瑟猛地转过身来,一脸怒气,“噢,不,比尼,不。他该听我说才对!”他用不容置疑的手势叫记者过去,记者也根本没有走的意思。“过来吧,年轻人!我让你报道。”
  塞里蒙慢慢地走近他。
  阿瑟用手向外指了指。“西撒就要落山……不,它已经落山了。再过两三分钟奥纳斯也会消失,6个太阳中只剩多维姆在天空中。你看到了吗?”
  提这个问题毫无必要。今晚这颗小太阳比平常更小,比几十年来其它任何时候都要小。但是,它几乎就高挂在顶空,令人惊叹地泻下红色的光。当奥纳斯下沉时发出的灿烂光线渐渐消失时,大地被染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猩红色。
  阿瑟仰着头,在多维姆的阳光下脸色通红。“只要4个小时,”他说,“我们所熟悉的文明。就将结束。这是因为,你看到多维姆将是天上惟一的太阳。”他眯起眼睛,注视着地平线。奥纳斯最后一抹黄色的微光已消失了。“看吧,只剩多维姆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们还有4个小时。把这事登出来把!不过,没人会看了。”
  “但,如果4个小时之后……甚至再过4个小时……什么也没发生呢?”塞里蒙轻声问道。
  “不必为此担心。我向你保证,会有很多事情发生的。”
  “也许吧,可如果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呢?”
  阿瑟强压着自己上升的怒火。“如果你不走,先生,比尼也不愿带你出去,我就要叫学校的保安了。还有……不,在文明的最后一夜,我不允许粗鲁无礼。年轻人,给你5分钟时间说你想说的话。5分钟之后,我会同意你留下来观看日食,或者你自己主动离开。明白了吗?”
  塞里蒙犹豫了片刻。“明白了。”
  阿瑟从口袋里掏出怀表。“5分钟,开始吧。”
  “好的!首先,我作为目击者报道即将发生的事件,你同意与否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们的预测正确,我在场不会对你们不利……世界将结束,明天不会再有报纸,我就不能用任何方式来伤害你们。相反,如果没有日食,那会怎么样呢?你们这些人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让人嘲笑的对象。你不觉得明智之举是让有善意的人来处理这种嘲笑吗?”
  阿瑟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指的是你自己吧?”
  “那当然!”塞里蒙随便一屁股坐到房间里最舒适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我专栏里的文章有时可能粗鲁无理,这我同意,但是只要有可能,我总是尽量相信你们。毕竟,比尼是我的朋友,是他最先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回头想一想,起初,我同情你们的研究。可是……请问,阿瑟博士,作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你怎么能背信弃义,竟然不承认现在
  的这个世纪是理性战胜迷信的时代,是事实战胜幻想的时代,是知识战胜盲目恐惧的时代?火焰派是一群不合时宜的荒谬之人,《启示录》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傻话’。每一个有文化的人,每一个现代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因此,要是有科学家撕破脸皮,告诉我们这些信徒们在传播真理,他们会被激怒,被惹恼,他们……”
  “不是那么回事,年轻人。”阿瑟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有一些资料是由信徒提供的,但我们的研究结果却丝毫没有他们的神秘。事实就是事实。不可否认信徒所说的‘傻话’确实有一些事实依据。……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现在,火焰派比你更恨我们。”
  “我不恨你们,我只想告诉你们:民众现在情绪很坏,他们生气了。”
  阿瑟瞥了撇嘴,一脸嘲讽的表情。“让他们发火去吧。”
  “好啊!那明天会怎样?”
  “不会有明天了。”
  “但如果有明天呢?我们说有明天……权当这是一场辩论好了。人民的愤怒情绪会爆发出来,情况可能会非常糟糕。毕竟,你也知道,最近几个月来,整个金融界一直低迷,股票市场也已三次暴跌。敏感的投资者确实不相信世界末日会来临,但他们推测其他的投资者可能会这么想,因此,精明者们在恐慌来临之前就卖掉手中的股票……把恐慌转嫁到了别人身上,随后,他们用钱购物,等市场恢复正常再卖掉,开始全新一轮的循环。依你看商界发生了什么变化?约翰大众家具店也不相信你们,不过,现在买新家具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是吗?最好看紧你的钱包,或者买成罐装物品和弹药。家具吗,先放一边再说。
  “阿瑟博士,你该明白了。只要这一切都过去了,商界人士就会要你们的命。他们会说那些狂想家……请原谅我这么说……那些披着科学家的严肃外衣、想法怪诞的人仅仅靠一些荒谬的预测,随时都能扰乱国家的经济,那么,国家就应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种火焰将燃起熊熊烈火,博士。”
  阿瑟瞪着专栏作家漫不经心。5分钟快到了。
  “那你有什么有助于这种局面的建议?”
  “好吧,”塞里蒙笑着说,“我是这么想的:从明天起,我就做你们的非官方公关代表。我的意思是我能想办法平息你们会面临的那些愤怒,用同样的方法,我将努力减轻围绕在全国的紧张气氛……这就是幽默,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嘲讽。我知道,我知道……这会使你们很难受。我承认,因为我只能把你们说成是一群胡言乱语的白痴,但如果我能让人们对你们嘲笑一番,他们也许会把生气这事抛到脑后。作为回报,我惟一的要求是今晚在天文台对整个事件进行独家专访。”
  阿瑟一言不发,比尼忍不住脱口而出:“先生,可以考虑考虑。我知道,我们已经考虑了种种可能性,可是万一,万一,我们的理论或是我们的计算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如果……”
  房间里的其他人相互小声嘀咕着,阿瑟听来,他们似乎都同意此事。天啊,难道所有的人都反对他吗?阿瑟的表情变得像是嘴里塞满了苦涩的东西而又吐不出来。
  “让你留下和我们一起,明天你就能更好来取笑我们吗?你一定是认为我老糊涂了,年轻人。”
  塞里蒙说:“可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呆在这儿区别不大。如果有日食,如果黑暗来临,我只能必恭必敬地对你们,并在随后的危机中我竭尽所能给与你帮助;假如最后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我会很乐意效劳,希望能保护你们,阿瑟博士,保护你们免遭那些愤怒的市民的攻击……”
  “请让他留下吧,阿瑟博士。”一个新来的声音说。
  阿瑟往四周一看,谁都没注意西弗拉进来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临走前我们在考古办公室遇到了一点麻烦,并且……”她同塞里蒙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阿瑟说,“请不要认为我在故意冒犯你。我知道他嘲讽我们时是何等尖刻,不过我今晚请他来这儿,这样他就可以直接了解到我们确实没错。他是……我的客人,博士。”
  阿瑟闭上双眼,停了片刻。西弗拉的客人!真是太过分了。怎么不把弗利芒也请来?怎么不请蒙迪尔!
  可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情争论下去了。时间在慢慢流逝,很显然,其他人都不介意让塞里蒙在日食期间留在这里。
  这很要紧吗?
  现在有什么事非常要紧吗?
  阿瑟无可奈何地说:“好吧,要是你愿意,可以留下。可是无论如何要克制自己,不要影响我们工作,明白吗?尽量不要妨碍我们。你还要记住我是这儿管事的,不管在你的专栏里你说了些什么,我希望你完全的尊重和合作……”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一章
  西弗拉穿过房间来到塞里蒙身边,平静地对他说:“我真希望你今晚不来。”
  “为什么不来?你的邀请可当真?”
  “当然。可在你的专栏里,你对我们冷嘲热讽,你刻薄、残忍……”
  “还有不负责任,你用的这个词。”塞里蒙说。
  她脸一下红了。“对,还有那个词。我没想到,你说了阿瑟那么多,居然还能面对他。”
  “我不仅要面对他。如果最后他那可怕的预言变成了现实,我宁愿给他跪下,请求他的谅解。”
  “可如果他的预言最终没有成功,怎么办?”
  “那他就会需要我,”塞里蒙说,“你们全都需要我。这儿是我今晚应该呆的地方。”
  西弗拉吃惊地看了记者一眼。他的话总是出人意料。她不想去了解这个人,她不喜欢他,当然……这不言而喻。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职业,他说话的方式,他常穿的那种俗气的服装等等,她都觉得俗不可耐,平淡无奇。在她看来,他整个人就象征了校园外面那个她一直憎恶的世界:粗鲁,庸俗,单调,平淡,让人反感。
  不过,不过,不过……
  尽管如此,这个塞里蒙身上的某些品质却赢得了她对他的好感,虽然她很不情愿。他很坚定,比如,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时,他绝不会半途而废。她很欣赏他这一点。他很直率,甚至未免有些迟钝:跟校园里纠缠在她周围那些油腔滑调、善于操纵别人、追名逐利的学院派人物相比,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他也很有头脑,这一点不容置疑,即使他选择了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献身于新闻报纸这样无聊的行业。她同样欣赏他充满活力的健壮体魄:高大,结实,健康。对胆小怕事的人西弗拉从不敢恭维,她很谨慎,努力不让自己成为这类人。
  说实话,她意识到……这有点不可能,同时也使她很不自在……自己在某些方面吸引着他。她想,这难道是异性相吸?对,对,这是最准确的解释。不过,不完全是。西弗拉知道,虽然她和塞里蒙表面上有不同之处,但也有一些她不愿承认的相同点。
  她极不自然地望着窗外。“外面天空已开始变暗了。”她说,“比我以前看到的还要黑。”
  “害怕了吗?”塞里蒙问道。
  “害怕黑暗?不怕,真的不怕。可我害怕的是黑暗过后的情况。你也会象我一样怕的。”
  “黑暗过后会是这样,”他说,“奥纳斯会升上天空,我猜另外那几个太阳也会发光,一切都照旧。”
  “听起来你对此很有信心。”
  塞里蒙笑了。“奥纳斯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黎明里升起,我为什么要相信明天它不会照常升起呢?”
  西弗拉摇了摇头。他又开始用他的顽固来惹她生气了。真不可思议,仅仅几分钟前她还告诉自己她发现他还算有魅力。
  她冷冷地说:“奥纳斯明天会升上天空,俯瞰世界遭受摧毁的一幕,你这种缺乏想象力的人显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预言。”
  “你是说一切都陷于一片火海之中?当城市燃烧时,每个人都稀奇古怪地四处逛游,叽哩咕噜地满嘴胡说?”
  “从考古得来的证据表明……”
  “大火,是的,多次反复的劫难,不过只是在离这里几千里远,几千年前的一个小地方。”
  塞里蒙听了,眼睛一亮。“那儿有考古证据可以证明大家会顿失理智?是从这些大火推断得来的吧?你又怎么能断定他们不纯粹是某种仪式上用的火焰呢?这些火焰由完全神志清醒的男男女女们高高举起,他们希望能够拽回太阳,赶走黑暗。每次大火失去控制,便会引发很大范围的破坏,当然,大火同民众们精神上的伤害毫不相干。”
  她逼视着他。“还有考古学证据,我是说,来证明大范围的精神上的伤害。”
  “有吗?”
  “土简上的文字。今早我们才将它们全部键入,与火焰派提供的文献资料进行对照……”
  塞里蒙纵声大笑。“火焰派信徒!太好了!那你也是一个信徒!太可笑了,西弗拉,像你这样一位名女人,从现在起得穿上他们那种又肥又大,毫无款式可言的罩衣把自己裹起来了……”
  “啊。”她大喊起来,一阵厌恶和愤怒突然让她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你除了讽刺挖苦,还知道什么?你这么相信自己正确,甚至在你面对事实时,也要把人奚落一番才行。啊,你,你真让人受不了……”
  西弗拉转过身,飞快走到房间的另一面。
  “西弗拉…… 西弗拉,等等……”
  她没理睬他,气得心怦怦直跳。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竟把塞里蒙这种人邀来观看今晚的日食。实际上,这个错误跟一个人有关。
  这就是比尼,她这么想。一切都是比尼的错。
  毕竟是比尼介绍他们俩相识的。那是数月前的一天,在教工俱乐部。新闻记者和年轻的天文家显然相识已久。塞里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跟比尼商讨,嗅出科学界哪些事件具有新闻价值。
  那次有新闻价值的是蒙迪尔71的预言……这就是整个世界会在9月19日这一天毁灭。这一天是接近年末的一个日子。当然,大学里谁也不把蒙迪尔和他的信徒们放在眼里,不过,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比尼公布了他的观察结果……卡尔盖什的运行轨道明显不规则;西弗拉也在报告中称她在汤姆博山发现了2000年以前的火种。以上两种发现理所当然增强了信徒们信仰的可信性,更加使人惊恐不已。
  塞里蒙对西弗拉在汤姆博山的工作似乎了如指掌,尽管她再三告诫比尼要对他保密。当新闻记者来到俱乐部时,西弗拉和比尼已经先到了一步。虽然事先没有安排……比尼只是说:“塞里蒙,这是我的朋友西弗拉,考古系博士。”塞里蒙马上应答:“啊,久仰久仰。烧成灰烬的村庄堆在古代的山上。”
  比尼急忙说:“我给他讲了这件事。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什么都不告诉他,可在你把一切都
  讲给了阿瑟、谢林还有其他人之后,我想让他知道一点情况也许无妨……只要我发誓他会严守秘密……我是说,我信任这个人,西弗拉,我很信任他,我绝对有信心……”
  “没关系,比尼。”西弗拉说,她很恼火,不过尽量掩饰自己,“别说这些了,我原谅你。”
  塞里蒙说:“还没有带来什么恶果呢!比尼要我发誓不发表任何跟此事有关的文章,可这太奇妙了,绝对奇妙!说说看,埋在地下的那东西有多长的历史了?有五万年吗?”
  “大概有一万四,或一万六千年。”西弗拉说,“不过,也够久的。想想贝克里莫特……知道贝克里莫特吧……它的历史不过才二千年,我们一直认为他们是卡尔盖什最早的居民,你不会打算写文章报道我的发现吧?”
  “说实话,我原本不打算写。告诉你,我向比尼做了保证。此外,对《记事报》的读者来说,这东西有点抽象,跟他们的日常生活离得也远。不过,我知道现在真的有新闻。如果你愿意跟我见一面,给我讲些具体的细节……”
  “我不愿意。”西弗拉飞快地答道。
  “不愿意什么?不愿意跟我见面?还是不愿讲细节?”
  塞里蒙突然抛出的问题让她对这次谈话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尽管她多少有些冒火和惊讶。她明白自己实际上被记者吸引了。想想几分钟前的事,现在她意识到塞里蒙也许看见比尼和她在俱乐部,便猜测他们之间是否有浪漫的故事。此刻他看到他们俩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就选择了先说几句话来调调情。
  管他呢,这是他的事儿,西弗拉这样想。
  她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说:“我在汤姆博山的工作进展,还没在科学杂志上公布。在我发表前,如果没有任何一家出版社刊登这方面的消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理解你。可是假如我答应遵守你说的发表日期,你还愿意让我提前浏览你的资料吗?”
  “嗯……”
  她盯着比尼。记者的承诺能相信吗?
  比尼说:“你尽管相信塞里蒙好了。我跟你说过,在他那一行里,他和他的诺言同样受人尊重。”
  “过奖了,”塞里蒙听了大笑,插话说,“不过我知道在科学出版优先权上我不该食言。要是我先把这事捅了出去,比尼作证我在萨罗大学就会臭名远扬,可我还要靠自己跟大学的这点儿关系搞点儿精彩的新闻呢。我能有幸跟你面谈一下吗?告诉我,后天如何?”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塞里蒙很会说服人,西弗拉最终同意跟他一起吃饭。他不慌不忙,极其巧妙地从她口中
  打探出了有关汤姆博山挖掘的某些细节。后来,她为此后悔过……她想第二天《记事报》上一定会登有耸人听闻的讨厌文章……但塞里蒙信守了自己的诺言,根本没提及她。当他提出要看看她的实验室,她再次妥协,他察看了那些表格、图片、木炭灰样本,还提了几个不俗的问题。
  “你不会写我吧?”西弗拉紧张地问,“因为那些东西你全都看了。”
  “我答应过不写。我的意思是,虽然你告诉我你已经做了安排,准备在科学杂志上把你的发现公之于众,我也认为有权报道整个事件,明晚在六阳俱乐部共进晚餐怎样?”
  “嗯,这……”
  “后天晚上怎么样?”
  西弗拉很少光顾像六阳俱乐部这样的场所。她不愿给人造成一个假相,认为她喜欢光顾这种场合。
  塞里蒙可不肯轻易就此罢休。他轻言细语,兴致高昂,巧妙地把她套到不能不跟她约会的地步……10天之后。她想,那又怎么样呢?他很讨人喜欢,她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调整一下她整天只知埋头工作的紧张节奏。他们俩在六阳俱乐部见了面。那里的每个人好像都认识他,他们一起喝饮料,吃饭,还品尝了一瓶撒密安省酿制的美酒。他灵活地掌握着谈话的主动权:一点点她的生活,她对考古的痴迷,她在贝克里莫特发掘的古迹。他了解到她尚未结婚,对结婚也不感兴趣。他们谈到了火焰派信徒,谈到了他们疯狂的预言,以及她在汤姆博山的考古发现同蒙迪尔的声明之间那让人惊叹的关系。他说的这一切都很机敏,深刻,意味深长。他很有魅力……同样,非常有手腕,她这样想。
  那晚最后分手时他轻言细语,兴高采烈,巧妙地问她:能不能送她回家。可她拒绝了。
  他似乎没有生气,而是再次邀她出来。
  从那次之后的大概两个月里,他们一起出去过两三次。每次的安排都极其相似:先找一个优雅的地方吃饭,精心设计的谈话,最后委婉地邀她过夜。西弗拉每次都委婉地转移话题。这像是一场快乐的游戏,一场轻松的追逐。她不知道这种情形能持续多久。她还没有特别想同他上床的念头,可奇怪的是也没有特别不想同他上床的念头。她对男人有这种感觉已有一段日子了。
  接下来,塞里蒙在报上开始陆续刊登系列报道,指责天文台的理论,质问阿瑟的神志是否还清醒,将科学家们对日食的预言和火焰派信徒们的疯话进行比较。
  起初西弗拉并不相信他。兴许这只是某种玩笑话?比尼的朋友……现在是她的朋友,为了这件事……会如此恶毒地攻击他们?
  两个月过去了,攻击还在继续。她没有塞里蒙的任何消息。
  终于,西弗拉沉不住气了,她再也不能保持沉默。
  她把电话打到报社。
  “西弗拉!太高兴了。你信不信,我本打算今天下午晚点儿给你打电话,问问你有没有兴趣继续……”
  “我毫无兴趣,”她说,“塞里蒙,你在干什么呀?”
  “干什么?”
  “看看那些有关阿瑟和天文台的文章。”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良久。
  然后他说:“啊,你心里不舒服了。”
  “不舒服?我是生气!”
  “你认为我有点太尖锐了,是吧?西弗拉,当你写东西给普通老百姓看时,由于他们中一些人极其普通,你只能用是非分明的文字,否则就有被误解的危险。我不能简单地说阿瑟和比尼他们不对,我只能说他们疯了,你明白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们是错的?比尼知道你的想法吗?”
  “嗯……”
  “几个月来你一直在报道这事,现在你一下子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你这么一说,人家会认为大学校园里的所有人都是蒙迪尔的信徒,我们这些科学家的脑筋都有毛病。要是你需要找个人充当你的笑柄,怎么不在大学外边的地方找找看?”
  “这些不光是笑话,西弗拉。”塞里蒙不紧不慢地说。
  “你相信自己写的东西?”
  “我相信,说老实话,我绝对信。世界不会有多大的改变,这是我相信的,可阿瑟却偏要在原本拥挤的剧院里拉响火警。我想借助于我的玩笑话,出于善意的笑话,努力告诉人们不必把他的话当真……不必惊慌,不必引起骚乱。”
  “什么?”她大叫道,“可是会有一场大火的。塞里蒙!你正在用你的冷嘲热讽跟每个人的健康玩一场危险游戏。听我说,我亲眼目睹了过去几千年前大火的灰烬。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无论如何,火焰会出现,我对此深信不疑,你也看了证据。对你而言,现在的态度倒是最具毁灭性的事情,这你可以想像。真残忍,太愚蠢,也招人恨,并且极端不负责任。”
  “西弗拉……”
  “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现在我看清楚了,你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西弗拉……”
  她挂断了电话。
  西弗拉拒绝接听塞里蒙的电话,他们就这样拖着,一直没有任何联系,直到这个生死攸关时刻之前的两星期。
  9月上旬,塞里蒙再次给西弗拉打了电话。她拿起听筒,这时她还不知道是谁来的电话呢。
  “别挂电话,”塞里蒙迫不及待地说,“给我一分钟时间。”
  “不行。”
  “听着,西弗拉,你怎么恨我都行。可我想让你知道:我既不残忍,也不愚蠢。”
  “谁说是你啦?”
  “你说的,几个月前我们谈论这事时你说的。可这不是事实。专栏里有关日食的所有文章都还在,因为我相信它。”
  “那你依然愚蠢,也可以说傻,这两点可能稍有些差别,可都不是好词儿。”
  “我看了证据,我认为你们的结论下得太轻率了。”
  她冷漠地说:“好,到19号这天我们就会知道,事实是否跟你说的一样,是吧?”
  “希望我能相信你们的话,因为你、比尼还有你们的其他人都是些杰出的优秀人物,诚实可信,声名显赫。可我不能,我这人生性多疑,而且一直就这样。我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任何教条,这是我性格中的严重缺陷。我想……这使我有点轻狂,或许我确实轻狂,但是至少我很诚实,我只是认为不会有什么日食、疯狂和大火。”
  “这不是教条,塞里蒙,这是假说。”
  “那不过是玩文字游戏罢了。对不起,我写的东西伤害了你的感情,可我只能这样,西弗拉。”
  西弗拉片刻不语,对方声音中某种东西莫名其妙地打动了她。终于她说:“不管它是教义,还是假说,管它是什么,几个星期后就会见分晓。19号晚上我在天文台,你也来,我们一块儿来看看谁对谁错。”
  “难道比尼没给你说过?阿瑟已经宣布了天文台不欢迎我。”
  “这就把你难住了?”
  “他甚至拒绝和我说话。你知道,我有一个提议给他:假如19号之后他们制造的强大舆论没有成为现实,变成了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整个世界却为它的安然无恙而欢呼,这时我这个提议也许对他有所帮助。可比尼说阿瑟根本不会跟我说话,更别说允许我那天晚上到场了。”
  “就当我的客人来吧,我约你的。”她刻薄地说,“到时候阿瑟一定很忙,不会留意你的。我想让你在天空变暗、大火燃烧的时候呆在屋里,我想看看你脸上的表情,我想看看你向人道歉是不是像你勾引人一样有一套,塞里蒙。”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二章
  那大概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此刻,西弗拉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塞里蒙,冲到房间的另一边。她看见阿瑟独自一人站在那儿,正翻阅一摞电脑打印文件。他伤心地翻了一页又一页,似乎想从厚厚的文件中寻找到一个埋葬于此的秘方,以此来延缓黑暗来临。这时,他一抬头,便看到了西弗拉。
  西弗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阿瑟博士,我向你道歉,真不该请那个人今晚来这儿来。毕竟他说了那么多有关我们,你,还有……”她摇了摇头,“我原以为这样能教训他一顿,可,可我错了。他比我想像的还要浅薄、无知。要是我没有叫他来就好了。”
  阿瑟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用?只要他不妨碍我工作,他在不在场与我何干?再过几个小时,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两样了。”他用手指着窗外的天空,“这么黑暗!竟然这么黑暗!当然,没有未来那么黑暗!不知道法诺和耶莫特在那儿。你没见他们吗?没见?……西弗拉博士,你刚进来时说,在你最后要离开办公室之前,出了点儿事,希望不太严重。”
  “汤姆博山发现的土简不见了。”
  “不见了?”
  “他们一直放在保险柜里。我正准备动身来这儿之前,穆德林博士来了一趟。他想在去隐蔽所之前,核对一下译文中的最后一个细节,一个他刚想出的观点。可当我们打开保险柜时,里面什么都没了,六个土简全不见了。当然,我们还有副本,可是……原件,真正古代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阿瑟问道。
  西弗拉苦不堪言地说:“这还不明显?被那些信徒偷了。当黑夜来临,世界被笼罩之后,
  也许能当他们的护身符用。”
  “有什么线索吗?”
  “我又不是侦探,阿瑟博士,任何证据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但是那些信徒除外,因为自从知道那些土简在我手上之后,他们就一直想搞到手。噢,但愿我对他们只字未提!但愿我没给任何人提过这些土简。”
  阿瑟拉着她的双手说道:“别这么担心自责,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西弗拉瞪着他,非常惊讶。二十五年来从未有人这么叫过她!不过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毕竟,阿瑟上了年纪,况且只是想表现出他的爱心。
  他说:“让他们拿去好了,西弗拉,现在有没有土简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真得谢谢那个人。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对吗?”
  她耸了耸肩膀。“一想到有个穿着信徒外衣的窃贼在我的办公室门外转来转去,撬开保险柜,盗走我亲自发现的东西,我就异常愤怒。这简直就像遭强暴了一样。你能理解吗,阿瑟博士,偷走土简就像对我施暴一样。”
  “我知道你很难受,”阿瑟说道,可说话的口气却表明他实际上根本就不理解,“看,看看那儿吧。今晚多维姆多么明亮啊。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漆黑一片。”
  西弗拉强挤出一付模棱两可的笑容,转身走开了。
  在她周围,人们来来往往不停地忙碌着,检查检查这儿,讨论讨论那儿,跑到窗户前,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还不时有人冲进来,手里拿着刚从望远镜观察室传来的数据。置身于天文学家中,她完全像个局外人,索然无味,无能无助。她想阿瑟宿命论中的某些东西或许已经传染给了她,他似乎非常沮丧、失落,这一点不像他。
  她想提醒他,今晚并不是世界末日,只是现代文明的循环。他们会重建一切的,就像自从贝克里莫特有文明以来数十次……或二十次,或一百次……发生的那样,那些藏起来的人出来后会重新创造一切。
  可是,把这一切告诉阿瑟,就跟阿瑟告诉她不必担心土简的丢失一样,毫无用处。他希望整个世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抵御这场灾难,但是只有极少数人把他的警告当回事,只有那些少数藏在大学隐蔽所,藏在他人建的隐蔽所里的人……
  比尼走过来问西弗拉:“我听阿瑟说土简不见了,怎么搞的?”
  “对,不见了,让人偷了。我后悔不该让自己跟那些火焰派信徒有瓜葛。”
  比尼说:“你觉得是他们偷了土简?”
  “我确信无疑。”她一脸苦相,“在发现土简的消息首次向公众披露之后,他们就带话儿给我说,他们有对我非常有用的东西。我没说过吗?我猜没有。他们想做一笔交易。这有点像阿瑟同那个大主教,管他叫什么,弗利芒66之间的交易。弗利芒说,‘我们知道古语言的知识,这种语言是在以前的忏悔年内说的。’很明显,他们有能破译这种语言的字典、古文字母表,或许更多的东西。”
  “阿瑟从这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得到了一点,不过足以证实信徒们确实拥有上次日食的天文记录。阿瑟说这足以证明以前世界至少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灾难。”
  她继续告诉比尼,阿瑟给了她从弗利芒那里弄来的一些天文学方面的文本残片,是复印件。她让穆德林看了。穆德林的确发现这些复印件对土简的译释极有价值。可是至少信徒们
  这样说过,西弗拉在把她的土简拿出来让他们看时却举棋不定。信徒宣称拥有解释早期土简文稿的方法,也许真的有。弗利芒一再坚持要西弗拉给他们真正的土简,他拿去复印,翻译,却又不愿把自己手中用来解码的资料给西弗拉。他不满足于土简的复印件,他一定要原件,否则,没有什么交易可谈。
  “你就再没有理会他了?”比尼问。
  “那当然。土简一定不能离开大学。我对弗利芒说,给我们译释文本的方法,我们会提供你土简的复印件,然后,我们可以各自搞自己的翻译。”
  但是弗利芒拒绝了。文本的复印件对他毫无用处,因为他们很容易被当成伪造的赝品而
  抛弃。至于把文件给西弗拉,他绝对不会。他说,他手里掌握的资料极其神圣,是专为信徒编写的。给他土简,他会给她提供译稿,可一旦他拥有了这些文本,其他任何人都别想再看一眼。
  “说实话。我曾一度受到诱惑,差点儿成了一名信徒。”她说,“就是为了接近解码的秘诀。”
  “你,信徒?”
  “我只想弄到他们的文本资料。不过,一个念头阻止了我。我拒绝了弗利芒!”这么一来,由于没有信徒可能会有的一些材料的帮助,穆德林翻译起来非常吃力。很显然,土简上好像提到了众神降给世界的某个将被熊熊大火燃烧的末日……可是穆德林的译文很不完整,内容把握不大,并且所译篇幅甚少。
  好了,不管怎么样,信徒们现在有了土简,这比没有土简的可能性要大。这真让人受不了。在即将来临的混乱中,他们会举起双手挥着这些土简……她的土简……作为他们自己智慧和忠诚的证据而四处炫耀。
  “很遗憾,你的土简不见了,西弗拉。”比尼说,“不过,也有可能土简根本没有被盗。那他们会在什么地方呢?”
  “我才不那么想。”西弗拉说。她凄惨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凝视着逐渐变暗的天空。
  安慰她的良策就是采纳阿瑟的建议。世界不久就会结束,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可实际上这是自欺欺人,她从心眼里不赞同这种让人灰心丧气的劝告。重要的是不断地想到明天过后的日子……想到活下去,想到重建家园,想到抗争,想到成功。像阿瑟那样,耸耸肩膀,接受人类的沉沦,放弃所有的希望,失去信心,这根本没用。
  一个男高音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沉思。
  “大家好!大家好!”
  “谢林!”比尼大叫道,“你来干什么?”
  新来者那胖乎乎的脸上笑开了花。“这里气氛怎么阴森森的?我希望没有人害怕。”
  阿瑟看到来人,不胜惊讶,怒气冲冲地说:“谢林,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以为你在隐蔽所呢!”
  谢林哈哈大笑,肥胖的身体一屁股落到一张椅子里。“让隐蔽所见鬼去吧!那地方让我心烦。我在这儿,这里多有活力。你以为我没有好奇心吗?毕竟,我在神秘隧道里走了一遭。我能从另一场黑暗中活过来,再说我还想看看那些信徒们一直在谈论的星星呢。”他搓了搓了双手,一本正经地说,“外面真冷,鼻子也会结冰。多维姆今晚离我们那么远,好像没有热气了。”
  白发苍苍的老校长气得直咬牙,他突然大发雷霆。“你为什么故意要捣乱,谢林?你来这儿闲逛有什么用?”
  “我在这里有什么用?”谢林双手一摊,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滑稽相,“心理学家在隐蔽所一文不值。现在不值,我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情,他们非常安全,在地底下什么也用不着担心。”
  “可万一有个暴徒趁着黑暗冲进去了,怎么办?”
  谢林大笑。“一个要是不知道入口在何处,他能否在大白天进入隐蔽所,我都表示怀疑,更别说太阳落山以后了。可是一旦有人真的进去了,那么他们需要能干实事的人来保卫他们。我呢?体重一百多磅,既然干不了什么大事,为何还要蜷缩在那种地方呢?我更愿意在这儿。”
  西弗拉听了谢林的话,精神为之一振。她同样选择了在天文台度过今晚,而不是藏在隐蔽所。这也许是一种冒险,或是愚蠢的自负,但她相信自己能坚持看到日食的出现……如果跟那个神话有关联的话,甚至可以看到星星的出现……保持神志清醒。因此她决定不放过这样一次经历。
  现在,虽不能把谢林标榜为一个英雄,但他似乎同西弗拉抱有同样的想法。这就是说,尽管几个月前他做出了无情的预言,他还是认为黑暗带来的影响毕竟不会那么让人惊慌失措。她听说过神秘隧道及其对谢林造成的伤害,然而,他现在来了。也许他渐渐相信人们,至少有一些人,在最后关头的适应能力要比他以前预料的更强。
  或许他仅仅是孤注一掷,西弗拉想。可能他更情愿在今天晚上一下子就失去理智,而不是保持清醒的头脑,从而逃避日后会面临的那些无数无法解决的问题……
  不,不是这样。她再次陷入了极度悲观的抑郁之中。她把这种想法从头脑中赶走。
  “谢林!”塞里蒙大喊道。他径直走了过来,同心理学家打着招呼。“还记得我吗?塞里蒙762。”
  “当然记得,塞里蒙。”谢林边说边伸出手来,“好小子,你最近对我们不怎么友好吧?不过,今晚免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但愿能成为过去。”西弗拉压低嗓子,咕哝了一句。她很反感地板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塞里蒙一把抓住谢林的手。“你刚才呆过的隐蔽所是什么样子?我听说过一些情况,可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这样,”谢林说,“我们设法说服了一些人,至少让他们相信我们对世界末日预测是对的,让他们作为历史的见证。这些人已经采取了适当的措施。他们大多是天文台工作人员的家属,萨罗大学教职员工的家属,以及少数其他人等。我的伙伴莉利亚斯此刻就在那儿。说实话,要不是我那该死的好奇心,我想我也该在那儿。据说那儿有大约三百来人。”
  “我明白了。让他们躲在里面以免黑暗……呃……还有星星使他们发疯。当其他人都发疯时,他们会坚持下来。”
  “太对了。信徒们也有自己的隐蔽所。我们还不能确定有多少人躲在里面……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他们也许只有少数人,不过,很可能他们有上千人藏起来了,并且会在黑暗过后,首先出来控制这个世界。”
  “如此一来,大学小组那些人要做的便是阻止他们的行动了?”塞里蒙问。
  谢林点点头。“如果有可能。因为这不太容易办到。全人类几乎都疯了。所有的大城市
  被大火烧毁了,也许一大群信徒会把他们所谓的秩序强加在留存的东西上……不,他们能活下来都很难。可是他们至少还有食物、水、光亮、住所和武器……”
  “他们还要更多的东西,”阿瑟说,“除了我们今天的记录,他们有我们以往所有的记录。这些记录对下一轮的循环至关重要,这才是必须保存下来的东西,其它东西无关紧要。”
  塞里蒙用口哨轻轻地长嘘了一声。
  “你们完全相信自己预测的一切都会如期出现!”
  “我们还可能有其它的看法吗?”西弗拉严肃地问,“一旦我们目睹灾难必然发生……”
  “对呀,”记者说,“你们必须做好准备。因为你们真理在手,这正像火焰派的信徒们拥有真理一样。你们这两种掌握真理的人所说的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要能有一半儿可信就好了。”
  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但愿你今晚在外面呆着,在熊熊烈火的街道上游荡!可是,不能……不,你在这儿很安全!这可真是你莫大的荣幸!”
  “这很容易。”谢林说。他拽着塞里蒙的胳膊,不紧不慢地说:“朋友,现在挑衅人真无聊。我们找个地方去谈谈,别妨碍其他人。”
  “好主意。”塞里蒙说。
  可是他根本没往房间外走。一些人围着桌子开始了一场随机变数棋比赛,塞里蒙站着看了几分钟,棋手们都不说话飞快地玩着,塞里蒙看不懂。他似乎很震惊,这些人全都相信世界末日12小时以后就会来临,可还能如此专注地下棋。
  “来呀!”谢林又说了一句。
  “来啦,来啦。”塞里蒙答道。
  他和谢林一起走出大厅。过了一会儿,比尼跟了出来。
  真是太气人了,西弗拉想。
  她注视着多维姆明亮的天体轨道,在天空中熊熊燃烧。几分钟前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吗?没有,不会的,她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多维姆仍然在那儿。这只是想像。现在天空看起来十分奇怪,多维姆是仅存的太阳。她以前从未见过如此深紫色的天空,不过外面的天空不全是黑暗阴沉,仍然有足够的光线,除了那个小太阳比较模糊外,外面一切都还清晰可见。
  她再次想起了丢失的土简,然后又把它从头脑中赶了出去。
  还是玩游戏的人的主意不错,她告诉自己。只要能坐下来,就可以放松一下。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三章
  谢林带路来到隔壁房间。那儿有几张沙发,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红色窗帘,地上铺着粟色的地毯。多维姆那奇怪的砖色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整个房间染得殷红。
  今晚在天文台能见到塞里蒙,谢林很惊讶。毕竟塞里蒙在专栏里写的东西给阿瑟那帮人在全国的备战行动泼了冷水。近几个星期里,每次提到塞里蒙的名字,阿瑟便会雷霆大发。不知何故,他却宽容地允许他观看日食。
  这有点奇怪,并且有麻烦了。也许意味着老天文学家那顽固不化的性格已开始崩溃……不仅是他的怒气,还有他整个心里承受能力在即将来临的灾难面前都已殆尽了。
  因此,当谢林发觉自己在天文台时,也顿觉稍稍惊讶。这是他最后才做的决定。一种他很少体验过的纯粹冲动,把莉利亚斯都给吓坏了,同样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会忘记躲在神秘隧道的几分钟给他造成的恐惧。
  然而,最终他认识到他只有呆在这里,就像他只有去一趟神秘隧道一样。在别人眼里,他也许不过是一位容易相处、体态憨重的学术人员;可他自己看来,表面上是大胖子一个,骨子里却仍是一名科学家。他一直关注对黑暗的研究。知道二千多年以来,这一次黑暗将是最为黑暗的一次,然而他却选择地下隐避所,这怎么能保持他的自尊呢?
  不,他只有在这儿,目睹日食的出现,感受黑暗占据整个世界。
  当他们走进房间时,塞里蒙出人意料坦率地问:“谢林,我开始想知道我一直持有的这种质疑对不对。”
  “你是该想想了。”
  “对啊,我是在想。看看多维姆那样高挂在天空,不可思议的红色笼罩这一切。你知道,我宁愿出10块钱换一秒钟白色的阳光,醇正的塔诺酒。为此,我也愿看到塔诺和西撒在天上,甚至奥纳斯也在天上。”
  “奥纳斯早上会出现在天空的。”比尼刚走进来,插了一句。
  “是的,那我们也会吗?”谢林问道,咧着嘴笑了一下,立刻从他的话里挑了出刺儿。他对比尼说:“我们的记者朋友很想来一口酒。”
  “阿瑟会发怒的,他已经下令每个人今晚都应保持清醒。”
  谢林说:“那就只有喝水啦?”
  “那……”
  “来吧,比尼。阿瑟不会到这儿来的。”
  “我猜也是。”
  比尼蹑手蹑脚地走到最近的窗前,蹲了下来,从下面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盛着红色液体的瓶子,摇了一摇,瓶子“咕咚、咕咚”地发出响声。
  “我想阿瑟不知道这个。”他边说边快步走回桌子。“来!我们只有这么一杯了。你是客人,你喝了它,塞里蒙。谢林和我就喝瓶子里的。”他小心翼翼地斟满了小小的一杯。
  塞里蒙大笑着说:“比尼,我们最初见面时,你可是滴酒不沾啊。”
  “那是过去,这是现在,气氛太紧张了。塞里蒙,我也要学习啊。在这种气氛下,痛痛快快地喝一杯,能让你放松许多。”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塞里蒙轻声地说。他抿了一口,好像是一种红酒,酿制比较粗糙,也许是从南方某个省份运来的价格低廉的罐装酒。只有像比尼这种根本不喝酒的人才会去买,因为他们懂什么是好酒。不过,现在有这样一瓶酒总比没有好。
  比尼自己美美地喝了一口,把瓶子递给了谢林。心理学家倒着瓶子,放到嘴唇上慢慢地、细细地品味着。然后,满意地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又抹了抹嘴唇,对比尼说:“阿瑟今晚有点怪。我的意思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他有点怪。出了什么事了吗?”
  “我猜他在担心法诺和耶莫特呢”!
  “谁?”
  “两个研究生。他们几小时前就该到了,可现在还没来。阿瑟现在最缺人手,因为除了必要的人留下外,其余的都得去隐避所。”
  塞里蒙说:“你看他们会开小差吗?”
  “谁?法诺和耶莫特?当然不会,他们不是那种人。他们今晚整个人都要在这儿,日食出现时,要做记录,可如果萨罗城发生什么骚乱,他们被抓住了怎么办?”比尼耸了一耸肩,“好了,我猜他们迟早会来的。不过临近关键时刻,他们还没到,工作一堆起来,事情就变得麻烦了。这才是阿瑟担心的。”
  谢林说:“我不那么认为。当然啦,有两个人不见踪影,他会把这个记在心上,可还有其他事情。他猛然间看上去老了许多,萎靡不振,一副被霜打的模样。上次我见他时,他可是好斗劲儿十足,大谈日食过后重新建设社会的问题……这才是真正的阿瑟,具有钢铁般坚强意志的男人。现在我所看到的却是一个身心疲惫、受到重创的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能做的只有等待末日的来临。他居然没把塞里蒙扔出去……”
  “他试着那么做了,”塞里蒙说,“不过,比尼、还有西弗拉劝阻了他。”
  “给你,比尼。你听说过有谁能说服阿瑟放弃什么事吗?……给我,把酒给我。”
  “这也许是我的错。”塞里蒙说,“我写的所有文章,攻击他那个计划……就是在全国修建隐避所这样的藏身之处。如果他真的相信几小时后就会有全国性的黑暗时期,整个人类将疯狂地失去理智……”
  “他所相信的,”比尼说,“也就是我们大家所相信的。”
  “要是政府没把阿瑟的预测当回事儿,这对他会是一场沉重的打击。我跟大家一样有责任心。如果最后证明你们大家是对的,我就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谢林说:“别太抬举自己了。塞里蒙,即使你一天写五篇专栏文章呼吁大规模的准备运动,政府仍然不会采取任何措施。如果有一个像你这样深受欢迎的铁杆记者站在阿瑟一边,政府也许就不会像他们所做的那样不认真地听取阿瑟的警告了。”
  “多谢了。”塞里蒙说,“我很感激……还有酒吗?”他看了一下比尼,“当然,我跟西弗拉也有麻烦了,她认为我说话太损。”
  “有段时间她似乎对你很感兴趣。”比尼说:“我还想知道呢,说实话,你和她是不是……啊……?”
  “没有。”塞里蒙微微一笑,“没有,我们现在永远也不会了。不过,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她很迷人,真的很迷人。她的史前循环理论怎么样?跟这事有关系吗?”
  “没有,要是你听听系里其他同仁的话,”谢林说,“他们对这个理论很是不屑一顾。当然,他们全都从建立的考古体系中获得了利益,这个体系宣称贝克里莫特是第一个城市中心,如果回到几千年历史中,你根本不会发现任何文明,只有原始的丛林部落。”
  “可是他们如何辩解汤姆博山周期性的大灾难呢?”塞里蒙问。
  “那些自认为了解事情真相的科学家们能够对任何威胁他们信仰的东西进行辩解。”谢林说,“你揭开了一个地位坚固的大学教师的面纱,你还会发现他在某些方面同火焰派信徒十分相似,只是他们衣着不同罢了。”他拿过塞里蒙一直随便举着的酒瓶,自己斟了一口,“见鬼。即使我这样的门外汉也能看出西弗拉在汤姆博山的发现把我们史前的轮廓翻了出来。问题不在于这几千年中是否有周期性的大火,而是为什么有。”
  塞里蒙说:“最近我已看到了多种解释,他们多少难以置信。克特罗大学有人争辩说每隔几千年就会有周期性的火雨,我们在报社还收到一封信,写信人自称是一位自由考古学家,他说他已经‘证明’卡尔盖什有时也会穿越太阳中的一个。我想还有更荒诞的提议呢。”
  “只有一个看法有意义。”比尼平静地说,“还记得塔戈拉之剑的咒语吧。为了能讲清楚,你只得摒弃那些需要多余的钟声和口哨声的假想。火雨不时降临于在我们身上,这根本没有什么原因;谈论穿越太阳也纯属无稽之谈。但是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卡尔盖什运行轨道的数学数据对日食理论做出了准确的解释。”
  “日食理论也许能站得住脚,毫无疑问,它确实能成立。我们不久便会清楚这一点,对吧?”塞里蒙说,“不过塔戈拉之剑的咒语运用在你刚说的话中,日食理论根本没告诉我们不久必然会有一场大火灾。”
  “确实没有,”谢林说,“该理论根本没提及此事,可是常识却表明会有一场大火。日食带来黑暗,黑暗会带疯狂,疯狂会带来火焰,这一切会使得两千年的奋斗毁于一旦。明天,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卡尔盖什的所有城镇都将遭到破坏。”
  “听起来你像个信徒。”塞里蒙生气地说,“几个月前,我就从弗利芒66那儿就听说了同样的事情。想起来了,在六阳俱乐部,我把这事告诉过你们。”
  他注视着窗外,目光从天文台山葱绿的山坡转移至萨罗城远处的地平线上,那里尖塔密布,塔尖上闪着腥红的亮光。记者迅速地看了一眼多维姆,顿觉体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多维姆此刻在天际泛着红光,怒视着天空,令人不寒而栗。
  塞里蒙仍然固执地继续说道:“我不同意你这种说理的方式,因为天空中一个太阳也没有,我就得发疯? 即使我发疯……对,我还没有忘记神秘隧道里的那些可怜虫儿们……即使我发疯了,其他人也发疯了,那对城市有什么危害呢?我们会把他们炸垮吗?”
  “起初,我也这么说,”比尼插了话,“当时是因为没有沉静下来,把事情从头到尾加以仔细考虑。假如身处黑暗之中,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出于本能你最需要什么?”
  “我想,应该是光亮。”
  “对!”谢林放开嗓子,大叫道,“光亮,对,光亮!”
  “怎么了?”
  “你怎样才能得到光亮呢?”
  塞里蒙指了指墙上的电源开关。“按开关就行了”。
  “对了。”谢林嘲弄地说,“只有众神才会大发慈悲,供给足够的电流满足你的需求。因为电力公司当然不可能那么做。所有发电厂都会停止发电,工作人员们在黑暗中东跌西撞,嘴里不停念叨,控制输电线的工作人员也是如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塞里蒙木然地点点头。
  谢林说:“发电厂停止了发电,光会从何来?何时?我想只有应急灯了,他们全都使用电池。你不可以随身带着应急灯,黑暗来临时,你们可能在外面的大街上,而应急灯都在家里的床边。你需要光亮,就得要燃烧东西,对吧,塞里蒙?见过森林大火吗?露营时,用木头烧火煮过吃的吗?你知道,热量不是木头燃烧后发出的惟一东西,它还可以发光,大家对此都很清楚。一旦黑暗降临,需要光亮,人们就会想方设法弄到。”
  “那他们会点燃木头。”塞里蒙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们会燃烧所有能搞到手的东西。他们必须获得光亮,只有燃烧东西才可以获得光亮。街上没有树木,不可能搞到。因此什么唾手可得,他们就烧什么。一摞报纸?为什么不烧?萨罗市《记事报》可以凑合一阵子。报摊叠得老高的报纸,烧吧!衣服、书、房顶,统统都烧掉!光亮有了……这么一来,每个居住区便会是一片火海!这就是你们的大火,记者先生,这就是你们生活过的世界的末日。”
  “如果日食来临。”塞里蒙说,声音中暗含着一种固执。
  “如果,对的。”谢林说,“我不是天文学家,也不是信徒,可我们的钱都用在观察日食上了。”
  他直视着塞里蒙。两人相互对视着,似乎整个事情只是个人意志的较量。塞里蒙先把目
  光移开,一句话也没说。他呼吸急促,双手撑着额头,用力地挤压着。
  忽然,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阵混乱声。
  比尼说:“我好像听到了耶莫特的声音,他和法诺终于来了。我们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来晚了。”
  “可以!”塞里蒙小声嘀咕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全身都在颤抖。紧张不安的气氛暂时被打断了。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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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大房间里一片吵闹声,大家都围着耶莫特和法诺。他们一边脱去外面的大衣,一边设法回答大家提出的一连串急不可待的问题。
  阿瑟拨开人群,生气地看着刚到的两个人。“你们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你们到哪儿去了?”
  法诺24坐了下来,搓着双手,胖乎乎的两颊被屋外的寒气冻得通红。他莫名其妙地傻笑着,好像被麻醉了一样,看上去异常平静。
  “我以前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比尼小声地告诉谢林,“他一向很听话,是位自卑感极强的天文学家。他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很顺从,甚至对我也是,可现在……”
  “嘘,听。”谢林说。
  法诺说:“耶莫特和我刚刚完成了一项疯狂小实验。我们一直在想是否能制造出一个黑暗和星星的环境,以便我们能预先知道这种情景究竟是什么样。”
  听众中发出一阵疑惑不解的咕哝声。
  “星星?”塞里蒙说,“你知道星星是什么吗?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法诺傻笑着说:“我们看了《启示录》。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星星就像太阳一样,非常明亮,但是要小得多。当卡尔盖什进入黑暗之洞时,它们便会在天空中出现。”
  “真荒唐!”有人说。
  “不可能!”
  “《启示录》!那是他们研究的东西!你能想像……”
  “静一静。”阿瑟说,他眼中突然流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似乎重新找到了他原来的活力,“请继续说下去,法诺。你们的这个‘计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实验又是怎样进行的?”
  “唔,”法诺说,“耶莫特和我几个月以前就想到了这个主意,我们把自己的业余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耶莫特知道,市中心有一座圆顶的一层楼矮房子……我想,从前是博物馆,最后,我们把它买了下来……”
  “用什么买的?”阿瑟专横地打断了法诺,“你们哪来的钱?”
