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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当初,受施洗时,母亲给他取了个又长又神气的名字:卡洛斯·科拉莱斯·卡瓦哈尔·圣地亚戈·蒙德拉贡。
  稍长,刚懂事儿后,父亲对他说:“毛崽子,人不大,名儿可不小。长大了,可得出息,别枉了你的大名。”
  小卡洛斯一家生活在墨西哥奇瓦瓦群山中一个叫“黄金角”的小山村。山村地处穷乡僻壤,远离都市。东北方有个烟雾城市华雷斯城,与美国隔河相望,算是离这儿最近的城市了,不过也还隔着好几百公里哩。这地方名为“黄金角”,其实一贫如洗。山里的黄金早在两百年前就被淘尽了,如今只留得一道道荒山秃岭。贫瘠的土地不长庄稼,只出石头。
  小卡洛斯老觉得,自己顶着这么大个名儿,有一天准要做成大事业。为此,他一心一意地巴望着。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他听人讲起了有关太空的奇闻怪事。
  那人名叫伊格纳西奥·莫雷洛斯。他是本村海客,常年在外做事,北上去过美国,领略过那儿喧闹繁华的花花世界,算得见过大世面的人,并且还在美国南方一个叫怀特桑兹的地方干着一份工作。每逢假日回乡探亲,总给父老乡亲们捎回些时兴礼物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故事。那些故事在当地人听来,简直有如天方夜谭,耸人听闻。他说,在怀特桑兹,有好多可以在宇宙中四处飞行的“神鸟”。它们搭载人类,呼啸着腾空飞起,脱离地球,飞向茫茫宇宙,一去不复返。——伊格纳西奥所说的“神鸟”,谁都没见过,无法想像,还以为真是一种神奇的鸟呢。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鸟,而是一种先进的、比光速还快的量子飞船。
  有一年,小卡洛斯居然也得到伊格纳西奥捎回的一件礼物,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一个巨大的蜘蛛模样的金属怪物,长长的几条机械足上分别套着宽宽的履带。在漆黑的夜空下,明亮的岩石上,大怪物笨拙地向前攀爬着。“月球登陆车!”小卡洛斯用当地西班牙土语兴奋地叫起来。
  “您真太好啦,伊格纳西奥先生。”他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道,“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去学赶那‘神鸟’,开那登陆车,到月球上去玩儿。”
  “我的乖乖,就凭你?那怎么可能!”伊格纳西奥耸了耸干瘦的肩膀,并当街射出一口被烟草染成棕黄色的口水,“简直是异想天开,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月亮岂是你们这帮乡巴佬儿去得了的?想上那儿赶马放羊儿是不是?那也得有胆量,还得有学问。总之,得有大本事的人才去得。就说那登陆车吧,就连我,也只有在它的计算机设备感染病毒,或出现其它故障需要排除时,才有机会碰一碰。一一对,计算机,听说过那玩意儿么?那可是登陆车的脑袋瓜,要紧的东西。”小卡洛斯听着,满脸谦恭,惊服不已。他心里暗下决心,一定得找机会学习宇航员的本事,有朝一日,自己也做一个响当当的太空人。
  在村子的小学校里,小卡洛斯念书特别勤奋,各门功课都肯下功夫。后来伊格纳西奥回乡时,小卡洛斯又从他那里听说了一种更为神速的“神鸟”。这种神鸟的速度比雷电还快,只一闪,便飞入遥远的星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伊格纳西奥还讲到什么“太空播种行动”计划。据说,按这个计划,人类要建造100艘量子飞船,而且艘艘都有大能耐,非凡了得。然后,再由它们搭载人类,飞越太空,飞越太空望远镜也达不到的茫茫宇宙,到达人类观察力和想像力都从未触及的星球,并在那里定居殖民,生息繁衍,等等。听到这些消息,小卡洛斯又一次受到巨大震动,他学习更加勤奋了。
  如今,“太空播种行动”已经开始,几只“神鸟”已经搭载着几批地球的“幸运选民”,脱离尘世,脱离多灾多难的地球家园,向着太空,向着理想中的未知乐土飞去了。“神鸟”飞起时,雷声轰鸣,电光闪闪,天地失色,万物寒栗,听者失聪,观者失明,简直有如天国的战车驾临。
  “那么,关于那未知的太空孤岛——或者,天国乐土——人类知道些什么呢?”小卡洛斯斗胆问道。
  “一无所知。”伊格纳西奥摇了摇他那干瘪的脑袋,说道,“由于宇宙神秘规律的制约,返航是不可能的,因此,永远也别指望他们能回来,带回任何消息。然而,这并不能吓退一批又一批参加‘太空播种行动’的志愿者,他们等待着,准备随时无畏地飞向太空。同样,‘太空播种行动’的倡导者们也总能鼓动他们的如簧之舌,为他们的冒险行动募集到充足的资金,继续支撑建造量子飞船的庞大开支。”
  “那么,在那浩瀚的宇宙群星中,果真也有像我们一样的人么?”小卡洛斯无数次这样揣想。他是个牧童,一天的任务就是帮助父亲放牧山羊。多少个冬日的傍晚,夜幕降临时分,凶残的郊狼嚎叫起来,小卡洛斯和他的羊群还瑟缩地爬行在山坡上。那时,他总是满怀虔敬与恐惧之情,仰望苍穹,不住地遐想:“天上的人都该是天使吧?不,或许全是魔鬼,正等着从地狱的烈火中捕捉无奈的生灵呢。”
  他也听到弗朗西斯科牧师布道。每当牧师讲到人的灵魂怎样受到上帝的惩罚,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呻吟尖叫时,小卡洛斯总是被吓得浑身发抖。然而,他依然与母亲虔诚地跪在做弥撒的人群中,满怀着希望,无数遍地祈求上帝帮助他逃离这“黄金角”的黄土、泥泞与贫困,让他飞向那遥远的星空,飞向那富足的天国。
  在小卡洛斯幼小的心灵中,“太空播种行动”神圣无比,简直堪与耶稣下凡拯救人类于水火的壮举相提并论,给他带来无限的希望。他笃信“太空播种行动”一定能拯救他,犹如母亲和牧师笃信自己的灵魂来世必将升入极乐世界一样。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痴迷笃信,有一个叫“均分社”的组织,它的极端分子成员们就千方百计捣乱,破坏该行动的实施。在小卡洛斯看来,他们的行为无异于亵渎神灵,让他又伤心又气愤。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不用问,从小卡洛斯的目光中,伊格纳西奥已经看到了他的困惑与不解。
  “那是歇斯底里的偏执!”伊格纳西奥愤愤地答道。话音未落,一口烟草唾沫又从他口中射出,准确地击中了一只苍蝇,把它淹没了。接着,他又说:“那帮偏执狂想当然地以为,天上的星星就是天使们的居所,地球人的闯入会惊扰并危及天上的神灵。因此他们指责参加‘太空播种行动’的宇航员们为天堂魔鬼,并阴谋捣毁该行动所用的飞船,为行动的实施制造重重障碍。”
  天上果真有天使和神仙么?小卡洛斯想不明白,心中惴惴不安,便到教堂寻求答案。在忏悔间里,他等待着向牧师诉说自己对未知天国的渴望与神往。
  “人只有在死后才能进天堂。可是,在那天堂的伊甸园里,上帝愿为活人也准备一个家园么?要是那样,该多好。”小卡洛斯这样问牧师,“地上的人能不经历死亡的折磨活着就进天堂吗?能不能像我母亲盼望的那样,让我们既能摆脱地上的苦难,与众神一起享受天堂之乐,又能在上帝的伊甸园里新辟田园,栽种耕织,如在地上一样生活呢?”
  “圣心不可妄自揣度。我主明鉴,普天万事,自有主张。上帝的问题还是留给上帝自己去解答吧。至于你,我的孩子,能做到解经明义,也就算尽到本分了。”牧师这样教诲他。
  小卡洛斯只好将这些困惑求诸母亲。母亲一听,急了,担心那些亵渎神灵的邪念会毒化儿子的灵魂。因此,她哀告儿子,不论是搭人的“神鸟”,还是“均分社”的捣乱,都是魔鬼撒旦的阴谋,必须将它们从脑子里统统忘掉。还告诫他,凡人当乐天知命,不可妄作非分之想。
  那时,小卡洛斯的父亲已经离开家乡,跨过格兰德河,到北方的美国找活儿干去了。为了学些本事,长大后能跟父亲上北方去,小卡洛斯一直刻苦攻读。在他就读的小学校里,他是最出类拔萃的学生。一有时间,就跟粗通英语的朋友学习英语。他还从伊格纳西奥用过的废旧书堆里,找出数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如饥似渴地阅读。后来,伊格纳西奥给了他一台废弃的电脑,他就自己找来有关说明书籍,一边学习,一边修理,居然把它给摆弄好了。
  这样,计算机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这位机器朋友使用一种简洁的语言,全部的词汇只有两个:1和0.尽管词汇极少,表意却非常准确,既不会造成疑义,也不会引起歧义。慢慢地,小卡洛斯喜欢上了这种语言,因为它是那样纯粹而优美。计算机打开了小卡洛斯的视野,为他展现出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把他送上了通往太空的漫漫长路。父亲也寄钱回来了。母亲向小卡洛斯许诺,要供他念大学。
  然而,没过多久,父亲没了音信,钱也不再寄来了。对小卡洛斯来说,这太不幸了。
  “唉——”母亲一声长叹,“我的儿啊,看来你父亲要离我而去了,我感到害怕,也为你的前途担心。你的远大抱负如何才实现得了呀!”
  伊格纳西奥回家度假时,母子俩前去打听消息。听罢母子俩的苦衷,伊格纳西奥大发感慨,对准一只蚂蚁唾了一口,叹道:贪财好利之徒,终将遭报应。就是这一警世之语,当年弗兰西斯科牧师也曾告诫过小卡洛斯。然而,狠心的父亲最终还是抛弃了母子俩。后来,母亲害了心脏病,无力救治,卧床不起,求助无门。就是在那段日子,小卡洛斯也没有得到过父亲的任何周济。
  他绝望了。后来,多亏远在埃莫西约的姨母赶来了,帮他照料母亲。同时,伊格纳西奥也使他重新燃起了探索星空奥秘的希望。伊格纳西奥没有再上北方去,他在本州的奇瓦瓦城里开了一家计算机公司,并雇卡洛斯为他工作,同时,还保证卡洛斯有时间在附近的大学里攻读计算机专业课程。在伊格纳西奥的公司里,第一年卡洛斯还干不了什么工作,只能做些拖地板、开货箱之类的杂活,或在老板忙时,帮着接待顾客。可到第二年,卡洛斯已经是一个计算机专家了。他不仅能发现计算机的一般性机械故障,还能断定计算机是否存在芯片缺陷或感染病毒,并能设法及时排除。
  卡洛斯即将大学毕业时,弗兰西斯科牧师突然来电通知他赶快回家。原来,照料他母亲的姨母自己也生了病,回埃莫西约自己的家去了,留下病重的母亲,独自躺在床上,无人照顾。她千万遍的祈祷和无尽的泪水没有能唤回绝情的丈夫。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卡洛斯悉心地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为她在乡村的小教堂里燃起一只小小的蜡烛。
  母亲死了。弥留之际,她还在为儿子祈祷祝福,并把她的全部窖藏留给了儿子。那些钱都是卡洛斯父亲以前寄回的美元,她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全装在一个玻璃罐子里,深埋在地板下。怀着对上天神灵的笃信,怀着对探索星空奥秘的神往,卡洛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黄金角”,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格兰德河横亘在美墨两国之间,河上安装了各种先进的电子监视设备,越境偷渡已非常困难。身上的钱花去了一半,卡洛斯才办齐入境所需的各种证件,从华雷斯城过桥进入美国境内。然后,向着北方,一路走去。翻过几座山,来到拉斯克鲁塞斯。在那里,卡洛斯搭上了一个工程队员的便车,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怀特桑兹宇航中心,“太空播种行动”的发射基地。那地方四周围着高高的钢网墙,墙上到处挂着黄色的危险警示牌,入口处大门的穹顶上写着一行大字:“我们把人类的火种撒遍太空”
  这里是早先被西班牙探险家们称为“死亡之旅”的地方(包括此地在内的广大美国西南部领土在历史上属于墨西哥,1846-1848年,美国发动对墨西哥的战争,夺取得克萨斯、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等地,占领墨西哥半数领土。——译者注),如今已完全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沙漠。举目望去,沙漠上到处布满了一堆又一堆黑糊糊的焦木树桩。搭载卡洛斯的工程队员告诉他,这里原来是一片灌木林,由于多次发射量子飞船,火箭尾端喷射出的烈火把灌木林都给烧毁尽了。卡洛斯问量子飞船在哪里,那人向远处指了指,只见钢网墙内十多公里开外的地方,灰色的天空下,矗立着一座细长的银色宝塔,状似子弹,昂首向天。
  “那就是第九十九号量子飞船,”工程队员说,“今晚就要发射升空。”
  车开到入口处,停下了。卡洛斯没有佩戴允许通行的特别证章,被卫兵拦下。工程队员把卡洛斯留在大门外,自己开车进去了。
  卡洛斯四下看了看,只见一杆低垂的大旗在大门外竖着,旗下聚着一群抗议示威的人。原来他们都是“均分社”的极端分子。这些人大多是年轻人,像卡洛斯那样,他们显然也是远道而来,个个尘土满面,充满了旅途的劳顿和疲乏。他们手里握着各种已经破烂的标语口号牌,上面写着“保护外星人权益”、“拯救宇宙星球”、“一个地球足矣”之类的口号。
  那个工程队员的车通过大门后,来了一辆废物回收车。接着,又来了一辆出租车,车里坐着一个女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出租车开到卡洛斯身边时,停下了。站在路边的卡洛斯一眼瞥见车里那个女人,一时呆住了。
  呵!好一个标致的美人儿!金发白肤,青春艳丽,那摄人心魄的美貌把卡洛斯惊得透不过气来。美人身边的小女孩看上去挺乖巧,卡洛斯对她讨好地笑了笑,可人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他们是谁?卡洛斯暗自思忖。一时间,他心里充满了嫉妒。他嫉妒任何一个可能赢得那美人青睐的人,不论那家伙是富豪、学者还是官僚。伊格纳西奥曾警告过他,那些研究量子飞船的专家学者们,个个都是出色的科学家,对他们得谦恭卑贱,多赔些不是才行。尽管他们个个聪明透顶,且不乏和蔼友善,但他们通常自负傲气,对卡洛斯一类无名小卒,从不放在眼里,必视之为小花生米,落汤鸡,百般奚落。不定那美人儿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专家,在她的芳心里,又哪能有我卡洛斯的位置?卡洛斯一边想,一边目送那出租车穿过大门,开远了。
  伴随着那几辆车的到来,“均分社”的极端分子们摇着手里的牌子抗议闹腾了一阵。现在车开走了,他们没了目标,又扔下牌子,缩进他们临时搭建的破营棚里去了。他们还邀卡洛斯也进他们的营棚休息,与他们共享简单的午餐。所谓午餐,不过吃几块陈面包,还有一些化得黏乎乎的巧克力。卡洛斯一边吃,一边听他们大谈“均分社”如何坚持长期斗争,抗议“太空播种行动”,如何一次又一次地阻止或延宕了量子飞船的发射升空。卡洛斯感谢对方的热情款待,不过,对他们的抗议行动,他也表示了不理解:量子飞船为什么就不该升空呢?
  “好好回顾一下吧,我的朋友。”一个留着一撮脏兮兮小胡子的人板着脸孔对他说,“我们人类对自己的地球,对这颗星球上的森林、河流、民族及其文化都犯下了何等的罪行?我们还有什么权利再去污染更多的太空星球呢?”
  卡洛斯小心翼翼地告诉对方,自己到这里来,不过是出于好奇,想亲眼一睹量子飞船的神奇。
  “如果是那样,你已经来晚了。”有人朗声嘲笑道。原来,是一个被太阳晒得满脸水泡的姑娘。她转过身来,对着远方那座高高耸起的银色宝塔,努了努嘴,不无骄傲地说道:“‘太空播种行动’彻底完蛋了。他们妄想再发射100艘量子飞船的梦想已经被我们粉碎,就是前期计划的100艘也被我们挫败了一艘。瞧,那就是第九十九艘,最后一艘了,再不可能有下一艘了,可它今晚就要发射,你就是想参观,也赶不上了。”
  卡洛斯心中不快。
  “还可能——?我还可能——赶着——登上这一艘吗?”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他的英语说得很生硬,因为他脑子里仍在用自己的母语西班牙语进行思维。
  “你是说,偷偷混上去?”
  “有这个可能吗?”
  那姑娘大笑起来,不停地摇头。这时,一个身着工作服的男子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卡洛斯。
  “怎么说不可能?”那男子眯缝着眼,看着那姑娘说道,“大男人,只要敢想,就不妨试试。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运气,外加一点点钞票就成。”
  勇气和运气?自有上帝赐我。至于钞票,我哪里在乎?卡洛斯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倾其所有,把剩余的美元都倒了出来,交给那男子。那人数了数,点头示意姑娘跟他出去。很快,他们又回到营棚来,对卡洛斯说,钱差不多够了。
  “我一直在那里面做事,找机会破坏他们的‘太空播种行动’计划。”那男子瞥了一眼宇航中心的入口,压低嗓子说道,“我是个装卸工,具体工作是为九十九号量子飞船装载补给物资——也就是,推着移动板车,把货物装到飞船上去。我一直干这个工作,直到他们辞退我为止。如果你想要我的通行证章,我可以给你。我们何不做笔交易呢?”
  卡洛斯需要的是通行证章,而那对方需要的是他的美元,就这样,交易做成了。除了通行证章外,那男子还慷慨地把自己的工作服也一起给了卡洛斯,并为他勾画了飞船的内部通道草图,甚至还在上面标出了他可以藏身的地点。
  “如果碰上盘问,就答是做清洁的,”那男子进一步交待说,“清洁工都穿这种工作服。卫生监工名叫奥哈拉,是个厉害的家伙,你最好躲着他些。上飞船后,立即乘电梯上到健身中心那一层,尽快按图找到藏身地,躲藏起来。然后,你就等着听发射倒计时吧。飞船发射以后的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如果还有失重感,说明你还没死,算你走运,平安无事。好自为之吧,我的朋友。”
  “我们会设法让你搭上废物回收车,混进里面去,放心吧。”姑娘向着远方的飞船做了个鬼脸,对卡洛斯说道,“不过,要真正平安无事,你最好祈祷,让他们在飞船升空前就发现你,把你从上面扔下来。”
第二章
  乔纳斯*罗克,一个基督教基要派牧师的儿子,出生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南部的一个小镇上。老牧师性情粗暴乖戾,家里时常风暴迭起,从未安宁过。为了一家人能相安无事,他母亲使尽了浑身解术,然而终是没用。就说罗克16周岁生日吧,当初一切都还好好儿的,可一转眼,事情就坏了。应该说,那真是个让人高兴的日子:母亲为他做了巧克力蛋糕;罗克自己呢,刚通过了驾驶执照考试;更有奶奶寄钱来,表示祝贺。罗克用奶奶的钱买了一顶宽檐高顶的牛仔帽,往头上这么一戴,神气极了。后来的事实证明,问题偏偏就出在那顶牛仔帽上。当罗克戴着那顶帽子来到饭桌边时,该死的老牧师把一切都给搅乱了。
  “把它摘下来!”罗克的生日蛋糕老牧师吃得高兴,就是看不惯他头上那顶牛仔帽,“你母亲为你做了这么好的蛋糕,你却还她这副行头,怎么对得起她?”
  罗克没有理会。他一声不吭,自己给自己切下一块蛋糕。“摘下来!”老牧师咆哮起来。
  那是一顶黑色的帽子,帽顶高高耸起。在罗克看来,简直是棒极了,配得上任何人。就是换了他心目中的崇拜偶像“小子比利”,那帽子也配得。听到父亲的咆哮,他仍不吱声,只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前额,然后咬了一大口蛋糕。
  “听着!”老牧师站起来,满脸涨红,气喘如牛,“你以为你长大了?早着呐!就凭你这副样子!这种该死的东西要败坏德行的,趁早把它给我扔掉,否则老子叫你下地狱!”
  “你爱怎样怎样吧,我不怕。”
  “跪下!”老牧师一边解腰上的皮带,一边大吼,“求上帝饶恕你吧,你这个小畜生!”
  “我不求上帝。”罗克摇着头,咧嘴嘲笑道,“要升天,我自有法子。大限到来时,赶往新墨西哥州怀特桑兹宇航中心,搭一艘量子飞船,就上天堂去了。”
  “我的上帝!”老牧师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扯下皮带,就要打人,“你这狗杂种!”
  “约瑟夫!求你了。”母亲扑上去,抱住老牧师的手臂,哀求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在今天!”
  好说歹说,老牧师终于忍了口气。“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今天暂时饶了你。”他咕哝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余恨未消。不一会儿,他又吼叫起来:“你这冥顽不化的贱骨头,休想碰我的新车!在你皈依上帝,跪倒在他面前,得到他的宽恕之前,你休想!想也白搭!”
  罗克没有在上帝面前跪下。第二天天不亮,他偷了老牧师的钱包和那辆雪佛兰轻型货车的钥匙,便驾车西行,到赌城拉斯韦加斯闯运气去了。车开到弗拉格斯塔弗附近时,在一个拐弯处翻了车,崭新的一辆雪佛兰给撞了个稀巴烂。当警察把他强制解送回家时,老牧师不许他再进家门,叫警察把他扔进监狱去。经过母亲的一番苦苦哀求,警察才同意免予起诉,并把罗克送进一所工读学校,强制教养改造。
  罗克在工读学校混了没几年,又旧病复发。一个教官愤怒地指控他行骗,违反校规。校长命令开除他的学籍。最初,罗克还赖在学校不走,可不久后,人们发现他冒用父亲之名开具支票,从老牧师的账户上支走了一大笔钱,就消失了。和他一同消失的,还有校长那辆崭新的卡迪拉克轿车和他的宝贝女儿。几天后,警察找到那辆车时,发现它被抛在路边,油已燃尽。校长的女儿僵尸般仰卧在后座上,烂醉如泥。
  没过几月,罗克终因被控贩毒而遭警方逮捕,并在得克萨斯一座监狱里坐了三年牢。出狱后,方知父母早已离异。老牧师已不再认他这个儿子,靠领取救济金过活的母亲倒还时时念着他,为他祷告,并许诺要尽其所能帮助他。可罗克仍无悔改之意。不久,他又伪造支票,把他母亲最后一点可怜的积蓄也给清洗干净了。然后,他给一个叫约翰尼·维加的人挂了长途电话。此人是他以前的狱友,出来后,回南方家乡埃尔帕索去了。
  “嘿!约翰尼吗?还记得老子吧?”
  “谁呀?”
  “乔纳斯·罗克。过去大伙叫‘大鲸吃’的罗克呀。”
  “出来啦?”说完,维加就要挂断电话。他不想多谈,更不愿重提过去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如今维加已开上出租车,成了新家,有了两个孩子,重新做人了。再说,他也无钱施舍过去那帮酒肉朋友。
  “别挂别挂,我的老兄!”罗克哀求道,“就一分钟。还记得我们曾谈过的量子飞船么?你吹嘘说,经常看到发射的。我们不是有个绝妙的主意么?混上他妈的一艘量子飞船,永远逃过警察的追捕和牢狱的关押。这些,你他妈的都给忘啦?”
  “飞船发射吗?现在也还能看到的,”维加回答说,“就在北边不远处。电闪雷鸣的情形,一年有好几次呢。”
  “不记得我们的最后逃亡计划啦?”
  “你又惹麻烦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对他妈的这个该死的世界,我已经烦透了。如果那飞船还在发射,我他妈的想换个星球活活!”
  “你这个疯子!”维加大笑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疯狂。趁早求亨特维尔监狱的牢头把你再收进去吧,该死的。”
  不管疯没疯,总之,回头罗克就买了一张至埃尔帕索的车票,要去找维加。出发前,他又拨通了维加的电话。电话是维加妻子接的,一听是罗克,就断然警告他,让他滚远点,别来纠缠。罗克只得独自搭便车赶到拉斯克鲁塞斯,找到“太空播种行动”总部来了。在接待室里,一个忙碌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罗克说明自己的来意,对方一听,就拒绝了他,根本不招募他这样的人。对方还进一步解释说,除非具有某种高级专业技能,或经要人介绍,否则他永远也不可能搭上飞船,到太空中去。
  罗克不死心,四处找“均分社”的纠察队员们打探情况。当晚,量子飞船就要发射,“均分社”正在组织一场示威活动,抗议飞船升空。罗克来到发射基地附近一家汽车旅馆的停车场上,混在抗议人群中,等待观看飞船发射。刺耳的警报声划过夜空,警察封锁了大街小巷的交通,并不断警告人们戴上护目镜,避免飞船发射产生强光灼伤眼睛。人们纷纷戴上黑色护目镜,一分一秒地等待着发射时刻的来临。
  发射架远在50英里之外。发射瞬间火箭喷射出的巨大烈火被群山挡住了,只能看见不断上升的飞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红线。许久之后,才传来沉沉的轰隆声。
  罗克觉得,飞船发射本身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然而,那壮观的景象,还是在他心中唤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好奇与神往:要是飞船果真搭载人类,到达从未知晓的神秘星球,那……
  “那是引诱无知小儿的把戏!”当罗克向一个“均分社”小头目打听,自己能否也有希望搭上另外一艘飞船时,对方这样大声嘲笑他,“想不到,居然有成千上万的傻瓜上当。你以为那帮宇航员真上天堂去了?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在哪里毁灭,如何毁灭。或者,在那时间与空间都不存在的地方,他们早成了子虚乌有,哪里还谈得上存在?太空旅行么?说得好听!他妈的只有蠢人才会想这种蠢事!”
  然而,罗克就在一本正经想那“蠢事”。他实在已经厌倦人世间没完没了的麻烦了。正巧,有工程承建商招募工人清理宇航中心发射场地,以备安装新的发射架。罗克前去应聘。面试时,对方并没问什么问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就发给他一个通行证,请他上了进基地的汽车。接着,他就开始在沙漠里整天整天地干起苦活来,清除施工场地的石块和烧焦的树桩。新飞船高耸在发射架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辆又一辆重型卡车和起重吊车围在四周,不停地忙碌着。
  在这里,罗克又燃起一丝新的希望。监狱的劳教人员曾向他保证,只要他真心改邪归正,勤奋学习,努力工作,他就还有救。他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他想,“太空播种行动”组织或许真能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谁知道呢?
  罗克决心为此搏一搏。
  凭着在监狱里学会的一口西班牙上语,他与基地的一批操西班牙语的下层工头和同事们混得很好。可要接近那些量子物理学家们,那就难了。人家说的是专业行话,干的是专业活儿,罗克一概不懂。不能和那些人接近,又怎能搭上量子飞船呢?罗克有点泄气。就在他的梦想快要破灭时,他结识了莫特·纳宁,反“太空播种行动”的民间组织“均分社”的一个骨干,并从他那里获得了大量的帮助,情况终有改观。
  纳宁短小肥硕,头顶光秃,是个精明狡猾、愤世嫉俗的家伙。他口袋里的钱都给买酒喝光了,嘴上总是叼一支劣质品牌的雪茄烟,终日无所事事,醉心于散布有关“太空播种行动”组织黑内幕的各种谣言。他说,“太空播种行动”是个阴谋,是由于一批别有用心的骗子煽动而搞起来的,而那帮煽动者则自己从中揩油,捞取好处。当然,参与该行动的科学家们可能倒是清白的,他们不过是些狂热分子,梦想自己真有能耐把人类送出地球家园,送到太阳系以外的其它星球去。
  不过,煽动者也罢,狂热分子也罢,对付他们,“均分社”领袖阿龙·齐兰全不在乎。纳宁说,那班科学家狂热,可齐兰比他们更狂热。他们造得出什么,齐兰就能毁掉什么。作为领导反“太空播种行动”斗争的领袖,他有的是钱。如果罗克能在基地里面搞到什么情报,哪怕是小小的故障报告,只要有助于捣毁“太空播种行动”,无论要价多高,齐兰都能支付。
  当初,罗克拒绝向他们提供任何情报。毕竟,那高高耸起在发射架上的量子飞行器是那样壮观神奇,威武凛然,让他感到三分敬畏,不敢轻易冒犯。可后来,看着它们一艘又一艘呼啸着飞去,没有一艘肯搭上他,他就灰了心。再说,他实在也需要钱。旅馆里那么多的漂亮姑娘,全等着伺候有钱的主儿,没一个肯委身于他。就这样,他开始与纳宁酗酒,并出卖他在基地内耳闻目睹得来的一些小情报。
  靠出卖情报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消息,罗克挣不了几块钱,有时甚至连一个子儿也没有。纳宁告诉他,要想挣大钱,还应该干得再好才行。首先,应该争取一份像样的工作。那样,就可以扩大在基地内的活动范围,刺探到更有价值的情报。为此,纳宁让他进了几个夜校班,补习数学和其它自然学科的基础知识,还重新给他编造了身世简历,再教他说些正式的英语。这样,罗克终于被雇用方提升为发射场巡视员。活儿轻松了,钱反倒挣得多了。恰在这时,他收到父亲老牧师的来信。原来,是他母亲去世了。不过,罗克一点也没有在意,他为自己的新差事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关心他老娘。
  “真是太棒了!”纳宁为罗克的新工作感到亢奋不已,带他驱车进了华雷斯城,先吃墨西哥风味的烧烤,再到酒吧饮酒作乐,庆祝计划成功。
  “这下好啦!以后任何一艘量子飞船发射前,你都将登上飞船,检查核子聚变发动机和量子转换器了。在那里,你会碰上机长、机械师和其他工程人员,窃听他们的谈话。”
  罗克仍有些将信将疑。他摇摇头,说道:“人家总会对我的工作起疑心的。”榜肮奥扒膀斑颁矮褒中国科幻案唉矮爸澳叭绑罢雹扒“不会。只要你掩饰得好,没人疑心你的。”纳宁叫了两杯玛格丽塔鸡尾酒,接着说道,“我会教你些基本要领和飞船上常用的行话。”
  “恐怕我……”
  “放心吧,没问题的。”纳宁耸了耸肩,“记住,言多必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口。即使非问不可,也要表现出很内行的样子,装着一听就明白了。最马虎不得的是:赶在飞船发射前下船。只要下了船后,上面再出什么事,也伤不得你一根毫毛。”
  刚开始干这勾当的时候,罗克尚感到几分恐惧。离得那么近,他真怕那飞船就爆炸在发射塔上,只敢躲在掩体里,看着一艘又一艘炽热的飞船火焰一般腾空而起,消灭在茫茫的天际。然而,爆炸事件从未发生过,慢慢地罗克也就不怕了,肆无忌惮地干起间谍勾当来。再说,他为此而获得的报酬也是十分可观的。由于他窃取的情报有价值,纳宁也舍得在他身上花钱。所以,罗克反倒乐得干这份差事,生怕第九十九艘飞船发射完毕后,他没事可干,财路也就断了。
  “也许你的好运还在后头呢。”纳宁咧着嘴,诡谲地笑道,“齐兰在阿尔布开克等着见你,要向你布置一项特殊任务。”
  纳宁带罗克乘一辆无人驾驶的卡迪拉克轿车来到阿尔布开克。在“均分社”总部的办公室里,一位腿脚细长的金发女郎向齐兰通报了罗克的到来。很快,一个身材肥大的男人走了出来,只见他皮肤白净细嫩,长着个光圆油亮的大脑袋,上面镶着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此人正是“均分社”大老板齐兰。他站在门口,好似从光线特别强的地方出来,一时不适应,使劲地眨着眼睛。转眼间,婴儿般灿烂的微笑一下子堆上他的胖脸。
  “罗克先生,向你表示祝贺,你的工作干得漂亮。”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那声音一如那双温暖红润的手,柔和而绵软,“里面请。”
  纳宁呆在外面,和那位金发女秘书一起喝咖啡聊天。罗克跟着齐兰来到一间三面临窗的大房间里。凭窗远眺,数英里外的桑迪亚山重峦叠嶂,起伏不平。长空下,雷云涌动,气象万千,蔚为壮观。室内的摆设更是神奇典雅,罗克被吸引住了,不住地四处打量。一面墙脚是一个用大鹅卵石砌就的巨大而考究的壁炉,壁炉台上陈列着各式墨西哥银器和普韦布洛(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分布在美国西南部及墨西哥北部一带。——译者注)陶器,墙上挂着珍贵的稀世之物纳瓦霍(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散居于新墨西哥州、亚利桑那州及犹他州一带,其编织的地毯、挂毯以图案色彩鲜艳美丽著称。——译者注)挂毯。一边还摆着一张宽大的大理石贴面办公桌,桌后的墙面上贴满了照片。照片内容各异,有消融崩塌的冰川,有被洪水淹没的城市,有尘土漫天的农场。
  “这副悲惨景象就是‘太空播种行动’的昂贵代价。”齐兰站在一旁,看着那些照片,愤怒地说道,“那帮混帐把我们这个美丽的星球活活给毁了,自己却一撒手遨游太空去了。”
  “这一切千不该万不该,可毕竟已成了事实。”罗克一边揣摸齐兰的心思,一边说道,“好在这第九十九号飞船是最后一艘了。”
  “大家都这么说,可我还是不完全肯定。我要确定:再不会有下一艘了。”
  “难道还不确定吗?第一百艘飞船已经因资金短缺而放弃,成了一堆废铁,而且废物回收公司的工人已经到了基地,正在拆卸搬运呢。可以说,整个‘太空播种行动’计划已到此完蛋了。”
  “你敢肯定吗?”
