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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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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众神
作者:尼尔·盖曼
内容简介
雷神托尔的锤子来自何处? 诸神之父奥丁为何失去一只眼睛? 亦正亦邪的洛基究竟是什么身份? 诞生两千年来,历经多次演绎,北欧神话的本源已越来越模糊。而今,幻想文学大师尼尔盖曼厘清了北欧神话的脉络,以全新的笔法,再现了这一辉煌壮丽的神话体系。 从世界之树到九大世界,从一切的诞生到诸神的黄昏,从青春的金苹果到巨狼芬尼尔在盖曼笔下,故事重获新生,众神逐个复活。 诸神的黄昏已然降临,古老的众神即将苏醒。


要选出最爱的传统神话故事系列,就如选出最爱的菜系一般困难。(有时候我想吃泰国菜,有时候寿司更对我的胃口,而有时候,我最想吃的就只是从小吃惯的家常菜。)但如果真的必须选出一个最爱,我的答案大概会是北欧神话。
我与阿斯加德和它的居民的初遇,发生在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到七岁,正读着美国漫画家杰克·科比[1]创作的《雷神托尔》系列漫画。科比和斯坦·李[2]为这些故事编写剧情,斯坦·李的兄弟拉里·里博则为它们创作对话。科比笔下的托尔英俊强壮;他笔下的阿斯加德是充满了高楼大厦的科幻城市;他的奥丁高贵睿智;他的洛基是个戴着有角头盔的、满口讥讽的恶作剧者。我喜爱科比笔下挥舞锤子的托尔,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于是我借来了一本罗杰·蓝斯林·格林[3]著的《北欧民族之神话》。我满心欢喜,也满心疑虑地读完了它:在这本书中,阿斯加德不再是科比所描述的未来科幻之城,反而是一座维京大殿和一堆耸立在冰霜极地上的建筑;奥丁也不再是那个温和、明智又易怒的众神之父,现在他是个机敏、掌握着知识,却也十分危险的人物;托尔还是和漫画《雷神托尔》中一样强壮,他的锤子也依然有着神力,但他……怎么说呢,聪明并不是他的强项;而洛基不再邪恶,虽然他肯定也不是什么正面人物。洛基嘛……十分复杂。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北欧众神命中注定会有毁灭之日:诸神的黄昏,一切的终结。神族会大战冰霜巨人,他们一同走向灭亡。
诸神的黄昏已经发生过了吗?它还会发生吗?那时候我丝毫没有头绪。现在我依然不知道。
整个世界和故事都悲壮地落幕,又在终结后重生了,这让众神、冰霜巨人和其他各色人物都带上了悲剧色彩,变成了悲剧英雄或悲剧反派。诸神的黄昏让北欧世界在我脑中驻留,让它看起来离我们如此之近。而其他的神话体系,一些被更加详尽记录的体系则让人感觉已成为历史,是已经逝去的古老遗产。
北欧神话来自寒冷的地区,那里有着极其漫长的冬夜和无休无止的夏日。这片神话原生地的人们并不完全信任或喜爱他们的神祇,虽然他们也的确尊敬和敬畏这些神。我们最多只能知道,阿斯加德众神的神话来自今天德国的地区,蔓延到斯堪的纳维亚整个半岛,再然后传播到整个维京人所统治的世界——到达奥克尼和苏格兰、爱尔兰和北英格兰。在这些地方,神话都以自己的方式留下足迹,很多地名都是用托尔和奥丁的名字来命名的。在英语里,这些神在一个星期的七天名称里也留下了自己的影子。你能发现独手提尔(奥丁的儿子)、奥丁、托尔,还有众神之后弗丽嘉的身影,他们就藏在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和星期五里[4]。
我们还能找到古老的神话和古老的宗教中关于战争、关于华纳神族和阿萨神族的和平协议的影子。华纳神族似乎都是自然神,他们是兄弟姐妹,生性并不怎么好战,但动起真格来则和阿萨神族一样危险。
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的——这是个值得探究的假设。历史上,一个部族的人信奉着华纳神族,另外一个部族的人信奉着阿萨神族,这些阿萨信奉者们入侵了华纳信奉者们的领地,之后作出了一系列的妥协和安排。华纳之神,就像芙蕾雅和弗雷这对双生兄妹一样,和阿萨神族的成员一起居住在阿斯加德。历史、宗教和神话综合在一起,我们从中奇思、想象、推测。我们就像在试图为一个被遗忘于久远过去的未解之谜拼凑细节。
北欧神话中有很多故事流传到今天,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失传,我们不知道它们究竟讲的是什么。我们现有的,只有以民间故事形式,通过重述、诗歌和游吟诗流传下来的神话。人们开始对这些故事进行书面记载的时候,对基督教的崇拜已经开始取代对北欧神的崇拜。有一些故事得以被记录和流传,是因为人们害怕如果它们失传,来自这些神话的典故也会变得毫无意义。比如,人们用“芙蕾雅的眼泪”这个富有诗意的典故来指代金子。在一些故事版本里,人们将北欧神描绘成壮年或老年的国王和英雄,他们在基督教的框架世界里讲述这些改编过的北欧神话故事。这些流传下来的北欧神话故事同时也在呼应着、讲述着其他故事,然而可惜的是,我们并不知道那些故事。
如果要作类比,这种情况就好像希腊和罗马神话流传下来唯一的故事是关于忒修斯和赫拉克勒斯的所作所为一样。