  “我们的银行帐户。”个子瘦瘦,四肢细长的耶莫特70说,“花了2000元钱。”然后又自我解嘲地说,“嗯,那算不了什么?到明天,2000元钱就变成了2000张废纸了。”
  “是啊,”法诺说,“我们买了那座房子,从上到下铺了黑天鹅绒,尽量把房子弄黑,然后,在天花板上开了一些小洞,穿过屋顶,再用小金属帽盖住。金属帽由开关控制,开关一开,帽子就同时滑向一边。至少,这些事不是我们自己干的,我们叫了一个木匠,一个电工和其他一些工人……钱是不成问题的,主要是想使光线能穿过那些小洞,产生星光的效果。”
  “我们所想像的星光效果。”耶莫特补充了一句。
  大家屏住呼吸,一言不发。阿瑟生硬地说:
  “你们无权私下做……”
  法诺显得很尴尬。“先生,我知道……但是,坦率地说,耶莫特和我认为实验有点危险。如果实验成功,有一半可能我们会发疯……按谢林的说法,我们想那是完全可能的。我们觉得只能冒险。当然,如果我们能安然无恙,那么对将要来临的灾难,我们想我们会有一种免疫力。然后,你们大家也可去那儿体验一下,可惜,实验毫无结果……”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耶莫特接过话头。“我们把自己关在屋里,让眼睛适应黑暗,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因为当四周一片漆黑时,你会感到周围的墙壁和头上的天花板似乎都向你压来。但我们还是挺过来了,并打开了开关。屋顶的金属帽滑向一边,屋顶上的小洞闪闪发光……”
  “然后呢?”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正是最奇怪的事情。根据我们对《启示录》的理解,我们亲身经历了目睹在夜幕映衬下星星的效果。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屋顶只有许多小洞,许多明亮的光线穿过小洞,看上去就是这样。我们试了一次又一次……这就是我们来晚的原因……但就是没有什么结果。”
  大家听着大为震惊,都沉默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转向谢林,此时,他坐在那儿,张着大嘴,一动也不动。
  塞里蒙首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这对所你建立的理论有何用吗,谢林?”他宽慰地笑了。
  但谢林举起一只手。“等等,塞里蒙,让我好好想想。孩子们描述的所谓星星……他们暴露在黑暗中的全部时间……”他停了片刻。大家都盯着他,然后他打了个响指,等他抬起头时,目光中既无惊讶也无疑惑不解。“当然……”
  他话还没有说完,蒂尔兰多冲了进来,她刚才一直在天文台圆屋给照相光板曝光。随着日食渐渐临近,每隔10秒就要拍摄一次。她狂乱地挥动胳膊,耶莫特看见了,着实激动了一番。
  “阿瑟博士!阿瑟博士!”
  阿瑟转过身问:“怎么回事?”
  “我们刚刚发现……他进圆屋了……你不会相信的,阿瑟博士……”
  “孩子,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谁进来了?”
  大厅里一阵扭打的声音,还有刺耳的当当声。比尼起身冲进门口,猛然停了下来,大叫道:“真见鬼!”
  刚才一直和蒂尔兰多呆在圆屋的达乌尼特和希克南,这时也出来了。两位天文学家正同另外一个人扭打在一起。此人年近四十岁,一双蓝眼睛,留着一头红鬈发,面孔削瘦而坚毅,他身轻如燕,看上去像个运动员。他们把他拖进房间。
  陌生人穿着火焰派信徒的黑色外衣。
  “弗利芒66!”阿瑟叫了起来。
  塞里蒙同时也大叫:“弗利芒!  你偷偷摸摸来干什么?”
  信徒非常镇静。他用一副命令的口气,冷冰冰地说:“我今晚来这儿并不代表黑暗,我是以光明的名义而来。”
  阿瑟看了一下蒂尔兰多。“你在哪儿发现他的?”
  “阿瑟博士,告诉你吧。我们不停地忙着弄感光板,然后就听到他的声音。他进来,站在我们身后,说,‘阿瑟在哪儿?我一定要见他。’”
  “叫保安来。”阿瑟说,他气得脸色都变青了,“今晚天文台被封锁了,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是怎么躲过保安的。”
  “这很明显,你的手下里有一两名火焰派信徒。”塞里蒙轻松地说,“当信徒弗利芒出现,叫他们打开大门时,自然他们会很乐意那么做。”
  阿瑟狠狠瞪了一眼他,不过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位老天文学家知道塞里蒙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房间里的每个人此刻把弗利芒围在正中,大家愤怒地盯着他……西弗拉,塞里蒙,比尼,阿瑟,还有其他人。
  弗利芒镇定自若地说:“我是弗利芒66,蒙迪尔71的特别助手。今晚我来这里,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来犯罪的,我是主教派来的特使。阿瑟,你能劝这两名狂热者给我松开绑吗?”。
  阿瑟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放开他。”
  “谢谢!”弗利芒说。他用手揉了揉胳膊,理了理衣服。然后,充满感激地鞠了一躬……或者这只是捉弄人的一鞠躬?……信徒周围的空气好似被特殊的电流击了一下,发出了震颤。
  “那好,现在,”阿瑟说,“你来干什么?你想要什么?”
  “我猜,你不会随意给我什么的。”
  “算你说对了。”
  弗利芒说:“阿瑟,数月前,你我见面时,我敢说,那次会面极其紧张。会面的双方相互卑视,把对方当作敌对势力的王子。在你看来,我是一名危险的狂热之徒;在我眼里,你是一群无神论者的领头人。不过,我们可以达成某种共识,你回想一下,这就是9月19号晚上,黑暗会降临卡尔盖什,并持续数小时。”
  阿瑟眉头一皱,扳着脸说:“言归正传吧,弗利芒,黑暗即将来临,我们所剩时间不多了。”
  弗利芒回答说:“对我来说,即将到来的黑暗是根据众神的意志特地送给我们的;对你们来说,黑暗代表的只是天体毫无生气的运动。很好,我们同意有分歧。我给你们提供从上一个忏悔年起就一直掌握在火焰派手中的资料,还有天空中那几个太阳的运动图表,甚至其它更多深奥复杂的资料。作为回报,你们得答应证明我们信仰中信条的基本真理,并让全卡尔盖什的所有人都知道。”
  阿瑟看了看手表说:“我真的那么做了,你的主子现在还要我干吗?我已经完成了协议中的最后一件事。”
  弗利芒微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房间里激起一阵不安。
  “我向他要天文资料,对吧?”阿瑟环顾四周,“这资料只有火焰派才有,我得到了。对此,我表示感谢。不妨这么说吧,作为回报,我真的同意从数学角度来证明火焰派的基本教义也就是黑暗会于9月19号来临这一观点,并把这个证明公之于众。”
  “我们没必要再给你什么东西了。”他自豪地反驳道,“我们的教义,你是这么称它的,没有必要证明。《启示录》早已证实了。”
  “为你们那几个信徒证实了,没错。”阿瑟厉声地说,“别误解了我的好意,我要为你们的信仰提供科学依据,这一点我做到了。”
  这个信徒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显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对,你做到了一……但你像只狡猾的狐狸。因为你所谓的解释支持了我们的信仰,可同时也使我们的信仰显得毫无意义。你把黑暗和星星说成是一种自然现象,从而剥夺了我们教义的真谛。这是亵渎神明的行为。”
  “如果是那样的话,错也不在我,事实就是这样。我除了说明事实,还能做什么?”
  “你所谓的事实,不过是个骗局,是你的谬见!”
  阿瑟气得脸色红一块白一块。“你怎么知道?”
  回答充满了对自己信仰绝对的虔诚。“我当然知道。”
  校长的脸色变得铁青。比尼向他走了过来,阿瑟挥了挥手,让他走开。
  “那么,蒙迪尔71对我们有什么要求?我想,他仍然认为,我们没法向全世界发出警告,让大家采取措施,以防发疯,这从某种程度上讲妨碍了他准备在日食之后控制大权的企图。不过,我们没有成功,我希望这会让他高兴起来。”
  “可你们的这一企图本身已经造成了极大的危害,并且今晚你们在这儿想要达到的目的会使事情更糟。”
  “今晚我们努力达到的目的,你知道多少?”阿瑟问道。
  弗利芒不温不火地说:“我们知道你希望自己对老百姓能产生一定影响,并且永远不会放弃这么做。在黑暗和大火来临之前,你没有办到;当你手里拿着从白天渐渐过渡到黑暗的那些相片时,你还会努力去完成,你要给幸存者拿出一个理性的解释……把你信仰中假定的证明搁置在一个安全之地,这样在下一个忏悔年要结束时,你在科学领域的追随者们就能领先一步,引导人类阻止黑暗的发生。”
  “有人一直在说个不停。”比尼小声说。
  弗利芒继续说道:“很显然,所有这一切都对蒙迪尔71的兴趣产生了不良影响,因为蒙迪尔71是由众神委派的预言家,他要带领全人类度过即将来临的那段时期。”
  “该谈点儿正事啦!”阿瑟说,口气中带着一丝冷漠。
  弗利芒点点头。“这就是正事。你们想用那些可恶的仪器来获取资料,这个打算既考虑不周又亵渎神明,必须得停止。我惟一遗憾的是没能亲自用双手捣毁那可恶的设备。”
  “你脑袋里想的就这些?这可对你没什么好处。我们所有的资料,除了现在我们正搜集的直接资料外,其它的资料都已经安全地藏好了,而且不可能遭到别人的毁坏。”
  “把它弄出来,毁了它。”
  “什么?”
  “毁掉你们所有的工作,毁掉你们的设备。作为回报,在日幕来临时所引发的混乱中,
  你和你的手下会得到我的保护。”
  房间里响起一阵笑声。
  “疯了,”有人说,“绝对是疯了”
  “一点儿没疯。”弗利芒说,“这只是虔诚,一种对你们所不能理解的事业的忠诚,但不是疯狂。我向你们保证,我十分清醒。我想这里的那个人……”他用手指着塞里蒙,“他可以作证,他可不是容易上当受骗的人。我的事业高于一切。今晚在全世界的历史上至关重要,我下个最后通谍,明天曙光出现时,神一定会胜利。你们这帮人企图为今晚黑暗的来临提供理性的解释,这是对神明的亵渎,一定要停止,并且要把主教蒙迪尔71当作众神意志的代言人来接受。清晨到来时,你们就到百姓中间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理会日食,轨道,万有引力定律,以及你们的愚蠢。”
  “可要是我们不干呢?”阿瑟问,他看上去好像被弗利芒的傲慢无礼逗乐了。
  “那,”弗利芒冷冷地说,“在火焰派信徒的带领下,愤怒的人群会登上这座小山,毁了你们的天文台和这里的一切。”
  “够了。”阿瑟说,“叫保安来,把这人轰出去。”
  “你还有整整一个小时,”弗利芒镇静地说,“然后神的军队会攻打这里。”
  “他在吓唬人。”谢林突然说道。
  阿瑟就像没听见谢林的话,又说:“叫警察来,我要让他出去。”
  “真见鬼,阿瑟,你怎么啦?”谢林大叫,“你要是放了他,他就会出去煽风点火,你还看不出来吗?不制造点儿乱子信徒们就活不下去,他可是制造混乱的高手。”
  “你有什么办法?”
  “把他锁起来,”谢林说,“关到一间壁柜里,用一把锁把他锁在里面。整个黑暗期间,让他一直呆在那儿。这是我们能对付他的最坏的一个办法。如果他被这样锁着,就看不到黑暗,同样也看不见星星。只要对火焰派的基本教义略有所知,就会明白,对他来说,当星辰出现时,他若躲藏,就意味着他失去了不朽的灵魂。锁上他,阿瑟,这么做不仅对我们来说是最安全的一个办法,而且是他应得的惩罚。”
  “然后,”弗利芒说,他呼吸急促起来,“你们全都失去了理智,没有人会放我出来。这简直像判了死刑。我和你们都清楚,星星出现后意味着什么……我比你们知道得还要多!你们都疯了,根本不会想到要放我出来,那我要么在里面闷死,要么饿死,对吗?这就是科学家们对我的态度!”他把“科学家”几个字说得很猥亵。“但是,这根本行不通!事前我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我的手下都知道从现在算起整整一个小时之后,如果我还没有出来,他们就要进攻天文台,除非我出去下令停止进攻。把我锁起来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一小时后,你们自己会引火烧身,就这样。接着,我的人会放了我,然后,我们一起……欣喜若狂地……目睹星星的出现。”弗利芒的太阳穴爆起了青筋,“然后,你们,由于今天的所作所为,而将受到永远的诅咒,明天你们将成胡言乱语的疯子,我们却要重新创造一个让人震惊的新世界。”
  谢林看着阿瑟心存疑虑,阿瑟看上去也犹豫不决。
  站在塞里蒙身旁的比尼,小声嘀咕着:“你怎么想?他是在吓唬人吗?”
  记者没有回答,他嘴唇发白。“你们看!”他指向窗户的手指在发抖,嗓音沙哑而又干裂。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往天空望去,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人人都看呆了。
  多维姆的一边出现了亏口!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五章
  慢慢出现的阴影部分也许只有一个指甲那么大小,但在这些观察者眼里,却被夸大成了世界末日。
  对塞里蒙来说,看到那一小块弧形的黑暗,让他感到受到某种可怕力量的打击。他收回手,放到额头上,转身离开窗边。多维姆上边的缺口使得他从灵魂深处都在颤抖。怀疑一切的塞里蒙……嘲讽一切的塞里蒙……分析别人的愚蠢行为、自己意志坚强的塞里蒙……
  天啊,我犯下了滔天大错!
  塞里蒙转身时,两眼正遇上西弗拉投来的目光。她在房间的另一边注视着他。她的目光中是卑视?还是同情?塞里蒙强迫自己同她的目光相遇,伤感地摇头,似乎在用全部的谦卑告诉她:对不起,我把事情弄糟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仿佛觉得她笑了一下,也许她已经读懂了他。
  大家开始狂乱地四处奔跑,随着阵阵尖叫,整个房间一下子处在混乱之中。紧接着,混乱消失了,大家都匆忙而有序地忙碌起来……天文学家们很快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有的跑上楼去,通过望远镜观察日食;有的走到电脑旁;有的用手提式设备记录多维姆日轮的变化。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时间动感情。他们毕竟是科学家,得忙活自己的工作。塞里蒙在他们中间显得很孤单,他四处寻找比尼,终于发现他坐在健盘前疯狂地解决什么问题。阿瑟不见了踪影。
  谢林来到塞里蒙身边平淡地说:“初食的时间可能在5至10分钟之前。这比预计的略早了一点。尽管我们在计算时非常小心,可我猜还是有可能不那么精确。”他笑着说,“小子,你应该离开窗户边。”
  “为什么?”塞里蒙说着,转过身,再次盯着多维姆。
  “阿瑟发火了。”心理学家悄悄压低声音说,“由于弗利芒引起的混乱,他错过了初食的时间。你现在处境不妙,呆在原地别动。要是阿瑟走过来,他可能会把你扔出窗外。”
  塞里蒙点了点头迅速坐了下来。谢林瞪着大眼吃惊地望着他。
  “见鬼,朋友!你在发抖。”
  “呃?”塞里蒙舐了舐了干燥的嘴唇,强装笑容,“我不太舒服,的确不舒服。”
  心理学家的眼光变得严厉了。“你害怕了,是吗?”
  “不,”塞里蒙气得一下子大声嚷起来,“给我个机会,好吗?你知道,谢林,我想相信所有关于日食的胡言乱语,可我不能,坦白地说,我不能。对我来说,它就像最透明的羊毛织成的幻想。看在比尼的面上,看在西弗拉的面上……不可思议,甚至看在阿瑟的面上,我想相信这些话。可我不能。我直到这一刻才相信了。给我一个机会慢慢习惯这种观点,好吗?你们有几个月的时间来习惯它,而我才刚刚开始这么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林若有所思地说,“听着,你有家吗?……有父母、妻儿吗?”
  塞里蒙摇了摇头。“没有,我光棍一个。对了,我有个姐姐,可她在2000英里以外遥远的地方,我甚至有几年都没跟她通电话了。”
  “那么,你自己呢?”
  “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隐避所,那儿还能容得下你,还有时间……我可以给他们挂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正在去那儿的路上,他们会为你敞开大门……”
  “你觉得我被吓坏了,是吗?”
  “是你自己说的你不太舒服。”
  “也许我是不舒服,可我在这儿是为了报道整个事件,这才是我要做的。”
  心理学家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我明白了,职业的虚荣心,对吧?”
  “你可以这么说。”塞里蒙疲倦地说,“另外,为了破坏阿瑟的准备计划,我可在暗中干了不少坏事。你忘了吗?你真的认为我还有脸跑到一直被我嘲笑的隐避所去藏身,谢林?”
  “我不这么看。”
  “不知道什么地方还藏有那种难喝的酒,如果一个小伙子必须喝一口……”
  “嘘!”谢林说,他用胳膊肘使劲碰了一下塞里蒙,“听到了吗?听!”
  塞里蒙顺着谢林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弗利芒66立在窗前,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这个信徒正在嘟嘟囔囔念着什么,声音非常单调,没有变化。塞里蒙听着,觉得像有小虫子爬在皮肤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在说什么?”记者小声地问,“你能解释一下吗?”
  “他在念《启示录》的第五章。”谢林答道,接着又急忙说,“别说话,听他的,行吗?”
  信徒越念越兴奋,声音突然高昂起来。
  “那些日子已经来临,天空中,只有多维姆太阳,你起平时来,它在空中呆的时间更长,当运行至头顶的时候,便开始缩小,把暗淡的光线撒落在卡尔盖什表面。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聚集在高速公路上,争论,谅讶所看到的景象,因为一种奇异的恐惧和悲哀慑住了每一个人的心。他们焦燥不安,语言混乱,灵魂深处期待着星星的出现。
  “正午时分,在特瑞岗城,凡得瑞特第二出现了;他对弗瑞戈的人们说:哦,你们这些罪人啊!你们藐视正义,现在,向你们算账的时候到了。洞穴正慢慢吞没卡尔盖什,对,全把它包容了。
  “他说话的这一刻,黑洞的嘴唇已以舔着了多维姆的边缘,从卡尔盖什上看多维姆已看不到了。多维姆正逐渐消失,人们失声大笑,巨大的恐惧笼罩他们。
  “随后,洞穴的黑暗笼罩了卡尔盖什,大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脸上可以感到旁人的鼻息,却看不见对方。”
  “然后,黑暗中,星星出现了,无数的星星;星星的光亮尤如聚集在广场的众神光亮一样耀眼,随着星星的到来,传来了妙不可言的优美的音乐声,连树上的每一片树叶也随着歌唱起来。
  “就在那一刻人的灵魂离开了肉体,飞向了星星,被遗弃的肉体变成了野兽,甚至是愚蠢的野兽,在卡尔盖什每座城市黑暗的街道上,到处乱窜,发出野性的呼叫。
  “然后,从星星上落下了天火,火焰带着众神的意志,所到之处,卡尔盖什的城市就化成灰烬,人类以及人类创造的一切被焚烧殆尽。
  “然后……”
  弗利芒的音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尽管他的眼睛没有转动,但好像发现有两个人在一旁注视着他。可他并没停下来歇息,反而改变了音调,音节之间的连接变得更流畅了。
  塞里蒙非常吃惊地皱着眉头。这些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只是在口音上有一些难以捉摸的变化,在元音的重读音节上也有细微的变化……可是,塞里蒙就是听不懂弗利芒在念些什么。
  “也许西弗拉能懂他的话。”谢林说,“他可能说的是一种礼拜仪式的语言,上一个忏悔年人们使用的语言,《启示录》就是从这种语言翻译过来的。”
  塞里蒙奇怪地看了一眼心理学家。“你懂得真不少。他说些什么?”
  “你认为我能告诉你?最近我确实做了一些研究,可是,不太多,我不过是瞎猜他在念些什么……不把他关起来吗?”
  “就这样把。”塞里蒙说,“关不关他现在有什么关系吗?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刻,让他尽情享受吧!”他挪过椅子,用手指把头发向后理了理,他的手已不再发抖了。“真好玩儿,”他说,“一切刚刚开始,我却不觉得恐慌了。”
  “是吗?”
  “为什么我非得恐慌呢?”塞里蒙说,他的声音中带有一种兴奋的愉悦,“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我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对吧?那我只有想对付着平安地度过这段时间。你认为星星真会出现吗?”
  “没有任何线索。”谢林说,“或许比尼能知道点儿什么。”
  “还有阿瑟。”
  “别理阿瑟,”心理学家边笑边说,“他刚走过房间,看了你一眼,那眼光能把你刺死。”
  塞里蒙做了一个鬼脸。“看来,待这一切结束后,我得收回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并向他承认错误。你觉得怎么样,谢林?到窗外去观察安全吗?”
  “当黑暗全部……”
  “我不是说黑暗。我想我能对付黑暗,我是说星星。”
  “星星?”谢林极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告诉过你,我根本不知道星星是什么。”
  “我看没有《启示录》想让我们相信的那样可怕。如果那两个学生在天花板上的实验能说明什么问题……”他举起两只手掌,好像要去抓答案,“告诉我,谢林,你怎么看?难道星星和黑暗就不会对人有影响吗?”
  谢林耸了耸肩,指着他们面前的地板。多维姆已过了顶空,猩红色的阳光透过方形窗口射到地面上,往房间中间挪了几英尺,像是杀过人后留下的犯罪痕迹。塞里蒙凝视着地板上那昏暗的色彩若有所思,然后,眯起眼睛,再次注视着太阳。
  太阳边上的亏口已经逐渐扩大,成了一块黑斑,遮住日轮的三分之一。塞里蒙不寒而栗。有一次开玩笑时,他同比尼谈到天空中的龙,现在龙好像已经出现了,并且吞噬了5个太阳,此刻热情丝毫不减,正疯狂地蚕食着惟一剩下的那个太阳。
  谢林说:“在萨罗城,大概有二百万民众想立刻加入火焰派。他们会在蒙迪尔的指挥部举
  行一次盛大的复兴大会,我打赌……黑暗是否对人带人影响?我们会弄清楚的,对吧?”
  “一定不会有影响。火焰派为何能使《启示录》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传下来?最初在卡尔盖什又怎么写下来的?必定会有一种预防的办法。如果大家都疯了,谁会写这本书呢?”
  “很可能是一些秘密的信徒先藏到隐避所里,等一切结束了再从里面出来,就像今晚我们当中有些人那样。”谢林说。
  “这不太准确。《启示录》自称是目击记录,这似乎说明他们亲身经历过疯狂……并且幸免于难。”
  “那,”心理学家说,“有三种人,相对来说没有受到黑暗和星星的影响。第一种人是极少数根本没有见到星星的人……就是我们说的盲人。还有那些喝醉酒的人,他们在日食开始时刚刚醉倒,直到日食结束才醒来。”
  “他们算不上是真正的目击者。”
  “我想是的。第二种人是小孩。对他们而言,世界是新奇的,每一件事在他们眼中都不同寻常,黑暗甚至星星都吓不着他们。黑暗和星星不过是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上另外两种神秘的现象而已,你明白吗?”
  塞里蒙疑惑地点点头。“我想我明白”。
  “最后,就是那些头脑简单的人,他们完全不会垮掉。感觉迟钝的人几乎不受外界的影响……他们是真正麻木不仁的人。我看他们最多耸耸肩,等待着奥纳斯的升起。”
  “这么说《启示录》就是由这些感觉迟纯的傻瓜们写的啦?”塞里蒙咧嘴笑着问。
  “很难说。它可能是由新一轮循环中那些头脑敏锐的人写的……不过应该是根据孩子们变换无常的记忆,加上那些半疯半傻、头脑简单的人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叙述,对了,也许还有那些傻瓜们讲述的故事等等这一切写成的。”
  “这些话最好别让弗利芒听见。”
  “当然。《启示录》的文本也许经过多年反复的全面修改,然后一个循环接着一个循环地传下来,阿瑟和他的手下希望用同样的方法把万有引力的奥妙传下去。不过,我的基本看法是:这必然是一堆被歪曲了的事实,尽管它有事实依据。比如,想一想法诺和耶莫特给我们说的那个在天花板上挖洞的实验……一个没有成功的实验。”
  “那又怎么样?”
  “试验没有成功的原因……”谢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吃惊地站起身来,“啊,噢。”
  “怎么啦?”塞里蒙问。
  “阿瑟过来了,看看他那张脸吧!”
  塞里蒙转过身去。老天文学家像是从中世纪神话传说中走出的一个人物,满怀深仇大恨,朝他们走来。他的皮肤煞白,两眼燃烧着火焰,脸上的五官也由于受到惊愕而扭曲变形,看上去宛如一个面具。他狠狠瞪了一眼独自站在窗边角落里的弗利芒,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塞里蒙。
  他对谢林说:“我在通讯系统前呆了15分钟,同隐避所、保安还有萨罗市中心通了话。”
  “还有呢?”
  “新闻记者将会对他的工作满意了!我听说整个城市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暴徒、抢劫犯,
  以及惊慌失措的乌合之众……”
  “隐避所里怎么样啦?”谢林急不可待地问。
  “安然无恙。根据计划安排,他们被封锁在里面,一直要躲到天亮,等到天边出现第一缕曙光才能出来。他们会没事的,可是城市,谢林……你没有办法……”他说起话来非常吃力。
  塞里蒙说:“先生,要是你能相信我,听我告诉你我有多后悔……”
  “现在没时间讲这些了。”谢林极不耐烦地打断了塞里蒙,他把一只手放到阿瑟的胳膊上,“你怎么样?没事吧?阿瑟博士。”
  “这有关系吗?”阿瑟靠着窗户,似乎从这儿能看见暴徒。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日食开始的那一刻,外面的每个人都认为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像我们……我们,还有火焰派,所说的那样发生。然后大家开始歇斯底里,不久将燃起熊熊大火,我猜弗利芒的暴徒们也会出现。我们该怎么办,谢林?提点建议吧!”
  谢林低头盯着脚趾出神。他用指节轻轻地敲打着下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很干脆地说:“干什么?有什么可做的?锁上大门,等待奇迹的出现。”
  “如果告诉那些人只要他们冲进来,我们就杀了弗利芒,后果会怎么样?”
  “你会吗?”谢林问。
  阿瑟瞪着吃惊的双眼。“怎么……我想……”
  “不,”谢林说,“你不会那么做的”。
  “可是如果我们威胁……”
  “不,不,他们是宗教狂热之徒。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有弗利芒做人质,在他们潮水般涌进天文台时,可能正巴不得我们杀了他。他们才不会担心呢,而且你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干这种事。”
  “当然不会”。
  “那么,离日全食还剩多少时间?”
  “不到一小时。”
  “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只能试一下了。火焰派信徒们把暴徒聚集起来需要时间……这些暴徒决不会是信徒,我敢打赌。他们是城里的一群百姓,被五、六个信徒煽动起来。因为信徒向他们承诺,只要马上皈依,可以得到拯救,还有其他种种许诺……他们到这儿来闹事,需要更长的时间。天文台离城足足有5英里……”
  谢林望着窗外,塞里蒙站在他旁边,顺着山坡往下看。山下面是一片片农田,往前是一幢幢白色的城郊住宅;极目远眺,城市中的建筑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城市正消逝在多维姆逐渐减弱的红光中,整个大地被噩梦般阴森的光线笼罩着。
  谢林头也不回,说:“他们到达这里还要些时间。把门闩好,继续工作吧,但愿日全食能早些出现。我想,星星开始闪烁之后,暴徒们冲不冲天文台,信徒们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时的多维姆半亮半暗,一条分界线正把微微凹隐的部分由中间向光亮的部分移动。看上去犹如巨大的睑,无情地紧闭着挡住了世界的光亮。
  塞里蒙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身后屋里轻微的喧哗声渐渐消失,然后被湮没,他只感觉到了屋外田野里沉沉的寂静,连昆虫也被吓得不敢鸣叫。所有的一切渐渐依稀难辨,好似
  被染上一种奇怪的血红色。
  “看的时间不要太长。”谢林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你是说看太阳的时间不要太长吗?”
  “看看城市,看看天空,我不担心会伤害你的眼睛,我担心的是你的大脑,塞里蒙。”
  “我的头脑很清醒。”
  “你要一直保持这样。你感觉怎么样?”
  “唉哟……”塞里蒙眯起双眼,他的喉咙有一丝干涩。他把手伸进衣领摸了一下,太紧了,太紧了,一只手开始卡他的喉咙,是这个感觉吗?他前后左右转动着脖子,可还是不见有好转。“呼吸可能有点困难。”
  “呼吸困难是幽闭恐怖症最早出现的症状。”谢林说,“你要是觉得胸口闷,最好离开窗户边。”
  “我想看看发生的一切。”
  “行,行,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塞里蒙睁大双眼,深深吸了两三口气,“你认为我不能呼吸吗?”
  谢林疲备地说:“我一无所知,塞里蒙。事态在不断变化,对吧?嗨,比尼来了。”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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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天文学家比尼出现在他俩所在的角落里,挡住了射进房屋的光线。谢林抬起头,极不自然地瞥了他一眼。“你好,比尼。”
  “和你们谈谈,好吗?”他问,“我的照相机已经架好了,在日全食发生之前,我无事可做。”比尼停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信徒。他刚从衣服袖子里拿出一小本皮制封面的书,并一直专心致志往下看。“嘿,我们不打算收拾他了吗?”
  “我们决定不管他了,”塞里蒙说,“你知道西弗拉在哪儿吗,比尼?刚才我还看见她了,不过现在她好像不在这里。”
  “她在楼上,在圆屋里呢。她想使用大型望远镜观看,并非有很多我们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卡尔盖什第二怎么样了?”塞里蒙问.
  “要看什么?黑暗中的黑暗。当黑暗在多维姆面前移动时,我们可以看到由于它的出现所产生的影响。卡尔盖什第二本身……只不过是夜空中一大片黑暗的夜晚而已。”
  “夜晚,”谢林沉思着说,“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词。”
  “多见不怪。”塞里蒙说,“这么说你根本没看到那颗在空中游荡的卫星,甚至用倍数望远镜也没看到吗?”
  比尼看上去很惭愧。“我们的望远镜不太好,这你知道,要观察太阳,它们还行,可现在天有点暗……”他摇了摇头,两只肩膀努力往后夹,好像吸气非常困难,“不过,卡尔盖什第二确实存在。在多维姆和我们之间那片奇怪的黑暗地带……那就是卡尔盖什2。”
  谢林说:“比尼,你呼吸有困难吗?”
  “有点儿困难。”他用鼻子吸了口气,“我想是感冒了。”
  “更像幽闭恐怖症的感觉。”
  “你认为是吗?”
  “我敢肯定。还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
  “嗯,”比尼说,“我觉得视力在减退,一切都模糊不清……对,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且,我还感到很冷。”
  “喔,这不是幻觉,不错,天很冷。”塞里蒙做了个鬼脸,“我脚趾冰凉,就像被装在冷藏车里运输一样。”
  “我们此刻需要的,”谢林激动地说,“是把注意力从感觉的影响中分散开来。让脑子动起来,这才是正事。塞里蒙,我刚才正打算给你说,法诺在天花板上实验打洞为什么没有结果。”
  “你刚开了个头。”塞里蒙非常配合地回答道。他蜷缩在一旁,双臂抱着一只膝盖,把下巴搁在上面。他想,日全食出现之前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该做的是原谅自己,上楼去找西弗拉。可是他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兴致不大,不愿挪地方。他不明白,难道我只是害怕面对她?
  谢林说:“我想说他们只从字面上理解《启示录》,从而被误导了。把任何实实在在的含义附加在星星派的观点上可能没有什么意义。也许在完全的黑暗面前,头脑里实际需要的是亮光。光亮的幻觉也许就是真正的星星。”
  “换句话说,”塞里蒙说,他开始插话了,“星星是人们发疯的结果,而不是原因?那么天文学家们今晚拍摄相片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为了证明星星只是幻觉,或者据我所知,为了证明相反的观点,然后,再……”
  比尼把椅子拖近他俩,脸上突然展现出十足的热情,“在你们研究星星时,我自己也一直在琢磨此事。”他开始说,“并且我已得出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观点,当然,这不过是大胆的猜测。我没有用一本正经的方式提出这个想法,可是这事值得去思考。你想听听吗?”
  “为什么不呢?”谢林说着,身体往后靠了一下。
  比尼显得有些不情愿,他羞涩地笑着说:“好吧,假设宇宙中还有其它太阳。”
  塞里蒙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你说这很大胆,可是我想不出……”
  “不,没那么疯狂。我不是指其它几个在我们周围,而我们又看不见的太阳。我谈论的太阳离我们很远,他们发出的光芒还不够亮,所以我们根本看不见他们。如果他们靠我们很近,就会像奥纳斯,也许塔诺和西撒那么明亮。可是正因为这样,他们发出的光芒在我们看来就仅仅是微小的一个光点,更多的光全被我们那6个太阳不间断的强光所掩盖了。”
  谢林说:“可是怎么解释万有引力定理呢?你没有忽略它?如果其它太阳确实存在,他们就不会像卡尔盖什第二一样干扰我们的轨迹吗?还有,难道你们没有观察到这种现象吗?”
  “想法不错。”比尼说,“可是我们说,这些太阳确实离我们很远,也许有5光年,甚至更远。”
  “一光年是多长?”塞里蒙问。
  “不是多长,而是多远。光年是距离的单位……也就是光在一年中运行的距离,它可是一个巨大的英里数。光速太快了。我们测出它大约有185,000英里/小时,我怀疑这还不是它完全精确的数字,要是有精良的设备,我们就会知道光速其实要比这个数字大许多。不过测算出光速有185,000英里/小时,就能算出奥纳斯离我们大概有10光分,塔诺和西撒离我们大约是这个距离的11倍那么远等等。因此,一颗太阳离我们有几光年远,这个距离确实
  不近。我们永远也不会发觉他们可能对卡尔盖什的轨迹所产生的影响,因为他们太小了。好了,我们可以这么说:在我们以外,在远离我们四到八光年的宇宙中,在我们周围的其它地方,还有许多太阳……一打,或许两打太阳。”
  塞里蒙吹了声口哨。“这个想法对报纸的周末增刊,倒是一条不错的新闻。在距离我们这个星球八光年的宇宙中有两打太阳!天啊!这会使我们的宇宙变小,并失去其举足轻重的地位!想想吧……卡尔盖什和它的几颗太阳在浩瀚的宇宙中,何足挂齿,可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认为我们就是宇宙的全部,存在于太空中的只有我们和我们的六颗太阳!”
  “这只是一个大胆的设想。”比尼嘴巴一咧,笑着说,“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图。日
  食期间,这20几个太阳会突然出现,因为有片刻时间没有真正的阳光来遮掩他们。由于他们离我们太远,出现时看上去会很渺小,宛如许许多多石子儿,可是你会发现:它们就是星星,突然出现的点点光亮就是火焰派承诺会出现的星星。”
  “信徒们谈到’数不清‘的星星,”谢林说,“我觉得好像不止一打或者两打星星,更像是几百万颗星星,你们也这么看吗?”
  “这太夸张了。”比尼说,“宇宙中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容得下百万颗太阳……即使他们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相互碰撞,也装不下。”
  “此外,”塞里蒙又说,“一旦太阳有一打或两打之多,我们真的能掌握他们具体的数目吗?两打太阳看起来是’数不清‘的数字,我打赌……特别是如果碰巧日食发生了,大家望着黑暗,都发狂了。你知道,有几个生活在丛林地带的部落,他们的语言中只有3个数词……’1‘、’2‘和’许多‘。我们的语言要复杂一些,因为我们的数词是从1到4,然后是’无数‘。”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打太阳,突然同时出现!想想吧!”
  比尼说:“这还没完呢!我还有另外一个怪想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太阳系的结构十分简单而有效,万有引力将会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对吗?假如在宇宙中一颗行星只有一颗太阳,行星绕太阳运行的轨迹是一个完整的椭圆形,万有引力的作用就十分显而易见,并被当做公理来接受。生活在这颗行星上的天文学家们也许在望远镜发明之前就发现了万有引力,因为单凭肉眼观察就足以解决问题了。”
  谢林不解地问:“可是这样的体系从动力学上讲稳定吗?”
  “当然!这叫‘一对一’体系。数学计算已证明了这种可能性,但我感兴趣的是从中引发的哲学思考。”
  “考虑到这一点确实很有意思,”谢林表示赞同,“这是个抽象的概念……就像纯气体和绝对的零的概念。”
  “当然,”比尼接着说,“这里面有些东西让人不解。在这样的星球上不可能有生命,因为没有充足的热量和阳光。如果星球是自转,那么一天中有半天时间就是黑暗。谢林,记得吗?这就是你叫我想像的那个星球,在那儿当地的居民们完全适应了昼夜的交替。不过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不会有任何居民生活在那种地方,你不能期望生命……主要依靠太阳而生存的生命……会在这种没有阳光的极端条件下生存。每次自转有半天的时间是黑夜!不会的,在那种条件下,任何东西都不会存在。但是可以做个假设,’一对一‘的体系……”
  “等等,”谢林说,“你真能瞎编,竟然说生命不可能在那儿生存繁衍。但你怎么知道生命在一半时间是黑夜的地方根本不能进化、发展呢?”
  “我来告诉你吧,谢林,万物生长靠太阳。然而,在一个星球……”
  “我们这里万物靠阳光。这跟一个星球有什么干系……”
  “这合乎情理,谢林!”
  “合乎循环证明的情理。”谢林反驳道,“你根据卡尔盖什出现的某种现象,给生命下了定义,然后有把这一定义强加在一个跟卡尔盖什完全不同的星球上……”
  塞里蒙不禁放声大笑。
  谢林和比尼气愤地盯着他。
  “什么事那么可笑?”比尼追问道。
  “你们让我好笑。你们俩,一位天文学家,一位心理学家,就生物学的问题进行一场激烈的辨论。这是我有幸聆听过的跨学科之间最精彩的对话,萨罗大学因知识分子的这种激昂豪情而声名远扬。”记者站起身来,不知为何他有点惴惴不安了。比尼对抽象物体的宏篇大论让他更加不耐烦。“对不起,我需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日全食马上就出现。”比尼指着窗外说,“你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时机吧。”
  “我只是随便走走,马上就回来。”塞里蒙说。
  他才走了五步,比尼和谢林便又继续他们的争论。塞里蒙笑了,他告诉自己,这是一种缓解紧张气氛的办法。大家此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毕竟,滴答滴答的闹钟每响一下,就意味着整个世界离黑暗更近……更接近……
  接近星星?
  ……接近疯狂?
  ……接近天火的坠落?
  塞里蒙耸了耸肩膀。过去的几小时里,他经历了无数种反反复复的情绪变化,但此刻他却异常平静,简直像一名宿命论者。他一贯相信自己是命运的主宰,有能力确定自己生命的轨迹方向。正因如此,他才成功地取得了其他记者根本没有机会获得的成就。可是现在他知道,他已经无能为力了。黑暗来了,星星也来了,火焰也将来到,所有的一切都将不请自到。在提心吊胆的猜测中毁灭自己毫无意义,干脆放松,坐回去,等待,目睹一切的发生。
  接着,他告诉自己……不论接下去发生什么样的骚乱,相信你会挺过来。
  “上圆屋去吗?”一个声音问道。
  他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不停地眨着眼睛,说话的人是那个矮矮胖胖的天文学研究生……法诺,这大概是他的名字吧?
  “对,说实话我确实想上去。”塞里蒙答道,虽然事实上他脑子里根本没想好到底要去哪
  里。
  “我也要去,来吧,我带你去。”
  螺旋形的金属楼梯蜿蜒向上一直通向这个巨大建筑物高拱的顶层。法诺蹬蹬蹬地迈着碎步,上楼时踩得楼梯嘎吱嘎吱作响,塞里蒙迈着大步紧跟其后。几年前他曾去过一次天文台的圆屋,那次是比尼打算让他看一样东西,不过现在他对这个地方已没有多少印象。
  法诺推开一扇沉重的推拉门,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想从更近的距离观看星星,才上来的吧?”西弗拉问。
  身材修长的考古学家站在门内,注视着天文学家们的工作。塞里蒙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西弗拉不是他现在想碰上的人,他这才想起来刚才比尼说她去的地方就是这儿,可为时已晚。尽管她在日食之初似乎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微笑,但是他仍然惧怕她的责备会刺痛自己,
  惧怕由于他对天文小组的背叛而令她生气。
  不过她现在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不快。现在世界的一头已扎进了黑洞之中,她可能觉得日食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无所谓,在灾难降临时,所有的错误、争吵和罪恶都将荡然无存。
  “这地方不错!”塞里蒙说。
  “难道不令你奇怪吗?我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知之甚少。他们弄了一台对准多维姆的太阳望远镜……他们说,与其说这是一台望远镜,不如说是一台照相机。仅凭眯缝着的眼睛看天空是看不清物体的……这些小型望远镜的镜头更深,能观察到星星慢慢出现的迹象……”
  “观察到星星了吗?”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告诉我。”西弗拉说。
  塞里蒙点点头。他环顾四周,这里是天文台的心脏,监视天空变化的实际工作就是在这里进行的。这是他去过的最黑的房间……当然不是真的漆黑一片。沿着弧线型的墙壁排列着两行青铜灯柱,上面的灯发出的光亮却异常微弱。昏暗之中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金属试管往上升去,穿过房顶敞开的隔板,然后就消失了。他可以从隔板看见天空。此时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深紫色。多维姆这个天体虽然在渐渐变小,但仍看得见,不过这颗小太阳却好像已经退缩到了遥远的地方。
  “看上去真奇怪呀。”他小声咕哝着。“天空出现的纹理我从没见过,它那么厚重……简直就像一床毯子。”
  “一床要把我们全都闷死的毯子。”
  “害怕了?”他问。
  “当然。你不怕?”
  “怕,也可以说不怕。”塞里蒙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别人听了说我这人挺英勇,相信我。但我不再像一两个小时前那么急躁了,我只是麻木。”
  “我知道你的意思。”
  “阿瑟说城里发生骚乱了。”
  “这仅仅是开始。”西弗拉答道,“塞里蒙,我不能把那些炭灰从我脑海中赶走。汤姆博山的炭灰,那些大块大块的石头,庞大的城市基层……布满炭灰的基层。”
  “一层层往下,还有年代更久远的炭灰。”
  “对。”他说。
  他觉得和西弗拉的关系略微进了一步,还感到几个月以来她对自己的憎恨似乎已烟消云散,还有……不知怎的……西弗拉似乎对他的狂热追求有所回应,他看得出那种征兆。他精于此道,不会不明白。
  这很好,塞里蒙想。世界末日将至,西弗拉终于愿意脱去她冰美人的外衣了。
  一个相貌古怪、腼腆,个子高大异常的人物笨拙而悄悄地来到他们身边,咯咯地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仍没有星星出现的迹象。”他说。这是耶莫特,另一个年轻的研究生。“也许我们根本就见不着他们。如同法诺和我在那所黑漆漆的房子里进行的实验一样,最后是个失败。”
  “多维姆的大部分还清晰可见。”塞里蒙指着外面说,“我们离完全的黑暗还远着呢?”
  “听起来你巴不得天空快点变黑。”西弗拉说。
  他回过头,对她说:“我想快快熬过着漫长的等待。”
  “嘿!”有人大叫,“我的电脑停机了”。
  “灯!”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怎么回事?”西弗拉问。
  “停电了。”塞里蒙说,“这正是谢林预言的。发电站一定遇到麻烦了,这是城里那些失去控制而狂奔乱跑的疯子们发起的第一次冲击。”
  实际上,炉台里昏暗的灯光看上去像是濒于熄灭。起初,像有一股电流疾驶而过,灯一下子亮极了,随后,变得昏暗;接着,再次明亮起来,不过亮度不及先前;最后,又减弱到只有正常亮度的一小部分。塞里蒙感到西弗拉的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臂。
  “灯灭了。”有人说。
  “电脑也没电了……接通备用电源,有人吗?嘿,备用电源!”
  “快!太阳望远镜追踪不到物体的动向了!照相机的快门也打不开了!”
  塞里蒙说:“他们怎么不事先做些应急准备呢?”
  不过,他们显然有所准备。从大楼底部传来一阵轰轰的声音,接着各处的电脑屏幕开始闪烁了,但是炉台里的灯仍然没亮。显而易见,由于线路不同,地下室的应急发电机也没让这些灯亮起来。
  天文台几乎陷于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
  西弗拉的手仍然放在塞里蒙的手腕上。他想把自己的胳膊顺势滑过去,搂着她的肩膀抚慰她。
  这时响起了阿瑟的声音。“快来!帮我一把!马上就好!”
  “他拿的什么?”塞里蒙问。
  “阿瑟把灯拿来了。”这是耶莫特的声音。
  塞里蒙回头看去,光线昏暗,什么都不容易看清。不过,只一小会儿,他的两眼就习惯了黑暗。阿瑟怀抱着六根一尺长、一寸宽的燃料棒,瞪着其他工作人员。
  “法诺,耶莫特!过来,帮帮我!”
  两个年轻人快步跑到阿瑟那儿,帮他放下木棒。
  耶莫特一个接一个举起棒子,法诺一言不发,擦燃了一根很大的原始火柴,那神情好似在举行一种最神圣的宗教仪式。当他用火焰把每支燃料棒的顶端点燃时,一团微弱的火苗先是摇晃不定,突然,一声劈啪响,火光把阿瑟布满皱纹的脸庞照在黄色的光芒中,顿时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欢叫起来,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
  燃料棒头上摇曳的火焰足足有6英寸高!
  “火?”塞里蒙不解地问,“在这儿?干吗不用应急灯或其它什么东西?”
  “我们讨论过此事,”西弗拉说,“但应急灯太微弱了,在一间小卧室里用还行,它能助你安然入睡,伴你度过漫漫长夜。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地方……”
  “楼下怎么样?也点上了火把吗?”
  “我想点上了。”
  塞里蒙摇了摇头。“难怪城市今晚要燃烧。连你们这些人,都在借助于像火这么原始的东西来抵抗黑暗……”
  光线很暗,甚至比最微弱的阳光都要暗。火光激烈地摇曳着,四周的一切投下的影子也
  在不停地摇曳着,好像醉汉眼睛里看到的世界。火把冒出令人讨厌的烟,房间里的气味就像阴天的厨房。但火把发着黄色的光。
  塞里蒙想,这黄色的光给人带来了喜悦,特别是近四个小时来多维姆在逐渐变小之后。
  西弗拉在旁边的火把上烤着双手,细细的烟灰落在手上她也置之不理。她喃喃自语,心醉神迷:“多美啊!太美啦!我从未想到黄色这么美妙。”
  塞里蒙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火光,他皱起鼻子,嗅了嗅有着陈腐脂肪臭味的空气,问:“烧的是什么?”
  “木头。”她回答说。
  “不,不是木头,他们没有烧尽,顶端烧黑了,可火焰只是往上窜”。
  “这正是美妙之处。这是一种很有用的人造火把,我们做了几百支。当然,大部分送到隐避所去了,你看,”她转身用手帕擦着手上黑黑的烟灰,“把粗大的芦秆心晒干,再浸在动物脂肪中,火点着时,脂肪慢慢烧着了。火把能连续燃烧半小时,很奇妙吧?
  “妙极了!”塞里蒙阴郁地说,“真新潮!真让人激动。”
  但是他在房间里却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来时的那种焦躁不安此刻又重新开始折磨着他。火把发出的呛人气味太浓了,在这个能把手指冻得冰凉的夜晚,一阵刺骨的寒气,穿过圆屋的隔板进了房间。他冻得浑身发抖,后悔自己和谢林、比尼那么快就把整整一瓶酒喝完了。
  “我要回到楼下去了。”他对西弗拉说,“不懂天文学这一行,在这里什么也看不懂。”
  “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在闪烁的黄色光亮中,他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笑容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他不会看错。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七章
  他们俩一起沿着旋转楼梯蹄跶蹄跶地来到楼下的房间。这里没什么变化,人们也都点着火把。比尼一人在三台电脑前忙活着,处理楼上望远镜观察来的数据;其余的天文学家在干别的事儿,塞里蒙对那些事一窍不通。谢林一个人四处溜达,六神无主。弗利芒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火把下,继续读他的东西。他双唇一张一合,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背诵着星星派的祈祷。
  塞里蒙脑海里闪过一些词语,他在想该如何来描述这里发生的一切。这些只言片语他已打算用在明天出版的《记事报》上。天刚黑时,有几次他脑子里的那台写作机器仍然还啪哒啪哒地作响……一个极其有条不紊、极其尽职尽责的写作步骤,他完全明白,这个步骤已经毫无任何意义了。可他居然幻想着明天还能出一期《记事报》,这未免太可笑了。
  他同西弗拉交换了一下眼神。
  “天空。”她小声说。
  “我看见了。”
  天空的色调再次发生了变化。现在仍然很黑,可怕的深紫红色,一种怪异的颜色,看起来宛如天庭里的巨大伤口正喷涌出血一样。
  空气似乎变得浓厚了。空气变得稠密了,暮色笼罩了整个房间,好像伸手可及似的。摇曳的黄色火光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显得更为耀眼。楼下的烟火气味跟楼上的气味一样让人倒
  胃口。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叭噼叭的声响,谢林这位重量级的心理学家围着中间的桌子绕过来转过去,发出的脚步声,把塞里蒙搅得心乱如麻。
  不管有没有火把,都越发难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终于开始了,塞里蒙想。完全黑暗的时刻……星星出现的时刻来临了。
  他立刻想到明智的做法也许是找个舒适的壁柜把自己锁在里面,直到一切都结束。这样可以远离危险,避免看到星星,蹲在那里等待一切都恢复正常。但是片刻的沉思使他意识到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一个壁柜……一个封闭的地方……也会没有光线。它不但不会成为一个安全舒适的避风港,相反会变成比天文台的房间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屋。
  还有,假如发生了什么大事,那种会使世界历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大事,塞里蒙不愿在事情发生时自己却双手抱头,蜷缩在一旁。要是这样,他可就太怯懦愚蠢。也许他的后半辈子会悔恨终生,一旦他认定一件事有新闻价值,绝不会临阵脱逃。此外,他相当自信,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能够承受……况且会不会真有什么大事来临,他至少还保留着一丝质疑。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耳边不时传来西弗拉的吸气声,这是当一个人正快速隐入黑暗的世界时,努力保持镇静而发出的急促呼吸。
  这时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一种新的声音,听上去断断续续,模模糊糊。要不是室内一片死寂,要不是日全食临近,塞理蒙注意力反常,根本就不可能听到它。
  新闻记者紧张地站着,屏息倾听着。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挪往窗边,凝视窗外。
  塞里蒙发出一声惊叫,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谢林!”