  “我就在那儿呀。”罗克盯着齐兰那张娃娃般光洁的胖脸,琢磨着它后面还藏着什么,“我一天竖着耳朵到处偷听,重要人物们都在谈论,说计划结束了。原因是行动组织的管理不善,经费一再短缺,工资拖欠,债务不能偿还。此外,还有关于其总裁赫尔曼*斯特克私自侵吞经费的各种谣传。”
  “我们边喝边谈吧。”齐兰指了指屋子尽头的吧台,示意罗克到那边去。
  齐兰如一头笨熊,慢吞吞地取出两杯冰块,一壶水,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罗克一边等着,一边仔细观看室内的各种陈列品:墨西哥银器,普韦布洛陶器,以及墙上的纳瓦霍挂毯,等等,哪一样不是值钱的货?想着那些分文不得、冒着烈日赶往沙漠基地游行抗议的志愿者们,罗克觉得,齐兰这家伙把自己照顾得倒是满不错的。
  “我想知道什么呢?”齐兰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然后把酒杯推过去给罗克,“我想知道,关于赫尔曼·斯特克,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谣传?”
  “我都是听说的。”
  “不妨谈谈。”
  “斯特克把‘太空播种行动’组织当成自家的独立王国,为所欲为,过着王子般穷奢极侈的生活,进出租乘豪华飞机,住高级宾馆,纵情享乐。而所有费用均从行动组织的经费里开销。”“不至于此吧?”绊跋苞中国科幻败熬伴氨“情况真是这样,行动组织已被那家伙榨干了,没钱了。第几十几号飞船是最后一艘了。专家们原计划再建造100艘,现在看来,那个计划更是遥遥无期了。”
  “我只有制止它,才能真正达到断送它的目的!”齐兰板着脸孔,大叫起来,就像吸奶的婴儿奶瓶被人抢去了一样,齐兰红润光滑的下巴紧紧绷着,怒形于色,“让它不能成功发射,这就是你的新任务,罗克先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彻底断送整个‘太空播种行动’!”
  “可是,‘太空播种行动’已经搁浅了。我敢保证,先生,千真万确。”罗克被齐兰的暴怒吓呆了,缩着脖子说道。
  齐兰没有听他辩解,俯身拉开一个抽屉,伸手进去,犹豫了一下,手缩了回来,又把抽屉关上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凑过身来,两眼紧紧盯着罗克。
  “我信任莫特*纳宁。”过了一会儿,齐兰终于低声咕哝道,“他掌握了你的历史,了解你。他说,他已经把你定为我们一项绝密行动的执行人了。”
  “什么?”
  齐兰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知道‘均分社’成立的原因吗?”
  “我读过一本老齐兰博士的书……对啦,他是你父亲吗?”
  “不,是我叔父。”
  “我知道,他在书中提出过这样一个理论:量子飞船的发射,导致全球升温……”
  “理论?你以为那只是理论?”齐兰尖叫起来,“瞧瞧眼前的事实吧。飞船拖着烈火从大气层中穿过,打破上层大气的平衡,引发了全球气候异常。”他指着墙上那些照片,继续说,“两极冰川融化,海水上涨,沙漠化加速,飓风肆虐,饥饿蔓延,洪水泛滥……”
  说到这里,齐兰突然打住,一把抓过酒瓶,顿了顿,又放回原处,急切地探过身来。
  “罗克先生,是‘太空播种行动’使我成了孤儿!”齐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仇恨,“让我告诉你事情的原委吧。我父亲有一个孪生弟弟,名叫哈里,他们兄弟俩都是天才,双双就读于麻省理工学院,还分到了同一个班上。后来他俩合作,成功地研制出了量子推进器,其巨大的推进力可使物体运动达到并超过光速。于是,他们提出一个大胆而愚蠢的天才设想:利用这种新型推进器,把人类送到银河系外的各个星系去,让人类的足迹遍及整个宇宙。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们倾尽了自己全部的精力。
  “‘太空播种行动’组织最初是由父亲和叔父创建的,但事隔不久,该组织的实际大权就被另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攫取。那帮人到处鼓吹、兜售这项异想天开的计划,并以此作幌子,为自己谋取私利。第一艘量子飞船建成后,当权者只允许首航搭载两人。当时父亲和叔父都已成家,二人均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妻子,于是,就靠掷钱币决定谁家先行。结果我父亲赢了。这样,我父亲就与母亲一道搭乘第一艘飞船走了,把我留给了叔父哈里。
  “当时,我求他们把我也带走,可是不成。那事件,差一点把我活活气死。我叔父也感到自己被人欺骗愚弄了,不久便离开行动组织,走上了反‘太空播种行动’的道路。他利用自己的学识,模拟出飞船发射对大气层,进而对全球气候的影响,并以此靶警告行动组织的当权者们,奉劝他们放弃计划。然而,那些一心只想殖民太空的梦想家,还有那些借机大发横财、中饱私囊的野心家,哪听得进他的忠告。他们甚至嘲笑他,攻击他。这样,他被迫成立‘均分社’,阻止这项自杀性计划。”
  齐兰肥胖的脸涨得通红,话也越说越快,不想却突然语塞。他掏出一张白绸手帕,擦了擦脸。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提起这事,我至今仍余恨未消。慢慢地,我和叔父有了感情,理解了他从事的事业。就在他年事渐高、无力再参与‘均分社’事务时,我从他肩上接过了这副重担,发誓将继续领导这个组织开展活动。今天,我们能在这里见面,也正是为了这项事业。”齐兰喘了口粗气,又擦了擦脸,“我的经历就是这样,罗克先生。这经历同时也说明,我们所以给你布置这项新任务的原因。最后一次行动啦,罗克先生,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为我们效劳啦。”
  齐兰坐在那里,心潮难平。过了好一会儿,情绪平稳了些,他才站起身来,挪到吧台边取了些冰,又返回来。他拿起酒瓶,为自己斟满了酒,然后,又把酒瓶推到罗克面前。
  “为了这项特殊使命,我们来干一杯!”
  “等等。”罗克把酒瓶推到一边,“坦率地说,先生,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想,你已经胜利了。毕竟,‘太空播种行动’已经结束……”
  齐兰一听这话,勃然变色,血一下子又冲上脸来。他大声吼道:“我们几十年奋斗的目标,就是要彻底摧毁它!而你,罗克先生,可以让它一劳永逸地埋葬在那里!”
  “那么,你究竟要我干什么?”
  “你不是在发射现场吗?我要你在飞船飞出发射坑的那一刹那,炸掉它。那样,爆炸事件本身就会成为一种象征,它将昭告蚌颁伴鞍蚌敖拌笆中国科幻坝柏饱榜磅凹世人:这就是‘太空播种行动’最后的可耻下场!”
  罗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住摇头。
  “5万。”齐兰嘿嘿地笑着,笑声中透着一股子疯狂的杀气,逼得罗克一阵眩晕,“整整5万。这里先付1万,一俟飞船爆炸,纳宁先生再付给你余下的4万。”
  “先生……”罗克摊着双手,说道,“我不知道……”
  齐兰又俯下身去,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沉甸甸的小东西,外面裹着一层油灰色的塑料膜。然后,他又将那东西轻轻放在罗克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安装了定时器和引爆器的两公斤烈性塑料炸药。你惟一要做的只是:对飞船作最后巡查时,把它装在自己的公文包里,带上船去。然后,调整定时器,把引爆时间定在飞船发射升空那一刻。最后,找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安放好,自己赶快下飞船。就这么简单。”
第三章
  出租车开到登船口处,停住了。车门一开,一个年轻女人敏捷地钻了出来,正是卡洛斯在外面见到的那个标致美人。只见她身着宇航小组成员的统一服装,一条绿色紧身连衣裤,看上去整洁利落。她转身抱下车上的小女孩,而小男孩已经自己从另一道门跳了下来。小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玩具大熊猫。
  “是维里利博士吧?”警卫人员仔细查看了她的通行证件后,笑着问道,“请到这边来一下。”
  “里玛·维里利,生物组组长。”
  警卫回头将证件与电脑核对了一遍,又转身盘问孩子们的情况:“这位是基普·维里利吧?”
  “基普,”小男孩答道,“就叫我基普好了。”
  “这一位是黛·维里利?”
  “是的。这位是咪咪。”小女孩举起玩具大熊猫,说道,“可别忘了我的咪咪。”
  警卫看了看玩具,皱起眉头,探询地看着孩子的母亲。
  “对不起,宝贝儿。”里玛俯身把孩子和她的玩具搂在怀里,说道,“我告诉过你,飞船上没地方放咪咪。”
  “可飞船那么大……”
  黛生气了,急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怀里的大熊猫。这时,出租车司机从车里提出3只行李包,警卫接过,放到台秤上,一一称量。
  “唉,真是太不凑巧了。”称量完毕,警卫转过身来,尽量温和地对黛说道,“飞船看上去的确很大,可它还要容纳另外99人。小孩子带的行李最多不能超过5公斤,可你的行李已经4.9公斤了,就是说,你的好伙伴只能等一等,不能赶这一艘飞船了。”
  小姑娘转过身来,眨巴着眼,望着妈妈,一副求助无援的样子,看了让人不忍。里玛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可她狠了狠心,强自忍着,一言不发。
  “求求您,先生。”小姑娘无奈地吻了吻大熊猫的鼻子,然后把它递给司机,并请求道,“帮我照顾咪咪,好吗?直到我们回来?”
  “难道你不知道?”司机是想告诉她,这飞船是不可能返航的,可话到嘴边,还是给打住了。他把玩具放在座位旁,改口说道:“没问题,小妹妹。我家有个小姑娘,叫贝尔达,她会帮你照顾好咪咪的。”
  警卫把行李包放在传送带上。里玛抹去眼里的泪,付了司机的车费,便牵着孩子们的手,踏上登船扶梯,来到发射基座上。
  在那里,她们停了下来,最后一次回首,望了望就要永远抛在身后的大地。目光所及,遍地焦黑,一片荒漠,到处是烈火袭燎后留下的残痕。
  “四周都看看吧,”里玛心潮难平,激动地对孩子们说道,“任何地方都别放过。”
  “这有什么好看?”基普不在乎地咕哝道,“黑糊糊、丑兮兮的。”
  “附近的地表给烧焦了,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可你们看那天边的群山,多么洁白、明亮,那是山上堆积的冰雪呀。多美的雪!再看看那天空,深邃湛蓝,一碧如洗。这就是我们的地球,美丽的家园!孩子们,如今我们就要离开它了,把它看个够吧,然后牢记在心上。”
  基普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黛也没有理会妈妈,只望着那辆载着她心爱的咪咪远去的出租车,不住挥手。里玛正要转身,领孩子们登船,突然碰见机长阿尔特从船上走了下来。阿尔特是宇航界老前辈,德高望重,虽然鬓发斑白,但依旧腰板硬朗,精神矍铄,与行动小组一班青壮人员相比,不输他人。他刚受命从月球基地返回,担任此次“太空播种行动”飞行的机长。
  “里玛!”阿尔特叫起来,十分激动。他抓住里玛的双臂,推开些,正视着她的脸,然后问道,“拿定主意啦?”
  “拿定啦。”
  “你能和我们一道参加这次行动,我真高兴,可你的孩子……”阿尔特低头看了一眼孩子,盯着里玛,再次问道,“真拿定主意啦?”
  “做这个决定不容易,花了我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里玛无奈地笑了笑,“可我别无选择。你知道我的处境,‘太空播种行动’完了,我的工作也跟着葬送了,可我还有孩子要照顾。
  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还是觉得,带孩子们一起参加这个行动,还算上策。这事我和大孩子基普谈过了,他还当是一次伟大的探险呢。“
  “那再好不过。”
  阿尔特很高兴,抓着里玛的手臂,不肯放开。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下了扶梯,朝一个临时搭建的新闻发布台走去。那地方围着一群新闻记者。
  “机长先生,对‘均分社’及其主张,您有何评价?”一个声音从记者席后排响起,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已经接见过他们的代表。”阿尔特略一抬头,示意大家看基地的入口处,那儿正聚着“均分社”的抗议队伍,“‘太空播种行动’对地球环境的确造成了一定危害,但对整个宇宙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均分社’关注‘太空播种行动’对地球环境的影响,这是真诚的。但他们认为‘行动’将危及整个宇宙生灵,却是没有任何依据的。我承认,飞船将飞向危险的未知世界,但它决不会给宇宙带来‘均分社’所担心的那种‘危害’。我们之间的分歧在于基本假设与哲学观的分歧。‘均分社’假设,整个宇宙星系充满了类似地球的行星,上面居住着如人类一般的原始灵性动物。并认为人类的闯入会让他们遭受虐待和屠杀,就像美洲原住居民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遭受科尔特斯(1485-1547年,西班牙殖民者,1518年率探险队前往美洲大陆开辟新殖民地,1523年征服墨西哥,其间,曾对当地土著居民阿兹特克人进行大规模野蛮屠杀。——译者注)和皮萨罗(1475-1541年,西班牙冒险家,1531年率远征队征服秘鲁,擒获并处死印加帝国皇帝,野蛮杀戮印加人。——译者注)的虐待和屠杀一样。
  “然而,我们并非当年的西班牙征服者。我们发誓,一定尊重我们可能发现的任何生命形态的生存权。不过,可以坦言,时至今日,人类还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均分社’所假设的那种友好宇宙的存在。我们所以计划发射100艘量子飞船,而不是三五艘,其原因就在于,我们不能保证,一定能发现并到达任何人类可能生存的星球。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胜算的可怕的冒险行为,但我们所以这样玩命,正是为了人类在宇宙中的永久生存寻找新的栖息地。
  “要说原始生命形态,那可能是很普遍的,尽管其中大多数也许很难算作生命。但是,所有证据均表明,灵性生命是罕见的。我们人类也许是惟一的。我们可以十分肯定地说,迄今为止,除人类外,还没有任何生命形态掌握量子波技术。如果有,他们早到地球来了。如果我们能最终证明,除我们人类外,宇宙中不存在其他灵性生命,那么,宇宙也就自然属于我们人类了。”
  “机长,呃……”一个前排的瘦高个儿迟疑地站起身,“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提一个私人问题。既然成功的可能性如此微乎其微,那么,是什么力量促使您参与这项冒险行动的呢?”
  “为了实现我们的既定目标,为了人类的最终利益,我已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慨然接受任何风险。”阿尔特神色凝重,“我们的目标就是:挣脱地球引力的束缚。在量子飞行器出现之前,我们只能羁绊在地球这个小小的星球上,注定逃脱不了经历兴衰变迁的命运,最后像三叶虫和恐龙一样,归于绝种。‘太空播种行动’的使命就在于,在我们可能登临的任何星球上,播撒下人类的种子。可以说,每一艘飞船,都是一个装满人类种子的豆荚,随时准备撒向太空。一个人如果能认识到这一点,即人类永久生存的问题,那么,他还惧怕什么风险呢。”
  “您就没有感到一点遗憾?”那记者追问道。
  “家庭、妻子和朋友,也为这个您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世界?”
  “我为此感到难过。”阿尔特点着头,目光依依不舍地注视着远山,注视着山顶的积雪,“然而我对自己的抉择心甘情愿。我妻子已经去世,也没有任何儿女。至于我个人的财产,已全部花在了这最后一次太空旅行上。
  “请看看吧,那就是我们的九十九号量子飞船!”
  阿尔特转过身,指着发射坑里的量子飞行器。只见它高高耸立,如炮弹一般,正待发射。一时间,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充满了热切的笑意,分外生动。
  “我的月球之旅刚刚结束,本打算去旅游度假,然后写部月球探险史,再打打高尔夫球。这样,后半生的光阴也就混过去了。然而,为了本次太空旅行,这一切我都放弃了。可以说,这个使命给了我新的生命,它让我激动不已。如果你们想知道我此时的心情,那就想想当年的率西班牙船队作首次环球航行的麦哲伦吧,想想首次登上月球的阿波罗号上的宇航员们吧。”
  “我是珍尼·布莱克,国际社记者。”一个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的矮壮女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这人长着一头杂色头发,肩挎一部全息摄像机,她的声音有如一只牛蛙,粗哑难听,“你们发射所谓的‘播种飞船’已快20年,耗费资财无数,也使我们这个星球无端失去了许多精英人才。现在,你们是否准备承认,那些搭乘飞船的人员,大多数已经死去?”
  阿尔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的什么‘太空播种行动’,”女记者继续追问道,“在我和许多人看来,无异一场疯狂荒诞的游戏。现在,你是否可以用我们外行能听得明白的语言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游戏,以及玩弄它的规则和风险?”
  “我试着讲讲吧。”阿尔特无奈地耸了耸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要说风险,我们无从估算。至于规则,更是没有定法,一切都得摸索着来。总之,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是建立在现代物理学理论基础之上的。这些理论基础包括:相对论,碎片论,混沌学,量子物理,等等。”
  听到这里,女记者不耐烦了,把摄像机镜头摇向旁边那闪着银光的飞船船体。阿尔特只好停下来,等着她拉回镜头。
  “谢谢,不必停下。”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接着讲你的吧。”
  “量子飞船在发射的瞬间,随着一道闪光,便消失了。为什么呢?其原因就在于,发射的一刹那,飞船变成了一种虚波,并以光速飞离了地球。”
  “那什么是‘虚波’呢?”
  “科学总是比较抽象,难于讲述,不过我尽量用浅显的语言,以便大家听得明白。”阿尔特又无奈地耸了耸肩,“简单说吧,量子力学认为,物质基本粒子的运动具有波的某些特性。发射升空的量子飞船,由于速度的极大提高,体积急速缩小,直至不可见。可以这样认为,它的物质微粒已被转化为一束量子波。作为一束量子波,它失去了原来的物质常态,其质量、速率及方位难于测量。到达目的地后,波态物质恢复到粒子态物质,重新获得动量和位置等物质特性。
  “这样讲大家明白了吧。”
  “本人不明白。有谁明白了吗?”女记者将镜头向听众一路扫过去,见到的是一张张皱紧眉头的脸孔。
  “这种似是而非的理论可能是有些让人费解。”阿尔特强自笑了笑,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然而,我们的每一次发射都证明了这一理论的正确性。尽管它有悖常理,但从相对论的观点来说,这种波态飞行是完全可能的。根据相对论,时间随速度的提高而变慢;当速度达到光速时,时间便凝住了。相对于我们地球上的人来说,波态量子飞船的太空旅行也许要持续数千年,甚至百万年,但相对于量子飞船自身来说,不过是一瞬。”
  “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人尖声问道,“飞出去的人要是永远不飞回来,又有谁来证实你的话呢?”
  “他们不可能返回。”阿尔特又微笑起来,那笑容让人感到一丝无奈,“因为,只有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波态的飞船才可能恢复常态。但那一时刻也许在十亿年之后。如果你考虑到各种不定因素,甚至可能在百亿年之后。总之,我们无从知道。因为时间的运动是单向的,已发生的事是不可能逆转的。”
  “谢谢你,机长大人。”女记者一边冷嘲热讽地答话,一边把镜头从阿尔特摇向飞船,“你的话倒让我想起另一个问题来。如果时间静止了,飞船上的人也就凝住不动了,既然如此,他们又如何驾驶飞船呢?”
  “他们既不可能驾驶它,更不可能停下它。”阿尔特答道,“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方位所在。请联系刚才我讲过的相对论观点,仔细想一想,就能明白。按常态意义上的人的定义来讲,他们已经不存在,更不必说身在何处。整个飞船以波的形态向前运动,无止无息。只有当波态飞船碰上另一强大引力场的吸引,抵消了自身的能量,回复到常态物质时,波态飞行才告终止。”
  “你说的‘引力场’,是指某一行星吗?”
  “不一定。恒星的可能性更大些。因为其它天体没有足够大的密度和质量,也就不可能有足够大的引力,使飞船恢复到常态。”
  “这么说,他们将着陆在一颗恒星上?如太阳一般的恒星?”
  “我当然希望情况不是如此。”冲着女记者嘲弄的腔调,阿尔特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接着说道,“飞船自身携带了核能火箭推进器,一旦脱离量子波态,火箭立即发动,可以将飞船推入邻近的行星轨道。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会碰上一颗类似地球的行星,从而安全着陆,并生存下来。”
  “设想他们没机会碰不上恒星,或其它更大的天体,情形又会怎样?”女记者压低镜头,乜斜着眼,问道。
  “那种情况也可能发生。我想,那也正是我们计划发射100艘而不是一艘的原因。”
  “没有机会停下来的飞船,后果又将如何?”
  “好不了。”阿尔特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想,最终的结果大致是这样:由于不断遭受来自宇宙尘埃的干涉,波态飞船的能量逐渐消耗,最后发生伽玛射线爆发而归于瓦解。”
  “祝贺你参加‘太空播种行动’飞行,机长先生。至于我,还是选择留在地上的好。”女记者紧闭的双唇间蹦出这么两句话来,一边不住地摇头,一边忙着收起镜头。
  一架喷气式飞机飞来,降落在附近的停机坪上。跟着,一辆吉普车鸣着喇叭,向发射平台急驰而来,车后卷起阵阵冲天的黄尘。原来,“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的总裁赫尔曼·斯特克来了。当他和一位随从匆匆忙忙从车里钻出,赶往这边来时,记者们一窝蜂围了上去。所有的摄像机都对准了他们,阿尔特也迎上前去问候。
  与机长阿尔特相比,斯特克年轻多了。他一身猩红时装,模特儿似的,再配上一头长长的金色鬈发,风光极了。可他的随从却一副狼狈的样子,不仅衣着邋遢,而且行为怪异。那人头顶船形帽,鼻架太阳镜,在人群边上窜来窜去。后来瞅准一个空位,便溜进去,一屁股坐下来,龇着嘴,盯着斯特克,满脸嘲弄之色。
  对阿尔特的问候,斯特克不屑一顾,径直跳上主席台,奔讲台走去。阿尔特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途。斯特克像面对无数镁光灯的模特儿一样,首先摆出个仪态万方的亮相姿势,然后示意大家安静,紧接着,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荒原上又一次响起了他富于鼓动性的嗓音。
  “宇宙的公民们……”有记者一听,嘲笑起来,斯特克忙伸出指头制止,“那就是我们,参加‘太空播种行动’的我们!我们已经不再是美洲人或亚洲人,不再是拉丁人或俄罗斯人,我们是人类这个种群的先锋,正在为挽救种群毁灭而奋战!”
  他顿了顿,等待台下的热烈反应,可台下什么反应也没有。阿尔特独自走下台去,脚给台阶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跌倒。斯特克一耸肩,做了个夸张的惊慌动作,然后,随着一声做作的叹息,他的嗓门又提了起来,叫嚷着。那声音,盖过了一辆过路卡车的隆隆声。
  “此刻,就在这个发射场上,我们跪倒在一个伟大梦想的祭坛前,一个何等壮丽的计划!我们将在其它星球上,甚至更为遥远的河外星系里,播撒下人类的种子!一旦我们成功,我们这个种群将万世不绝地生存繁衍下去,并最终统治整个宇宙!为此,我们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包括资源的消耗,人力的投入,乃至宝贵生命的牺牲!二十年来,就是为了这项神圣的事业,我们已经付出了近百艘量子飞船和上万名英勇无畏的志愿者。
  “如果我们失败……”
  突然,一阵轰鸣声传来,淹没了斯特克的声音。一队满载废旧起重机和发射井架的卡车正驶离基地。斯特克的话被打断了。
  他恼怒万分,然而无可奈何,只得等着卡车开过去。
  这时,台下的记者珍尼·布莱克悄声对旁人说道:“这些内容阿尔特刚才不是讲过了么?人家讲得可比他清楚。”
  斯特克大概听到了台下的咕哝声。总之,他窘态毕露,草草结束了讲话。接着,他登上发射台,跟在阿尔特后面,钻进了九十九号飞船。
  停机坪上,飞机静静地停着,等着上人返航;发射台前,吉普车司机汗流浃背,等着接人。然而,总裁斯特克再也没有走出飞船来。
  终于,有人走了出来,却不是斯特克,而是机长阿尔特。只见他双唇紧闭,神色木然,颤抖的手捏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吉普车,司机把他送到飞机旁。
  新闻记者们已经散去。保安人员关闭了各处大门,开始清场,并广播发射前的注意事项,提醒大家戴好护目镜,以免被飞船发射产生的强光灼伤。“均分社”抗议分子们也已经拆下帐篷,卷起被褥,驱车而去,一窝蜂散了。现场发射人员不时向地下掩体里的各指挥站点报告情况。一时间,机器轰响,警报长鸣,飞船缓缓沉下了发射井。
  就在飞船计划发射前数小时,发射中心突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声称要找机长阿尔特。原来,电话是莫特·纳宁打来的。由于事出诡秘,他不敢通报姓名。接线员告诉他,阿尔特不在,并把电话转给了正驾驶格伦葛什。
  “我是‘太空播种行动’的支持者。”纳宁在电话里说道,“我获得消息说,‘均分社’间谍已经混上了你们的九十九号飞船,正伺机进行破坏活动。”
  “清楚间谍的身份吗?”格伦葛什急切地问道。
  “名字尚不清楚,只知此人受雇于阿龙·齐兰。此外,我还获悉,齐兰正在策划一起恐怖行动,旨在引起社会轰动,一劳永逸地结束‘太空播种行动’。”
  纳宁讲完就挂断了电话。格伦葛什立即接通了机长室的电话,要报告情况,可没人接他的电话。他等了足足半分钟,才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端响起。那人叫杰克·欣奇,就是跟斯特克一块儿登船的那个神秘人物。他不问不答,只是听着,让格伦葛什干着急。末了,那人才应一声:“那又怎么样?”
  “这是身为机长的斯特克必须解决的问题。”电话里,格伦葛什严词以对,并进一步陈述利害,“你告诉他,我们一直处于各种敌对分子的破坏威胁之中。尽管采取过一些防范措施,但决不可因此放松警惕,掉以轻心。现在距飞船发射还有几个小时,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对飞船进行全面搜索和安全检查。必要时,还可以推迟发射时间,直至排除隐患。当然,也可以不理会匿名威胁,按时进入发射倒计时。如何处置,我等候命令。”
  又是一阵长长的等待。终于,电话里又响起的那个沙哑的声音。
  “斯特克说了,这个问题由你看着办。他妈的,他不管这事儿!”欣奇粗声粗气地说道。
第四章
  登上九十九号量子飞船后,基普一家来到一个宽敞的舱室。那舱室呈圆形,像个巨大的馅饼。里面有张办公桌,桌边坐着一个大个子黑人妇女。基普被那女人吸引住了,不住地盯着她看。
  只见她身着黄绿花制服,头发剃得精光,样子十分奇特。
  “欢迎您,维里利博士。”黑女人起身招呼里玛。
  接着,她一一检查了他们携带的提包。发现基普的游戏板,就把它取了出来。
  “为什么不能带?”基普争辩道,“这是我的。我的行李没有超重。”
  “但这属于违禁物品。”她转身对里玛解释道,“电子物品可能在核转换场中引发反常涡流,妨碍飞船正常发射,导致灾难发生。”
  但她保证,飞船停止运行后,玩具可以送还。她还告诉他们一家,如何找到自己的卧舱。
  “飞船发射时,呆在自己舱里别乱窜。”黑女人命令道。为了让基普听得明白,她特别提高了语调,但她的嗓音仍显低沉,不太像个女人的声音,“一旦听到倒计时,就请躺到自己床上去,系好安全带,注意观看监视器,收听里面发布的消息。飞船发射的瞬间,你也许会听到巨响,看到强光。然后,你还会感到身体突然失重。”
  黛有些不安,抬头看着妈妈,问道:“我们走得很远吗?”里玛不知如何回答孩子才好,求助地看着黑女人,黑女人于是点头说道:“远。是的,很远。”
  “我把咪咪留在家里了,还可以回去拿吗?”黛撇着觜,一副要哭的样子。
  “不能……”黑女人突然打住,改口说道,“别去想那玩意儿了,现在你们需要的,是这几件东西。”
  她为每人发了一副黑色护目镜,一个纸袋和另外一个小纸封。
  “小纸封里装的是护耳塞。”她说,“倒计时开始后,把护耳塞塞到自己耳朵里,戴上护目镜。还要准备好呕吐袋,以防呕吐。”末了,她又问基普:“明白了吗?”
  “我不会有事的。”他告诉她,“不过我倒有一个问题问您:既然发射出去的人一去不复返,你又如何知道发射时会有巨响和电弧光呢?”
  “我们的确不知道。至少不能准确知道。”她转身对里玛说,“我们所知道的,仅仅是在各次发射现场观察到的情况。我们,包括整个飞船,都将转换为波态物质。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外,一切都属不定数。我们只能希望,将来在飞船进入某一强大引力场时,能再次发生物质转换,还原回常态物质。”
  基普问道:“什么叫引力场?”
  “就是大质量物体自身具有的吸引力,譬如我们的太阳,它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引力场。我们要是碰上这样的引力场,那就幸运了。进一步假设的最佳情况是,受到那个引力场的吸引,我们的飞船在距那个引力中心足够远的安全距离内停下来,不至于跌进引力中心而遭毁灭。而且,附近还有一颗适于人生存的行星。更进一步,那行星正好在我们携带的火箭射程之内,可以把我们安全送达那里。”
  “您刚才说‘幸运’?”基普眨巴着眼,看着黑女人,感到有些迷惑,“这么说,我们能否碰上那样的引力场,连你也不知道?”
  “是的,谁也不能肯定。然而这正是‘太空播种行动’最刺激的地方。”是否真像她说的那么刺激,基普连这一点也拿不准。黑女人接着又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碰不上那样的引力场,从而始终处于飞船的惯性运动之中,永无回复常态之日。搭乘波态的量子飞船旅行,‘感觉’如何——假如还存在时间,还可以让人感觉——我们也无从知道。事实上,在波态下,时间已经静止,即不存在,因而,人根本就无从感觉。”
  “我明白了。”基普点头答道,“一句话,我们是在冒险。”
  “正是这样。”黑女人转过身,对里玛说道,“维里利博士,如有必要,您可以问医生要些镇静药……”
  “不要镇静药,”基普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自己保持清醒。”
  物质的波态转换与常态还原中的理论实在让基普感到难以理解,好在一家人忙着找自己的卧舱。安顿下来,基普也就不再多想,暂时把它给忘了。这时,他有机会看到飞船的整个内部结构。它像一座高高的多级宝塔,层层叠叠,宏伟壮观。中央竖直安设有一台快速电梯,沟通上下各层。从电梯里看出去,无论上到哪一层,都可以看见一些开有许多门的圆形小舱室。穿过G层的一道门,就到了他们的新家——G-9号卧舱。
  卧舱很小,呈圆形,如一个小小的馅饼。里面有几个小床铺,几个座位,和一张小桌子,全都安装在墙壁上。不用时,这些东西可以折叠起来,靠在墙壁上,一点不浪费空间。洗澡间在卧舱稍宽的一端。此外,墙壁上还安装了一个巨大的全息监视镜,里面景物不断变化,如一道移动的眺望窗口。通过它,可以看到远处的群山和山顶的积雪,可以看到卡车和吊车正在驶离基地。当它朝向基地人员藏身掩体里的一台全息摄像机时,还可以看到飞船自身。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突然,伴着一声悦耳的铃声,一个洪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神秘莫测。
  这时,墙壁上的监视器一下子亮了,上面显示出飞船的圆形控制舱,舱内到处装有灰色的控制台,闪烁不定的显示器。接着,一张男人的脸孔出现在屏幕上。那人身穿制服,神色严峻。
  “我是正驾驶格伦葛什,向大家报告最新情况。船上指挥人员发生变动,阿尔特的机长职务由赫尔曼·斯特克接替。现在,由斯特克机长讲话。”
  格伦葛什向新机长立正敬礼,然后就从屏幕上消失了。
  “我要向大家通报一件最最令人遗憾的事变。”此时的斯特克一改他原来那套时髦打扮,脱去猩红时装,换上了一身黄绿花制服,奇怪的是,从他的语气里,基普却听不出一丝遗憾之意,“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使阿尔特机长病倒了。日前,他已被紧急送往拉斯克鲁塞斯医院,进行诊治。”
  “阿尔特一点儿病也没有,”里玛一听,惊叫起来,“刚才我们见到他时,还好好儿的。”
  “现在,病情诊断结果还没有出来。可飞船必须按时发射,不得延误。”斯特克的语气是轻快的。接着,他提高嗓门,继续说道:“我已经承担起指挥此次飞行的重任。发射前的最后检视工作已经结束。现在我宣布,飞船进入发射状态,波态转换将如期进行。”
  说完,他便从屏幕上消失了。
  “阿尔特是我父亲最要好的朋友。”里玛呆呆地坐着,两眼盯住空空的屏幕,若有所失地自言自语道,“每当从月球基地返回时,他总和我们住在一起。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他会病倒。”基普发现,母亲的脸色难看起来。
  妈妈说过了,小孩子应该呆在卧舱里,不能四处乱跑。可现在离发射还有好几个小时呢。基普感到百无聊赖,心中不禁思念起那些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电子游戏人物来。
  我的“彗星号”机长,我的“正义军团”的勇士们,勇于抗击紫太阳外星人侵略者的勇士们,我多么想念你们!