毫无疑问,很多故事都失传了。
北欧神有很多。有一些神,虽然我们知道他们的名字、掌管的事宜和神力,但他们的神话、故事和礼仪没能流传下来。我多希望我能重述医药女神埃尔的故事、婚姻女神安慰者洛芬的故事,还有爱的女神修芬的故事。更不要说智慧之神瓦尔了。没错,我现在能编造出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来,但我始终不能“重述”关于他们的故事。这些故事丢失了、被埋葬了,或被遗忘了。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尽可能准确地重述这些神话故事,并尽可能生动有趣。
有时候故事的细节自相矛盾,但我希望这些细节为我们展现出一幅世界在某一时刻的图景。重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试着想象自己是在极其久远以前,在这些故事诞生、第一次被讲述的土地上。也许是一个极寒的夜晚,在北极极光下,又或者是坐在无休无止的仲夏日里,面对着一群听众,他们急切地想知道托尔都做了些什么、彩虹是什么做成的、他们该如何度过人生,还有,糟糕的酸诗来自何处。
当我写完整个故事,回过头再看时,我很惊讶。因为这一切就像一个旅程,由冰火之中,万物开始;由冰火之中,万物终结。这一路走来,我们遇上了很多角色,每一个都各有特性,见过一次便再难以忘记,比如洛基、托尔和奥丁,还有那些我们想更深入了解的角色(我最喜欢的是安格尔波达,她是洛基的巨人之妻,为他孕育了三个怪物般的孩子,在巴德尔死后,她又以鬼魂的形式重新出现)。
我没有勇气回到我最钟爱的北欧神话叙述者那里,回到罗杰·蓝斯林·格林和凯文·克洛斯里-霍兰德那里去重读他们的故事。我将功夫下在研读斯诺里·斯图鲁松的《散文埃达》和带着韵律的《诗歌埃达》上,后者有着九百多年的历史[5]。我从它们中挑选出了我想要讲的故事,斟酌如何为读者们讲好这些故事。我对来自散文版本和诗歌版本的故事做出了合并或节选。(比如本书中托尔拜访希密尔的故事,我在本书里讲述的就是一个混合的版本:它始于《诗歌埃达》,然后根据克洛斯里的版本加入了托尔去捕鱼冒险的部分。)
在这个研究过程中,我有一本无价之宝——一本被我翻得破旧不堪的《北欧神话字典》。它由鲁道夫·西莫克[6]所著,安吉拉·哈尔译。我在写作过程中一直在查阅这本信息充沛的书,它常常为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新知识。
特别感谢我的老朋友艾丽莎·惠特尼在编辑这本书上做出的工作。她是一堵绝妙的回音墙,她直率、有想法、非常讲理又极具智慧。是她使这本书得以诞生,因为她一直催促着要看下一个故事。我对她满怀感谢,因为她还帮助我安排、挤出时间来写作这本书。我还要谢谢斯蒂芬妮·蒙田,她丰富的北欧神话知识和鹰一般凌厉的眼睛帮我找出了好几处我未意识到的错误。谢谢诺顿出版集团的艾米·切尼,正是这位世界上最耐心的编辑,在八年前我的生日午餐上提出了这个有先见之明的建议——“你可以试试重述神话故事”。
这本书中所有的错误、所有荒谬的结论、所有奇怪的想法都归属于我个人,与他人无关。我衷心希望我的重述既忠于原著,又饱含着快乐和创新的火花。
这就是神话所带来的快乐。这种快乐正来源于自己讲述它们——我满心希望你也能这样做。读完书中的故事,然后将它们占为己有吧,之后嘛,在一个漆黑阴冷的冬夜,或者一个长日不落的仲夏夜,为你的朋友娓娓道来,托尔的锤子被偷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奥丁又是如何为众神夺回诗之蜜酒的……
尼尔·盖曼
于伦敦里森果园
2016年5月
[1] 杰克·科比(Jack Kirby, 1917—1994),美国著名漫画家、编辑、编剧,是现代美国漫画界最著名、最多产的漫画家之一。
[2] 斯坦·李(Stan Lee, 1922—),美国漫画家、演员、编剧。
[3] 罗杰·蓝斯林·格林(Roger Lancelyn Green, 1918—1987),英国传记作家、童书作家。
[4] 北欧神话深刻地影响了西方的文化习俗,对星期的由来亦有很大影响。星期二(Tuesday)来自战神提尔(Tyr);星期三(Wednesday)来自祭祀主神奥丁的日子(Woden’s day,Woden是古英语中对奥丁的称呼);星期四(Thursday)来自雷神托尔(Thor);星期五(Friday)则来自女神弗丽嘉(Frigg)。
[5] 《埃达》是中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北欧文学经典,也是北欧神话的重要来源。它分为《诗歌埃达》和《散文埃达》两部分。
[6] 鲁道夫·西莫克(Rudolf Simek,1954—),澳大利亚德语学家、哲学家。

第1章 主角们
北欧神话提到了很多神,有男有女。你将在接下来的篇章里见到他们中的一些。大部分的故事都和两个神有关:奥丁和他的儿子托尔。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是奥丁的血兄弟、与阿萨神族们一起居住在阿斯加德的巨人之子,洛基。
奥丁
众神之中地位最高、年纪最长的,是奥丁。
奥丁知道很多秘密。他为了智慧舍去了一只眼睛。更甚于此,为了如尼的智慧和力量,他将他献祭给了自己。
他被倒吊在被称作伊格德拉西尔的世界之树上长达九天九夜。他的侧腹被长矛刺穿,伤重无比。狂风对准他倒吊的躯体大肆进攻。九天九夜,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他孤零零地被悬在那儿,在极端的苦痛中目睹生命渐离自己而去。