  屋里一阵骚乱,大家都看着他,指指点点,问东问西。心理学家一会儿便来到他身边,西弗拉紧随其后,甚至蜷曲在电脑前的比尼,也转过身去看。
  外面,多维姆像一团不发光的暗火,竭力向卡尔盖什看上最后一眼。在城市所在的方向,东边的地平线已消失在黑暗中。从萨罗城到天文台的道路成了一条暗红色的线,公路两旁的树木,在灰暗的光线下,已分辩不出独立的一棵棵树了,看到的只是一片阴影。
  但是,让大家注目的是公路本身,因为在路上,另一片阴影在移动,样子十分可怕,像是一头怪异的野兽一路蹒跚着,往天文台山的山坡上爬去。
  “看哪!”塞里蒙声嘶力竭地大叫,“快告诉阿瑟!从城里来的疯子!弗利芒的那些人!他们来了!”
  “到日全食还有多长时间?”谢林问
  “15分钟,”比尼用粗粗的嗓门说,“可他们5分钟就能到这儿。”
  “没关系,让大家继续工作。”谢林说,声音中透露出镇定。他竭力克制住自己,说的话出人意料地带有一种命令的口气,在这个高潮时刻,他似乎要把蕴藏在内心深处的力量都发泄出来。“我们去阻挡他们。这地方建得像要塞一样坚固。西弗拉,你上楼去告诉阿瑟现在的情况;你,比尼,好好看着弗利芒。如果迫不得已,你可以把他打翻在地,教训教训他,不过,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塞里蒙,跟我来。”
  谢林走出房间,塞里蒙紧紧跟在后面。螺旋式的楼梯往下延伸,消失在潮湿阴郁的灰色朦胧之中。
  他们往下冲了50英尺,身后敞开着的房门里透出来的摇曳不定的暗淡的黄色光
  线不见了,上上下下的黑影向他们压来。
  谢林停了一下,胖乎乎的手抓住胸口。他眼珠凸出,干咳着,整个身体由于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无论他刚才找到了何种良策,现在似乎都无济于事了。
  “我不能……呼吸了,你……下去,关上所有的……”
  塞里蒙往下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说:“等一等!你能坚持一下吗?”他自己呼吸也急促起来,空气像黏稠的糖浆,在他的肺中进进出出。一想到自己一个人将进入神秘的黑暗之中,心里不禁万分恐惧。
  要是保安把门敞开着,怎么办?
  他害怕的不是那些暴徒,而是……
  黑暗。
  塞里蒙意识到自己终究也害怕黑暗。
  “呆在这儿别动。”他说这话真是多此一举,因为谢林浑身无力,瘫倒在塞里蒙刚刚离开他的那步台阶上。“我马上就回来。”
  他一步跨两个台阶往上奔去,心里怦怦直跳……并非全是由于跑得太急。他绊倒在室内,从支架上拿起一个火把。西弗拉盯着他,茫然不解。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她问道。
  “可以,不,不行!”
  他又跑了出去。火把的气味异常难闻,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他紧抓火把,好像高兴得要吻它一样。当他飞奔下楼时,火焰往后飘着。
  谢林动弹不得。当塞里蒙向他弯下腰时,他睁开双眼,呻吟起来。新闻记者用力摇着谢林的身子。“行了,坚持住,我们有火把了。”
  他伸直胳膊,高举着火把,用胳膊架着踉踉跄跄的心理学家,在火把的照耀下往楼下走去。
  底楼漆黑一片。塞里蒙感到恐惧再次向他袭来。但是火把划破了黑暗,为他指明了一条道路。
  “保安……”谢林说。
  他们在那儿?逃跑了吗?看来是跑了。不对,有几个阿瑟安排的保安,挤在门厅的墙角,浑身瑟瑟发抖。他们双目无神,舌头伸出了嘴巴,根本看不出有其他人在场的迹象。
  “听,”塞里蒙粗声粗气地说,他把火把递给了谢林,“你听外面有声音。”
  他们听见了。那嘶哑的呼叫声零零碎碎、断断续续。
  不过,谢林说得不错。这天文台建得像一座要塞。它是上个世纪的建筑,那时新加伏特建筑风格正发展到鼎盛时期,其特点是稳固、耐用,而不是好看。
  一英寸的铁条插入水泥窗台,做成铁栏栅保护窗口。墙是用石块砌成的,即使发生地震也不会塌倒。大门是一大块橡木板,关键的地方都用铁加固了。塞里蒙检查了一下门闩,他们都插得好好的。
  “至少他们不可能从弗利芒来的那条路进来。”他喘着气说,“听,听他们来了!他们就在门外!”
  “我们得行动起来!”
  “不错,”塞里蒙说,“别光站着不动!帮帮忙,把这些陈列柜拖过来顶着门……把火把
  拿开,那烟快熏死我了!”
  柜子里装满了书、科学仪器等,像个天文博物馆。陈列柜有多重,只有上帝才知道,但在这个危险时刻,塞里蒙的体内似乎被注入了某种超人的力量。他边推边拉,把陈列柜放好……谢林帮了他一下……就像移动枕头一样轻松随意。在他搬动这些笨重的柜子,调整其位置时,柜子里的微型望远镜和其它仪器东倒西歪,还听得见玻璃摔碎的声音。
  比尼会杀了我的,塞里蒙想,这些东西可是他的命根子。
  可是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柜子一个接一个地推过去顶住大门,几分钟之后就筑起了一道屏障,假如暴徒真的冲破了橡木板,他希望这道屏障能抵挡一阵子。
  不知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拳头打门的声音,这声音隐约可辩;尖叫声……嚎叫声……
  真相是一场噩梦。
  拯救的渴望驱使着这群暴徒,从萨罗城蜂拥而至。火焰派告诉这些人,只有捣毁了天文台,他们立刻就会得到拯救。可是随着黑暗渐渐临近,一种无法忍受的恐惧几乎使他们的大脑失去了思维的能力。他们没有时间去考虑找汽车、武器,选一个领导,甚至建一个组织,他们徒步向天文台走来,并赤手空拳向天文台发起攻击。
  现在,他们来了。多维姆的最后一抹光辉,最后一束红光,无力地撒在这群只有惊恐万分的人身上!
  塞里蒙嘟哝了一声。“我们回到楼上去吧!”
  在刚才大家聚集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全都去了天文台的圆屋。当塞里蒙冲进去时,他一下子愣住了,屋里弥漫着的一种神秘的平静,活像是一幅画。耶莫特坐在巨型天文望远镜的控制面板旁边一个小靠背椅上,似乎今晚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天文研究之夜。其他人聚集在小型望远镜边,比尼在一旁指挥着,声音紧张,极不自然。
  “大家听着,日全食之前快速拍下多维姆,并换好底片,这至关重要。这里,你们一人一台照相机。我们必须得到所有相关的资料,你们大家都知道……知道曝光的时间……”
  人们憋住气,小声嘀咕着,表示同意。
  比尼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火把还燃着吗?别担心,我看到了!”他使劲往椅子上一靠,“现在请记住,别…………别只想着拍好照片。星星一出现,不要浪费时间去想一次拍两张照片,一张足矣。还有…………要是觉得自己撑不住,就赶快离开相机。”
  在门口,谢林小声对塞里蒙说:“带我去见阿瑟。他去哪儿了?”
  新闻记者没有立刻回答。天文学家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着,若隐若现,头上的火把变成了黄色的斑点。房间里死一般冰冷。塞里蒙感觉到西弗拉的手碰了他一下……只一下……然后,他就看不见她了。
  “太暗了。”他悲泣地说。
  谢林伸出双手。“阿瑟,”他摇摇晃晃往前摸索着,“阿瑟!”
  塞里蒙上前走了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等等。我带你过去。”他设法穿过了房间。他闭着眼睛,以免看到黑暗;他停止思考,以免头脑混乱。
  没有人听到他们走动,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谢林摇摇晃晃撞上了墙壁。
  “阿瑟!”
  “谢林,是你吗?”
  “是我,是我。阿瑟吗?”
  “怎么啦,谢林?”这是阿瑟的声音,没错。
  “我想告诉你……不必担心那些暴徒……大门非常牢固,可以阻挡他们进来……”
  “当然。”阿瑟喃喃地说。塞里蒙觉得这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几英里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从几光年远的地方。
  突然,他们中间一个身影飞快地动了起来,抡起胳膊一阵乱打。塞里蒙想那人也许是耶莫特或比尼。可当他摸到信徒外套粗糙的面料之后,他知道这人一定是弗利芒。
  “星星!”弗利芒大声喊起来,“星星出现了!别拦着我!”
  塞里蒙意识到他是想设法靠近比尼,然后摧毁那台亵渎神明的望远镜。
  “看……外面……”塞里蒙叫道,可是比尼仍缩在电脑前。当完全的黑暗笼罩整个天空时,电脑可打开照相机,并快速将这一瞬间拍摄下来。
  塞里蒙伸出手抓住了弗利芒的外衣,使劲一拽,又拧了一下。突然有人紧紧卡住了他的喉咙,他身子不停地摇晃起来,面前只有影子,脚下像踏空了地板。一只膝盖狠狠朝他肚子一撞,疼得他头晕目眩。他哼了几声,几乎跌倒在地。
  他愤怒地喘息着,缓过一口气之后,又浑身是劲儿。他一把抓住弗利芒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伸出一只胳膊勒住他的脖子。这时他听到比尼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喊:“我看到了!注意!准备拍照!”
  塞里蒙马上明白了一切。整个世界的景象快速驶过他那受到重创的大脑……一切都混乱不堪,所有的人都在恐惧中发出刺耳的尖叫。
  接着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最后一缕阳光已渐渐退去,踪影全无。
  同时,他听见弗利芒最后一声吃力的喘气声,比尼惊愕而低沉的大叫声,以及谢林发出的怪叫声,一种刺耳的歇斯底里的笑声……
  随后是一阵突然的寂静,从屋外袭来的、奇怪的、死一般的寂静。
  塞里蒙松开双手,弗利芒打了个趔趄。塞里蒙注视着信徒茫然的两眼,只见他仰望着天空,眼中反射出火把微弱的黄光。他看到弗利芒嘴边布满白沫,听到他喉头发出动物似的呜咽声。
  带着恐惧的心理,他抬起头来,把目光转向天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透过黑暗,星星在闪闪发光。
  不是比尼那个可怜的理论中所说的一打或两打星星,而是成千上万颗星星,一颗挨着一颗,一颗紧接着一颗,像一堵看不到尽头的墙。可怕的光亮布满天空,构成了一道让人目炫的屏障。成千上万颗强大的太阳,撒下能烧灼灵魂的光芒。此时,整个世界是一片寒冷、可怕和凄凉,寒风阵阵,让人颤栗。可星星那冷漠的光芒,更让人觉得可怕。
  他们敲打他灵魂的深处,他们像连枷一样不停地击打着他的大脑,他们那冰冷、可怕的光亮就像百万只铜锣同时敲响。
  天哪,他想。天哪,天哪,天哪!
  但他的视线被定格得无法移动,只好仰起头,从圆屋顶的开口往外看。他全身肌肉僵硬,动弹不得,注视着布满天空的那道巨大的屏障,一脸的无助和恐惧。他觉得他的头脑在那个无止境的光亮的攻击下已经丧失了功能,他的脑髓变成了一颗玻璃弹子,在他空空如也的头颅里来回地滚动;他呼吸极不顺畅,体内的血液在血管里倒流。
  终于,他能够开闭眼睛了。他发出哀伤的声音,喘着粗气,小声嘀咕着,竭力恢复自己的自制力。
  塞里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喉咙紧抽,不能呼吸,他全身肌肉都由于极度的恐怖和难以抵御的恐惧而颤抖。他模模糊糊地感到西弗拉就在附近,可他必须努力回忆她是谁。他必须好好想一想他自己是谁。楼下传来一阵可怕的击打声,一阵不断打门的声音……像是一只千头怪兽,想往房间里闯……
  无所谓了。
  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知道,他要发疯了,可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理智仍在呼喊,竭力想驱散如洪水般袭来的黑暗恐惧。发疯确实很可怕,知道自己要发疯就更可怕……片刻之后,你的肉体仍将存在,所有健全的理智将死亡,将被黑暗的疯狂所吞噬,知道这些,会更可怕。这就是黑暗三部曲……黑暗、寒冷和毁灭!明亮的宇宙之墙被粉碎了,那可怕的黑暗的断亘残壁正在倒塌,向他挤来、压来,把他淹没。
  一个人匍匐着向塞里蒙爬来,推了他一下。塞里蒙挪动了一下,双手捂着僵硬的脖子,一瘸一拐地朝发光的火把走去;在他发疯的视觉中充满了火光。
  “火光!”他尖叫着。
  阿瑟正在一个角落里哭泣,呜咽声听上去十分可怕,像是一个受了极度惊吓的孩子。“星星……所有的星星……我们以前都不知道,我们以前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以前总认为6颗星星就是全宇宙,我们没有见过的星星就是永远永远的黑暗,墙倒了,我们不知道……我们无法知道……什么也……”
  有人去抓火把,火把倒下去熄灭了。就在那一瞬间,可怕而冷漠的寒星更逼近了,
  塞里蒙环顾四周,透过星星那可怕的光亮,看见科学家们惊得目瞪口呆,在恐惧中不停地徘徊。他设法来到走廊,敞开的窗户吹来一股刺骨的寒风,他站在那里,任凭寒风吹拂脸庞,嘲笑吹过来的冷气。
  “塞里蒙?”身后有人在叫他,“塞里蒙?”
  他继续大笑。
  “看啊,”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些就是星星。这就是火焰。”
  窗外的地平线上,在萨罗城那个方向,发出了猩红的光,光越来越亮,但那不是太阳的光。
  长夜又来临了。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部 黎明 第二十八章
  很长一段时间塞里蒙什么都没觉察,却首先观察到头顶上的天空里,悬挂着某种巨大而微黄的东西。
  这是一颗巨大而耀眼的金灿灿的球体。球体的光直射着他的眼睛,光波里散发出炽热,无法让他多瞧一眼。
  他蹲伏着缩成一团,头朝下,用双手蒙住眼睛,以免受到头顶上直泻而下的灼热强光的伤害。他感到纳闷:到底是什么能使它悬挂在天空呢?为何不掉下来呢?
  “如果掉下来的话,”他想,“它会掉在我身上。我能往哪里藏身呢?能保护自己吗?”
  他在原处蹲了好一阵,几乎不敢往下想。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那巨大而耀眼的东西仍然悬挂在天际,巍然不动。它不会掉到他身上的。
  尽管炽热,他还是开始感到一阵寒颤。
  一股干燥的呛人的浓烟向他袭来。不远处,什么东西在烧着。
  是天空,他想,天空燃烧起来啦。
  金色的物体正在向地球放火。
  不,不,烟雾的产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马上想起来,要是能消除心里的阴霾该有多好啊。金色的物体并没有导致火灾,着火时它根本没到过这里,是其它那些物体,那些布满天空的寒光闪闪的白色物体,自始至终是它们在放出火焰……
  它们叫什么来着?星星,是的,他想。
  叫做星星。
  他一记起这点便又开始颤抖,一种无法抑制的痉挛性的颤抖。他想起了星星出现的时候曾是什么样的情景,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肺部难以呼吸,灵魂深处发出了极其恐怖的尖叫声。
  但是,此时星星不见了。发光的金灿灿的东西已取而代之,高悬在空中。
  发亮的金灿灿的东西?
  奥纳斯,那是它的名字,奥纳斯太阳。六颗太阳中主要的太阳,是的,塞里蒙微笑起来。现在,这些东西开始向他卷土而来。奥纳斯,奥纳斯已经回来了,因此,即便某些地方似乎是着火了,地球也是安然无事的。六颗太阳?那么其余五颗在哪里呢?
  他甚至还记得它们的名字:多维姆,特雷,帕特鲁和塔诺,西撒。奥纳斯居第六位。他看见奥纳斯啦,对的,就在他头顶上空,好像填满了半个天空。其余的怎么样呢?他摆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对头顶上那颗炽热的金灿灿的东西,仍然感到心有余悸,心想,如果自己直往上站的话,会触及到它而被烧死的。不,不,那样想很荒谬,奥纳斯向来很友好,很和蔼。他微笑了。
  环顾四周,上面还有更多的太阳吗?
  的确有一颗,离这儿很远,显得很小,像曾经出现过的星星,也像头顶上这颗灼灼发热的球体一样。这一颗一点儿不令人害怕,只不过像一粒白色的圆点缀在天上,令人感到振奋呢。假如能摸着的话,它小得足以让他放在衣袋里。
  特雷,他想,这颗太阳叫特雷。那么,它的姊妹座帕特鲁就应该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是的,是的,那就是,悬在特雷左边天空的角落里。如果这颗是特雷的话,另一颗便是帕特鲁无疑了。
  噢,他自言自语道: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那一颗是哪一颗也不重要,反正是特雷和帕特鲁罢了。大的一颗是奥纳斯,眼下,另外三颗太阳一定在其它什么地方,因为我看不见他们。而我的名字……我叫什么来着……
  塞里蒙。
  是的,对,我是叫塞里蒙。
  可是,还有编号呢,他紧皱眉头站在那里,努力地思索着他一生中很熟悉的代号,是什么呢?是什么?
  762。
  对,我就是塞里蒙762。
  接着另一个更为复杂的思绪又滑进了他的脑海:我是萨罗市《纪事报》的塞里蒙762。
  虽然对他来说仍然充满了迷,但这无疑使他感觉好多了。
  萨罗市?《纪事报》?
  他几乎知道了那些字的含义。他单调地向自己重复着这个字,萨罗……萨罗……萨罗……市……市……市……记事报……记事报……记事报……萨罗市《纪事报》。
  也许我可以走动一下,他这样想道。他犹豫地向前跨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他的双腿有些颤动。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是在乡间某处一座小山坡上。他看见了左边不远处有条马路、灌木丛、树林和一小湖。有些灌木和树看上去已经长大成熟,部分枝叶被折断,一些枝条乱七八糟地悬挂着,另一些掉在了树下的地面上,似乎近来有巨人践踏过这片乡间土地。
  他的身后是一幢圆顶建筑,房顶的烟囱里冒着烟。建筑的表层好像被火烧过一样变得焦黑,虽然外层的石墙看上去有足够的耐火力。他看见建筑物的楼梯上,有几个人伸展四肢,躺在上面,像被丢弃的洋娃娃一样。另外一些人躺在灌木丛里,还有一些人躺在通往山下的小径上,其中有的虚弱地蠕动着,而大多数却一动不动。
  朝另外的方向看去,他看见了座落在地平线上的城市尖塔。浓浓的烟幕笼罩在城市上空。他眯缝着眼睛,想像那些能看得的见高大建筑物的窗户里正冒着火舌。然而,他心中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可能在如此远的距离,看得如此的清楚,因为城市离这里有几英里远呢。
  他突然想起:萨罗城是《记事报》出版的地方,也是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我是塞里蒙,对,就是萨罗市《记事报》的塞里蒙762。他像某些受伤的动物一样,想使自己摆脱身上的迷雾和麻木,他慢慢地左右摇着头。不能够正常地思维,不能够在自己的记忆中自由地搜寻,这真能把人给急疯。星星的亮光像一赌墙横在他心里,把他与自己的记忆隔离开来。
  接着,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间房间,那是他的那间,里面堆满了报纸、杂志,一副电脑线接头,以及一盒没来得及回的信件。另一间房间里有一张床,还有那间他从未使用过的小厨房。他记起来了,这就是萨罗市《记事报》顶顶有名的专栏记者,塞里蒙762的那套公寓。女士们、先生们,塞里蒙本人现在不在家。此刻,塞里蒙正站在萨罗大学天文台的废墟外面,努力想弄明白……
  废墟……
  萨罗大学天文台……
  “西弗娜?”他叫道,“西弗娜,你在哪儿?”
  无人应答。他想弄清谢林是谁。或许,在建筑物坍塌变成废墟之前,他一定认识这个人。这个名字从他迷惑的心灵深处跳了出来。
  他蹒跚着朝前跨了几步,山下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躺着一个人,塞里蒙朝他走去。他的双眼紧闭着,手里握着已烧焦的火把。他的长袍已被撕破。
  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去戳他,的确是死了。这周围都躺着死人,真是奇怪。通常你不会看见死人像这样到处躺着,是吧?那边,有辆翻车看上去已面目全非,车子的底盘悲哀地朝着天,缕缕烟雾从车内慢慢地冒了出来。
  “谢林”?他又喊起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虽然几乎另外的任何事情不可能发生,但这一点他很清楚。他重新蜷缩着身子,用双手按着他的头部。头脑里跳动着的片片记忆,现在正缓慢地移动着,不再是狂乱的舞动,就像象飘浮在南部海洋上的流冰一样,庄严地飘浮在海面。要是能够把它们拼凑起来……使它们能形成有意思的图案…那该有多好…
  他又把自己已经没法重新组合起来的东西想了一遍。他的名字,城市的名字,六颗太阳的名字,以及报纸和他的公寓。
  昨晚……
  星星……
  西弗娜……比内……谢林……阿瑟……一连串的名字……
  突然,在他心里豁然开朗起来。
  他过去的记忆开始一片一片地串连起来,但都毫无价值,因为每组记忆本身并不完整,他不能将这些记忆前后一致地排列起来。他越是努力去做,越更变得迷惑不解,他明白了这一点,就不再强迫自己去想了。
  放松一下,塞里蒙告诉自己,让其顺其自然吧。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巨大创伤,虽然没有任何伤痕,后脑勺上也没有青疱,然而却知道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一定受了伤,他所有的记忆,好像被一把复仇的利剑,砍成了千万块碎片,令人迷惑不解。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他似乎正在痊愈,逐渐地,他的头脑开始清醒起来,他开始记起自己是萨罗市《记事报》的塞里蒙762。
  镇静下来,等一等,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然后慢慢地呼了出去。又再次吸气,屏气,呼气;吸气,屏气,呼气。
  他大脑里出现了天文台的内部景象。此时,想起来啦!时间是晚上,只有那颗小小的红太阳悬挂在天空……名叫多维姆。那个高个子女人,她叫西弗娜;还有那个身材肥胖的男人叫谢林,那个瘦高瘦高的年轻人叫比尼;还有那神情威严的,长着密而长白头发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他是位出名的天文学家,是天文台的头儿……叫埃瑟?乌瑟?是叫阿瑟,对是叫阿瑟。
  日食即将来临,一切将被黑暗笼罩。还有星星。
  哦,对,对。现在一切都浮现出来啦!他终于恢复了记忆。那是一群乌合之众,由穿着黑色长袍的狂徒带领,聚在天文台外面。他们是火焰派的崇拜者,人们是这样叫他们的。其中有一个狂徒在天文台里,他名叫福利芒,福利芒66。
  他记起来啦!
  此刻完完全全地记起来啦。突然间黑夜降临了,整个世界进入了洞穴般的黑暗。
  星星呈现……
  发疯……尖叫声……乌合之众……
  记忆使塞里蒙感到害怕。从萨罗城来的那群疯狂、惊恐的人们,打破了笨重的门,冲进天文台。他们冲进去捣毁那些令人诅咒的科学仪器,以及那些亵渎神明、否认上帝存在的科学家,在此过程中,他们免不了会互相踩着对方的身体。
  现在所有的记忆又涌现出来了,然而他却宁愿自己永远失去这样的记忆,不愿再次想起它们。一看到星星的亮光,不由产生颤栗……他脑壳里爆发的巨痛以及奇妙的恐怖感―――涌进他的视野。那群乌合之众出现了……一阵狂乱……他们挣扎着逃跑……西弗娜在紧挨着他,比尼紧随着后,然后那群乌合之众像潮水一般,涌向他们,把他们分开,推向不同的方向……
  他的脑海里又呈现出见到老阿瑟的最后情景: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由于发疯引起的狂乱而变得呆滞。他强装威武地站在一张椅子上,好像他不仅仅是天文台的头儿,且而是国王。他狂怒地命令那些入侵者滚出他的大楼。比尼站在他身边,用力拉住他的手臂,催促他快些逃跑。此时情景消失了。他不再在大房间里,塞里蒙看见自己被人群拥下了走廊,向楼梯间爬去,寻找着西弗娜以及他认识的任何人……
  狂热的教徒弗利芒66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在混乱之中挡住他了的去路。他大笑着,假心假意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带着嘲笑的姿式,然后,福利芒也从视线里消失了。塞里蒙疯狂地朝前挤,沿着螺旋式的楼梯,跌跌撞撞,在那些从城里涌来的人身上向楼下爬去。这些人紧紧地拥挤在地板上,不能动弹。出了门,他光着头,站在夜晚的寒风里发抖。此时夜色已不再黑暗,布满天空的成千上万颗毫无怜悯之心的星星正发射出讨厌可怕的寒光,将一切照亮。
  简直无法躲避它们,即使闭上眼睛,也看得见它们发出的可怕的光。同天穹中光的压力相比,仅仅是黑暗算不了什么。可如此的亮光会像雷一样在天空中轰响。
  塞里蒙记起来啦,他曾经感觉到好像天空、星星和所有的一切,仿佛向他倒塌下来。他曾跪下,用双手蒙住头,虽然他知道这样做是徒劳的。他也记起来了,人们左推右挤,发出尖叫声和哭声,周围一片。燃烧着的城市的熊熊大火高高地跃上了地平线,除此之外,更要
  命的是,从天空中,从入侵整个世界的无情的星星上,恐怖不断地降临下来。
  能记起的就这些,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空白,完完全全的空白。直到他重新清醒过来,再次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奥纳斯,他大脑里的一片片碎片开始重新组合起来。
  我是塞里蒙762,他再次告诉自己。我曾居住在大萨罗城,为报纸撰写专栏文章。
  再也没有萨罗城啦,没有报纸啦。
  世界到了末日。而他仍然活着,他希望恢复正常(心智健全)。
  现在该怎么办?到哪里去?
  “西弗娜!”他叫道。
  无人应声。他开始拖着双脚,再次朝山下走去,经过那些被折断了的树,经过被烧毁翻倒的汽车,经过四处横躺着的尸体。他想,如果乡下的情形是这样的话,那么城里又该会是什么样呢?
  上帝啊,他再次想到。
  万能的上帝啊!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二十九章
  谢林在天文台地下室的储藏室里度过了黑暗的时刻。当他打开储藏室的门时,他自言道:有时怯懦也会带来好处。此时他仍然感到有些摇晃不稳,但毫无疑问他仍神志正常。无论怎样,他同平时一样的神志正常。
  外面显得很宁静。虽然储藏室没有窗户,然而,高墙上缝隙透出来的光足以使他确信,早晨已经来临,太阳再次升上了天空。此时,也许疯狂已经过去,他出来会安全的。
  他把头伸进过道,小心谨慎地四处张望。
  他首先觉察到了烟的气味,是被扑灭的火散发出的烟味。烟味中夹杂着肮脏、腐臭的味道,令人十分恶心。天文台不仅仅是一幢石头砌成的大楼,而且还有一种高效的洒水灭火系统。暴徒放火时,它一定产生了作用。
  一回忆起这群暴徒,谢林就感到不寒而栗。这位矮胖的心理学家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暴徒涌进天文台的那一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那些扭曲变歪的脸,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以及那些狂暴的嚎叫声就会永远缠绕着他。这些人甚至是在日食完全到来之前,脆弱的心就已失去了控制。正在加深的黑暗把他们推到罪恶的边缘……加之火焰派信徒的巧妙煽动,使他们的预言在此刻得以实现。所以暴徒成千上万地涌来,企图将这些撒谎的、蔑视人的科学家们连根拔掉。此刻,他们挥动着火把、棍棒、扫帚以及任何能让他们进行打击、捣毁、砸碎的工具冲了进来。
  荒谬透顶的是,暴徒的涌现突然使谢林清醒过来。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回忆那些难忘的一幕:他和塞里蒙最先冲下楼去堵门,真把他给折腾够了。奇怪的是在下楼时,他甚至满怀希望。但接下来首先领悟到的黑暗,像一股毒气一样弄得他够呛,使他完完全全地垮掉了,缩成一团坐在楼梯上,惊慌得发抖。他想起穿过“神秘遂道”的旅行,领悟到这次旅行不会只持续几分钟,而是让人无法忍耐的数小时。
  终于,塞里蒙已摆脱了黑暗,谢林恢复了一些自控力。两人一同到了天文台的顶楼,接着便出现了日全食和星星。
  当第一线亵渎神灵的光从天文台房顶上的缝隙处倾泻进来之时,虽然谢林扭过头去,却不能完全避开那具有破坏性的强烈光束。他马上能感觉到头脑开始失控……那颗脆弱的神经线开始绷裂……
  接下来,暴徒来到了,谢林知道这不仅仅只是保持神志清醒的问题,更要紧的是救命的问题。如果他今晚想幸存下来,除了使自己镇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外,别无选择。尽管他平时是一位独立、心平气静的科学家。既然观察黑暗现象计划已随风而去,就让别人去观察吧。他打算藏起来。
  因此,糊里糊涂地,他朝着地下室走去,朝那间亮着微弱而舒适的应急灯的小小的贮藏室走去。栓上门,等待着黑暗的结束.
  他甚至还小睡了一会儿。
  现在不是早晨,就是下午。这是他可能知道的,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信的:恐怖的夜晚已过去,一切已趋于平静,至少天文台的附近是这样。谢林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停下来,听了一下,疲惫地朝楼上走去。
  到处一片寂静,喷水器灭火时留下的脏水坑散发着烧过的烟臭味。
  他在楼梯间停下来,若有所思地从墙上的一只桶里取下一把救火用的短柄小斧,不知能否用得着它来再次求生。但是带着是无妨的,如果外面的情形像他所预料的一团糟的话。
  现在他已到了楼上了。谢林将储藏室的门拉开……就是他前天晚上疯狂地跑下楼时,“砰”的一声关在他身后的那个门。他朝外望了望。
  眼前的景象使他感到不寒而栗。
  天文台的大厅里挤满了人,所有的人都爬挤在地板上,四肢伸开,好像整个晚上都在进行着某种巨大的狂欢。但这些人并没有醉,他们中的许多人像尸体般蜷缩着可怕地躺着,另外一些平躺着,像被废弃的毯子一样重叠着,一堆一堆地足有两、三人那么高。他们看上去像是死了,或是失去了最后的知觉,其它仍然有些人活着,但却象被霜打一样坐着呜呜地哭泣。
  一度陈列在大厅里的所有的东西,科学仪器,一些著名早期伟大天文学家的肖像,精制的天文图表,都被扯下来烧了,或是被撕坏踩坏。谢林还看见尸体堆里点缀着被烧焦、被打烂的残存物。
  正门开着,门外可看见温暖的太阳光。
  谢林小心翼翼地穿过乱糟糟的东西朝出口处走去。
  “谢林博士!”一个声音出乎料预地突然喊道。
  他旋风似地急转过身,猛烈地挥动着手中的斧头,以致于他对自己的好战也感到自嘲。
  “谁?”
  “是我,耶特。”
  “耶磨特,你记得我,是吗?”
  “耶磨特,是的。”是位来自某个边远地区省份的年轻的天文学毕业生,身材瘦长难看,有些腼腆。谢林这时看清了这个男孩,半个身子藏在壁龛里,黑乎乎的脸满布是灰尘和烟垢,衣服被撕破了。他看上去一副吃惊的样子,可是他却安然无恙。当他往前时,事实上,他移动的姿势远不如平时好笑,没有了他习惯性的痉挛,没有疯狂地摆动他的手臂,也没有扭动他的头。恐惧会对人产生奇特的反应,谢林自语道。
  “你整个晚上都藏这里吗?”
  “当星星呈现的时候,我力图想逃出这幢大楼,可是我却被困在这里啦。你看见法诺了吗,谢林博士?”
  “你的朋友?没有,我没见过任何人。”
  “我们在一块呆了不一会,接着就是推推挤挤,乱成一团,一切都变得狂乱起来……”耶磨
  特做出个奇怪的微笑,“我原以为他们会将大楼烧毁,可是接下来便来了喷水器。”他指着遍地躺着的市民说,“你认为他们都死了吗?”
  “他们中的一些人仅仅是神志不清,他们看见了星星。”
  “我也看见了,不过只是一会儿,”耶磨特说道,“仅仅一会儿。”
  “他们是什么样子?”谢林问道。
  “你没有看见他们,博士?或许是记不清啦?”
  “我在地下室里,既安全又舒适。”
  耶磨特向上伸了伸的脖子,好像星星仍然闪烁地悬挂在天花板上。“它们使人感到畏惧。”他小声说道,“我知道这不能向你说明什么,但这是我能使用的惟一的字眼。我看见它们大概只有二、三秒钟的时间,我能感觉到我的心在旋转,能够感觉到头顶开始崩裂,我只好转移了目光。因为我不太勇敢,谢林博士。”
  “是的,我也一样。”
  “但是我很庆幸看了两三秒的时间。星星很恐怖吓人,但是它们也非常的美丽,至少在一位天文学家看来说是这样的。它们一点不像法诺和我在愚蠢的实验里所制造的傻乎乎的光束。我们一定处在巨大的光束中间,你知道。我们附近有六颗太阳紧靠在一起,一些没有它们近,我的意思是更遥远的地方,5至10光年,或许更远的地方,成千上万颗太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体,把我们完完全全地包围了起来,但是由于靠近我们的太阳一直在发光,所以它们是看不见的。正如比尼说的那样,你知道的,比尼是位了不起的天文学家,他总有一天会超过阿瑟博士的……你一点没看见那些星星?”
  “仅仅是很快的弊见了一眼,”谢林说道,显得很有点悲哀,“接下来我就去藏了起来……瞧,年轻人,我们得设法离开这个地方。”
  “我得先设法找到法诺。”
  “如果他没事的话,也许就在外面。如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对他也只能是无能为力。”
  “但是要是他在那些人堆下面的话……”
  “不可能,”谢林说,“不能去拨弄那些人。他们仍然晕头转向,如果惹愤他们,说不准他们会干些什么。最安全的事是从这里逃出去,我打算设法赶到庇护所。如果你识相点的话,就和我一块儿走。”
  “可是法诺……”
  “那好,”谢林叹口气说,’让我们找找法诺吧。或者比尼、阿瑟、塞里蒙和其他任何人。“
  但却无济于事。他们在大厅走廊里的死人堆里,或是在不省人事的、半昏迷状态的人堆里拨弄了大约10分钟,没有发现一个大学里的人。他们的脸由于恐怖和发疯而被严重地扭曲,十分吓人。被触弄的一些人开始蠕动起来,口吐白沫,用一种恐怖的方式开始咕哝起来。一个人抓住谢林的小斧,谢林只得用斧柄将他推开。要上到大楼的顶部是不可能的,楼梯已被尸体阻塞,而且到处都是破碎的石膏,地板上满是泥水坑,刺鼻的强烈烟味使人难以忍受。
  “你是对的,”耶磨特终于说道,“我们最好离开。”
  谢林领路来到室外的阳光下。数小时过去后,金色的奥纳斯成为宇宙中最受欢迎的景象。心理学家经过数小时长长的黑暗以后,发现双眼已不习惯这么多的亮光。他感到阳光像某种摸得着的东西向他袭来。刚进入阳光里时,眼睛不停地眨动,等待自己的双眼能重新适应。一会儿以后,他终于能够看得清了,可看到的一切又令他惴惴不安。
  “太可怕了。”耶磨特喃喃道。
  更多的尸体。一群疯子唱着歌,不停地转圈子。
  路边是烧焦的车辆,灌木丛和树木好像被瞎眼妖魔劈砍过似的。远处,一股可怕的浓烟正从萨罗城的塔尖升起。
  混乱、混乱,到处一片混乱。
  “看来,世界末日就这个样子,”谢林平静地说道,“我们俩,你和我,是幸存者。”他苦笑着,“我们是多美的一双。我这一百多磅身体,你也差不离。仍然还活着。我想知道塞里蒙是否还活着。如果有人会活下来的话,那他一定会的,可我不敢打赌。隐蔽所在萨罗城和天文台之间,如果不会遇到麻烦的话,我们可望在半小时左右到达。喏,拿着这个。”
  他拾起一根粗壮的躺在一位跌倒的暴徒身边的棍棒向耶磨特扔去,耶磨特笨拙地接住,盯着它好像认不出是什么东西。
  “我拿它干吗?”他终于问。
  谢林说:“假如有人找我们的麻烦,你就用它去猛击他的脑袋,就像我用这把斧头来进行自卫一样,如果需要的话。出了这里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啦,耶磨特。走吧,头脑可得清醒些啊!”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十章
  当西弗娜89从被损坏的天文台大楼跌跌撞撞地出来时,黑暗仍然笼罩着整个世界。星星那恶魔般的光流仍然在卡尔盖什上空泛滥,但是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微弱的黎明之光,这是太阳也许正在回到天空的第一个有希望的征兆。
  她双腿伸开站在天文台的草坪上,仰着头,深深地呼吸空气。
  她的头脑麻木。自从天空变黑,星星突然出现,像百万支喇叭一同吹响以来,她不知道已过去了多少小时。整个夜晚她一直在天文台走廊上徘徊,找不到出去的路,与从四面向她扑来的疯子们搏斗。她自己是否也发疯了,这不是她停下来思考的事。她一门心思只想生存下来:猛击那些抓住她的手,用从跌倒的人手里抓起来的棍棒去挡开向她挥动着的棍棒,躲避那些七、八人一组手挽手蜂拥而至的疯子……他们发出尖叫,从挡路人的身上踩过。
  在她看来天文台里有上百万个市民。无论她的目光转向哪里,她都能看见肿胀的脸、突起的眼睛、伸出的舌头、缺嘴以及像魔爪一样弯曲的手指。
  他们正在捣毁一切。她不知道比尼或塞里蒙在哪里。她模糊地记得阿瑟被一二十个愤怒的无赖簇拥着,密麻的白发竖立着……走下楼梯,消失在人群之中。
  除此之外西弗娜什么也记不清了。在整个日食的过程中,她像一只陷入迷宫里的老鼠,在大厅走廊里来回地跑动。她对天文台的情况一点也不熟悉,但是如果她神志清醒的话,离开大楼对她来说是不成问题的。然而,此时星星的强光从每户窗口无情地向她直射过来,她的大脑好像被碎冰穿透过一样。她不能思维,只能来回跑动推开那些面目狰狞、自言自语的傻瓜,挤过那些破衣破裤的人群,绝望地寻找主要出口,可是却,徒劳无益。因此,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却像陷入一个无休止的噩梦之中。
  现在她终于出来了。她不知道是怎样出来的,突然她眼前出现了一道门,在走廊尽头,她深信这是她曾经穿过数千次的那道门。她一推,门开了,一股清新凉爽的空气向她袭来,她便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整个城正燃烧着,她看见了远处的火焰,一个明亮的、疯狂的红色火球映红了黑暗的天空。
  她听见尖叫声、哭泣声以及疯狂的笑声从四面传来。
  她脚下有一条小道沿山腰而下,一些人正在愚笨地将树拔倒,他们拖着树枝,用力把树根从地里拔出。她猜测不出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也许他们自己也猜不出。
  在天文台的停车场里,另外一些人将汽车推翻。西弗娜不知道其中一辆是否是她的,她记不起了,一点也记不清啦,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是费了些劲才回忆起来的。
  “西弗娜,”她大声说道,“西弗娜89,西弗娜89。”
  她喜欢这个名字的读音。是个好听的名字。这也许是她父亲的名字……或许是她祖父的名字,究竟是谁的,她很难确定。
  “西弗娜89,”她再次说道。“我是西弗娜89。”
  她力图想起自己的住址。不,这哪里住址,简直就是一大堆无意义的号码和数字。
  “看星星!”一位女人尖叫着从她身边奔跑过去,“看着星星死去!”
  “不,”西弗娜平静地答道,“我干吗要死呢?”
  可是她还是看着星星。她现在几乎已习惯它们啦,它们像明亮的灯……非常亮……在天空里挨得很近,尤如一大束光亮闪烁的斗篷悬挂在天空。当她持续看一两秒钟时,她想她可以分辨出每一个独个的光点,带着超凡的精力博动着,显得比周围的星星更亮。但她至多只能看五六秒钟,接着所有那些跳动着的光会把她征服,使她的头皮发痛,脸火辣辣的,她得低下头,用手指去擦双眼间感到阵阵疼痛的地方。
  她无视身边的所有疯狂,穿过停车场,出现在对面的某个地方。一条铺就的路从那里通往天文台底部侧面的山脊上,她大脑里仍然健全的某处告诉她,这是从天文台到大学校园主要部分的路。再向前走到高处,西弗娜终于看见了大学里一些较高的建筑物。
  你应该去拯救那些土简。一个声音在在她的脑子里说道,她辨别出是她自己的声音。
  土简?什么土简?
  汤姆博土简。
  哦,是的,当然啦,她不是一个考古学家吗?是的,考古学家的天职就是发掘文物。她一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从事这一工作。萨颉莫特?贝克妮坎?好像是发现了史前的这些土简记载。在一处叫做汤姆博的地方,有非常重要的古物,文物。
  我干得怎么样呢?她自问道。
  回答是:你干得不错。
  她微笑了。渐渐地感觉好多了。她想,是地平线上黎明的曙光正在温暖着她。早晨即将来临,太阳奥纳斯正进入天空。一旦奥纳斯升起,星光就会退去,恐惧就会减轻。星星正快速地消失,东边的那些星星已经在奥纳斯强大的光线下变得暗淡。即使在黑暗仍然笼罩的西边天空,星星也变成了池塘里的小鱼,忽隐忽现。那些可怕的强光已开始消失,现在她能够连续不断地看着天空,而头不会感到疼痛。她的头脑清醒多了,现在她很清楚地记起:她在哪里住过,在哪里工作过,前个晚上在干些什么。
  在天文台……和她的天文学家朋友们在一起,他们预告了日食……
  日食……
  她终于明白她一直在干些什么:等待日食的出现,等待黑暗,等待星星。
  对的,还等待火焰,西弗娜想道,而且它们就在那里。一切完全按计划而发生,像以前曾经燃烧过多次一样,世界正在燃烧……点火的不是上帝,不是星星的威力,而是普通的男女
  。他们对星星的恐惧近乎发狂,陷入了绝望的慌乱之中。他们不得不采取一切手段来恢复白昼的正常光芒。
  尽管她身边一团糟,可她却保持了镇静。她受伤的心智麻木不仁,不能对黑暗所带来的灾难作出完全的反应。她沿路而下,一直往前走,走进了校院的方院,穿过遭毁灭和破坏的可怕场景,没有感到震惊,没有对所失去的一切感到后悔,对未来的困难时光也不感到畏惧。有这样的感觉,是她的头脑还没有完全恢复所致。现在她纯粹是一位观察者,平静而孤立无援。她知道那边正燃烧着的建筑物是她帮助设计的大学图书馆,但这一景象并没有对她有任何触动。此时,即使是从某个遭破坏的具有两千年历史的考古现场走过,她也会对那些陈旧的历史记录不屑一顾。她决不会想到要为二千年古老的废墟而哭泣,当她身边的这所大学被火焰吞噬的时候,她也没有想到要哭。
  现在她已来到校园中央,寻找着熟悉的路。一些建筑物还在燃烧,一些已经熄灭。她像梦游者似的朝左转,经过行政大楼,转向右来到体育馆,又转向左边的数学大楼,然后弯来拐去地走过地质学和人文学大楼,来到了自己的指挥部……考古学大厅。前门是开着的,她走了进去。
  整幢大楼看上去几乎安然无恙,门廊里的一些陈列柜被破坏了,但不是被抢劫者弄坏的,因为所有的展品仍然遗留在那里。电梯门从铰链上脱落下来,楼梯旁的广告版掉在了地板上,除此之外一切很明显地完好无损。她没听见任何响动,这里空无一人。
  她的办公室在2楼。上楼时她无意中碰到一位老人的身体,他朝上躺着。“我想我认识你,”西弗娜说,“你叫什么?”他没有回答。“你死了,还是活着?告诉我。”他睁着一双无光的眼睛,西弗娜用手指按了按他的面颊。“穆德林,那是你的名字。或者是……噢,无论怎样你太老啦。”她耸耸肩,继续朝上走。
  办公室的门没上锁,里面有一个人。
  他看上去也很面熟,但是这个人依然活着,蜷缩着身体用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档案柜上。这人很结实,长着强有力的前臂和宽大的颧骨,深陷的胸部。他的脸汗晶晶的,双眼里充满了火热的光芒。
  “西弗娜?你来了?”
  “我来拿土简,”她告诉他说,“这些土简非常重要,它们必须受到保护。”
  他将蹲伏着的身子直了起来,蹒跚地朝她走了两步。“土简?这些土简已经不见了,西弗娜!教徒们把它们偷走了,记得吗?”
  “不见了?”
  “不见了,对,就像你的心智一样。你已神智不清啦,不是吗?你面无表情。眼里无人,我能看得出这一点。你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你是巴利克”。她说道,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这么说来,你还真的记得起啰。”
  “对,巴利克。穆德林在楼梯上,他死啦,你知道吗?”
  巴利克耸耸肩。“我想是的,一会儿我们大家都将死去。整个世界已经疯狂。可我干吗要劳神地告诉你那个呢?你也疯啦。”他双唇发抖,双手颤栗,发出一种短暂而奇异的笑声,接着他又紧咬着下巴好像要抑制它们。“整个黑暗期间我一直在这儿,我工作晚了,当光亮开始退却的时候……我的天啊,”他说道,“星星、星星。我很快看了它们一眼,然后我便躲到了书桌下,之后便一直呆在那里”。他走到了窗户边,“但是,现在奥纳斯即将来临,噩梦一定会结束。外面是不是到处都着火啦,西弗娜?‘
  “我来拿土简。”她再次说道。
  “它们不见了”他给她拼写着这些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见了,不在这里了,被偷走了!“
  “那么我要拿我的制作的图表。”她说,“我必须保护知识”。
  “你是不是完全疯啦?你刚才在哪儿,在天文台吗?你清楚地看见了星星,是吗?”他又开始咯咯笑起来,对直地穿过房间,向她靠近。西弗娜的脸由于恶心而有些扭曲,现在她能嗅到,他身上有一股令人十分不悦的强烈而难闻的汗味,像是有一个星期没有洗澡了。他看上去好象已有一个月的时间没睡过觉。当她向后退时,他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想要图表,巴利克。”
  “当然,我会把图表给你的,还有照片和所有一切,但是我先得给你其它的东西。到这儿来,西弗娜。”
  他伸出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她感觉到他的手在抚摸她的乳房,他那粗糙的面颊紧贴着她的脸,他身上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她悖然大怒。他怎敢像这样摸她?她愤怒地将他推开。
  “嗨,别这样,西弗娜!来吧,乖乖的。天知道,世界上只有我们俩个,你和我,我们将居住在森林里,猎小动物,采摘坚果和浆果。对,做猎手和采集者,我们还将发明农业。”他大笑起来,双眼里闪烁着淫光,皮肤发黄。他再次饥渴地伸手抓她,一只杯状的手抓住她的一个乳房,另一只手滑向她的脊椎,将脸贴到她喉咙边上,像某种动物一样,用鼻子胡乱地吻她。他的双唇不断地与她的嘴唇交织在一起,同时,他开始推着她后退到房间的角落。
  突然西弗娜想起了某个晚上她在天文台大楼里拾到的那根棒子,这根棒子仍然还握在她的手上。她迅速地将棒子向上一举,狠狠地打击巴利克的下巴上。他将头猛地往后一仰,弄得牙齿卡嗒卡嗒地响。
  他放开了她,向后蹒跚地退了几步。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疼痛难忍,他的嘴唇被打破了,血顺着嘴角淌个不停。
  “嗨,你这个婊子!你干吗要打我?”
  “谁叫你碰我。”
  “完全正确,我是摸你来着!而且时间也刚好。”
  他按着下巴说:“你听着,西弗娜,把棒子放下,别那样瞧着我。我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现在整个世界已变成了一片丛林,就我们俩了。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现在独自行事是不安全的,你不能这样冒险。”
  他再次向她逼近,举起双手去抓她。
  她再次打了他。
  这次她挥动着棒子,猛击了他的面颊,专打冒出的骨骼部位,由于用力过猛,巴利克打了个趔趄。他把头偏向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向后跚蹒了几步。但他仍然没有倒下去。她用力将棒子挥成一个长长的弧形第三次朝他耳朵上部打去。当他倒下的时候,西弗娜再次鼓起全身力气击打了同样的地方。巴利克双眼紧闭,发出一种闷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着墙边沉了下去,头和肩各扭向一边。
  “看你还敢不敢碰我。”西弗娜用棒子尖戳着他说。巴利克既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弹。
  巴利克再也不会去碰她了。
  现在该找土简了,她想着,感觉很平静。
  不,土简已经不在了,巴利克说过。被偷走了,她现在想起来了:它们的确被偷走了,在日食之前就消失啦。好,那么图表呢,所有那些汤姆博山丘的结构图画呢?里面画有石墙、地基上的炭灰以及古代火灾,这些火灾就像此刻正毁灭萨罗城的火灾一样。
  它们在哪里呢?
  噢,在这儿的图表柜里,这是属于它们的地方。
  她把手伸进柜里,取出一扎羊皮纸文稿,迅速把它们卷起来夹在腋下。此刻她想起了倒在地上的巴利克,瞥了他一眼。但是巴利克仍然一动不动,看上去他也没有动的意思。
  在楼下的办公室门外,穆德林仍然呆在原处,一动不动地伸展着四肢,僵硬地躺在楼梯平台上。西弗娜绕过他朝一楼跑去。
  大楼外,早晨慢慢降临。奥纳斯正徐徐上升,星星在它的亮光下显得更加暗淡。尽管吹过来的风里仍带着浓浓的烟味,空气似乎更洁净和清新了。她看见数学楼下面有一帮人正在捣毁窗子,一会儿后他们看见了她,用沙哑而语无伦次的语言向她喊叫着,几个人朝着她跑了过来。
  她胸部被巴利克挤捏过的地方很疼,她不想有更多的手来碰她。她转过身,急速地朝考古大楼后面跑去,穿过小道旁边的灌木丛,径直地跑过草坪,倾刻间来到了她所熟悉的植物系灰色大楼前。大楼后有一个小小的植物园,园外的小山丘上是一个实验植物园,紧挨在环绕校园的森林边上。
  西弗娜朝后瞧了一瞧,以为那帮人依然在追她,虽然她不能确信,但她还是从植物大楼疾驰而过,轻轻地跳过了植物园周围的矮墙。
  一个驾驶着割草机的人向她挥手,他穿着大学园丁的草绿色制服,正有条不絮地在园子中央来回地修剪灌木。他边工作边咯咯地自笑着。
  西弗娜从他身边绕过,短跑几步,来到了植物园。他们仍然在追赶她吗?她不想费神往后看,便一直地跑、不断地跑。这才是上策。她那双修长有力的腿载着她轻松跑过了几排排列整齐的树木。她稳步地向前跑着,感觉很好。跑,就这样往前跑。
  她来到了植物园较为崎岖的地带,那里荆棘丛生,一切都紧紧地交织在一起。西弗娜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心想没有人会追到那里来。树枝像爪子似的抓伤她的脸,划破她的衣服。当她穿过那片稠密地带时,把手里的那卷图表弄丢啦,空着手来到了远处的另一头。
  让它们去吧,她想。总之它们不再有任何意义啦。
  可是现在她得休息。走过植物园边上的一条小溪时,不小心一下子摔倒在一块冰凉的绿色笞鲜上。由于筋疲力尽,她喘着粗气。此时没有人跟踪她,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起头透过树顶往上瞧,金色的阳光布满了天空,星星再也看不见了。黑夜和噩梦终于结束啦!