  最后,基普实在耐不住了,就去请求妈妈。妈妈允许他出去走走,到处看看,条件是不得挡别人的道儿。
  基普乘电梯来到下面几层船舱。那里一片忙碌景象:有人高声发号施令,有人四处奔跑受命,各种奇异的机器发出击鼓一样的咚咚声,运货台车从升降机里不停地开出来,什么地方传来钻孔机的呜呜声,还有人在乒乒乓乓地敲打金属。接着,基普又上到顶上几层。那里却寂静无声,与下面的情况截然不同。基普来到厨房和餐厅,里面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只见到处摆放着各式厨具、餐具,有金属的、陶瓷的,有白色的、银色的,件件洁净明亮,闪闪发光。
  再上一层,就到了健身舱。这里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清洁剂和汗污合成的怪味儿。舱里一片沉寂,空洞阴暗,森森然有些吓人。一排排的跑步器兀自立在那儿,一个个拉环晃悠悠地悬在半空,像游戏世界里的妖魔鬼怪一样,叫人毛骨悚然。“当——哗!”就在基普急急忙忙准备离开的当儿,突然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基普一惊,四下一看,只见一道闪着红灯、标着“紧急出口”字样的门打开了,闪出一个男子来。
  “你好。”那人一见基普,忙用西班牙语招呼道。
  基普脑子里闪过一念:快逃!但他没有。他注意到,对方穿着一身工人的蓝色工装,没有穿制服,心里就没了畏惧。他还发现,对方不仅没有怒容,反倒显得神色慌张,基普于是就更不感到害怕了。
  “你好。”基普也试着用西班牙语回应道。
  “我叫卡洛斯。”那人自我介绍道。然后,他从后面走上前来,站在舱中央,压低嗓子急切地说道:“我是混上来的,只得藏在这儿。我只想搭乘这艘飞船,别的什么事儿也没干……当然,除了这块玻璃。”
  “我叫基普。”
  “认识你真高兴!”那人张开双手,恳切地说道,“求你千万别把我的事说出去,劳驾你了。”基普注意到,对方蓬头垢面,满脸胡茬,工作服也沾满了油污和油漆,肮脏不堪,而且他的一只手还流着血。总之,基普觉得,对面那人形迹可疑,应该立即报告。不过,他也觉得对方眼睛和善,不像坏人。再说,人家的手还受了伤,又没有绷带包扎,看着怪可怜的。
  “好吧,我答应你。”基普终于作出决定,要替他保守秘密,“不过我听人说啦,这次旅途可是非常危险的。只要你不怕就行。至于我,是不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任何人的。”
  “真够朋友!”那人高兴地说道,他想和基普握手,可手伸到半途,发现上面满是血,又缩了回去,“只要你不告诉别人,我就感激不尽了。”
  “祝你好运!”基普说。那人机敏地四周看了看,弯腰拾起几块大的碎玻璃,又退回到门后去了。基普看到,门后是一间小小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氧气瓶,还有一套黄色的宇航服。随着“砰”的一声响,门给关上了。
  基普从健身舱退出来,一路想着与卡洛斯的奇遇,惦记着他的安全,心中暗暗祝愿他藏好,不被人发现。很快,基普回到电梯里,继续探访之行。电梯在又一道门前停下了,门上写着“计算机通讯室”几个字。门紧紧关着,弄不开。基普只好再上一层。在那里,他看见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巨大望远镜,镜的下部还有一个显示屏。显示屏前,站着一个身着制服、满脸不耐烦的人,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那人开口了,警告基普赶快滚回自己的卧舱去。回到卧舱时黛还在睡觉,妈妈坐着观看监视器。看见儿子回来,她连忙调低了监视器的音量,并问基普感觉好些没有。
  “我想……”基普犹豫不决地说,“如果你认为斯特克先生在撒谎,阿尔特机长没有病……”
  看到母亲骤然绷紧的脸,基普连忙打住。
  “我无从知道。”里玛答道,她的声音很低,“无论如何,斯特克现在是机长了,我们必须尊重他。当然,也没有必要一定得喜欢他。”
  基普想对母亲讲讲遇到卡洛斯的事,不过他忍住了。他得信守诺言。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上这儿来。”基普又说话了,他知道,这话会伤害母亲,可还是禁不住要往这上头想,“如果我们只知道自己一去不复返,此外,一无所知,甚至连飞船将飞向何方也不知道,那么,整个行动显得也太荒唐了,成了纯粹的冒险游戏。”
  “是这样。”里玛咬着嘴唇,寻思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但是,孩子,实际的情况是:我们别无选择。”
  里玛说不下去,她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对儿子解释才好,不知道话该从何处讲起。长长的沉默。基普也不敢吱声。看到母亲如此为难,他后悔不迭,真不该重提这个话题。终于,里玛关了监视器,接着说了下去。
  “一切都是你父亲引起的。”可话头刚一提起,又停下了。里玛低着头,轻轻拍打着黛,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良久,才继续说道:“我从未对你们过多提起过他。现在,也许我该给你们好好讲讲了。反正我们就要离开地球,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你想听吗?”
  “你就讲吧。”基普一下子来了兴致,“你原来说过,他参加了‘太空播种行动’的第七十九次飞行。我一直在琢磨其中的原委呢。”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一提起他,甚至想起他,我就受不了。”提起往事,里玛不觉黯然神伤,语调低沉,一下子显得老了许多,“我爱过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和黛恨他。再说了,他也曾想过要好好待我们娘儿仨,也曾为此努力过,至少在他飞离地球前的那段日子,他是这样做的。”
  睡梦中,黛轻轻哼了一声。里玛连忙打住,不再言语。替女儿拉好被子后,她就呆坐着,茫然地盯着空空的监视器发愣,似乎把对面的儿子也给忘了。
  “爸爸后来怎么啦?”
  “哦,对不起。”里玛回过神来,使劲耸了一下肩,似乎想要摆脱内心的伤感,“当初,我们相识的时候,还都很年轻,刚加盟‘太空播种行动’组织。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到遥远的星系去播撒人类的火种,是一项神圣无比的事业。我们相约,一同飞向太空,永不分离。不过,由于我是地质构造与生物工程专家,需要留在地上工作,与一批工到师设计一种能适应各种行星条件的着陆器。而你父亲也成了发射基地的一位指挥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俩都是基地的核心人员,脱不得身。因此,我们一时不能成行,去实现自己的理想。终于,机会来了。我们的工程设计任务完成了,而且准备发射的飞船也正好有人员空缺。当时你四岁,而黛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医生说,我应该生下孩子后再去参加飞行。就这样,你父亲就抛下我,独自走了。”
  提起这事,里玛至今余恨未消,说不下去。直到儿子追问她原因时,她才勉强接着讲下去。
  她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黛的头发。
  “他迷上了另一个女人,霍莉·霍恩,一个量子工程技术员。”一提到这个名字,里玛的脸一下子僵硬了,但马上平静下来。她耸了耸肩,极力显出轻松的样子,两眼空空地望着前方,昔日的情敌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她是个漂亮女人,金发碧眼,风姿绰约。在佐治亚理工大学念书时,我们曾经同住一间宿舍,是好朋友,以后也一直是。”说到这里,里玛气得嘴唇都发抖了,“当然,她向我表示了歉意,你父亲也说他感到难过。也许他说的是实话。他们把存在银行的全部积蓄都留下了,作为你和妹妹的抚养费用。我也一直想原谅他们,可是……”
  里玛难过得说不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一些。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这也正是我们所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原因。他们留给我的钱也有限,早花光了。我自己又没攒下什么钱。现在‘太空播种行动’完了,我的工作没了,我所学的专业知识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留在这里,地球上,里玛两眼注视着监视器灰白的空屏幕,微笑起来,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希望在向他们招手。
  “未来的事儿,有谁料得准呢?我们现在搭上了最后一艘播种飞船,我感觉我们开始了一次伟大的行程,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这次行程的终点。”她顿了顿,又说道,“也许,这对你和黛来说不太公平,我不该这样做,可这毕竟是一次机会……一个值得尝试的、激动人心的机会!我希望你能试着理解妈妈的苦心。”
  “我会的,妈妈。别责备自己了。”基普站起来,紧紧地抱着妈妈,“参加这次旅行,我很高兴。”
  基普一家还在静静等待。里玛再次打开监视器,里面还在重复播送着船上的规章制度和安全守则。有戴白帽的服务员进来,叫他们去用餐。一顿快餐,三明治加大豆汤。后来,基普困了,妈妈帮他安好床铺,让他上床睡觉。倒计时开始时,妈妈叫醒了基普,并把他的卧铺吊带扣加固了一下。黛没有睡沉,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低声叫着她的咪咪。
  “现在离发射还有5分钟。”基普一边听着倒计时,一边把软塑料的护耳塞安放在耳朵里。“4分钟——3分钟——2分钟——1分钟——”妈妈提醒基普戴上护目镜。基普戴上了,然后一声不响地躺着,等待着什么事的发生。会发生什么事呢?一道闪电么?也许是吧。“30秒——20秒—10秒——5秒—”基普感到异常紧张,浑身发抖,喘不过气来。“4秒——3秒——2秒——1秒——”
  “啪!”一个脆裂的声音响起。此外,什么事也没发生。基普取下护目镜,卧舱里一片漆黑。很快,监视器亮了,发着绿色的幽幽辉光。黛还在梦里说胡话,哀求着要咪咪。基普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从卧床上轻轻地飘起来。
第五章
  罗克比发射提前一天上了九十九号飞船,并在健身舱找到一个不显眼的贮藏间,把炸弹安放在里面。然后,他下到轮机舱,装模作样地开始了自己的“巡查”工作,听取轮机手们的报告。那些有关燃料储备、核聚变反应堆和量子推进系统情况的报告,充满了专业行话,在罗克听来,简直有如天书,可他却装出完全明白,十分内行的样子。只是在最后签署巡查项目清单时,才着实让他紧张了一阵子。原因是负责签字的那个大个子机械师,叫安德森的,很想和罗克聊聊,而罗克却生怕自己答不上来,露馅现形。
  “都快永别了,可还得和你道再见!你说可笑不可笑?”安德森热情地伸出一只厚厚的肉手,要和罗克道别,看样子,他把签字的事儿给忘了,“我在这儿都干了3年啦,正等着换个工作呢!可现在又被套在这里啦……”安德森抱怨道。罗克赶紧把钢笔递给对方。安德森憨厚地笑着,一点没留意,大大咧咧地划上了自己的签名,还说道:“抱歉,耽搁您啦!嗨,这一去,不就是彻底的永别么?”
  “祝你好运。”罗克抓着对方的手草草地握了一下,说道,“上帝与你同在。”
  这样的祝福话,罗克那死了的老牧师父亲是常说的,可罗克本人从未说过。他这辈子还没真心祝福过任何人呢。现在说说,不过应付一下而已。即使如此,也让他感到别扭难受。
  得到机械师的签字后,罗克又匆匆赶回电梯。他还需要最后获得机长亲笔签名。一旦有了机长的签名,罗克即可在一小时之内下船,返回拉斯克鲁塞斯的“太空播种行动”总部。在那里,整理好巡查终结报告后,他便可领取工资了。此外,一旦飞船被炸毁的消息得到证实,纳宁还将为他摆庆功酒,并支付余下的全部酬款。
  眼看50000钞票就要到手啦!届时,去寻一家像样的海边汽车旅馆买下,自己经营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也能有相当进项,维持日常生活绰绰有余。还有闲暇钓钓鱼,有机会碰上几个新鲜女人。
  中心控制舱设在顶层甲板上,是一间宽敞的穹隆形舱室。穹顶上安装了许多全息监视屏,显示出周围尘土飞扬的沙漠,连绵的远山,山上的皑皑白雪,以及更远的天际。今天值班的是托尼·克鲁兹,一个黑瘦的小个子男人,说话略带些外国人腔调。
  克鲁兹正坐在通话器旁,说着什么,时而皱眉,时而摇头。罗克只得站在一旁等着。为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他假装欣赏监视屏里的风景,直到克鲁兹挂上话筒。
  “只需签署了这份清单,你们就算履行了全部准备程序,驻拉斯克鲁塞斯的总部就可以让你们发射了。”罗克一边递上巡查项目清单,一边说道。
  “你敢保证,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么?”克鲁兹瞥了一眼清单,又用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罗克,问道。
  “是的,先生,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安德森先生对量子推进系统有充分的把握。”
  “这还用说,他当然有把握。”
  “只要你签……”
  “总部需要的是机长的签字,我这就把文件送下去给机长本人。”
  克鲁兹卷起清单,插进一个金属筒,然后投进电梯旁的信件传送道里,又转身坐回通话器前,专注地与人轻声说着什么,不再理会罗克。罗克无可奈何,紧咬着嘴唇,漫无目的地看着监视屏里的风景。充满眼帘的是飞船外各种景物:地上的土石掩体,散布于四周沙漠里的废弃发射台,等等。可对这一切,心烦意乱的罗克视而不见,无心欣赏。他等啊等,清单再也没有送回来。通话器还在嗡嗡地叫着,克鲁兹还在没完没了地说着什么,似乎忘了罗克的存在。罗克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嚷了起来。
  “对不起啦,先生!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必须拿到签字的巡查清单。”
  “知道,知道。”克鲁兹略表无奈地答道,“可是斯特克机长今天才上船,他要慢慢熟悉情况,你得给他时间。”
  “那……唉!好吧。”
  罗克咕哝着抱怨道。对此他毫无办法。他的目光又茫然地转向监视屏。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进去,一切都让他烦躁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他嚷起来。
  “克鲁兹先生,求求你了。你就不能催一催?我还有别的事得办呀!”
  “机长先生何尝不忙?”克鲁兹扭过头,简短地答复道,“他知道你在等着,可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飞船下,工人们已经在拆除刚才机长召集新闻发布会用的讲台。飞船发射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罗克两眼直直地瞪看着工人们忙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木桩一样呆呆地站着发愣。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肩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一个头戴黑制帽的保安员已然立在身旁。罗克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早被吓得魂飞魄散。
  “罗克先生,请跟我来一下。”保安员说道。
  罗克被带到通讯联络舱,进了保安室。一个女警长已经等候在办公桌边,面前赫然放着那枚定时炸弹。女警长是个黑人,身材肥胖巨大,头剃得光亮滚圆。她在屋里这么一坐,让人直嫌屋子太小。
  “这位就是乔纳斯·罗克。”保安员替他们介绍道,“这位是警长里芭·沃什伯恩。”
  罗克一眼瞥见桌上的炸弹,抬起头来,瞅见沃什伯恩铁一样冷峻无情的脸孔,心里早已惊恐万状。但他仍故作镇定,尽量把腰挺得直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不明就里的样子。
  “我们现在还是陌生人,不过你很快就会了解我的。”沃什伯恩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父母是传教士,到过很多地方。他们先在加纳……我就出生在那里,后来又到巴西、秘鲁等地传教。
  我跟着他们,经历了许多世事。我看见过因气候变化而造成的各种灾难:洪水,干旱,饥饿和屠杀。
  “我父亲也拜读过齐兰博士的大作,也谴责‘太空播种行动’所干的每一件事。他认为,如果有魔鬼存在,那就是‘太空播种行动’组织了;而要挫败这个魔鬼,就要反对他们在大气层里释放各种量子波。他希望我能与这个魔鬼斗争到底。后来,我获得了一项生物学奖学金,进入佐治亚理工大学。改变我思想和命运的,不是上帝,而是这个入学机会。自大学毕业起,我就参与了‘太空播种行动’组织,时间可谓久矣,罗克先生。我上这儿来,不为别的,只为到上层大气层去看看:近一百年来人类排放的各种废气导致的温室效应是如何毁灭我们的地球家园的。我这么说,只是想说明,我了解‘太空播种行动’,了解他们所做的工作。”
  说到这里,警长停了一下,她犀利的黑眼睛探寻地打量着罗克,观察他的反应。
  “我们一直在查找飞船发射可能对环境产生实质性破坏作用的证据,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因此,罗克先生,‘均分社’对‘太空播种行动’的各种指责和颠覆,是污蔑诽谤,是犯罪行为,这个组织也是一个犯罪团伙。”
  罗克尽量不看面前的炸弹。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做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警长放低语调,严肃地说道:“总之,我爱‘太空播种行动’,一如我信教的父母爱上帝一样。至于你,罗克先生,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居然选择在这么个地方见面。你难道忘了,自己成为一名飞船发射巡查官时的誓言吗?”
  “当然没有!”他大声说道,语气中故意带着一丝怒意,“如果你查看一下我的记录,你会发现……”
  “你的正式记录我们早审查过了,罗克先生。但是,现在对你的审查要升级,你得接受更为严格的审查。因为,就在一个小时前,一个陌生男人打来匿名电活,向我们透露了一个‘均分社’的阴谋。现在已经查实,此人名叫莫特·纳宁,与‘均分社’有密切往来。”
  “我与纳宁见过面,可这能说明什么呢?你们究竟要干什么?”罗克咕哝道。
  “接到电话后,我们用化学嗅探器对飞船进行了全面检查,结果发现了这个东西。”
  沃什伯恩说着,朝桌上的炸弹努了努嘴。
  “你在控告我吗?”
  “我没有控告你,罗克先生,暂时还没有,因为我们没有在炸弹上发现任何指纹。”沃什伯恩耸了耸肩,答道。紧身连衣裤下,她身上的肥肉在波动:“但是,有证据表明:你正在执行一项杀害我们的计划……事实上,杀人的事,你也有过前科,只是杀人未遂罢了。”
  “证据?什么证据?”罗克大声问,显得怒气十足。
  “你是最后一个滞留船上的外间人。而且,据克鲁兹先生证明,在他故意拖延你时,你显得焦虑不安。”沃什伯恩不紧不慢地说道。
  罗克开始发抖了。
  “我有自己的权利。如果我遭到你们的怀疑,我会为自己叫律师的。”
  “地上的一切权利均不得带上任何一艘‘太空播种行动’飞船,这是船上的公约上规定的。我们所有人都签署了这个公约。在这里,权利只能由自己赢得,而不是靠法律赋予。”沃什伯恩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见机长!”罗克绝望地嚷起来。
  “斯特克机长现在有要事在身,不能见你。你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不过要等飞船发射后再作处置。”女警长正告罗克。
  罗克一听,吓得几乎气绝,顿感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你不能!”他嚎叫着,“你放我走!”
  “太晚啦,所有的出口都已经封死。”沃什伯恩对守候在一旁的保安员点了点头,又说道:“克里克先生,请先把他带到禁闭室去吧,关起来。”
  遭隔离对罗克来说已不是头一次了。当年,在亨特维尔监狱服刑时,他为一帮黑人服刑犯所不容,遭暴打。狱方为了他的安全,就曾将他隔离过。现在一听说又要隔离监禁,罗克精神全崩溃了,踉踉跄跄,走不成路。克里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拽着他往前走,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回电梯,押到禁闭室。禁闭室是一个小小的铁笼子,位于船舱最底层,正好在机械舱的下面。克里克取出文件夹,记下罗克的名字,然后将他推进铁笼子,径直走了。
  那铁笼子约4平方米,里面除一只马桶、一张铁床外,一无所有。罗克一屁股坐在铁床上,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抹了一把。纳宁呀纳宁,你这个混蛋!为了私吞那剩下的4万美元酬金,竟把我罗克给卖了!
  冷汗从罗克脸上涔涔地渗出来。他抹去脸上的汗珠,呆呆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奇迹发生,获得搭救。然而,奇迹没有发生。除偶尔听见一两声太空靴在甲板上缓缓拖动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外,他什么也听不见。后来,他倦了,身子一倾,瘫倒在铁床上,想睡上一觉。可是,巨大的恐惧啮蚀着他,怎么也睡不着。他不由自主又翻身起来,不安地来回踱着。牢笼太小,走上三步就得打转。
  “当!”一声铃响。靶胞拜挨中国科幻啊“全体注意!全体注意!飞船按时发射。飞船按时发射。”船上喇叭开始广播。
  罗克等在牢门边,可没人来放他出去。他没完没了地拍打着牢房铁栅。克里克终于出现了。
  “必须停止发射!”罗克大叫着,“我安了两颗炸弹。只要你们停止发射,我立刻告诉你们第二颗藏在什么地方。”
  “住嘴吧,沃什伯恩不会上你的当的。”克里克嘲笑道,“真要有第二颗,你怕早和盘托出了,还等得到这个节骨眼上?”
  “我要见机长,有话对他讲。”
  “你被拘押在船上的事,已经向他报告过了。不过,他见你不见,我就不得而知了。”
  斯特克机长终于没有召见他。他只得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继续来回踱着,嘴里不停地咕哝着,咒骂着,咒骂“太空播种行动”组织,咒骂纳宁。克里克又来了,送来一杯水和一碗不冷不热的鸡味大豆糊,放在铁栅内,然后转身走了。罗克不吃。直到饿得不行了,才端起碗来,凑合着吃起来。原来,那东西冷冰冰,黏乎乎,难以下咽。克里克回来取杯碗时,罗克还没有吃完。
  “注意起飞安全,罗克先生。倒计时读秒已经开始。”克里克说着,交给罗克一副护耳塞和一副护目镜。
  接着,克里克取了罗克吃剩下的食物,又走了,丢下罗克一人,孤零零地呆在铁笼子里。他一会儿踱步,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起来踱步。刚才吃进去的大豆糊在他肚子里慢慢发酵。他开始胡乱揣想起量子波态飞行的情形来。
  那是怎样一种情形呢?罗克无法想像。事实上,任何人也无从知道。因为,经历者没有一个返回的。发射时的闪电与巨响,也许有,也许没有;护耳塞和护目镜,也许管用,也许不管用;飞行也许有一个终点,也许压根儿就没有终点;等等。这些问题,罗克永远也想不出个头绪。不过,纳宁吃了他4万块钱,这一点他心里倒是清清楚楚的。
第六章
  柯林·格伦葛什,一个典型的苏格兰大汉,高个子,大块头,那副不安分的钢筋铁骨是从老祖宗安格斯·格伦葛什那里继承来的。五代人前,老格伦葛什便离开了苏格兰高地的家乡,远涉重洋,来到得克萨斯,重新创业,经营起畜牧场来。本来,与阿尔特机长共同完成这最后一次“太空播种行动”飞行,格伦葛什非常高兴。可现在,突然的变故却使阿尔特不得不离开了飞船。为此,格伦葛什满心怨怒。新来的领导人不仅对技术一窍不通,而且越权干涉,赖在指挥舱里,指手画脚,争夺指挥控制权。对此,格伦葛什按住性子忍着,一言不发。
  “给我简单介绍一下。”斯特克坐在指挥舱里,面对四周和头顶上各式各样密密麻麻红红绿绿闪烁不定的仪器仪表,看得都糊涂了,“我搞行政管理工作10年了,从不过问具体业务,现在需要迅速熟悉飞船的起飞及飞行控制程序。”
  “太晚啦,长官。”格伦葛什强压怒火,解释道,“在倒计时开始前,发射程序就已经编制并核查确定了。现在,一切都已交由电脑控制,我们什么事也干不了。就是想控制,也得等到将来,我们有机会再次从波态回复常态的时候。”
  “你是说,我们只能躺在这儿,无所作为啦?”
  “不是‘这儿’,是那儿!你自个儿该呆的地方!”格伦葛什大声吼道。他没法不气愤。如今,飞船竟然处于斯特克这等笨伯的操纵之下,而自己多年的好友、本次末班飞行的最佳搭档阿尔特却无端遭人排挤,被迫离开,叫他怎能不气愤!埃拔稗哎暗搬榜案中国科幻般把罢“戴上耳塞,蒙上眼睛,老实呆着别动。整个倒计时阶段都别动!”格伦葛什的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
  “原来常听‘均分社’分子提到飞船的危险性,为了稳住人心,我们当然一概驳斥。现在你告诉我,我们的命运究竟怎样?”斯特克惊恐未定地问道,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天知道!”
  “这个……一点胜算没有的事?当然……当然,我倒不是胆小。”斯特克咕哝道。他早已吓破了胆,可面子上还强撑着。案帮绑中国科幻昂板磅凹巴傍挨按阿“你本来就是个十足的懦夫。”格伦葛什心想,“甚至更坏。一个在逃的窃贼!一个强盗!罗织罪名、诬陷机长阿尔特的强盗!斯特克和杰克·欣奇一帮人利用‘太空播种行动’组织,中饱私囊,借以自肥,把整个‘行动’都给毁了。如今,东窗事发,又逃到飞船上避难,继续为害。”
  想当年,格伦葛什在阿尔特担任机长的“麦哲伦登月号”飞船上任职时,就做了正驾驶。此后,他一直是首辆月球登陆车“漫游者号”的驾驶员,月球远地点的测定员和探险队的保安员,直到后来被“太空播种行动”总部召回,参与量子飞船的设计工作。每当阿尔特休假从月球基地返回时,他们总要一起去荒野郊外远足,且每次必达人迹罕至处,才兴尽而返。昔日的美好时光一幕幕浮现在格伦葛什眼前,唤起他的思恋,也勾起他的伤感。
  “为月球,让我们举酒干杯!”格伦葛什还记得阿尔特说过的一番话。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和阿尔特围坐在营火旁,举头望月,浮想联翩。阿尔特兴起,举杯说道:“月球的荒凉,让我们想起地球的美好。现在,我更加珍视这儿的天空与大地,山岳与海洋。如果我们能在宇宙中找到另一个行星,哪怕它只及地球的一半儿好,也算‘太空播种行动’的幸运。”
  “抱美好的希望,总是可以的。”格伦葛什回答说。
  实施第九十九号量子飞船的飞行计划,就是冲着这个梦想来的。筹划准备期间,他和阿尔特又一次畅想起他们梦寐中的处女世界来。也许,那个世界就存在于某个未知的星系里。相对于量子飞船的搭乘者,到达遥远的星系,不过一瞬的工夫,可以说近在咫尺;而相对于地球上的人,却是数十亿光年之久,远在时空的尽头。
  现在,格伦葛什心情黯然,深感前景渺茫。他面对的,是斯特克和欣奇,两个被“均分社”小报称作“江洋大盗”的混蛋。他们上演的,是他们的世纪大骗局。以往,对外间有关斯特克等人的种种传言,格伦葛什和阿尔特总是将信将疑。直至目睹行动组织终因资金短缺而陷于破产,尚未建成的第一百艘飞船的龙骨被当作废物拆除搬走时,他们仍不肯相信。
  “情况可能会怎样呢?”斯特克又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我是说,倒计时结束后的情况?再往后呢?”
  “再往后?”格伦葛什应道,语气中含着几分讥讽,“我们要做的,是观察飞船周围情况,及所处的位置。可能的话,估算一下飞离地球的距离。重要的是,寻找可能着陆的行星。一旦发现目标,且目标在我们的火箭射程之内,那么,我们就可以转入常规的火箭推进状态。”
  随着一声悦耳的铃声,绊按半帮岸中国科幻挨皑肮颁棒宝八德森,并向他发出了倒计时口头读秒的指令。一旁的斯特克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什么,格伦葛什没听清,也没在意。斯特克自感无聊,就各自闲在一边,整理自己的护目镜,不吱声了。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斯特克头戴通话器,面罩护目镜,死闭双眼,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等待着。
  “啪!”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如树枝折断。
  “发射了么?”斯特克自语,他并没有感到有光亮透过护目镜,“是不是出了故障?还在发射坑里么?”
  终于,他感到失重了,吓得一把抓下耳塞,大声叫嚷起来。
  “我们……我们……这是在哪里?”他惊恐的叫声穿过受话器传出来,让人毛骨悚然。
  以前,斯特克也曾反复设想过这一刻。它意味着什么呢?瞬间的消亡与毁灭?或撞入某一巨大恒星,在它熊熊燃烧的烈焰里化为灰烬?或跌进某个不可见的黑洞,完全消失?或者,一抬头便碰上一颗太古时代的生命行星?那里,碧绿富饶的大地在招手,辽阔蔚蓝的大海在呼唤?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斯特克深吸口气,结结实实地感到了自己的存在。好啦,无论如何,总算没有完蛋。
  一种莫名的希望,又在失魂落魄的斯特克心头升起。他取下沉重的护目镜,看了看船舱顶上的环形全息监视屏。上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实际上,船舱外壳是坚硬的钛金属,上面并未开设任何窗口。全息监视屏只是利用虚拟现实技术,模拟出飞船外的现实世界。这样,给人的感觉是:整个船舱并无外壳,对外面的星空完全开放。斯特克看见的,正是这种模拟出来的船外星空。
  看来,飞船是完好的,并未受损,人尚能系着安全带在其间飘来飘去。斯特克的目光,在黑暗里四处搜寻。他被护目镜扰乱的视觉,慢慢恢复过来。渐渐地,他感到了微弱的光亮。那是恒星的星光,它穿透黑暗,破空射来。开始,只是零星的几颗;后来,越聚越多;最后,他看到了灿烂的茫茫星海。遥远的,燃烧着,放着寒光,如一堆堆的钻石珍珠;稍近的,结成一片片星云,飘来拂去,云遮雾障,气象万千;最近的,一团团,成群结队,那是无数的太阳,在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斯特克还可以操纵手中的键钮,卷动画面,更换视角,就像飞船本身在不断转向一样。
  那是什么?猎户座?
  又不太像,似乎有些变形。是的,一切都有些变形。那么,是猎户座α星?还是什么如烟如雾、似火非火的大星云?斯特克不愿多想,关掉了头上的监视屏。
  自然,斯特克刚才看到的不可能是猎户座。由于飞船速度极快,当虚拟设备的摄像镜头一路扫过去时,摄入的星体太多,过分稠密,难于分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地球,以及它所在的整个太阳系,早不在附近了。飞船可能已经飞出了数千光年。天上一日,人间千年;更何况目前飞船以如此快的速度飞行。如今地上,时间早过了何止千万年。斯特克所属的那个世界,留在那个世界的朋友,以及他所熟知的一切,如今早已化为尘土,不复存在了。对这一点,斯特克并不感到惊讶惋惜,倒是一阵失落感和孤独感向他袭来,使他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这是什么地方?他妈的,简直是地狱!”
  杰克·欣奇沙哑的吼叫声,从电梯口处传来,格伦葛什感到一阵厌烦。那家伙原是“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的财务审计员。按齐兰的说法,他是斯特克的“帮凶”。现在,又变成了斯特克的亡命伙伴。在电梯口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欣奇活像一只披着人皮的的鼠,蔫巴巴的,长鼻子,尖下巴,小胡子,鼻架深色墨镜,头顶黑色贝雷帽,脑袋老斜歪在一边,四下里窥视。这样的人,格伦葛什就是想恨也恨不起来,不值得。他干什么不可以,却偏偏跑到这里来,挤在探究宇宙奥秘的先驱者们的行列里。他压根儿就不配。
  “地狱的魔鬼在哪里?到什么鬼地方啦?”欣奇大声问。也不知道他在问谁。听的人也不答理,只作没听见。
  格伦葛什认识那家伙,还是在行动总部集结培训的时候。自打相识起,格伦葛什就鄙视他。鄙视他编造谎言,混进行动组织;鄙视他考场作弊,蒙混过关;鄙视他愚蠢无知,而居然被斯特克委以重任,担任行动组织财务审计员;鄙视他作假成性,公然抵赖合法欠账。
  “他妈的,是什么混帐东西,把我们拦在这儿不走啦?”
  斯特克整日周游各地,鼓动如簧之舌,四处游说行骗,为“太空播种行动”募集资金,多少还练就些斯文面子,学会些遮遮掩掩,需要抛头露面的时候,也还能显出些腻歪歪的风度,装出随和可近的假样子。欣奇可就不同了。他是个职业打手,地道的走狗,从来不要什么风度,只知道赤裸裸的暴力。现在,他双手紧抓电梯门,如一头受惊的饿兽,可怖的目光从两块黑镜片后射出来,带着凶残的敌意,四处扫射。
  “下一步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欣奇又咆哮起来。
  “自己看着办吧。”格伦葛什解开安全带,一个秋千摆,站立起来,迅速将自己的速粘太空靴固定在速粘地毯上,然后,面对欣奇,僵硬地咧了咧嘴,反问道:“你有本事的话,问自己怎么办吧。”
  “你不是说,要靠近一颗恒星才能停下吗?”欣奇一只手抓着把手,另一只手扯下墨镜,随便指着一颗不甚明亮的星,问道:“就是那一颗吗?”
  “不可能。”格伦葛什耸了耸肩,答道,“我们没有时间准确观测,不过,那一颗显得太远,引力不足。”
  “需要一颗巨恒星吧?”斯特克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有气无力地问,“巨恒星质量不是够大了么?”
  “不错,质量当然是够大了。但我认为,应该是一颗光谱型为G2的恒星,也就是一颗与我们原来的太阳相近的恒星。当然,不会是我们原来那个太阳。原来那个太阳不在前面这片炫目的恒星里,它早被抛到后面去了。”
  “那又怎么样?”欣奇离开电梯,东倒西歪地走过来。一双贼眼一会儿盯着监视屏,一会儿盯着斯特克,一会儿又盯着格伦葛什。他的话变成了命令和恐吓:“我们可不是三岁小儿!我想知道一切。告诉我!”
  “我也一样。”格伦葛什顿了顿,克制住心头的怒火,解释道:“很明显,我们进入了某一天体的引力场。这个天体质量巨大,其引力足以使我们克服波态。但尚不能确定的是,它属什么样的天体。”
  “是个黑洞吗?”午夜一般黑暗的星空,把斯特克吓得缩成一团,“你认为……”
  斯特克沙哑的声音像断了气儿似的,接不上了。
  “有那种可能,尽管我还没有发现任何碟形吸积体(因星际物质与天体间的重力吸引作用而在黑洞、中子星或其它天体周围形成的碟状气流或其它星际物质。——译者注)。那种碟状物是一个明亮的等离子区,其中聚集着许多黑洞。如果黑洞只有孤立的一个,而周围又无其它天体与其相吸引,那么就不会形成碟形吸积体,我们也就无法看见它。如果碰上黑洞,它必定会对飞船的运行产生影响,必定有迹象被我们发现。不过,要对那种影响进行测定,是很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附近找不到相应的参照点。”
  “那就赶快带我们冲出危险!”斯特克绝望地抓住格伦葛什的手臂,颤声叫道,“快去吧!”