在寒冷和疼痛中,在死亡来临的边缘,他的牺牲结出了黑暗的果实:在痛苦不堪的瞬间,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藏在底下的如尼文字在那一刻显现了出来。他看懂了,领悟了它的意义和力量。那一刻,绳子断开了,他尖叫着从树上坠下。
现在,他懂得魔法了。现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奥丁有好几个名字。他是众神之父、杀戮之神、绞刑架之神。他被称作葛林姆尼尔和老三。在不同的世界,他有不同的名字。(因为人们用不同的语言崇拜着他不尽相同的形象,当然,到头来人们崇拜的对象总是他。)
他善于伪装,他隐藏在伪装之下,于各地游历穿行。这样一来,他能更好地看清这个世界,就如常人们所看到的一样。藏身于我们之中时,他看起来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斗篷,戴着帽子。
他有两只乌鸦,一只被他唤作福金,另一只叫雾尼,这两个名字的意思是“思想”和“回忆”。这两只鸟在世界各处飞翔,将关于各种事情的知识带回给奥丁。它们停驻在奥丁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低语。
坐在至高王座上时,他洞察一切,无论它们发生在哪里。没有什么可以逃脱他的认知。
他给这个世界带来战争:投掷长矛象征着正式宣战,也表明战争之中的死亡都将献祭给奥丁。如果你活了下来,那是出于奥丁的宽容;而如果你战死,那是因为他背叛了你。
美丽的女武神瓦尔基莉的职责是收集英勇战死者的灵魂。如果你在战争中勇敢地战死,她们就会带你来到被称为瓦尔海拉的地方。奥丁将在瓦尔海拉等待着你。在那里,你将在他的带领下酣畅地战斗、豪吃、畅饮。每日海量书籍,大师课精彩分享威X:dedao555
托尔
托尔是奥丁的儿子,他是雷电之神。他耿直爽朗,不像父亲奥丁那样诡计多端;他心地善良,不像父亲那样心怀叵测。
他身材高大健硕,有着红色的头发和胡子,他是所有神祇中最强壮的。他有一条宝贝腰带,这条叫作梅金吉奥德的神奇腰带能让他神力倍增:戴着这腰带的时候,他的力量会整整增强一倍。
托尔的武器是妙尔尼尔,一把独一无二、不同寻常的锤子。这把锤子是矮人们为他量身定做的,这个故事我一会儿再讲。无论是巨怪、冰霜巨人还是山巨人,看到雷神之锤妙尔尼尔都会吓得瑟瑟发抖,因为他们无数的兄弟朋友都曾命丧锤下。除此以外,托尔还戴着一副铁手套,这样他就能握紧锤柄了。
托尔的母亲是大地女神娇德。托尔的儿子是愤怒之神摩迪和强壮之神曼尼。托尔的女儿是索德,力量之神。
他的妻子是金发的西弗。在嫁给托尔之前,她就有一个儿子乌勒尔。所以托尔是乌勒尔的继父。乌勒尔是用弓和箭来捕猎的神,他总是带着雪橇。
托尔是阿斯加德和米德加德的守护者。
托尔的生活和他的冒险非常精彩,世上流传着关于他的、讲也讲不完的故事。在这本书里,我会讲到其中最有趣的几个。
洛基
洛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他看起来非常值得信任,又有说服力,甚至还很招人喜欢。是的,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阿斯加德所有居民中最诡计多端、狡猾善变的家伙。遗憾的是,他的内心里藏着深不可测的黑暗:那么多的愤怒、那么多的嫉妒,和那么多的欲望。
洛基是女巨人劳菲的儿子,劳菲也被称为纳尔或者针,因为她纤瘦、美丽又尖锐。洛基的父亲据说是法布提,他是个巨人;他名字的意思是“致命的暴击者”,法布提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危险。
洛基能穿着会飞的鞋子在天空中行走,他还能变成其他人或者其他动物的外形,不过他真正的武器是他的头脑。论狡黠善变,任何神或者巨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就连奥丁都没有洛基狡猾。
洛基是奥丁的血兄弟。其他的神都不知道洛基是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来到阿斯加德的。他是托尔的朋友,也是背叛托尔的家伙。众神常常容忍他的所作所为,大概是因为他的计谋常常能挽救大局,就如同他让众神频频陷入麻烦之中一样。
洛基让这个世界更有趣,也更不安全。他是怪物们的父亲、谱写痛苦的作家、诡诈之神。
洛基喜爱饮酒,饮酒时他既管不住自己的嘴,也管不住自己的念头和行为。在诸神的黄昏,一切结束的时候,洛基和他的孩子们也将在那儿,届时,和他们并肩而战的,并不是阿斯加德的众神。

第2章 在一切开始之前,以及之后
1
在一切开始之前什么都没有——没有陆地,没有苍穹,没有星星,也没有天空,只有无形无像的雾之国与恒久燃烧的火之国¤。
北边是黑暗世界尼福尔海姆。十一条剧毒的河流贯穿了黑暗世界的迷雾,它们共同的源头是居于黑暗世界中心的激流大漩涡赫瓦格密尔。尼福尔海姆比极寒更寒冷,在那里,昏暗的雾笼罩着一切。天空藏在迷雾之后,大地也被冷雾遮盖。
南边是穆斯帕尔。穆斯帕尔是火之国。在那里,一切都在熊熊燃烧。穆斯帕尔是亮的,尼福尔海姆是灰的;穆斯帕尔有着滚滚熔岩,尼福尔海姆却被冰霜封锁。大地在燃烧,滚滚热浪如铁匠的火炉一般。这里没有立足之处,也没有天空,除了炽热的气浪和火花,除了熔化的石浆和燃烧的余烬,就什么也没有了。