  不,她想,噩梦才刚刚开始。
  震惊和极端的憎恶波浪般地在她心中起伏,整个夜晚,缠绕着她心灵的麻木感开始消失。几小时的精神分散以后,她开始重新理解事物的结构,把一件接一件的事件组合起来去弄明白它们的意思。她想起一片废墟中的校园,远处城市上空升起的火焰,到处闲荡着的疯子、混乱及劫掠。
  还有巴利克抓她时脸上的奸笑,她打了他以后在脸上呈现的惊讶表情。
  我今天杀了一个人,西弗娜震惊而愁苦地想道。我,我怎么会干下这样的事情呢?
  她开始发抖,令人感到恐怖的记忆使她的心充满了惊吓:她打他时棒子发出的声音,巴利克向后蹒跚跌倒的样子,再次的棒击,血,以及他那歪扭的头。正是这个人,曾经与她共事一年半,在贝克里莫特考古现场,耐心地帮她做过发掘。此时却象一头被屠宰的野兽,倒在她的棒下。而事后,她却出奇地镇静……制止了他再次骚扰她而获得的满足感,那也许是整个记忆中最丑陋的部分。
  然后西弗娜告诉自己,她杀死的不是巴利克,而仅仅是巴利克躯壳里的一个疯子,当他用手去抓并抚摸她时,他目光疯狂,胡说八道。当她挥动着那颗棍棒时,她也不是真正的西弗娜,而是魔鬼西弗娜,梦幻中的西弗娜,透过黎明的恐怖梦游的西弗娜。
  不过现在,神志正在恢复。现在,她已开始理解日食引起的事件带来的冲击和影响。她不仅不会让自己为巴利克的死而感到内疚……也不会为整个文明的消亡而有任何负罪感。
  她听见从后面远处校园的方向有声音传来,声音像野兽发出的一样很沉,是那些头脑已被星星破坏再也不能恢复的人传来的。她伸手寻找棍棒,在穿过植物园的疯狂的逃跑中,她是否把它搞丢了呢?不会的,不会的,它就在这儿。西弗娜抓起它,拨腿就跑。
  森林似乎在向她点头召唤,她转身跑进了一片凉爽的小树林。
  只要体力支撑得了,她会继续跑的。
  除了继续跑以外,还有什么事可干呢?跑,跑。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十一章
  日食以来的第三天下午,比尼沿着通往隐蔽所的乡间宁静小径一瘸一拐、缓慢小心地走着,不时地朝周围张望。天空中三颗太阳放射出光芒,星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世界却在那三天里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变化,比尼也是这样。
  这是这位年轻的天文学家恢复理智的第一天,他不清楚自己在前两天干了些什么。那段时间是模糊一片,伴随着奥纳斯的升起与落下,还有其它几颗太阳不时从天空中掠过。要是
  有人告诉他,这是灾难以来的第四天,第五天或是第六天,比尼也不会有异议。他的背部酸疼,左腿满是伤痕,脸上是血迹斑斑的抓伤。虽然他身体各个部位散发出来的疼痛有所减轻,但他还是全身疼痛。
  发生了什么事?他到过什么地方?
  他记起了天文台里的搏斗,他宁愿把它忘掉。一群嚎啕尖叫的发疯市民撞坏了门……一小撮身穿长袍的教徒夹杂其间……但大部分人还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头脑简单、善良,偶尔也会感到烦闷,但一生都在维护文明,做着简单、善良、甚至枯燥的事情。眼下,一眨眼功夫,文明停止了运转,愉悦的百姓变成了狂怒的野兽。
  他们倾涌而入的那一刻是多么的可怕啊:砸碎刚记录下日食的摄影机,破坏了刚摄录下来的宝贵数据,划破天文台屋顶上太阳镜的管道,将电脑终极板高高举过他们的头顶,然后猛摔在地板上……
  阿瑟像半神半人一样站起来,命令他们离开!象一个人命令海潮调转头一样,一切都无济于事。
  比尼记起他曾恳求阿瑟和他一块逃跑,那时还有逃脱的机会。“放开我,年轻人!”阿瑟咆哮着,看上去甚至不认识他,“先生,别拉着我!”接着比尼意识到,他应该早看出来,阿瑟已经精神失常,他神志里仍然正常的小部分是渴望死亡。阿瑟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欲望……这意味着他将进入日食后那可怕的野蛮世界,那将是最大的悲剧。比尼想:这是阿瑟生存意志的丧失,是这位伟大的天文学家在面临文明遭受却难时无望地让步。
  然后……逃离天文台,那是比尼能够较确切记起的最后一件事。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下天文台的主要房间,发现阿瑟正消失在暴徒之中。接着他转过身,飞快地穿过侧门,从太平梯爬下来后进入了室后停车场……
  这里,星星威严庄重地等待着他。
  带着他后来意识到的极度的无知,或者是近平傲慢的自信,比尼完完全全地低估了星星的威力。他们在天文台里出现的那一时刻,他如此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以致于没有感受到它们的威力。他仅仅注意到它们的出现是一件异平寻常的事情,决定有空时,对它们作仔细观察,然后便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可是当他走出天文台,来到外面这无情的天穹下,才知道星星已用它全部的威力将他打垮。
  看着星星,他被吓得目瞪口呆。数千颗星星无情的寒光直射在他身上,将他打翻,双膝趴在地上。他沿地爬行,恐怖得窒息,喘着粗气。他双手发抖,心急速地跳动,汗水顺着他发烫的脸直往下淌。科学家的某些本能激励他将脸转向天空那巨大的光亮,以便能够观察、分析和记录星星的情况。可是仅仅一两秒钟后眼泪就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能记起的就那么多:挣扎着去看星星,失败和挫折。
  那之后,一切都是黑暗而朦胧的。他猜想有一两天是在森林里游荡。远处传来的声音,咯咯的大笑声,刺耳的不整齐的唱歌声。地平线上大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到处都是苦涩的烟味。脆下去将脸伸进小溪,用凉爽的急流冲洗面颊。一群小动物包围着他……不是野物,比尼后来断定,仅是一些逃出来的家庭爱畜……向他嚎叫着,好像要把他撕裂似的。
  从葡萄藤上摘浆果,爬上一颗树去剥下鲜嫩金色的果子,掉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经过数小时疼痛以后,才能复精神,继续朝前走。
  突然,树林里黑暗的最深处一阵激烈的博斗……拳打、肘戳、疯狂的脚踢,然后扔石头,野兽般的尖叫声,一个男人的脸紧贴着他的脸,红似火焰的双眼,激烈的摔打,两人不断地翻滚着……伸手去抓一块大岩石,一用劲将石头抓翻下来
  数小时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阵高烧似的发昏。
  然后在第三天早上,他终于记起了他是谁,发生了些什么。想起了他的同事雷斯塔,记起了他曾经答应干完天文台的工作后,到隐蔽所她那里去。
  隐蔽所……现在又在何处呢?
  比尼的头脑已经恢复,现在已能回想起学校教职人员修建的隐蔽所是在校园与萨罗城之间,在有连绵起伏的平原以及绿草茵茵的空旷乡间地带。物理系的粒子加速器就放在那里,那是一个大的地下室,几年前,当他们在萨罗高地修建了新的研究中心后,才将它放弃。把这个具有回音效果的钢筋混凝土房间收拾出来,供几百人短期使用并不困难。由于放加速器的地方为安全起见,一直被锁着,不让人轻易入内,所以,将此地用来防备那些被日食逼疯的市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但是,要找到隐蔽所,比尼必须首先得弄清梦自己所处的位置。他已经在麻木状态下,漫无目的地徘徊了至少有两天,或许有更长的时间了。他会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清晨时刻,几乎出于偶然,他发现了一条走出森林的路,出乎意料地走进了一个设计整洁的住宅区。里面空无一人,处于恐怖而产生的混乱之中,街上挤满了小汽车,由于车主不能再驾驶而将它们丢弃。在路上,不时地遇到被苍蝇包围的尸体。没有任何迹象表现,这里还有人活着。
  早上很长一段时间,他沿着一条公路步履艰难地行走,路两旁排列着被火烧焦而被废弃的住宅,一个熟悉的路标也识别不出来。正午,当特雷和帕特鲁升上天空的时候,他通过开着的房门走进了一幢房子,吃了些他所能找到的还没有腐烂的食物。厨房的水龙头里没有水,但是他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瓶贮藏起来的水,他尽情地喝了个够,再用剩下的水洗了一下身上。
  之后他继续沿着蜿延的路走到了一处位于小山顶上的宽敞而宏伟的住宅死胡同区,其间的每间房屋已被烧成了一副骨架。山顶部的房屋除了装饰着粉红和兰色瓷砖的露台以外,什么也不剩了。无疑,它曾经很漂亮,只是现在,它那光亮的表面上布满的黑色瓦烁将它破坏罢了。他用尽力气,登上露台,朝山外的狭谷望去。
  空气凝固了。天上没有飞机,地上没有车辆的声音,四面八方都是出奇的寂静。
  突然比尼认出了他所处的位置,一切都迎刃而解啦。
  在他左面的远处,大学依稀可见,一幢幢漂亮的砖房,很多已带上烟熏的黑色条纹,另一些好像完全被损坏了。大学后边远处的海角上是天文台。比尼迅速地看了它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开,在这样的距离,他不可能看清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为此而感到高兴。
  他右边远处是沐浴在金色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萨罗城,在他的眼里它似乎显得完美无损。但他知道如果他有望远镜的话,他肯定会看见被砸碎的窗户,倒塌的建筑,仍然闪亮的余火,袅袅升起的缕缕烟雾,夜幕降临时发生的大火灾所带来的所有伤痕。
  在他下面的城市和校园之间,是他神志昏迷时,一直在里面漫无目的地闲逛的森林。隐蔽所可能就在森林的远处那一头,一两天前他也许已从它入口几百码处通过,一切都无从知晓。
  他不愿再次穿过森林,无疑,森林里仍然满是疯子,凶手,逃跑的狂畜,以及所有会惹麻烦的事物。从他所处的山顶这个有利的地理位置上,他能够看见一条路对直通过森林,以及通往这条路的街道格局。他叮嘱自己,沿着铺设好的路线走,就会平安无事。
  他这么做了,的确平安无事。当他穿过森林里的公路,然后转向他知道的那条通往隐蔽所的乡间小路时,奥纳斯仍然在天空。下午时分他来到了外门,比尼知道,一旦走过这道门,就没有别的选择,就得沿着一条长长的没有铺设的路走,进入第二道门,然后绕过几间外室,最后来到低于楼面的隐蔽所入口处。
  外入口是很高的金属栅栏似的大门,他到达的时候,门正开着。那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不祥之兆,难道暴徒也涌向了这儿吗?
  没有遭暴徒破坏的迹象,除了大门开着外,一切依旧。沿着那条没有铺设的路,他迷惑地继续往里走。
  至少内门是关着的。
  “我是比尼25。”他对着门说道,出示了他的大学身份号码。过了一会儿,接着数分钟又过去啦,没有一点动静。头顶上扫描器绿色的眼孔好像功能完好……他看见它的头在左右滑动……但是,也许是控制它的电脑已经失灵,或者完全被砸碎了。他等着,又等了一些时刻。“我是比尼25。”他终于又说道,再次出示了他的号码,“我有权走进这里。”然后他想起了仅仅是名字及号码是不够的,还必须念口令。
  可是口令是什么呢?惊恐剧烈地触动着他的灵魂。他努力想,怎么也想不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来这儿的路,然后却被自己的愚蠢而挡在门外,这是多么的荒唐啊!
  口令……口令……
  好像与灾难有关?是的。“日食?”不,不是日食。他绞尽仍然疼痛的大脑脑汁。“卡尔盖什第2”?好像也不对。“多维姆”?“奥纳斯”?“星星”?
  嗯,有点接近啦。
  然后想起来啦。
  “是日暮。”他得意洋洋地说。
  仍然毫无动静,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是这样。
  可是接下来,好像是一千年以后,大门才打开让他进去。
  他绕过外屋,来到了建立在地面45度角处的隐蔽所的椭园形的金属门前。这儿有另一个绿色猫眼打量着他,他是否得重新再一次证明自己的身份呢?很明显他这样做了。“我是比尼25。”他说道,准备着再一次长时间的等待。
  可是大门却立即朝后退去,他朝里面的隐蔽所那钢筋水泥地板的阳台望去。
  雷斯塔71正在不到10码远处等着他。
  “比尼,”她叫着向他奔跑过来,“哦,比尼,比尼……”
  早在一年半以前他们便首先成为了同事,从那以后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18小时,而现在他们却被分开了数日。他将她那苗条的身材拉向自己,紧紧地拥抱着她,很久才松开。
  接着他意识到他们仍然站在隐蔽所空旷的门道里。“我们是否能够进去将门锁上?”他问道,“要是我被跟踪了怎么办?但愿我没有,但是……”
  “没关系。这儿没有别的人。”
  “什么?”
  “昨天奥纳斯升上来,他们都走啦,”她说道,“他们要我也离开,可是我却说我要等你,我就等啦。”他带着不解的神情,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她。
  此时他看见了她那张瘦削并有些歪曲的脸显得是多么的疲备和憔悴,她那曾经有光泽的头发蓬乱地披散着,没有化妆的脸显得苍白,她的双眼红肿,看上去苍老了5……10岁。
  “雷斯塔,出现日食以来已有多久了?”
  “这是第三天。”
  “第三天。这与我估计的差不多。”他的声音发生奇怪的回响。目光透过她,朝无人的隐蔽所看去,空空的地下室一直长长地延伸出去,头顶上的灯泡将室内照得通明。目所能及的
  地方没有人影,他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一点,原计划是让每个人藏在这里直到安全为止。他纳闷地问题:“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阿姆甘多。”雷斯塔说。
  “阿姆甘多国家公园?可它离这里有几百英哩远呢!仅仅藏上两天的时间,便出来朝横跨国家一半儿路程的地方赶去,他们发疯了吗?雷斯塔,你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姆甘多公园是一个自然保护区,在南部很远的地方。那里常有野兽游历,自然野生植物受到特别保护。还是小孩的时候,比尼和他父亲曾经去过一次,那里几乎是纯野生地,只有极少数的远足者到过那里。
  她说:“他们认为到那里去较安全。”
  “较安全?”
  “有消息传给每位神志健全的人说,所有想参加社会重建工作的人应到阿姆甘多集合。很明显,那里汇集了成千上万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多数来自其它大学,还有些来自政府的人员。”
  “好,所有的教授和政客都踏进了公园。其它的一切都被毁啦,干吗不把我们所拥有的最后一片完好的领地也毁掉呢?”
  “那并不重要,比尼,重要的是阿姆甘多公园掌握在神志健全的人手中,它是普遍疯狂状态中文明的一片净土。他们知道我们,在通讯装置出故障之前,叫我们去加入他们。我们举手表决,结果赞同走是2比1。”
  “2比1。”比尼不高兴地说,“你们这些人连星星也没有看见,却设法逃走,真是混蛋!想像一下,离开隐蔽所慢腾腾地走上三百里……或许是五百……从正在发生的混乱中通过。干吗不等上一个月或者六个月什么的?你们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在这里能维持1年的时间。”
  “我们出是这么说的,”雷斯塔回答道,“可是他们告诉我们和阿姆甘多公园的人们,我们得现在就去。如果我们再等上几周的话,外面那些游动着的疯子会在地方军阀的怂恿下,携手联合起来组成武装部队,到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得想法对付他们。还说,如果我们等上几周之久的话,火焰派信徒或许会已经建立了新的镇压性政府,有它自己的警察和军队,我们一走出隐蔽所就会被他们截获的。阿姆甘多的人们说,必须马上走,否则就后悔不及了。与其同武装军队进行抗衡,不如与那些游散的,神志不清的人群进行搏斗,因此,我们便决定离开。‘
  “都走啦,除你以外。”
  “我想等你。”
  他握住她的手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呢?”
  “你说过你会的,一旦你给日食拍完照。你总是恪守自己的诺言,比尼。”
  “是的。”比尼淡淡地说。发现隐蔽所是空的使他很震惊,他还没有从这一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原希望来这里休息,医治那满是伤痕的身体,恢复被星星毁坏的头脑。可现在该做些什么呢,两人在这空旷的钢筋水泥地窖里安居乐业吗?或者设法赶往阿姆甘多?离开隐蔽所的决定有点疯狂,比尼想,假设让每个人都到阿姆甘多集合是符合道理的话,那么,也许趁现在乡间还处于混乱马上动身,总比等着新的政治团体(火焰派信徒或地方强盗)在旅途上对他们进行夹击要好得多。可是他却更想在原地找到他的朋友和熟悉的人,和他们呆上一段时间,让自己从前几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声音沉闷地问:“你真的知道外面在发生些什么吗,雷斯塔?”
  “通讯装置出故障以前,我一直靠它得到信息。整座城市几乎完全被大火烧毁了,大学也遭到了严重的破坏……那全是真的,是不是?”
  比尼点点头。“据我所知,的确是这样。当一群乌合之众冲进天文台去捣蛋的时候,我逃了出来。我断定阿瑟已被杀害,所有的设备都遭到了破坏……我们拍摄的全部日食资料也都毁了……”
  “哦,比尼,我太难过啦。”
  “我设法从后面逃出来,可我刚到外面,群星就使我惊呆啦。雷斯塔,你无法想像它的样子,我真是太高兴啦,你无法想像。接连两三天我真有些神志不清啦,在森林里转游。没有约束,人人各自为法。我或许在斗殴中杀死了某个人。人们的家畜在乱跑……群星一定使它们也发疯啦……而且它们很可怕。”
  “比尼,比尼……”
  “所有的房屋都被烧毁。今天早上我从森林南边的小山丘上附近的地带……奥纳斯角,是这样叫的吗?…………走过。被毁坏的现象,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看不到一个活着的生灵。到处都是破车,满街满巷的尸体,一片虚废中的房屋……我的上帝啊,雷斯塔,那是一个怎样疯狂的夜晚啊!而且疯狂仍然在持续。”
  “你说得对,”她说道,“让人毛骨悚然,但还没有―――”
  “发疯?我可是疯了。从星星呈现的那一刻起,直到我今天醒来,然后,一切终于才开始在我的头脑里有了一个头绪。但是对大多数其它的人来说,情况比我更糟,尤其是那些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人,那迷惑不解观着天空的人……太阳一旦消逝,星星出现闪烁。正如你叔叔谢林所说,人们会出现一系列的反应,从短期的精神错乱到完全永久性的精神失常。”
  雷斯塔平静地说:“日食期间谢林和你同在天文台,是吗?”
  “是的。”
  “那后来呢?”
  “我就不知道啦。我忙于观察日食的拍摄工作,一点也不知道他怎样啦。当暴徒破门而入时,他似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雷斯塔带着淡淡的微笑说:“也许是趁着混乱溜走啦,叔叔就是那样个人……有时遇到麻烦时手脚很快。但愿他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雷斯塔,整个世界已发生了不幸。阿瑟的想法或许是对的:最好是听之任之。这样,你就不必去与世界范围的精神失常及混乱进行抗争。”
  “你不该那样说,比尼。”
  “是的,是的,我不该。”他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朝前俯下身子,将鼻子轻轻地触擦着她的耳朵。“雷斯塔,我们该干点什么呢?”
  “我想我能猜到。”她说道。
  不顾所发生的一切,他笑道:“我是指以后。”
  “那就以后再说吧。”她对他说道。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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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塞里蒙从未有过在野外生活的经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生活在城里的男人。绿草、树木、新鲜空气、空旷的天空……他一点也不在意,它们对他没有一点特别的吸引力。许多年以来,他的生活线路是固定的以城市为基础的三点一线式,严格地按照熟悉的线路来回穿梭,首先限制在他小小的公寓,另外在《记事报》办公室,第三点是六阳俱乐部。
  而现在,突然间,他却成了一个森林宅居者。
  奇怪的是,他居然会喜欢这里。
  被萨罗城的居民称为“森林地带”的地方,实际上是城市东南方的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地带,沿着塞皮丹河延伸出去有几十英里。这片林地面积以前更大些,一大片荒地穿过本省的中部,一直延伸至海边,但大部分地带已用着农耕,剩下的部分已建造成城郊居民住宅区,大学颇费了50年的周折建立了当时的新校园。为了不被城市的发展而吞没,大学鼓动人们把剩下的地带留作公园加以保护。况且,多年以来萨罗城有这样一条的法则:大学的任何要求政府都必须满足。这样,最后一片古老的荒地就被留了下来。
  这就是塞里蒙发现自己现在所居的地方。
  头两天情况很糟。由于看见星星而受到影响,头脑仍处于半迷惑状态,他不能制定任何清晰的计划。首要的事情是让生命维持下去。
  城市正在燃烧……到处烟雾缭绕,热气滚烫,从高处你甚至可以看见屋顶上跳跃着的火焰。因此,回去的想法是不明智的。由于处于日食后的恢复期,一旦当时的混乱再度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他就一古脑儿地继续从校园沿坡而下,直到发现自己进入了森林地带。
  其他很多人就是这样做的,他们当中有些人看上去像大学人员,另一些可能是日食发生的夜晚洗劫天文台的暴徒余党。剩余的,塞里蒙猜想,可能是大火爆发后被迫逃离家园的郊区居民。
  他所看见的每个人看上去同他一样,精神没能完全恢复。大多数人看上去比他更糟……他们中的一些人已完全精神失常,完全不能自理。
  这些人毫无组织,大多数是些无伴的孤独者。他们按照独自的神秘路线在树林里转悠,二三人一群。塞尔蒙看见的最大的群体是8人,从他们的外表和衣着看,他们是一家人。
  如果遇见真正发疯的人,那就太吓人啦。他们双眼茫然,淌着口水,上下颚下垂,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象行尸走肉,自言自语,自歌自唱,拖着缓慢沉重的步子,在林间空地里游荡,偶尔双手、双膝匍地,挖出一团团带泥的草根,大口大口地吞嚼。他们到处乱串。在塞里蒙看来,这地方活像座巨大的疯人院,或许整个世界都是这样。
  那些深受星星呈现影响的人,一般说来没有恶意,至少对其他人不会有伤害。他们的精神严重地受到了损伤,以致于不会对暴力感兴趣,他们身体的机体也受到了严重破坏,有效的暴力对他们也无济于事。
  但是有些人并没有疯到如此的程度……看上去几乎同正常人一样……这些人确实构成了严重威胁。
  这些人,塞里蒙很快意识到,分为两大类别。第一类由那些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的人组成,他们认为很有可能会再次发生黑暗及星星呈现,常歇斯底里。这些人是纵火焰者。他们在灾难发生之前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是些普通老百姓、辛勤的工人,幸福快乐的邻居。只要奥纳斯在天空,他们就十分的平静。但是,一旦主要的太阳开始西沉,傍晚来临,对黑暗的惧怕就会使他们不能自己,他们会四处疯狂地寻找能燃烧的东西,任何东西,任何能拿到东西。当奥纳斯下沉时,虽然有两三颗其它的太阳或许仍然在天空,但是这几颗小太阳的光似乎不足以消除这些人对黑暗所产生的恐惧。他们是将自己身边的城市烧毁一类的人,他们在绝望中点燃书籍、纸张、家俱、房顶。由于城市的烧杀破坏,他们被迫逃进了森林,现在,他们也试图将它烧毁,但是这干起来可不太容易。因为森林里树木茂密、苍翠,一条大河沿着森林边上流过,数条汇入这条大河的小溪,为茂密的树林提供足够的养份。即使拽下绿色的树枝,将它们点燃也不太容易。至于遍地的那些死枝枯叶,已完全被最近的雨水浸湿,其中可能燃烧的已被找来用着篝火,不会引起任何火灾的发生。到第二天的时候,这样的干枝枯叶就极为稀少啦。因此,纵火者一方面由于森林条件的限制,另一方面由于他们自身神志不清,至此,他们的成功甚少。尽管这样,他们还是成功地在森林里点燃了两处大火,幸运的是,由于他们已将附近地方的燃料耗尽,这两堆火几小时以后便自己熄灭了。要是连续几天高温,气候干燥的话,这些人或许能够像他们在萨罗城干的那样,使整个地带都燃烧起来。
  第二类人是那些在森林里游荡的极不稳定的人,在塞里蒙看来,他们构成了更直接的威胁。这些人置任何社会约束而不顾,他们都是些土匪、流氓阿飞、杀人凶手、精神变态者以及杀人狂。他们像出鞘的刀一样,在静静的林间小路上游荡,任意抢劫,杀死那些惹他们恼怒的倒霉者。
  他们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显得目光呆滞,一些仅仅是由于疲劳,一些是由于精神沮丧,而另一些是由于发疯所致。因此,在森林里遇到他们的时候,你根本不能断定他的危险程度。仅凭外表判断,你无法知道走近你的人,是一位对你无害的疯疯颠颠、迷迷惑惑的神精错乱者,还是那类充满了狂怒,无缘无故地见人就杀的人。
  所以你必须很快地学会提防任何一个在树林里昂首阔步的人,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能是一种威胁。你也许正和蔼地同他谈论日暮降临那晚以来的经历,交谈中某句不经意的话会触怒他,或因他欣赏你的某件饰物,或者是仅仅讨厌你那张脸……突然间,他就会像野兽般嚎叫着向你扑来。
  毫无疑问,这一类人从一开始就是些罪犯,他们看见周围社会的崩溃使他们不再受到任
  何的束缚。但是另外一些人,塞里蒙猜想,在他们的心受到星星的震撼之前,一直都很平静。他们突然发现文明生活的所有约束消失,他们便忘记了使生活变得文明的那些法则,像十几岁的小孩,变得自私起来,只关心他们自己的需要……但是他们却有成年人的力气和毅力。
  如果你希望生存下去的话,惟一的办法就是躲避那些你知道或者怀疑的极度疯狂的人。祈祷他们会在起初几日里相互残杀,把一个较为安全的世界留给那些不太掠夺成性的人。
  在头两天里,塞里蒙遇到了三个这类可怕的疯子。第一个又高又瘦,一幅恶魔般面容,奸笑着跳进小溪边里,要塞里蒙付给他过路费。“留下你的鞋子,或者手表!”
  “别挡路!”塞里蒙说道。这个人狂暴起来,趁塞里蒙没有注意,抓起短棒,咆哮着发出了作战般的呐喊,向他冲来。那人将短棒朝他头顶猛打过来,塞里蒙来不及考虑,只好低头躲避。
  他听见棍棒呼呼作响,差点就被打中。棍棒从头顶飞过打到了他身边的树上,巨大的力量将树破为两半,击中了袭击者的手臂,短棒从他无力的手指间掉落下来,他疼得直喘粗气。
  塞里蒙立马骑在那人身上,抓住他受伤的手臂,无情地朝上猛拉,使他痛得弯起身子咕咕直叫,呻吟着脆在地上。塞里蒙用棒子戳他,把他往下推,将他的脸浸泡在溪水里,一直淹着。
  塞里蒙惊讶地想,要继续将他的头在水里泡着直至将他淹死,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是否就这样办,他在内心深处矛盾了好一阵。
  他会毫不顾虑地将你杀死。干掉他。否则,你放走了他,将再次与他进行博斗?如果他跟踪你穿过森林向你报复,那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淹死他,塞里蒙,淹死他!
  这个想法具有极强的诱惑力。但是塞里蒙的大脑里只有一部分愿意接受新世界的丛林道德,而其余部分一想到这个主意就退缩。最后他终于放松了那人的手臂,朝后退了几步,手持棍棒等待着。
  此时,那人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窒息着,喘着粗气。他从小溪边跳起来,嘴巴和鼻孔都淌着水,坐在岸边发抖,咳嗽着,挣扎着呼吸。他闷闷不乐,恐怖地瞪着塞里蒙,他没有力气站起来,更不用说重新搏斗。
  寒里蒙从他身边绕过,跳过小溪,很快地离开此处,走进了森林深处。
  接连十分钟,他也没完全领悟到他所干的事的含意。接着他突然停下来,一阵的汗流和恶心,一阵强烈的呕吐折磨着他,使他不能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站起身来。
  那日下午的晚些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漫游将他带到了森林的边缘。他从树丛间看出去,看到了荒无人烟的公路,在公路远处边上的广场里,是一大片高层砖房的废墟。
  他认出了那幢楼,它是潘瑟奥,是供奉上帝的大教堂。
  教堂已所剩无几啦。他穿过公路,不相信地瞧着。看上去大火是从教堂中心开始的……他们将长椅点火?……火涌上祭坛上方的窄塔,烧着了木头横梁。整座塔倒塌下来将墙壁推倒。广场周围到处是残砖碎瓦,尸体从废墟中伸出来。
  塞里蒙从来没有特别地信过神,他不认识任何一个教徒,像其它任何一个人一样,口里响亮地念着“我的上帝”或者“上帝啊”或者“万能的上帝啊”!可是,真正的上帝,或是确实流行的某种信仰,却总是与他生活的方式相悖的。宗教对他来说,是些离奇古怪的东西。他也会不时地到教堂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当然,像他一样,朋友也不信神……或是作为新闻节目的安排去履行公事而参加一些礼拜仪式。但是自从十岁那年他作了基督教的坚信礼以来,他便没有为宗教的目的走进过任何神圣的教堂。
  尽管这样,墟废中教堂的景象还是深深地触动了他。十几年前当他还是一位年轻的新闻记者之时,他曾经出席过它的落成典礼。他知道这幢建筑花了数百万的信用贷款,对它所包含的精湛的艺术工艺感到惊叹不已,回荡在整个大厅里的动人音乐……献给上帝的吉西莫尔赞歌使他感动。甚至就连他这个不信神的人,也禁不住会感到,要是在卡尔盖什任何一个地方真正有神出现的话,会出现在此是无疑的(那一定会出现在此)。
  神却让像这样的建筑给毁啦!(偏偏)知道星星呈现会造成的疯狂甚至会将它们自己的潘瑟奥给毁掉,然而,却偏偏派来了群星!
  那意味着什么呢?假如他们真正存在的话,对于神的不可知性及深不可测的奥秘,又怎么解释?
  塞里蒙知道,没有人会重建这幢教堂的,没有谁会让它恢复从前的样子。
  “帮帮我。”一个声音叫道。
  那微弱的声音打断了塞里蒙的沉思,他朝四周望了望。
  “在这儿,这儿。”
  在他的左边。对,塞里蒙看见阳光下金色的法衣在闪光。在建筑远处的边上,一个人半个身子被埋在瓦砾里,从他华丽的装束判断,显而易见是一位牧师。他腰部以下的身体被一颗重重的横梁压着,他在用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打着手势。
  塞里蒙朝他奔去,可是当他刚迈出十几步,第二个人物出现在倒塌建筑的远处,朝着跑过来。这是位瘦削的行动敏捷的小个子男人,他像动物般敏捷地爬过那些砖瓦,朝被困的牧师爬来。太好啦,塞里蒙心想,我们俩人一块儿一定能够将压在他身上的横梁拉开。
  但是当还有20米左右远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恐惧万分。行动敏捷的小个子男人已经到了牧师身边,俯下身去,他用一把小刀像打开信封一样,很快地一刀切开了牧师的喉咙。
  现在他正忙着将牧师法衣上的细绳割下来。
  他抬起头来,怒视着塞里蒙。他的双眼充满了凶光,令人感到惊恐。
  “我的!”他像丛林里的野兽般嚎叫着,“我的!”接着便挥动起了刀子。
  塞里蒙被吓得发抖。好一阵子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抢劫者恶魔般迅速地肢解着牧师的尸体,使他感到惊吓。接着,很悲伤地,塞里蒙转身迅速地离开了,重新穿过马路,走进了森林。对于牧师,做任何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
  那天晚上,当塔诺、西撒、多维姆在天空中散发出暗淡的阳光时,塞里蒙让自己在茂密的灌木丛里断断续续地睡上了几个小时。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醒来,想象着某个提着刀的疯子正向他爬过来偷他的鞋。奥纳斯升起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毫无睡意。当清晨终于来临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活着。
  半天以后,他第三次与另一类型的杀手相遇。这次他正从河湾附近的一处草坪经过,他看见两个人正坐在路对面一片树林遮荫的地上玩掷骰子游戏。他们看上去足够的平静和安祥,但是当塞里蒙靠近他们时候,他意识到争吵发生了。接着,其中一个人不加思索地迅猛地操起他身边毯上的面包刀,死劲儿地朝另一个人的胸脯刺去。
  挥动刀子的那人朝着塞里蒙微笑。“他欺骗了我。当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时,会使你怒火万丈。当一个家伙企图欺骗我的时候,我无法忍受。”这一点对他来说是再明确不过的了。他咧着嘴笑,把骰子掷得格格作响。
  “嗨,你想玩玩吗?’
  塞里蒙凝视着那双发疯的双眼。
  “对不起,”他尽量随意地说,“我在找我的女朋友。”
  他继续往前走。
  “嗨,你以后会找到她的!来吧,玩上一把!”
  “我想我看见她啦。”塞里蒙大声说道,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那以后他再不敢游荡着穿过森林。他找到一片相对僻静的林间空地,躲到了一处偏僻隐蔽的角落,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下面为自己建起了一个小小的安身处。附近是一片结满了可吃的红彤彤的果实的浆果丛。当他摆动着住处对面的那颗树叶时,一种园园的里面含有可口的黑色果仁的黄色坚果,雨点般地掉落下来。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远处的那条小溪,想知道里面是否有他可以捕食的东西,但是除了小鲤鱼外,似乎里面其它什么都没有。而且他明白,即使捕捉到了这些鱼,也只得生吃,因为,没有烧火的燃料,除此之外,他也无法点燃。
  靠吃浆果和坚果维生,在塞里蒙看来,算不上高尚的生活方式,但他还是可以忍耐几日的。值得称道的是他的腰围正在缩小,这是这次灾难带而来的惟一的令人羡慕的结果。最好的办法是呆藏在这儿直到一切平静下来。
  他深信一切肯定会平静下来的。人们尽早会恢复神志的,至少他希望如此。他知道他自己自从看见群星而在大脑里引起混乱以来,很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感到有种稳定感。在他看来他好像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虽然身体仍然有点摇晃,或许有点心惊肉跳,但这也是合符情理的。至少从根本上说来,他感觉健全。他意识到很有可能在日暮期间他所受的伤害要比其他大多数人少,恢复能力强些,意志要坚强得多,更能够经受得住那场可怕的经历带来的可怕的冲击。但是也许其他每个人也会开始恢复的,即使是比他受震撼更深的人。因此他想走出树林去,看看是否有任何可行办法,将世界恢复,想来会是安全的。
  可他又告诫自己,现在要做的是静静的躺着,以免遭到那些在外面周围乱跑的精神变态者的谋杀。让他们尽快地残杀尽吧,然后再疲倦地爬出来观察动静。这虽然不是一个十分有勇气的计划,但却显得明智。
  他不知道在黑暗来临时,和他同在天文台的其他人怎么样啦。比尼怎么样啦,还有谢林、阿瑟、西弗娜。
  塞里蒙特别是西弗娜。一直想冒险出来找她。这个想法一直缠绕着他。在他长达数小时的独处中,他想像着并且一直陶醉在这样的意境里:在森林里,他们手挽着手,一块穿过这个变态的、恐怖的世界,组成互相保护的同盟……
  当然,从一开始他就被她所吸引。他本可不必劳神的。他知道吸引他的所有长处,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但是她却属于那种有绝对自制力的女人,不需要任何男人或是任何女人与之作伴。他不时地设法约她出去,可是她却一直很得体地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塞里蒙如此老于世故,他明白任何圆滑讨好的话都不能足以攻破如此坚固的保垒。很久以前他就断定,值钱的女人太不容易被勾引;虽然你可以向她们展现出可能性,但是最终还得让她们来勾引你,否则,你无法改变她们的观点。至于西弗娜,从一开始,事情就对他不利,她曾经对他大为发怒……这也是正当的,他悔恨地想到……曾经一度由于误解,他也对阿瑟和天文台里的那帮人进行过冷嘲热讽。
  无论怎样,他终于感到她的固执在减弱,她不顾自己的本性,开始对他有了兴趣。要不她为什么会在日食那天晚上,违抗阿瑟的命令,而邀请他到天文台来呢?那天晚上的短暂时间,似乎才是他们之间真正接触的开始。
  可是接下来是黑暗来临,群星、暴徒,混乱,一切都乱了套。要是能够找到她……
  我们会合作得很好,他想,我们会是一个巨大的队伍……精明而讲究实际,能干而且生存适应力很强。无论文明将来会进化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们都会在里面找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好位置。
  即使以前他俩之间曾经存在着心理障碍,他相信现在她看来也会显得微不足道。这是一个新的世界,如果你要生存下去的话,拥有一个新的心态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他如何才能够找到西弗娜呢?据他所知,所有的通讯线路都是关闭的。她只是这地区中数百万人之一,光是森林里面的人口也许就有几万,而且,也没有确切的理由认为她就在森林里。她可能离此有50里远,说不定已经死了,寻找到她将毫无希望。这比在干草堆里捞针更难,这个草堆有几个县城那么宽,而且,这颗针每时每刻都在改变自己的位置。要想找到西弗娜,或其他认识的人,只有寄希望于某种巧合了,而各种巧合是极其缈茫的。
  塞里蒙越想着很有可能会找到他,找到她就越有把握。一会儿似乎就胜卷在握了。
  也许是新的隐居生活使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乐观。每日他数小时坐在小溪边,看着水里游动着的鱼沉思,除此外,别无它事可干。他不停地重新估量着一切,寻找西弗娜的想法从表面上的不可能到仅仅未必可能,从未必可能到困难,从困难到更有挑战性,从有挑战性到行得通,从行得通到完全可以实行。
  他告诉自己,他应该回到森林里,从那些神志健全的人那里获取一些希望。告诉他们他正在找谁,她的外表怎样。使用新闻记者的技巧把话传出去,充分利用自己作为本地名人的声望。“我是塞里蒙762。”他会说,“你们知道,是《纪事报》报社的。帮帮我吧,我会酬谢你的。你想让你的名字上报吗?你想让我使你出名吗?这一切我都能办到。虽然此刻报纸没有出版,但是没关系,它迟早会重新出版的,我将与它同在,你将看见你自己的名字不偏不倚地出现在头版中间。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相信。帮助我找到我要找的女人吧,而且……”
  “塞里蒙?”
  一个熟悉的声音,声调很高,很欢快。他一下子愣住了,眯着眼左看右瞧想找到说话者的位置。
  他连续走了两个小时,寻找着愿意出来代替萨罗城《纪事报》著名的记者塞里蒙762传话的人。可是到目前为此,他只找到了六人。其中两人一看见他便站了起来;第三个人坐在原地,轻轻地对着自己的光脚趾唱歌;另一个蜷缩在一颗树杈上,带着极大的热忱,有条不紊地磨着两把厨刀;剩下的两个不转眼地盯着他看。当他告诉他们他想要什么的时候,一个人好像根本就听不懂,另一个却一阵一阵地狂笑起来。要依赖他们,希望是十分渺茫的。
  现在好像有人找到了他。
  “塞里蒙?这儿,这儿,塞里蒙。我在这儿。你没看见我吗,伙计?在这儿!”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十三章
  塞里蒙朝左边望去,看见长着巨大多刺的梧桐树叶形的灌木丛。开始他没有看见什么异常,接着,树叶摆晃了一下便分开啦。一位诚实的,长得园溜的人进入了视线。
  “谢林?”他说道,很是惊讶。
  ‘哦,至少你还没有遭到忘记我的名字的地步。’
  心理学家消瘦了一些,他穿着工装裤和撕破的羊毛套衫,显得很不协调。一把小斧子在他左手上摆晃。谢林提着斧子,也许是最不协调的事,要是看见他提着另一颗头和另一双手臂走路也不会比这更奇怪。
  谢林说:“你好吗,塞里蒙?我的上帝啊,还不到一周的时间,你就完全衣衫褴褛啦!可是,我也好不了多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你看见过我如此皮包骨的样子吗?每天吃树叶和浆果会使你真正苗条起来,不是吗?‘
  “要说是皮包骨,你还差得远呢。”塞里蒙说道,“但是你的确瘦了许多。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并非刻意,纯属偶然。当一切都变得无序的时候,这是惟一的办法。我去过隐蔽所,那里一个人也没有。现在我正朝南赶往阿姆甘多公园。我正沿着穿过森林的小路行走的时候,就遇见了你。”心里学家向前跃了一步,伸出了他的手,“看在上帝的面上,塞里蒙,再次看见友好的面孔真是很高兴!……你很友善,不是吗?你不会杀人吧?”
  “我想不会。”
  “我一生中从未见过比这儿更多的疯子,我已见过了许多疯子,让我讲给你听。”谢林摆摆头,叹了口气说,“上帝啊,我从来没有想像过事情会如些的糟,尽管我有这么多的职业经验。从这点看来,我想情况会很糟,是的,非常的糟,但是,却没有想到会糟到如此地步。”
  “你曾经预言过会产生普遍性的疯狂现象,”塞里蒙提醒他道。“当时我正在那里,我听见你这样说的。你预言,文明将会全盘崩溃。”
  “预言是一回事,真正遇上它又是另外一回事。塞里蒙,像我这样的学者,发现抽象的理论变成具体的现实,真是一件非常令人感伤的事。我是如此的油嘴滑舌,如此冒失的不关心。’明天整个喀尔嘎什不会再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城市‘,我这样说过,不过这仅仅是说说而已,仅仅是一种哲学惯例,完完全全是抽象的。你曾经居住过的世界到了末日。是的,是的”。谢林颤抖着,“而且一切就按我说过的那样发生啦。但是直到我周围的一切倒塌下来之前,也没有真正地相信过自己那纯粹的预言。”
  “还有星星,”塞里蒙说道,“你一直都没有真正将星星考虑进去,然而,它们才是真正的破坏者。也许我们本可以经受得住黑暗的打击,我们的大多数人,最多是感到有点颤抖,有点不安而已。可是星星……”
  “它对你的伤害有多大呢?”
  “起初,非常的糟。我现在好多了,你呢?”
  “在最可怕的时刻,我藏在天文台的地下室里,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当我第二天出来的时候,整幢天文台都遭到了破坏。到处都是成堆的尸体,你简直无法想像。”
  塞里蒙说道:“该死的弗利芒!还有那些信徒……”
  “他们火上加油,是的。但是大火无论怎样都会发生的。”
  “天文台里的人怎么样啦?阿瑟,比尼,还有其它的?西弗娜……”
  “我没有看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我找遍了各处,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也许他们逃走了。我只遇见过耶磨特……你记得他吗?是毕业生之一,高高的、笨笨的那个?他也藏了起来。”谢林的脸阴沉了下来,“之后我们一块走了两三天的时间……直到他被杀死。”
  “被杀死?”
  “被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女孩用一把刀杀死的,是一位非常甜的孩子。她大笑着走到他身边,冷不防捅了他一刀,然后继续大笑着,便逃跑了。”
  “天啊!”
  “上帝不再会倾听人们的呼声了,塞里蒙,要是他们曾经存在的话。”
  “我想没有……你一直住在哪里,谢林?”
  他的表情很模糊。“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我先回到了我的公寓,但是整幢楼已被烧毁,仅剩一幅外壳了,全然没有救火的东西。那晚我就在一片废墟中睡了一夜。耶磨特和我在一块儿。第二天我们便动身去隐蔽所,可是我们却无法到达那里,路被封锁啦……到处都是大火。即便是没有着火的地方,也有一堆一堆的瓦砾让你无法通过。整个地方看上去像个战场。所以,我折回来走进了南边的森林里,心想我们可以绕着阿尔博屯这条小道,设法从那条路到达隐蔽所。耶磨特正是这个时候被杀死的。森林一定是所有精神最不正常的人去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可能去那里”,塞里蒙说道,“森林没有城市那样容易着火……你不是说,当你终于到达隐蔽所的时候,你却发现它荒无一人吗?”
  “对,我是昨天下午到达那里的。它大大地开着,里外的大门都是关着的,隐蔽所本身的门也没上锁。每个人都走啦。门前贴着一张比尼写的通知。”
  “比尼!那么他安全地赶往了隐蔽所啰!”“看来是的,”谢林说道,“我猜想,是在我到达之前的一两天去的。他的通知上说,所有的人已经决定离开隐蔽所,前往阿姆甘多公园,在那里从南部地区来的一些人正没法成立一个临时新政府。当他到达隐蔽所时,那里除了我的侄女雷斯塔外,没有一个人啦。雷斯塔一定是在等他来着,现在他们也去了阿姆甘多。我自己也准备前往那里,你知道,我的朋友莉利亚斯也在隐蔽所里。我猜想她正在与其他人一起去阿姆甘多的路上。”
  “听起来好奇怪,”塞里蒙说,“他们在隐蔽所里会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他们干吗要出来,进入那片混乱之中,设法赶数百里的路程到阿姆甘多去呢?”
  “我不知道,他们一定有充分的理由。无论怎样,我们毫无选择,是吗,你和我?每个神志健全的人都聚在那里。我们呆在这里等着某个人将我们切成碎片,就像梦魇似的小女孩杀死耶磨特那样,或者,我们可以碰碰运气赶往阿姆甘多。在这儿,我们迟早会遭到厄运的。
  如果我们能够赶往阿姆甘多的话,我们便会安然无恙的。”
  “你有西弗娜的消息吗?”塞里蒙问。
  “没有。怎么啦?”
  “我想找到她。”
  “她可能去了阿姆甘多。如果她在路途某处遇见比尼的话,他会告诉她所有的人将去的地方,而且……”
  “你有理由相信那一点吗?”
  “仅仅是猜测。”
  塞里蒙说:“我的猜测是她仍然在这儿附近的某个地方,我想设法追赶上她。”
  “可是,可能性却与此相反。”
  “你却发现了我,是不是?”
  “这纯属偶然。你能找到她的可能性是同样的……”“可能性很大,”塞里蒙说,“所以,我宁愿相信。无论怎样我将努力去找。希望晚些赶往阿姆甘多,和西弗娜一块儿。”
  谢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
  塞里蒙说,“你认为我疯了,是吗?哦,也许是吧。”
  “我可没那样说,可是我认为你是在无谓的冒险。这个地方将变成史无前例的丛林,这里会陷入绝对的野蛮状态,在我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会有好转。和我一起到南边去吧,塞里蒙,我们两、三个小时便能够走出这儿,而通往阿姆甘多的路正好……”
  “我的意思是先找西弗娜。”塞里蒙固执地说。
  “忘掉她吧!”
  “我可不干,我打算留在这里寻找她。”
  谢林耸了耸肩。“那么就留下来吧。我打算离开。记住,我亲眼看见离这儿不到两百码远的地方,耶磨特被一个小女孩捅死。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太危险了。”
  “你认为你独自一个人徒步走上三四百里的路程就不危险吗?”
  心理学家举起斧子。“我带着这个呢,如果需要的话。”
  塞里蒙控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谢林如此的温和,能不能用斧子进行自卫倒是一件很值得怀疑的事情。
  停了一会儿,他说道:“祝你好运。”
  “你真的打算留下来吗?”
  “直到找到西弗娜。”
  谢林伤感地看着他。
  “那么,留下你刚才给我的祝福吧,我想你将比我更需要它。”
  他转过身,一声不吭地走啦。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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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有三四天的时间啦,时间模模糊糊地过去……西弗娜穿过森林朝南移动。除了生存下来,她没有任何计划。
  设法赶回她的公寓去也是毫无意义的。城市好像仍然在燃烧,她目光所及处的天空中都低低地挂着烟幕。偶尔她看见在地平线上,起伏状的红色火舌正直冲向天空。在她看来每天都有新的大火被点燃,这说明疯狂状态一点没有减退的迹象。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志在逐渐恢复正常,一天比一天清醒。她庆幸自己进入清醒状态,就好像正在从高烧中醒来。
  但是她又不安地意识到,她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动脑是件劳神的事情,一旦动脑,大脑就会乱如一团麻。可是她相信,她正在恢复。
  显然在森林里的许多人还没有完全康复。虽然西弗娜尽可能地独处,但是她还是不时地遇见人,他们中的大多数看上去精神错乱的程度很重,他们抽泣着,呻吟着,狂笑着,奇怪地瞪着眼,在地上不断地打着滚。正如西弗娜所预示的那样,一些人受到的精神折磨,永远也不能再恢复。西弗娜意识到,绝大部份人已经陷入了野蛮状态或许更糟的状况。他们出于好玩而放火,出于好玩而杀人。
  因此,她得小心赶路。由于心里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她跨过森林向南走了一段路后,在清水边住了下来。日食那天晚上得到的那根棍子总是放在手边。种子、坚果、水果、甚至树叶和树皮……凡是看上去可以食用的东西,她都食用。她知道这样临时凑合的食物,能让身体忍受一周左右,但接下来一定会受不了。她已感到本来就轻的体重开始下降,身体的抵抗力在一点一点地减弱,而且由于成千上万刚来的人的采摘,森林里的浆果和水果减少很快。
  接着,在她认为的第四天,西弗娜想起了隐蔽所。
  当她领悟到自己没有必要过着这种洞穴女人式的生活时,她激动得双颊通红。
  当然啰!她怎么会如此的愚蠢呢?此时,在离这儿只有几英里路的地方,成百上千的大学职工正安全地挤在离子加速器实验室里,高兴地喝着前几个月他们储存起来的瓶装水,吃着罐头食品呢。在满是疯子的森林里躲躲藏藏的,从土里挖寻贫乏的三餐,饥饿地瞧着树枝上的那些小动物在欢跳却抓不到它们,这是多么的荒谬啊!