  格伦葛什生气了,猛力抛开他的手。
  “长官阁下,怎能那样?那是不可能的。”
  “你这该死的白痴!”欣奇也对格伦葛什大声吼道,“赶快想法子给我冲出去!怎么样带我们进来的,怎么样带我们出去。”
  “马上行动!”斯特克厉声斥责道,“马上!”
  “我无能为力,长官阁下。”
  “无能为力?”欣奇回道,“他妈的,为什么无能为力?”
  自掌管“太空播种行动”组织大权以来,欣奇和斯特克二人学会了演双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会有办法的,格伦葛什先生。”斯特克说道,语气大为缓和,“都说你是个称职的量子工程专家。带我们重返波态,另外找个合适的行星着陆吧。”
  “长官阁下。”格伦葛什无奈地举起手,“如果你还明白……”
  “明白个狗屁!我们只明白,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鬼地方来的!”欣奇挥舞着瘦骨嶙峋的拳头,继续咆哮道,“要想保住你这正驾驶的乌纱帽,就赶快把我们弄出去。马上!”
  “冷静点,杰克。”斯特克将欣奇一把拉到身后,对格伦葛什更加温和地说道:“我的阁下,我们非常尊重你在宇航领域的专业知识。我知道,我们经不起争执了。无论如何,飞船装备了紧急救生设备。再说,你手下还有几个专家小组可供使用。”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些,“因此,带我们重返波态,继续波态飞行吧。如果不行,也得说明原因。”
  “如果你真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原因吧。”格伦葛什咧嘴笑了笑,冷冰冰地答道,“还记得当初发射时的情景么?我们躺在飞船里等着,是基地掩体里的地勤人员点火让我们升空的。现在,我们好比一粒射出膛的子弹,而射击用的枪却还留在地球上。我们总不可能把发射架也一块儿带来吧?就是到了这里,物体运动的铁定规律仍在起作用,就是说,仍存在引力。重返波态需要克服引力,而我们已经没有克服引力的发射器了。”
  “哼?”斯特克无言以对,低下了头。
  “回想一下牛顿运行定律吧。”格伦葛什继续解释道,“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我们没有外在的发射器,就不可能重返波态。而此发射器须置于某一质量相当大的物体上,以便使发射产生的反作用力完全被吸纳抵消。因此,此支撑物体应当是一颗行星,起码也得是一颗质量巨大的小行星。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这样的星体。”
  “如果我们不能冲出这……”斯特克咽下了“黑洞”两个字,“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难说了。”格伦葛什转过身,扫了一眼布满红红绿绿各色指示灯的控制台,然后说道:“在弄清我们所处方位前,不能作出任何设想和计划。”
  “什么时候……”斯特克擦着脸,瞪眼望着灿烂的星空,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弄清呢?”凹堡吧棒爸中国科幻案般蔼爸保叭绑罢板“我们需要的是行动!”欣奇又嚷起来,“马上行动!”
  “听着,欣奇先生。”格伦葛什移到欣奇面前,一字一顿,坦言相告,“我本人及我的手下们是称职胜任的,我们知道如何在太空中航行。船上有训练有素的宇航员,有计算机软件专家。请给我们时间,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如果被某个该死的黑洞截住……”欣奇一把抓住斯特克的肩头,惊慌不已地嚷道,“我听过‘均分社’关于黑洞的打油诗,说什么‘黑洞引力大,一把抓住它。扯成片,裂为土,化作灰,吸干净,叫他有去没得回。’”
  “没错,是这样,”格伦葛什点头道,“如果真是黑洞的话。”
  “他妈的,我倒希望有个黑洞才好!”欣奇如饿狼般,张嘴嚎叫,那嘴边满是乱糟糟的胡茬,“那样,倒死得干净快活,免了痛苦。否则,困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四处乱飘,有什么好?等到哪天食物吃光,再相互杀戮,弱肉强食。到了那时,就是死也死得不清爽。”
  “绅士们!求求你们,别说啦!”格伦葛什听不下去,伸手制止道。
  绅士们?这个词他们可不配。格伦葛什心想。
  “杰克,你最好离我们远点。”斯特克向欣奇挥了挥手,把他赶回电梯,“你又不是驾驶员。我希望格伦葛什先生能把我们带到某个安全的地方。我想让他试试。”
第七章
  纳宁打来的匿名电话,引起了船上安全部门的警惕。为确保飞船顺利起飞,他们进行了一场突击检查。搜查人员很快在健身舱发现了血迹和破碎的玻璃,并打开了旁边的那道安全出口舱门。卡洛斯从里面蹒跚着走了出来。那藏身处又小又暗,他蜷着身子,在里面呆得久了,一下子来到光亮处,不觉一阵眩晕,身子僵硬,走不得路。
  “什么?炸弹?”面对突如其来的盘问,卡洛斯更感到一片茫然,“绝对没有!”
  他用生硬的英语,替自己申辩着。他说,关于炸弹的事,自己一无所知。所以藏身于此,只是因为想搭上“太空神鸟”,去到某一个崭新的世界,此外,别无他图。让他毁灭自己搭乘的飞船,怎么可能呢。
  卡洛斯被带到禁闭室,关了起来,并被告之,斯特克机长要亲自审问他。可他始终没见斯特克露面。看守送来了食物、水和一种糊糊。喇叭里,有人在大声宣布,飞船已经进入发射状态。看守又出现了,送来了一副护目镜和一只小小的塑料袋,袋里装着些东西。
  “什么?再见?向地球再见?”卡洛斯大声问道。他听到了什么,可又没听明白。
  看守听不懂他说的西班牙语,又见他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英语单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也就糊里糊涂地走了。卡洛斯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件自己不认识的东西。取出来,经过一番摆弄,他很快弄清了那东西的作用和使用方法。原来,那是一副护耳塞。他戴上护耳塞,再戴上护目镜。收拾停当了,就躺在铺位上,倾听着倒计时的读秒声。由于兴奋和激动,他的心怦怦狂跳。“多年的梦想就要成真了么?我真是万幸,他们居然没把我给扔下船去。现在更不会了,就是想扔也来不及了,没时间了。我终于搭上这闪闪发光的‘太空神鸟’,就要飞向那神秘的天国世界了。”
  卡洛斯躺着,倾听着。耳边传来轻轻的嗡嗡声,那是各种机器设备发出的声音,由于经过了消音处理,特别低沉。
  他就这样躺着。
  很久以后,他终于听到了警报声,并感到船体在振动,并徐徐坠落。“啪”一声响,发生了什么事。紧跟着,卡洛斯的身体,整个儿从床铺上飘了起来。一时间,失去了全部的重量。
  “好玩,好玩,真好玩!”黛的身体从床铺上飘起来时,她兴奋地叫喊着。
  最后,她身体碰到天花板后,又徐徐下飘。
  “亲爱的,小心点儿。等你习惯失重了,再好好玩儿吧。”里玛抓着她的脚,把她拉了下来。
  不久,基普感觉到了一点重量,他差不多可以不需要抓住把手,就能站稳了。他们一家坐在一起,望着监视屏。可上面一片空白,什么信号也没有。过了好久,才听到播音员的声音。接着,正驾驶格伦葛什出现在屏幕上。
  “现在发布飞船运行情况报告。”格伦葛什说道,声音有些紧张。基普觉得,他的表情也有些焦虑:“我们已经成功地从波态回复到常态,而且未发现明显不良情况。最初飞船以自由落体形式下落,现在已由火箭控制,正以每小时4万公里的速度飞行。我们正在观测周围环境。发现情况,再作通报。完毕。”
  屏幕一闪,画面消失了。
  “就这些?”基普失望地看着母亲,“究竟什么样的恒星产生的引力场把我们截住了?这儿有我们可以着陆的行星吗?”
  “要学会忍耐,孩子。”母亲批评道,“情况弄清楚了,格伦葛什先生自会详细通报的。”很快,她又松了口气,轻松地说道:“格伦葛什先生和阿尔特机长是老相识,也都是你父亲的好朋友。当年,他们三人一有机会,就凑在一块儿,好得分不开。我敢保证,格伦葛什一定能让我们安然无恙的。”
  基普心里还是不踏实。他暗自揣度,母亲心中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后来,他倦了,可还挺着,坚持不睡觉,等着瞧是否有新情况出现。结果,什么情况也没有。格伦葛什没有再露面,通报新情况。黛睡了一觉,已经醒来,正吵着追问,是否回家拿她的咪咪。基普心里不安,肚子也饿了。
  “耐心点儿,亲爱的。”妈妈安慰道,“从高速运动状态转到低速运动状态,身体需要一段时间进行调整,才能适应。不久,你就会习惯这种状态了。”
  基普想起了被保安人员扣下的电子游戏板。真想玩玩呀。他这么想着,肚子也越发饿了。终于,那个戴白帽子的女服务员又来了,通知早餐时间已到。于是,他们便到下面的餐厅去用餐。早餐是几块面包状的东西和一杯豆浆。餐厅的师傅管那种面包状的东西叫“淀粉海藻糕”。
  黛看着豆浆,做个鬼脸,不愿喝。挨了挨,才鼓起勇气,一口喝了下去。剩下那淀粉海藻糕,她说什么也不吃,一把推开盘子,吵着要她的咪咪。“这东西不坏。”基普对妈妈说道。他吃完了自己的一份豆浆和淀粉海藻糕,感觉还行。只是豆浆口感有些苦涩味儿,不像真正的牛奶。
  “要紧的是,它们对身体有益。”里玛强调说,“这里的一切食物都经过特殊的压缩处理,目的是让飞船携带足量食物,以便在着陆并能自己动手种植粮食蔬菜自给以前,维持船上人员生存需要。”
  基普心里盘算着,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种植粮食和蔬菜呢?
  正当一家人起身离开餐厅时,基普一眼发现了卡洛斯。他和另一个陌生人站在一起,二人均穿黄色工装裤,身后紧跟着一个头戴黑制帽的保安人员。他们正等着用餐。那陌生人双唇紧闭,表情冷酷。而卡洛斯却显得十分高兴,他受伤的手已经缠上了绷带。他友善地对里玛点了点头,又冲基普笑了笑,并招呼道:“你好,小朋友!”
  “那人是谁?我是说那个犯人。你怎么认识他的?”对方一走,里玛立即追问道。
  “他叫卡洛斯,墨西哥人,专为赶这艘飞船来的。”基普告诉妈妈。
  基普还把他在健身舱如何与卡洛斯邂逅的经过说了一遍。
  “怎么不报告?”
  “他又不曾伤害别人,不过想乘飞船旅行太空罢了。他不小心弄碎玻璃,手被划伤,还害怕被人发现被赶下船去,真可怜。我同情他,就没报告。再说,他的眼睛也很和善,不像坏人。”
  “眼睛和善!怎么能凭相貌轻信他人!”里玛叫起来,“他完全可能伤害你,完全可能是‘均分社’间谍,被派上船来从事颠覆破坏活动。你应当告诉我,并及时报告船上保安人员。”
  “我向他保证过,不告诉任何人的。”
  “基普!你得学会如何对陌生人保持警惕。”里玛大声训斥道。
  基普自知理亏,无话可说。不过,想着卡洛斯与大家同在船上,没被赶下去,他心里就挺高兴。
  回到卧舱,基普一家又守在监视屏前,盼着格伦葛什先生再次出现在屏幕上,给他们带来新的消息。可等了很久,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基普倍感无聊,又思恋起他的那些电子游戏人物来:“彗星号”机长,“正义军团”的朋友们。咦,怎么不向保安员要回被扣压的电子游戏板呢?他们兴许会还我的。基普这样想,并征得妈妈允许,径直出门去了。3小时后,他带着游戏板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见到卡洛斯了,玩得真高兴。”基普兴奋地告诉妈妈,“妈妈,我喜欢他。”
  “那个偷搭客吗?”里玛有些不愉快,皱着眉头问道。
  “别这样,妈妈,他可是个好人。”基普试图说服母亲,“他的监禁被解除了,可仍得受管制。现在,他正带着手上的伤在仓储间工作呢。我的电子游戏板找到时已经坏了,就是他帮我修好的。”
  “修游戏板?怎么修的?”
  “他懂计算机原理。他说,飞船发生物质形态转换时,产生静电电涌,打乱了游戏板的读取程序,从而导致游戏板不能正常工作。后来,他帮我改写了读取程序,游戏板就能正常工作了。他还问起你呢。”
  “我?”里玛感到有些诧异。
  “还记得当初我们乘车进发射基地时的情景么?我们在大门口碰上一帮‘均分社’抗议分子。卡洛斯说,当时他就在人群中。当然,他不是‘均分社’的人,也不赞同他们的做法,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证章,无法混进基地,找他们了解情况而已。在我们进门时,他看到了你,印象好极了,很想认识你。当我告诉他,说你就是我妈妈时,他说,我有这样的母亲,真是福气。”
  “别说啦,基普!”里玛看了看沉睡的黛,压低嗓子厉声说道,“你走后,格伦葛什先生来过。那两个穿黄工装的被监管分子的情况,我问过了。他说,他们是炸弹事件的涉嫌人员。飞船曾被人安放了一枚炸弹,幸亏及时发现,才没把我们都炸死。现在,罪犯究竟是谁,一时还没有查出来。”
  “不可能是卡洛斯!”基普分辩道。他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替卡洛斯鸣不平,“他对我说过,他被监禁是因为一个‘均分社’分子帮他混上了飞船。他绝不可能带枚炸弹来炸自己,也不会想到要炸其他人。不会的!真正的罪犯是另一个涉嫌人。那人你见过的。瞧瞧那双眼睛,贼溜溜的,让人不快。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依我看,炸弹准是那家伙放的。”
  “不见得。”里玛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那人叫乔纳斯·罗克,发射基地的巡察员,在基地工作了多年,而且一直表现良好。炸弹不可能是他安放的。倒是那个墨西哥人,值得怀疑。安全部门发现,一份‘均分社’的文件提到过他。因此,保安人员怀疑,他是‘均分社’间谍,受雇安放了炸弹。”
  “那他为什么要躲藏,而且躲藏在船上?他想自杀吗?”基普反驳道。
  “看来,他不太通英语。保安人员怀疑,他在炸弹安放好后迷了路,没找到下船的通道。惊恐之中,只好胡乱找个地方藏起来。基普,你知道,他是非法混进来的,是个偷搭客。按理,从他登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罪犯。”
  “妈妈,你听我说!不错,要放回地球上,卡洛斯可能是个非法撞入者。可是,此时此地,我们所有的人,不都是外星人,都是非法撞入者么?我知道,卡洛斯穷,可他是个勇敢无畏的人。他全部的愿望就是:像伟大的‘彗星号’机长一样,去探索宇宙星空的奥秘。这才是他偷搭的真正原因!”
  “看来,你不仅不了解他,而且拒绝了解。”里玛不耐烦了,提高声音说道,“他可是个危险人物,我希望今后你离他远些。”
  就在这时,监视屏突然打开。基普的不快被驱散了。
  格伦葛什出现在屏幕上,胡茬满面,一脸苦笑。
  “现在发布最新情况报告。”他语气严峻,黑黑的脸上没有了微笑,“由于天文组同仁的努力,吸引飞船脱离量子波态的天体终于被我们发现了。”
  接着,格伦葛什的画面消失了,屏幕上出现一片星空。星空中心,有一个小黑点不断膨大,呈现出一个圆形黑块。最初,黑块呈墨黑色;渐渐地,随着黑块逐渐变大,可以看见上面有一些暗红的斑点;最后,才看清那些斑点原来是一些交错的狭窄裂痕,呈火红色。
  “大家已经看到了,”格伦葛什的声音又响起来,“那是一颗黑色的矮星(亮度小、体积小、密度大的的恒星,如天狼星的伴星。——译者注)。如果大家对矮星不甚了解,不妨回想一下恒星的形成过程。恒星诞生于气团的崩塌。夹杂尘埃的巨大气团在引力的强大作用下,出现内部引力失衡,发生崩塌,于是恒星便诞生了。如果这颗新生的恒星很大,那么,由崩塌而释放出的巨大热能便会引发核子反应——氢聚变为氦——这样,恒星燃烧起来,一颗闪闪发光的新星便诞生了。
  “我们相遇的这颗恒星,由于质量太小,尚不足以维持氢的继续燃烧,从而形成了一颗矮星。但是,这颗矮星的表面下仍蕴藏大量的热能,而且深度一定很浅。安德森博士认为,当初,云团崩塌释放的热能,以及恒星内部不稳定元素引发的核子裂变,曾点燃过这颗矮星上的氢,使它燃烧过。如果它有行星,也一定向它们释放过大量热辐射。遗憾的是,目前尚未发现有行星存在。不过,即使有,哪怕就在附近,也消隐在黑暗中了,未必能被我们发现。目前,搜寻工作仍在进行。”
  这时,黑色矮星的画面消失了,格伦葛什又出现在屏幕上。他说,一旦有新情况,将及时通报。
  “就算他们发现了行星,”基普神色忧虑地看着妈妈,说道,“既然它不能从矮星处获取任何光热,它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只能等待。”里玛无奈地耸了耸肩,表情如格伦葛什一样,困顿不堪,“等等再说吧。”
  他们等待着。
  闲暇中,母子俩各想各的心事。里玛想把卡洛斯的事忘掉,而基普却对他越来越感兴趣。后来,监视屏上有人在谈论,要举办一个培训班,帮助大家适应低重力状态。里玛让基普去打听一下这事。基普去了。经过保安部时,他前去打听卡洛斯的情况。
  “那个墨西哥偷搭客吗?”黑人女警长一耸肩,说道,“他已经走啦。”
  “上哪儿去啦?”基普赶紧追问道。
  “计算机中心。”对方答道,“他懂得计算机。”
  “这我知道,”基普得意地说,“我的电子游戏板就是他给修好的。”
  “他为我们的计算机系统排除了一个重大故障。”女警长微笑起来,显得很友好,“受飞船发射产生的静电电涌的影响,我们的计算机系统瘫痪了。天文组知道卡洛斯的情况后,就请示格伦葛什先生放了他,并把他要到自己组去了。”
  卡洛斯真棒!基普想,要是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基普从低重力培训班回来时,黛已经睡着了。她醒来后,依然念念不忘咪咪。于是,里玛把她带到下面的娱乐室去玩,想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力。基普一个人呆在舱里,玩起了电子游戏。他重返“正义军团”,参加了突袭钻石星的行动,从邪恶王后手里夺回了被俘的同伴。
  里玛和黛回来了,她们守在监视屏旁,希望获得一些新消息,可上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不久,餐厅服务员又来呼他们下去用餐了。吃的依旧是些浓缩或压缩的食品,不合口味。他们艰难地吃着,慢慢学习享用。一同用餐的还有另外两个男子,他们走过来,举杯向里玛示意。不过杯子里装的不是酒,而是合成饮料。里玛介绍基普和黛认识了那两人个,一个是安迪·安德森,一个是托尼·克鲁兹。剥中国科幻班哀耙安德森是个红头发、红皮肤、性情随和的大个子,担任登陆组组长。一旦发现着陆地,由他率队登陆。克鲁兹却是个脸色黄黑、表情严肃的小个子,戴一副金边眼镜。他原是“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的首席天文学家,以前发射过的许多执行播种任务的飞船,其方向和目标星云都是由他确定的。如今,二人均形容憔悴,眼眶深陷,神态忧虑,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他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基普和黛不懂大人的心事,起身取自己的豆奶饮料去了。
  “告诉你个坏消息,”孩子们走后,克鲁兹低声对里玛嘀咕道,“斯特克的情况很糟。他整日把自己和那个叫杰克·欣奇的家伙关在卧舱里,不出来。不是醉酒昏睡,就是惊魂不定,或二者兼而有之。他们住的舱内一片狼藉,空酒瓶、破碟子扔了一地。我去找他们,门敲了很久,欣奇才醒来。他居然问我,能不能帮他弄个女人玩玩。”
  说到这里,克鲁兹不觉情绪低落。
  “这段时间只苦了格伦葛什先生。”安德森一边搅拌合成饮料,一边犯愁地说,“由于斯特克不能接替他,他只好一人顶着。到现在为止,他在穹顶控制舱已经一连干了整整60个小时,除偶尔在工作台前打一下盹外,从未睡过觉。他既要寻找下一步的去处,又要顾全大局,稳定人心,不能把船上指挥系统出现的问题公开化。真够难为他了。”
  “在搜寻着陆点吗?”里玛问,“一颗行星?”
  “我们都参加了搜寻小组,但行星是否存在,并不知道。在这黑茫茫的星空里搜寻,实在是一件艰难的工作。如果什么也找不到……”
  说到这里,安德森心烦意乱,把咖啡都搅洒了。他忙伸手去擦桌子,忘了继续说下去。
  “找不到又怎样?”里玛催他说下去,“前景如何?”
  “不妙。”安德森低语道,“告诉你实情吧,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博。即使这颗矮星周围存在行星,它们也该是看不见的。现在可以确信,在我们的雷达探测范围内,一无所有。如果这颗矮星能自转,那么也可以根据其自转推断出它的轨道平面,它的行星也应该在这个平面内,这样,我们就可以缩小搜寻范围。不幸的是,它并不自转;即使自转,速度也太慢,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安德森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伸手去擦在桌上洒下的咖啡。
  “发现了行星又怎样?”克鲁兹拉下眼皮,悲观地说,“就算我们碰巧撞上一颗,那也是一颗无光无热、冷冰冰的星球,拿它又有什么用呢?”
  黛和基普取饮料回来了,里玛不便再说下去。
  当天深夜,里玛突然被一阵信号铃声惊醒。
  “维拉利博士吗?”副驾驶从控制舱打来电话,“有新情况。格伦葛什先生要求,所有小组负责人20分钟后在控制舱集合。”
第八章
  格伦葛什实在困得慌,头晕眼花,支持不住,只好把搜寻行星的工作暂时交给了副驾驶斯坦伯格,自己回寝舱歇一会儿。听碍到安德森的敲门声,他赶快揉着惺忪的眼,起身开门。
  “发现新情况了吗?”他满怀希望地问道。
  “难说。”安德森一耸肩,“别说看得见的,就是看不见的,也没发现。不过有计算数据显示,附近似乎有一个行星引力场存在。只是这一情况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我马上就上来。”格伦葛什兴奋起来。
  “咖啡味吗?”安德森似乎注意到了舱室里弥漫着的香味,那是一股浓郁的咖啡味儿,“这么香!是正宗咖啡吧?”斑中国科幻傲把“这可是斯特克的恩赐。”格伦葛什一边说,一边走到咖啡壶旁,为安德森灌了一杯,“早在登船前,他就让手下人欣奇偷运了一批美味佳肴,装在船上,以备他俩日后享用。”
  “真是晦气,我们怎么就碰上斯特克和罗克这样的混蛋!”安德森恨恨地说道。
  “是三个混蛋,要是算上欣奇的话。”
  “是吗?那家伙我还不认识。”安德森皱了皱眉,“不过关在禁闭室里的那个罗克,我可领教过了。自他第一次在基地做巡查时,我就认识他,还和他下过棋。他可比我精,赢我的时候多。我原以为,他什么都会些,只是不精罢了。这样的人,我们探寻组大致还用得着。可后来才知道……”
  “他受不了惊吓,神经出了毛病,成了个废人。”安德森一耸肩,接着说道。耙褒中国科幻斑唉把搬“他声称,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只想呆在地球上过安稳日子,并不想到太空来冒险,却被无端阻在船上,无法脱身下船,结果才被带到这太空里来的。真如他所说,那倒真是不幸的事。换了别人,也会急疯的。”说到这里,格伦葛什突然沉下脸,继续说道:“可残酷的现实却是,有个杂种曾企图杀掉我们。”
  “当然,也可能是那个墨西哥人。”安德森一边说着,却又一边摇头,“我真不愿那么想,因为我相信,他是不会干那种事的。”
  “你是说卡洛斯?”格伦葛什眉头一抬,问道,“听说他在你小组里工作?”
  “是的。他可比罗克强多了。同为丧家狗,毛色两个样。”安德森冷笑着说,“不管卡洛斯来历怎样,他都是一个极出色的人。可别凭他的蹩足英语下结论。比起罗克来,卡洛斯的脑子要好使得多。他与计算机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就连平日的思考,差不多也都是按二进制进行的。”
  “你怎么把他弄到你的探寻小组去的?”
  “那是保卫处克里克和沃什伯恩的功劳。他们把两个嫌疑分子都监禁起来,一起带到了太空。结果,罗克精神崩溃了,而卡洛斯却如鱼得水,高兴还来不及。就保卫处掌握的情况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卡洛斯属‘均分社’间谍,或是其他破坏分子。看来,他是清白的。他本人也积极请求工作。于是,沃什伯恩就让他帮着管理计算机设备。那些设备中,部分因受飞船发射电涌效应的影响而瘫痪了。卡洛斯修复了计算机,并恢复了丢失的所有文件。后来,沃什伯恩听说担任探寻任务的计算机也出了类似故障后,就把卡洛斯送到我这里来了。卡洛斯果然出色修复了计算机,以自己的工作证明了自己是个有用之才。”
  “聪明人撒谎更高明。”格伦葛什还是不放心,反驳了一句。
  “可卡洛斯说,他之所以喜爱计算机,就是因为它们从不撒谎。”安德森极力替卡洛斯辩护。
  格伦葛什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黑胡茬,然后问道:“这么说,你认为真正的罪犯是罗克了?”
  “是的,不过没有证据。”安德森答道,“卡洛斯的确是混上来的。对此,他本人也供认不讳。而且还承认,他曾经得到过‘均分社’抗议分子的帮助。那身工装就是他们给他的,口袋里的那份‘均分社通讯’也是他们放在里面的。不管怎样,沃什伯恩喜欢他,我也喜欢他。我倒觉得,卡洛斯只是运气背:自己既为偷搭客,偏偏又碰上有人阴谋炸船。两件事凑在一起,他如何辩解得清?
  “至于那个罗克……”安德森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沃什伯恩指证说,当他发现自己被困在飞船上,下不了船时,就心神不定,沉不住气了。他除了在牢里踱步和蜷在铁床上睡觉外,什么事也不干。他还曾短时间绝食。总之,沃什伯恩不相信他。”
  一阵呼叫里玛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基普。妈妈要去开会,基普答应留在卧舱里,照看妹妹。里玛乘电梯来到控制舱。跨进门来,仿佛一下子跌入午夜的星空中。只见布满整个穹形舱顶的巨大监视屏模拟出飞船外的景象,宏大深邃,煞是壮观。
  “里玛!”黑暗中,格伦葛什热情地招呼道,“这两位是克鲁兹和安德森,你都认识的。这一位是新来的卡洛斯·蒙特拉贡先生。”
  控制舱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各种控制仪表闪着昏暗的光。过了一会儿,借着监视屏里星星的微光,里玛才辨别出几个人的身影。
  “维里利女士,您好!”有人在向里玛客气地打招呼,她分辨出是那个墨西哥偷搭客的声音,“我有幸认识您的儿子,一个聪明的孩子。”对方继续说道。
  “呃——你好。”里玛勉强应了一声。儿子突然间与这号人交上朋友,实在是里玛极不情愿的事。不提便罢,一提她心里就是气。苞中国科幻败埃“各小组的组长我都通知到了。”格伦葛什从控制台前转过身来语气严峻地说道,“沃什伯恩中尉和森博士不能到会,一个忙于保卫工作,一个要监视雷达探寻可着陆天体,都脱不得身。至于斯特克机长,欣奇先生说了,他在睡觉,不得打扰。”
  “不来才好!”安德森气愤地咕哝道。
  “探寻着陆地?”里玛急切的问道,“找到了吗?”
  “还在黑暗中继续寻找。目前已经发现行星一颗。具体情况由克鲁兹告诉大家。”安德森答道。他的声音低沉洪亮,像是被控制舱的穹顶放大过。里玛觉得,这嗓门很美,简直可以唱男低音。
  “我们施放了一颗探测卫星。”克鲁兹说道,他的声音清晰、准确,像机器发出来的,不带有感情色彩,“跟踪这颗卫星,结果我们探测到一个引力反常现象。据此,推算出了这颗行星的位置。当年,海王星的发现,就是亚当斯和勒维耶(1811-1877年,法国天文学家,曾任巴黎天文台台长,于1845年用数学方法推算出海王星的位置。——译者注)应用这种引力效应的结果。我得说,这一切应归功于计算机中心的卡洛斯,没有他负责的计算机运算,我们是不可能发现这颗行星的。”
  克鲁兹向卡洛斯点头示意,接着,又指着星空中的一个暗红色圆碟,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个雷达数据成像图。当然,这里的颜色是非真实的。事实上,行星朝向我们的一面完全被冰覆盖。如果有光照,那么它的颜色应该是白色或灰色的。正是由于这颗行星及其母恒星——那颗矮星的吸引,我们的飞船才得以减速,脱离量子波态而复归常态,并以每秒7000米的速度向它们冲去。”
  “可以着陆吗?”听到这里,里玛有些迫不及待了,忙问格伦葛什。
  “也许可以。”格伦葛什看着克鲁兹和安德森,犹豫地答道,“这正是我们眼下要商讨的问题。事不宜迟,请大家发表意见吧。”
  “我对那颗行星不感兴趣。那里肯定很冷,接近绝对零度(即-273.15℃。最高温度没有上限,最低温度则只到-273.15℃为止,再也没有更低的了。所以,这个温度被称为绝对零度。——译者注)。”安德森说道,还故作夸张地打了个寒噤。
  “可以肯定,那里不是个好地方。”克鲁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我认为这颗行星曾经有过与地球一样的历史。它的质量比地球略大些。从其表面的山脉,还可以大致看出它的早期地质活动情况。公转轨道几乎呈圆形,距矮星约900万公里。运行方式是潮闸式的(这有点像磨心与磨把手的关系,磨把手绕着磨心转,但它朝向磨心的始终是同一面,即站在磨心上,你永远只能见到磨把手的同一面。月球绕地球运行也属于这种情形。——译者注),即尽管它绕太阳公转,但它朝向太阳的始终是同一面,即背向我们的一面。”
  克鲁兹指着图,继续说道。
  “这些冰层告诉我们,它的地表曾经为海洋所覆盖。自然,大气层也是存在的。后来,随着恒星的衰亡,大海便消失了,或者说,冻结了。”
  “另一个半球呢?会暖和些吗?”里玛问道。
  “历史上可能暖和些,但现在两个半球都一样了。
  “再靠近些观察,情况可能……”
  “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开会的?”一个嘶哑的吼声传来,里玛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欣奇。不知什么时候,他从电梯里钻出来,拖着那副骨瘦如柴的身躯,幽灵般站在里玛的身后。厚厚的眼镜片后,一双贼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令人毛骨悚然。“你们必须征得斯特克机长的同意!”他又补了一句。
  “你不是说过,他在睡觉吗?”格伦葛什怨恶地回敬了一句,又转过身,继续对大家说道:“我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因为飞船刚脱离量子波态,正在高速飞行。如果现在刹车,让它进入行星轨道,需要消耗大量燃料。但我相信,着陆是能够成功的。不过,一旦着陆,又不喜欢那个地方,要想离开,那就不可能了,因为我们再没有足够的燃料了。也就是说,着陆就意味着我们只能永久地呆在这颗行星上……”
  “不要慌!”欣奇大嚷起来,“停止一切行动,等斯特克机长醒来再说。”
  “在作出决定前,还有些情况需要告诉大家。”格伦葛什似乎没有听到欣奇的叫嚷,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克鲁兹接着讲下去。
  “我们期望的东西这里一件也没有。”克鲁兹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里玛既焦急,又紧张。可在克鲁兹的声音里,这种情绪丝毫也没有。
  “毫无疑问,这颗行星曾经十分温暖,甚至还可能出现过生命,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家知道,恒星的冷却是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的。大约在10亿年前,我们前面这颗矮星就已经停止释放任何形式的热辐射了。这就是说,我们探测到的这颗行星,也已经有10亿年时间没有获得任何形式的热辐射。至此,我们可以假定,它早已死了。
  “不过,大家别早作结论,还是听听安德森的报告再说吧。”
  安德森按动身后控制台上的键钮,屏幕上那个暗红色的小圆碟逐渐放大,充满了整个窗口。再进一步放大,巨大的冰盖的中央便出现一个浅绿色的点,继而绿点变成长条状的斑块,从一座山的山脊延伸出来,向冰盖扩展开去。棒凹扮吧棒盎版碍棒盎中国科幻保叭绑昂板“安德森与马克·桑一直在通过望远镜对行星进行观察,他可以告诉大家……”克鲁兹说道。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什么?那究竟是什么?”紧靠里玛身后的欣奇又惊恐地叫嚷起来。
  “你告诉大家好了。”安德森白了欣奇一眼,回敬道。然后,他转身对大家讲起来:“现在大家看到的是一幅雷达数据成像图。同样,颜色也是非真实的,仅表示高度差异而已。从图上看,高高耸起的是一连串高出冰面达2000至3000米的不明物,体积巨大。乍一看,酷似山峰,但其中几个具有极规则的几何形体。森认为,这些不明物只可能是非自然物。”
  这消息太意外了。里玛一听,惊得喘不过气来。在场的人也都鸦雀无声,只听欣奇骂了句什么粗话,还有一台电扇在嗡嗡地响着。
  “也就是说,它们是由灵性动物建造的……森相信,情况就是这样。”讲到这里,安德森停了一下,瞪眼望着那个闪着绿光的神秘怪物,惊骇不已。看来,那恐怖景象也把他吓坏了。
  “它们出现在冰面上,可能是由冰构成的。真难以想像,灵性动物竟然能够建造如此巨大的建筑。是城堡,要塞,还是其它什么建筑?大家尽可想像。”
  “也许是自然物?”里玛不愿往可怕处想,便这样解释道,“目前,对于那颗行星,我们既不知其地质构造,也不知其封冻过程,如何就下结论?大家知道,活动的冰川有时可能隆起,形成冰丘;有时则会断裂,形成巨谷。再说,海里出现巨大的冰山,也是完全可能的。”
  “里玛,这好像是另一回事。”那些不明物究竟是什么,格伦葛什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他只好这么说,“总之,情况表明,那里的确存在着什么。可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大家还是听安德森的情况通报吧。”
  “在搜寻小组,森负责雷达跟踪,我负责望远镜观测。”安德森继续说道,“当然,我看到的不是行星本身,而是它投影到星空背景上的影子。一切都是黑乎乎的,观测效果很差。我原本并不奢望能发现什么。可是,就在那影子上,我发现了一道闪烁的亮光,位置大约就在这幅雷达成像图的中央。”
  听到这里,里玛身后的欣奇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
  “的确是一道光,灭了又亮。只是亮度很小,仅可分辨……要知道,现在我们距目标行星尚有百万公里之遥。发现情况后,我立即通知了克鲁兹。”
  “当时,我曾设想,那只是一道闪电。可理论上,它不可能是闪电。”克鲁兹窄小的肩头抽动了一下,像是抱歉他不能作出圆满解释,“因为,在这样一颗既没有空气、温度又低至接近绝对零度的行星上,是不可能出现闪电的。如果说亮光是一个谜,那它的颜色的变化则更是一个谜。开始的时候,亮光呈红色,然后一闪,变为紫色,最后熄灭。稍歇片刻,亮光再度出现,并且总是出现在我们的雷达电波扫过之后。似乎那不明物接收到了我们的信号,并以亮光作为回答。”
  “你说那不明物?”里玛追问道,“它究竟是什么?”