在穆斯帕尔火焰的边界,雾被燃烧成光的地方,在大地的尽头,苏尔特伫立于此。苏尔特是最早的造物,他在神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他现在也仍在那里。他手持一把燃烧的剑,对他而言,冒着泡的熔岩和冰冻的雾没有什么两样。
据说只有在诸神的黄昏,也就是世界末日来临时,苏尔特才会离开他所在的位置。他将手持燃烧之剑从穆斯帕尔前进,而众神会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剑下。
2
穆斯帕尔和尼福尔海姆中间是空虚,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它本身也没有具体的形状。雾之国的河流奔涌进的这一片空虚被称作金伦加鸿沟,也就是“裂口”。很久很久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条火之国和雾之国之间的剧毒河流慢慢地凝固成了巨大的冰川。鸿沟北边的冰被冻雾和冰雹覆盖,而鸿沟的南边,在冰川和火焰相接的地方,穆斯帕尔的熔岩和火花遇见了冰,火焰之国上方蒸腾的热气吹到冰川上,让那儿充满了和煦温暖的风。
冰火相遇的地方,冰川就融化了。融化的水孕育了生命:一个好像人一样,却比世界还庞大的巨人,它比古往今来的任何巨人都更巨大。这巨人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却又同时集二者于一身。
这个巨人自称伊米尔,是所有巨人的祖先。
除了伊米尔,冰融化的水还孕育了别的生命:一头无角的巨牛,它大到人的头脑都无法想象。它舔食着咸的冰块,这既是它的食物,也是它的饮品,它四个乳房所流出的牛奶如河流一样。牛奶滋养了伊米尔。
巨人喝了牛奶,于是生长。
伊米尔将那头奶牛称作欧德姆布拉。
奶牛用粉红的舌头舔着冰块,从中舔出一个人形来。第一天只有头发,第二天有了脑袋,第三天整个人都出现了。
这就是布利,所有神的祖先。
伊米尔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它也在分娩:一个男巨人和一个女巨人从它的左腋下诞生,一个六个头的巨人从它的腿上诞生。伊米尔的这几个孩子,也是后来所有巨人的祖先。
布利从巨人中娶妻,生了一个儿子,叫作布尔。布尔又娶了巨人之女贝斯塔拉,并生育了三个儿子:奥丁、威利和菲。
布尔的三个儿子奥丁、威利和菲长大了。他们一边成长,一边远远地看着远方穆斯帕尔的火焰和尼福尔海姆的黑暗。这两个地方都是禁区,对他们而言意味着死亡。三兄弟被永远地关在了金伦加鸿沟,也就是火和雾之间。他们可能也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那里没有海也没有沙,没有草也没有石头,没有土壤,没有树木,没有天空,也没有星辰。那时候既不存在世界,也不存在苍穹和土地。鸿沟存在于空无之处:它只是一个空虚,等待着被生命和存在填满。
是创造万物的时候了。菲、威利和奥丁看着对方,谈了谈他们需要在金伦加鸿沟做的事情。他们谈论了宇宙、生命和未来。
奥丁、威利和菲杀死了巨人伊米尔。这是必须的。要创造世界别无他法。伊米尔的死亡是一切的起源,它让生命变得可能。
他们刺死了这个庞大无比的巨人。从伊米尔的尸体流出的血多到难以想象:突然之间,血如喷泉一般涌出,它如海水一般咸腥,如洪水一般灰暗。这血的洪流是如此威力强劲、如此深不可测,它将所有巨人都淹死或者冲走了。只有伊米尔的孙子布里梅尔和他的妻子活了下来。他们抓住了一只漂浮的木箱子,那箱子像船一样载着他们。所有我们今天看到的,以及我们万分恐惧着的巨人,都是他俩的后代。
奥丁三兄弟用伊米尔的肉身造出了土地。伊米尔的骨头则被他们堆积成了山丘和悬崖。
我们今天所见的岩石、石头和沙子,都是伊米尔的牙齿和骨头的碎片——在与奥丁、威利和菲的战斗中被打碎的碎片。
环绕世界的海则是伊米尔的血和汗水。
抬头看看天空,你看到的是伊米尔的头盖骨内壁。晚上看到的恒星、行星、彗星和流星,都是从穆斯帕尔飞溅起的火花。你白天看到的云彩是什么?它们曾是伊米尔的脑子,哪怕到了现在,谁又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呢?
3
世界是扁平碟状的,四周环海。巨人们住在世界的边缘,临海而居。
为了驱逐这些巨人,奥丁、威利和菲三兄弟用伊米尔的睫毛修了一道墙,将世界的中间部分围起来。他们将围起来的部分叫作米德加德,意为“中界之园”。
米德加德起初是一片空地。那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但没有人走过那草原,没有人在清澈的河流里钓鱼,也没有人去山中探索或仰望云彩。
奥丁、威利和菲明白,有人居住的世界才是完整的。他们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人。最后,在海一边的鹅卵石里,他们找到了两个树桩。这两个树桩在海浪里漂浮了很久,最终被冲上岸来。
第一个树桩是梣树。梣树优美而有韧性,它的根系很深。梣木不易断裂,是上好的雕刻材料,可被制成工具的把手,或长矛的杆。
他们找到的第二根木桩是榆树。榆树桩和那根梣树桩靠得非常近,几乎碰在了一起。榆树优雅,但又坚硬。榆木可以被制成最硬的木板和房屋的栋梁:你可以用榆木修起大半座,甚至一整座房子。