  她应该去隐蔽所,无论如何总会有办法使他们让她进去的。她告诉自己,至少她记得隐蔽所在哪里,这是她对自己的大脑到底受到星星多大程度的损害的一种衡量。
  她想,怎么没有早点想起这个主意泥?真是糟透了,而且,她还意识到几天来旅行的方向都是错误的。
  此刻,就在她前方,是森林南部的连绵不断的陡峭的山脉。抬头一看,她可以看见山顶沿途那些已被熏黑的房屋废墟,像一堵黑色的高墙在她眼前升起。如果她记忆准确的话,隐蔽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是在森林北边的公路边上,在校园与萨罗城之间。
  她又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折回来穿过森林往北雨衣。在途中她曾两次使用棍棒与袭击者搏斗,有三次她怒目而视地击退了想强暴她的年轻人。一次她冒失闯入了一个茂密的小灌木林里,那里有五个憔悴的、眼里冒着野性的男人拿着刀围成一圈慢慢地走动着,像举行着某种奇异而古老的仪式。她尽快地逃离了那里。
  最后,她终于看见了宽广的大学公路出现在了前面,正好在森林外边。在路北段的某处有一条不显眼的乡间小道通往隐蔽所。
  对,是在那里。很隐蔽,不显眼,入口处的两边是结满种子的杂草和零乱的草堆。
  是傍晚时分了,奥纳斯几乎从天空中消失,塔诺和西撒向大地投下无情、不祥的光影,虽然空气是温和的,看上去却像冬天一样。小小红色眼睛般大的多维姆已穿过北部天空,仍然很遥远,很遥远。
  西弗娜想知道,看不见的卡尔盖什二号怎么样了,很明显,它已干完了令人可怕的工作,在继续移动着。此刻,它可能已跑到一百万里外的天空,正沿着它长长的弧形轨道离开这个世界,穿过大气层,进入真空,不断地远去。要等它回来,得等一个忏悔年。西弗娜死劲地换算着,即使最快,至少也得两千年的时间。她眼前出现了一块告示牌:
  私人财产。未经萨罗大学学监部的允许,不得私自入内。
  接着是用醒目的红字写着的第2个告示:
  “!!!危险!!!高能研究设施,禁止入内。”
  好,这样看来,西弗娜一定走对了路。
  西弗娜从来没有去过隐蔽所,即便它是物理实验室的时候也没去过,但是她却知道会遇见什么。有层层大门,接着是装有扫描器的柱子。扫描器会对进来的任何人进行监控。几分钟后她来到了第一扇大门,它由紧密的金属网做成,上了四块铰链,比她高出两倍。门的两边是难以越过的带刺的铁丝网围栏,一直延伸至满是自由生长的荆棘的矮树丛中。
  大门半开着。
  她打量了一下,感到很迷惑。是某种幻想吗?是她不清醒的大脑的某种诡计吗?不,都不是,门实实在在是开着的,而且门没有走错。她在门上看见了大学保卫科的标志,可是为什么门是开着的呢?没有任何被迫打开的迹象。
  焦虑的她走了进去。
  里面的小道用泥土铺成,坑坑洼洼,满是车辙印。她沿着路边走着,不一会儿,看见了又一层障碍,它不是刺铁丝网围栏,而是一堵没有门窗、坚不可摧、扎实的钢筋水泥墙。
  墙上的惟一入口是一道黑然的金属门,它的上方配有一台扫描器。
  这扇门也是开着的。
  越来越奇怪!应将突如其来的疯狂拒之于外,令人炫耀的围栏究竟怎么啦?
  她走了进去,里面鸦雀无声。前面有几个看上去简陋的木篷和仓库,也许隐蔽所本身的入口……地下通道的入口就位于它们的后面,西弗娜知道。于是她绕到了后面。
  对,隐蔽所的入口处就在后面,地上有一扇椭圆形的小门,门后是黑暗的通道。
  而且还有十几个人站在门前,带着好奇心,冷冷地、不友善地看着她。他们的脖子上都系着鲜艳的绿色布条,充当围巾。她一个也不认识,据她所看,他们都不是大学教职员工。
  门的左边燃着一小堆篝火。篝火旁边有一堆劈好的木料,每块木柴都根据其大小,精心而规正地堆放着,其整齐的程度令人吃惊。它看起来更像某种精细的建筑模型而不是一堆柴火。
  一阵揪心的恐惧感和迷惑传遍了她的全身。这是什么地方?真是隐蔽所吗?这些人是谁?
  “站着别动!”人群前面的男人说道。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带着权威的口吻。“把手举起来!”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很雅的袖珍枪,对着她的胸脯。
  西弗娜一言不吭地遵命。
  他看上去大约50岁,是位身体强壮的指挥型人物,可能是他们的头儿。他的衣着显得华丽,举止不凡且有信心。脖子上的绿色围巾有着上等丝绸的光泽。
  “你是谁?”他平静地问道,武器仍然瞄准着她。
  “西弗娜89,萨罗大学的考古教授。”
  “那好,请问教授,你打算在这附近做考古工作吗?”
  其他的人大笑起来,好像他说的话非常可笑似的。
  西弗娜回答道:“我正在寻找大学的隐蔽所,你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我想可能这里就是,大学里的所有教职员工在几天前便撤离了这里。”这人答道,“现在这里是消防巡逻队指挥部。告诉我,教授,你带有易燃品吗?
  “易燃品?”
  “像火柴、打火机,或者袖珍发电机之类的可以用来点火的任何东西。”
  她摇摇头。“一样都没有。”
  “《紧急情况法》中第一款规定:严禁放火。如果你违背了第一款的话,那你要受到严惩的。”
  西弗娜茫然地盯着他。他在说些什么呢?这位头儿身边的一位瘦削,脸色灰黄的男人说道:“我不相信她,阿尔梯诺尔。是这些教授导致了这一切,十有八九她衣服里某处看不见的地方藏得有东西。”
  “我身上任何点火设备都没有。”西弗娜愤怒地说道。
  阿尔梯诺尔点点头。’也许是的,也许不是。我们不愿凭侥幸心理,教授,剥光你的衣服吧。‘
  她万分惊讶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剥光衣服。把你的衣服脱下,向我们证明你身上没有任何不法装置。”
  西弗娜举起她的棒子,在棒杆上不自在地搓着手。她惊讶地眨眨眼说:“就此停止吧,你们不会是当真的。”
  “根据《紧急情况法》第二款,消防巡逻队可以采取任何认为有必要的预防措施,来防止未经批准的点火事件。按照条款三,对那些抵抗消防巡逻队执法者,可当场处决。剥光衣服,教授,快点!”
  他用袖珍枪打着手势,手势非常地严肃。
  但是她却仍然盯着他,仍然没有一点脱衣服的举动。
  “你是谁?消防巡逻队的人是干什么的?”
  “是市民治安维持会,教授。我们力图在这次混乱之后,恢复萨罗城里的法规和秩序。城市遭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害,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火势在继续蔓延,消防部门已瘫痪,没有人来处理此事。也许你没有注意到,全城的人都疯了,他们认为我们的大火还不够,因此他们生起更多的火。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们打算采取一切手段来制止纵火者。我们怀疑你拥有易燃品,有人已经这样指控了,给你60秒钟,洗清人们对你的指控。教授,我要是你,就立即把衣服脱掉。
  西弗娜看见他默默地数着秒数。
  脱光衣服,在十几个陌生人的面前?一想到这个无礼的令人感到耻辱的要求,一种极度的愤怒油然而生。大多数是男人,他们已显示出了急不可待的样子。尽管阿尔梯诺尔庄严地宣布了紧急法典,这根本不是什么安全预防措施。他们只想看看她的肉体,而且他们有权足以让她屈从。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可是,一会儿以后,她发现自己的愤怒感开始消失。
  这有什么关系呢?西弗娜疲倦地问自己。世界已经到了末日。贞淑是一种只有文明人所沉溺的奢侈品,而文明已成了一种过时的概念。
  无论如何,枪口就是命令,何况,这又是一个离家很远而闭塞的地方。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营救她。时间紧迫,而阿尔梯诺尔显得一本正经。
  不让自己的肉体暴露而死去,这样不值得。
  她将棍棒扔到了地上。
  然后,她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不表露出任何愤怒的痕迹,开始一层一层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把它们扔到棍棒的旁边。
  “内衣也要脱吗?”她讽刺地问。
  “所有衣物。”
  “看上去是不是我这儿藏有一个打火机?”
  “你只剩20秒了,教授。”
  西弗娜怒视着他,一声不吭地脱光了衣服。
  脱光衣服会如此的简单,这令人感到惊讶。她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在这些陌生人面前。她不在乎,她意识到,这种事情常常伴随世界末日的到来。她收腹挺胸站在那里,几乎是挑战性地展示着自己,等着看他们下一步要干些什么。阿尔梯诺尔的双眼从容不迫地扫遍了她的全身,然而她发现自己甚至对此一点不在乎,一种已烧尽的冷漠征服了她。
  “很好,教授。”他最后说道。
  “谢谢”,她的口气冷冰冰的,“我现在可以穿上衣服了吗?”
  他傲慢地挥挥手。“当然啰,很抱歉让你难堪了,但是我们不得不弄清楚。”他将枪放进腰部的皮套里,双臂叉在胸前,冷谈地看着她穿衣服。接着他说道:“你一定认为自己落到了野蛮人手里,是吗,教授?”
  “你真对我的想法感兴趣吗?”
  “你将注意到,当你……嗯……展示你的身子,证明你并没有隐藏点火装置的时候,我们没有斜眼看,没有胡说八道,也没有湿裤子,更没有任何人企图骚扰你。”
  “这个,你们做得很好。”
  阿尔梯诺尔说:“我知道当你还在生我们的气的时候,即使指出这些,你都不会改变看法。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实际上你撞入的这儿,是被上帝抛弃的这个世界的,保存下来的最后一个文明的堡垒。我不知那些尊敬的政府领袖们消失到哪里去了。当然我也并不认为我们这些火焰教派兄弟们,在任何方面都很文明。曾经藏在这儿的你的那些大学里的朋友已收拾行囊离开啦,就好像其它所有头脑不清的人一样。不过,教授和我们例外。”
  “承蒙你把我包括在内。”
  “我从不奉承任何人。你比大多数人更能经受得住黑暗、星星以及它们带来的瘫痪状况。这是你给我的印象。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留下来,成为我们队伍的一员。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教授。”
  “你指什么?给你们擦地板?为您们熬汤?”阿尔梯诺尔对她的挖苦显得无动于衷。“我是指加入到保持文明运转的斗争中来,教授。这并不是唱高调,我们看到了自己所拥有的使命。日复一日,我们冲过那里的疯人院,解除疯子的武器,除掉他们手中的点火装置,将点火的权利留给我们自己。虽然我们不能扑灭已经燃烧着的大火,至少目前还没有扑灭,但是我们能竭尽全力阻止有人再次点火。这就是我们的使命,教授。我们正在控制火的蔓延。这是使世界能重新生存的第一步,你看起来头脑很清醒,完全可以加入我们,所以我们邀请你进来。你意如何,教授?是想成为消防巡逻队的成员呢?或是愿意回到森林里去碰碰你的运气?’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十五章
  早晨雾气弥漫,显得冷飕飕的。浓雾滚滚地朝着废墟般的街道袭来。雾太大,谢林无法辨认天空中的太阳。奥纳斯,当然……在某处,可它那金色的光,几乎完全被雾吞没了。西南的天空微微发亮,很可能是其余的太阳成对出现,但是,他无法辨清它们是西撒和塔诺,还是帕特鲁和特雷。
  他很疲倦。他想独自赶路,在萨罗城与阿姆甘多国家公园之间徒步走上数百里的路程,
  极不现实,这一点对他来说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该死的塞里蒙!要是他答应一起前往,至少,还有一线成功的希望。可是这位新闻记者却坚信,一定能在森林里找到西弗娜。真是异想天开,异想天开啊!
  谢林仰头凝视着天空,眼神透过密雾。他需要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他需要找到可吃的东西,或许换换衣服,或者至少让自己洗一洗。他从来没有这样脏过,这样饿过,这样疲倦过,这样的失望过。
  在整个漫长的关于黑暗即将来临的舆论的过程中,从第一刻听到比尼和阿瑟谈及此事的可能性起,谢林的心理恐惧在来回地波动,从悲观到乐观,然后又回到悲观;从希望到失望,然后又回到希望。他的智慧与经验告诉他的是一回事,而他那生来就能适应一切的性格告诉他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也许比尼和阿瑟是错误的,天文灾难根本不可能会发生。
  不,灾难一定会发生。
  黑暗,尽管年前他在神秘通道里有过不悦的经历,但如果它真的降临,也不会变得如此烦人。
  不对。黑暗将造成普遍性的疯狂状态。
  发疯只是短暂的精神错乱。
  对大多数人来说,发疯将会是永久性的。
  世界也许会混乱几个时辰,然后便恢复正常。
  世界将在日食带来的混乱中遭到毁灭。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孪生兄弟般的两个谢林,思想处于无休止的斗争状态。
  现在他发现自己突然摔到了谷底,不能动弹,怎么也挣扎不起来。一想到前几天在漫游的过程中看见的愤怒目光,他那能适应一切的个性及乐观精神就烟消云散了。要一切恢复正常,没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是不行的。精神上的创伤已经很深,社会结构遭到了普遍的破坏。他所热爱的世界已被黑暗所征服,破损得支离破碎,无法修复。那是他出于职业性的看法,而且他明白,毫无理由去怀疑这一看法。
  从谢林在森林里与塞里蒙分手到现在,已是第三天了。在赶往阿姆甘多的路上,起初是那样的逍遥自在,现在却很难看到他那样啦!
  他曾设法冲出森林……有几次都很不容易,当时他挥动着斧头,四处探望,看是否有致命的危险和威协,虽然这完全是他自己吓唬自己,但是却很奏效……在最后一两天内他通过了曾经给人欢愉的南部郊区。
  这里的一切都被烧毁啦,整个邻里地区已被烧毁,无人居住。很多建筑物仍然浓烟滚滚。
  谢林知道,通往南部省份的主要公路,是从离公园几里路的地方开始的……如果开车前行的话,只需十几分钟。但是谢林却没有驾车,实际上他得凭着惊人的毅力拨开落木,爬过树林,然后爬上宏伟的奥纳斯角的顶端。这段路程仅几百码,然而却花去了他半天的时间。
  到了顶部,谢林发现,这座小山丘更像一个高原……一望无际。他走啊,走啊,一直不停地走,但是还是没有来到公路上。
  他走的方向对吗?
  对,对的。他不时地看见街角的路标,说明他的确正在朝大南部公路走。但还有多远呢?路标并没有标明。每隔十一二个街区就又有一个路标,除此就没有别的标志了。除了继续往前走,他别无选择。
  可是到达公路也仅仅是赶往阿姆甘多的第一步。实际上,即便到达那里,也仍然在萨罗城内。怎办呢?继续走?还是其它什么的?他想过搭某人的车,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哪里还有车行驶,那些没被烧毁的公共加油站几天前就没油了。按他现在的速度,徒步赶往阿姆甘多,会要多长时间?几周?几个月?不……他永远也到不了那里。在他还没靠近那地方时,早就饿死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得继续往前赶。没有目的地乱窜,他立马就会完蛋啦,而且,他知道这一点。日食以来,好像一周已过去了,或许时间更长。时间在他的脑子里产生了混乱,他的起居、饮食不再有规律性,而他却是个最守时的人。天空中的几个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光或而明亮,或而暗谈,空气一会儿变暖,一会儿又转凉,时光在流逝;早餐、中餐、晚餐及睡眠的时间一点不固定。谢林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他只知道他迅速往前跑得太快,闹得几乎是筋疲力尽。
  自日暮降临以来,他便没有好好地吃过饭。从黑暗的那一刻起,只吃了些零碎的食物,树上的零星水果,任何看上去没有毒的生种子、草叶片,找到什么就吃什么。尽管这些东西没有使他感到不适,但不能维持他身体的需要,营养成份几乎等于零。他的衣服破烂,像块遮盖布挂在身上。他不敢往里看,他想像得出他的皮肤一定松弛,皱巴巴地贴在突出的骨头上。他的喉咙干渴,舌头显得浮肿,双眼后面有一个可怕的被重击的痕迹,而且,内心一直有一种迟钝、麻木、空洞的感觉。
  当情绪好时,他告诉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断地让自己建立如此丰实的脂肪层,定有它一定的道理,现在他正在领悟到其原因所在。
  但是每天情绪好的时间屈指可数。饥饿折磨着他,他意识到,像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他身体肥胖,靠正常的饮食维持,由于强健才能够坚持如此长的时间。然而,现在却变得如此的虚弱,以致不能使自己向前。很简单,不久,这样的事情就会发生:他会蜷缩在灌
  林丛后,动弹不了,直至……
  他得弄点食物。要快。
  他现在正穿过的地区,虽然和其它所有的地方一样荒无一人,但是比起他路过的地区来,看上去所遭受的破坏程度要低些。虽然这儿也有过大火,但不是每处都被火烧过。火焰好像有意地跳过了房屋,使它们免遭损害。谢林耐心地从一间屋到另一间屋,试图打开每一间房门。
  所有房门都是锁着的。
  这些人是多么的讲究啊!他想,多么整洁!一听说灾难降临,在盲目的恐惧中,就丢掉自己的家园,逃往森林、校园、城里,以及上帝才知道的地方……而且在走之前还冒险将家门锁上!好像仅仅是在混乱期间出去度个短假,然后回到他们家中继续看书,摆弄他们的小古玩,他们的柜橱里挂满了华丽的衣物,还有他们的花园,他们的房子中的内院。难道他们没有意识到一切都完啦,混乱将一直继续下去吗?
  也许,谢林愁苦地想,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离开,正藏在他们锁着的那些门后,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蜷缩在地窖里,等待着一切重新恢复正常,或许正在楼上的窗户前盯着我,希望我走开呢。
  他试了另一扇门,接着又试了两扇。全部都锁着,没有任何反应。
  “嗨!有人在家吗?让我进来!”
  寂静无声。
  他凄楚地盯着面前那厚厚的木门,想像着门背后的藏物,没有坏可以食用的食物,浴室以及柔软的床的样子。而他却在外面,无法进去。他感觉到自己有点像寓言里的小男孩,有人给了他有魔力的钥匙去打开众神的花园,里面有流淌着的蜜泉,每颗灌木上都结满了树膠丸(一种糖果)!而他个子太小了,不能将手伸上去把钥匙插入锁眼里。他真想哭。
  然后,他恍然大悟自己还带有一把斧头。他开始笑起来,饥饿一定使他头脑简单啦!寓言里的小男孩坚持不懈,为了求得帮助,他将自己的手套、靴子以及天饿绒帽子,赐给了路过的各种各样的动物:动物们便背重着背,然后他便爬上了顶端,将钥匙插入了锁眼。而这里的谢林却没有那么小,他盯着锁着的门,而且手里提着一把斧头!
  破门而入?惟有破门而入?
  这与他所认为是正确的东西背道而驰的。
  谢林看着斧头,好像在他手中已变了一条毒蛇似的。破门而入……干吗,那等于是夜盗,萨罗大学心理学教授,谢林501,怎么能够仅仅为了让自己能饱食一顿,而去砸开某个安分守己的市民的家门呢?
  他从容地告戒自己,瞧你想的,对自己的愚蠢想法更加嘲笑。
  他挥动着斧头。
  但是却不那么容易了,他那因饥饿而变得虚弱的肌肉已不听使唤。他可以举起斧子,那没问题,而且他也能够挥动它,但是挥动起来的力度之弱,令人感到悲哀。当斧口接触到厚实的木门时,一线火花从他的双臂闪烁而过。
  他砸开门了吗?没有。使门破裂一点了吗?也许是的,也许只砍开了一小点。他又一次挥动起来,再一次,一次比一次用力。加劲吧,谢林,现在你只砍了一点。挥动!挥动!
  起初的几下挥动,他几乎没有疼痛感。他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挥动起来,接着又挥动。门裂开啦,上面出现了一个看得见的裂缝。再挥动……再一次……也许狠狠地再来五六下,门就会破成两半儿。
  食物。浴室。床。
  挥动,挥动,再挥动。
  眼前的门破开啦,他惊讶得几乎倒了进去。他歪歪倒倒地蹒跚了几步,将斧柄靠在门框上支撑着自己,抬头朝里望去。
  六张愤怒的、瞪大眼的脸,正面对着他。“是你敲门吗,先生?”一个男人问道,其余的人都近乎疯狂地嚎叫着。
  接着他们便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进去。
  “你不会需要这个的,”有人说道,不费吹灰之力,将谢林握着的斧子夺下,“带着那样的东西,会伤了你自己的,你不知道吗?”
  又是一阵狂笑……一阵疯狂的嚎叫。他们把他推到房间中间,然后在他周围围成一个圈。
  他们总共有八九个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一个半大的男孩。谢林一眼便看出,他们不是这幢房屋的主人,在他们搬进之前,这间房屋一定很整洁,维护得很好。而现在墙上满是污痕,有一半的家俱已被推翻,在地毯上有滩湿的东西……酒吗?
  他知道这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是擅自居住他人房屋的人。他们看上去粗俗、衣衫褴褛,胡子啦喳,脏兮兮的。他们游荡到此,当房屋的主人逃跑以后,便霸占了这个地方。其中一个男人只穿着一件衬衣,一个女人,几乎已是个大姑娘,仅穿着一条短裤。他们发出一种强烈的令人讨厌的气味,眼里带着紧张、呆滞、心神不定的神情。近几日来,他已看见过数百上千次。即使你没有任何临床经验,你也会知道,那是精神失常者的眼神。
  然而,夹杂在这些非法居住者身体上的恶臭味中,有一种味道令人感到高兴,它几乎使谢林心旷神怡,不知所以:是烹调食物的香味。有人正在隔壁房间里做饭。是在炖汤吗?反正那里正在煮什么东西。他动摇了,饥饿感使他头晕目眩,终于忍耐不住想慰籍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温和地说道:“我不知道房屋被人占啦,但是我希望你们能让我住上一夜,然后我将继
  续赶路。”
  “你是巡逻队的吗?”一个个子高大、满面胡须的男人怀疑地问道。看上去他好像是头。
  谢林犹豫不定地答道:“巡逻队?不,我一点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我的名字叫谢林501,我是萨罗大学……”
  “巡逻队!巡罗队!巡逻队!”他们突然唱起来,在他的周围转着圈。
  “……的职员。”他结束了他的话。
  好像他说出了一个具有魔法的咒语似的,他们原地不动地停了下来。当他平静的声音阻止了吓人的尖叫声时,他们变得鸦雀无声,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盯着他。
  “你说你是大学里的?”头儿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问道。
  “对,心理学系。我是一位教师,业余时间也行点医……瞧,我完全无意给你们找任何麻烦,我只需要一个地方能休息几个小时。如果你们有多余的话,给我一点食物,只要一小点。我好久时间没有吃过东西,自从……‘
  “大学!”一个女人叫道。她说话的方式,听起来大学好像是肮脏的、亵渎神灵的东西。谢林曾经听见过那样的口气,日食之夜,当谢林提到科家时,福利洪66就曾经操过这样的口气。这事听起来让人害怕。
  “大学!大学!大学!”
  他们又开始在他周围围着一个圈,唱了起来,指着他,弯起的手指做着奇怪的手势,他听不懂他们唱些什么。那粗哑的、噩梦般的唱调,全是些废话。难道,这些人是火焰派教徒的一些亚派在这里正式皈依火焰派,而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吗?不,对此他表示怀疑。他们的外表不同:衣衫褴褛,太邋遢,精神错乱的程度严重。那些教徒,像他曾经见过的那几个,总是显得精神爽朗,能克制自己的言行,几乎有惊人的控制力,除此以外,自日食以来他们便没有露面。谢林猜测,说不定,他们全部已撤到自己的某个避难所里,为他们的信仰得到了证实而窃喜呢。
  这些人,他想,仅仅是些流浪着的疯子。
  而且在谢林看来,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杀气。
  “听着,”他说道,“如果打扰了你们的仪式的话,我向你们道歉,我完全愿意马上就离开。我设法赶到这儿,仅仅是因为我原以为房屋是空着的,因为我很饿。我绝对无意于……”
  “大学!大学!”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仇恨的目光,但是,他们的目光里也有恐惧。他们从他身边往后退去,紧张、发抖,好像惧怕他会冷不防地释放出某种可怕的威力。
  谢林恳求地向他们伸出双手。要是他们能够停止欢跳,停止唱歌,哪怕只一会儿,那该有多好!隔壁房间里烹饪食物的味道使他发狂。他抓住其中一个女人的手臂,想让她停下来,赐给他一块面包,一碗肉汤,或其它什么的。但是她却跳开了,发出嘘声以示抗议,好像谢林摸她,把她烧伤了似的。她在谢林的手指短暂触摸过的手臂上,使劲地、疯狂地擦着。
  “求你了,”他说,“我毫无恶意。相信我,我和这儿的任何人一样毫无恶意。”
  “无恶意!”头儿叫道,吐出这个字眼儿,“你?你,大学?你们比巡逻队更坏。巡逻队只给人们带来点小麻烦,而你们,你们却毁掉了整个世界。”
  “我,什么?”
  “小心点,塔西巴尔”一个女人说道,“在他还没有在我们身上施魔法之前将他赶出去。”
  “施魔法?”谢林说道,“我?”
  他们又指着他,在空中猛刺,令人毛骨悚然。一些人开始低声地唱,歌声由低到高,就像一辆稳步加速,很快就失去控制的汽车一样。
  只穿一条短裤叉的姑娘说道:“正是大学的人使黑暗降临到我们头上。”
  “还有星星,”穿着衬衣的那个男人说道,“是他们引来了星星。”
  “这个人也许会把它们重新引来的,”先开腔的那个女人说,“把他赶出去!把他赶出去!”
  谢林怀疑地瞪着双眼。他告诉自己,他本应该有能力预示到这一点,事情很有可能发展到这一步:所有的科学家和知识人士都会遭到怀疑。这种病态的疑心和恐惧将在日暮中幸存下来的人中,像病毒一样流行。
  “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把星星引回来?是不是这个使你们感到害怕?”
  “你是大学里的,”叫做塔西巴尔的男人说道,“你知道秘密。是大学带来了黑暗,是的,大学引来了星星,大学带来了厄运”。
  够了!让人难以忍受。
  被拖进屋,被迫吸进那令人发狂的食物香味,而不被允许享用一点,这已够糟的啦!然而,还被那些人指责……被看作是灾星,恶毒的巫师……
  谢林像是被什么东西截了一下。
  他嘲笑般地叫起来:“这就是你们所相信的吗?你们这些白痴!你们这些精神错乱、满脑子迷信的傻瓜!指责大学?是我们带来了黑暗?天啊,多么的愚蠢啊!力图警告过你们的正是我们!’
  他愤怒地打着手势,握紧拳头,使劲地攥着。
  “他打算重新把它们引回来,塔西巴尔!他将会使我们陷入黑暗之中!制止他!制止他!”
  突然他们向他围扰过来,圈子越收越小,伸出手去抓他。
  谢林,站在他们中间,无助地向他们伸出双手,向他们道歉,一动不动地。他后悔刚才悔辱了他们,不是因为这使他的生命面临着危险……他们也许根本没有在意他叫他们什么名字……而是因为他知道他们那样不是他们的过错。如果有错的话,那也是他的错,因为他没有尽到更大的努力,帮助他们保护自己免受他知道的即将发生的事情的伤害。塞里蒙的那些文章……如果他曾经给新闻记者说过,如果他催促他及时地改变他那嘲弄般的圆滑之辞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是的,对此他现在后悔不已。
  他对已完成的和没有完成的一切事情都感到后悔,但是太晚啦。
  有人用拳猛击了他一下,他惊讶而痛苦地喘着粗气。
  “莉利亚斯……”他想喊出声来。
  所有的人蜂拥而上。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十六章
  天空中有4颗太阳:奥纳斯、多维姆、帕特鲁、特雷。.在塞里蒙的记忆中,四阳天是幸运的,而今天也应该是幸运的。
  肉!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肉!
  真让人欣喜若狂啊!
  这是他纯属偶然而获得的食物,不过那也不错了。随着饥饿感的增强,室外生活的魅力对他来说在慢慢减少。现在他准备美美地食用这些肉,管它怎样到手的,谢天谢地。
  森林里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大多数是小动物,很少具有危险性。要抓住它也不那么容易……至少赤手空拳是不行的。塞里蒙既不知道怎样制作陷阱,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做陷阱。
  在童话故事中,人巫在森林里迷了路,很快就能适应野外生活,很快就变成神猎手,建起自己的住所,而这些仅仅是……寓言。作为一位城市居民,塞里蒙将自己看作是位能人,这也是符合情理的。他知道在捕猎森林动物方面他没有多大能耐,但他可以让城市的电力系统运转起来。至于修建居住地,他最能干的是将树枝拖来搭成一个简陋,只有一斜面屋顶的小棚,这种棚屋至少可以在暴风雨来时遮风避雨。
  现在气候又变得温暖、宜人了,而且还有肉来做晚餐。现在惟一的问题是将肉烧熟,他是绝不会生吃的。
  在一个近乎被大火全部毁灭的城市里,他却居然在考虑如何弄火烧肉,这真具有讽刺意味。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大多数旺火已自我熄灭,而其余的则被雨进行了精心的关照。
  虽然在灾难的前几日的那段时间里,有人在重新点火,看来那类事情是不会再发生了。
  塞里蒙想,用什么办法好呢?将两根棍子在一块儿磨擦起火呢?还是让金属去碰击石头而将一块碎布点燃?
  在他营地附近较远的地方,几个男孩为他杀了那只动物。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正在帮他的忙……十有八九,他们打算自己食用才那么干。否则就是精神失常,为了好玩而追逐动物。
  然而他却怀疑这一点。他们是完全带有目的的,饥饿才会刺激他们这样做。
  这是一种穴居动物……鼻子长而丑陋,毛色带蓝,滑溜溜的尾巴上没长一根毛。奥纳斯落山后,常常出设于城乡结合部,在垃圾桶里寻找食物。好啦,现在不是谈美的时候。无论怎样孩子们已将它从白天的藏匿处赶了出来,而且把这个可怜而愚蠢的东西逼到了一个无路可逃的深沟里。
  塞里蒙从湖的另一端瞧着,感到恶心和嫉妒,他们不知疲倦地来回追赶着,用石头去砸它。对一个愚笨的食腐动物来说,算得上够敏捷的了,在绝望中它来回地疾步跑动,以躲避追猎它的人。突然,一块石头正打在它的头上,它立刻毙命。
  他以为他们会就此将它狼吞虎咽地吃掉。但是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衣衫褴褛,蹒跚而行的人进入了视线,他在沟旁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往下朝湖的方向爬行而来。
  “快跑!是刀侠咖比克!”其中一个男孩叫道。
  “咖比克!咖比克!”
  男孩们扔下了那只死的穴居动物,很快就跑散了。观望中的塞里蒙,溜回到湖边的树荫下。虽然不知其名,可以知道这个咖比克是森林居住者中最令人害怕的人之一,是个非法强占他人住处的人。几乎像猿猴一样,他什么都不穿,只系着一条皮带,皮带上插着各种各样的刀。他冷不防就会杀人,是个精神病患者,是个地地道道的杀人狂。
  咖比克在峡谷口站了一会儿,嘴里哼着歌,手里弄着刀。他好像没有注意到那只死动物,或者根本就不在意。也许他是在等着孩子们回来,可是很显然,他们是不会回来的。过了一会儿,咖比克耸耸肩,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深沟,走进了森林,可能去寻找能够给他的武器带来乐趣的东西了。
  塞里蒙等了好长一会儿,直至确信咖比克不会再回来突然向他袭击。
  他不忍再看见那只死动物躺在地上,说不定其它人或食肉动物会在他之前,突然过来将它抓走……他冲上前去,绕着湖转了一圈,抓起动物,将它带回自己的隐藏处。
  它同一个幼孩一般重,足以吃上两、三顿或者更多,如果能够抑制自己的饥饿感,如果肉不会很快腐烂的话。
  他被饿得头晕眼花。记得数日以来,除了水果和坚果外,他什么也没有吃过。他肌肉及骨头上的皮肤已经松驰,身上只剩下长期已来他所积累的少许脂肪了,而且,挣扎着为了生存,他正在消耗自己的能量。可是,今天晚上他终于能够饱餐一顿了。
  烤野物!多么美妙的款待!他苦涩地想道。接着他又想:感谢上天的恩赐吧,塞里蒙。
  现在,我们来想一想如何生一堆火……首先,得有燃料。在他的遮身处后面,有一块平整的岩壁,岩壁边上有一处深深的裂缝,里面长着杂草。自从上次雷雨以来,大多数的杂草早已凋谢干枯,塞里蒙很快地移向岩壁,连根带叶将枯草拔了出来,蓬松地堆着,使火能够容易地点着。
  接下来得找些干枝。虽然比较难找,但通过在森林的地上来回地寻找枯死的灌木或带有死枝的灌木,他还是找到了足够的能将那只动物烧熟的干枝。此时,已到了下午,多维姆已从天空中消失。当那些男孩正在追猎那只动物的时候,特雷和帕特鲁还低低的在地平线上,现在已进入了万物的中心,像一对耀眼的眼睛,正在遥远的上空,注视着发生在卡尔盖什上令人遗憾的事件。
  塞里蒙小心翼翼地将点火柴放在干草上,按照他想像的一个真正的在野外生活的人做的那样,支起了一个架子,将较粗的树枝放在外面,较细的树枝放在中间。没费多大劲,便将穴居兽吊在他用尖而直的棍子做成的烤叉上,把它支在柴火堆上方。
  好,万事俱备,只欠一样东西了。
  火!
  在搜集燃料时,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想这个问题,希望不用他去考虑,这个问题便会自行解决,可是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需要火星。老男孩书里骗人的花招,将两根棍子在一块磨擦,仅仅是一个神话,塞里蒙确信这一点。他在书上读过,原始部落钻木取火的故事,这样生火,他怀疑绝不会那么简单,要钻出火来,也许需一个小时的耐心。那么,将两块岩石碰击,可能会击出火花吗?
  对此他也表示怀疑。回头一想,试一试也无妨,他再也没有别的主意啦。在附近有一块宽大的平石头,一会儿后,他找到了一块较小的三角形石块,正好能放在他手掌里。他在小小的柴草堆旁跪了下来,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用尖石撞击平石。
  什么也没有产生。
  一种无望感油然而生。他想,我或多或少是个能读会写的人,会开车,甚至会操作电脑。我能在两个小时之内写出一篇报纸专栏文章,萨罗城里的每个人都愿看,而且我从早到晚的干了20年。可是,在野外我却不会生火。
  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想道,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我是绝对不会生吃这只穴居兽的。绝不,绝不。不,不,坚决不!
  他愤怒地一次,又一次地碰击着石块儿。火花,该死的!快燃!点燃!给我烹制这只既好笑又令人可悲的动物!
  再来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先生,你在那儿干什么?”一个不友善的声音突然从他右肩传了过来。
  塞里蒙抬头一看,非常吃惊,十分惊慌。在森林里生存的第一条原则是:绝不能让陌生人偷偷地向你靠近,而你自己却不知道。
  他们一共有5个人,是些和他同龄的男人。和其他任何居住在森林里的人一样,他们显得衣衫褴褛。他的不像近日来到的人们,显得不是特别的疯。他们的目光并不迟钝,嘴里也不淌口水,仅有一副严肃的、疲备的、坚定的表情。除了棍棒,他们好像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是很显然,他们的态度充满了敌意。
  5对1。好吧,他想,抓起那只该死的穴居兽,什么话也不说。
  他还没蠢到想打架的程度。
  “我说,你在那儿干什么,先生?”第一个男人重复说道,口气比以前更冷淡。
  塞里蒙怒目而视。“你看我在做什么呢?我正在设法生火。”
  “不出我们所料。”
  那个陌生人朝前走了几步,小心而故意地飞起一脚朝塞里蒙的柴禾堆踢去。辛辛苦苦采集起来的点火柴一下子散啦,斜挂着的穴居兽摇晃几下便落到了地上。
  “嗨,等一下!”
  “这儿严禁生火,先生。那是法律。”音调粗俗果断也直截了当,“禁止拥有任何发火装置,显而易见这种木材是用来发火的。除此以外,你得承认自己有罪。”
  “有罪?”塞里蒙带着怀疑的口吻问道。
  “你说你在生火,看来这些石块儿是生火用的,对吗?法律有明文规定,严禁这种行为。”
  为首的一个暗号,其他两个人便冲向前来。一个人从后面抱住塞里蒙的脖子和胸,另一个从他手中夺下正在用的两块石头,将它们扔进了小溪里。它们溅落在水里很快便消失了,塞里蒙瞧着它们落进水底。他想像,当比尼看见自己的望远镜被暴徒打碎时,一定和他的感觉一样。
  “放……开……我!”塞里蒙挣扎着说道。
  “放开他。”头儿说道。他把自己的脚再次踏在生火的地方,把干草踩成了一堆泥上。“不许再生火啦,”他对塞里蒙说道,“到目前为止,火已经够多啦。火会给我们带来危险、痛苦、破坏,我们不能允许有更多的火。你明白这一点吗?如果你再生火,我们会回来砸碎你的脑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火使世界变成了一片废墟。”另一个人说。
  “大火使我们无家可归。”
  “大火就是敌人。严禁大火,大火是邪恶的。”
  塞里蒙瞪大了眼睛。“火是邪恶的?严禁火?这么说来,他们全部都疯啦!”
  “对设法生火的惩罚,如果是初犯,”第一个人说道,“只给以罚款。我们拿走这只动物以示对你惩罚,教训你不要威协无辜者的安全。拿着,利斯顿。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下次这个家伙捕捉什么的时候,他将记住,他不应该仅仅因为自己想吃点烤肉而忘记了三佳是他的敌人。
  “不!”当利斯顿弯腰去拿穴居兽的时候,塞里蒙用一种几乎窒息的声音喊道,“那是我的,你们这些白痴!是我的!我的!”
  接着,他疯狂地向他们冲去,由于恼怒,所有的小心谨慎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了。有人狠狠地击中了他身体的中间部位,他喘着气,弯着腰,用双臂抱着肚子。有人又从后面猛击他的后腰,几乎使他扑倒在地,可是,这一次他用自己的胳臂肘猛地一拐,感到拐到某人的腰,听见有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他以前曾经斗殴过几次,可时间都不太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没有打过架啦,而且从来没有对付过5个人。这一次看来是躲不过啦,他提醒自己,一定得站稳脚跟,要不停地往后退,直到背靠岩壁为止,在那里他们至少不能从后面袭击他。接下来尽量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利于自己对他们进行拳打脚踢,而且,如果必要的话,他还可以咆哮着去咬他们,直到他们最后放弃。
  从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个声音对他说道:他们是完完全全的疯子,他们完全有可能一直打下去直到将你打死为止。
  可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一边稳步地朝后退,一边一直低着头,拼命地用拳猛击。他们向他围拢过来,从四面
  向他猛击,但是他仍然站着。他们在人数上的优势并不像他曾经想像的那样势不可挡,短兵相接,他们5人不可能同时抓得住他。而且,塞里蒙可以变混乱为有利,当他们笨拙地混在一起相互躲避的时候,他可以快速地躲闪并出手袭击他们。
  尽管如此,他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长时间。他的嘴唇已被划破,一只眼睛肿了起来,他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记重拳可能会将他击倒。他朝能够躲身的岩壁退去,用一只手挡住脸,用另一手与他们搏斗。他踢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咒骂着发出了一声嚎叫。另一个人还了他一脚,正好踢在塞里蒙的大腿上,使他转了一圈,痛得嘶嘶直叫。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挣扎着呼吸空气,顾不得观察和注意正在发生的事情。现在,他们将他团团围住,拳头从四面八方向他打来。他到达不了岩边了,他有些支撑不住了,很快会倒下,他们会踩到他身上,他将会死去……
  将……会……死去……
  然后,他意识到了混乱之中的混乱,有声音在喊叫着,新来的人加入了混战之中,有很多的人,到处都是。好,他想,另一群疯子加入了游戏之中。也许我能够趁乱溜走……
  “我以消防巡逻队的名义命令你们,住手!”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声音清楚、洪亮,具有命令性。“那是命令!通通住手!放开他!马上!”
  塞里蒙眨眨眼,揉了揉前额。近视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
  空地上有四个新来的。他们显得精神爽朗,穿着干净的衣服,脖子上系着的绿色围巾迎风飘扬。他们带着袖珍枪。
  看上去管事的那个女人用握着的武器,快速地做了一个命令手势,袭击塞里蒙的那五个人便从塞里蒙身边散开,驯服地走过去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愤怒地瞪着他们。
  塞里蒙瞪着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她严厉地问五人之中的头儿。
  “他正生火……极力想……他准备烤一只动物,我们正好路过……”
  “好吧。我看这儿并没有火。法律已得到了维护。走开吧。”
  那人点点头。弯下身去拿穴居兽。“哦!那是我的。”塞里蒙声音沙哑地说道。“不,”另一个人说,“它不该是你的。你违背了生火法,这是顶你的罚款。”
  “我来决定如何处罚。”那女人说道,“放下动物,然后滚开!”
  “可是……”
  “滚开,否则,我会让阿尔梯诺尔亲自来处罚你们的。滚!滚!”
  那五个人悄悄地走开,塞里蒙仍然继续瞪眼看着。
  戴着绿色围巾的女人朝他走来。
  “我想我来得正是时候,不是吗,塞里蒙?”
  “西弗娜!”他惊讶地喊道,“西弗娜!”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十七章
  他全身疼痛,不清楚身上的骨头是否还完整,实际上他的一只眼睛由于浮肿而无法睁开。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幸存下来。他斜靠在岩壁上,等疼痛慢慢地消逝。
  西弗娜开口道:“我们的指挥部还有点乔勒白兰地。我想我有权让你喝一些,当然啰,是用做药用。”
  “白兰地?指挥部?什么指挥部?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西弗娜?真的是你吗?”
  “你认为我是个幻觉,对吗?”她大笑起来,用手指轻轻地按了一下他的前臂,“你还会说这是幻觉吗?”
  他畏缩了一下。“当心点儿,我那里一触就痛,而且其余的各处都有伤,刚才……你好像从天而降似的,是吗?”
  “我们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穿过森林时,听见了混战的声音。于是,过来看一下。直到看清你,我才知道你也杂混在里面。不过,我们正尽力恢复这一带的秩序。”
  “我们?”
  “是消防巡逻队,它几乎等于一个新的地方政府。指挥部设在大学隐避所,由一个名叫阿尔梯诺尔的人主管,他曾经是某个连的连长。我是他下属的其中一个官员。这是一个真正很有警惕性的团体,设法使人接受这样一个概念,即:火的使用必须受到控制,只有消防队成员才有特权……”
  塞里蒙举起手。“停一下,西弗娜。稍微慢点,好吗?你是说在隐避所里的大学职员组成了一个警戒队,对吗?他们在周围巡逻,执行熄火任务?那怎么可能呢?谢林告诉过我,他们全部离开了,去了南部的阿姆甘多国家公园的某处集合地。”
  “谢林?他在这儿?”
  “他来过这儿,现在在去阿姆甘多的路上。我……决定在这儿附近多呆一段时间。”看来不可能告诉她,他坚持在此的目的是,希望能够侥幸地设法找到她。
  西弗娜点点头。“谢林跟你讲的是实话,所有的大学员工在日食后的第二天便离开了隐避所。我想,现在他们已经远在啊姆甘多了……我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他们离开时将隐避所大大地开着,而正好阿尔梯诺尔和他的人混了进去,将它据为已有。消防巡逻有15至20个成员,所有人的精神素质都很好。在森林里大约一半的地方,以及仍有人居住的一些城市的附近领土上,他们已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那你呢?”塞里蒙问,“你是怎样同他们混在一起的?”
  “星星一消失,我便首先来到了森林里。但是,这儿十分不安全,所以,当我想起隐避所时,我便朝那儿赶去。阿尔梯诺尔和他的人已经在那里啦。他们邀请我加入了巡逻队。”西弗娜悲凉地一笑,“实际上他们不容我选择,”她说,“他们不是那种特别和善而具有绅士风度的人。”
  “这可不是太平时期”。
  “是的。所以我认定,和他们在一起比独自一人到处漂荡要好得多。他们发给我这条绿色的围巾……这里的每个人都尊重它,还有这支袖珍枪,人们也尊重它。”
  “这么说来,你是一位警戒队员啰,”塞里蒙说,显得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管怎么样,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干这个。”
  “我也从未想到过。”
  “但是,你真的会相信这个阿尔梯诺尔和他的消防巡逻队是些正人君子,是真正在帮助恢复法律和秩序吗?”
  她微笑了一下,但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正人君子?他们认为自己正直,是的。”
  “而你不认为?”
  她耸耸肩。“起初他们完全是为了他们自己,这并非开玩笑。这儿的政府权力有了一个空缺,他们旨在填补这一空缺。但是我想他们马上还不会建立一个政府机构,他们还不至于坏到那个地步,至少,他们要比我想到的一些机构容易对付。”
  “你是指那些教徒?他们也在力图组成一个新政府?”
  “很有可能,但是自一切发生以来我没有听见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阿尔剃诺尔认为他们仍然藏在地下某处,或者,那个蒙戴尔已带领他们,离开这里到乡下某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将建立起属于他们自己的王国。但是,塞里蒙。我们却遇到了另一些新的狂热分子,他们真是奇异至极,你刚同他们之中的一位争吵,很侥幸,他们才没把你干掉。他们相信,既然是火毁灭了这个世界,那么,现在对人类进行拯救的惟一办法是,完全放弃对火的使用。所以,他们到周围巡逻,只要能发现点火设备便将它破坏掉,并杀死那些任何似乎以点火为乐的人。”
  “我只是想给自己烧点晚餐。”塞里蒙阴沉地说。
  西弗娜说道:“不论你是做饭还是点火来取乐自己,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火就是火,他们憎恨它。你很幸运,我们及时赶到了。他们接受消防巡逻队的指挥。我们是精英,你明白,只有我们用火,才是情有可原的。”
  “拥有袖珍枪很管用,”塞里蒙说,“那也给了你许多自由。”他揉着手臂上酸痛的地方,凄凉地望着远方,“除了这些,你说还有其他的狂热分子?”
  “这些人认为,是大学里的天文学家们发现了星星呈现的秘密。对所发生的一切,他们责怪阿瑟、比尼及其一伙人士。他们之所以仇视这些知识分子,都是因为你在报纸上登载的文章而引起的。”
  “天啊!像那样的人很多吗?”
  “已经足够了。如果他们真的抓住任何还没有安全到达阿姆甘多的大学人员,他们会对他们干些什么,这恐怕只有魔鬼才知道。我想,也许会将他们就近捆在灯柱上。”
  塞里蒙愁眉不展地说:“我得为此负责。”
  “你?”
  “所发生的一切均是我的过错,西弗娜。不是阿瑟的,不是费里蒙的,不是上帝的,而是我的,我的过错。是我,塞里蒙762。那次说我不负责时,你对我还过分宽容。我不仅仅是
  不负责任,我的疏忽行为是有罪的。”
  “别说了,塞里蒙。有什么用呢……”
  他继续说:“我本该天天写专栏文章,向人们警告即将发生的事,呼吁一个应急计划。根据这个计划,去修建掩蔽部,储存食物和紧急点火装置,为惊恐不安的人们出谋划策,做许许多多不同的事……而相反,我做了些什么呢?嘲弄,取笑高塔里的天文学家们!让政府里的任何人,从政治的角度来看,都不可能认真对待阿瑟的话。”
  “塞里蒙……”
  “你本该让那些疯子把我打死,西弗娜。”
  她眼看着他,显得生气。“别说傻话了,任何政府也无能改变这一切。我也希望你没有写那样的文章,塞里蒙,你知道,我曾经是如何看待它们的。但是那对现在来讲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忠实于你的想法,虽然你错了,但是你是忠诚的。无论如何,去思考也许会发生的事并不为错。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她的语调变得更加温柔,“不谈这个啦。你能走路吗?我们得把你送回隐避所。洗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再来点吃的……”
  “吃的?”
  “大学人员储存了大量的食物。”
  塞里蒙咯咯笑起来,然后指着那只穴居兽。“你是说我不必吃它啰?”
  “除非你真的想吃。我建议,在我们出森林的路上,你把它送给某个比你更需要的人。”
  “好主意。”
  他痛苦地、慢慢地站起身来。天啊,站着全身都感到疼痛!试着走上一两步,不错,不错,看起来完全没有骨折。仅仅是一点错位。热水澡及丰盛的食物这个想法,已经在治愈着他的伤痕和疼痛的身躯。
  他最后瞧了一下他那随便搭起的单面屋顶的小房,他的小溪,他的那些无价值的灌木及杂草,度过这些奇特日子的家。虽然,他不会怀念它的,但是,他会很快忘记在这儿的生活吗,这一点他表示怀疑。
  接着他拣起那只穴居兽,将它搭到自己的肩膀上。
  “带路吧。”他对西弗娜说道。
  他们走到不足100码远时,塞里蒙看见一群男孩儿躲藏在树后。他意识到他们就是将穴居兽从它洞穴里惊赶出来,将它追捕至死的那几个男孩。很明显,他们是回来寻找这只穴居兽的。此刻,他们正愠怒地从远处瞧着,显然,对塞里蒙正拿着他们的战利品离开感到恼怒。但是他们特别畏惧代表消防巡逻队的绿色围巾……或者,更可能是怕他们手里的袖珍枪,以致于他们不敢冒险来认领它。
  “嗨!”塞里蒙喊道,“这是不是你们的?我一直给你们保管着呢!”