  “‘冰神’?”安德森答道,既像在打趣里玛,又像在提出自己的猜测,“要不就是冰雪巨人?你说那冰上还能有什么生灵?亘古至今,除了星星永恒的照耀,还能有什么生灵可以在那样的地方生存下来?”
  “你……敢肯定吗?”里玛自言自语道。
  没有人再言语,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模拟星空背景上的那个神秘之物。只有欣奇突然转身,缩回电梯里去了。
  “要对此作出正确解释,本人感到力不从心,”克鲁兹平静的声音又响起来,“安德森和森也不能。卡洛斯也看到了那个现象,同样感到茫然。我们一致认为:那种不明物,以一个人类的知识尚不足以解释。”
  “如果决定实施登陆,我自愿参加。”偷搭客卡洛斯开口说道,他声音很低,里玛几乎没听见,“我们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冰上给我们发出了信号。”
  “登陆以前,我们的工作,更多应该是了解情况,而不是急于行动。”安德森补充了一句。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格伦葛什转过身,扫了大家一眼,说道,“如果不及时着陆,高速飞行的飞船将径直越过行星,到达接近矮星的轨道。因为,随着飞船不断接近行星,所受引力将逐渐增大,飞船速度因而大大提高,达到现行速度的两倍。而那样的高速度足以将飞船抛出行星的引力范围之外,冲向矮星,永无回返机会。”
  “着陆,就意味着永远不可能再离开;不着陆呢,就意味着永远没有机会再着陆。不管怎样,机会都只有一次。”克鲁兹又加上一句。
  “万一永无机会不着陆……那又会怎样?”里玛颤声问道。眼望着黑沉沉的星空,她心里有些害怕了。
  “那就只能在这个矮星系里四处漂浮。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个星系里还有第二颗行星的存在——”克鲁兹答道。
  “四处漂浮?”欣奇粗声问道,原来他缩回电梯,却并没有离开,“那要漂到何时?漂到一伙人坐吃山空?漂到相互残食?漂到最后一个家伙完蛋?”
  “我想还不至于此。”格伦葛什沉声说道,“好歹我们都是文明人。”
  “要再研究。我去叫醒机长。”欣奇站在电梯里,瞪眼说道。
  “随你的便。”格伦葛什冲他说道,“别忘了提醒你主子读读《播种行动成员公约》。每个人在登船前都在那个公约上签了名,他也应该签了的。他将明白,飞船一离开地球,他的地位就已经改变了。现在,我们是一个新的团体,依靠自律而非外力管理自己。在这里,一切旧有的法律和规章制度都不再适用。我不相信斯特克能履行诺言,但现实就是这样,由不得他。”
  “白痴!”欣奇嚎叫起来,“什么狗屁公约,机长根本就没见过。如果你们以为他会受制于一纸空文,那你们就是他妈的一群白痴!”
  电梯载着骂声不绝的欣奇降下去了。
  “我们是受过教化的人,至少绝大多数如此。”欣奇走后,格伦葛什自语道。
  “而且也是幸运的人,”安德森补充道,“我们幸运地从波态复归常态,而且人船两无损;又幸运地找到一颗行星。尽管它并不那么理想,我们也算幸运的了。”
  说着,他冲屏幕上的行星努努嘴,自感知足了。
  “那地方看上去环境恶劣。”里玛有些沉不住气了,强笑道,“好在我们所带设备齐全,不论到达什么样的世界,都可以改造出适于人类生存的环境。我们有望在冰层下面找到土壤,至少也能找到岩石,岩石可以磨细为土。冰本身也可派上极大用途,不止可以提供水源,更能提供核能必需的氢。再说,谁也没有许诺过,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伊甸园。”
  “改造环境?那没问题!在藏身的地方,我看到了‘铁鼹鼠’挖掘机。”卡洛斯笑着说道。
  对这位偷搭客,里玛一向不屑一顾,此刻也禁不住刮目相看。
  欣奇走后再没回来。原来,他已和斯特克吵翻了脸。当服务员把早餐送到斯特克卧舱时,发现二人正在餐桌边大吵大闹,桌上、舱板上一片狼藉,碟子、酒瓶碎片扔满了一地。服务员收拾残物时,他俩暂时休战了一会儿,彼此怒目相向。服务员一走,两人又干上了。欣奇诅咒斯特克,说他诱骗自己离开地球,跑到这么个地狱般的冰窟世界来。
  里玛返回卧舱时,基普已经醒了。他一声不响地听妈妈讲了会议的经过情况,然后问她“冰神”是什么东西。
  “哪有什么鬼呀神的?”里玛回答说,“安德森博士借用这个北欧神话人物,不过是想表明,他自己也无法解释那个发出信号的神秘物——如果它真能发出所谓‘信号’的话。事实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冰神’。”
  “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看到了某种真实存在的东西,”基普坚持说道,“假如冰上那些高耸的东西是座城堡,假如那城堡的塔楼高达2000米,你说那神秘物该有多么巨大!如果它们不是‘冰神’,又能是什么呢?什么东西能建造那样的巨物呢?”
  “不是说了吗?我们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里玛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说道。这样的回答,与其说是回答基普,不如说是安慰自己:“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停在这样的地方。真不知道还会碰上什么情况。”
  “怕会碰上巨人吧?”基普认真说,“如果对方真是因为收到了我们的雷达波,才发出那道变幻的彩虹,那么,那彩虹就是某种信号,是要告诉我们什么的。可他们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只有上帝知道。”
  “妈妈,您害怕吗?”
  “是啊,我很担忧,格伦葛什以及所有的人都在担忧。”里玛点头答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安,“我想,我们必须着陆,不过不在朝向我们这一面,而在背面。那样,可以尽量远离那道神秘亮光。假如真有什么神秘物发现了我们,那么,最好避开对方,悄悄着陆。即使终将被对方发现,也最好在我们了解他们之后。好啦,现在什么也别想了,忘了安德森的‘冰神’,好好睡觉吧。”
  基普躺下,不再言语了。
  “妈妈?”基普突然问道,“您后悔吗?后悔上这儿来吗?”
  里玛怎么想呢?无论如何,不该对儿子有所隐瞒。
  “是的,为了你和黛,我真有些后悔了。”里玛答道。
  “别后悔,妈妈。”基普对妈妈说,“我很高兴,自己能像‘彗星号’机长和他的‘正义军团’一样,到一个陌生世界来,进行真正的探险。现在,探险正式开始了,我正想弄明白,那‘冰神’究竟是什么东西?”
  很快,基普就睡着了。里玛听着儿子均匀的鼻息声,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到了基普与黛的未来,并为此做了种种设想。他们将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呀!沉寂的冰层,光秃秃的岩石,数百万年不见日头照临的黑暗天空。在那里,她要生存下去,要为孩子们建造家园,要播撒人类的火种,等等,能做到吗?她没有信心。她想,儿子要能给她些信心,该多好啊。这样想着,她终于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们的说笑声吵醒了她。原来,孩子们早醒了。基普正忙着打电子游戏,黛在玩橡皮泥,仿咪咪的样子捏了一只小小的熊猫。橡皮泥是她从娱乐室带回来的。
  “妈妈,”见妈妈醒来,基普兴奋地叫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我与‘正义军团’的勇士们进行了一次伟大的探险。我们驾‘鹰之星’号宇宙飞船着陆在前方行星的冰盖上,并在那里发现了‘冰神’。正如你所说,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神灵,不过一群状似雷雨云的怪兽。他们以冰凌闪电和冰雹为武器,攻击我们。
  “我们以热辐射进行还击。它们的冰雹还没打到我们,就融化为水了。有个怪兽想用冰凌闪电攻击我,我一呼气,那道闪电就给热气驱散了。我们不断突进,发动机的轰鸣声震天响,释放出大量辐射,一路横扫过去。结果,怪兽统统被逐出了积冰区,我们大获全胜。”就这样,我们自己做了‘冰神’,统治着那个世界!“
  “愿梦想成真。至少,我们还有希望啊。”听完儿子的梦,里玛轻声说道。
第九章
  关在禁闭室的罗克请求面见警长沃什伯恩中尉,看守克里克同意了,把他带到了警长办公室。奇怪的是,罗克一见沃什伯恩,就想起自己的母亲。尽管这位女警长身材肥大,肤色黝黑,但那双褐色的眼睛、机警的眼神,那阔大而容忍一切的脸庞,无一不酷肖他的母亲。只是声音不太像,女警长的低沉得多,但语气中那份平静与通达,仍与他母亲一样。罗克想,当年在母亲面前,只要求饶告苦,总能如愿以偿。他准备故技重演,只不知能否获得宽容。
  “罗克先生仍属嫌疑人员吗?”沃什伯恩问旁边的克里克。
  “是的。有证据表明,他有犯罪嫌疑。他的公文包里装有一件开司米羊绒衫,而在炸弹上也发现了相同的羊绒纤维。而且,从炸弹定时器显示的启动时间看,罗克已在那之前上了飞船。”“什么炸弹?那事与我毫无关系!”罗克激烈争辩道。
  沃什伯恩一声不响地打量着罗克,只见他胡子刮净了,头发也梳光了,身上还穿了一套黄色连体工装裤。这些都是看守关照的结果。不过罗克自己觉得,这身衣裤反倒成了一个明确无误的标记,让人觉得他就是罪犯。从警长探寻审视的目光中,罗克没有看到期待已久的宽容,知道事情不妙。
  “请设想一下,这事让我多么震惊。”罗克提高嗓子说道,“当时我在做发射前的最后检视,完成工作后正准备下船,突然被扣留下来,完全不知情……”
  “也请设想一下我们的震惊。”沃什伯恩打断他,说道,“如果没有人提前报信,我们全完蛋了。所幸我们及时发现并排除了炸弹。保安人员的出入情况登记表显示,在定时炸弹定时器启动以后,再没有人下船,”她压低声音说道,“也就是说,罪犯还在飞船上。”
  “那‘湿背人’(美国口语,指偷渡格兰德河非法进入美国的墨西哥人或劳工。——译者注)……”罗克争辩道。
  “卡洛斯吗?”沃什伯恩又一次打断他的话,“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才。他为我们排除了计算机故障,现在正在探寻组效力。格伦葛什先生说了,船上有他,是我们的幸事。
  “而至于你,罗克先生……”
  沃什伯恩狠狠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给我一个机会吧。”罗克一副可怜的样子,哀求道。这情景,让他想起以前哀求母亲的情形:“至于炸弹上那开司米羊绒纤维,请问问您的手下人,他们是否将那枚炸弹与我的公文包放在一起过。总之,您没有理由扣押我,炸弹不是我带上船来的。
  “我倒霉呀!”罗克望着女警长的脸,装模作样地惨笑着,“老实说,这事把我给吓懵了。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求努力工作,像别人一样,干出成绩来,将功折罪,以表明自己的清白。难道我不及那个墨西哥仔,不配享有这样的机会么?”
  “那好,就照你说的办。”沃什伯恩转过身,吩咐克里克道,“给他一套工作服,然后带他到耶苏那里去。”
  “对,耶苏·里维拉,船上主厨。他那里需要个厨房帮手。”警长又补充道。
  “谢谢!谢谢!”罗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感激话,尽量显出高兴的样子,“真太谢谢您啦!”
  从他嘴里说出这番感激话,可不容易。想当年,他在狱中厨房干活的时候,那景况,别提了:闷热,滚烫的油星,任人指使,忙乱,汗水,累死无人问的劳作,猪猡的苦工,黑鬼的劳役,一句话,不是人干的活儿。那种苦差,万不得已时,敷衍一周两周的,还能应付;时间一长,他哪里受得了?他自认为,像他这样的白种男人,生来就是要做监工、督人干活的,只有基地巡查一类的上等工作才配他做。
  “给他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沃什伯恩对克里克说道,“不过,告诉厨房的耶苏,对这家伙要严加监视。”
  无论这颗行星环境如何恶劣,远离地球家园的人类子民总算在太空中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现在,飞船如螺旋般环绕着它飞行,不断接近它。面对这个人类的新家,里玛想把它命名为“希望之乡”。对此,格伦葛什一脸苦笑,不以为然。他深感前景黯淡渺茫,十分悲观。
  “现在,斯特克与同伙无视《播种行动成员公约》,操纵飞船指挥大权。”他说,语气中充满了气愤与无奈,“而我们的处境呢?除就近着陆外,别无出路。经我面陈利害后,他们勉强同意着陆。至于行星的名字,欣奇管它叫‘地狱冰窟’”。
  里玛一听,不觉打了个寒噤。
  “我们得满怀希望才是。除了希望,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她说道。
  “不论希望还是绝望,现在都只能接受,因为飞船已经开始着陆了。”格伦葛什转过身,对克鲁兹说道:“雷达避开冰盖,一定要争取在行星的向阳面着陆。这样,可以远离那个神秘信号的发送地——如果那算信号的话。没有必要把我们的位置泄露给当地居民。”
  说着,他抬起头来,扫了一眼监视屏。目标行星依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斑点,与它的母恒星——那颗矮星一般大小。
  “当地居民?这么说,我已经假定那儿存在着生命了?”格伦葛什喃喃自语道,显然,那沉寂的行星已经唤起了他某种大胆的猜测,“不过猜测而已,可在我脑海里,它像扎了根似的,纠缠不清,挥之不去。”
  现在,里玛也被调入了探寻组。飞船绕行星飞行的轨道逐渐变小,离目标越来越近了。里玛通过望远镜在冰面上仔细搜索,她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居住地。同时,她还希望发现土壤、矿物和饮用水存在的蛛丝马迹。
  “那冰是水,而非氮或甲烷的凝结物吗?”克鲁兹满腹疑惑,一遍遍低声自问,“如果是水,它被有害物质污染过吗?历史上,这里是否形成过土壤和有用矿物呢?”
  “答案是肯定的。我敢保证。”安德森很有把握。转行搞量子工程以前,他曾潜心研究过地质学,因此,说起话来才这么肯定:“从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我认为,这颗行星在其母恒星脱变为矮星之前,情况大致与我们的地球相似,具备生命存在的一切条件。”
  目标越来越近了,冰盖渐渐展现在眼前,一望无际。原来,那是一块冰封的大陆。它的边缘是一个辽阔浩瀚的大洋,已经完全封冻。整个大洋平坦如镜,没有任何起伏。偶尔可见一串串岩石嶙峋的小山,那是部分群岛伸出海面形成的。大陆的边缘耸立着一条条巍峨雄峻的山脉,巨大的冰川从山体迤逦而下,径直插入大洋中。
  飞船继续飞行。在行星的向阳面,发现一个狭长的半岛,雷达和望远镜正在对它进行观测。半岛如一柄匕首刺入冻结的大洋,数公里长的冰盖把半岛中央的山脉整个罩了起来,越往山顶,冰层越薄,只有半岛边缘的侵蚀地区和狭窄的海滩尚裸露着,未被积冰覆盖。格伦葛什把指挥舱工作交给副驾驶斯坦伯格,自己来到安德森的探寻组,与大家一道研究新发现的情况。
  “半岛东岸发现一些开阔地,是我们着陆的最佳选择。”安德森指着监视屏,说道,“那里,找到土壤、冰川水源及有开采价值的矿藏的可能性要大些。此外,也可以通过分离大洋中的冰,提取有用矿物质。
  “好的。如果欣奇和斯特克不找茬儿,我们就在那里着陆吧。”格伦葛什同意了。着陆计划拟定后,他就回指挥舱去了。
  飞船绕行星运行的轨道越来越小。目标就在眼前。现在,探寻组人员再分为两个小组,卡洛斯与安德森一组,里玛与马克·桑一组,轮流监测。那曾经发出“信号”的神秘大陆冰盖成为重点监测对象。每当飞船越过它的上空时,他们都要仔细观察。只见座座山峰刺破冰盖,兀自耸立。来自远古的冰川纵横交错,绵延其间。入海处,冰川断裂,形成巨大的冰崖和裂隙。当飞船最后一次绕行星飞行时,守在望远镜旁的卡洛斯突然发现到了什么,倒抽一口冷气,惊恐地尖叫出来。
  “城堡!巨人的要塞!”卡洛斯叫道。
  安德森立即呼叫上面指挥舱里的格伦葛什,向他报告。
  “我们正飞临神秘亮光发送地的上空,距离很近。不借助雷达,仅凭肉眼也可大致看清地上的情况。发现一不明物,状似城堡。城堡里面分布着一连串山一样的巨物,形状奇异,有长方形的、圆形的,还有星形的。不论什么形状,均线条规则、分明,绝非自然形成。不明物硕大无朋,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巨物四周还围有高墙,很高,定有2公里或3公里高。”
  他停下来,看了看监视屏,接着报告。
  “现在,我们位于不明建筑群正上方,高度约300公里。看起来,整个建筑群建在一个坑里。原来,它周围那道高墙其实是道冰崖,向四周扩展至十几公里之外。这建筑群提醒我:本地居民可能掌握了某种抵御严寒的技术。”
  “地上有活动吗?是否有迹象表明,对方已经发现了我们?”格伦葛什担心地问道。
  “没有明确迹象。谢天谢地,对方没有冲我们再发射神秘亮光。”
  飞船沿半岛上空,一路悄无声息地滑过去。克鲁兹再次开启雷达,向指挥舱报告飞船目前高度。卡洛斯守在望远镜旁,继续监测沿途海滩和大洋冰面。
  “信号光!信号光!光谱完整的信号光!”卡洛斯突然用西班牙语惊叫起来。
  就在远离半岛尽头的冰面上,黑暗中,一道彩光突然亮起来。开始是一个红色亮点,继而依次变为黄色、绿色和蓝色,最后消失了。克鲁兹和安德森闻声赶来。彩光再次亮起,继而熄灭,然后又亮起。
  “看清了吗?你们敢肯定吗?”是格伦葛什的声音。他在指挥舱里,通过对讲机了解下面发现的情况。
  “绝对肯定。”卡洛斯等人都齐声回答。
  “关闭雷达。”格伦葛什命令道。
  “已经关闭了。我怀疑……”安德森想说什么,又犹豫起来,“是否可以考虑放弃在此着陆?我们还有一些燃料,可以继续飞行,越过此地,到大洋中部去,找一个岛屿着陆。幸运的话,我们可能到达大陆另一侧的海岸……反正我们也不知道这块大陆究竟有多大。现在飞船飞行速度很快,是否改变原计划,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做决定。”
  格伦葛什皱着眉头,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但他马上镇定下来,果断作出了安排。
  “我马上与其他各组负责人取得联系,征求他们的意见。你们立即通知机长本人。”他急切地说道。
  安德森马上呼叫机长卧舱。对讲机呜呜地响了很久,不见回音。过了很久,传来欣奇不耐烦的吼声。
  “机长病啦。让我们安静一会儿,别吵吵嚷嚷的!”
  “请报告机长,再次发现神秘亮光,位置在飞船前方数百公里外的大洋冰面上。格伦葛什考虑,是否放弃在此着陆?”
  “他妈的,斯特克机长不管啦!”欣奇大声吼起来,继而又哭丧着自言自语道:“我们已经死啦,死啦!”
  “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安德森冷冷说道,“此地情况严酷,但也并非绝地。运气好的话,我们还有机会……”
  “去他妈的机会!”欣奇早以为自己死定了,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劝告,“等到‘冰魔’追来时,一帮懦夫还不都得逃到大冰里去?数亿年后,他妈的全成了木乃伊,一堆白骨……”
  “按原计划实施着陆!”半分钟后,格伦葛什宣布了他的决定,并进一步解释道,“在目前情况下,这是惟一的选择。一方面,前方岛屿或海岸的情况,我们没有详细调查,情况不明;另一方面,我们燃料有限,不能贸然向不确定目标飞行。”
  最后,飞船徐徐降落在半岛的一个岬角上。格伦葛什关闭动力开关,火箭推进器慢慢熄火。待飞船完全停稳后,他召集各组负责人到指挥舱,商讨下一步行动计划。巨大的全息监视屏显示出船外的景象。黑暗中,一面是海岸峭壁,一面是大洋冰原。峭壁兀自耸立,直接顶上冰盖,然后向北向西延伸开去。向东向南,则是万古霜冻的冰原,反射出淡淡的星光,无边无涯。漆黑的天空如铁幕般,沉沉地罩下来。天地一片死寂。
  “一切都是未知数。”格伦葛什盯着东方黑乎乎的地平线,感到有些茫然,“即使这行星当初经过人为冷冻学处理,后来者只需加热解冻,便可令其复活,我们也难有作为,因为我们不懂行星冷冻学(作者在这里套用了”人体冷冻学“一词。人体冷冻学是一门研究冷冻保存病死尸体待来日有了治疗方法后使其复活的学科。——译者注)。不过,在这样的地方,我不能想像,还有什么生命形式可以继续存在。至于那道神秘亮光,我倾向于认为:它不是什么人为‘信号’,只是某种自然现象,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
  “也许情况正是这样。对此,我是没有主意的。”克鲁兹咕哝道。
  “可事实上,那亮光是由我们的雷达扫描而引发的,应该视为对我们的某种‘回应’。”安德森站起身来反驳道。他望着昏暗而平坦的冰面,眨了眨眼,明确表示反对:“因此,我更倾向于认为,这种‘回应’就证明,此地有灵性动物存在,而且对方已经发现了我们。在弄清对方的情况前,我们不能放松警惕。”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可能的。”格伦葛什说道,“如果真有灵性动物存在,我们自然不能轻举妄动,而要等待对方的反应,静观其变。任何形式的主动接近都可能招致敌视行动。”
  “这我同意。”对大家的分析,里玛都表示赞成,但她更关心的,还是眼下的生存问题。她转身望着那向西延伸的岩石,迫切地说道:“我看这地方还行,就在这里住下吧。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如何生存下来。我想,应该立即着手进行实地勘测,全面调查可用资源,并选定地址,立即着手建立居住点。在地表搭屋居住可以,掘地穴居也可以。”
  参加会议的人员中,一位叫杰姆·郑的,是个核聚变与行星工程专家。格伦葛什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个会议,就叫前敌会议吧,必须订出明确方案。”格伦葛什望着郑,语气沉重地说道,“目前我们处境险恶,而机长斯特克又身体欠安,不能履职。下一步该怎么走?有几个选择方案。我召大家来议一议,希望达成一致意见。”
  “我曾经攻读过生命环境营建课程。在我看来,我们着陆这个地方就不错,很有希望建成生命环境。”郑望着半岛与大洋间的那片古老海滩,踌躇满志地说道。
  “很有希望?如何营建?”克鲁兹盯着郑,反问道。
  “当然,考虑到本地的不确定因素,一切都得秘密进行。首先,能源问题。这里有充足的水源,可以取得核聚变反应所需的氢。其次,种植问题。山脚沉积着山上冲刷下来的沙土砾石,加入适当有机质,就能得到土壤,从事种植业。最后,居所问题。这里的海滩地质稳定,适于挖掘洞穴隧道,营建地下设施。”
  “海滩地质冻化板结,如基岩般坚硬,挖掘恐怕不易。”里玛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鞍蚌敖拌八佰中国科幻柏饱板艾白拜挨跋卡洛斯站在一旁,听大家发言,心思却在别处。里玛近在咫尺,她那金黄灿烂的头发、窈窕绰约的丰姿、热情饱满的语气,以及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幽香,直撩得卡洛斯心儿慌慌,魂不守舍。他尽力克制着,不去看她。
  那幽香是名牌香水“海玫瑰”的味儿。平日里,里玛舍不得花钱买那种奢侈品,只到了要永远离开地球的前夕,才肯放手花一次钱。那时,她除了留下一点钱作车费和零用外,便倾其所有,为基普买了几张游戏盘,为黛买了一套漂亮的紧身连衫裤,剩下的钱就花在那一小瓶香水上了。
  “得先在各处打几个孔,取得岩样,测定地质结构,再确定居所兴建的地址。”里玛对郑说道。
  大家争论着生命环境营建的问题,卡洛斯真想搭上几句,为里玛的主张争一争。因为,他知道储备舱里有一种激光挖掘机——安德森让他看过的。那机器可以用于兴建里玛所讲的居所,因为它是核动力驱动的,力大无比,能彻底掘开永冻层,使其化为灰,化为汽。然而,卡洛斯什么也没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里玛在乎他吗?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渴望着这个漂亮女人的另眼相看,别再把他当作乡下来的偷搭客,一文不名的墨西哥非法移民,或是其他什么恐怖分子。
  可他如何才能办得到呢?
  “里玛,你走得太远了,走到下一步的工作去了,”安德森比划着说道,“当务之急,是弄清那边的不明物:它们是什么?为什么发出那样的信号?”
  “我何尝不想知道?”里玛转过身,蹙着眉头,望着东方黑沉沉的天幕,以及那颗低低地垂挂在陌生星空中的黑太阳,“不过,这颗行星既然在百万甚至千万年前就已经失去了太阳的光和热,完全冻结,我不相信它上面还有什么生命能存活到今天,并对我们构成威胁。”
  “那么,那变幻的亮光又作何解释呢?”安德森反问道,“它的颜色变化与光谱完全一致,红色开始,紫色结束。那会是自然现象吗?不,那是有意识地使用某种复杂技术制作出来的,是指向我们的。”
  “有那种可能,”里玛说,“不过,光谱的七色光也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彩虹就是一例。”败埃伴鞍败熬拔鞍中国科幻蚌柏“当然,当然,”安德森耸了耸肩,不以为然,“但是,这里既无阳光,又无雨滴,哪来光线折射的条件?因此,我不得不设想,我们碰到了某种灵性生命,并被它们注意上了。”
  “这么说,那无名亮光倒成了欢迎造访者的迎宾火炬?”里玛仍觉安德森的分析难以接受。
  “也可能是引诱我们的圈套?”安德森补充道。
  “无论如何,”里玛说道,“我还是坚持认为,应该立即着手开挖地基,兴建居所。其它工作应放到后面。”接着,她又转身对格伦葛什说道:“您同意吗?”
  “同意开挖地基的人倒是有,不过目的不是兴建居所,而是兴建发射井,他们是后勤组的藤原和克拉索夫。他们希望离开这颗行星。”
  “如何离开?靠一双脚?”里玛简直不相信居然有人持这种观点,气得眉头倒竖起来,“燃料箱空空的,还能上哪里去?”
  “持那种观点的人,不是过分乐观,就是异想天开。”格伦葛什笑道,“他们还游说郑,企图说服他。他们声称,我们有能力挖掘发射井,建造量子发射器,重返太空,继续量子飞行。”
  “问问郑就知道,我们缺乏基本的设备,绝对不能做那样的无谓尝试。”里玛扫了一眼其他组的人,压低嗓子又补了一句:“只有头脑发热的傻子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我得说,大家都有点头脑发热。不过,许多人甘冒风险,更多是由绝望逼出来的。”格伦葛什说道。
  “可您是主管人,您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里玛差不多是在请求。
  “只要斯特克醒来,一切还得听他的。”格伦葛什木然说道。末了,又转身面对安德森,认真说道:“在等待斯特克作出最后决定前,如果你和克鲁兹甘冒风险,去探究那道无名亮光,我同意你们下船。”
  “我们甘冒风险!”安德森响亮地答道。
  “阁下放心,我们万死不辞!”一听格伦葛什同意他们去探险,克鲁兹异常兴奋,愉快地笑着,没人见他这么高兴过。
  他们从地球带来两辆登陆车,是专为恶劣环境下的探险而设计的。飞船主舱口外有一个气囊状的舱室,安德森先将它充了气,然后进入里面,开始组装一种8轮的登陆车。这种车,正是卡洛斯小时候听说过的那种“月球登陆车”。
  “先生,我愿与您同行。”在安德森工作的机械舱里,卡洛斯见到了安德森,向他请求道。
  “我很抱歉,卡洛斯,恐怕不行。”安德森摇了摇头,说道,“我很欣赏你,你的工作证明,你是个出色的计算机专家,可……”
  “求求您了,先生!”卡洛斯哀求道,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考虑考虑一个可怜的墨西哥人的请求吧。人家叫我‘湿背人’、‘偷搭客’,仅仅因为我没有办理合法手续。可我能学。您看,我很结实,又有精力。维拉利博士提出,要在这里营建生命环境,我希望自己能助一臂之力。”
  “实在抱歉,卡洛斯。”安德森停下手中的活儿,皱起眉头,打量着他,“我们这一去,会碰上什么样的情况,谁也说不准。我需要的是专门人员,一个登陆车驾驶员,一个经验丰富的机械师,如果可能,还需要一个有极地工作经验的人。你看,哪一项条件你都不具备。”
  听安德森这么一说,卡洛斯伤心得嘴唇直哆嗦,转身走了。
  “先生,”很快,卡洛斯在机械舱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不死心,再次摊手请求道:“我在这儿帮您干点活儿,总可以吧。我能搬工具,能扫地,什么活儿都能干。”
  安德森想了想,终于同意吸收卡洛斯参加探险小组了。
  “好啦,伙计,现在就开始干活吧。把那些金属废料都收拾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去。”
第十章
  黛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浑身发抖,向妈妈床上爬去。
  “抱抱我,妈妈!”她惊恐地叫道,“紧紧抱着我。我快被冻死了。”
  “你怎么啦,孩子?”里玛抱紧孩子,问道,“你身上一点儿也不冷呀。”
  “我冷!我刚去找咪咪,有东西在追我。”
  “好啦,现在没事儿啦。”里玛轻轻抚弄着孩子的头发,安慰道,“你刚才是做了噩梦。现在好啦,跟妈妈在一起,没事儿啦。”
  “可咪咪给冻坏啦。她在外面,黑黢黢的,有黑怪在追她。”
  “亲爱的,别大惊小怪的。咪咪不是被我们留在家里了吗?她和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在一起。那司机还说,他家有一个小妹妹,会帮你照顾好咪咪的。难道你忘了?”