三兄弟拿走了这两个树桩。他们把将近一人高的树桩直立于沙上。奥丁扶着树桩,轻吹一口气,将生命吹进了木桩。现在它们不再是海滩上的死木头,而是有生命的了。
威利给予了它们意志、智力和动机,于是它们会动了,也开始有欲望。
菲雕刻了木桩,给予了它们人的形状。他刻出了它们的耳朵,于是它们能听见了;他刻出了它们的眼睛,于是它们能看见了;它刻出了它们的嘴唇,于是它们能说话了。
这两个立于海滩上的树桩,成了两个赤裸的人。菲给一个刻出了男性的性器,另一个刻出了女性的性器。
三兄弟为这女人和男人造出了衣服,用来遮盖身体。在这世界的边缘、寒冷海水冲刷的沙滩上,衣服也能用来保暖。
他们给予这两个人的最后一件东西是名字。他们将男人命名为阿斯克,或者梣树;将女人命名为埃姆布拉,或者榆树。
阿斯克和埃姆布拉是我们所有人的父母: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来自他的父母、他父母的父母、他父母的父母的父母。如果往回追溯,我们所有人的祖先都是阿斯克和埃姆布拉。
埃姆布拉和阿斯克留在了米德加德,留在神用伊米尔的睫毛为他们建造的墙中间。他们在米德加德建造家园,在那里,他们受到庇护,不受外面的巨人和怪兽的侵扰。在米德加德这个安全的家园,他们生儿育女。
正因如此,奥丁被称作众神之父。因为他是所有神的父亲,也因为他将生命之气吹进了我们所有人的祖父母的祖父母的祖父母。无论我们是神还是人,奥丁都是我们的父亲。

第3章 世界之树和九大世界
伊格德拉西尔是一棵梣树,它完美至臻、极尽华美又硕大无朋。它生长于九大世界之间,将九个世界彼此相连。它无比高大,无比出众。树顶的枝丫甚至延伸到比天空还要高的地方。
这棵大梣树是如此高大,它的根系发于三大世界,由三眼泉水灌溉。
大树的第一根系埋藏得最深。它延伸到了地下世界尼福尔海姆,那个存在于所有别的地方之前的地方。黑暗世界的中间,是永远漩涡激荡的赫瓦格密尔。激荡的水声响亮,好似烧开的水壶。巨龙尼德霍格住在这片水域中,不停地从树底啃噬着树根。
大树的第二根系延伸到了冰霜巨人的地界,到了那眼属于弥米尔的泉水。
一只大雕停驻在世界之树最高的枝丫上,它知晓很多事情。还有一只鹰,它栖息在雕的双眼之间。
世界之树上还住着一只叫作拉达托斯克的松鼠。这位传信者将各种流言和信息从可怖的食尸者尼德霍格那里带给树顶的鹰,然后再返回来。松鼠两头撒谎,对自己挑起的矛盾乐在其中。
四只雄鹿啃食着世界之树的巨大枝干,吞食着树叶和树皮。还有无数的毒蛇在树底啃噬树根。
世界之树是可以攀爬的。正是在这棵树上,奥丁将他自己吊起来作为牺牲,让世界之树变成了绞刑架,而自己也就此被称作绞刑架之神。
神祇们不会攀爬世界之树。他们用比弗罗斯特,也就是彩虹桥穿行于几大世界之间。只有神才能用彩虹桥。如果冰霜巨人或者别的巨人试图通过彩虹桥爬上阿斯加德,他们的脚就会被烧伤。
这就是九大世界:
阿斯加德 阿萨神族的故乡。这里是奥丁的家。
阿尔弗海姆 光精灵们居住的地方。这些精灵如太阳和星辰一般炫目。
尼德威阿尔 有时也被称为萨法塔夫汉。这就是矮人们(有时候也被称作黑暗精灵)居住的地方,他们在山下制造神奇的东西。
米德加德 是女人和男人们居住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的家园。
约顿海姆 冰霜巨人和山巨人们在这里游走、生活,建筑家园。
华纳海姆 华纳神族居住的地方。阿萨和华纳都是神族,他们和平共处,因为曾订下和平协议。许多华纳神族的神和阿萨神族一起居住在阿斯加德。
尼福尔海姆 黑暗的雾之世界。
穆斯帕尔 火之世界,苏尔特等待的地方。
最后还有一个以它的统治者命名的地方——海拉,也就是冥界。未能在战斗中勇敢战死的亡灵,死后都会来到这里。
世界之树的最后一系根系延伸到阿斯加德的一眼泉水,这是阿萨神族居住的地方。每天,神祇们在此召开会议。在世界最后的日子里,他们聚集于此,整装待发,奔赴诸神的黄昏的最终战场。这里被称作乌尔德之泉。
命运女神诸诺恩在那儿,聪慧的三姐妹看守着这眼泉水,悉心照顾它,并让泥土包裹着伊格德拉西尔的树根。这眼泉属于乌尔德,她是命数,是命运,是你的过去。和她一起的是维尔丹尼,她的名字意味着“正在形成”——她是现在。还有斯古尔特,她的名字意味着“那些想要的”,她代表着未来。这些诺恩们会决定你的生命。
除了这三姐妹,还有别的诺恩。巨人诺恩和精灵诺恩、矮人诺恩和华纳诺恩、好诺恩和坏诺恩,你的命运如何,就由她们决定了。有些诺恩给人快乐的一生,有些诺恩给人痛苦的一生,或短暂的一生,或扭曲的一生。
她们在乌尔德的泉水边,编织着你的命运。

第4章 弥米尔的头颅和奥丁之眼
弥米尔的泉水流淌于巨人之乡约顿海姆。它从地底冒着泡,滋养着世界之树伊格德拉西尔。弥米尔十分睿智,他守护着记忆,知晓甚多。他的泉水是智慧的泉水。世界还年轻的时候,他每天清晨都会饮用泉水,他用来舀水的,是被称作加拉尔的号角。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刚诞生不久,奥丁穿上他的长斗篷,戴上他的帽子,伪装成一个旅行者,在巨人的地界里游荡。他如此冒险,只为找到弥米尔,寻求智慧。
“给我喝一口你的泉水吧,弥米尔舅舅……”奥丁恳求道,“我只要喝一口。”
弥米尔摇了摇头。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喝这泉水。他什么也没说:寡言少语的人鲜少犯错。
“我是你的外甥,”奥丁不放弃,“我的母亲贝斯塔拉可是你的姐妹。”
“那也不行。”弥米尔回答。
“就一口。如果我能喝一口你的泉水,弥米尔,我将变得睿智。开个价吧。”