  他将这只死的穴居兽扔向他们,掉到了不远处的地上。他们畏缩不前,露出难以理解和不平的神情。很明显,虽然他们急于得到这只动物但是却不敢上前。
  “日暮后也珍惜生命,”他悲哀地对西弗娜说,“虽然他们饿得要死,却不敢迈动一步。他们认为这是陷阱,他们认为如果他们从那些树丛里出来取动物的话,我们会仅仅为了取乐而将他们击毙。”
  西弗娜说:“谁能够责备他们呢?现在是每个人都互相害怕。别管它,我们走远啦,他们会来拿的。”
  他一瘸一拐地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西弗娜和其它巡逻队员信心十足地越过森林,好像不会遭受潜伏着的危险的威胁似的。的确,当这队人朝着穿过树林的那条路走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塞里蒙的伤也刚好能承受。他想,看见社会重建的速度这么快,他感到兴奋。仅仅几天的时间,象消防巡逻队这样一支非正规的部队已开始体现了政府的某种权威。当然,这不仅仅是指袖珍枪和他们那种普遍显示出的自信的态度,才使那些疯子对其避而远之的。
  他们终于来到了森林的边缘。由于天空中只有帕特鲁和特雷两颗太阳,因此,这儿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凉,而光线暗淡得让人不舒服。过去塞里蒙从未对相对而言较暗的光线感到烦恼过,自从日食以来,即使是两颗太阳的夜晚,都显得令他烦恼,对他构成威胁……尽管他知道它不可能如此……但却看成是黑暗来临的预兆。要治愈日暮所造成的精神上的创伤,哪怕是世界上最坚定的人,也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隐避所离这儿还有一小段路,”西弗娜说,“你感觉怎样?”
  “还可以,”塞里蒙痛苦地说道,“他们没有弄残我,你瞧。”
  但是,要强使他那一碰就痛的双腿载他前往,是极费劲的。最后,当发现自己来到了隐避所地下室洞穴般的进口时,他感到极度的高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里像个迷宫,洞厅通过隧道通往四面八方。他隐约地看到远处,复杂的科学传动装置的盘管,神秘而深不可测,绕着墙和天花板通往各处。他想起来了,在萨罗高地建设这个大的新实验室之前,这里是安放大学原子加速器的场所,很明显,物理学家们留下了很多不用的设备。
  一位威风凛凛的高个男人出现了。
  西弗娜说:“这是阿尔梯诺尔111。阿尔梯诺尔,我给你介绍塞里蒙762。”
  “是《纪事报》的?”阿尔剃诺尔说。他的语气没带丝毫的尊敬,或者说印象并不怎样,他好像仅仅是将这一事实大声地表达出来。
  “以前是。”塞里蒙答道。
  他们冷冰冰地互相看了一眼。塞里蒙想,阿尔梯诺尔看上去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强悍而
  精明的人,正值中年,身材修长,精力旺盛。穿着牢实的衣服,显得衣冠楚楚,带着习惯指挥别人的神态。塞里蒙边打量着他,边很快地在他完整的记忆里搜寻,一会儿,记忆的一线希望使他感到高兴。
  他说:“你是莫特海恩公司的阿尔梯诺尔?”
  “是的,是莫特海恩公司的阿尔梯诺尔。”出现在阿尔梯诺尔的眼里的,不知是高兴还是恼火。
  “他们老说你想成为总管,哦,现在看来你已经是啦。如果不是整个联邦共和国的话,至少也是废墟上的萨罗城的总执政官。”“事情得一件一件地做,”阿尔剃诺尔说,他的声音显得谨慎,“首先,我们得尽力摆脱无政府状态,然后,考虑把国家重新组合起来,为将来的总执政官而操心。例如,教徒的问题。他们已经控制了城市的整个北部以及北部以外的地区,而且将它置于宗教领导之下。要取代他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阿尔剃诺尔冷冷地微笑着,“当务之急,是急事先办,我的朋友。”
  “至于塞里蒙,”西弗娜说,“首先得洗澡,然后吃饭。日暮以来,他一直住在森林里。跟我来。”她对他说。
  旧粒子加速器的通道边上修了许多隔开的房间,西弗娜领他到了其中的一间,头顶上面的铜管将水送到一个瓷箱里。“水可能有些凉,”她警告他说,“每天我们只开两个小时的锅炉,因为燃料的供应十分不足。但当然要比在森林里凉飕飕的小溪里洗澡好……你知道一些关于阿尔梯诺尔的情况?”
  “他是莫特海恩公司的主席,莫特海恩公司是个大的海运集团。一两年前他可是个新闻人物,通过不法手段,花言巧语地签了一个合同,想在旎博洛省的政府地盘上,进行大面积的房地产开发。”
  “海运集团与房地产开发有什么关系呢?”西弗娜问。
  “问题就在这里,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被指控利用不正当的政府影响力……我想,是主动为议员们提供终生在塞纳托尔斯航线上通行……”塞里蒙耸耸肩,“现在都一样。不再有莫特海恩公司了,不再有房地产开发可做,也没有联邦参议员可贿赂啦。也许他不喜欢我认出他。”
  “也许他并不在乎,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管理消防巡逻队。”
  “暂时是的,”塞里蒙说,“今天管理萨罗城消防巡逻队,而明天却是整个世界。你听他说过要取代占领城市远端的教徒。哦,得有人来办,他是属于那类喜欢管事儿的人。”
  西弗娜走了出来。塞里蒙浸入了瓷缸里。虽然算不上是特别的奢侈享乐,但是,经历了最近的事,这已算是太妙不过的啦。他将身子靠在瓷缸上,闭上双眼放松全身,尽情享受。
  洗完澡后,西弗娜将他带到了隐避所餐厅,那是一间简单的房顶镀锡的房间,然后让他独自在那里,告诉他说她得将一天的工作向阿尔梯诺尔汇报。晚餐正等待着他享用……是一盒套饭,是修建隐避所时堆放在这里的。微温的蔬菜,不知种类的肉,一种浅绿色的非烈性饮料,淡而无味。
  可这顿饭对塞里蒙来说,味道真是美极了。
  他知道在森林里居住一段时间以后,身体会不适应正宗的饭食,他强迫自己慢慢、小心地吃。尽管想将它们大口大口地囫囵吞下,然后再要第二分,但他却明白,每一口都必须嚼烂,否则就会生病。
  吃完后,塞里蒙坐直身子,呆滞地盯着那难看的镀锡墙。他不再饿啦,但心情开始变坏。除了洗澡,除了吃饭,除了知道他已安全地在这保护完好的隐避所里得到的舒适感外,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种极度孤寂的情绪之中。
  他感到很疲倦,精神沮丧,充满了忧愁。他想,这曾经是一个很好的世界,虽然远谈不上完美,但却是够好的。大多数人很幸福,大多数人事业兴旺发达,各行各业都在朝着更深的科学理解、更大的经济发展与更强的国际合作方面迈进。战争的概念已显得离奇而遥远,而年深日久的宗教偏执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过时,或者说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而现在,在短短几小时内,在恐怖的黑暗的突然来临之际,这一切都已过去了。
  当然,一个新的世界会在旧世界的废墟上诞生。规律总是那样的:西弗娜在汤姆博的出土文物证实了那一点。
  可是,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塞里蒙想知道,答案已经很清楚啦。它将是一个人们为了一片肉而相互残杀,为烧火而违背一种迷信,或者仅仅是为消遣而残杀的世界;一个阿尔梯诺尔一帮人趁乱之机为自己牟取权利的世界;一个思想领域被弗里芒和蒙迪尔密谋控制的世界……他们也许是和阿尔梯诺尔一帮人联手干。一个……一想到这些,塞里蒙就感到毛骨悚然。
  不,他摇着头。所有这些灰心、沮丧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告诉自己,西弗娜说得对,沉思苦想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得对付眼前的处境,至少他还活着,他的神志几乎已全部恢复。除了几处一两天便可愈合的擦伤和伤口外,他已安全地度过了森林里的磨难。现在看来失望于事无补,至于那篇专栏文章,它将作为教训而珍视,除了西弗娜可对它生气外,是不允许自己对它生气的。
  事情已经做了,反悔也没用。现在是振着起精神继续往前走,重新组合,重新建设,重新开始的时候啦。回顾从前是愚蠢的,灰心失望地展望未来只能是懦弱。
  “吃完啦,”西弗娜回到餐厅时问道,“我知道,食物不怎么样,但总比吃穴居兽强。”
  “我说不准,实际上我从未吃过穴居兽。”
  “也许你并不十分想它。来,我带你去房间。”
  这是一间空间很低的、不太雅致的方卧室: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洗脸架,一个吊灯,床旁边的地板上有一盏应急灯。在一个角落里散放着一些书籍和报纸,这一定是日食之夜强占这房间的人留下的。塞里蒙看见一份《纪事报》正翻开到他的专栏那一页,他退缩了一下:这是他最后的文章之一,是过激的对阿瑟一伙人进行的攻击。他脸红起来,用脚将它踢出了视线。
  西弗娜问:“塞里蒙,现在你打算干什么呢?”
  “干什么?”
  “我是说,你休息一会以后。”
  “我还没怎么考虑。干吗?”
  “阿尔梯诺尔想知道,你是否打算加入消防巡逻队。”她说。
  “是邀请吗?”
  “他愿意带你出去。你是他所需要的那类人,精明强悍。”
  “嗯,”塞里蒙说,“我得在这儿好好表现,对吧?‘
  “但是,有一件事使他感到不安。巡逻队里只能有一个老板,那就是阿尔梯诺尔。如果你加入进来,他想让你从一开始就明白,一切是阿尔梯诺尔说了算,不允许有任何争辩。他不太清楚你在服从命令方面怎么样。”
  “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在那点上我会怎么样,”塞里蒙说,“但是我能明白阿尔梯诺尔的意思。”
  “那么,你要加入吗?我知道,整个巡逻队的创建存在着很多问题,但是它至少是维持秩序的一支力量,我们现在需要这样的力量。阿尔剃诺尔也许很专横,但他这人并不坏。我相信这一点。他仅仅是认为时代需要强硬的措施和果断的领导,这正是他能提供的。”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今晚仔细考虑一下吧,”西弗娜说,“如果你想加入的话,明天就给他谈谈。对他坦率些,他会对你坦率的,这一点你可以相信。只要你能使他相信,你对他的权威不会构成任何直接的威胁,我敢保证你和他……”
  “不。”塞里定突然说道。
  “不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他说:“我没必要花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西弗娜看着他,等待着。
  塞里蒙说:“我不想与阿尔剃诺尔混在一起。我知道他是哪一类人,我相信我和那类人相处不了多久。我也知道从短期来看,有像消防巡逻队那样的行动计划也许是有必要的,但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这并非是件好事,而且,一旦他们成立起来并使之制度化,要除掉他们是很困难的。在这个世界上,像阿尔梯诺尔这帮人是不愿自动放弃权利的,渺小的独裁者是永远不会的。而且,我不愿帮助他将他推上高位,使他控制着我的余生。我认为重新建立封建制度,也不是解决我们目前问题的有效方法。所以,这绝不可能。西弗娜,我不打算戴阿尔剃诺尔的绿色围巾,在这儿我不会有任何前途。”
  西弗娜平静地说:“那么,你打算干什么呢?”
  “谢林告诉过我,在阿姆甘多公园,正在成立一个真正的临时政府。大学人士、原政府里的一些人士以及来自国家各方的代表都在那儿集合。一旦我身体好些能走动时,我打算前往阿姆甘多。”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没作任何回答。
  塞里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说道:“西弗娜,和我一块儿去阿姆甘多公园吧。”他朝她伸出手,温和地说道,“今晚就在这间小小、凄凉的房间里陪我吧。早上我们一道离开这里,一块儿到南方去。你我都不属于这儿,而且,我们一块儿同行赶往阿姆甘多,要比一人独行多4倍的机会。”
  西弗娜沉默不语,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哦?你说什么?”
  塞里蒙看到她的面部流露出矛盾的表情,但他不敢去解释它们。
  很显然西弗娜在与自己进行思想斗争。可是,突然地,斗争结束啦。
  “好”她最后说,“好,就这样做吧,塞里蒙。”
  她朝他走去,握住他伸出的手。关上头顶上的吊灯,可床边上的应急灯仍放射出柔和的光芒。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三十八章
  “你知道这附近叫什么吗?”西弗娜问。看着废墟里被烧焦的房屋构成的丑陋的风景,以及开进去后被遗弃的车辆,她感到沮丧和无奈。这是他们从隐避所逃离出来的第三天快到中的时候,奥纳斯放射出来的万丈光芒无情地照射在所有的黑墙和破碎的窗户上。
  塞里蒙摇摇头。“什么来着,听起来好像傻乎乎的,这点你可相信,好像叫黄金地段,萨罗房地产什么的。它叫什么现在看来并不重要了,这不再是一个邻里地区了。西弗娜,这儿
  过去曾经是房地产开发地段,而现在却变成了陷落了的萨罗城的一个郊区,仅供人们考古所用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构成萨罗城南部郊区外围地带的地方。再往外就是农业带、小城镇,再往远处,不可思议的远处……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阿姆甘多国家公园。
  穿越森林花去他们两天的时间。第一天晚上他们睡在塞里蒙搭建的棚屋里,第二天晚上睡在一个崎岖的通往奥纳斯角的山坡半腰上的灌木丛里。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消防巡逻队跟踪的迹象,显然,阿尔梯诺尔不打算跟踪他们,尽管他们带着武器,还有满满的两袋粮食。而且,西弗娜确信,他们已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
  她问:“大南部公路应该在这附近吧?”
  “如果走运的话,没有大火阻挡我们前进,还走两、三里路就到了。”
  “吉人天相,相信这一点吧。”
  他大笑起来。“一贯的乐观,是吗?”
  “总比悲观好。”她说,“不论怎样,我们会有办法通过的。”
  “对,会有办法。”
  他们稳步地朝前移动着。看起来塞里蒙已似乎从森林里的挨揍中,从他真正挨饿的日子里恢复过来,他身上有一种惊人的恢复能力。尽管西弗娜很壮,她也得费劲地走,以便跟上他的步伐。
  她也在尽力地保持精神振着。从出发的那一时刻起,她便始终如一地敲响了希望的音符,总是信心十足,总是确信他们会安全地赶往阿姆甘多,确信在那里已经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正在努力地策划着重建世界。
  可是在内心深处西弗娜却没有那么坚定了,而且,她和塞里蒙朝着曾经一度令人愉快的郊区地区走得越远,越感到恐惧、震惊、失望,一种完全的失败。
  这是一个噩梦般的世界。
  无法逃避它的穷凶极恶。每到一处,你所见到的都是遭到破坏的情景。
  瞧吧!她想道。瞧瞧四周,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倒塌房屋的墙上已经生满了杂草,被早到的蜥蜴群所占据。到处都是那个可怕的夜晚留下的凄凉景象,那晚众神们再度送来了它们对这个世界的诅咒。在被最近的雨水淋熄的大火火场上,一股浓烟袅袅升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另一股白色刺鼻的浓烟从燃烧着的地窖里冒出来,缭绕而升……所有的东西上都有污渍……街上遍布着尸体。他们身子扭曲,可见临终时是何等的痛苦……几个活下来的人疯狂目光,不时地从他们家的废墟往外凝视……
  一个鼎盛的朝代已经覆灭,一切伟大和崇高都已逝去。一切都处于废墟之中,一切……她想,就好像是海潮涨起,将我们所有的成就都淹没了一样。
  西弗娜对废墟一点不陌生,她一生的职业就是挖掘它们。可是,她挖掘的废墟都是古物,年深日久,神秘而浪漫。而她现在看到的太突然,这一切让人看着心里难受,毫无浪漫可言。她能够欣然地接受过去那些失去的文明。它们对她而言几乎没有情感上的负担,而现在却是她自己生活的时代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这真让人难似忍受。
  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呢?她自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太邪恶了吗?难道是我们偏离上帝的轨道太远,而应该受到这样罚惩吗?
  不。
  绝不是。
  根本不存在上帝,也不存在惩罚。
  西弗娜仍然那么执着。她毫不怀疑这仅仅是命运的偶合,非人为造成,是无生命的、茫茫世界和太阳聚合在一起,每隔2千年便无情地产生一次的巧合。
  就那么回事儿。纯属偶然事件。
  是卡尔盖什在其历史长河中必须反复忍受的偶然事件。
  星星会不时地一展它们的雄威。在绝望和恐怖缠身的痛苦中,人类会无意识地毁掉自己的杰作,被黑暗逼疯,被星星无情凶猛的光逼疯。这是一个无限的循环。汤姆博的废墟已说明了这一切。而现在它又再次全然成为了汤姆博。正如塞里蒙说过的那样:这个地方现在已变成了考古场所。一点不错。
  他们曾经熟悉的世界已不再存在。可是,我们却仍然在这儿,她想。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将怎么办?
  在这遍荒凉之中,她能找到的惟一的安慰,便是在第一个夜晚在隐避所里和塞里蒙在一起的美好记忆。
  它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出乎意料,如此的妙不可言。她在心里一次一次不断地回想起那一刻。当他要她和她呆在一块儿时,他那奇怪兮兮、害羞的微笑……绝不是偷偷摸摸引诱的诡计!还有他的眼神。他的双手抚摸着她的肌肤……他的拥抱,他的呼吸和她的融在一起。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一个男人在一块儿啦!她几乎已忘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几乎。那时每次都喘息不安,有一种犯错误、走错路的感觉,可是和塞里蒙就不同了:没障碍,没有勉强,没有害怕,是心悦诚服,是准许。说白了,在那样一个支璃破碎,满目疮痍的环境里,她没必要再做孤身寡人,她需要与人结成同盟。而塞里蒙呢?虽有些粗鲁,但却正直坦率,健壮坚强,正是她需要和渴求的依靠。所以她毫不迟疑地,毫无后悔地献出了自己。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她想,在世界末日之际她坠入了爱河!虽然失去了一切,但是至少她拥有了爱。
  “看那儿,”她用手指着说,“一块公路标牌。”
  这是一块绿色金属做成的挡板,歪歪地悬挂在一颗灯柱上,它的表面已被烟渍熏黑,有三、四处也许是子弹穿的孔。但是,仍然看得见醒目的黄色大字:大南部公路。一支箭头指示他们对直往前走。
  “大南部公路离这儿还不到一、两里的路程啦,”塞里蒙说道,“我们应该在…………”
  突然,一颗子弹呼啸而过,接着是嘣的一声爆裂声,西弗娜被吓懵了用手蒙住耳朵。一会儿,她感觉到塞里蒙勾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倒在地。
  “爬下!”他小声说。“有人开枪!”
  “谁?在哪儿?”
  他将袖珍手枪握在手里,她也同样。抬头一看,她看见了子弹击中了公路牌:在前两个字之间出现了一个新洞,几个字母打飞了。
  蜷缩着身子的塞里蒙,很快地朝最近的建筑屋边移去。西弗娜跟着他,感到没有掩蔽的可怕,这比一丝不挂地站在阿尔梯诺尔和消防巡逻队面前更糟,要糟上一千倍。下一颗子弹会随时从任何方向射过来,而且她简直无法保护自己。甚至当偎靠着塞里蒙蜷缩地站在小弄里的一间房子角落时,也感觉到毫无安全感,她呼吸急速,心砰砰直跳。
  他朝街另一端的一排烧焦的房屋低头看去,在远处对角处,有两三间房子完好无损。此刻,她看见最远一间房子窗户里,有几张脏肮、幽灵般的脸正在往外窥视。
  “那儿有人,暂住人口,我打赌,或是疯子。”
  “我看见了。’
  “对我们的巡逻围巾毫无畏惧感,离城这么远,也许巡逻队对他们不管用。或许,正是因为我们佩带着围巾,他们才向我们开枪的。”
  “你这样想?”
  “任何事都是可能的。”塞里蒙朝前挪动了一下,“我想知道的是,他们设法袭击我们是出于卑鄙下流的目的,还是仅仅想吓唬吓唬我们?如果他们想像射击路标牌那样射击我们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尽力的逃掉。但是,如果这仅仅是警告的话……”
  “我也是这样想的。子弹打偏不可能正好打偏在公路牌上,真是太玄乎啦。”
  “也许是这样,”塞里蒙说,他皱皱眉,“我想,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有武器的,以阻止他们派人前来侦察,从某间房子里溜出来,从身后袭击。”
  他看着他的袖珍枪,将标尺调到最大宽度和最远距离,然后举起来,击发出一颗子弹。一道红色的闪光哧哧地穿过空中,正好打在出现了几张面孔的那幢楼房正前方的地面上。落点处草被烧焦,一缕浓烟袅袅升起。
  西弗娜问道:“你认为他们看见了?”
  “除非他们神志完全不清,否则,他们不会注意不到的。我猜他们看见啦,不错。而且一点不喜欢。”
  面孔又出现在窗口。
  “卧下,”塞里蒙警告说,“他们有重型猎枪,我看见了它的枪口。”
  又是一声哧哧声,又一声巨响。
  公路牌摇晃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们可能是疯子,”西弗娜说,“但目的是善意的。”
  “太善意了吧。他们放第一枪,仅仅是同我们闹着玩儿的,嘲弄我们。他们告诫我们如果我们露面,他们将把我们炸跑。他们已经牵制住我们了,而且他们感到好玩。”
  “我们能从这条小弄那头逃离这儿吗?”
  “那儿全是瓦砾。看样子,有更多的暂住人口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点燃那间房子,”塞里蒙说,“把他们烧尽。如果他们疯得不愿投降的话,杀死他们。”
  她睁大了眼睛。“杀死他们?”
  “如果他们逼得我们迫不得已的话,是的,是的,我会杀死他们。你是想赶到阿姆甘多呢,还是宁愿藏在这条小弄里,度过你的余生?”
  “可是,你不能杀人,即使你……即使他们……”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极力想说些什么。
  “即使他们企图杀死你,西弗娜?即使他们打出的子弹从你的耳边呼啸而过你还觉得好玩?你也不会杀死他们吗?
  她没作回答。她曾经认为自己明白,日食之夜产生的恶魔般的新世界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运转,然而此刻她意识到其实她什么都不懂,根本不懂。
  塞里蒙又朝街上爬了一段路,他正在瞄准他的袖珍枪。炽热的闪光击中了沿街白色房屋的正面,木头马上开始变黑。小火焰升了起来,在房屋的正面点燃了一条火线,停了一会儿,又开了一枪。
  “把你的枪给我,”他说,“我的太烫啦。”
  她把武器递给了他。他将武器调校好,进行了第三次射击。现在整个房屋的前面部分都燃烧起来了。透过火焰,塞里蒙朝屋子里面瞄准。
  西弗娜想,不久前,那幢木屋曾经属于某个人。住在那里的人们是一家人,他们为自己的家感到自毫。他们的邻里……精心地管理着他们的草坪,为他们的植物浇水,和他们的宠物一块儿玩耍,为他们的朋友设置晚宴,坐在院子里边喝着饮料,边观看着太阳从空中掠过。而现在所有那一切已不复存在了。此刻,塞里蒙正平卧在布满了灰烬和碎瓦砾的小弄里,有效地、有节奏地向那间房屋开火。因为,这是他俩能够安全逃离这条街,继续赶往阿姆甘多公园惟一的办法。
  一个噩梦般的世界,的确不错。
  现在,房屋正升起一股浓烟。房子前部的整个左侧着火了。
  人们从二层楼的窗户跳出来。
  三个、四个,总共是五个人。他们被烟呛得透不过气来,喘息着,是三男二女。他们落到了草坪上,躺了一会儿,像是昏厥过去了。他们的衣服又脏又烂,头发乱蓬蓬的,一副疯子样。日暮前他们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而现在他们却仅是那一大群眼神疯狂、外表粗野的游荡者的一部分。他们突然间遭到了令人惊恐、令人昏厥的星光的袭击,使他们变成了也许是永久性的精神失常。
  “站起来!”塞里蒙向他们喊道,“举起手来!马上!来,让他们站起来!”他站了出去,将自己暴露无遗,握着两支袖珍枪。西弗娜出来站在他身边。此刻整个房屋被笼罩在浓烟之中,巨大而可怕的火舌吞噬着整个建筑,像深红色的旗子一样,燃烧着。
  是否还有人被困在里面?谁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儿列队!”塞里蒙命令道,“就那样!面朝左!”他们散乱地立正。一个男人动作慢了一点,塞里蒙将闪闪发光的袖珍枪地在他的脸上晃了晃,以督促他合作。“现在开始跑,朝街上!快点!快点!”
  房屋的一侧,随着一声巨响坍塌了下来,像一间被切掉的玩具小屋一样露出了房间、壁橱及家具。所有的一切都着火啦,那些人跑到了角落里。塞里蒙不停地向他们喊叫,督促他们继续朝前跑,偶尔朝他们的脚跟处放上一枪。
  然后他转身向西弗娜。“好,咱们离开这里!”他们将袖珍枪装进手枪皮套,转向与街相反的方向,朝着大南部公路的方向跑去。
  “他们真出来开枪怎么办?”事后,当他们穿过田野,来到高速路的入口处时,西弗娜问道,“你真的会杀死他们,塞里蒙?”
  他坚定、严肃地看着她。“如果那是我们能够逃离那条小弄的惟一办法,我想我以前说过,当然我会。我会有什么样的选择呢?我毫无选择!”
  “毫无选择,我想也是。”西弗娜说,声音几乎听不见。
  房屋燃烧的样子仍然烧灼着她的心,还有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沿街逃跑的景象。
  可是,她安慰自己说,是他们先开火的,是他们引起的麻烦。要不是塞里蒙突然想到烧掉房子这个主意,真不知他们还会干些什么呢,真不知他们会射击多久呢。
  那房子……某人的房子……
  不是任何人的房子,她纠正道。
  “到啦”。塞里蒙说,“大南部公路。要是开车,5个小时便可安全达阿姆甘多,还可赶到那里吃晚饭呢!”
  “要是我们有驾驶工具就好啦。”西弗娜说。
  “只能是‘要是’。”他说。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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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即使一路上看到了这么多的景象,对大南部公路上所发生的一切,塞里蒙却毫无思想准备。一个交通工程师做的最糟的噩梦也不会如此地糟。
  在南部郊区的每个交叉路口,塞里蒙和西弗娜所看到的被弃置在街上的车辆是一咱景象。无疑,很多司机,由于星星的出现使他们恐怖不已,便停下车来,徒步逃跑,希望找到能躲避天空中突发的光芒的地方。光束的光芒令人惊嚇不已,势不可挡。
  然而,散布在静静的城市住宅区里被遣弃的小车,虽然零乱无序,彼此间却有一丝空间。在那些地区,车辆在日食爆发时不多,只是上下班的车辆。
  而大南部公路情况就不一样了,上面挤满了市际乘车者……灾难降临时,一定是疯狂一片。
  “看哪,”塞里蒙畏怯而惊奇地小声说道,“你看那,西弗娜!”
  她惊异地摇着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处都是小汽车……乱成一遍地堆积着。宽广的公路几乎完全被他们堵塞,简直就是一堵破烂车辆组成的难以逾越的高墙。它们面对着四面八方,一些是翻倒的,很多已成了烧焦的骷髅。几处溢出来的燃料,像小小的湖泊一样金光闪闪。破碎的玻璃给道路披上了一道不祥的光泽。
  到处是废车和驾驶员尸体。
  这是迄今为止,他们看到的最可怕的情景。大批的死尸横躺在他们面前。有在他们汽车急刹车时摔死的尸体,有些尸体挤在两辆相撞的车辆中间,有些尸体被压在车轮下。而且大批尸体就像可怜的被遗弃的玩具一样,布满了路边,他们的四肢已僵硬,呈现出死亡的奇形怪状。
  西弗娜说道:“也许当星星呈现时,一些司机立马就停了车,而其他司机却加快了车速,想极力离开公路,赶路回家,然后,便撞在了停下来的车辆上。还有其他一些人昏头转向得几乎忘了该如何驾驶……瞧,他们正好把车开出了跑道,而且这里的这一辆,一定是调转了车头,想穿过迎面而来的车辆往回开……”
  塞里蒙感到毛骨悚然,一个可怕而巨大的车辆堆。小汽车一下子四面相撞,飞转起来,翻倒过来,飞过公路,飞到高速路的另一侧。车里的人们逃出来,跑去找躲避处,被正好到达的其它车辆撞倒。
  车辆相撞的方式不下五十种,一切都乱套了。
  他苦涩地笑起来。
  西弗娜惊讶地问道:“什么东西使你好笑,塞里蒙?”
  “我仅仅是笑自己的愚蠢。你知道吗,西弗娜,半小时前当我们接近公路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热望,那就是我们可以坐上某人被弃的小汽车,油料已装满,准备待发,开车前往阿姆甘多?就那样,太舒服不过了。我一点没有想到路会完全被堵塞……即使我们能幸运地找到一辆可用的车,我们也开不到50英尺那么远……”
  看样子沿路步行会非常的困难。
  “是的,但是我们必须得这样做。”
  他们坚强地踏上了去南部的长途旅程。
  下午早些时分,当奥纳斯温暖的光芒照射着大地的时候,他们在公路上成堆的尸体中,择路而行。爬过扭曲变形的汽车残骸,尽量不去理予那些各种各样的烧焦尸体,一汪汪干枯的血塘,以及所有一切的恐怖景象。
  塞里蒙感到自己突然对此不敏感了,这也许更可怕。不一会儿,他便不再去注意那些血块,那些鼓出的死人眼睛,以及在这儿发生的巨大灾难。要爬过堆积成山的破车,从金属堆里挤过非常艰难,而且随时都会出现危险。他需要全神贯注,没有精力去寻找幸存者,更何况寻找也毫无意义。任何被困在这儿这么多天的人现在已必死无疑了。
  与塞里蒙一样,西弗娜也很快适应了大南部公路噩梦般的情景。她一言不发地和他一起择路而行,一会停下来,指指划划,策划着从残骸堆里走出去;一会儿四肢着地,从悬空的废铁下爬过。实际上,他们是这条路的惟一的幸存者。他们不时地看见前方有人朝南移动,甚至有人从南边过来,但却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他们像幽灵一样,不是匆忙地一闪而过消失在残骸中,就是带着极度的紧张和恐惧,爬上来跳下去,很快地消失在远方。
  他们怕什么呢?塞里蒙感到纳闷。是怕我们袭击他们吗?现在,是不是人人为敌呢?
  出发后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他们终于看见一位外表脏兮兮的男人,从一辆车到另一辆车,把手伸进去摸死者的衣袋,搜掠他们身上的物品。他的背上扛着一大袋“战利品”,身体在重压之下一晃一晃的。
  塞里蒙愤怒地咒骂着并抽出了他的枪。
  “瞧那个肮脏的食尸鬼!瞧他有什么下场!”
  “不,塞里蒙!”
  当塞里蒙朝掠夺者开枪时,西弗娜推了一下他的手臂。子弹击中了边上的一辆小汽车,发出了一阵火花。
  “你干吗那样做?”塞里蒙问道,“我仅仅是吓唬他一下他。”
  “我还以为……你……”
  塞里蒙摆摆头。“不会的”他说,“不过还好,他没有伤着,瞧……他跑了!”
  掠夺者听到枪声,很快地转过身子,惊讶地以一种疯狂的目光盯着塞里蒙和西弗娜。他的眼神茫然,从双唇上流下一串唾液。他目瞪口呆地凝视他们一会儿,然后,丢下他的那袋“战利品”,疯狂而绝望地攀上小汽车顶上飞奔而去,很快便从视线里消失了。
  他们继续赶路。
  这是既傲慢又害怕的步行。头顶上高高的路牌在标柱上闪闪发光,表明他们在公路上的行程实在太短,路牌在它们嘲笑他们的可怜进程。到奥纳斯日落西山时,他们只走了一里半的路程。
  “照这样的速度,”塞里蒙忧郁地说,“要近一年的时间才能到达阿姆甘多。”
  一旦我们得到了诀窍,我们会走得快些,西弗娜说,但却没有太多的把握。
  如果他们沿着与公路平行的一些街道走,而不是直接在公路上行走的话,对他们来说一切就会容易很多。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大部分大南部公路是由高架桥组成,它由巨大的柱子支撑着,跨越大片的林地、沼泽和工业园区,在矿区、湖泊和溪流上是桥梁。因此大多数路段,他们都毫无选择,只能在高速路上行走,而且,绕着这些无休止的残骸走,是非常困难的。
  他们尽可能地沿着路边走,因为那里破损汽车的稠密度要低些。朝路看去,他们看到,混乱仍在继续。
  房屋烧毁后,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大火仍然在肆虐,正向着地平线方向延伸。偶尔有一小帮孤独无望的难民,他们神清呆滞,困惑地从满是残砖碎瓦的街道挣扎而过,准备进行某种无望的、孤注一掷的迁移。有时是较大的团体,一千多人左右,在空旷地方集体宿营,每个人都孤立地蜷缩着,看上去好像瘫痪了似的,几乎一动不动,他们的意志力和精力完全丧失了。
  西弗娜指着公路对面小山顶上一座被烧毁的教堂,一小群衣衫褴褛的人,正从倒塌的墙下爬过,用铁锹撬开剩下来的灰色石头,将它们刨松,然后扔进院子里。
  “看来,他们好像正在拆毁它,”她说,“他们干吗要那样做呢?”
  塞里蒙说:“因为他们憎恨神,他们为发生的一切而责怪他们。你知道潘瑟奥吗,森林边上那座大教堂,里面有著名的泰米兰荻壁画?日暮发生一、两天后我看见过它。它已被烧毁啦……仅剩一遍瓦砾,一切都给毁啦,一个半失去知觉的牧师从碎瓦堆里伸出头来。现在,我明白不是意外事故将它烧掉的,是有人蓄意放火。我原来以为纵火者是为了偷法衣,看来,并不是那样,也许仅仅是出于仇恨。”
  “可是牧师们并没有造成……”
  “你这么快就忘记那些教徒了吗?数月以来,蒙迪尔……一直在告诫我们,即将发生的一切是众神的报仇?而牧师们都是众神的化身,不是吗,西弗娜?如果他们将我们引入歧途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呃,牧师们自己必须为星星的呈现负责。或许,人们会这样认为。”
  “那些教徒!”西弗娜阴郁地说,“我倒希望忘掉他们,你看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我想,他们在自己的塔楼里安然无恙地避过了日食。”
  “是的。他们一定情况良好地度过了那一夜,因为他们对此是有所准备的。阿尔剃诺尔说过什么来着?他们已在萨罗城北端组成一个政府,是吗?”
  塞里蒙忧郁地盯着路对面的被毁教堂,他声音呆板地说:“我能够想像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政府。以法施德。奥纳斯升起的每一天,蒙迪尔都会发布新的道德法规。法律禁止一切形式的娱乐,每周公开处罚有罪的人。”他朝空中吐了一口痰,“真见鬼!想想看,那晚弗利芒就捏在我手中,我本可以轻易地将他掐死,却把他给放了……”
  “塞里蒙!‘
  “我知道,那又会有什么好处呢?仅仅一个教徒罢了?让他活命去吧。让他们建立起他们的政府,告诉每一个不幸而生活在萨罗城北部的人做什么,想什么。我们干吗要在意呢?我们不是在朝南部赶路吗?教徒们做些什么与我们无关。当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们将会是五十个对手争吵不休的一个政府,一个也许5千人的政府。每一片区将会有自己的独裁者,自己的上司。”塞里蒙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噢,西弗娜,西弗娜……“
  她握住他的手,平静地说,”你又在自责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你太激动了,塞里蒙,我知道你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内疚的!无论你在报纸上写些什么,这一切都会发生的,你明白吗?一个人能改变这一切吗?这是这个世界注定要经历的事,是不可避免的,是……”
  “注定的?”他尖刻地说,“你使用的字眼儿多么怪啊!我的意思是指众神的报复?”
  “我并没有提到众神,我的意思仅仅是说卡尔盖什第2必然会来的。这并不是众神的差使,而仅仅是由于天文法则,日食必然会发生,还有日暮以及星星……”
  “是的,”塞里蒙冷漠地说道,“我想是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穿过了一段几乎没有塞车的路。此时,奥纳斯已落了下去,伴着晚霞,西撒、塔诺和多维姆出来了。一股凉风从西面吹来。一整天他们都没有吃东西了,现在他们停了下来,宿营在两辆压碎的小汽车间,打开从隐避所带来的一些干粮。
  但是,尽管很饿,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胃口,不得不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食物。那些尸体严肃的面孔从附近的小汽车里面对着他。在赶路时,他能够无视他们,而现在坐在萨罗省曾经是最好的公路上,无法把他们的样子从脑海里抹掉。有时他感到是他亲自谋杀了他们。
  他们用从碰撞车辆里飞出来的座垫拼了一张床,紧紧地睡在一起。是一种时醒时睡的睡眠,要是他们睡在硬邦邦的水泥路上,兴许不会这么糟。
  整个“夜晚”喊叫声、沙哑的大笑声、唱歌声,不时地从远处传来。一次塞里蒙醒来,朝高架路的边缘看去,看见下面远处的田地里有营火,离这里往东大约有20分钟的路程。还有人在屋檐下睡觉吗?或是星星的冲击力太大,他纳闷,以致于整个世界的人们都从自己家里
  搬出来,像他和西弗娜一样,在露天,在熟悉的永恒阳光下宿营呢?
  接近黎明时他终于又打起了瞌睡。但是,当奥纳斯从东方升起,由粉红色变成金黄色的时候,他从间隔性、可怕的梦中惊醒过来。之后,他几乎再也不能入睡。
  西弗娜早已醒了。她脸色苍白,双眼红肿。他勉强一笑。“你很美。”他对她说。
  “噢,你连人都不会夸,”她说,“你应该看见我已有两周没有洗脸了。”
  “但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她说,“我明白。”
  那天他们走了4英里,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步行太艰难,真是举步惟艰啊!
  “我们需要水。”下午时分开始起风时,西弗娜说,“我们得从下一个斜坡处的出口处出走,想法找到泉水。”
  “是的”,他说,“我想必须这样。”
  下坡使塞里蒙感到不适,因为从旅行一开始,他们一直走的是公路。现在,在那些碰撞在一块,变成一片残骸的车辆中,很奇怪,他几乎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下面空旷的田野里一群难民在移动……奇怪,他想,我怎么能把他们叫做难民呢,好像我自己仅仅是出来度假似的……还说不准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呢。
  的确,西弗娜说得对,他们得下去弄点水。他们所带的东西几乎没有了。或许,在他们重新踏上去阿姆甘多的行程之前,他们需要避开这些见鬼的,无休无止的破烂车辆,避开这些眼睛睁得大大的死尸一段时间。
  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块路牌说:“离下一个出口半英里。”
  “在一小时内,我们该能到达那里。”
  “或许要不了一小时,”他说,“前面的路看来很畅通。我们得下公路去,干我们需要干的,速度尽可能快,然后,最好回到这里来睡觉。在两辆汽车间搭床,这样别人看不见,比冒险在空旷的田野里睡觉要安全得多。”
  西弗娜觉得那很有道理。这段路相对来说不太拥塞,他们很快地朝着前面斜坡出口处走去,速度比以前要快。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下一个路牌处。它告诉人们下一个出口还有四分之一英里。
  可是,接下来他们的前进受到了严重的阻碍,他们发现此处已被一大堆破车塞住,塞里蒙想,恐怕一时半会无法通过。
  这儿一定发生了一连串可怕的撞车事故,与他和西弗娜以往看到的情况相比显得更可怕。两辆运输大卡车正好在路中央,面对面地撞在一起,就像两只丛林里博斗的野兽;后面几十辆客车飞速地撞向它们,飞了起来在空中翻转,随后又落到了后面的车上,把路的两面阻断,形成了一巨大障碍,伸出了路的栏杆外。压碎的车门及保险杆像刀刃一样尖利,从四面伸出来;散落满地的碎玻璃,起风时,发出悲哀的奏鸣。
  “这儿,”塞里蒙叫道,“我想我找到了一条路……从这上面的口穿过去,然后翻过左边的那辆卡车……不,不行,那行不通,我们得从下面走……”
  西弗娜走上去靠在他身边。他给她讲应注意哪些问题……在远处有一大片翻倒过来的车,像刃朝上的刀子一样,得特别小心……她点点头。他们从下面,缓慢地、痛苦地爬过肮脏的玻璃碎片及凝固了的燃料滩。穿过了一半时,停下来休息,然后再继续穿过远端的大堆障碍物。
  塞里蒙第一个钻了出来。
  “天啊!”他喃喃自语道,迷惑地看着他眼前的情景,“现在该做什么呢?”
  在巨大残骸的另一端大约有50英尺的空路面,空地以外是另一道障碍。然而,它却是人为地整齐堆砌起来的车门和轮胎,足有八九英尺高。
  塞里蒙看见路障前面大约有二十几个人,他们在公路上搭起了营地。在穿过残骸时,他太专注了,没有注意其它事,所以,没有听见从另一端传来的声音。
  西弗娜爬出来到了他身边,他听见她惊讶而震惊地叫了一声。。
  “把手放在你的枪上,”塞里蒙平静地对她说不要把它抽出来,也不要露出开枪的神色,“他们人太多。”
  六七个陌生人从路上慢步向他们逼近,他们是些外表强壮的男人。塞里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走来,他知道,冤家路窄。他们好不容易才爬过尖刀般锐利的残骸,要想逃脱,毫无希望。他和西弗娜被困在了两堆路障之间,无退路可寻。他们只能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希望这些人神志健全。
  一位高个子、耷拉着肩头、目光冷漠的男人,不慌不忙地走到塞里蒙跟前,面对着塞里蒙说道:“喂,伙计。这里是检查站。”他故意将“检查”一词说得特别响。
  “检查站?”塞里蒙冷冷地重复道,“那你们在检查什么呢?”
  “不要跟我耍小聪明,否则,你会发现刀落到头上是什么滋味。你很明白我们在检查什么,不要自找麻烦。”
  他向其他人打了个手势。他们围拢过来,轻轻地拍打着塞里蒙和西弗娜的衣服。塞里蒙愤怒地将搜寻的手推开。
  “让我们过去。”他强硬地说。
  “任何人未经检查不得通过。”
  “谁的许可?”
  “我的许可。你们是让我们搜呢,还是要我们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才……”
  “塞里蒙。”西弗娜不安地小声说道。
  他强压怒火,示意她别唐突行事。
  理智告诉他抵抗是愚蠢的,他们的人数与力量悬殊太大。如果他们拒绝搜查,就会遇到麻烦,那高个子男人说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确切地说,这些人看上去不像土匪。高个男人的话语含着官腔,好像这里是某个边界,说不定是海关。他们搜查什么呢?粮食?武器?这些人会把他们的袖珍枪夺走吗?塞里蒙告诉自己,最好把所携带的一切都交出去,这样,总比愚蠢地坚持他们的通行自由,而白白地送命要好得多。
  可是像这样受到粗暴的对待……在一条自由公共大路上,被强迫服从……仍有些……
  可是,怎么能交出袖珍枪和食物呢,到阿姆甘多还有几百里的路程啊。
  “我警告你。”高个子男人开腔了。
  “我警告你,别碰我。我是萨罗联邦共和国的公民,无论发生过什么事,这条路仍然自由地向所有的公民开放。你无权命令我。”
  “他说起话来像个教授,”其中一个说大笑着说道,“在为他的一切权利发表演讲呢!”
  高个儿男人耸耸肩。“我们这里已经有了一位教授,我们不再需要啦。闲话少说,把他们带过去,进行全面检查,从头到脚。”
  “放……开……我……”
  一只手抓住了塞里蒙的手臂。他很快举起拳头,使劲一下捅某人的筋骨。这似乎是他的绝招。又一次混战,又一次打斗在等待着他,他决定奉陪到底。一瞬间,有人击中了他的脸,另一人抓住了他的手肘,他听见西弗娜狂怒而恐怖地大叫。他极力抽开身,将拳头打出去,不料自己却被击中。他埋着头,冲了过去,狠狠地揍了那张脸一拳……
  “嗨,等一下!”一个新的声音叫道,“住手!布特拉,放开那人!弗雷德诺尔!塔尔平!放开他!”
  声音好熟悉。
  可是,是谁呢?
  搜查人员向后退去。塞里蒙,摇晃了一下,挣扎着使身体保持平衡,一边打量起说话的人来。
  一个身材瘦长而结实,模样聪明的人正向他露齿而笑,脏兮兮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是他认识的人,对。
  “比尼!”
  “塞里蒙!西弗娜!”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十章
  一瞬间,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比尼领着塞里蒙和西弗娜来到了路障另一端看上去非常舒适、安逸的住所:有坐垫、窗帘、一排看上去装食物的罐子。一位苗条的年轻女人躺在那儿,她的左脚缠着绷带。她看上去身体虚弱,有点发烧,但是当其他人走进来时,她露出了短暂而微弱的微笑。
  比尼说:“你不记得雷斯塔717了吗,塞里蒙?”“雷斯塔,这位是考古系的西弗娜89。我
  给你讲起过她的……她的考古发现证明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发生过城市燃烧的事件……雷斯塔是我的助手。”他对西弗娜说。
  塞里蒙在过去两年中与比尼交往时,见到过雷斯塔几次。可是,那是另一个时代的事了,那个时代已经消亡而不存在。他几乎没有认出她,他记得她是一位身材苗条的漂亮女人,总显得装束讲究,待人随和。可是现在…………现在!他所认识的雷斯塔,却变成了一位面容削瘦、虚弱、憔悴的女孩……一位眼窝深陷、头发焦松像魔鬼一样的女孩。
  自从日暮以来真的才过几周的时间吗?突然,怎么就像过了许多年一样。就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期……几个地质纪元年代一样……
  比尼说道:“我这儿有点白兰地,塞里蒙。”
  塞里蒙睁大了眼睛。“当真?你知道我有好久没有喝过酒了吗?真富有讽刺意味儿,比尼。你这样一位绝对戒酒主义者,曾经还是我好言相劝,你才呷了一口塔诺醇……而现在你这儿居然藏着世界上最后一瓶白兰地!‘
  “西弗娜,你喝吗?”比尼问道。
  “请来一小点。”
  “我们大家都只来一点。”他为他们倒了极小量的酒。
  当白兰地开始温热着他时,塞里蒙说:“比尼,外面是怎么回事儿?检查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检查队?”
  “一点不知道”。
  “日暮以来,你们俩都到哪里去?’
  “大多数时间在森林里,然后,遭到一些流氓的毒打。西弗娜发现了我,把我带到了大学隐避所。在那里,他们又给我留下创伤。前两天我们一直在这儿的公路上艰苦跋涉,希望能够赶到阿姆甘多。”
  “如此说来,你知道阿姆甘多啰?”
  “是间接从你那里知道的。”塞里蒙说,“我在森林里遇见了谢林。一定是你离开以后,他去了隐避所,看见了你关于去阿姆甘多的通知。他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西弗娜,我们便一块儿出发到那儿去。”
  “和谢林在一起?”比尼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他没和我们在一起。他几天前与我分手后……独自一人去了阿姆甘多,而我却留在萨罗城寻找西弗娜,我不知道他怎么样啦……如果你能匀出一点的话,我想再呷一小口白兰地,行吗,比尼?接下来你给我讲讲搜查队的情况吧。”
  比尼再次为塞里蒙倒了一小点酒。他朝西弗娜瞟了一眼,她摇了摇头。
  接着他不安地说:“如果谢林独自一人赶路的话,他大概遇到了麻烦,不是一般的麻烦。打我在这儿起,他肯定没有经过这条路。对任何希望赶往阿姆甘多的人来说,大南部公路是出萨罗城的惟一线路。我们得派出一队侦察队去寻找他。至于搜查站,是新时玩的一项特别行动。这是一处官方搜查站,大南部公路上各个省的省界处都设有一处。”
  “我们离萨罗城仅有几英里,”塞里蒙说,“这儿仍然属于萨罗省,比尼。”
  “不完全是。以前的省政府已消失啦,萨罗城剩下的部分均已被瓜分……我听说火焰派教徒在城那边的占据了相当大的部分,而森林及大学周围的地区已在一个叫阿尔剃诺尔的人的控制之下,他操纵着一个自称为消防巡逻队,近似部队团体。也许,你们已遇见过他们啦。”
  西弗娜说:“几天前我在消防巡逻队里当一名官员,我带的这条绿色围巾是他们的官员标志。”
  比尼说:“那么你知道发生的事情啰。旧的体制已瓦解……一百万个小政府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现在你所处的位置是夏兴省,从这儿沿公路下去约7英里是它管辖的范围。当你们到达下一个检查站时,你们便到达了六阳省。再住下是戈德楠省,接着是日光省,那后面是……嗳,我记不清了,不过,只要人们继续往前行走只要每隔几日他们就会到达一个新的省份。”
  “还有检查站是怎么回事?”塞里蒙有些迫不及待。
  “新的偏执狂,每个人都怕点火者。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是一群疯子,他们认为日暮时发生的一切特别好玩。他们到处点火烧东西。我知道,日食之夜,人们惊慌失措,为了赶走星星,将三分之一的萨罗城烧毁。之后的一段时间,尽管星星已经退去,另外的三分之一仍未摆脱厄运。这事真令人恶心。所以,那些神智或多或少还健全的人……你们也算在其中吧,也许你们有些惊讶……正在搜查每个人身上的点火装置,火材、打火机、袖珍枪,或是其它任何能够发火的东西都将禁止……”
  “城郊发生的事情也一样。”西弗娜说,‘消防巡逻队就是那样干的。阿尔剃诺尔和他手下的人才享有使用火的特权。“
  “我在森林里打算为自己煮顿饭的时候,遭到了他们的袭击。”塞里蒙说,“我猜他们也是搜查人员。要不是西弗娜在关键时刻赶来救我,就像刚才你救我们那样,那我就被打死了。”
  “唔,”比尼说,“我不知道你在森林里遇见的是什么人,但是,在这儿,搜查是处理同样问题的正规仪式。这里到处都搜查,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搜查,从不放松。怀疑心理是普遍存在的,无人例外。它就像发高烧一样……人人都会害怕。只有极少的像阿尔剃诺尔的消防巡逻队那样的精锐部队,才能携带可燃物。在每个边界处,你得向那里的临时权威们上交你的发火装置。你无妨把那些袖珍枪留在我这儿,塞里蒙,带着它们你将永远到达不了阿姆甘多。”
  “没有它们,我们才会永远到达不了那里!”塞里蒙说。
  比尼耸耸肩。“也许是的,也许不是。你继续朝南走的话,你肯定得上缴它们,那是不可避免的。你知道,下一次你遇上搜查队的话,我就不会在那里将搜查人员打发掉了。”
  对此,塞里蒙沉思了一下。
  “那么,怎样才能使他们听你的呢?”他问道,“你是这儿搜查队的头吗?”