  “没忘。可是,妈妈,咪咪知道我们不能再回去,就跟来找我了。她就在外面的冰上,黑怪正在追她,她快死了。”
  “亲爱的,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你得把它忘了。”
  “可我忘不了。咪咪离不开我。”
  黛就这样闹腾了很久,终于睡下了。可她紧紧偎在妈妈的怀里,老睡不踏实。没过多久,她又惊叫起来。
  “咪咪!咪咪!听到我的话,就赶快躲起来。好好躲着,别出来,我会来找你的。”
  登陆车像一只硕大的金属甲壳虫,样子十分古怪,伸着长长的八条腿,支撑着明晃晃的钢壳车厢,脚下装着巨大的车轮。头上还插着一根高高的杆子,杆子上安着高功率的热力灯,它释放出的巨大热浪,可以驱散车周围的酷寒。安德森和卡洛斯在气密室里,把登陆车组装好了,便开到下面的海滩上试车。几次调试后,安德森宣布,组装成功。接着,格伦葛什任命副驾驶斯坦伯格担任探险小组组长。
  约瑟夫·斯坦伯格,五十多岁,略胖,一头灰色短发,身体依然结实硬朗,可谓老当益壮。他到任后,把大家召集到登陆车中间狭长的主车厢里。主车厢的前面是驾驶室,后面是一排分隔开的个人卧间。车厢壁上安有供人坐卧的便床。大家就坐在便床上。
  “应该说,这是一颗早已死亡的行星,但它仍充满神秘的疑团。”斯坦伯格发言了,“我们甚至可能遇上敌对物。当然,但愿不会。无论如何,对这颗行星作一番彻底的探查,还是十分必要的。我很高兴能与大家一道参加这次行动。首先,我们依次作个自我介绍吧,相互认识一下。
  “先从我开始。我曾经有过一段军旅生涯,担任航天飞机的试飞员,直到国会取消那项计划为止。后来,我父亲年老,身体垮了,我便退伍,继承了家庭的产业。我家是‘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的签约商,负责建造部分宇航用特殊设备。设计这种登陆车就是我家承揽的业务之一。后来,‘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破了产,无力支付设备建造费用,我家也在这辆登陆车建成后,跟着破了产。阿尔特机长是我的老朋友,是他邀请我参加了此次太空飞行的。”说到这里,斯坦伯格紧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提起这人,心里就难过。真怀念他呀。”
  接着,克鲁兹和安德森也作了自我介绍。克鲁兹的英语带有很重的口音,卡洛斯不太听得明白,便扭头看着窗外的星空。等到安德森一开口,卡洛斯便感到亲近可爱。这位红头发的德克萨斯工程师,既能听懂卡洛斯的家乡土话(奇瓦瓦西班牙土语),又兼性情豪放,笑对一切风险灾难,深得卡洛斯喜爱。
  “现在轮到卡洛斯了吧?”斯坦伯格朝大家点了点头,一边打量着卡洛斯,一边说道,“格伦葛什先生要把可能的人员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本来这次行动我们这三人已经够了,可安德森说你在这里表现得非常出色,到时候会派上用途的,因此执意要带上你。如果你执意同行,就请谈自己的特长吧。”
  “能与大家同行,是我莫大的荣幸。”卡洛斯激动地说道。
  尽管卡洛斯是个又黑又瘦的奇瓦瓦山穷小子,克鲁兹和安德森却从未因此小瞧过他。可这斯坦伯格是个刻板的美国佬,成见很深。要想上这辆他自己设计制造的宝贝登陆车,要想在这里赢得一席之地,哪怕只想得到他的一丝微笑,你也得拿出真本事来,让他信服,让他觉得你值。
  卡洛斯向大家讲开了自己的经历,半西班牙语半英语,既结结巴巴而又迫不及待。他讲到了自己的家乡“黄金角”,讲到了自己的计算机技能,还讲到了那位家乡海客伊格纳西奥。正是那位见多识广的海客告诉他,量子飞行器如何快过光速,如何跑过时间,只一瞬间,便可飞到宇宙的尽头。
  “你知道我们将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险吗?”斯坦伯格问,“我们不知道会到一个什么地方,甚至有可能一去不复返。”
  “我知道,但我不怕。”卡洛斯答道。板中国科幻叭绑饱斯坦伯格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安德森:“这人就是那……那事件的涉嫌人员之一吧?”
  “是的,我被控告过,但炸弹不是我安放的。”卡洛斯回答说。
  斯坦伯格还有疑虑,又继续问安德森:“我有印象,他的问题刚才已经交机长处理了,是吧?”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登陆车组装成功后,斯特克机长在欣奇的陪同下,下船来视察。他着装整齐,风流倜傥,神气十足,像个斗牛士。那形象,直让卡洛斯想起了当年的阿方索·马德拉——伊格纳西奥的一个朋友,曾随伊格纳西奥到过“黄金角”,饮酒作乐。阿方索可是个狡猾的无赖,喜欢烈酒和女人。他在当地的教堂里盗得一本古旧的账册,字迹都褪得看不清了。他用那些泛黄的破纸,做成许多地图,图上胡乱标出“黄金角”那些废弃的金矿井方位,然后兜售给外地游客,赚取钱财。他还在当地小酒馆里吹虚说,他有本事游说美国佬,让他们相信,婴儿的黄屎能变金子。
  遗憾的是,机长自顾招摇,把卡洛斯的事丢在了一边,无暇过问。
  “卡洛斯承认,自己的确是在得到‘均分社’分子的帮助后才混上船的。”安德森替卡洛斯解释道,“可在发现炸弹的现场没有找到指纹,也没有找到其它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卡洛斯与此案有关。再说,他懂计算机,是个有用的人才,我们需要他。”
  听到这里,克鲁兹点了点头。
  “行了,”斯坦伯格对卡洛斯点点头,“你就留在这里吧。”
  “太棒啦!我们一定能到达那灯塔下的。”卡洛斯叫起来。
  “灯塔?”安德森皱了皱眉头,扭头对斯坦伯格说道,“除非我们弄清那道无名亮光的起因,否则我们是不会有安全感的。不过,直到现在,我仍不希望那亮光代表某种信号。”
  在飞船高高的指挥舱里,全息监视屏显示出船外的一切:一面是冻结的海滩,岸边是冰霜压顶的峭壁;另一面则是反射着星光的无边洋面,远远地延伸开去,消失在黑沉沉的地平线上。在这里,面对探险小组全体成员,格伦葛什正式下达了出发命令。
  “随时保持联系,”他嘱咐道,“我们要的是外界的一切信息情报。要避免一切可以避免的风险,尽可能搜集情报,活着回来。”
  “明白,长官。”斯坦伯格答道,“我们出发吧。”
  大家转身一一与里玛握手道别。里玛是赶来商讨探险计划的。此刻,卡洛斯的心中陡然充满了嫉妒。他嫉妒所有与里玛握手的人。这些幸运儿,上帝赋予他们文化与学识,使他们有了接近她的本钱,不定其中有人还渴望赢得她的爱情呢。
  卡洛斯只是嫉妒而已。至于自己心中的渴求,却只是压抑着,连想也不敢想。
  大家纷纷离开飞船,进入气密室,准备上车。欣奇一人在气囊状的舱室里候着。他还是老样子,头顶黑色贝雷帽,蓄着乱蓬蓬的胡茬,满脸凶相。他虽和斯特克过从甚密,与其他人却形同路人。
  “有机长命令在此,由我接替你的领导工作。”斯坦伯格走过来时,欣奇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那是一张“太空播种行动”组织的便笺,上面满是污渍,潦潦草草地划着几个字,还有斯特克的签名。
  “接替我?”斯坦伯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那便笺:“能告诉我原因吗?”
  “问斯特克去吧。”欣奇生硬地答道。
  机长不在指挥舱里。打电话到他的卧舱去,又没人接。斯坦伯格只好叫一个保安人员前去敲他的卧舱门。终于,斯特克回电话了。斯坦伯格听着,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是,长官。”斯坦伯格懒懒地答道,“明白,长官。”末了,他挂断电话,转过身来,望着安德森,神色十分沮丧,“我们的好机长,他又醉垮了。他说,他安排欣奇负责探险行动,是为了掌握真实情报。然而,我估计,就是对欣奇,他也未必完全信任。他不信任任何人。”
  说完,斯坦伯格一转身,就要离开气密室。克鲁兹和安德森忙向他立正行礼。他回身与他们一一握手道别,并对卡洛斯耸了耸肩,然后经气密舱口返回飞船去了。欣奇提着一个提包,立在登陆车旁边,不耐烦地等着。
  “长官,斯特克机长已经确认,由你指挥此次探险行动。请问你有什么吩咐?”安德森问道。
  “随你们的便,”欣奇咕哝道,“按原计划进行吧。”
  上车时,克鲁兹替欣奇拧过提包,突然听到包里有瓶子碰撞的声音,便对安德森做了个怪相,然后把欣奇引到车厢后部,他自己的卧室。欣奇一头钻进去,回手便拉上了罩帘。
  对安德森等人来说,这登陆车可是个全新东西,不过他们已经在海滩上反复操练过,如今已能熟练驾驶了。安德森让卡洛斯驾驶。卡洛斯手握方向盘,把车慢慢开出舱口,来到地面上,然后沿海滩石坡,开到洋面上。
  “朝太阳方向前进。注意靠右行驶。明白了吗?”安德森在一旁指挥着。
  “明白,先生,靠右行驶。”卡洛斯兴高采烈,腔调都有些变了。
  安德森调整空气发生器去了,只有卡洛斯独自呆在驾驶室里。他一边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边竖起耳朵倾听。他听见了涡轮发电机的嗡嗡声,别人低低的说话声,以及移动身体时衣服磨擦时发出的窸窣声。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因为,这个沉寂的世界没有空气,声音缺乏传播的媒体。
  车外的大功率热力灯明明地照着,照亮了半径数百米的冰面,更远处,则什么也看不见了。卡洛斯关掉车内顶灯,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自然星光。这时,他看到一个灰暗的世界,除热力灯放出的单调惨淡的红光外,没有任何色彩。热力灯为他们驱散了四周的酷寒。
  卡洛斯伏在方向盘上,扫视着前方。只见冰面白骨般纯然一色,坦荡无垠;冰面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克鲁兹说,那是一层冻结的氩和氮,是行星大气层消失后留下的残迹。然后,他抬起头,望着冰面上方壮丽的天空。那里,一簇簇恒星镶嵌在陌生的星座上,异常明亮。他记得,孩提时代在奇瓦瓦群山中见过的星星,从未这么亮过。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冰原,群星,熄灭的黑太阳,构成了全部的物质存在。此外,别无他物。
  在星空的背景上,那死亡的矮星只是一个圆圆的黑斑,既不升起,也不落下,它只在原地浮着,作一种克鲁兹称为“天平动”的运动:慢慢地略略升起,又慢慢地回复原位。群星在它周围燃烧,既不变色,也不闪烁,因为这里没有大气和云层笼罩。没有大气层的行星,就这样亘古未变地裸露着。这是一片平坦无垠的白色世界,前不见终结,后不见起点,只有登陆车留下的那一抹淡淡的车痕。
  那是一道什么样的亮光呢?外星人发出的吗?
  早在着陆时,这个谜一样的问题就萦绕在卡洛斯的心头,挥之不去。一道突如其来的亮光,从最深的红色,到最暗的紫色,依次亮起,包括了完全光谱的每一种颜色。不等人们弄清它的本来面目,又突然消失了。它似乎来自遥远的冰面上,大致在正东方向。
  安德森说,那地方大致在前方500公里处。克鲁兹心想,应该在近1000公里处吧。雷达成像图曾经显示,那道亮光的周围,冰也很明亮,似乎是由于附近的反射更为强烈引起的。也许是岛屿上的一座山?克鲁兹在高清晰度望远镜下观察过,只见那无明物又高又细,不像任何自然山丘。
  难道是冰神们的城堡不成?
  所谓冰神,不过是安德森随口讲的一个玩笑,大家虽不以为然,却也想不出其它更合理的词儿。除了冰神,那又会是什么呢?而且那亮光出现在雷达扫描之后。那是一道警告么?一道来自灵性生命的警告?
  它还会再次出现么?
  克鲁兹来到驾驶室,接替卡洛斯驾车。卡洛斯也不休息,他爬到上面那间石英穹顶的气泡室,继续观测。困了,要打盹时,他就使劲摇头,保持清醒,不让观测工作停下。
  冰原,群星,黑太阳。没有新发现。
  安德森又来到驾驶室,接替克鲁兹。克鲁兹到主车厢的厨架旁,给自己弄些吃的。他在一杯开水里搅进一些干粉,调出一杯大家称之为“合成咖啡”的苦味食物,然后又打开一包多维威化饼干,吃了起来。卡洛斯也来弄吃的。他为自己切了一片冷冰冰的豆味饼。这东西味儿不好,有些难吃。于是,他想起了当年妈妈爱做的辣汁羊肉馅玉米饼。两人一边吃一边叫欣奇,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不吃!什么垃圾食品!我自己有。”欣奇躲在自己的卧间里,隔着帘子吼道。听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原来,他正在吃他自己带的瓶装食品。
  安德森停了车,退到后面来吃东西。卡洛斯已经睡了几个小时,又开始驾车了。他一边开一边观测。一切依旧。冰原,群星,黑太阳。他的睡意仍浓,不时打着哈欠。实在受不了,就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麻木的双手,或离开方向盘,伸伸懒腰,重重拍打几下脸,然后又坐下。他双手抓紧方向盘,眨眨眼,又盯住了那道昏黑平坦的地平线。
  咦,那是什么?
  平坦的地平线上凸现出一个小小的黑点。没有七色亮光。距离么?可能很远。卡洛斯使劲揉了揉眼,调整了一下车的方向。是一座山么?抑或又一个“冰人”的居住区?大陆冰盖上有“冰人”,难道这大洋上也有?谁知道呢?说不定真正的“冰人”就住在这里,从这里向来访者发送七彩亮光信号。卡洛斯越想越感到情况严重,不觉紧张起来,呼吸也加快了。
  需要电告飞船么?
  “大洋上存在着某种神秘物,虽然看起来并没什么危害,但我同意把它彻底调查清楚。”临行前,格伦葛什曾这样交代,“一旦发现异常情况,无论是什么,都要立刻电告飞船。如果要接近目标,应尽可能小心谨慎。”
  卡洛斯伸手去抓无线电对讲机,却又突然停下了。他发现那东西就在前面不远处。他驾车慢慢接近它。终于,热力灯光照亮了它。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巨型建筑,不过是块孤零零的大石头。
  然而,对卡洛斯来说,这石头仍是一个谜。这儿远离大陆,石头是怎么飞来的?他把车开得更近些,这才看清楚,原来也不是什么岩石,而是一块汽车大的冰,边缘部分都已经给碰碎了。就着热力灯的亮光,他把周围冰面仔细察看了一遍,结果只发现一些碎冰屑,都是大冰块坠落时震落下的,其它什么也没有。卡洛斯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块冰质陨石,一百万年、或是十亿年前落下的。
  水平的冰面,黑色的太阳,永无止境的漫漫长夜,远古宇宙运动留下的残痕,如此而已。此外,一片空白。运动停止了,过程终结了。卡洛斯心里释然了许多。他耸耸肩,又驱车继续前进,向着黑太阳的右侧,向着东方。脚下是万古冰原,从未解冻过,并将保留到永远的未来;头上是永恒的星空,凝固了一般嵌在那里,一动不动。置身于这样的天地间,卡洛斯疲惫疼痛的双眼不时眨巴着,思绪却悠悠地飘回了他的故乡,奇瓦瓦群山中的“黄金角”。
  他想起了故乡的集市,集市周围的平顶土坯房。想起了集市上的街道。雨天,街道上泥泞满地,车辙纵横;晴天,车水马龙,尘上漫天。想起了他和母亲常去的那个小教堂,石头砌就,年深月久。想起了当年那个衣衫褴褛的他。多少个冬日的清晨,他赶着父亲的羊群,赤足走在村边的山道上,满地的冰霜,麻木了他的脚,刺痛了他的骨。入夜,群星满天,他和他的羊群还走在那条山道上,归家不得。他无数次地遐想,那满天的星斗,该不就是镶在天堂之门上的颗颗明珠?
  他还想起了那位激发他探索星空奥秘兴趣的伊格纳西奥先生。是他告诉卡洛斯,在北方的沙漠中,有一群无畏的人们,搭乘星际“神鸟”,飞越那道瑰丽的天堂之门,到达更富足的世界,去寻找新的生活。
  “等我长大了,也要学开太空船。”那时,卡洛斯总爱对老先生这么说。
  “不行不行,天上的星星可不欢迎无知的乡下野小子。”老先生总是摇着头这么回答。
  卡洛斯一边回想,一边暗自庆幸。他庆幸的是,梦中情人里玛永远不知道他经历过的那一切,不知道“黄金角”的存在,更体验不到那里的痛苦,闻不到那里下水道污水散发的恶臭,不必拍打那里叮人的龌龊苍蝇,倾听那里婴儿饥饿的啼哭。她若知道那里的贫因与痛苦,定要谴责那里的人无能,耻笑他们无知……如此揣度心上人,不算唐突不恭吧?
  卡洛斯还想起了她的儿子基普,那个可爱的少年。他在飞船发射前就发现了藏匿在船上的卡洛斯,发现他满手鲜血,行为可疑,可他还是忠诚地替他保守了秘密。如今,基普成了自己的亲密朋友,可她母亲仍是一个矜持的纯种白人,根本无视他卡洛斯的存在。但是,卡洛斯相信,终有一天,里玛会拿自己当人看的;自己也定能做出成就,让她知道,卡洛斯也无愧于星空探索先驱者的行列。
  他渴望着自己能干得出色。一定的。
  一个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卡洛斯的思绪,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抬头一看,登陆车已经来到一片冰砾乱石之间。热力灯光所及之处,巨冰嶙峋,砾石累累。他使劲揉揉眼,借着朦胧的星光,发现远处的冰砾乱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直到目光所及的地平线上,在那里形成了一座森然的屏障。
  又一个更剧烈的颠簸,车身摇摆起来,向下一堕。
  “卡洛斯!撞上什么了?”克鲁兹在主车厢里大叫起来。
  卡洛斯刹了车,仔细查看下面的情况,发现车坠到了一个约一米高的冰坎下。冰坎上积满了霜,不易觉察。
  “我们跌到冰坎下了。我粗心了,没注意到。”卡洛斯指着冰坎,对走来的安德森说道。
  “是个裂缝。”安德森俯在卡洛斯身后,看了看,然后说道,“这大洋的冰已经结到底了。发生地震时,大洋会像岩石一样断裂。这裂缝就是远古地震造成的。”接着,他又观察了一遍前方那道屏障,说道,“我想,那是由流星打击洋面溅起的冰砾乱石形成的。我们可以绕过去。不过……”
  他突然打住,不吱声了。卡洛斯见他眼望前方,显得十分兴奋,那刀砍斧切般的脸也放出光了。
  “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伟大探险。”安德森转身笑对克鲁兹,说道,“你知道,最初我是搞地质学出身的,后来转行投身天体物理学,是因为我们的地球已经没有什么新东西值得研究了。现在,我们又得了一颗新行星,一部全新的等待解读的地质史。就是说,我的专业又派上用场了。”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我们又得了一颗新行星’?你以为它真属于我们?你就这么自信?”克鲁兹站在他身边,凝视着遥远的东方,那神秘的七彩亮光出现的地方。
  安德森到下面察看核发电机去了。
  “该我来开了,你去睡会儿吧。”克鲁兹提醒卡洛斯道。
  卡洛斯来到主车厢,爬进自己的便床。欣奇的呼噜声从帘子后的卧间里传来。那家伙睡得正死。可卡洛斯翻来覆去睡不着。梦里的故乡“黄金角”美轮美奂,但那已是飘逝的风景。如今,自己的身体实实在在地处在这“冰神”的世界里,真真切切感觉到的,是寒冷、黑暗和陌生。他又爬上了气泡室。克鲁兹已经驾车转向北方,以寻找一条通道,绕过了陨石坑。结霜的冰面又变得洁白而平坦,黑沉沉的地平线又出现在眼前。
  冰原,群星,黑太阳。一切依旧。
  卡洛斯坐到仪表台前,眼望着前方深邃无垠的星空,沉思着。突然,手表发出“嘀-嘀!”的声响,提醒他该读取冰面温度数据,并填写行车日志了。他拿起六分仪,按安德森教他的方法,定下登陆车的方位后,在一张空白的地图上,接着原来的点线,又添上一个圆圆的黑点。然后,他开始呼叫飞船。
  “这是里玛·维拉莉,格伦葛什的助手。”是里玛的声音,美人的声音。声如其人。她的美貌又一次摇晃在卡洛斯的眼前,让他陶醉,兴奋,又紧张。
  “你好……”卡洛斯的西班牙土语蹦了出来,他马上打住。不能说西班牙语,这会让她联想起那个墨西哥野小子的。
  “卡洛斯·蒙特拉贡报告。”卡洛斯改口说道。
  “有异常情况吗?”对方明快而简洁地问道,语气温和而客气,就是缺少一种感情,一种卡洛斯渴求不得而又日夜煎熬着他身心的感情。
  “报告,无异常情况。”卡洛斯也尽量使自己的回答简短明了,不带情感,“目前方位,距飞船东471公里,北80公里。偏北原因,避开途经的一个大坑。安德森认为,那坑为陨石坑,系流星撞击行星冰面形成。冰面温度9开氏度。前方平坦开阔,不见异常景物。不见岛屿,山峰,也没出现七彩亮光。”
  “谢谢,蒙特拉贡先生。我会将情况及时通报格伦葛什先生的。还有事吗?”
  还有什么呢?他想问候基普,还有黛,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她有着她母亲一样明亮的头发,为了她那个留在地球上的玩具熊猫,她一直在伤心。卡洛斯想念他们。他想告诉里玛,即使是没有教养的乡巴佬儿,也一样怀有人之常情。
  “蒙特拉贡先生,还有事吗?”见卡洛斯不吭声,对方又问道。
  依然是轻巧、询问的声音,没有一丝热情。纯粹的美国佬。
  “没有。什么也没有了。”卡洛斯答道。
  “保持联系。格伦葛什很关心你们的情况,他需要完整的报告。”对方最后说道。
  “卡嚓”一声,信号断了。
  在她眼里,卡洛斯算什么东西呢?小花生米。除了她儿子基普,没有一个纯种白人看得上他。然而,他依然无怨无悔地坐在这里,搜寻着冰面,关心着她的一切。他一遍又一遍无限关切地揣想着:里玛的梦想能变成现实吗?她的生命环境营建计划能否在这里实现?能否变魔术般把这死亡之星化为人类的居所,孩子们的乐园?在这9开氏度的地方,生命如何能生存下来呢?除了安德森戏称的“冰神”,还有谁呢?
  莫非,这冰神果真存在?它们就是这行星的主人?
  时间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过昨天,又踏入今天。前头,仍是无边冰原:“天平动”下的黑太阳慢慢爬高了些。与飞船的无线电联络不时中断。
  “我们已经越出了直接收发无线电信号的范围,”安德森说道,“现在,我们收到的信号是通过第三者反射后获得的。我想,这颗行星的周围空间存在着一个断续的环状尘埃带,它时而出现在我们上空,时而又断了。我们收到的信号正是由它反射的。”
  他们离飞船的距离越来越远,600公里,800公里,1000公里。克鲁兹已经准备回去了。带来的食物——多维威化饼,豆味饼和合成饮料——都吃喝完了。前头是茫茫冰原,后面是漫漫来路。大家站在气泡室里观望着,深感照此走下去,目标渺茫。
  “没有发现任何敌对物。我们追寻的也许是一座海市蜃楼,”克鲁兹说道。
  “可你得相信雷达,它不会捕风捉影的。”安德森提醒他道,“我跟欣奇说了,继续走下去。他似乎乐于在此喝酒,不愿回去。斯特克老贼的魔掌,就是欣奇也害怕。”
  “卡洛斯,你醒着吗?”
  卡洛斯独自呆在气泡室里打盹,克鲁兹的叫声惊醒了他。
  “这下不是醒了么?什么事?”他坐在椅子里,感到头晕眼花。
  “看看前面的情况,呼叫一次飞船。”
  卡洛斯抬起头来,四处察看。由于坐得久了,他的腿都已经变得僵硬。驾驶室里,克鲁兹放慢了车速。卡洛斯突然发现,前面几百米处,冰原上,星空下,赫然耸立着一道岩壁一样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道十几米高反射着星光的透明冰墙,向左右两边延伸开去,消失在目极处。
  “上帝呀!那是什么?”卡洛斯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
  “又是一处地质断层。安德森说过,历史上,这是一个地震多发地带。”克鲁兹平静地说道。
  “可以翻过去吗?”卡洛斯问道。
  “不必翻过去,爬到边上看看那边的情况就行了。”
  卡洛斯继续观察着。
  突然,一个炽热的猩红色亮点从冰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颗新星升起。接着,亮点迅速扩大,变成一个燃烧的光环。继而,猩红色的光环中心又崩出一个明亮的橙色亮点,迅速扩大,变出个橙色的光环。如此,依次变出绿色光环,蓝色光环,等等。这些光环组成一个与冰墙一般高的靶状图案。那图案停在那里,不再变化,约莫过了半分钟,光环中心开始变暗,最后颜色褪去,一切都消失了。
  “这可是本地居民的语言。”对讲机里,克鲁兹用嘲弄的口吻说道,“表示‘欢迎,陌生人’?还是表示‘紧急刹车’,命令我们停止前进?”
第十一章
  由卡洛斯等人组成的探险小组出发后,里玛立即召集生命环境营建计划的相关专业人员,到控制舱碰头,开献策会。依然是午夜的星空,一成不变的黑太阳。星光下,一群人身穿整洁的蓝色紧身太空服,站在里玛周围,目送登陆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无边的昏暗星光里。里玛召集的人,半数托辞不来;来的人也是满腹牢骚,争持不下,各执一词。
  “请原谅,维拉莉博士……”藤原开口说道。他是营养液栽培专家,一个瘦削的小个子亚洲人,声音尖细,平日里操一口纯正的美国英语。他顿了顿,转身对里玛鞠了一躬,谦卑地微笑着,继续说道:“恕我直言,我们还在等斯特克机长的命令,而您现在就召集这样的会议,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我不这样想。既然我们碰上了这样一颗行星,又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那就应该接受它,然后学习如何适应它。现在召集大家,就是要为此出个主意,作些准备工作。我们应该开始……”
  突然,罗克从电梯里钻出来。他满身油渍,带来一股汗臭味,还夹着股豆饼烤焦的糊味儿。
  “对不起,维拉莉博士,我有要紧事耽搁,来迟了。”他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做了个鬼脸,“里韦拉先生在厨房给我派了超量工作,干不完。”
  “没关系,”里玛说道,“我们刚开始。”
  “罗克?”罗伊·艾森怒视着他,高声喝问道。艾森是个核动力专家,满头短发,声音粗哑,样子像个拳击手:“我以为你还呆在禁闭室里呢。”
  “那是以前的事了。”罗克点头答道,谄媚地笑着,“那是我倒了霉运。当时我正在验收发射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机长突然得到消息,称有人在船上安放了炸弹。搜索炸弹期间,保安部门禁止船上所有人员下船。当他们找到炸弹和那个墨西哥仔时,飞船已经进入发射坑,我想下船也来不及了。那墨西哥仔一定是因为安了炸弹,心里惊慌,稀里糊涂迷了路,才没及时下船的。
  “可以说,我跟大家是一条心的。移民太空虽非本人初衷,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也认了。以前虽没有专门学过生命环境营建,但我愿学着干,努力干好。”罗克说道,一副坦然的样子,还斗胆冲里玛笑了笑。
  里玛是这船上最漂亮的女人,在大家眼里,也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此时,她身着紧身太空服,胸、臀各部曲线起伏,充满了诱惑。罗克心下卑劣,一双贼眼盯着里玛的身子,贪婪地溜来溜去。
  “但愿如此。”里玛不冷不热地应道。
  “这么说,你在指控卡洛斯了?还讲什么生命环境营建,你懂得多少?”艾森盯着罗克又问道。
  “当然当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罗克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心中暗自庆幸自己那份伪造的资格证书早被抛在亿万里之遥的地球上,否则,如今被人揭发出来,可就蒙混不过去了,“我只是一名飞船发射巡察员。不过,做一名系统工程专家,我还是有资格的。”说着,他又谄媚地冲里玛笑了笑,“任何一项生命环境营建工程,都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各方面的专家。我想,本人的专长还是用得上的。”
  “果真如你所说……”艾森略一点头,不情愿地说道,“只要有专长,那当然用得着。”
  “在这冰面上营建生命环境,我看不可能。”英迪拉·辛格瓮声瓮气地说道。她个儿高挑,身材婀娜,手上戴着沉甸甸的金戒指、金手镯,头上厚厚的黑发草草盘成一个大圆髻。她原是学人类学的,后来,又读了土壤化学和生物工程两个学位:“别指望能在这冰面上活下去,我们得在永冻土下开挖洞穴。”
  看着海滩上的岩石坚冰,她又显出一副苦脸,有些犯愁了。
  “我以为,可以先让上层的坚冰解冻,”辛格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然后再进行作业。否则,下层坚硬的花岗岩不便使用机器挖掘。而且,我们首先要钻取岩样,并作地震探测,弄清地质情况。这一步不做,其它一切都是空谈。”
  “这一步工作,我们正计划做。”里玛说道。
  “在我看来,只是计划还远远不够。”内尔斯·诺尔金说道。他是挪威气象学家,是大气环流和气候控制方面的内行:“想一想这里的自然条件吧:没有空气,没有气象变化,水则完全被冻结了,接近零开氏度……”
  他耸耸肩,摊着双手,感到无可奈何。
  “不论有无困难,困难大小,我们都得在这里住下。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马克·桑以权威的口吻,平静地、不容置疑地说道,“藤原和克拉索夫想重返波态,继续量子飞行,另寻理想之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你敢肯定?”罗克问道,“斯特克机长也希望……”
  “我敢肯定!”艾森打断他的话,“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即动手营建生命环境,要么等死。我以为,还是寻求活路要紧。”
  “对,为了生存,这不正是我们到太空来的目的么?”里玛说道,“现在我们的确碰到了严重困难,让我们团结起来,想办法克服困难吧。”
  “本人支持维拉莉博士。”罗克说道。面对艾森冷冷的、敌视的目光,他装作没看见,只对里玛傻笑着,然后又转向众人:“本人希望能助大家一臂之力,共同攻克难关。”
  卡洛斯不断向飞船呼叫,希望听到里玛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什么回音也没有,只有阵阵杂音,那是来自遥远的银河系心脏的跳动声。突然,他听到了飞船的反应,但不是她的声音。
  “……不清……信号不清……请求重发……”
  “阿尔法呼叫,阿尔法呼叫。”卡洛斯又一次向飞船呼叫起来,“向你报告,发现一道冰墙……”
  “卡洛斯吗?”是格伦葛什强有力的声音,充满了关切与焦虑,“情况怎样?”
  “报告长官,一道冰墙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克鲁兹博士正在退车。”
  “别冒险!”
  “情况有些特别,长官。又在冰上发现明亮的五彩光环……”
  “能说得详细一些吗?”
  “圆形的,长官。圆形的光环从冰里一个个绽开,如水上的波纹一样。光环颜色依次变幻,呈现出光谱的各色光。我估计,随着我们逐渐退开,光环会熄灭的。”
  “奇怪。”格伦葛什顿了顿,有些迟疑,然后又问道,“你能估计光环出现的大致原因吗?”
  “不能,长官。不过,似乎是由于我们的接近引起的。克鲁兹博士认为,那是有意识的信号。”
  “谁发出的?”
  “不知道。也许是陆地上的某种灵性生命。”
  “附近有山吗?”
  “没有,长官。到处是冰,冰上覆着一层白霜,一直延伸到天边。”
  “没山就好。你们有危险吗?”
  “没有。现在车停了,停在距冰墙一公里外的地方。光环没有再次出现。”
  “我要和你们的指挥官通话。”镑中国科幻摆凹扮爱百“报告长官,欣奇先生在下面的主车厢里睡觉。”
  “那就给我接通安德森先生。”
  “我是安德森,长官,正通过对讲机与您通话。”安德森立即回答道。
  “关于那道墙,你有什么想法?”格伦葛什的声音里仍有一丝焦虑。
  “看起来,那完全是天然的,长官,地质年代自然形成的隆起断层。断层线呈南北走向,长得没有尽头。断层的发生年代无法确定,或许就在昨天,或许是数十亿年前的事了。不过,让人感到不解的是……”
  由于困惑,安德森有些迟疑。
  “这是一个哑谜,长官。它横亘在我们面前,像一道屏障,墙里还放出五彩光环。这很像一个警告,警告我们停止前进。”苞中国科幻镑翱啊疤镑“对此,欣奇先生有什么反应?”
  “他在主车厢里睡觉,可能又喝醉了。”
  “明白了。”格伦葛什顿了顿,又说道,“他是个没用的多余人。我很奇怪,斯特克怎么会把他派去?他们之间肯定又发生过什么争吵,闹翻脸了。他给你们添什么乱子没有?”
  “没有,长官。他只是叫我们一直往前开。”
  “那你们就照办吧。时刻保持联系。对冰墙里的光环,你还有什么看法?”
  “我无法解释,长官。许多光环组成箭靶一样的形状,一环环扩展开去,颜色与我们在大陆冰盖所见到的亮光完全一样。那是什么意思呢?也许是想警告我们,靠得太近了。”
  “我想,你们也许是靠近了些。”接着,格伦葛什又授意道,“叫醒欣奇,通知他,机长命他立即返航。不要挂断电话,我要与你们保持不间断联系。”
  “明白,长官。”
  卡洛斯始终把耳机戴在头上,可是,与飞船总部的联系还是中断了。突然,他听到安德森在叫欣奇,接着,涡轮发动机又发动起来,登陆车继续退离冰墙。
  “给我停下!”欣奇粗哑的吼叫声从身后传来,“如果能与格伦葛什通话,就告诉他,他的命令我接到了,可是,我们不能回去!他妈的,我还醒着,还没醉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卡洛斯一扭头,发现欣奇已经站到主车厢通往气泡室的台阶上,手里握着一支手枪。他的样子十分可怕,脸上的胡茬像蔓草一样疯长开去,憔悴的脸此时已胀成猪肝色。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卡洛斯不解地问道。
  “对不起啦,各位!”欣奇语无伦次地命令道,“你们听着,三个都给我听着。让斯特克和他的飞船见鬼去吧,我们不回去啦,我们要一直往前开。不管碰到什么情况,都不许停下,见山就上山,见地狱就下地狱。”
  “可是,长官……”卡洛斯咽了口气,“欣奇长官,外面的情况,您看到了么?”
  “我看到了,不就是一道断层冰墙么?”欣奇喘着粗气,显然已是害怕至极,握枪的手不住地颤抖,可他还是坚持说道,“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不就是几个他妈的什么光环么?也许是吓唬我们的,想让我们离开。可我欣奇不怕,我们要翻过那道冰墙……”
  “长官!”卡洛斯请求道,“把枪收起来吧!”