“我的价码是你的眼睛,”弥米尔回答,“把你的眼睛泡在这泉里。”
奥丁没有问他这是不是开玩笑。从巨人之国来到弥米尔之泉的征途艰险而漫长。奥丁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来到这里,为了智慧,他愿意付出更多。
奥丁的表情平静而决绝。
他只说了一句话:“给我一把刀。”
干完他答应的事情,他将眼睛小心地放进了泉水里。它反过来透过水流望着他。奥丁用加拉尔号角舀满了弥米尔的泉水,他将那号角靠近嘴边。水很凉。他喝干了它。智慧流入他的身体里。他看得更加远、更加清楚了,哪怕现在他只有一只眼睛。
于是,奥丁也得到了一些别的名字。他们称他为布莱德、瞎眼之神、漂泊者、吵闹的男人、远行的人、独眼之神等。
奥丁的眼睛留在弥米尔的泉中,由滋养世界之梣树的泉水浸泡着,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看得见。
时光飞逝。当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之间的战争告一段落,他们开始交换战士和将领。奥丁将弥米尔送给华纳神族,作为阿萨神贺尼尔的参谋。贺尼尔即将成为华纳神族的统领。
贺尼尔高大英俊,看起来十分有王者之威。弥米尔在他左右辅佐的时候,贺尼尔言谈有道,决策有方。但弥米尔不在身边时,贺尼尔就无法决策了。华纳神们很快就对这点感到厌烦。他们报了仇,不是针对贺尼尔,而是针对弥米尔:他们砍下了弥米尔的头,将它送给奥丁。
奥丁并不生气。他用草药涂抹弥米尔的头颅,使它不致腐烂。他在这颗头颅边吟诵了种种咒语,因为他不希望弥米尔的智慧就这样丢失。很快,弥米尔的头颅睁开了眼,它开口向奥丁说话了。弥米尔的建议十分睿智,他一向如此。
奥丁将弥米尔的头颅带回世界之树底下的泉边。他将这颗头颅放入水中,就在他自己的那只眼睛旁边。弥米尔的头颅和奥丁的眼睛一起浸泡在知晓过去和未来的智慧之泉中。

第5章 诸神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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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的妻子是美丽的西弗。她是一位阿萨神。托尔深爱着她,爱她的白肤碧眼,爱她的红唇和微笑,尤其爱她长长的头发,那闪现着夏末麦田的金黄色泽的长发。¤
托尔醒来,注视着沉睡的西弗。他挠了挠自己的胡子,然后用他的大手拍了拍妻子。“你怎么了?”他问。
她睁开双眼,那是夏日的天空的颜色。“你在说什么?”她问,迷惑地摇了摇头。她的手指试探性地摸上自己粉红色的头皮。接着她望着托尔,满目惊恐。
“我的头发。”她只说出这几个字。
托尔点了点头。“都没了,”他说,“他把你弄秃了。”
“他?”西弗问道。
托尔什么也没说。他把叫作梅金吉奥德的力量腰带系上。这腰带让他神力倍增。“洛基,”他说,“这是洛基干的。”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西弗一边问,一边发疯一样摸着自己一毛不存的脑袋,好像这样的抚摸能让她的秀发归来一般。
“因为啊,”托尔说,“当有什么事情不对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这都是洛基的错。这给我省了不少时间。”
托尔发现洛基的门锁着,于是一把推开它,门碎落一地。他把洛基拎起来,质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洛基的表情犹如无辜的羔羊。
“西弗的头发。我妻子的金发。它曾是那么美轮美奂。你为什么要剪掉它?”
千百种表情走马灯一样从洛基的脸上轮番演过:狡猾和善变、尖刻和迷惑。托尔狠狠地摇了摇洛基。洛基低下头,尽量表现得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羞耻。“因为太好玩了,而我又喝醉了。”
托尔的眉毛放松下来。“西弗的头发是她的荣耀。别人会以为她的头是因为某种惩罚而被剃光的。你知道,他们会以为她和一些不应该认识的人干了一些不应该干的事。”
“哦,对哦。确实如此,”洛基说,“他们确实大概会这么认为。而且呢,不幸的是,我是连发根一起拔除的,所以她这辈子只能遗憾地秃着了……”
“不,她不会的。”托尔抬头看着洛基。此刻他正怒若雷霆,把洛基高高举起。
“恐怕她真的会。不过,不是还有帽子啊,丝巾啊之类的东西吗?”
“她不会一辈子秃下去,”托尔说,“因为啊,劳菲之子洛基,如果你此刻不把她的头发还回去,我将会把你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折断。每一根、每一块。所有。如果她的头发长不回来,我会回来把你的骨头从头再折一遍。然后从头再来。你想,如果我每天都这样折一遍,加以勤练,我很快就会很在行了。”他继续说,听起来好像甚至有些愉快了。
“不!”洛基说,“我没法把她的头发还回去。这没法办到。每日海量书籍,大师课精彩分享威X:dedao555”
“今天呢,”托尔沉思道,“折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总共需要大概一个小时。不过我相信好好练习后,我十五分钟就能完成每日折骨。看看我能不能做到吧。”他开始折第一根骨头。
“矮人!”洛基尖声喊道。
“什么?”