  比尼大笑着说:“搜查队长?谈不上。但他们尊重我。你瞧,我是他们的客座教授。有些地方大学职员受到人们的憎恶,你知道吗?一看见就被一窝蜂的疯子杀掉,因为,他们认为日食是我们造成的,而且正在准备制造另一个日食。但这儿却不同,在这里他们认为我的聪明才智很有用……我能够向邻省传递外交方面信息,能够使坏的东西重新运转过来,我甚至能向他们解释黑暗为什么不会再回来,为什么两千年后还会看到星星。他们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安慰,所以,我便在他们之中安顿下来了。他们给我们吃的,照顾雷斯塔,我给他们出主意。这是一种很好的共生关系。”
  “谢林告诉我你打算去阿姆甘多。”塞里蒙说。
  “曾经是,”比尼说,“阿姆甘多是你我之辈应该去的地方。可是雷斯塔和我在路途遇上了麻烦。你听见我刚才说的,疯子们在力图捕捉大学职员并力图杀死他们吗?当我们向南穿过郊区朝高速路走时,差点儿被一帮疯子抓住。现在,所有森林南边的邻里地区已被那些狂妄的暂居者占据。”
  “我们也遇见过一些。”塞里蒙说道。
  “那你知道啰,我们被一群人包围着。他们从我们的谈吐判断,我们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接着有人便认出了我……认出了我,塞里蒙,从与你的专栏文章配发的照片上,那时,你正在采访我关于日食的事呢!接着,他便说,我是天文台的,我是使星星呈现的那个人。”一时比尼目光茫然,“我想,迟两分钟,雷斯塔和我就难以逃脱,这些疯子正想把我们捆在灯柱上。突然来了另一帮疯子,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我想,这真是天意。他们边大喊着,边扔瓶子,手里挥舞着菜刀,他们的注意力不能很长时间地集中在一件事情上。但是,当我们爬过两幢被烧毁的楼房中间的小路时,雷斯塔的腿被破玻璃划伤了。当我们赶到这条遥远的公路南端时,腿感染严重,她再也走不动啦。”
  “我明白了。”难怪她看起来如此的糟,塞里蒙暗暗想。
  “我们还算幸运,复兴省边界警卫需要一名教授,他们把我们带了进去。我们在这儿已有一周,或许10天的时间了。我估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雷斯塔再过一周,或者两周,便能够重新上路了。然后,我将请本省头头给我们开一张通行证,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安全地通过接下来的几个省,从而赶往阿姆甘多。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欢迎你们和我们呆在一块儿,直到雷斯塔的伤好可以一块儿去南部。当然啰,那样做也较安全些……你找我,布特拉?”
  那位在空地上企图搜查塞里蒙的高个男人,将头从比尼那小房间的窗帘里伸了进来。“信使刚到,教授。通过帝国省送来了市里的一些消息,我们不大看得懂。”
  “给我看看,”比尼说,伸出手从那人手里接过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转身对塞里蒙说,“信使们一直在各新省份之间来回跑动。位于高速公路之北部与东部的帝国,紧紧地与城市相连。这些搜查人员大多数的阅读能力不是很好,星星呈现似乎已损坏了他们大脑的语言中枢,或什么的。”
  比尼闭口不说话了,开始浏览起那张纸条来。他皱皱眉头,噘起嘴唇,就日暮后人们的书法及拼写咕哝了一阵,一会儿他表情忧郁起来。
  “天啊!”他叫起来,“最可悲、可怕的……”他的手在颤抖。他看着塞里蒙,眼神发狂。
  “比尼!怎么啦?”
  比尼带着忧郁的神情说:“火焰派教徒朝这边来了,他们已集合了一支军队,准备沿路向阿姆甘多行进,扫除出现在公路沿岸的新的小省级政府。当他们到达阿姆甘多时,他们将捣毁在那里重建的任何形式的政府机构,宣称自己是共和国惟一合法的具有实权的统治势力。”
  塞里蒙感觉到西弗娜的手指抠进他的手臂,他转过身,看见她脸上布满了恐怖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朝……这边……来……”他语气缓慢地说,“一支教徒组成的军队。”
  “塞里蒙,西弗娜……你们得离开这里,”比尼说,“马上走。如果教徒们到来时,你们还在这儿的话,那么,一切都完了。”
  “你是说去阿姆甘多?”塞里蒙问。
  “对,不要再耽误一分钟了。曾经在隐避所的全体大学职工在那里,还有其它大学来的人,以及来自共和国各地的知识分子。你和西弗娜得去警告他们赶快分散。如果教徒们到达时他们还在阿姆甘多的话,蒙迪尔会一并捣毁这个国家将来可能拥有的、所有合法政府的中心,他甚至会下令大批地处罚大学职员……瞧,无论怎样,我会给你们开一张能通过沿途几个搜查站的通行证,但是,一旦你们超越了我们的管辖范围,那你们就得服从搜查,让他们从你们身上拿走他们所要的东西,然后继续朝南行走。你们不能再次让拒绝搜查之类的事情分散你们的精力了,在阿姆甘多的人们必须得到警告,塞里蒙!”
  “那你怎么办?你打算呆在这里?”
  比尼显得有些迷惑。“我还能干什么呢?”
  “可是……当教徒们赶来……”
  “当他们来的时候,我就随他们处置啦,你总不会让我抛下雷斯塔,和你们一同逃到阿姆甘多去吧?”
  “哦……不……”
  “那么我别无选择。对吧?对吧?我得呆在这儿,和雷斯塔一道。”
  塞里蒙的头开始疼起来,他用手按着双眼。
  西弗娜说:“已别无它路,塞里蒙。”
  “我知道,我知道。但一想到蒙迪尔和他的手下将比尼这样一位有价值的人当成俘虏……将他处以死刑,这又有什么两样……”
  比尼带着微笑,将手放在塞里蒙的前臂上。“谁知道呢?也许蒙迪尔会像养宠物一样,在身边养两个受宠的教授呢。无论怎样,我的处境现在是次要的了,我的职责是和雷斯塔在一起。你的职责是上路……尽快地跑向阿姆甘多。来吧,我给你们弄顿饭,然后,给你们准备一些官样文件,你们将它们带起上路。”他停了一下。“给,你们也会需要这个的。”他把剩下的不到一盎斯重的白兰地倒进塞里蒙的空杯里,“干杯。”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十一章
  在复兴省和六阳省的边界上,他们都很顺利地通过了搜查。一个看上去曾经在那个刚刚消逝的世界上当过会计或律师的边界官员,仅瞟了一眼比尼开据的通行证,当他看见底部’比尼25‘那奔放的签字时,他点点头,挥手给他们放行。
  两天以后,当他们穿过六阳省而进入戈德楠省的时候,情形就并不那么简单啦。这里的边界巡逻队像一帮杀人犯,他们会在看通行证的同时把塞里蒙和西弗娜扔下高架公路。好大
  一会儿,塞里蒙不安地站在那里,像悬挂魔杖一样将通行证悬吊在手中,还真管用,魔力多多少少产生了效果。
  “这是安全通行证吗?”凶手头儿问道。
  “对,是一张通行证。可以免除搜查。”
  “谁发的?”
  “是复兴省的总检查站执行官,比尼25。在这条路的那头,中间隔了两个省。
  “我知道复兴省在哪里。给我念。”
  “给有关人士:此证明携带者,塞里蒙762和西弗娜89,是萨罗城消防巡逻队的委任密使,他们有权享有……”
  “消防巡逻队?那是什么?”
  “是阿尔剃诺尔一伙儿的。”另一个凶手咕哝说道。
  “嗯,”头儿朝塞里蒙和西弗娜挂在屁股上的袖珍枪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阿尔剃诺尔要你们携带能使整个地区着火的武器走进别国的土地啰?”
  西弗娜说:“我们正在赶往阿姆甘多国家公园,执行一项紧急使命。我们能否安全到达那里至关重要。”她摸摸她的绿色围巾,“你们知道这个的含义吗?我们的职责是防止生火,而不是去放火。如果我们不按时赶到阿姆甘多的,那么火焰派教徒将从这条公路开赴过来,毁掉你们正地努力创造的一切。”
  这没多大意义,塞里蒙暗想。他们赶到远在南部的阿姆甘多,并不能拯救公路北端的这些小共和国免受教徒的洗劫。可是为了使一切显得非常重要,西弗娜在她的话语里投入某些观念和暗示。
  一时的反映是沉默,边界巡逻员极力想弄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接着是被激怒的皱眉和迷惑不解的怒视。然后突然地,几乎是性急地说:“好吧。放行。见鬼,离开这儿,不要让我在六阳省任何地方再次见到你们,否则你们会后悔的。什么他妈的教徒!阿姆甘多!”
  “非常感谢你。”塞里蒙说,带着一种近乎挖苦的谦和。西弗娜抓住他的手臂,很快将他推过搜查点,以免他会惹出真正的麻烦。
  在这一段公路上他们步速很快,一天要走十几里路有时甚至更多些。在自称为六阳、戈德楠和日光省的省份里,市民们都在埋头苦干,清理着自日暮以来阻塞在大南部公路上的汽车残骸和玻璃碎片……塞里蒙想,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还可能开车通过大南部公路……但是现在在每个搜查点之间,迈着稳健快速的步伐行走没有问题了,不必在一堆一堆的可怕的残骸物上爬行。
  人们将公路上的死人抬走并埋葬。一切文明正在逐渐地重新恢复,但还谈不上正常,甚至远远谈不上正常。
  虽然现在很少看见公路两侧的穷乡僻壤有火在燃烧,但是沿途上一些烧毁的城镇还是依稀可见。每隔一、两里就建有难民营,当沿着高架路边行走时,塞里蒙和西弗娜低头便可看见难民们在营房里缓慢而漫无目的地移动。他们神情悲伤、迷惑,好像仅在一个可怕的夜晚,就苍老了350岁。
  塞里蒙意识到,新的省份,仅仅是大南部公路沿途连结起来的一连串这样的营地,在每一个地区都出现了铁腕人物。只要有能力,他们就占领八、九十里左右的公路,再向公路两侧延伸一里左右,从而建立起自己的领地。超过新省份的东西边界处,无法是什么地方,看来都没有任何广播或电视通讯存在。
  “有没有某种救急计划呢?”塞里蒙问,与其是对西弗娜说,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还是西弗娜回答了他的提问:“阿瑟的预言对政府来说显得太荒谬离奇,他们没有把它当真。而转到蒙迪尔的手中,他们就会承认,在黑暗过程的一小段时间内,像文明的崩溃那样的事可能会发生,特别是在黑暗能明确预测期间。”
  “可是日食……”
  “是的,也许有些高层人土能够看懂这些图表,的确相信要出现日食,之后是一段时期的黑暗。但是他们是怎么预测星星的呢?星星仅仅是火焰派教徒的幻想,记得吗?即便政府知道会有星星呈现的现象发生,也无人能预测星星会产生什么影响。”
  “谢林就能够。”塞里蒙说。
  “甚至谢林也无此能力。他一无所知,他的专长是研究黑暗以及黑暗带来的影响……而不是研究令人措手不及的亮光突然填满了整个天空。”
  “然而”,塞里蒙说,“看看周围这些毁坏现象,所有这些混乱……这一切是本可以避免的,然而你却认为没有必要去考虑。”
  “可是并没有避免。”
  “下一次最好能够避免。”
  西弗娜大笑起来。“到下一次还有2,049年呢。让我们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些比《启示录》显得更可信的某种警告吧。”
  她扭头朝后忧虑地瞟了一眼几天以来他们艰难跋涉过的那一段长长的路程。
  塞里蒙说:“看见教徒们从我们身后暴风雨般向我们袭来,你会害怕吗?”
  “你不怕吗?即使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行驶,离阿姆甘多仍然还有几百里的路程。如果他们赶上我们,该怎么办,塞里蒙?”
  “他们不会赶上。整个军队不可能同两个身体健康、信心坚定的人走起路来一样的快。他们的运输工具也不比我们的好……每个士兵也只凭一双脚走路,其它并没有什么啦。按照逻辑推理,他们的速度一定会慢下来。”
  “我想是的。”
  “除此之外,纸条上还说教徒们打算在沿路每一个新省份停下来,建立他们的政权。要消灭所有那些玩固的小王国将花去他们很长的时间。如果我们自己不遇上任何意想不到的纠纷的话,那我们将在他们之前几周的时间赶到阿姆甘多。”
  “你看比尼和雷斯塔会怎么样?”过了片刻,西弗娜问道。
  “比尼这小子极聪明,可能会想办法使自己成为对蒙戴尔有用的人。”
  “那如果他办不到呢?”
  “西弗娜,我们真的必须消耗精力,去考虑那样无能为力的可怕事情吗?”
  “对不起,”她尖刻地说,“我没有意识到,你会如此的小气。”
  “西弗娜……”
  “别往心里去,”她说,“也许,是我自己太敏感。”
  “船到桥头自然直。”塞里蒙说,“比尼和雷斯塔不会受到伤害的。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赶到阿姆甘多去报警的。火焰派教徒征服不了这个世界。”
  “而且,所有的死人也会死而复生的。噢,塞里蒙,塞里蒙……”她的嗓音都变了。
  “我知道。”
  “我们将做些什么呢?”
  “我们将做的就是快步走,而且不往回看。回头看没有任何好处。”
  “对,毫无好处。”西弗娜说着,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然后一声不吭地快步往前走。真令人惊讶,塞里蒙想,他们现在大步流星,速度是多么的快啊。从萨罗城出来的头几天,在布满了残骸的公路上择路而行,速度非常缓慢,身体承受着重大的压力。可是现在,他们走动起来快如两台机器,完全与他们的任务相协调。西弗娜的腿几乎同他自己的一样长,他们并肩走着,身上的每块肌肉都非常协调,心脏跳动稳定,肺很有节奏地伸缩。大步流星。大步流星。大步流星……
  诚然,还有几百里的路程。但是照此步伐,不会要很长时间的,也许还要一个月。也许会更短。
  离开城市最边缘处的乡村地区,道路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这里几乎没有像北部那样多的车辆,即便星星呈现时,许多司机都好像能够安全地驶离公路,被那些失控的司机撞车的危险性很小。
  搜查点也少了很多。在这些人烟稀少的地区,新建省份的占地面积比北部那些大得多,而且,人们对搜查队之类的事情不那么关心。在接下来的五天里,塞里蒙和西弗娜只经历过两次严格盘问。在其它的边界点,搜查人员只向他们挥手放行,甚至连通行证也没有出示。
  连天公也作美。几乎每天都风和日丽,不时洒点阵雨,但并没有带来任何不便。他们行走4个小时,停下来吃顿便饭,再走4个小时,再吃饭,然后又走,停下来睡上6个小时左右……轮流守夜几个小时……然后起来,继续往前赶路,像机器一样。六颗太阳升起落下,它们循环地进入天空,一会儿是帕特鲁、特雷和多维姆,一会儿是奥纳斯、西撒和塔诺,一会儿是奥纳斯和多维姆,一会儿又是特雷和帕特鲁;一会儿四颗太阳同时出现……无限的循坏,形成了天空的一大奇观。塞里蒙不知道,自从他们离开隐蔽所以来到底已过了多少天。整个日期、日历、日、周、月……对他来说都显得离奇而陈旧,完全属于前世的东西。
  经过一段沮丧和焦虑以后,西弗娜的情绪又振奋了起来。
  事情变得容易起来,他们将很顺利地赶往阿姆甘多。
  他们正在通过一个叫清泉峡谷……或者也许被叫做加登果园的地区,一路上他们听见路人说过几种不同的名字。这是一个农场地区,空旷,连绵不断,而且,几乎没有像城市地区那样地狱般的破坏痕迹。最糟的是偶尔有一间牲口棚被火烧坏,或是一群农场动物漫游在山上,好像无人管理。这里空气新鲜而芳香,太阳光清澈而明亮。要不是公路上没有车辆这一怪异现象,人们可能会认为,这儿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异样的事情。
  “我们已走了一半的路了吗?”西弗娜问。
  “还没呢。有一阵没看到路标了,不过我猜是……’
  他突然打住话头。
  “怎么啦,塞里蒙?”
  “瞧,往右边那里瞧。瞧那条从西通向这里的支线公路。”
  他们朝公路边缘看去,在公路下几百码远处,一长排卡车停靠在支线公路边上。支线公路在那里进入高速公路。那里有一个大的人员熙攘的野营地,搭着帐篷,燃着一大堆营火,一些男人正在劈木柴。
  也许有两三百人左右,都穿着带兜帽的黑色长袍。
  塞里蒙和西弗娜惊讶得面面相觑。
  “教徒!”她小声说道。
  “对。蹲下,匍匐起来,靠着栏杆把自己藏起来。”
  “可是,他们是如何如此快速地来到南部这么远的地方呢?高速公路的前面部分已完全被堵塞了!”
  塞里蒙摇摆头。“他们根本就没有走高速公路。瞧那儿……他们有可用的卡车。现在又开来了一辆,天啊,一辆真正行驶着的车辆,看来是多么的奇怪啊!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以后,又再次听见了发动机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在开始发抖,‘他们居然能够保存一个完好无损的卡车队,有燃料供应。很明显,他们是绕西边的乡村小道从萨罗城到这里来的。现在他们正进入高速公路,我估计从这儿通往阿姆甘多的道路没有阻塞,他们今天晚上就能够到达那里。“
  “今天晚上!塞里蒙,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想,只有凭侥幸了……我们设法过去弄一辆卡车怎么样?然后我们自己驾车赶往阿姆甘多。哪怕我们比教徒们只提前两个小时赶到那里,也有时间让大多数阿姆甘多的人逃掉。你说对吗?”
  西弗娜说:“也许,虽然听起来有点疯狂。我们怎样才能够偷到一辆卡车呢?他们一看见我们,便知道我们不是教徒,这样,我们就会被他们抓住。”
  “我知道,我知道,让我想想。”一会儿后他说,“如果我们能够抓住两个离其他人较远的人,脱下他们身上的长袍……用我们的袖珍枪将他们击毙。然后我们穿上长袍,走到一辆卡车前,就好像我们完全有权那样做似的,跳上车,开离此处,直奔公路……”
  “两分钟后,他们就会追踪我们的。”
  “也许会,但要是我们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会认为这是他们计划中完全很平常的事……当他们反应过来,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时,我们已经开出50里的路程了。”他急切地看着她,“你说怎么办,西弗娜?我们还有其它希望吗?继续步行,花上数周的时间赶往阿姆甘多,他们开车两个小时便可以追上并超过我们?”
  她盯着他,好像他疯了似的。
  “制服两个教徒……劫持他们的一辆卡车……然后迅速离开,开往阿姆甘多……噢,塞里蒙,这绝对不行。这你是知道的。”
  “那好,”他突然说,“你留在这儿,我独自一人去做。这是惟一的希望,西弗娜。”
  他半蜷缩着身子,开始沿着公路边,朝前面几百码处的出口坡道急速地奔去。
  “不……等等,塞里蒙……”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咧嘴而笑道:“来吗?”
  “是的。噢,这太疯狂啦!”
  “是的,”他说,“我知道。但是别无选择,对吗?”
  当然她是对的。这个计划的确太疯狂了,然而他却毫无选择。很明显比尼收到的信息已被断章取义:教徒们根本没有打算一个省接一个省地通过大南部公路,而是用一大支武装起来的护送队,直接开往阿姆甘多。他们择小道而行,虽然这些小道不是直线,但是至少车辆仍然能够畅通无阻。
  阿姆甘多厄运在即,世界将陷入蒙迪尔一伙人手中。
  除非……除非……
  他从未将自己想像成一位英雄。英雄是他在他的专栏文章里所描写的人物……这些人物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其最高本领,做出一些连普通人做梦都不曾想过能获得更不用说能成功的奇异而神奇的行为。而现在在这个变了形的奇异世界里,他冒失地谈论着要用自己的袖珍枪去制服戴着兜帽的一群狂热信徒,强占一辆军用卡车,然后迅速开往阿姆甘多公园,向那里的人们发出警告,要他们躲避即将来临的突然袭击……
  疯狂,完完全全的疯狂。
  但是,也许正因为有如此的疯狂,才会有成功的希望。没有人会想到会有那么两个人从天而降,到这个安静的乡村来,驾着一辆卡车逃跑。
  他们沿着公路弯曲的坡道侧身朝下爬动,塞里蒙稍稍领先几步。一片长满植物的田野横在他们与营地之间。“如果,”他低声说,“如果我们下去,躲在高高的杂草丛中,由于某种原因,一两个教徒会游荡到这边来,那时,我们就跳起来,在他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将他们按倒在地。”
  他下去了,蜷缩着身子。
  西弗娜立刻跟在他后面,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十码,二十码,低着头,勾腰而行。爬上一个小土墩,然后等待着……等待着……突然,他身后一个声音说道:“这里有什么?蛇,是吗?”
  塞里蒙转过身来,一看,惊呆了。
  天啊!有七八个教徒!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是私自在田里搞野炊吗?他和西弗娜刚好从那里爬过,全然不知!
  “快跑!”他向她大声喊道,“你走这边……我往那边走……”
  他拔腿向左边支撑公路的桥礅跑去,也许能跑过桥礅……消失在路对面的密林里。
  不,不可能。虽然他身体壮,速度快,但是他们的身体更壮,速度更快。他看见他们追上他了,和他并排而跑。
  “西弗娜!”他喊道,“别停!继续……跑!”也许她已脱离了危险。他看不见她啦。教徒们把他团团围住。他伸手拿枪,但其中一个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另一个扼住他的喉咙,从他手里夺过枪,用腿将他的腿夹住,将他套住,把他绊倒在地。他沉重地倒了下去,滚动了一下,住上一看。五张罩着兜帽的面孔,表情严肃,没有一丝笑容,正朝下看着他,其中一位教徒用他自己的袖珍枪对准他的胸膛。
  “站起来,”那位教徒说道,“慢慢地,把手举起来。”
  塞里蒙笨拙地、摆晃着站了起来。
  “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教徒盘问道。
  “我就住在附近,我和妻子正从田里操近路回家……”
  “最近的农场也有5里远,这可是一段长距离的近路。”那位教徒朝营地摆了一下,“跟我们来。胡里芒有话跟你说。”
  胡里芒!
  这么说来,日食期间他没有死,而且正在指挥这次讨伐阿姆甘多的远征呢!
  塞里蒙环顾了一下四周,完全没有西弗娜的影子。他希望她现在已回到了公路上,正快速赶往阿姆甘多。虽然希望十分渺茫,但却是剩下的惟一希望啦。
  教徒们将他押送到了营地。置身于如此多的戴着兜帽的人物之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然而,当抓他的人将他推进最大的帐篷时,几乎没有任何人注意他。
  胡利芒坐在帐篷后部的一条凳子上,正在翻阅一扎文件。他将冷冷的蓝眼睛转向塞里蒙,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微笑,他那瘦削的尖脸一下子柔和起来。
  “塞里蒙?你在这儿?你在干什么……为《纪事报》采访我们吗?”
  “我在南部旅行,胡利芒。既然城市里一切不太安静,趁此机会出来度个短假。请你手下的那帮恶棍将我放了,行吗?”
  “放了你,”福利芒说,“确切地说,你要到哪里去,呃?”
  “那对你无关紧要。”
  “让我来判断一下。到阿姆甘多,是吗,塞里蒙?”塞里蒙也用冷冷的目光盯着这位狂热的信徒。
  “我干吗要告诉你所有事情。”
  “要在你采访完我,并让我告诉你一切以后吗?”
  “真是太滑稽可笑了。”
  “我想知道你要去哪儿,塞里蒙。”
  拖延,塞里蒙暗想,尽可能长地拖延他的时间。
  “我拒绝回答那个问题,或者其它你可能问我的问题。我的打算我只同蒙迪尔本人谈。”他用坚定的口吻说。
  胡利芒一时没有作答,然后他再次微笑起来,一种昙花一现似的微笑。接着,他突然出乎意料地大笑起来。塞里蒙感到诧异,不知自己是否曾经看见胡利芒笑过。
  “蒙迪尔?”胡利芒说道,眼里闪烁着愉悦的神情,“没有蒙迪尔,我的朋友。永远也不会有。”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十二章
  西弗娜能逃脱,她自己也难以置信。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惊扰他们的大多数教徒都去追赶塞里蒙。她回头看过一次,看见他们像一群猎犬围着自己的猎物一样,把他团团围住。他们将他击翻在地,他肯定被抓获啦。
  只有两个教徒留下来追她。她伸出手臂,用手掌猛击一个教徒的脸,她的速度之快,冲
  力之大,使他摇晃几下便裁倒在地。剩下的那个身体肥胖,行动缓慢笨拙。一会儿的功夫,西弗娜便将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她从来的路折回去,直奔高架公路。但是直接走上去似乎是不明智的,公路很容易受堵,而且除了出口处的坡道外,没有路能够安全通过。如果从那里上去,也很危险,会使自己落入陷阱之中。即使前面没有任何路障,最多走上一、两里路,教徒们也会乘着卡车追上她并轻而易举地将她抓获。
  不行,只能跑进路对面的树林里,那里,教徒们的卡车就无法追赶她。藏在矮矮的灌木丛里,她能够让自己足足地回过神来,直到考虑出下一步行动计划。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她苦思冥想到。
  她不得不承认,塞里蒙的主意虽然疯狂了点儿,但却是他们惟一的希望:用某种方法偷一辆卡车,在教徒的队伍再次上路之前,拉响警报。
  但是西弗娜知道,要踮着腿尖走向一辆空卡车,跳上去将它开走,希望是很渺茫的。教徒们没有那么愚蠢。她得用枪顶着教徒,命令他将车发动,按她的旨意驾驶。那意味着要有一整套完整的计划,去设法制服一位离群的教徒,弄到他的长袍,偷偷溜进营地里,明确一位能给她打开一辆卡车的人……
  他的心沉了下去,一切都太离谱了。倒不如考虑如何设法去救塞里蒙……端着她那寒光闪闪的袖珍枪冲击营地,抓几个人质,要求立马释放他……噢,这绝对很蠢,是痴人做梦,是出自一些廉价儿童冒险故事里边的华而不实的计谋……
  可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蹲伏在长着长长羽毛状树叶、交织紧密的一片灌木丛里,等待时间过去。教徒们没有走出营地的迹象:暮色下,营火在冒烟,卡车仍然停靠在路旁。
  夜晚即将来临。奥纳斯已从天空消失,多维姆悬停在地平线上,天空中只有那两颗她最不喜欢的太阳,惨淡而苍白的塔诺和西撒,从宇宙边缘极远处散发着它们寒光。人们认为,这个宇宙的边缘,更确切地说,在星星呈现之前的那些遥远的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向人们展现出了宇宙是多么多么的无边和伟大。
  漫长的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仍没有任何有效的能解决目前处境办法。阿姆甘多看来要陷落啦,除非另外有人设法去给他们报信……显然,她没有办法领先于教徒赶到那里,营救塞里蒙的主意也显得很荒谬。她想凭侥幸靠自己去偷一辆卡车,然后赶往阿姆甘多。只有这个显得还不那么荒唐。那怎么办?仅仅坐视,让教徒们指挥一切吗?
  几乎毫无选择。
  傍晚时分,她突然想到,向她敞开的惟一之路,便是走进教徒的营地,投降,请求同塞里蒙关在一起。这样,他们至少可以在一起。令她惊讶的是她是多么多么地想他。几周以来他们相依为伴,谁也没有离开过谁,她一生中还从未同另的男人生活过。在从萨罗城出来的整个旅途中,虽然他们不时发生口角,甚至小吵,但同他在一起,她人未感到厌倦过。一次也没有。他俩在一起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而现在她又形只影单啦。
  她鼓励自己朝前,让自己投降。不论怎么说,一切都没指望了,不是吗?
  天越来越暗。乌云遮住了西撒和塔诺暗淡的寒光,天空变得越来越黑,以致于她希望星星会再次呈现。
  星星出来吧,她苦涩地想。出来照亮一切吧,再次将每个人逼疯。这有何妨呢?世界只能被砸碎一次,而且已经被砸碎了。
  星星当然不会呈现,尽管被云雾遮住了,塔诺和西撒仍能发出足够的光,将远空那些神秘的光点罩住。随着时间的过去,西弗娜发现自己从一种完完全全的失败心理转向另一种新的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希望心理。当一切都失去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就再也不怕失去什么了。在今晚黑暗夜色的掩护下,她会溜进教徒们的营地……以某种方式,无论如何……弄一辆卡车。如果能行的话,同时营救塞里蒙,然后离开赶往阿姆甘多!到明天早上奥纳斯升上天空的时候,她已经到达那里,同大学里的同事和朋友们呆在一起了,并有足够的时间警告他们在敌人到来之前分散。
  行,她想道,这就走吧。
  慢慢地……慢慢地……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以防万一草里隐藏有他们的哨兵……
  走出树林时,一时有些犹豫不定:一方面她怕离开了那片缠织密集的灌林丛,很容易暴露目标;另一方面又觉得朦胧的黑暗依然保护着她。现在,她穿过了从树林通往高架公路的那片空地。来到了高架路的桥礅下,进入了她和塞里蒙大受惊吓的那片杂草丛生的田野。
  走下去,沿着他们走过的路蜿蜒而行。再次越过田地……左瞧右看,细看是否有哨兵在教徒营地的环形防线上站岗放哨……
  她手持袖珍枪,将标尺调到最大、最准确、最致命的位置。如果现在有任何人撞上她的话,那他活该倒霉。在危急关头,对文明道德的细节就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当她处于半昏迷状态时,在考古学实验室杀死过巴里克,虽说是无意的,但毕竟他还是死了;令她有点儿惊奇的是,她发现自己想再次杀人,而这次是蓄意地,当然可能是迫不得已,比起搞到一辆车,离开这里,络阿姆甘多捎去教徒队伍来临的消息来,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其它的一切,包括道德的顾虑都是次要的,一切。这毕竟是战争啊。
  她进而低着头,目光向上,弯曲着身子继续往前走。现在离营地只有几十码远了。
  那里寂静无声,也许大多数人在睡觉。在灰蒙蒙的黑暗之中,她能够看见主要营火的边缘上,有一两个人影,虽然火堆里袅袅上升的烟雾使她难以确信。她想她得溜进其中一辆卡车背后的阴影里,从远处向一颗树扔去一块岩石。哨兵可能会去察看,如果他们分散搜查的话,她可以悄悄跟在他们中的一个之后,将枪戳住他的背,警告他不准出声,迫使他脱掉身
  上的长袍……
  不行,她想,不用警告。在他还没来得及报警之前,就将他击毙,弄到他的长袍。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些人只是些教徒而已。
  她突生的冷酷使她感到吃惊。前进。前进。现在她已到了最近的那辆卡车边上,躲在了营火旁的黑暗中。哪里能找到石头呢?这儿,这儿,这块正合适。她把枪换到左手上,正欲将石头朝对面最大的树投去……
  她举起手臂准备扔时,突然感到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她的左手腕,另一只强有力的手卡住了她的喉咙。
  抓住啦!
  她又震惊,又气恼,一时不知所措。愤怒地,她鼓起全身力气飞起一脚,狠狠朝后踢去。虽然听见了痛苦的呻吟声,但仍然不足以让那人松手。她扭过身来,又踢了一脚,力图将枪从左手转回右手。
  但是攻击者很快、很猛地将她的左臂往上拉,手法使人极度痛苦,使她麻木,她的枪从手中滑落出来。另一支按着她喉咙的手臂,紧紧地卡住她。她咳嗽着,喘着气。
  该死的黑暗!当她想利用它袭击他们时,却让他们偷袭了,真是愚蠢至极!
  愤怒的泪水使她双颊发烫,她狂怒地再一次一次地往后踢。“别紧张,”一个深沉的声音低声说,“你那样会伤着我的,西弗娜。”
  “塞里蒙?”她惊讶地说。
  “你认为会是谁?蒙戴尔吗?”
  卡着她的喉咙和抓住她手腕的手松开了。她朝前蹒跚了两步,挣扎着吸着气,接着,不知是怎么回事的她转过身来盯着他。
  “你是怎样逃脱的?”她问。
  他露齿而笑。“是个神圣的奇迹。一个绝对神圣的奇迹……我一直看着你从树林跑来。你太棒啦,真的。你一门儿心思往这儿赶,没有觉察到我跟在你后面。”
  “谢天谢地,是你,塞里蒙。尽管你抓住我把我吓得要命……可是,我们干吗要站在这儿呢?快,开辆卡车,在他们看见我们之前,离开这里。”
  “不,”他说,“不能再按那计划行事啦。”
  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使她惊讶的是,他轻轻地拍拍手,大声地叫道,“小伙儿们,在这儿!抓住她啦!”
  “塞里蒙!你是不是疯……”
  几乎强似群星般毁灭性的手电光照在她脸上。她站在那儿,睁不开眼睛,在迷惑不解及惊恐万状之中摇着头。她的周围闪动着人影,一会儿以后,她的双眼才完完全全地适应亮光,她这才看清了他们。
  是教徒,有五六个。
  她用责备的目光盯着塞里蒙。他显得很镇静,对自己非常满意,她迷惑的心几乎不能接受,她意识到,他出卖了她。
  当她竭力想说话时,一些不连贯的单音节词吞吐而出:“但是……为什么?……什么……?”
  塞里蒙微笑着。“来吧,西弗娜,我想要你见一个人。”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四十三章
  福利芒说:“完全没有必要对我那样的怒目而视,西弗娜博士。也许你不太会相信,但是,这里都是你的朋友。”
  “朋友?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非常易上当的女人。”
  “一点不,而且,完全相反。”
  “你侵入我的实验室,并偷走了价值连城的研究资料,你命令你那群狂暴的迷信教徒们,侵入天文台并捣毁天文学家们用以进行基础研究的仪器设备。现在,你又施迷魂阵,让塞里蒙执行你的命令,派他出来抓获我,将我变成你的俘虏。接着你却告诉我说我置身于朋友之中?”
  塞里蒙平静地说道:“我并没有被迷魂阵迷倒,西弗娜,而且,你也并不是一个俘虏。”
  “当然不是,而且日暮、大火、文明的毁灭,这所有的一切,也都只是个噩梦。从现在开始一小时以后,我将在萨罗城我的公寓里苏醒过来,而且一切将会同我去睡觉时一样。”
  塞里蒙,从福利芒帐篷的中间处面对着她,认为她此刻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漂亮。她的双眼闪烁着愤怒之光,她的肌肤显得光亮。她身上散发出一种非凡的魅力,让他无法抗拒。
  但是,此刻绝不是告诉她那些的时候。
  福利芒说:“至于说到偷了你的土简,西弗娜博士,我只能向你道歉。这是一种可耻的偷窍行为,这一点我使你相信,要不是你使它显得很必要的话,我是永远不会妄自行事的。”
  “是我使它……”
  “是你。你坚持将它们置于你的拥有之下……当混乱即将发生时,你坚持把前一时代的,失掉了就无法补偿的遗物置于危险之中,你明白,大学里的建筑物将会遭到彻底的破坏。我们明白,将它们安全地保管起来是最根本的……既然你不会授权于我,我们觉得很有必要将它们从你那里接管过来。”
  “是我发现的那些土简。要不是我把它们挖掘出来的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你说得太离谱啦,”福利芒圆滑地说,“一旦这些土简被发现,它们对我们的需要……人类的需要至关重要。我们觉得卡尔盖什的未来要比你对你的古物的特有兴趣更重要。你将看到,现在我们已把土简完全翻译出来啦,充分利用手里已有的古籍资料,而且,它们已大大增强了我们对在卡尔盖什上必须面临的文明生活的非凡挑战的理解力。不幸的是,马德林博士的翻译极度肤浅,但是,这些土简提供了准确、可信的资料版本,经过数世纪的书面变动也没有遭到破坏,那些纪事编年史以《启示录》的形式,流传到我们手中。我得承认,《启示录》充满了神秘主义和寓意,适用于宣传的目的。汤姆博土简是数千年前星星呈现的两次不同事件的直接历史记录,记录了当时全体僧侣试图想警告大众即将发生的事情。现在,我们可以表明,在卡尔盖什的史前及历史过程中,有一小部分赋有贡献精神的人,一次再一次地挣扎,使世界为不断降临在它身上的混乱作好准备。很明显,他们使用的方法不足以解决问题。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借鉴过去的错误,使卡尔盖什免受两千年结束时产生的另一次灾难。”
  西弗娜转身向塞里蒙。“他说得多体面啊!他告诉我说,我的土简将使他能够建立起比他们所希望的更有效的神权专政,使他偷窃我土简的行为合理化!塞里蒙,塞里蒙,你为什么像这样出卖我?为什么出卖我们?此刻我们本已经走到去阿姆甘多一半的路啦,如果……”
  福利芒说道:“西弗娜博士,我保证让你明天下午就能到达阿姆甘多。明天下午,我们所有的人都将赶到阿姆甘多。’
  “你打算做什么?”她愤怒地问,“给我戴上镣铐,跟在你远征的的队伍后面吗?或是将我捆起来,使我跟在蒙迪尔战车的尘埃后面呢?”
  教徒叹了一口气。“塞里蒙,你要是愿意,跟她解释一切吧。”
  “不,”她说,双眼闪着光,“你这个被他人强行洗脑的可怜虫,我不想听这个疯子灌输在你脑子里面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思想!我不想听关于你们的任何事!别管我。如果乐意的话,把我锁起来吧。或者良心发现,把我放了。我不可能伤害你们的,对吧?一个女子对付一支军队?即使没有人跟在我后面并吓唬我,我也走不出这片田野!‘
  塞里蒙神情忧郁地向她伸出手。
  “不!别碰我!你让我恶心!……但是这不是你的错,是吗?他们已给你洗了脑。你也要这样对我,不是吗,福利芒?你将强行使我成为一个木偶。好吧,那我就请你帮这个忙吧,不要强迫我穿教徒的长袍。让我穿上那些荒谬可笑的东西到处走动,这让我无法忍受。如果你们迫不得已的话,拿走我的灵魂,但在穿着上,可得随我的便,行吗?行吗,福利芒?”
  教徒微微地笑了笑。“也许我最好让你们俩独自呆在一起。我知道,我继续谈的话,会一事无成的。”
  西弗娜叫道:“不,你这个该死的,我不想单独同……”可是,福利芒已经站起身来,并且很快地离开了帐篷。
  塞里蒙转向西弗娜,西弗娜直往后退,以避开他,就好像他患有瘟疫似的。
  他柔情地说道:“我并没有被迷魂阵迷昏,西弗娜,他们也没有对我进行任何洗脑。”
  “当然,你会那样说。”
  “是真的,我将给你证实这一点。”
  她茫然,冷冷地瞪着他,不作任何回答。
  一会儿以后,他很平静地说:“西弗娜,我爱你。”
  “教徒们花了多长的时间给你编了那样的台词儿。”她问。
  他畏缩了一下。“别,别。我是认真的,西弗娜。我从未向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这是我第一次认真。”
  “书上老掉牙的台词。”西弗娜带着嘲笑的口吻说。
  “我想我配得上的。塞里蒙就喜欢向女人献殷勤,喜欢勾引女人。噢,好吧,就当我没说……不,不,我是认真的,西弗娜。前几周和你一块儿旅行……与你朝夕相伴……我无时不在看着你,暗暗地想,这就是我等待多年的那个女人,是我简直不敢想像会找到的女人。”
  “很感人,塞里蒙。你表达爱的最佳方式,就是从身后紧紧地抓住我,几乎要折断我的手臂,然后将我扭转身来面对蒙迪尔。对吧?”
  “蒙迪尔并不存在,西弗娜,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马上看见,在她的敌意中,闪现出一丝惊讶和好奇的神情。
  “什么?”
  “他仅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是电子合成物,目的是让他在电视上发表演说。没谁见过他,不是吗?他从未在公共场合上露面。是福利芒将他杜撰成一位公共发言人。既然蒙迪尔从不亲自露见,他可以同时出现在5个不同国家的电视上,遍及全世界……没人敢肯定他到底在哪里,因此,他可以被同时展现出来。福利芒才是火焰派教徒的真正老板,他仅仅冒充了一位公关官员的角色。实际上,过去10年间都是他在发号施令。在他之前,有一个叫巴泽特的人,现在他已经死了。虽然是巴泽特发明了蒙迪尔,但是却是福利芒使他获得了目前的显赫地位。”
  “是福利芒告诉你这一切的吗?”
  “他告诉了我一些,余下的部分是我自己猜的,而且也得到了他的证实。我们回到萨罗城时,他将把蒙迪尔装置展示给我,教徒们计划再过几周便恢复电视转播。”
  “那好,”西弗娜尖刻地说,“发现了蒙戴尔是个十足的骗子,它是如此的卑鄙、狡猾,以致于你当场便很坚决地决定加入福利芒的队伍。你的首次任务便是告发我,所以,你偷偷摸摸地到处寻找我,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十拿九稳地使阿姆甘多的人们遭到福利芒的毒手。干得很漂亮,塞里蒙。”
  “福利芒是正在赶往阿姆甘多,这一点不假。”塞里蒙说,“但他并不打算伤害聚集在那里的人们,他想让他们在新的政府里就职。”
  “万能的上帝啊,塞里蒙,你相信……”
  “对,我相信,西弗娜!”塞里蒙伸出他的手,激动不安中,几个手指头张得大大的,“我仅仅是一位记者,但至少得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傻瓜。20年的新闻工作,最起码也已使我成为了一位能辩别人物的行家。从我遇到他的第一次起,福利芒便给了我一个奇怪的印象。他显得与疯子截然相反,非常复杂,非常狡猾,非常厉害。前8个小时以来,我一直在同他谈话。今天晚上,没人在这里睡觉。他已揭露了他的整套计划,在向我展现了他的全盘阴谋。作为讨论,你是否会承认,在8小时的谈话中,很有可能让我能够准确地掌握一个人的心理呢?”
  “好吧……”她勉强地说。
  “要不,他是完完全全诚恳的,西弗娜,要不,他便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
  “或许,他两者兼而有之。这依然不足以使我信任他。”
  “也许是的。但我信,至少现在。”
  “接着说。”
  “福利芒是一个十分残酷无情,几乎极度有理性的人,他相信,惟一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文明的生存。因为,从他们古老的教义,利用几个周期的历史记录考证,他知道了很多年以来我们最不容易研究到的东西……卡尔盖什地区每隔两千年,便会有一次星星呈现,星星的奇观具有如此大的威力,它将毁坏普通人的正常心智,甚至那些最强的人的大脑也会产生数日或数周的错乱。他还说,当我们返回萨罗城时,他愿意将他们所有的原始资料给你看。”
  “萨罗城已经被毁掉了。”
  “教徒们控制的那一部分没有遭到破坏。他们绝对保证,没有人在他们高塔一里之内的任何方向放火。”
  “他们真能干。”西弗娜说。
  “他们都是些讲效率的人。福利芒知道,在这个完全疯狂的时期,能够让一切恢复正常的最大希望是宗教极权主义。你我都认为神仅仅是古老的寓言,可是西弗娜,外面却有数百万人,不论你信还是不信,他们对事物的看法都各自不同。一旦做了他们认为有罪的事,他们总会感到不安,因为担心神会惩罚他们。而且现在,他们绝对惧怕神。他们认为星星可能明天会回来,或者后天,从而俯首信神。
  “嗯,这些教徒宣称,他们与神之间能够直接相通,并且用各种各样书写段落来证明这一点。同阿尔剃诺尔,或者地方性的小霸王,或者逃亡在外的前政府里的余党,或者任何其他的人相比,他们更有资格建立起一个是有广泛性的政府。他们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你当真,”西弗娜惊讶地说,“福利芒没有给你灌迷魂药吧,塞里蒙。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瞧,”他说,“福利芒一生都盼望着这一刻,知道他的这一代教徒肩负着拯救世界的使命。他策划了所有的计划,他正在策划重新控制萨罗城北部和西部的大片土地,下一步他打算管辖大南部公路沿途的新建省份。”
  “还要建立一个神权政府,将对像比尼、谢林和我这样的人进行制裁,因为,我们都是大学里的一些无神论者,愤世嫉俗者和唯物论者。”
  “谢林已经死啦。福利芒告诉我,他的部下在一个破房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很明显,他是几周前被一帮反知识分子的疯子杀害的。”
  西弗娜将目光移开,好一阵子不敢面对塞里蒙的眼睛。接着她更加愤怒地瞪着他,说道:“你得了吧。首先,福利芒派出他的暴徒和打手们撞入天文台……阿瑟已被杀啦,不是吗?……接着他又除掉了可怜的谢林,接着我们所有剩下的人将被……”
  “他正设法保护天文台的人,西弗娜。”
  “他没有办好,不是吗?”
  “局势不可收拾。他想在暴乱之前拯救所有的科学家,但是,由于他是打着宗教狂热者的幌子去的,所以,他毫无办法劝说他们听人他的建议,即,给他们提供到教徒避难所的通行许可证。”
  “在天文台被破坏掉之后。”
  “那并不是他的初衷。那晚整个世界都疯狂了,一切并不总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你真善于给他找借口,塞里蒙。”
  “也许是的,不过,请听我把话说完。他想同幸存下来的大学职工一块儿工作,还有聚集在阿姆甘多的其他精神健全者以及知识人士,同他们一块儿去重建人类的知识宝库。他……更确实地说,或者是假设中的蒙迪尔……将是政府统治。教徒将实施宗教统治,对动荡不安、迷信思想极重的民众进行安抚,至少一两代人。同时,大学职员将帮助教徒们集中起来,将他们设法拯救的知识编成典籍,然后,他们将一块儿引导世界回到理性状态……正像以前曾经发生过许多次的那样。但是,也许这次,他们能够提前一百年左右的时间,开始对下一次日食进行准备工作,带领人们安全度过最糟的动乱期,普遍的疯狂期、纵火期和全面的破坏期。”
  “你相信这一切?”西弗娜问,她的口气有些犀利而尖刻,“在你看来,理性的做法是当火焰派教徒在整个世界散发他们那有毒的、非理性的极权主义教义时,你会站在一旁,拍手称好啰?或者,甚至会更糟……加入他们的势力?”
  “我讨厌这样的看法。”塞里蒙突然说道。西弗娜睁大了双眼。“那是为什么……?”
  “咱们出去吧,”他说。“天几乎快要亮了。牵着我的手?”
  “哦……”
  “当我告诉你我爱你时,这不仅仅是一句台词。”
  她耸耸肩说道:“别把私事和公事扯在一块,这事与之无关。塞里蒙……你为何要把两件事情生拉活扯在一起呢?!”
  “来吧。”他说。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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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他们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在东边的地平线上,初升的奥纳斯散发着粉红色的光芒。天空中,塔诺和西撒这队姊妹太阳,已划破云层,露了出来,现在正处于顶峰时刻,散发着妙不可言的万丈光芒。
  还有一颗,在遥远的北部,是小小的深红色的多维姆。它像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在天边闪烁。
  “四颗太阳,”塞里蒙说,“是个幸运的兆头。”
  在他们周围教徒的营地里,人们一阵忙碌。正在给卡车装货,将帐篷收起来。
  塞里蒙看见了福利芒,他正在远处的另一头指挥一队工人。
  教徒首领向塞里蒙挥挥手,塞里蒙点头以示回敬。
  “你讨厌教徒统治世界的这个做法,”西弗娜说,“然而,你却依然愿意加盟福利芒?为什么?那会有什么意义?”
  塞里蒙平静地说:“因为别无其它希望。”
  “你是那样想的?”
  他点点头。“福利芒同我谈了两三个小时以后我便开始理解。之前我身上理性的直觉告诉我,不能相信福利芒以及他手下的那些狂热分子,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毫无疑问弗里芒是权欲极大的操纵者,非常的残酷无情,非常的危险,但是除了他还有其它的可能吗?阿尔剃诺尔?公路沿途的所有那些小头目?要将所有的新省份统一成一个国家,要一百万年的时间。福利芒得到了使全国……或者更确切地说向蒙迪尔……下跪的权威……听着,西弗娜,大多数人类都已处于疯狂状态,现在还有数百万的疯子游离在外。只有像你、我和比尼这样意志坚强的人,或者非常愚笨的人才恢复了理智。至于其它的大多数人,需要数月或者数年甚至永远也不能再次恢复正常的思维。像蒙迪尔这样,具有领袖人物超凡魅力的预言家,尽管我十分憎恨这个说法,可也许这是惟一的选择。
  “那,别无其它选择啰?”
  “对我们来说没有,西弗娜。”
  “为什么?”
  “你瞧,西弗娜,我相信至关重要的是治愈创伤,其余的都是次要的。世界已遭受了一次可怕的创伤,而且……”
  “是强加了一次可怕的创伤。”
  “我不那样看。大火是环境产生巨大变化的产物,要不是日食拉开了天帘使星星呈现在我们面前,大火是绝不会发生的。而创伤一直在延续,现在是一个接一个的。阿尔剃诺尔是一个伤痕,这些新的小独立省份是伤痕,在森林里互相残杀的……或者是抓捕逃亡的大学教授的那些疯子……是伤痕。”
  “还有福利芒?他是所有伤痕中最大的伤痕!”
  “可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当然,他正在散播狂热和神秘主义,但那里面也有原则性。人们相信他所兜售的东西,甚至疯子,甚至那些神志不清的人。他的伤痕如此之大,能够将其它的一并吞下。他能治愈这个世界,西弗娜,然后……从内部……我们就能够治愈他所干的一切。但是只能从内部。如果我们加入他的队伍,我们就有机会;如果我们完全站在对立面的话,那么我们就将会像跳蚤一样被清扫掉。”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们有两种选择:跟着他重整旗鼓,成为精锐统治部队的一部分,把世界从疯狂状态中拉回来;或者成为流浪汉和逃犯。你想要哪种选择呢,西弗娜?”