  “把枪给收起来!”欣奇挥舞着手里的枪,大吼着,“我可不是傻子。一句话,我们不能回去。”
  “长官,我相信,如果不理会那信号,我们会有生命危险!”安德森大声提醒道。
  “怕死?”欣奇大笑起来,喘了口粗气,继续说道,“这儿又来了个什么魔鬼?我们不就是上这里来寻魔鬼的么?打这疯狂的飞船升空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被谋杀了。呆在这冰面上挨饿,我们还可以死得慢些;要是回飞船去,大家死得更快。因为,斯特克老贼不愿呆在这颗行星上,他要再次发射飞船。天知道,又会飞到什么鬼地方去。就算这里有什么冰魔,我也愿与它们为伍。它们再坏,也坏不过斯特克老贼。”
  “长官……”看着他手里的枪,卡洛斯有些害怕,尽力找理由说服他,“维拉莉博士说,除了死路,我们还有生路可走。她说,我们可以改造行星环境,营建一个生命环境,自创一个家园。她还说,无论在冰上生存,还是在冰下生存,有关的技术,我们都已经掌握了。”
  “那吃什么?吃人!我们会变成人吃人的野兽!”欣奇大叫道。
  “别这样,长官,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欣奇一挥枪,卡洛斯吓得弓下身子,可他还是继续劝解,“求您了,长官。这儿的主人究竟是谁,我们还要继续探索。也许,对方并无敌意。它们发送的光环信号,也并非就是要赶我们走,或许还是表示欢迎呢。”
  “我看不出有谁在欢迎我们!”欣奇不相信卡洛斯的话。
  “谁又说得准呢?”安德森平静地说道,“欣奇先生,可以告诉我们,你跟着我们一起出来的原因吗?是不是因为斯特克的缘故?或者说,你和他之间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分歧?”
  “你要是真想知道……”听安德森这么一问,欣奇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退了两步,手里的枪也跟着垂了下去。不过,他眼里依然充满着绝望恐怖的凶光:“斯特克那老杂种是个什么东西,我来告诉你们吧。”
  “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克鲁兹也在下面说道,“他玩弄卑劣阴谋,赶走了老机长阿尔特。”罢保剥蔼罢板艾凹疤拜中国科幻翱欣奇一听,显得十分愕然,似乎并不知道斯特克还有欺骗老机长阿尔特一事。他一跺脚,歪着头,恨恨地诉说起来。
  “这个流氓,他收拾我的手段更恶毒。我是遭他绑架才离开地球的。我根本不想上这儿来,是他将我骗上飞船,不让下去;还把我灌醉了,关在卧舱里。他之所以这样干,就因为我拿了他的短,知道他贪污‘太空播种行动’组织巨额款项的勾当,他怕我留在地球上,会出来指证他。”
  欣奇越说越气愤,刚才涨红的脸,此时已变得铁青,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
  “可我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我懂了,欣奇先生。”安德森表示同情地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里没有秘密,要死的人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欣奇空洞的目光越过卡洛斯,看着远处的冰墙和星光,狰狞地笑着,“如果你们要听,我就告诉你们。关于这个下流坯的勾当,我掌握的情况多得足以将他送上绞刑架。他是个狡诈的窃贼,本世纪最大的骗子。他惊吞的公款多达数百万。就在行将被绳之以法之际,他跳上了飞船。你们奇怪,我如何知道得这么多,是不是?告诉你们,当年我就是他的爪牙。他那一系列勾当,都是经我的手干的。”
  “啊?”卡洛斯等人惊呼道。
  “当年的‘太空播种行动’,可是个大卖买,真正的大卖买!”说起往事,欣奇还有些向往,他话说得慢了,握枪的手也松了,“每艘飞船的花费都达数百万之巨,而且一次发射就是许多艘。大骗子斯特克的工作是负责筹集款项。他鼓动他那能将稻草说成黄金条的如簧之舌,号召‘太空播种行动’的信仰者们,还有那些不长脑筋的轻信者们,让他们慷慨解囊。那帮傻子,还满以为自己在为铸就人类命运的未来作贡献呢。至于斯特克本人,他一点也不相信什么‘太空播种行动’。他视那些捐资参与者为蠢猪,称他们掏钱为自己购买了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
  “他行骗手段高超,募得大量资金,”欣奇说得起劲,呵呵地笑着,“也为自己狠狠捞了一把。此后,他有财有势,身价日隆。他不仅在纽约和日内瓦买下了豪华公寓,还养了不少女人。但他有一个致命的毛病,嗜赌如命。他常到世界各地的顶级赌馆去赌博,而且多半在醉后行赌。醉也罢,醒也罢,他总是输家。到后来,他输疯了,更是狂赌。结果欠下巨额赌债。于是,他开始染指公款。也就在那时,我被他拉下了水。”
  欣奇一边说,一边龇牙咧嘴,不时挥舞着手里的枪。卡洛斯吓得缩着身子,不敢动弹。蔼梆胺扳澳霸岸扳癌霸中国科幻岸搬皑坝剥捌榜“当初我犯了个错误,不小心上了贼船,结果越陷越深,一干就是八年。后来,我不想干了,就离开他,改名换姓,想改过自新。可他还是找到了我,缠着不放。我只得伙同他又干了不少更为肮脏的勾当。最后,我实在厌恶了,便告发了他。为此,他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了。”
  说着,他转过身,挑衅地盯着克鲁兹,一副好斗的样子。
  “我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怕什么?我不怕他,不怕你们,也不怕什么‘冰神’。我不想回去,是因为我不想和斯特克那流氓在一起等死,让人家啃食我的骨头。你们懂吗?”
  “明白,长官。”卡洛斯赶紧点头称是。
  “谢谢你,欣奇先生。”安德森在驾驶室里,通过对讲机,平静地对欣奇说道,“这个道理我们都能理解。你反对斯特克,不再与他为伍,继续作恶,我们很高兴。可是,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越过这道断层冰墙?”
  “那是你的事,”欣奇龇着牙,粗暴地回应道,“我又不是工程师。我不懂。”
  欣奇发泄完,便咕哝着,回自己的卧间去了。接着,卡洛斯听到一阵瓶子的碰撞声,知道欣奇又在借酒消愁了。安德森将登陆车又退出一公里,然后停车进行大检修,以便顺利翻越冰墙。安德森检修核反应堆和涡轮发动机;克鲁兹则穿上宇航服,经气密室下到冰面上,检修裸露在外的车轮和转向装置。
  “车体温度尚在安全范围以内,”克鲁兹在下面报告说,“车停下后,四周形成一圈霜雾,是由热力灯散发的光热引起的。冻结的大气分子受到光热作用,开始升华,飘散到更远处,又重新冻结起来,便形成了这圈霜雾。”
  “都写到行车日志里去吧,”欣奇突然在卡洛斯身后说道,他不知何时也挤进气泡室,“要是你以为,还有哪个傻子还会上这儿来读的话。”
  经过上次的对峙后,欣奇与大家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尽管他说话依然刺耳,连讽刺带挖苦的,可态度毕竟和蔼多了。他甚至把自己的威士忌酒也拿出来,请大家一起喝。卡洛斯调好了新鲜的合成饮料,又在微波炉上烤了一些多维威化饼。欣奇和大家聚在主车厢里,一同吃了顿饭。饭后,由克鲁兹驾车,沿冰墙北进,寻找适宜的翻越地点。大约北行了10公里,墙高仍达4米。他们继续北行,来到一处地方,冰墙略微矮了些。
  “停下看看吧,”安德森呼叫道,“我看可以从这里翻越。”
  “如果你们能……”欣奇有些迟疑,转身斜视着安德森,“那就从这里翻越吧。”
  车在冰墙边停了下来。安德森提了一个工具箱,经气密室下到冰面上。卡洛斯守在气泡室里观看安德森作业。只见他用激光刀在冰墙上钻了几个孔。激光打击冰墙溅起的冰屑立即被汽化,在他们周围形成一团红色的雾气。钻好孔后,他又往孔里填了炸药,然后示意克鲁兹退车,带大家离开。
  接着,是一场无声的爆炸。伴着一道耀眼的闪光,一股巨大的雾气和碎冰屑冲天而起。卡洛斯感到一阵目眩,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了。待他能再次看清景物时,星光下,断层处早已被炸出一道斜斜的豁口。安德森已经返回车上,克鲁兹驾着车,颠簸着缓缓驶过豁口,来到高层冰面上。
  “卡洛斯,如果欣奇先生不反对,请立即呼叫飞船,向他们报告。”安德森对卡洛斯说道。
  欣奇倒不反对,只是很不以为然。
  “他妈的,有什么好报告的,”他在一旁咕哝道,“那老杂种再也碰不到咱们一根毫毛了。”
  卡洛斯呼叫着。但没有回音,耳机里只传来一阵宇宙射线引起的嚯嚯声。
  “我们已经驶出太远,来到了飞船发射的信号波直射范围以下的地方,信号从我们头上越过去了。”安德森告诉卡洛斯道,“这就意味着,飞船发来的任何信号,只有经过反射,才能到达我们这里;另一方面,此时我们的上方不存在反射物。因此,我们接受不到飞船发来的信号。”
  “登陆车继续向着黑太阳的方向前进。卡洛斯呆在气泡室里,望着前方。前方景象依旧,一样的覆盖着白霜的冰原,一样的黑沉沉的地平线,一样的永恒的午夜星空。欣奇在车里到处转悠,一会儿探头窥视,一会儿登上气泡室,向前张望。最后,他缩回自己的卧间,再也不出来了。
  安德森收拾好工具,打着呵欠,也到下面小睡去了。气泡室里的卡洛斯,只要听到时钟敲响,就读取一次六分仪上的方位数据和温度表上的温度数据,在行程路线图上标出一个相应的黑圆点。他几次呼叫飞船,都没有回音。正在他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克鲁兹兴奋的叫声。
  “看,前面!又是一道亮光!”
  卡洛斯眨了眨眼,发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果然有一团亮光,正在不断变幻颜色。颜色依次为红色、橙色、黄色、绿色、蓝色、紫色,然后是靛青色,逐渐变深,最后完全熄灭。数秒钟后,亮光再度亮起。
  “又是一次警告。”安德森对欣奇说道,他们已经来到气泡室,“欣奇先生,我们已经走得够远了。”暗班哀坝中国科幻靶胞拜绊跋苞“继续往前开。”欣奇生硬地命令道。他双眼发红,空洞无物。由于还有些醉意,说话吐字有些含混不清:“管他是什么‘冰神’‘冰魔’,我倒要看看,它们如何抵挡得了我们的强大热力。”
  安德森转身对卡洛斯说道:“请再次呼叫飞船。”
  耳机里依然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嚯嚯声。那是各种射线能量的总和,是宇宙的声音,博大而玄奥,卡洛斯无法领会。安德森下去接克鲁兹的班,继续驾车前进。跟着,欣奇也走了。气泡室里只剩卡洛斯孤零零一人。这时,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突然向他袭来,让他难以自持。他意识到,他们与整个人类的联系似乎被切断了,一行人被困在这小小的登陆车里,处于完全孤立状态。周围的一切是那样冷漠,可怕。冰的沉默,时间的沉重,包围着,压迫着,让人窒息。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死了。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深思。
  “飞船呼叫……呼叫阿尔法……”
  啊,是她的声音!这声音连着人的心,带着温暖,带着希望。那是维系生命的线啊。只是它太纤细了,拉不起;太遥远了,够不上。一时间,卡洛斯恍若置身梦里,依稀看见了她。看见她正站在故乡“黄金角”的山石上,怀抱孩子和咪咪,迎面向风。风儿撩起她头上的金发,卷起她身上的裙幅,衬出她优美的身躯。
  “飞船呼叫阿尔法。”里玛的声音陡然放大了,“听见我的呼叫了吗?请回答。”
  “我是阿尔法,呼叫收到。”慌乱中,卡洛斯口里冒出一句西班牙土语来。
  “卡洛斯吗?你们在哪里?请回答。”卡洛斯有些心慌,不想对方已经听出了他的声音。
  “我们在断层壁上炸出一个豁口,顺利来到了隆起部分的冰面上。现在正向东开进。”
  “已经命令你们返回,为何仍要前进?”对方不容申辩地申斥起来,“格伦葛什先生认为,你们处境危险。”
  “也许他说得对,可这里的欣奇先生拒绝执行命令。”
  “我要和他通话。”
  “他不在这里,可能在下面睡觉。”
  “去找他来。”里玛提高语调,大声说道,“斯特克机长有话对他讲。”
  “他不会说什么的,我这里倒有情况需要报告。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神秘亮光再次出现,像一颗星,颜色按彩虹的色谱依次变幻,与我们以前从空中看到的亮光完全一样。”
  “你们处境危险。我要和欣奇先生通话……”
  突然,信号中断,里玛的声音消失了。生命之线断了。
  卡洛斯叫安德森到气泡室里来,守在电台旁,以备里玛随时呼叫,自己则到驾驶室去,替安德森驾车。他驱车朝着亮光方向前进。原来,那亮光根本不是什么星星。随着距离拉近,它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大,出现箭靶状的光环,而且光环还在不断升高。最后,卡洛斯发现,光环的下面原来是一座山。其实,也不是什么山,而是一座黑色的独体庞然大物,其高无比,让人难以置信。卡洛斯停了车,大家挤在气泡室里,观看着,惊骇不已,唏嘘不已。
  “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欣奇叫起来。
  “别问它是谁,我不知道。”安德森低声说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它绝非自然之物,而是由谁建造的。它是一座建筑物,只因太高了,看上去像一座山。也许,它是神造的,只有神才造得如此神奇之物。”
  登陆车继续前进。他们开一程,停下研究一会儿;研究一会儿,又继续开一程。就这样且走且停,他们跨过了古老的海滩,来到小岛上。小岛隆起形成一座低矮小山,巨石黑塔就矗立在小山上。山体由于岁月的剥蚀,表面十分光滑,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现在,在七色光环的辉映下,通体银色。车靠得愈近,塔身愈显高大,上半截耸入星空。塔身上环绕着美丽的七色光环,流光溢彩,洒下的辉光,照耀着塔底下新来的拜谒者。那辉光,居然比登陆车的热力灯还要明亮。
  “就到这里吧。”行至塔前200米远处时,安德森举手示意停下,“已经靠得够近了。”
  “那塔究竟是干什么用的?我们还不知道呀!”卡洛斯喘着气,说道。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观望着。这神奇之物,要不是神自身,也是它的杰作,而且是巨神的杰作,卡洛斯想。他用手遮挡着变幻不定的光线,才发现,原来塔身由无数巨石组成,每块巨石高约20米,有的更达30米。塔身上光线较暗的地方,便是巨石间的接缝处。塔底下还有一个巨大的砾石堆。想必当初有巨石自极高处落下,撞击地面而碎裂,从而形成了这个砾石堆。
  “那是什么东西?一道门吗?”克鲁兹皱着眉,让大家看一处地方。
  大家一看,只见塔基处有一个方块状的阴暗部分,一半被那砾石堆遮住了。显然,那是一个通道。乍一看,通道很小,不及一块巨石的一半高,登陆车好像不能通过,但经卡洛斯目测后发现,那通道口并非那么矮窄,登陆车可以通过。借着塔顶发出的亮光,卡洛斯歪着头往通道里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安德森再次提醒道,“了解的情况也够多了……”
  “够多了?”欣奇粗声打断他,“我还嫌不够呢。我要到怪物巢穴去,面见老怪,当面问问,他发那鸟信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十二章
  探险小组已经出发很久了。现在,与他们的无线电联系也中断了。基普深为卡洛斯和他的同伴们担忧,生怕他们在冰面上迷路。后来,艾森允许基普到机械舱去溜达溜达,这让他高兴不已。机械舱里,几个机械师正在组装另一辆登陆车,“贝塔”号。在这里负责的艾森嗓门很大,而且谁要出了差错,便要遭他严厉斥责,不留情面。当初,基普有点怕他。不久,反倒和他亲热起来,因为艾森是个热情的人,不仅笑起来亲切,而且总有空闲回答孩子提出的各种大小问题。
  “艾森博上,您做过承包商,是吗?”
  “那当然。”
  基普站在机械舱里,出神地看着舱面上摆放着的各种登陆车部件。他看到许多巨大的车轮,没打气时,也有两个人那么高。这些车轮要安装到登陆车的八条腿上,而那八条腿又要支撑登陆车的整个车厢。车厢是一个圆柱形长筒,里面容纳核发电机和车组人员。为了减少散热,它的外表被打磨得银光闪闪,能映出周围人的影子,只是奇形怪状的,像照哈哈镜一样。
  “这东西是您造的?”
  “没错。当年,建造这种车的合同很多,都被我赢得了。”
  艾森曾经有咀嚼烟叶的习惯,现在没有烟叶,就改嚼一种他称为“提神片”的白色药片。由于登船时限制行李重量,他没带多少药片。有时,他还为此事犯愁:“提神片”嚼完后,又嚼什么呢?
  现在,他取出一个小铁盒,从里面倒出一片“提神片”来,放在口里,用他的假牙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当年,我在爱达荷州开了一家小公司,就我与另一位合伙人在里面干。”艾森对基普聊起自己的往事来,显得十分神往,好像又回到过去似的,“我们从斯坦伯格博士那里买下了登陆车的设计专利权。制造登陆车有许多道工序,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可我们的车却卖得都很便宜,不赚钱的。我们的车好卖,在北极作业的几家公司买了几辆,月球基地也买了几辆。当然,最大的买主当数‘太空播种行动’组织,在它的最后十几次太空飞行中,所用的登陆车都是从我们那儿买的。他们还赊账买,不付我们钱。”
  “如果……如果卡洛斯和他的同伴们遇险,能用这一辆搭救他们吗?”基普问道。这时,一个工人提着工具箱,攀着高高的舷梯,钻进了登陆车的钢铁车厢里去了。
  “别指望这辆车能救他们。”艾森皱了皱眉,摇头道,“这车躯体庞大,我们只带了两辆来。没有它们,这儿的人就完了。因此,不能把两辆都拿出去冒险。这一辆只能留在这里,供飞船上的人使用。”阿尔法“号上的朋友们明白,他们是不能出麻烦的。”
  “啊,是这样。”基普心里难受极了,可他不愿让别人看出来,低头看着地板,“那我们只能祈祷他们平安无事了。”
  “他们会平安无事的。”艾森伸手拍了拍巨大的车轮,说道,“这车性能极好,不会出故障的。”
  “谢谢您,艾森博士。但愿‘阿尔法’号能平安归来。”
  “贝塔”号登陆车安装调试完毕后,艾森驾车把勘察人员送上了海滩。在那里,勘察人员开始调查地质,选择地址,挖掘洞穴和隧道,准备营建居所。里玛不许基普跟随前往。尽管艾森解释说,基普乖巧,不会碍事,里玛还是不同意。地址选定后,里玛要亲自前往察看。这时,她才同意基普与她一道去。
  “声纳探测发现,下面的永冻土中含有许多大块的花岗岩石块,”里玛对基普说,“是行星封冻前,冰川活动带来的。花岗岩石块坚硬异常,不易挖掘。郑博士认为,直接在岩壁上开挖隧道,还要容易些。”
  艾森在下面驾车,里玛带基普爬上了装有透明防护罩的气泡室。车行驶得很快,气泡室很高,远离冰面,微微有些摇晃,感觉像在动物园里骑大象一样。离开地球前夕,妈妈带他去动物园玩过,不仅看遍了所有的地球动物,还骑了大象。
  不一会儿,吉姆·郑也踏着扶梯,来到气泡室。他清瘦,敏捷,不声不响,总是挂着一脸的微笑,对人十分友善。他父亲原是新加坡银行家,可他本人却厌恶银行业,改行做了宇宙学家,并加入了“太空播种行动”组织。
  登陆车北行数公里后,在一个谷口处停了下来。山谷是由冰川蚀成,两面峭壁挺立。登陆车的热力灯比星光明亮,它投下的光照亮了一大片结霜的地面。探照灯照着兀立海滩的岩壁,十分清楚。岩壁下部呈灰白色;十几米高处以上,呈锈红色;再往上,就是冰盖线了。
  “这是石灰岩。”艾森对岩壁一努嘴,说道,“辛格博士说,当初,气候暖和时,这部分岩壁淹没在海水下面。上部岩壁为沙岩,由封冻前洪水从大陆带来的泥沙堆积而成。表面的锈红色,说明里面含铁。”
  接着,他又转身对里玛说道:“这可是个好兆头,你有矿可采了。”
  “居所呢?准备建在哪里?”里玛望着岩壁,蹙着眉头问道。
  “建在沙岩上。”艾森指点着说道,“沙岩地质稳定,干燥,也不太坚硬,便于使用激光钻挖掘。只是开工时,得搭脚手架。不过,随着工程的推进,不断挖出的碎石正好可以堆在下面,形成一个斜坡,进出洞口也就方便了。”
  随后,里玛又让艾森驾车顺谷口开进去,在一个谷底平坦光滑的地方,停了下来。里玛用全息摄像机在各处录了像。
  “看看,基普,”她对儿子说道,“这儿就是我们的新家。”
  基普上下左右看了看。脚下,是铺满白霜的谷底;头上是深黑的夜空;周围则是光秃秃的岩壁。目光所到之处,除了冰,岩石和黑暗,什么也没有。基普不觉浑身一阵颤栗。
  “我知道,这里的环境的确很严酷。”里玛满怀希望地微笑着,“可我们就是要在这岩壁上凿出一个新的城市来,把严寒关在外面。我们会有核动力,会有光明的。我们还兴建营养液养殖农场,能种出各种新鲜的蔬菜和粮食,小麦呀,玉米呀,大豆呀什么的,味儿可不是合成饼干比得上的。”
  基普一边听妈妈说,一边再次抬起头来,打量着周围的世界。他想像不出妈妈描绘的那幅美好图景。他看到的,只有坚硬的岩石,古老的冰霜,和永远的黑夜。
  “你要是喜欢火腿、鸡蛋、汉堡包和牛排,我们生产就是了。一切都会有的。”郑博士也在一旁说道,“我们带来了冷冻的动物胚胎。将来我们一旦有了空地和粮食,就可以饲养家畜了。”
  “我们会习惯这里的生活的。”里玛把基普抱在怀里,说道,“这个山谷不久就要改天换地了,它会明亮如白昼。我们还要修筑道路,开采矿产,建造轮船,会有许多有趣的工作让你干的。我们能生活得很幸福。真的,基普,这可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妈妈太急切了,基普不太相信她。为此,他感到一丝歉意,觉得有些对不住母亲。
  “我等着这一切的实现。”他抓着母亲的手,“真的,妈妈,我等着。”
  后来,这个充满希望的山谷被命名为日断谷。
  母亲又到指挥舱值班去了,基普和黛呆在卧舱里。她回来时,基普早已等得急不可奈,巴望母亲能带回好消息。镑中国科幻棒榜案般矮“卡洛斯他……”
  母亲一听,面露愠色。基普知道又犯了她的心病,连忙打住。她到现在还不信任卡洛斯,这真让基普感到遗憾。
  “探险小组的情况呢?”他改口问道,“有安德森博士和探险小组的消息吗?”
  “没有。”母亲神色忧虑,“你知道,他们已经越出了信号波的直射范围,信号只有经外空尘埃带反射,才可能被接收到。而尘埃带又不连续,有时能反射电波,有时又不能。他们多次呼叫过,没结果。有一次联系上了,他们正报告说发现一道冰墙,墙里有彩色光环什么的,可信号突然中断了。所得报告的内容片言只语,不能说明问题。”
  居所工地上,工人们已经开始施工。里玛又要上工地,基普要求同去,母亲同意了。到工地一看,二十米高处的红岩壁上,已经凿出一个大洞。岩下,一个身着黄色宇航服的工人开着推土机,把凿下的碎石推到一起,垒成一个斜坡,以便其它机器可以直接开进洞去。在洞里工作的辛格博士要搭车与他们一同回飞船。她一上车,就把宇航服扔在入口处的气密室里,径直冲上气泡室来。
  “化石!我找到化石啦!”她两眼放光,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里玛说道,“可以帮助解释‘冰神’与七彩光环的化石!我原来就估计有化石存在,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下子就让我给找到了。”
  “真的吗?快给我们讲讲。”里玛迫不及待地要求道。
  “钙质骨头。”辛格急切地说,“在古海床上面的冲积沙岩层中发现的。”
  “就是说,这些骨头,是被洪水冲刷带来的泥沙掩埋在下面的。”她见基普满脸困惑,就进一步解释说。
  “我用小激光钻慢慢挖出来的。细致的活儿,当年我利用假期参加考古发掘学会的技术。”辛格转身对里玛说道。
  辛格在加入“太空播种行动”以前,攻读过生物学。当然,那只是地球生物学。
  “这是一具比较完整的骨骼。当然,如何解释,仍是一个难题,因为缺乏比照物,即有关此地生命进化历史的其它物证。不过,这至少可以证明,此地存在高级生命形式。也许,它们是一些像我们一样复杂的生命形式。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可以推断,这是一种脊椎动物,估计比人略矮些,大约有一米五左右。以后还要作进一步研究。有了新发现,再作报告。”
  辛格博士把那具骨骼化石带回飞船时,基普也看到了。骨骼的一半还嵌在一块沉重的红沙岩里。那是一具头骨化石,很扁。长眼睛的地方留下两个空空的黑洞,牙齿微张着,像在笑。除完整的头骨外,石块里还嵌着另外一些碎骨残片。基普看着头骨,感到有些恐怖,不觉打了个寒噤,设想着它活着时的样子。
  “差不多跟人一样,”里玛说道。
  “是的,一样是两足动物,但我认为它还会飞。”辛格博士弯着腰,仔细地研究化石,“因为骨头不但轻,而且是空心的。从许多骨头都碎裂了这一点看,我估计它是从空中摔下致死的。臂骨很长,也许是长于飞行所致。当然,翅膀部分结构脆弱,没能保存下来。我还找到一些细小的骨头,可能指骨,一种有特殊用途的三指手上的。腿很短,末端不是足,而是鳍。我猜测,这种动物最初在海里进化,后来才成为飞行动物的。”
  “真是神奇!”里玛惊叹道。她与辛格一起围着化石,仔细观看着。末了,她抬起头来,说道:“多亏有你这么个专家跟我们在一起。”
  “谢谢。”辛格博士平静地说道,“有一段时间,我曾梦想掌握地球上有关生命的所有知识,可后来放弃了这个梦想,转而加入了‘太空播种行动’计划,到太空来寻找新的生命形式。”说着,她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打开来,“你们看,我找到了。”
  她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自己手心里。
  原来,是六枚宝石一般闪闪发亮的黑石子,小巧精致,每枚六个侧面,约有铅笔头般大,形状大小颜色完全一样。辛格用手指轻轻一拨弄,六枚石头便粘在一起,像蜂房一样。基普低头仔细看了看,抬头望着辛格。
  “卡洛斯也有一枚。”
  “什么?”辛格望着基普,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敢肯定吗?”
  “他从哪儿弄到的?”里玛也追问道。
  “就在现在兴建居所的那个山谷里。他跟安德森先生穿着宇航服上那儿去过。他们在那里扒开冰霜,取过土样。”基普答道。然后,他又皱着头问辛格:“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呢?”
  “也许,是作装饰用的?”辛格一边拨弄着石子,一边又摇头,“或者,作钱用?它们散落在化石旁边,一定是这个动物携带或佩戴的东西。总之,它们是什么,一时还不能断定。”
  “它们粘在一起的方式也很奇特。”里玛伸手拿起那个蜂房状的东西,说道,“它们是磁石做的吗?”
  “它们虽然相互吸引,但并不是磁石,”辛格博士说,“至少不是我们所知道的那种磁石。”
  半夜,里玛突然惊醒过来,感觉情况不对,好像出了什么事。早些时候,黛睡不踏实,爬进她的被窝里来,呼唤着咪咪的名字,说它迷失在冰上了。里玛搂着她,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了。可不知怎的,被窝里现在只剩她一人了。她坐起来,听了听。只听见基普均匀、轻微的鼻息声,其它什么声音也没有。再听,还是没有黛的声音。里玛吓得浑身发抖,翻身起床。
  黛的床是空的。卧舱里没有,浴室里也没有。
  “黛!”她突然喊出声来,声音有些吓人,“黛,你在哪里?”
  没有回音。
  她转身拉开了灯。
  “妈妈?”基普醒了,“出了什么事?”
  “黛不见了。”
  里玛抓起一件罩衣,冲出屋去。基普揉着惺忪的睡眼,也跟了出去,踉踉跄跄地跑在妈妈后面。电梯旁的环形通道找了,没有。大声叫喊,没有回音。整个飞船的人都睡了。里玛按下了电梯的开关。
  “清晨4点以前,停止服务,”电脑自动说道,“紧急情况,请用舷梯,或呼叫保安人员。”
  舷梯口敞着。里玛沿螺旋舷梯往上跑,基普也跌跌撞撞跟了上来。上一层船舱,依然空空荡荡,所有的舱门都紧闭着。里玛喘着气,继续往上跑。再上一层,依然没人。再跑,再找。最后,她来到顶层的指挥舱。指挥舱里静悄悄的,只有个别仪表发出轻微的声响。顶上的全息监视屏上,显示着一片陌生的星空。副驾驶斯坦伯格头戴耳机,坐在闪着绿光的半圆形控制台前。
  “先生,看见黛了吗?我的女儿?”里玛喘着气问道。
  斯坦伯格一惊,眨了眨眼,竖起一个手指,示意里玛安静。里玛站在原地,喘着气,浑身打颤。终于,斯坦伯格一耸肩,摘下了头上的耳机。
  “欣奇和他的人出了麻烦,”他说道,“可又联系不上他们。你有事吗?”
  “我小女儿,她……失踪了。”
  “我没看见,叫保安吧。”说着,斯坦伯格又把耳机戴回头上。
  “对不起,先生。”
  裸着脚,披着罩衣,里玛又沿长长的舷梯往回跑,对着每一条走廊呼喊着女儿的名字。空旷,死寂,恐惧。仍无回音。里玛都快急疯了。
  “妈妈,等一等!”基普在后面追着她喊,“不要惊慌。她不可能离开飞船,她一定在船上什么地方,没有谁会伤害她的。”
  回想起黛平日的梦呓,里玛越想越怕。这行星死亡已久,太冷了,太冷了。她正要改造它,驯服它,可它一下子变得狰狞可怖,充满了可怕的梦魇和不解的死谜。现在,老恶魔又溜进飞船来,掳走了她的孩子。
  里玛胸部憋得一阵阵痛。她跌倒了,摔在舷梯上,蹒跚着爬起来,又往前冲。她绕着螺旋舷梯,一圈又一圈地跑下去,对着每一条走廊呼喊着黛的名字。基普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叫被她远远地抛在后面。整个飞船空空的,死了一般,一如外面的冰与夜。最后,里玛来到下面的主舱。
  一个头戴黑制帽的值班警官坐在安检台的监视器前,一边咕哝着什么,一边按动键钮。机器里突然回放出一段录音。
  “是,长官。”录音机里回放出偷搭客卡洛斯的声音,由于声音高度扭曲失真,变得十分陌生,“有情况。发现彩色光环。什么?信号吗?不知道。”
  警官又按下一个键,声音又响起来。
  “……一道很高的墙……”
  接着,是一阵刺耳的杂音。警官调低了音量。
  “先生?您看见我小女儿了吗?”里玛提高嗓门问道。
  “是维拉莉博士吧?”警官似乎没有听清里玛的话,他关了录音机,眨巴着眼,问道,“阿尔法传回的信号。他们发现一道屏障和又一道信号灯光。”他斜看着监视屏,缩着身子,好像已经感到了寒冷,“那该死的怪物又显灵了,让人感到恐怖。我真希望重返老家盐湖城,继续做警察,干我的老本行。”
  “我的小女儿?看见我的小女儿了吗?”
  “对不起。”警官一耸肩,表示歉意,“什么小女孩也没看见。”说着,伸手拿过一个记事本,“说说她的衣着长相……”艾柏拌爸摆瓣中国科幻绑“妈妈!”基普在后面叫起来,“我看到她啦!她在外面的气密室里。”
  只见黛身上仅穿一件睡衣,站在舱口处的一只工具箱上——箱子是她自己挪到那里去的——正抓着一把螺丝刀,踮着脚尖,去开舱门的控制开关,想要出去。里玛一看这情形,一头冲了过去。
  “醒醒,亲爱的!你在干什么?”她边跑边喊。
  一听喊声,黛瘦小的身躯触电般痉挛了一下。她转过身,自卫般地举起螺丝刀,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着大家。她的眼睛野兽一样大大地睁着,充满了疯狂和恐怖。里玛害怕极了,浑身发抖。
  “宝贝儿,不认得妈妈啦?”
  基普去抓她的手臂,她“喵——喵——”地尖叫着,像猫一样。还举起螺丝刀,朝基普劈头刺来。里玛一把将她抓起来,她生硬地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浑身发抖,呜呜地哭起来,还了自己的声音。“妈妈,让我走!咪咪在叫我。它在外头的冰面上逃命,有怪物在追它。它迷路啦,快冻死啦。”
  “醒醒,宝贝儿!求你醒醒。那只是一场噩梦。”
  “是咪咪!真的,是我的咪咪。它冷,它害怕。”
  接着,又是一阵战栗,一阵哭泣。她靠在妈妈的怀里,慢慢平静下来。安检警官向里玛表示了道歉,说他一门心思忙于播放阿尔法的录音报告,希望有所发现,竟然连孩子经过安检台也没有注意到。他还说,这该死的行星不是人类生存的地方,没有任何条件能够满足高贵的人类的需要。他希望专家们能带大家重返量子波态,离开这个鬼地方。
  “真是万幸,这孩子没能打开气密室的门,到外面去。否则,没穿宇航服的她,不出一秒钟,就会被冻死的;不出10分钟,就被冻得钢铁一样硬了。”警官说道。
  他找来电梯的钥匙,开了电梯,护送一家人返回卧舱。
第十三章
  巨石黑塔四周的地面上,映着一圈又一圈的彩色光环。卡洛斯把登陆车开到光环边上。一行人望着巨石黑塔和塔顶上那一道又一道五颜六色的光环,目瞪口呆,惊骇不已。后来,欣奇的破嗓门打破了大家的惊叹。
  “总算找到它们的老巢了。”他瞪眼望着安德森,两眼充血,放着凶光,大声嚷叫,“我要进去。”
  “对不起,先生,我以为这不属我们的任务范围。”安德森摇了摇头,答道,“我们不是来冒险的。我们的任务只是考察,然后报告考察结果,并避免一切不必要的冒险。我认为,我们的任务到此为止,该了解的情况也都了解了。对于这个新发现的情况,我感到震惊。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通过无线电或其它一切可能的手段,尽快把情况报告给飞船。”
  “报告什么?”欣奇吼道,“有什么好报告的?”