“矮人!他们可以造出任何东西。他们能造出西弗的金发,能贴上她的头皮,和自然秀发一样生长、完美无瑕的金发。他们可以做到。我发誓他们可以。”
“那样的话,”托尔说,“你最好去找他们。”他松开举着的洛基,让他落到地上。
洛基连忙爬起来逃了出去,免得托尔再折他的骨头。
他蹬上那双可以让他在天空中任意行走的靴子,径直去了萨法塔夫汉。矮人们的工坊都在那儿。洛基认为,矮人中手艺最精巧的是伊瓦尔迪的三个儿子。
洛基走到他们地下的铸铁工坊里。“你们好啊,伊瓦尔迪之子们。我四处打听,听说布洛克和他的兄弟伊特里是世上最伟大的矮人工匠。”洛基说。
“不,”伊瓦尔迪的一个儿子说道,“是我们才对。我们才是世上最伟大的工匠。”
“有人告诉我布洛克和伊特里兄弟能做出和你们一样精妙的宝物。”
“胡说!”伊瓦尔迪的儿子中最高的那个说,“就算是给马上鞍这种事儿,我都不会交给那些笨手笨脚的废物。”
伊瓦尔迪三子中最矮小,也是最聪明的那个耸了耸肩。“不管他们给你造了什么,我们都能造出更好的。”
“我听见了,你们接受了他们的挑战。”洛基说,“三件宝物。阿萨的神祇将评判谁造出了最精妙的宝物。哦,顺便说一句,你们要造的三件宝物中有一件必须是头发。完美至臻的金发,生长不息的金发。”
“我们做得到。”伊瓦尔迪三子之一说道。洛基有点分不清他们。
洛基接下来翻山越岭去见被称作布洛克的矮人。他来到布洛克和他的兄弟伊特里的工坊里。“伊瓦尔迪三子将为阿斯加德诸神制造三样宝物,”洛基说,“诸神将评判这些宝物。伊瓦尔迪三子托我告诉你们,你和你的兄弟伊特里没法造出那样精妙的宝物,门都没有。他们还说你们兄弟俩是‘笨手笨脚的废物’。”
布洛克并不傻。“这听起来十分可疑,洛基,”他说,“这难道不是你的作风吗?在伊瓦尔迪三子和我们兄弟二人之间挑拨离间,这看起来很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洛基的表情极尽所能地坦诚,所以他看起来令人惊讶地诚恳。“和我无关。”他无辜地说,“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们。”
“你自己没有从中获利?”布洛克问道。
“完全没有。”
布洛克点了点头,抬头看洛基。伊特里才是两兄弟中更厉害的工匠,但布洛克是更聪明、更有决断力的那个。“要真是如此,我们很乐意和伊瓦尔迪三子们比试技艺,让众神来评判。因为毫无疑问,我们两兄弟能够锻造出比伊瓦尔迪一家精妙绝伦的宝物。不过,为了增加趣味,洛基,我们来点儿真格的吧。你敢不敢啊?”
“你想提议什么?”洛基问道。
“你的脑袋,”布洛克说,“如果我们赢了比赛,我就得到你的脑袋,洛基。你脑袋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想伊特里可以用它造出一个有趣的玩意儿。也许造个会思考的机器,或者一个墨水瓶什么的。”
洛基在微笑。不过在内心里,他皱起了眉。一切都开始得如此顺利。不过,他只要保证伊特里和布洛克赢不了比赛就行了,众神仍将从矮人那儿得到六样宝物,西弗也将得到她的金发。他完全可以做到。他可是洛基。
“当然,”他说,“我的头嘛,没问题。”
山的那一边,伊瓦尔迪三子正铸造宝物。洛基对他们并不担心。但他必须保证布洛克和伊特里不会赢、不能赢、不可能赢。
布洛克和伊特里走进了工坊。里面很黑,仅被燃烧的炭的橘光照亮。伊特里揭起一张猪皮,将它放在熔炉上。“我一直保存着这张猪皮,就是为了这样的关键时刻。”他说。
布洛克只是点了点头。
“行,”伊特里说,“你来拉风箱,布洛克。一直拉就行。我需要这热度,我需要始终一致的热度。否则就没法做成了。拉。拉。”
布洛克开始拉风箱,将饱含氧气的空气送入熔炉的中心,这样一来,一切都热起来了。他干这活儿很熟练。伊特里在一旁观看着,直到他对一切都满意为止。他走出熔炉室,开始做他的宝物。他打开门的刹那,一只黑色的昆虫展翅飞了进来。它既不是马虻也不是鹿虻。它在熔炉室里不怀好意地飞了一圈。
布洛克可以听见伊特里在熔炉室外面用锤子击打的声音,时而在磨挫,时而在扭曲,时而在塑型,时而在敲打。
那只黑色的蝇虫——绝对是你见过体形最大、颜色最暗的飞虫,它停在了布洛克的手上。
布洛克双手都在拉风箱。他没有为了驱赶这只蝇虫而停下来。蝇虫狠狠地咬了布洛克一口,就咬在他的手背上。
布洛克没有停。
这时候门开了,伊特里走进来,他小心地将熔炉中的作品拉了出来。这东西看起来是个巨大的野猪,猪鬃闪闪发着金光。
“干得好,”伊特里说,“要是有一丁点儿太热,或者一丁点儿太冷的话,这东西都不会成功,会变成浪费时间的活计。”
“你也干得不错。”布洛克说。
那只黑色的蝇虫停在天花板的角落里,因为痛恨和愤怒而嗡鸣不休。
伊特里拿出一块金子,将它放在熔炉上。“好了,”他说,“下一件宝贝会让他们惊叹的。一会儿我喊的时候,你就开始拉你的风箱,而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无论如何不能放慢节奏,也不能加快或者停下。这可是个精细活儿。”
“明白了。”布洛克回答。
伊特里走出去开始干活儿。布洛克等待着伊特里的信号,然后开始拉那架风箱。
黑蝇若有所思地在房间里绕着圈儿,然后在布洛克的脖子上停了下来。黑蝇风度翩翩地绕过一注淌下来的汗水——因为从火炉里升起来的热气实在太烫了。它用尽全力咬上了布洛克的脖子。鲜红的血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布洛克的脖子淌下来。
伊特里回来了。他从火炉里取出一个炽热滚烫的白色臂环,把它丢进石水池进行冷却。臂环落入水中的瞬间,热气“嗤”地蒸腾起来。臂环冷却下来,很快变成了橘色,然后是红色,随着温度降低,最后变成了金色。