  “我想要第三种选择。”
  “没有第三种选择。阿姆甘多一伙没有力量组成一个可行的政府。像阿尔剃诺尔一类人是毫无顾忌的。福利芒已经控制了以前萨罗联邦和共和国的一半领土,他肯定还会往其余部分延伸。西弗娜,不论你我做些什么,要恢复理性的统治需要几百年的时间。”
  “那你是说最好加入他的队伍,尽力控制新社会的走向,而不是因为我们不喜欢他所代表的那类狂热盲信而简单地对抗。”
  “正是,正是。”
  “可是,要去与他合作,使世界稳步而快速地转向宗教狂热……”
  “世界在这之前已向宗教狂热行进了,不是吗?现在,重要的是找到摆脱混乱的办法。只有福利芒这帮人才有一点希望,想想,在其它的国家机器已瘫痪的时期,他们那如机器般的信念将会推动文明。现在,惟一可以指望的就只有这一点。首先,修复这个世界,然后,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对那些穿着兜帽长袍的家伙感到厌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西弗娜?明白吗?”
  她用一种奇怪而模糊的方式点点头,好像是在睡梦中回答问题似的。
  塞里蒙看着她,慢慢地从他身边走开,朝着以前他们曾被教徒的哨兵惊吓过的那片空地走去。这看起来象几年前的事似的。
  在四颗太阳的照耀下,她独自在那里站了好大一阵子。
  她多美啊,塞里蒙暗想。
  我是多么的爱她!
  真奇怪,一切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等待着。穿着长袍和兜帽的人影来回从他身边掠过,教徒营地的拆除工作已达到了尾声。
  福利芒走了过来。“怎么样?”
  “我们正在考虑。”塞里蒙说。
  “我们?无论如何,我的印象是你和我们是一起的。”
  塞里蒙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如果西弗娜加入你们的话,那我就加入你们。否则,绝不。”
  “无论你说什么。我们不愿失去你这样一位善辩的人。更不用说西弗娜博士那样对文物精通的考古学家了。”
  塞里蒙微笑着。“让我们看看我的口才如何吧,呃?”
  福利芒点点头,走回到正在上货的卡车前。塞里蒙看着西弗娜。她面朝东部的奥纳斯,头顶上的西撒和塔诺向她倾泻下使人头晕眼花的光流,多维姆那丝丝的红光已从北部露了出来。
  四颗太阳。最好的兆头。
  此时,西弗娜,拖着脚步越过田野,向这边走了回来。她双眼闪烁着光芒,看上去好像在大笑。她正向他奔跑而来。
  “噢?”塞里蒙问,“你意如何?”
  她握住他的手。“行,塞里蒙,就这样办。万能的福利芒作我们的领袖,他叫我去哪里,我就跟随到那里。但有一个条件。”
  “说下去。是什么?”
  “就是在他帐篷里我所提到的那个条件,我不会穿长袍,绝不会。如果他坚持要我穿的话,一切就拉倒!”
  塞里蒙高兴地点点头。一切都会好转的,日暮以后,黎明回来啦,新生活回来啦。一个新的卡尔盖什将会从一片废墟中升起。他和西弗娜有一个愿望,一个坚定的愿望去塑造它。
  “我想那是可以解决的。”他回答道,“咱们去给福利芒谈谈吧,看他怎么说。”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艾萨克·阿西莫夫和他的《日暮》
  姚海军
  《日暮》诞生的本身就是一段佳话。
  1941年3月17日,艾萨克·阿西莫夫走进了大名鼎鼎的坎贝尔的办公室。
  那时候,艾萨克·阿西莫夫还不是享誉世界的科幻大师,尽管他已发表了三十多个短篇,并被坎贝尔视为自己麾下最有前途的科幻作家,但他的小说卖得仍然不够好;而坎贝尔的《惊人科幻小说》杂志正如日中天,麾下聚集了一大群像范·沃格特、德·坎普、德尔·雷伊那样才气过人的明星作家。
  坎贝尔将爱默生早期一篇文章中的一段读给阿西莫夫听:
  “如果星星在一千年中只在一个晚上出现,那人们将会怎样相信、崇拜和长久地记住天堂啊!”
  然后,发问道:“你认为会怎样呢?”
  阿西莫夫一脸茫然,猜不透坎贝尔的用意。于是坎贝尔点破了话题,他说:“我认为,爱默生错了。如果一千年中人们只在一个晚上看到星星,那他们非疯了不可。”接着,他请阿西莫夫以此为基础写一个短篇;名字他都起好了,就叫《日暮》(Nightfall)。
  22天之后,阿西莫夫如期交稿。
  又过了15天,阿西莫夫收到了《惊奇故事》寄给他的支票。
  阿西莫夫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张150美元的支票。按当时每字1美分的稿酬标准计算,12,000字的《日暮》只值120美元。诚实的阿西莫夫马上打电话给坎贝尔,向他说明这一情况。这个电话使阿西莫夫和坎贝尔两个人都得到了快乐。一方面阿西莫夫高兴地得知,并不是坎贝尔算错了账,而是他对这篇小说非常满意,特别按每字1.25美分的高标准向阿西莫夫支付的稿费;另一方面,坎贝尔在此之前听到的大都是对稿酬低的抱怨,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作者跟他说稿费给多了。
  坎贝尔用行动再次证明了他在科幻方面的正确判断力,他为《日暮》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价。这篇小说大获成功,半个多世纪之后,它仍然是短篇科幻小说中最受推崇的杰作。
  同为科幻作家的阿历克谢·潘欣认为:坎贝尔看准了阿西莫夫,早就拟订好了要让阿西莫夫来写《日暮》;而阿西莫夫则认为:他获得这一机会纯属偶然。如果那天是德尔·雷伊,或者是范·沃格特去拜访,最终写这篇小说的人就不可能是他。
  但不管怎样,阿西莫夫承认,那天他交了好运。《日暮》扩大了坎贝尔麾下明星作家的阵容,改变了阿西莫夫的地位,使他从此跻身于一流科幻作家的行列,并很快超过其他人,成为当时科幻文坛最耀眼的明星。阿西莫夫晚年仍清楚地记得《日暮》给他带来的变化。他在他的一本自传中略带调侃地记叙道:“从此,我再也不用为自己小说的销路担心了,只要我写,就有人要。”
  《日暮》如此成功,但它却被排除在阿西莫夫自己最喜爱的五篇小说之外,其中缘由跟坎贝尔密切相关。其一,虽然阿西莫夫对坎贝尔充满感激,却不满他擅自在结尾增加了一段诗意的文字。尤其让阿西莫夫十分恼火的是,这段文字明显不是阿西莫夫的风格,而许多评论家却以此为据,称阿西莫夫可以写出抒情化的东西(对一个作家来讲,这种伤害可不小);其二,人们在谈论这篇小说时,经常过分强调坎贝尔的贡献,阿西莫夫对此同样十分反感。他始终认为,被要求就某一主题写篇故事是一回事,回家后面对白纸,打出题目,付诸文字则是另一回事。
  阿西莫夫对《日暮》的感情是复杂的,但尽管如此,当47年后(1988年)朋友提议他找人将这篇小说扩充成长篇时,他仍然表现出对这篇小说亲生孩子般的关切。他害怕别人糟蹋了这个故事,即便得知是罗伯特·西尔弗伯格接下这项工作后,仍然有些担忧,委婉地保留了最终删改权。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与阿西莫夫一样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科幻作家,学识广博,创作速度惊人,多次获得科幻大奖。更主要的,他十分喜爱《日暮》。很快,他便完成了扩展工作。
  事实证明,阿西莫夫的担忧是多余的。当西尔弗伯格将稿子交给阿西莫夫审定时,阿西莫夫十分满意。不久,长篇《日暮》便出版了。
  长篇版《日暮》(1990年)异常完整地保留了短篇原作的框架。故事仍然发生在那颗拥有六颗太阳、名为卡尔盖什的行星上。那里的人们不知黑暗为何物,因为每隔2049年,他们才会迎来一次黑夜,见到亿万星辰的真颜。西尔弗伯格将小说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讲述科学家发现导致黑夜的日食的过程;第二部分讲述黑夜降临,以及由此引发的科学与宗教的冲突;第三部分则描写了黑夜过后,世界的疯狂与混乱。
  很明显,西尔弗格伯对阿西莫夫的原始创意的处理是审慎的;但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他的关注点与阿西莫夫不尽相同。虽然阿西莫夫在《日暮》的原始短篇中也写到了愚昧力量对科学的进攻,但他的重点显然是向读者展示一个千年一见、撼人心神的经典科幻场景;而西尔弗伯格所感兴趣的却是宗教与科学的对抗。在他的笔下,夜幕降临、群星呈现都成了这出对抗戏的背景。
  从西尔弗伯格的创作意图来说,《日暮》是成功的。这场科学与宗教的对抗被他描写得尖锐激烈、触目惊心。尤其耐人寻味的是:掌握真理的科学家没有力量战胜愚昧;而宗教势力却利用大众对黑暗的恐惧心理掌控了世界,使文明倒退回黑暗世纪。这个结局让人压抑,作者正是以这种极端的后果,对现实作出警示,提醒人们:科学只有普及开去,才会形成力量,世界才有理智可言。
  而从比较的角度讲,长篇版的《日暮》失去了阿西莫夫原始短篇的紧凑与简洁,变得有些松散。特别是西尔弗伯格试图给人留下一丝希望的结尾,更被评论界看成是对阿西莫夫原作的破坏。
  尽管有这些批评的声音,长篇版《日暮》总体上看仍然是成功的。这本书首版就印了10万册。像阿西莫夫和西尔弗伯格的很多书一样,十多年来你随时都可以买到它的英文版。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这部小说的价值。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附:《日暮》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如果繁星每隔千年才出现一晚,人类将会如何景仰与崇拜,并世代保留上帝之城的回忆。”
  ——爱默生
  艾东77挑衅似地将下嘴唇往外一撇,这位萨罗大学的主任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年青的新闻记者。
  塞尔蒙762在艾东的怒火下从容自如。在早期职业生涯中,他便专长于完成“不可能“的专访,而那时候他现在广为刊载的专栏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记者脑中疯狂的念头罢了。
  虽然为此他付出了鼻青脸肿甚至是伤筋断骨的代价,但也因此获得了足够的冷静和自信。
  于是他放低了被毫不客气地忽视了的手,安静地等待年迈主任火气消退。不管怎么说,天文学家都是些脾气古怪的人,而且若是艾东最近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的话,这个艾东便是所有人中最古怪的一个。
  著名的天文学家以其谨慎、带点迂腐的措词闻名。但此时艾东77发现,尽管他的声音由于克制的情绪而有些颤抖,但并没有使对方退却。
  “先生,”他说:“你竟然还有脸带着你那无耻的建议来见我。”
  粗壮的天文台摄影师比内25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紧张地插入道:“事到如今,先生,毕竟……”
  主任转过身来对着他,花白眉毛一挑:“别多管闲事,比内。我相信你带这人来是出于好心,但现在我决不充许任何不服从的行为。
  塞尔蒙决定是时候介入了,“艾东主任,如果你充许我把刚才的话说完,我想……”
  “我不相信你现在所说的任何东西同过去两个月里你在每日专栏上所说的相比有什么意义。”艾东驳斥道:“我和我的同事们在努力地组织起全世界来应付一场到现在已经来不及避免的危机,而你却针对我们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新闻战役。你尽了你最大的力来对我进行超乎寻常的个人攻击,进而使整个天文台的工作人员都成为讥笑的对象。”
  主任从桌上拿起一份萨罗市日报,朝着塞尔蒙愤怒地挥动着。”甚至是一个象你这样臭名远扬的无耻之徒在向我提出为报社采访今日事件的请求之前,都应该感到犹豫。别的记者都可以,就是你不行。”
  艾东将报纸扔在地上,走到窗前,两手握在背后。
  “你可以走了,”他回过头不耐烦地说。他忧郁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行星上空六个太阳中最明亮的伽马(γ)正在下落;它已经变得暗淡,且颜色发黄,正逐渐地隐没入地平线上的迷雾中。艾东知道他永远不会作为一个正常人再一次见到它了。
  他突然快速转过身来,“等一下,到这里来!”他断然地挥了下手:“我会给你你想要的故事。”
  记者并没有做出要离开的动作,此时他缓缓地走近老人。艾东向窗外一指:“在六个太阳中,只有贝塔(β)还留在天空中。你看见了吗?”
  问题提得相当不必要。贝塔几乎正在天顶,随着伽马明亮射线的消逝,它那红色的光芒倾泄在大地上,使之呈现出一种不寻常桔黄色。贝塔正在远日点上。它显得很小,比塞尔蒙以前所见的都要小,但在此时它却是拉盖什(LAGASH)天空无可争议的主宰。
  拉盖什自身所绕行的太阳――阿尔法(α),处于贝塔的对极,它俩是一对遥远的伴星。红矮星贝塔――阿尔法邻近的伙伴――此时很孤单,可怕地孤单。
  艾东朝向天空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红彤彤的。”仅仅再过四个小时,”他说:“我们所知的文明,就要到达终点。之所以会这样,就象你看到的,贝塔已是天空中唯一的太阳了。
  “他残酷地笑了笑。”写吧!没有人再会读到它了。”
  “但是如果四个小时之后――甚至再过四个小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呢?”塞尔蒙轻柔地问。
  “不要为那个烦恼。会有事情发生的。”
  “就算这样!但我还要问――如果没有事情发生呢?”
  比尔又一次插入道。
  “先生,我觉得你应该听一下他的。”
  塞尔蒙说:“艾东主任,我们表决吧。”
  在天文台余下的五个工作人员中起了一阵骚动,而直到目前他们还保持着谨慎的中立态度。
  “这,”艾东淡淡地说,“没有必要。”他掏出他的怀表,“既然你的好朋友如此迫切的坚持,我将给你五分钟时间,说吧。”
  “很好!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你允许我以目睹者的身份对即将发生的事做一份记录会带来什么区别呢?如果你的预言成真,我的在场将不会有任何损害,因为那样的话我的专栏永远都不会发表。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事情发生,你一定会受到讥笑,甚至更糟,那么,把讥笑留到友善的手中会比较明智。”
  艾东哼着鼻子说:“你提到友善的手时是指你的手吗?”
  “没错!”塞尔蒙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我的专栏有时也许有些鲁莽,但每次我都给人们带来了怀疑的利益。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在拉盖什上宣扬“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时代了。你必须明白人们已不再相信“启示录”了,而当有科学家转过脸来告诉大家卡尔特教徒终究是正确的,他们会被激怒的……”
  “没有这种事情,年青人,”艾东打断道,“尽管我们的数据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从卡尔特教处得到的,但我们结论中不包含任何卡尔特教的玄秘成分。事实终究是事实,而卡尔特教所谓的“神话“背后亦有某些事实存在。我们把它们(这些事实)找了出来并剥去其神秘的外衣。我向你保证现在卡尔特教要比你更痛恨我们。”
  “我并不恨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公众的情绪不太好,他们很愤怒。”
  艾东嘴角嘲弄地一撇,“让他们愤怒好了。”
  “就算这样,但明天又如何呢?”
  “不会有明天了!”
  “但如果有,让我们假定有——仅仅为了看一下会发生什么。那种愤怒会也许会转化为很严重的事件。如你所知,毕竟最近两个月商业已经变得萧条。投资者并非真正相信世界即将终结,但在一切都过去之前他们同样也会谨慎地看好手中的钱。强尼大众公司同样不相信你的预言,但新款春季家具的到货也许已被推迟了几个月――只是为了确定。
  “关键在于,一旦整个事件过去了,商业利益会剥了你的皮的。人们会说如果科学狂人――请原谅――能够仅仅靠一些愚蠢的预言便随心所欲地搞垮整个国家的繁荣,而只有仰赖行星才能阻止他们。怒火会被点燃的,先生。”
  主任严厉地瞪着专栏作家:“那你又能提出什么有帮助的建议呢?”
  “好,”塞尔蒙咧嘴一笑,“我的建议是控制大众舆论。我能把整件事描绘得滑稽可笑。
  这将会很难忍受,我承认,因为我必须将你们所有人描写成一群叽叽喳喳的白痴,但是一旦我能使大众嘲笑你们,他们也许会忘记发怒。作为回报,我的出版商要求一篇独家报道。”
  比内点了点头,突然插入道:“先生,我们都认为他是对的。这两个月来我们考虑到了所有方面,但还是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会在理论或计算的某处发生差错,对这一点我们同样也应该多加注意。”
  “那么,你要是愿意就留在这儿吧,但你无论如何要小心别妨碍我们做事。此外你还要记住我负责这里的一切活动,不管你曾在自己的专栏里发表过什么看法,我要求全面的合作以及全面的尊重――”
  “嗨,嗨,嗨!”一位男高音走了进来,丰润的脸颊上带着愉快的微笑,“这儿怎么感觉死气沉沉的呀?我希望没有人被吓坏。”
  艾东大吃一惊,愤怒地说:“这会儿你来这里干什么,谢林?我认为你应该好好地待在掩蔽所里。”
  谢林大笑着将肥胖的身躯坐到椅子上,“让掩蔽所见鬼去吧!那地方太乏味了。我要待在这里,大事将临的地方。你不否认我也有权好奇吧?我要看看卡尔特教徒不停述说的星星。”他磨擦着双手,语调变得凝重起来,“外面很冷,寒风足够在你鼻子上结上冰柱,贝塔似乎不能提供任何热量,至少在目前的距离上。”
  白发的主任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为什么非要做些疯狂的事情呢,谢林,你待在这儿能有什么用?。”
  “我待在那儿又能有什么用?”谢林摊开手掌,做出一副滑稽的无可奈何状。”心理学家在掩蔽所里是不称职的。他们需要孔武有力的男人,强壮、健康、能繁衍后代的女人。
  我?当孔武有力的男人我超重了一百磅,而要我繁衍后代更不可能成功。所以为什么要麻烦他们喂养一个多余的人呢?在这儿我感觉好多了。”
  塞尔蒙轻快地说:“掩蔽所是什么,先生?”
  谢林似乎是头一次见到专栏作家。他皱了皱眉,肥胖的双颊向外鼓起,“你究竟是谁,红头发?”
  艾东双唇紧闭,接着又阴沉地小声说道:“这位是塞尔蒙762,在报社工作,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他。”
  专栏作家伸出手:“当然了,您是萨罗大学的谢林501,久仰大名。”接着他重复道:“掩蔽所是什么,先生?”
  “是这样的,”谢林说道,“我们设法使一小群人相信我们关于一――呃――世界末日的预言是正确的,因此这些人采取了适当的措施。他们主要是由天文台工作人员的家属,部分萨罗大学教员,以及一小部分外人组成。总共约为300名,但其中四分之三是妇女和小孩。”
  “我明白了!他们应该是躲在某个黑暗和……呃……星星达不到的地方,这样便可以在世界的其余部分都发疯时继续坚持下去。”
  “如果他们能够的话。这并不容易。当所有的人都发了疯,当宏伟的城市被大火吞没――幸存者所面对的环境并不舒适。但他们有食物、水、住所、以及武器――“
  “还有更多,”艾东说道:“他们有我们所有的记录,除了今天我们将要收集的。那些记录对下一个循环来说将意味着一切,它们必须保留下去,其余的都无所谓。”
  塞尔蒙低声的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坐在那里沉思了数分钟。桌旁的那些人拿出了一幅多人象棋,开始玩起六人游戏,棋下得快速而安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注视着棋盘。塞尔蒙关注地看了会儿,接着起身走向坐在一边正与谢林小声交谈的艾东。
  “听着,”他说,“让我们到别处去,免得打搅这些家伙。我想问几个问题。”
  年迈的天文学家对他生气地皱着眉头,但谢林却很兴奋:“很好。与人交谈对我很有帮助。总是这样的。艾东正在向我介绍你关于外界对预言失败的反应的观点――我同意你的意见。顺便说一下,我几乎是定期阅读你的专栏,总的来说我挺喜欢你的看法。”
  “拜托了,谢林。” 艾东咆哮着说。
  “嗯?哦,好吧。我们到隔壁房间去,至少哪儿有软一些的椅子。”
  壁房间确实有软一些的椅子。那里还有厚红窗帘和栗色地毯。在砖红色贝塔光线的照耀下,总体呈现出一种凝固的血液的效果。
  赛尔蒙耸耸肩“ 哎,我愿意为哪怕是一秒钟的纯洁白光付十块钱。我希望伽马或德尔塔(δ)能在天空中。
  “你想问些什么?”艾尔问道:“请记住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再过一小时又一刻钟我们就要上楼了,而那以后将不会再有时间谈话了。”
  “好的,我的问题是这样的。”塞尔蒙身体向后斜靠,两手抱在胸前,“你们这些人个个都认真的要命,现在我也开始有点相信你们了,您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艾东突然大发雷霆:“你是坐在这儿并告诉我,你以前甚至还没有弄明白我们想要说些什么就开始讽刺攻击我们吗?”
  专栏作家温和地咧嘴一笑:“没那么糟,先生。我有总体的印象。你说在几个小时内将会有一场全球范围的黑暗降临,而全人类都将因此而陷入疯狂。我现在需要的是在它背后的科学原理。”
  “不――不,你不要这样,”谢林打断道,“如果你问艾东那些――假设他有心情来回答一切――他能弄出好几页数字和大量图表来,而你会被搞糊涂的。现在如果你问我,我能告诉你门外汉的看法。”
  “那好,我问你。”
  “那么,首先我要来喝一杯。”他磨擦着双手,眼睛望着艾东。
  “水?”艾东咕哝道。
  “别傻了!”
  “你别傻了。今天不许有酒精。让我的人喝醉实在是太容易了。我不敢冒险诱惑他们。”
  心理学家默默的唠叨了几句,接着转向塞尔蒙,犀利的目光凝视着他,开始讲述:
  “你一定知道拉盖什上的文明史显示出一种循环的特征――我的意思是,循环的。”
  “我知道,”塞尔蒙谨慎地回答:“这是时下的考古理论。它是否已被作为事实接受了?”
  “快了,在这最后一个世纪它已被普遍赞同。这个循环的特征是――或者说,曾经是――著名的迷团之一。我们已经找到一系列文明,其中有几个被确认,而迹象表明还有其它,所有文明都达到类似我们目前的高度,同时所有文明都在他们发展的最高点毁于大火,无一例外。”
  “没有人能说明原因。所有文明的中心都被大火从内部彻底地摧毁,没有留下任何可揭示起因的证据。”
  塞尔蒙紧跟着问:“难道(那些文明)也没有一个石器时代吗?”
  “很可能,但在实际上仍然对它(石器时代)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时候的人仅比智慧的猿强一点,我们可以忘了那个。”
  “我明白了,接着说!”
  “对这些反复发生的灾难产生过很多解释,但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不切实际。有些人说定期会有一场火雨,有些人则说拉盖什每过那么段时期就要穿过一颗太阳,还有一些就更离奇了。但有一个理论,与所有其他理论迥然不同,已流传了数个世纪。”
  “我知道,你指的是卡尔特教徒们在他们的“启示录“中所描述的关于“星星“的神话。”
  “正确。”谢林满意地答道。”卡尔特教徒们说每过二千零五十年拉盖什就会进入一个巨大的洞穴,于是所有的太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绝对的黑暗!接着,他们说,某种被称为“星星“的东西出现了,它们夺走了人们的灵魂,使之变成毫无理智的野兽,所以他们会摧毁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文明。当然,他们在这当中掺杂了许多宗教神秘论,但那是核心思想。”
  谢林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气,“现在我们谈到万有引力理论。”他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个词――就在这时艾东从窗边转过身,重重地哼了声,大步离开房间。
  另两个在背后看着他,塞尔蒙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谢林回答,“有两个人按约定几个小时前就该回来了,可至今还没露面。他现在极度缺乏人手,这是显然的,因为除了真正关键的人物之外所有人都去了掩蔽所。”
  “你不认为那两人开小差了吧?”
  “谁?法罗和耶莫特?当然不会。不过,如果他们在一小时内还回不来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他忽然站起身来,“不管怎样,既然艾东已经离开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最近的窗台边,蹲下身,从下面花盆箱内取出一个装有红色液体的玻璃瓶,瓶子晃动时发出了充满暗示性的汨汨声。
  “我想艾东不知道这个,”他边说边快步走回桌边,“听着!我们只有一个杯子,所以,作为客人你可以得到它。我用酒瓶。”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丁点儿大的小玻璃杯倒满。
  塞尔蒙起身抗议,但谢林目光严厉地盯着他:“尊重你的长辈,年青人。”
  新闻记者带着一脸的痛苦坐下身:“那就接着往下说,你这老恶棍。”
  心理学家的喉结随着瓶子的倒立上下摆动,接着,在一阵满意的咕噜声和嘴唇的咂吧声之后,他又开始叙述:
  “那你对万有引力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仅知道它是最新的研究成果,还未完全建立,并且由于其数学理论是如此深奥,全拉盖什据说只有12个人能够理解它。”
  “呸!无稽之谈!瞎扯!我能用一句话就将核心数学理论告诉你。万有引力定律是说在宇宙中所有物体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吸引力,而任意两个给定物体之间力的大小是与它们的质量乘积除以它们之间距离的平方成正比。”
  “就这些?”
  “这就足够了!人们花了400年时间来发展它。”
  “为什么那么长?它听起来非常简单,单就你描述的方式而言。”
  “因为伟大的定律并非出自于灵感的火花,不管你会怎样想。它通常需要全世界的科学家联合起来工作几个世纪的时间。自从加那维41发现拉盖什围绕着阿尔法太阳转,而非相反――那是400年以前的事了――之后,天文学家就一直在努力。六个太阳的复杂运动被记录,分析并逐个分离,一个又一个的理论被提出、检验、复查、修改、放弃、复苏或转变成其他一些理论。这真是鬼样的活儿。”
  塞尔蒙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出玻璃杯索要更多的红酒。谢林吝啬从瓶中倒出几滴给他。
  “在二十年前,”在重新湿润了自己的嗓子之后,他继续道,“人们最终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精确地解释了六个太阳的运动轨迹。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
  谢林站起身走到窗边,手中仍紧握着他的酒瓶,“现在我们讲到了关键的地方。在最近十年里,拉盖什围绕阿尔法的运动轨迹已根据引力计算出来了,但它并不符合所观测到的轨迹;甚至当所有其它太阳的干扰都计算在内时依然如此。这只能解释为定律的失效,或者是有其它未知的因素牵涉在内。”
  塞尔蒙亦起身来到窗台边,越过木质斜屋顶凝望远方,地平线上萨罗市内的教堂尖顶正闪烁着血色的光芒。当他短暂地瞥了一下贝塔时,新闻记者感到心中对未知的焦虑在增长。它在天顶闪耀着红光,渺小而又充满不祥之兆。
  “请继续下去,先生“他轻柔地说。
  谢林接着道:“天文学家对此踌躇了数年,每次提出的理论都比前一次的更站不住脚――直到艾东突发灵感,请出卡尔特教。卡尔特教教主索5能弄到某些资料,从而可能极大地简化问题。就这样,艾东以全新的方式开始了工作。”
  “要是存在一颗类似拉盖什这样不发光的行星体呢?如果这样的话,你知道,它将只能通过反射发光,而如果它是由带点蓝色的岩石组成的,就象拉盖什自身的大部分那样,那么在红色的天空中,太阳永恒的光辉将使它变得不可见――完全地被掩没。”
  塞尔蒙吹了声口哨,“多么古怪的想法!”
  “你认为那很古怪?仔细听着,假设这个星体以特定的距离,特定的轨道,特定的质量围绕拉盖什旋转,那么它的引力将精确地解释拉盖什运行轨道对理论的偏离――你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吗?”
  专栏作家摇摇头。
  “好,有时候这个星体将挡住一顶太阳,”说完谢林将瓶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我认为也许会这样的。”塞尔蒙淡谈地说。
  “是的!但只有一颗太阳位于它的运转平面上。”他用拇指指了指天上正不断缩小的太阳。”贝塔!同时计算显示日食仅在太阳如下布局时才会发生:当贝塔在它的半球内独自一个且处于最大距离上,而此时月亮正恒定地处于最短距离。当月亮的直径七倍于贝塔的表观直径,由此产生的日食将覆盖整个拉盖什并持续超过半天,这样拉盖什上没有一处能逃过影响。日食每隔二千零四十九年发生一次。”
  塞尔蒙的脸犹如带了面具般毫无表情,“这就是我的故事?”
  心理学家点点头,“这就是全部,先是日食――将在三刻钟之后发生――接着是全面的黑暗,以及,也许吧,那些神秘的星星――之后便是疯狂,又一个循环的结束。”
  他陷入沉思,“我们——天文台的人——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用来说服拉盖什面对危险。也许两个世纪都不够用。但我们的记录保存在掩蔽所,而今天我们会拍摄日食。
  下一个循环会带着真相重新开始,而当下一次日食来临时,人类至少已对它有了准备。
  想想这个吧,它也是你故事的一部分!”
  塞尔蒙打开窗探身出窗外,一阵细风撩动了窗帘。他双眼凝视着沐浴在绛红色阳光下的手,寒风吹舞着他的头发。接着他突然叛逆地转过身来。
  “黑暗中究竟有什么东西会迫使我发疯?”
  谢林笑了笑,两手心不在焉地转着空酒瓶,“你以前经历过黑暗吗,年青人?”
  新闻记者靠着墙想了想,“没有,我不能说我有过,但我知道它什么。不过是――呃――”他的手指糊乱地拨弄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是没有光,就像在山洞里。”
  “你在山洞里待过吗?”
  “在山洞里!当然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上星期我尝试了一次,仅仅为了体验一下,但我很快就跑了出来。我一直往里走到只能看见洞口模糊的光线,而其他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我从没想到象我这样体重的人居然能跑那么快。”
  塞尔蒙嘴一撇,“好,如果是那种情况,要我在那里的话,我猜我就不会跑。”
  心理家生气地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塞尔蒙。  “哎呀,你别吹牛了!我打赌你不敢放下窗帘。”
  塞尔蒙面露惊奇地说,“为什么?如果我们头顶上有四到五颗太阳,也许我们会为了舒适将光线减弱,但目前我们没那么多光亮。”
  “这才是关键。把窗帘放下,然后到这边来坐下。”
  “好吧。”塞尔蒙伸手摸到镶有花边的绳子,黄铜吊环在横杆上发出嘶嘶的磨擦声,接着昏暗的红色阴影笼罩了整个房间。
  当他走向桌子时,塞尔蒙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听起来很空洞,接着它们停在了半途中。
  “凭你的感觉走“谢林带着紧张的语调命令到。
  “但我看不见你,先生。”新闻记者粗重地喘着气,“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以为会怎样?”传来冷酷的回答声。”到这边来坐下!”
  脚步声再次响起,摇摆不定缓缓向前。接着响起有人摸索椅子的声音。塞尔蒙轻声道:“我到了。我感觉……嗯……还可以。”
  “你喜欢这样,是吗?”
  “不……不是。这很可怕。墙壁看起来似乎要……”他停了一下。”它们似乎要向我压过来。我一直想把它们推开。但我并没有变疯?事实上,感觉并没那么坏。”
  “好吧。把窗帘再拉开。”
  黑暗中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接着是塞尔蒙身体靠在窗帘上摸索拉绳的沙沙声,最后传来了窗帘滑回原处的胜利的“呼-嘘“声。红色光芒倾泄房间,塞尔蒙欢呼一声抬头望向太阳。
  谢林用手背抹去头上的汗珠,颤抖地说:“这只不过是一间黑屋子。”
  “这可以忍受。”塞尔蒙轻松地说。
  “是的,一间黑屋子可以(忍受)。但你参加过两年前强格勤市一百周年博览会吗?”
  “没有,那样的展览我永远也找不出时间去参加。六千里的旅程实在太远了,甚至是为了博览会。”
  “好吧,我当时在那儿。你是否还记得听说过有关打破游乐场所一切记录的“神秘隧道“的事――大约是头一个月里?”
  “是的,它在那里是不是引起了一些骚乱?”
  “几乎没有,事件被刻意隐瞒了。你看,那个“神秘遂道“不过是条一里长的隧道――只是没有光亮。你坐在一个开口的小车里摇摆着在黑暗中穿行十五分钟。在开放期间,它很受欢迎。”
  “很受欢迎?”
  “的确是这样的。人们对在游戏中受到惊吓很狂热。婴儿出生时便与生俱来三个本能的恐惧:刺耳的噪声、下坠以及没有光亮。这就是为什么跳到某人背后大喊一声“波“被认为很好玩。这就是为什么坐过山车会很刺激。这也就是为什么“神秘隧道“一开放就大赚一笔。人们从黑暗中出来时浑身颤抖、呼吸困难,几乎被吓得半死。但他们却还是不停的买票进去。
  “等一下,我现在想起来了。有一些人出来时死了,是这样的吗?当它被关闭后曾有一些谣言。”
  心理学家轻蔑地说:“呸!有两到三个人死了。这不算什么!他们付了死者家属抚恤金,极力说服强格勒市政委员会淡忘此事。毕竟,他们说,如果心脏脆弱的人想穿行隧道,那他们该自己承担风险――此外,这种事将不会再发生。因此他们在入口处安置了一名医生,并要求每一位顾客在上车前都必须通过身体检查。那么做实际上使游客猛增。”
  “好,接着呢?”
  “但是,你看,还有一些其他的事。人们有时出来极其正常,除了他们拒绝走进建筑――任何建筑;包括宫殿、大厦、公寓、平房、小屋、茅舍、棚房、阁楼,甚至帐篷。
  塞尔蒙看来吃了一惊。”你意思是他们拒绝离开开阔地,那他们睡在哪儿呢?”
  “在开阔地。”
  “他们应该强迫他们进屋。”
  “喔,他们做了,他们做了。每当这样这些人就会处于非常暴力的歇斯底里状态,并用脑袋猛烈撞击最近的墙壁。一旦你把他们弄进屋子,你将不得不给他们穿上紧身衣,并打上吗啡针。”
  “他们一定是疯了。”
  “正是这样。每十个从隧道里出来的人就有一个变成那样。他们请来了心理学家,而我们做了唯一能做的事。我们关闭了展览。”他双手一摊。
  “那些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塞尔蒙最后问到。
  “在本质上与刚才你认为四周墙壁在黑暗中向你挤压过来的情况是一样的。有一个心理学术语描绘人类这种对没有光亮的本能恐惧。我们称它为‘幽闭恐怖症’,因为缺乏光亮总是与幽闭的地方联系在一块儿,所以对其中一个的恐惧就等于对另一个的恐惧。你明白吗?”   “那么那些因遂道而发疯的人呢?”
  “那些因遂道而发疯的人是些倒霉蛋,他们的大脑不具备充分的弹性以克服因黑暗而引起的幽闭恐怖症。没有光亮的十五分钟是很长一段时间;你只不过经历了两到三分钟,但我相信你已经相当难受。”
  “因遂道而发疯的人患了所谓的“幽闭恐怖固结症“。他们对黑暗和幽闭处的恐惧被加强并且持续发生影响,据我们目前所知,这种影响是永久的。这就是黑暗中的十五分钟所干的。”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塞尔蒙眉头渐渐锁起,“我不相信会有那么糟。”
  “你其实是不想去相信,”谢林飞快地回答,“你害怕去相信,看看窗外。”
  塞尔蒙照他说的做了,而心理学家毫不停顿地继续说:“想像一下到处都是黑暗,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亮光。房屋、树林、田野、大地、天空――一片漆黑!此外还有星星会出现,就我所知――无论它们是什么。你能想像得出吗?”
  “是的,我可以。”塞尔蒙狠狠地宣布。
  谢林一阵激动,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你撒谎!你无法想像那些。你的大脑无法理解超出了无限或永恒的概念之外的东西。你只能谈论它。真实的一小部分已使你难受,而当事件真正来临时,你的大脑将面对超过它理解范围之外的景象。你会发疯,彻底地并且永久地!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悲伤地继续说道:“又一个两千年的痛苦奋斗化为乌有。明天整个拉盖什上将再没有一座完好无损的城市了。”
  塞尔蒙部分地恢复了头脑的冷静。”这讲不通。我依然不认为我仅仅会因为天空中没有太阳而变疯――但即使我疯了,并且所有人都疯了,那又如何破坏城市呢?难道我们把它们炸毁?”
  但谢林依旧很愤怒。”如果你在黑暗中,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任何人的本能反应会是需要什么?光,你这该死的,是光!”
  “这又如何?”
  “那你怎样才能得到光呢?”
  “我不知道,”塞尔蒙平静地说。
  “在没有太阳的情况下,什么才是得到光的唯一途径。”
  “我怎么会知道?”
  他俩脸对脸地站着,鼻尖顶着鼻尖。
  谢林说:“你会烧东西,先生,见过森林大火吗?出外野营并在火堆上烤肉过吗?热量并非是燃烧着的木头所释放出来的唯一东西,你是知道的。它还释放出光,人们知道这点。当黑暗降临时他们需要光,而且他们会去得到它。”
  “因此他们烧木头?”
  “因此他们烧一切他们所能得到的东西。他们必须要有光。他们必须要烧些什么,而手边木头又不多――因此他们会烧附近的一切东西,他们将会得到光亮――而每一个定居中心都会在火焰中焚毁。”
  两人目光对恃,仿佛整件事是一场关于双方各自意志力的私人恩怨,接着塞尔蒙一言不发地走到一边。他的呼吸急促而不规则,所以他几乎没有注意到突然从紧闭的门后传来的一阵隔壁房间的喧闹声。
  范罗24坐了下来,搓着双手,双颊冻得通红。他说起自己和叶莫特刚做完的一个实验:“我们想能否制造出一个黑暗和星星的环境,以便我们能预知这种情景究竟是什么样的。”
  听众中出现了一阵嗡嗡的交谈声,安东也很感兴趣。
  范罗接着说:“我们花了2000元,在市中心买了一座圆顶的矮房子。在房间里从上到下铺上了黑天鹅绒,尽量把房子弄黑。然后在屋顶上开了一些小洞,再用金属帽盖住。
  金属帽由开关控制,开关一开,帽子就滑向一边。这样做主要是想使光线能穿过那些小洞,产生星光的效果。如果实验成功,有一半我们可能会发疯——”
  ‘结果如何?”有人问。
  叶莫特接过话头:“我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让眼睛适应黑暗,四周一片漆黑,但我们挺过来了,并打开开关,屋顶上的小洞洞闪闪发光。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一次又一次实验,但没得到预计的效果。”   谢林坐在那里,张大着嘴,一动不动。
  楼上传来“当”的一声巨响,比尼和其他人都奔上楼去。一个星星崇拜派的信徒把观察室里的感光板摔得粉碎。
  比尼向那信徒猛扑过去,其他人上来了,一起抓住了信徒。
  “你是想打照相机的主意,如果你碰一下这大型远距离摄影机,我就让你不得好死。”比尼咆哮着说。
  安东认出了这信徒,他是教主索尔5的助手拉蒂默。
  “你这家伙,你主子要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我满足了我们之间交易的全部条件。”安东生气地说,“我向他要资料,但我答应证明星星崇拜派的教义基本上是正确的。”
  “没有必要证明,”拉蒂默自豪地反驳,”《启示录》已经证明了。”
  “但我要为你们的信仰提供科学依据。”
  “你做到了,但像孤狸一样狡猾。”信徒显出无限痛苦的样子,“你把黑暗和星星说成是一种自然现象,从而剥夺了我们教义的真谛。这是亵渎神明的行为。你的所谓‘事实’只不过是个骗局!”
  安东气得涨红了脸。他下令叫警察。
  谢林对此颇有微词,他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说:“现在我们已经来不及叫警察了。几分钟之内,β的日全食就要开始了——只要这个年轻人答应在这儿不再惹麻烦就行了!”
  拉蒂默立即回答说:“我警告你们,只要我一有机会,就会完成我来这里的任务。你们最好把警察叫来。”
  谢林友好地说:“你看到站在窗前的那个年轻人了吗?他身强力壮,很喜欢打架。他在这儿也是个外人。日食一开始,他就会把你牢牢看住。还有我——可以帮他。”
  “那又怎样?”拉蒂默冷冷地说。
  “日食一开始,我们就把你关在一个只有一个门而没有窗的壁橱里。整个日食期间,你都得一直呆在壁橱里。”
  谢林回答。
  “没有人会放我出来。星星出现后,你们都疯了,根本不会想到放我出来。但,但我不会屈服的。”拉蒂默呼吸急促起来。
  “星星崇拜派的教徒都知道,你们的教义上说,如果星星出现时不让你们看到,这等于你们失去了不死的灵魂。
  我相信你不会再捣乱。”谢林笑着说。
  拉蒂默声音嘶哑,整个身子好像萎缩了:“照你说的办吧。”
  这时,塞里蒙用沙哑而干裂的嗓音喊:“你们看!”
  他指着天空的手指头在发抖。
  大家的目光顾着他的手指看向天空,都禁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β的一边出现了缺口!
  被遮住的地方,也许只有手指头那么大小。但在这些惊呆了的观察者眼里,裂口像屋顶那么大。大家只是看了一下,接着是一阵伴着尖叫声的短短的混乱。然后,大家匆忙而有序地忙起来。在这关键时刻,没有时间动感情了。
  安东也悄悄离去了。
  谢林以平淡的语气说:“β上开始出现黑点的时间一定在15分钟之前。这比预计的略微早了一点。但考虑到各种不确定的因素,计算上的误差是很小的。”他朝周围看了一下,塞里蒙正注视着天上。谢林轻轻地把他拖到一边。
  “见鬼,朋友,”谢林叫起来,“你在发抖。你害怕了吗?”
  “不,”塞里蒙愤怒地叫起来,“给我点时间,我一直不相信你们的胡言乱语,现在我相信了。让我慢慢习惯这种思想观念吧。”
  塞里蒙说他想完成这次事件的报道,谢林表示支持。
  他们听到信徒拉蒂默正在念《启示录》的经文:“在那些日子里,当拉加斯转向β时,β在天空中停留的时间特别长,直至天上只有β一个太阳……然后,它逐渐变小、变冷,形单影只地照耀着拉加斯的大地。
  “β正在逐渐消失,人们失声大哭,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们。大地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出现了星星,无数的星星,并传来了妙不可言的优美乐章,连树叶也随着歌唱起来。
  “就在那一刻,人的灵魂离开了肉体,没有了灵魂的肉体就变成了野兽。在拉加斯每座城市的黑暗街道上,他们到处乱窜,充斥着野性的呼叫声。
  “然后,从星星上落下了天火。天火所到之处,拉加斯的城市以及人类创造的一切也焚烧殆尽。”
  塞里蒙觉得拉蒂默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但听不懂他到底在念什么。
  谢林说拉蒂默用的语言是前几个文明循环中的一种,《启示录》原文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塞里蒙这才平静下来,把椅子从窗口转过来,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说:“我想,对这种星星疯狂症,一定有什么免疫的方法。”
  谢林没有立即回答。此时,β已过了天顶,透过方形窗口的猩红色阳光,原来是落在地上的,现在已照到了谢林的膝盖上。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微暗的天空,然后弯下腰,眯起眼睛,看着太阳。
  β上那一小块黑斑逐渐扩大,现在已把三分之一的β太阳遮住了。谢林感到不寒而粟。
  “星星崇拜派为什么能使《启示录》一个循环一个循环地传下来?最早在拉加斯是怎么写下来的?我想,必定有一种免疫的方法。因为,如果大家都疯了,谁还能写这本书呢?”塞里蒙发问。
  谢林说有三种人可能会写这本书,一种是极少数没见到星星的盲人或喝醉了酒的人,他们不是真正的目击者;一种是6岁以下的小孩,对他们而言,世界是新奇的,因此,黑暗和星星不会把他们吓坏;再有一种,就是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像老一代的农民。他们的神经极不敏感,不会垮掉。——这些人的记忆构成了《启示录》的基本材料。
  安东惊恐地向他们走来,把谢林拖到一边,声音低沉地说:“从隐避所打来的专线电话上,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星星崇拜派活动非常猖獗,他们煽动人们来捣毁这座天文台,城里一片混乱。我们怎么办,谢林?”
  “有什么怎么办的?不要让这里的人知道。到日全食还剩多少时间?”
  “不到一小时。”
  “只能赌一下我们的运气了。要把那些暴徒聚集起来到这儿来闹事,需要更长时间。”谢林望着窗外说。此刻,城市正笼罩在β逐渐减弱的红光中。
  “继续工作吧。”他头也不回地重复说。
  这时,β一半亮一半黑,略微凹陷的黑线正逐渐向太阳的光亮部分移动,看上去犹如巨大的眼睑,斜闭着挡住世界的光。外面的田野寂静无声,连昆虫也吓得不再鸣叫了。
  谢林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比尼进来了,问拉蒂默有没有捣乱。谢林摇头,他皱起眉头,集中心思。尽量使自己能正常呼吸:“比尼,你呼吸有困难吗?”
  “我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是幽闭恐惧症的感觉。”谢林解释说。
  “我是另一种感觉。眼前发黑,模糊不清,而且,感到很冷。”
  “对,很冷。这不是幻觉。”塞里蒙做了个鬼脸,“我脚指头的感觉是好像被装在冷冻运输车里一样。”
  接着,三人谈论起星星。比尼说他有一个古怪的想法:“假设在宇宙中还有其他太阳,它们的光线传到我们这里来变得太暗了,我们根本看不见。我们无法测量到这些太阳的引力对拉加斯运行轨迹所产生的影响,因为距离远了,引力就非常小。也许在遥远的宇宙中,有许多这样的太阳,12个,或许更多些。”
  谢林和塞里蒙感到比尼的话很有意思。
  比尼接着说了自己另一个怪想法:假如一个宇宙中只有一颗太阳,行星绕太阳运行的轨迹是一个完整的椭圆形,那么,引力作用就十分显而易见,并成为不言而喻的公理,万有引力的问题也就显得十分单纯了。
  谢林怀疑这样的太阳系运行是否稳定。
  他们正在讨论时,安东双手抱了六七根1英尺长1英寸粗的木棒,谢林帮着把木棒一根一根插在从墙上吊下来的临时做成的金属圆筒里。谢林擦燃了一根很大很原始的火柴,安东点燃了一根木棒。火光把安东布满皱纹的脸庞照在黄色的光芒中。室内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光线很暗,甚至比微弱的阳光更暗。火光激烈地摇曳着,四周的一切投下的影子也在不停地摇晃着,好像从醉汉眼睛里看到的世界。火把发着黄色的光,谢林从未想到黄色是这么美妙。
  大家激动了一会儿,屋里恢复了宁静,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人们没有注意到,天空已变成深紫红色,日全食开始了。空气变得稠密了,暮色笼罩了整个房间,好像伸手可及似的。空气还弥漫着烟火味,并响着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赛里蒙听到一阵模糊而嘈杂的声音,他合起笔记本,屏息听着;随后,十分勉强地穿过天文望远镜与比尼架设的照相机之间的通道,站到了窗前。他发出了一声惊叫,谢林、安东和叶莫特都过来了,向下张望。
  外面,β像一块烧着的碎木片,竭力向拉加斯看上最后一眼,道路两旁的树木已辨不清了。在路上,另一片阴影在移动,样子十分可怕。
  “是城里来的疯子!他们来了!”安东扯着喉咙叫起来,“他们5分钟内就能到达这里。”
  “让大家继续工作,我们去阻挡他们。塞里蒙,跟我来!”谢林喊道。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梯。两人部感到呼吸急促,空气像粘稠的糖浆,一阵恐惧笼罩心头。后来他们找到一根火把,在火把的照耀下走到楼下。塞里蒙插上了门上的插销,和谢林一起把房间里笨重的家具都顶在门后。门外传来暴徒的尖叫声和怒吼声。谢林和塞里蒙回到楼上。
  比尼正在照相机前,打算在日全食之前拍下β。谢林让塞里蒙带着找到了安东,安东的手在颤抖。
  信徒拉蒂默绝望了,他已发了誓,但星星快要出来了,他不能袖手旁观。他看着比尼俯身准备拍照,就摇摇晃晃地冲过去,却被塞里蒙按在地上。塞里蒙听到比尼嘶哑着声音在喊:“我拍到了。”同时,他听到比尼最后一声吃力的喘息声,以及谢林刺耳的歇斯底里的怪笑,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塞里蒙松开了手。拉蒂默的脚有点跛了,他茫然若失,嘴边满是白沫,喉头发出动物似的呜咽声。他看到窗上一片黑色,像是凝结了的血块。
  窗外,星星在闪闪发光。
  那不是我们地球上肉眼所看到的发出微光的3600颗星星——拉加斯处于一个巨大的星团的中心。3万个强大的太阳,撒下能烧灼灵魂的光芒;那冷漠的光芒比刮过这寒冷、可怕、凄凉世界令人战栗的寒风更让人觉得可怕。
  塞里蒙摇摇晃晃站起来,喉咙紧抽,不能呼吸,他全身的肌肉都由于极度的恐怖和难以抵御的恐惧而颤抖。他知道,他要疯了;可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理智仍在呼喊。明亮的宇宙之墙被粉碎了,那可怕的黑色的断垣残壁正在掉下来,向他挤来,压来,并把他淹没……
  安东在什么地方哭泣,那呜咽声听上去就像一个受了极度惊吓的孩子在哭:“所有的星星——我们以前都不知道,黑暗也从没见到过。我们以前总认为,全宇宙中只有6个星星——从前我们不知道——”
  有人去拿火把,火把倒下去熄灭了。就在那一瞬间,可怕而寒冷的寒星更逼近了。
  窗外的地平线上,在塞罗城那个方向,发出了猩红的光,光越来越亮,但那不是太阳的光。
  长夜又来临了。
  (注:括号中的文字是编者为了帮助理解而添加的)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目 录
第一部 暮色降临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二部 日暮
第 十八 章   第 十九 章   第 二十 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三部 黎明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 三十 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 四十 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艾萨克·阿西莫夫和他的《日暮》
附:《日暮》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日暮》[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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