  “所有情况都该报告,先生。综合起来看,这些情况令人信服地证明了,此地至今仍有灵性动物存在。这是一种高度复杂的技术文明,其年代也许比这冰霜还要久远。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我们似乎并不善……”
  “你不是有‘冰神’之说吗?”欣奇故意拉着语调,嘲弄道,“现在,你能告诉大家,‘冰神’是什么东西了吧?”
  “我不知道,先生。”安德森克制着自己,“可是,我得说,我们已经发现了对飞船,对在此殖民的整个计划,都可能构成威胁的潜在危险。趁现在还有机会,我们得赶快撤退,至少撤回到无线电波通信范围以内……”
  “如果你们胆小害怕,那就……”欣奇瞪着安德森和克鲁兹,顿了顿,说道,“可我不,我要进去。给我预备宇航服。”
  安德森狠狠盯了他片刻。
  “你不能,先生,”安德森耸了耸肩,老大不情愿地劝说道,“真的不能。当然,你是组长,由你决定。”
  “长官……”卡洛斯咽了口唾沫,说道,“长官,您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您不能单独去。”
  “那你愿意跟我去吗?”
  “愿意,长官。”
  卡洛斯为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他看见安德森和克鲁兹眉头挑了一下,相互对视着,似乎在说,他是个傻瓜。可他没再说什么,跟着欣奇向下面的气密室走去。
  还在飞船上时,卡洛斯就从储备舱里为自己挑了件合身的宇航服,并穿着到海滩上去过。贴身的特殊织物里,布满了各种导管,既可保证空气在全身循环,反复回收利用,又可吸干汗水蒸汽,保持体温恒定。供氧设备安装在背上,工作起来时有轻微的振动感。头顶还要佩戴一顶水晶一样透明的头盔。
  现在,安德森帮他穿戴严实,并吩咐他检查调试身上的各种控制开关。
  “注意查看自己的供氧设备,”安德森进一步交代道,“气囊里的空气可供你使用10至20小时。”
  卡洛斯跟着欣奇,下到结霜的地面上。站在那里,仰视高塔,塔身如山岳鬼魅一般,遮去了半边星空。他打了一个寒噤,似乎外面的酷寒透过他的宇航服,进入了他的身体一般。上帝呀!要是真有所谓“冰神”存在,那它们的力量该有多么巨大呀!
  那高入星空的塔顶绽放出一个又一个彩色的光环,洒下的辉光比星光明亮,在霜面上勾勒出卡洛斯与欣奇一个又一个的奇怪身影。这高塔的宏大与诡异,震慑着他,使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身陷死亡之手,这冰霜世界转眼成了阴森恐怖的地狱。弗朗西斯科神父的警告又在他耳边响起。这是地狱,阎王爷正等着收他的阴魂呢。
  身边的欣奇,不就是一个恶魔么?只见他穿着紧身黄色宇航服,瘦得活像只蜘蛛;头罩着大头盔,里面还戴着黑帽子,帽子下是一张小小的极不相称的脸,死灰般憔悴;鼻子上架着一副笨重的眼镜,挡住两只空空的眼睛,瞎了一般,全没人样;手里握着枪,皮带上挂一把长刃刀,活脱脱一个地狱的阎罗王。
  卡洛斯吓得直往后缩。突然,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在他的心间弥漫开来,故乡又一次那么亲近地出现在他眼前。啊,那间他出生的平顶土坯房,那道他曾经放牧过的山坡,还有那间母亲常去祈祷的小教堂,无一不温暖着他的心房。而他出走以来经历过的一桩桩事件,却突然间成了一场噩梦,让他害怕。死亡换了一个面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一个梦魇般的世界。
  一转瞬,飞船载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太突然,突然得来不及接受。寒冷的行星,死亡的黑太阳,永放光芒的陌生星空,神秘的主人及其伟大的杰作。这可不同于斯特克一类“太空播种行动”鼓动家们向其信奉者们许诺的那个美好世界。胞皑坝般中国科幻芭罢雹艾凹然而,这儿有他的女神,有基普和黛。他虽然弄不明白什么“生命环境营建”计划,但这些建造量子飞船的专家们是值得尊敬和爱戴的。至于他自己,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了这些人的生存,他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
  “胆小鬼,”欣奇在一旁嘲弄他,“不敢去了?还是让‘冰神’把你冻僵了?”
  一股怒火冲上卡洛斯的心头,他握紧了拳头。但很快,愤怒散去,空余屈辱。毕竟,他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他没为自己的女神效过劳;没有干出任何值得标榜的业绩;他甚至感到绝望。猪狗一般的欣奇还要耻笑他,驱使他,让他在这冰面上转来转去,只等最后冻死。
  然而,他不是懦夫,不是胆小鬼。
  他跟在欣奇后面,大步向塔基走去。这地方很平坦,冰霜覆盖下的,似乎不是普通的地面,而是一条平坦的大道。再往前走,路被砾石堆堵住了,其中,有大块的石头比房子还大。
  越过砾石堆,就来到了塔下。欣奇回头看了一眼卡洛斯,然后向那正方形的门洞口走去。洞约有10米高,开始几十米还可略见昏暗的星光,再往里走,则一片漆黑。卡洛斯停下,借助一把小电筒的微光,查看洞里的情况。他很快发现,前方的隧洞被一块巨大的金属板堵住了。由于岁月的侵蚀,上面已经出现了一些疤痕。
  “那是一道门吗?”卡洛斯自语道。
  他用小电筒反复照射那金属板,希望能发现什么,可上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旋钮,没有把手,没有锁,甚至连一道缝隙也没有。它与隧洞壁似乎天然地连在一起。没有任何特征可以表明,它就是一道门。门又如何,非门又如何,反正都没钥匙。
  “没关系!”欣奇恨恨地说道,“安德森有管用的钥匙。”
  卡洛斯松了一口气,毕竟可以出洞去了。尽管外面依然是无尽头的黑夜,但比洞里面好多了。他急忙跟着欣奇,退出洞来,返回登陆车。克鲁兹仍留在气泡室里监视,安德森到下面的气密室来接他们。
  “有道墙把隧洞堵住了!”欣奇依然穿着宇航服,通过对讲机大声说道,“该死的怪物,想把我们堵在外面,不许光顾他们的老巢,没门!安德森,你怎么让我们过断层冰壁的,现在就用同样的方法,让我们过这道墙。”
  “用高能炸药?”安德森摇着头,“你这不是有意激怒对方攻击我们吗?”
  “他们要有本事,就来吧。”欣奇歪着头,斜眼看着安德森,好像车里的光线刺着了他的眼睛,“依我看,他们早死绝了,死了上百亿年了。要是还有活的,洞前那堆破石头还不早给他们收拾了?”
  “我看,一定有活下来的。而且,人家还能看见我们,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克鲁兹在一旁反驳道。
  “再考虑一下吧,”安德森再次劝道,“他们不会欢迎我们这样于的。”
  “要么被他们杀了,要么不,如此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欣奇满不在乎地说道,“说不定,他们有什么好东西,还能为我们所用。我就是要去看看。”说着,他一昂首,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一会儿就要见分晓。”
  “你疯啦?”
  “我们不都是疯子吗?”欣奇尖叫道,“别忘了,我们都是已经死了的人,没什么东西值得留恋的,也没什么风险不敢冒。天知道,也许他们真有些好东西,我们正可以去抢一些来。”
  “你真的疯了。”安德森对他说道。
  “不管你怎么说,安德森,让老子进塔去!”欣奇戴黄手套的手抓着枪,命令道。
  安德森皱着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好吧,我去会给你安炸药。”最后,安德森勉强说道,“不过,我要安上定时器,让大家退到安全地带后,再引爆。”
  卡洛斯拿着一盒炸药,又与他们一同返回洞中。炸药是一些包着锡箔纸的小方块。那道墙坚硬无比,安德森握着激光钻在那金属板上钻了钻,连一个疤也没有钻出来。只得转而在旁边的隧道石壁上钻孔。一道无声的激光打在石壁上,霎时间,粉末四溅,焦味刺鼻。
  “在一旁警戒着,”安德森小声对卡洛斯说,“发现动静,立即报告我。”
  卡洛斯在旁警戒着。可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安德森在金属板周围的洞壁上凿出3个深深的孔,装进方块炸药,安上定时器。然后,他收拾好工具,领着大家走出洞来。
  走到砾石堆后面时,欣奇就不走了,等在那里。
  “就到这里行了。”他咕哝道,“待会儿好冲进去,看那些怪物如何提着裤子,四处逃窜。”
  “我可不想看人家穿不穿裤子。”安德森一边笑,一边与卡洛斯匆匆往回赶。
  由克鲁兹驾车,他们一直退到下面的海滩上,约两公里外的地方。然后,挤在气泡室里,通过双筒望远镜观察。欣奇蹲在砾石堆后面,看不见。安德森默数着时间,最后说了句:“时间到!”
  没有声音,卡洛斯只感到车身震动了一下(没有伴随爆炸声,是因为这颗行星上没有空气,声音不能传播。——译者注)。那边,欣奇直起身来,站在原地四下里窥视了一会儿,然后往洞里冲去;这边,大家轮流用望远镜观察着。没发现任何动静。欣奇没有出来,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出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一切照常,天上的星星依然亮着,塔顶的信号灯依然变幻着颜色,就是不见欣奇的影子。安德森更新了行车日志,克鲁兹烧开了水,冲好了合成饮料。
  “哎呀,这可不是好咖啡。”安德森喝干了杯里苦涩的饮料,做了个鬼脸,放下杯子,说道,“要不要进去找找欣奇先生?”
  “我看没必要。”克鲁兹板着脸,说道,“我们可不是笨蛋。”
  “我看也没必要。”卡洛斯也摇了摇头,“我们应该立即赶回去报告情况。”
  “现在还不能走。”安德森看着自己的表,说道,“再给他8个小时的时间,到那时,他的氧才用完。我们现在走了,他万一还活着怎么办?”
  3小时后,卡洛斯仍守护在气泡室里。突然,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一时透不过气来。天空似乎一下子黑了。他蜷伏在座位上,抬头看见塔顶的巨灯突然变暗,摇曳着,最后熄灭了。星空下,巨石黑塔从底至顶,成了一个漆黑的剪影。
  “出什么事了?我刚才睡着了,不知道。”安德森边走边问,走上气泡室来。
  “好像是地震?塔上的灯也熄灭了。”
  他们往外看去,只见塔影和白茫茫的冰面。安德森在行车日志上记下了这一情况,然后摇摇头,说道:“这行星已经冻到了深处,应该没有能量产生地震……”
  “我的上帝呀!那是欣奇先生。”卡洛斯突然指着前方,大叫道。
  只见欣奇赤着脚,发疯般从洞里冲出来。身上没有了枪,也没有了刀。他兀自狂奔,可身后并没有什么东西追赶他。他逃到砾石堆旁时,摔了一跤,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旋即又翻身起来,继续赤脚疯跑,两手在脑袋周围空空乱打,好像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厮打。
  “快去救他!把气密室的门也给他打开!”卡洛斯对克鲁兹大喊道。
  “就去。”
  下面传来一阵嗡嗡的马达声,车发动了。接着,“咔嚓”一声,气密室的充气门也打开了。车很快开到欣奇旁边。他两手还在空中一个劲地胡乱打着,情形也十分古怪。头上的头盔还在,里面的黑色贝雷帽却不见了;眼镜歪挂在一边的耳朵上。他一边逃,一边惊恐地扭头回望,忽而左,忽而右,一个劲乱冲,好像根本没看见身边的登陆车。
  “长官!这边跑!这边跑!”卡洛斯通过对讲机急切地叫道。
  欣奇好像聋了一样,一点反应没有,只围着车乱转一阵,然后,奔远方逃去,消失在黑暗中。
  “跟上他,”安德森对克鲁兹说道,“等他精力耗尽时,自会停下来,我们再把他接上来。”
  他们循着欣奇留在冰面上的脚印,向前追赶。脚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跑得很快,车开了好久,还没追上。大约追出6公里路后,卡洛斯发现前方冰面上,有一道很宽的冰缝。脚印到冰缝边时,就断了。
  “停下!停下!”卡洛斯大喊道。
  克鲁兹在距冰缝几米远处刹了车。那冰缝约有两米宽,边沿清晰锋利。
  “就是刚才那一次地震裂开的。”安德森瞪着冰缝,面无表情地说道。
  冰缝沿左右两边笔直地延伸开去,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安德森和卡洛斯到冰缝边查看了一遍。热力灯光下,冰缝边沿呈粉红色;几米深处,冰壁就变暗了;再往下,则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冰神’被欣奇先生激怒了,”卡洛斯说,“便裂开坚冰,把他吞了。”
书评1 “我们需要的科幻”
  刘慈欣
  如果您想做一个终身难忘的梦,我可以介绍个经验:在一个冬夜(最好是我们北方的冬天),到一间没有暖气温度接近冰点的空荡荡的黑暗的大仓库中,睡在一个硬板床上,盖的越少越好,刚刚不至于冷得让你睡不着为止。这一夜的梦肯定是高质量的,寒冷中的梦最逼真,而且当你醒来时,寒冷又会令你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黑太阳》就是一个这样的梦。
  在这个梦里,你站在一个黑白两色的宇宙中,白的是脚下无际的冰原,黑的是上面深不见底的太空,更黑的是那个死太阳,但就在那个比太空更黑的圆盘上,有发着暗红色光芒的交错的裂纹。你们几个人在这冰原上梦游般地走着,眼神呆滞,控制你们意识的小黑石在脑后反射着星星的寒光。你们看到了亿万年前留下的黑色的高塔和庙宇,庙宇的黑墙上怪兽的黄眼睛在盯着你们……这里距地球可能有百万光年,这个时间距我们的现实已有十亿年之久,在那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地球故乡,人类文明早已消失,可能地球本身也不存在了。整个冷寂的宇宙中,中剩下你们,几个在黑太阳下的冰冻海洋上呆滞梦游的人类……这就是威廉森为我们创造的世界,一个令人战栗又着迷的世界。
  为什么要读科幻小说?对于普通的读者,这是个1+1=2的问题,但同样是这个问题,对于中国科幻界却是科幻文学的哥德巴赫猜想,在中国如游丝般漂忽不定时隐时现的百年科幻史中,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答案,至今,中国科幻人仍在为这个问题感到迷惑,这也是科幻小说的一个根本问题,是这个文学种类存在的基石。《黑太阳》虽不能为这个问题带来明确的答案,却给了我们许多启示。
  这个问题最早的答案来自于鲁迅先生,他认为科幻小说能在中国普及科学,驱除愚昧。不可否认,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是一个伟大的见解,对于当时的中国,它可能比后来那些更合理的见解具有更大的意义,事实上在那个时代,科幻文学在中国如果选择了其它的目标是愚蠢的,甚至是不可原谅的。这个理论一直持续到上世纪五十年代,那时这个本该完成其历史使命的理论,却变得更加牢固,也更加功利化,科幻小说成了孩子们学习科学知识的一个工具,现在在社会上,科幻在许多人的眼中仍是这个形象。那么,读者能从《黑太阳》中学到什么科学知识呢?也许能学到一些,但更多得到的是误导。即使从不太严格的科学眼光看,波态飞行中那些遇到恒星的引力场而由波态恢复到常态的飞船、黑太阳行星上那些历经十亿年仍能控制不同星球物种的思维的长生石,都经不起起码的推敲。
  上世纪八十年代,为什么要读科幻小说问题终于出现了第二个答案:为了在科幻的背景上更深刻地认识社会。不错,《黑太阳》中真的有不少人性和社会的内容,那艘飞船就是一个人类社会的缩影,自私、狭隘、贪婪,勾心斗角、贪污腐化等等都能在其中找到影子,同时,在众多的九十年代未的西方科幻作品中,这部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也较为鲜明。但如果您在几十年后还能记得这部小说的话,那记住的肯定不是这些东西。如果真的有人为了这些而看《黑太阳》,那他最好去买一套《人间喜剧》,对于人性和社会,巴尔扎克拉下的那点儿也比这本书深刻。事实上几十年后这部小说中的人物你可能一个都记不起来,但你绝对不会忘记人类做为一个整体在这个黑太阳下的冷寂世界中的恐惧和迷茫。
  对于为什么要读科幻小说还有一个答案:它能使我们对人类面临的各种各样的未来做好心理上的准备,以使我们能够提前预防,或至少是从容面对未来的灾难。《黑太阳》描写的确实是未来,也确实是灾难,但那是在距今十亿年之后的未来里,距地球百万光年之遥的世界中的灾难,从我们的太阳的质量等级看,它在那时将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结束生命,如果那时地球上仍存在着文明的话,它将终结于火海中而不是严寒里。描述那样的未来灾难以增强我们的心理承受力,多少有些牵强附会。
  但尽管如此,为什么《黑太阳》还是让我们着迷?答案很简单,我们想去那里,想去威廉森为我们创造的那个百万光年之遥的十亿年之后的黑太阳下的世界,我们自愿把威廉森递过来的这颗黑色的长生石贴在脑门上,以便在它的控制下梦游。
  有时候我们怀疑,上帝可能是一位科幻小说家,因为科幻小说的任务就是创造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尽管对于科幻而言这些世界仅能存在于想象之中。事实上,早期的科幻小说并没有试图去创造完整的世界,而只满足于创造某种东西,比如凡尔纳的那些大机器。后来,科幻小说由创造大机器发展到创造世界,标志着科幻文学由工程师向造物主的飞越。但这造物主的活儿并不好干,科幻史上留下的能称之为经典的想象世界是屈指可数的,就像文学史上留下了哈姆雷特、唐吉诃德这些人物形象一样,科幻史上留下了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克拉克的拉玛飞船和郝伯特的沙丘行星。《黑太阳》诞生不久,我们当然无法断言它的世界能成为经典,但可以肯定这个世界是创造得极为出色的。
  你为什么登山?因为山在那儿;你为什么读科幻?因为科幻中的世界不在那儿!是的,科幻大师们创造的想象世界之所以吸引我们,是因为它们的疏离感,或者说是因为它们与现实的距离。在日复一日灰色的生活中,我们深感现实的乏味与狭小,渴望把自己的生命个体以几何级数复制无数份,像雾气般充满整个宇宙,亲自感受无数个其它世界的神秘与精彩,在另一些时间和另一些空间中经历体验无数种不同的人生,只有想象和幻想能够使我们间接地实现这个愿望,这就是科幻小说吸引力的主要来源。
  在以住的科幻理论中,对于科幻小说中的想象世界,主要是强调两点:一是其逻辑自洽性,要使想象世界自成一个在逻辑上能够完好运行的封闭系统。这几乎是科学家干的活儿,比较明显的例子是非欧几何,虽然这种几何后来大量应用在地理制图学和理论物理学中,但创造它们的数学家们当初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在逻辑上自我满足的几何学世界;二是想象世界的超凡和奇特,要使这些世界与现实拉开距离,以其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使读者受到震撖。科幻史上的许多经典之作做到了这两点,但引进之后在国内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反响,其原因,可能是这些作品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第三点:对想象世界与现实的距离的把握。
  首先要对这里提到的“距离”进行说明,这不是物理的距离,而是指想象和幻想的力度和自由度。《星球大战》系列显然是发生在很遥远的地方的故事,用卢卡斯在电影小说开头的话说是在“另一个空间、另一个时间”,但他描述的不过是加上了激光剑和宇宙飞船的地球中世纪,所以说,这是与现实距离很近的科幻。哈尔。克莱门特在国内读者不太熟悉的《临界因素》中描写了这样一种假想的生物,它们呈液态,没有形状,在地层中渗透流动,在流经一个地层空洞通过洞顶的滴水发现了引力……小说中这种生物就生存在地球的地层中,但这个想象世界与现实的距离是很远的。
  科幻小说中的想象世界肯定不能与现实太近,否则就会失去其魅力甚至存在的意义;但想象世界与现实的距离也不能太远,否则读者无法把握。创造想象世界如同发射一颗卫星,速度太小则坠回地面,速度太大则逃逸到虚空中,科幻的想象世界只有找准其在现实和想象之间的平衡点才真正具有生命力。而《黑太阳》在这一点上做的尤为出色。
  把组成《黑太阳》的世界的各个因素分开来看,它们与现实的落差并不太大。首先那个黑太阳,如太空中一块正在熄灭的火炭,比起另一种死亡的恒星——黑洞来要直观得多;冰星表面的景观我们可以在地球两极找到对应,两栖人蜕变的过程对地球人来说既不陌生也不新奇……所有这些意象,读者都能依托现实在大脑中真实地构建出来,这就给了读者一个现实的拐杖,使他们能够无障碍地在那个想象世界中梦游。但由这些因素构成的那个世界,却与现实有着巨大的落差,是那么超凡,那么令人战栗,使我们真切感受到了那广漠而深邃的寒意。《黑太阳》的这个特点,对于科幻阅读经历相对较少的中国读者尤其可贵。
  中国的科幻之火是由西方的作品点燃的,至今,我们的科幻迷记忆中最优秀的科幻小说仍来自西方。但近年来事情发生了变化,西方(主要是美国)的现代科幻在中国干起了相反的事。以前,中国读者阅读的西方科幻大多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的作品,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国内科幻出版界翻译出版了相当数量的外国近期的科幻小说,大部分是美国科幻近年来的顶峰之作。国内的科幻迷们欣喜若狂地先读为快,结果是热脸贴到凉屁股上,从这些装潢精美的小说中,他们再也感受不到昔日从凡尔纳、威尔斯、阿西莫夫和克拉克的作品中感到的那种震撖和愉悦,他们看到的只是晦涩的隐喻和支离破碎的梦境,科幻的想象世界变得阴暗而朦胧。在《站立桑给巴尔》、《星潮汹涌》、《高城里的男人》这类作品面前,国内的读者大都有一种阅读的障碍和挫折感,这也可能使后来者远离科幻。
  但《黑太阳》是个例外,它1998在美国首次出版,可以说是很新的作品了,却带给我们一种久违了的科幻黄金时代的愉悦,它的叙述流畅自然,意像清晰鲜明,使读者能够毫无障碍地走进那个想象世界。
  《黑太阳》使我们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科幻作品?对于目前美国科幻小说的状态,国内的科幻界是持赞赏态度的,认为这是科幻做为一种文学成熟的标志,这些美国的顶峰之作在中国没有市场,只是由于我们的读者水平太低。孰不知,美国的年轻读者也看不懂那些作品,因此他们的年轻人已很少读科幻小说了。令人不可理解的是,对于美国的科幻读者年龄偏大这一事实,我们的科幻界仍持赞赏态度,并向住着中国的科幻读者群有一天也能变成这种状态。难道没人想想,当美国这些四十岁以上的老科幻迷都死光后(这好像用不了多长时间了),他们的科幻小说还有谁去读?事实上,国内科幻读者的低龄化正是中国科幻的希望所在,却被我们当做一件愦憾的事,这不能不说是很愦憾的。对于这样的读者群,我们需要的是像《黑太阳》这样既有内涵又有可读性的小说。
  去年,在雨果奖的领奖台上威廉森接过了那个火箭状的奖杯,他因一部《最后的地球》荣获这项科幻小说的诺贝尔奖,这是一部与《黑太阳》具有同样清晰明快风格的作品。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威廉森未必能去领奖,因为他这时已九十岁了。这使我想起有人对科幻迷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常常接触科幻小说的人往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如果这事发生在你身上,请不要惊奇。
书评2 “杰克·威廉森和他的《黑太阳》”
  作者:闻道孩
  作为美国科幻小说的大师级作家,杰克威廉森深受中国读者的喜爱。《潜在的异族》,《月亮孩子》,《智能机器人》,《天网坠落》,《星桥》,《海底世界》……他的作品一次又一次地给中国读者的想像力带来震撼性的冲击。
  威廉森1908年出生于美国亚利桑那州,后来几经搬迁才在新墨西哥州东部的一个偏僻农场定居下来。1926年,威廉森怀着成为科学家的梦想高中毕业,但家庭的却迫使他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恰在此时,正在连载A.梅里特作品听著名科幻杂志《惊奇故事》出现在他面前。威廉森完全被迷住了,开始试着为《惊奇故事》写一些梅里特式的故事,很快处女作《金属人》(the metal man)就出现在《惊奇故事》上。提到当初的写作动机,威廉森坦率地承认,除了喜欢科幻外,最主要的动机是为了钱。不过他很快发现:科幻对于他远非挣钱那么简单,它解放了他的创造力,成就了他的事业,还帮助他克服了因出身贫寒而产生的自卑。1984年他在《惊奇的孩子:我的科幻生涯》一书中对这段生活做了详细的回顾(这本书获得了1986年的世界科幻大奖“雨果奖”)。这些回忆再现了早期的通俗科幻杂志在它的第一批读者中所引起的轰动效应,使人们清晰地看到了威廉森这位大师级科幻作家的成长历程。
  威廉森在写作上有着极强的适应性,他总是能够调整自己的创作方向与风格使之适应市场的变化(这正是他的创作力长盛不衰的秘诀),其创作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1945年以前,他的创作集中在当时流行的“太空歌剧”上,被誉为“太空歌剧”的两在台柱子作家之一;1945年以后,他的创作则更加多样化,并开始关注科技发展对人物心理和社会所产生的影响。
  威廉森第一阶段的长篇有十多部,它们大都以在杂志上连载的形式发表,包括《外星智能》(alien intelligence,1929),《乌托邦要塞》(fortress of utopia,1939)等等。他在这一时期最好的作品是“航时军团”系列中的《时间军团》(the legion of time,1938),它表达了作者的未来观,即任何未来都有可能存在,但实际上能够存在的未来却只有一个。威廉森通过这部作品第一次提出了“平行宇宙”的概念。
  随着坎贝尔黄金时代的来临,威廉森一夜之间成了老前辈,但他用令人赞叹的速度适应了新的环境。1940年他发表了《潜在的异族》(darker than you think),接着发表了“反物质系列”——这个系列包括《反物质飞船》(seetee ship)和《反物质辐射》(seetee shock),分别于1942-1943和1949年在《惊奇故事》连载。威廉森在谈到他创作“反物质”系列的背景时说,他当初打算写一系列有关在小行星带开采新能源物质的故事,他把这种想像中的物质叫做“地物质”,后来是坎贝尔启发了他,从而创造出了“反物质”这一名词。
  50年代初,威廉森面临着自我超越的困境,一直到60年代,都较少有独立的创作,更多的是与别人合作。虽然与冈恩合作的《星桥》(star bridge,1955)再次证明了他在太空歌剧方面的非凡造诣,但他与波尔的合作却更长久。在第一个系列“海底三部曲”获得成功后,他们又接着创作了“星孩三部曲”和“布谷鸟”系列“。前者是描写人类进化成为行星生命的壮丽史诗,完全舍弃了太空剧的结构;而后者,则在语言上进行了新的尝试。
  威廉森是个标准的榜样式的作家,他在繁忙的创作之余,更以一种令人敬慕的精神不断地更新自己的知识。56岁时,他获得了博士学位,并在新墨西哥州大学教现代小说和文学评论,直至1977年退休。这期间,他努力促使科幻成为一门正式的理论学科,为提高科幻文学的地位做出了贡献。1976年,他被世界科幻小说协会授予科幻大师奖,两年后又被推选为美国科幻小说作家协会会长。
  70年代和80年代,威廉森以《月亮孩子》(the moom children,1972)和《天网坠落》(lifeburst,1984)等作品赢得了各方面的好评,尤其是前者,可以说是威廉森成功超越自我的象征。
  进入90年代,威廉森仍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不断有新作问世,《滩头堡》(beachhead,1992),《月亮魔鬼》(demon moon,1994),《黑太阳》(black sun,1998)均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它们充分证明了一个老牌科幻大师旺盛的令人敬畏的活力。
  从1928年发表第一篇科幻小说至今,威廉森已经连续写了74年。他是人事科幻小说创作时间最长的作家,其作品不仅想像宏大,更以生动新奇,让人欲罢不能的情节取胜。威廉森的这一特色在《黑太阳》中有突出的体现。
  《黑太阳》的故事始于最后一艘“太空播种计划”飞船即将离开地球之际。这艘量子飞船将带头最后一群冒险家以波态的方式跨越广漠的宇宙星空,直到遇到足够大的引力使它恢复为正常物态。人们原本想通过“太空播种计划”将文明的火种洒遍星宇,可是这一伟大计划的倡导者——太空播种组织,却已经妄自尊大的赫尔曼·斯特克和他庸俗的助手欣奇弄得一塌糊涂。发射场外,一群极端环境保护主义者想方设法阻止飞船升空。他们买通飞船的安检主管吉那斯·罗克,在飞船上安装了一枚炸弹。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终止“太空播种计划”。卡洛斯·蒙德拉贡,一个年轻的墨西哥非法移民,计算机高手,怀着他的星际旅行之梦潜入飞船,成了一名偷渡者。斯特克和欣奇在飞船起飞的最后几分钟接管了飞船。飞船发射升空,罗克的炸弹也被拆除。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量子飞船在一个已经死亡的恒星附近恢复成常态。醒来的人们发现,这颗恒星只有一颗行星——极端寒冷,毫无生气,但在是着陆的过程中,飞船的探测器却侦测到一个神秘信号。飞船上的乘员也发现在行星的冰盖中央有一组显然出自外星人之手的巨大建筑。
  飞船着陆后,斯特克不顾专家们提出的在行星地表下修建生活区的建议,坚持将飞船上所有资源都集中到旨在使飞船再次进行空间跳跃的发射场上。当一些尸骨以及其它陌生的古器物被发现时,神秘的气氛开始在这颗行星弥漫,并愈来愈浓重起来。当前往神秘信号源进行探险的探险队失去联系之时,黑太阳行星上的人们已经没有多大选择的空间了……
  一系列冒险使《黑太阳》的情节显得非常紧张。威廉森使用了许多早期科幻中常用的发明,并对它们进行了最新的改进。这部小说没有现代科幻小说的那种愤世嫉俗和悲观厌世的情绪,保持了高度冒险和对宇宙以及宇宙探险的惊奇感。威廉森在1975年曾对现代科幻小说中悲观主义大行其道表示惋惜,并宣誓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延续乐观的风格。约翰。库特在他著名的《科幻大百科全书》中指出“早期科幻的芬芳”,威廉森显然已经回归到他科幻之路的本源,并利用他七十多年的写作经验为那些有些陈旧的原料赋予了现代的风味,从而为今天的科幻小说带来了一股清新之气。
  《黑太阳》正是这样一部实践诺言之作,它沿袭了太空歌剧式的宏大,重新拾回了早期科幻的激情。
书评3 “科学的探索”
  如果太阳是黑的,那是因为它死了。黑色的太阳不发光,不发热,失去了太阳对人类的意义。黑太阳代表了冷寂和灭绝。如果让人选择,那一定是逃离它。但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无法选择,飞船把他们带到这里,回头无岸。
  这艘飞船仅仅是“太空播种计划”九十九艘中的其中之一。九十九艘飞船就这样几乎是没有任何保障地向着太空发射,它的着陆带着极大的偶然性,降落到这个黑太阳下的行星上并不是最糟糕的结局,人类真是疯狂啊!不禁想到人类是怎么一步一步进化的?怎么会从树林里的猿猴进化成能使用工具、乘坐飞机、运用互联网的人?
  为了理想不惜抛弃已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面对困境不轻言放弃……不正是有了疯狂的、敢于冒险的先辈们,才有了今天的人类社会吗?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冒险的精神是深深地扎根在人类的骨子里的。
  渡客卡洛斯就是这样的代表。他出生贫寒但思维敏捷头脑灵活,难得的是有狂热的理想,更难得的是为了理想会积极采取行动。明明没有资格,没有可能上飞船的,但他通过偷渡的方式上了。被人发现后怀疑他是放炸弹的人,却一点都不苦恼,积极地寻找自己能尽力的地方。为了自己的理想他一直在努力,当知道飞船降临的地方绝不是天堂,更可能是地狱的时候,没有透露出一点点的迟疑、胆怯,而是兴致勃勃的开始了探险,“‘求求您了,先生,考虑考虑一个可怜的墨西哥人的请求吧。人家叫我湿背人、偷渡客,仅仅因为我没有办理合法手续。可我能学。您看,我很结实,又有精力。维拉利博士提出,要在这里营建生命环境,我希望自己能助一臂之力。’”因为他的聪明,因为他的好学,他很快学会了驾驶登陆车。在船上发生暴乱地时候,他和心爱的里玛坐着登陆车逃了出来。此时,他们以为后面飞船已经完全炸毁,前面又找不到另一辆登陆车。“天上,是灿烂的群星,但它们属于另一个人类陌生的星系;前头,是高高的冰壁,锁住了一个世界的秘密。在那个世界,时间停止了,生命和希望都已经不复存在。”可是,“我们也许真会死在这儿。可它也还有几分壮丽。”太阳会熄灭,而人的探索精神可以永不泯灭。
  科幻小说的场景往往是虚构的、想象的,但其中的人性是真实的。科学的探索一直走着曲折的路,但我们知道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挡我们继续探索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