“它叫德罗普尼尔。”伊特里说。
“‘滴漏者’?这可是个有趣的名字,对一个臂环来说。”布洛克说。
“不,这个不好笑。”伊特里说,并向布洛克解释了这个臂环的神奇之处。
“现在,”伊特里说,“有一件我早就想做的东西,它将是我的毕生杰作。但是这个需要更加精巧的做工。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
“拉风箱,不停地拉风箱?”布洛克问。
“对。”伊特里说,“这次这一点无比重要。不要改变速度,否则就全毁了。”伊特里挑出一块生铁。这是黑蝇(它是洛基变的)所见过最大的一块生铁了。伊特里把这块生铁扔进熔炉。
他离开房间,并让布洛克开始拉风箱。
布洛克开始拉了,外间,伊特里捶打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同时,你能听出伊特里在拉伸、塑型、弯曲和接合的声音。
黑蝇形态的洛基决定,必须来狠的了。伊特里的杰作必将受到众神青睐,但如果太青睐,他就该掉脑袋了。洛基停在了布洛克的双眼间,开始狠咬这位矮人的眼皮。矮人忍着眼睛的疼痛,继续拉着风箱。洛基咬得更深、更狠、更绝望。血顺着矮人的眼皮流下来,流过他的脸,让他目不能视。
布洛克眯着眼睛摇头,试图赶开黑蝇。他把头左右摇晃。他噘起嘴巴试图向黑蝇吹气。这都没有用。黑蝇继续咬他,这下,这个矮人除了血什么都看不见了。刺痛充斥着他的脑袋。
布洛克倒数着,在往下拉到最低的时候,他的一只手松开了风箱,驱赶黑蝇。他的手迅速而有力,洛基差点儿没能活命。布洛克重新抓住风箱,继续拉起来。
“够了!”伊特里喊道。
黑蝇晃晃悠悠地在房间里飞绕。伊特里打开了门,黑蝇飞了出去。
伊特里满脸失望地看着他的兄弟。布洛克的脸上血汗交融。“我不知道当时你忙着玩什么去了,”伊特里说,“但是你差点儿把一切都搞砸了。最后那一会儿,温度忽高忽低。现在可好,它一点儿也没有我希望的那样精美绝伦。事已至此,也只能走着瞧了。”
这时,洛基以自己的形态走进了大开的门。“怎样,准备好比赛了吗?”他问。
“就让布洛克去阿斯加德向众神呈上礼物吧,顺便把你的头砍回来,”伊特里说,“我只想待在我自己的工坊里做做东西。”
布洛克肿着眼皮看着洛基。“我真期待砍掉你的头。”布洛克说,“这已经是私人恩怨了。”
2
在阿斯加德,三位主神坐在宝座上充当评判:众神之父独眼奥丁、红胡子的雷神托尔,还有英俊潇洒的丰饶之神弗雷。
洛基站在他们面前,身边是看起来很难分辨开来的伊瓦尔迪三子。
黑胡子的布洛克沉思着站在一边,他带来的宝物就盖在布下面。
“所以,”奥丁问,“我们要评判什么?”
“宝物,”洛基说,“伊瓦尔迪三子为你们带来了礼物,为伟大的奥丁,为托尔和弗雷。伊特里和布洛克也带了礼物来。由你们来评判决定,这六件宝物中哪几件最精巧。我将先为你们展示伊瓦尔迪三子的宝物。”
他将叫作冈尼尔的长矛展示给奥丁。这是一把美丽的长矛,上面镌刻着错综复杂的如尼文字。
“它能刺穿一切,而且只要你投掷,它就一定会击中目标。”洛基讲解道。毕竟,奥丁只有一只眼睛,有时候准头难免欠佳。“还有一个妙处,就是任何以此长矛为证的誓言都会牢不可破。”
奥丁举起长矛。“这很精妙。”他仅仅说了这几个字。
“再看这里,”洛基骄傲地说,“是一头灿烂夺目的金发。用纯金制造。它能和穿戴者的头皮无缝贴合,然后自然生长。它将会和真的头发一样自然、有活力。这可是千千万万缕金丝啊。”
“让我来试试,”托尔说,“西弗,过来。”
西弗起身来到殿前,头上裹着头巾。她揭下了头巾,众神皆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于她光溜的粉红脑袋。她小心地将矮人制造的黄金假发放在头上,轻轻摇了摇她的头。众目睽睽之下,假发的底贴合到了她的头皮上。西弗骄傲地站在众神面前,比以往更加艳光照人。
“真好看,”托尔说,“好手艺!”
西弗甩了甩她的一头金发,从大殿走了出去。她来到阳光下,向朋友们展示她的新头发。
伊瓦尔迪三子的最后一件礼物很小,它像布料一样可以折起来。洛基将这块布料放在了弗雷的面前。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丝巾。”弗雷毫不动容地说。
“看起来是像丝巾,”洛基说,“但是你要是展开它,它就会变成一艘船,名叫斯基德普拉特尼。它的神奇之处在于不管去哪儿,它将永远顺风。它是你能想象的最大的船,但并不占地方,它可以被折叠起来。你看,像一块布一样轻巧,可以轻松放进口袋里。”
弗雷十分动容,洛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可是三件绝妙的礼物。
现在轮到布洛克了。他的眼皮还红肿着,脖子上留着巨大蝇虫咬过的痕迹。洛基觉得布洛克看起来太自鸣得意,尤其是在看过了伊瓦尔迪三子所呈现的精巧宝物后。
布洛克将金臂环呈上奥丁高高的王座。“这个金臂环的名字是德罗普尼尔,”布洛克说,“每过九夜,它就会生出八个和它同样完美的金臂环。你可以用它来嘉奖他人,或者将它们存起来,这样你的财富就会一直增长。”
奥丁检视了一番,然后将臂环戴上,套在他的肱二头肌上。宝物闪闪发光。“这很精妙。”他说。
洛基记得这和奥丁对长矛的评价如出一辙。
布洛克走向了弗雷。他呈上了一只有着金猪鬃的巨大野猪。
“这是我兄弟为你做的金鬃野猪,它能为你拉战车,”布洛克说,“它能飞奔过天空海洋,快过最快的骏马。它的金猪鬃在黑夜中也能闪闪发亮,哪怕在再黑暗的深夜里,它的光亮都能照亮你,让你看清周遭。它永不疲累,永远不会让你失望。它叫作古林博斯帝,金鬃野猪。”
弗雷看起来非常满意。不过,洛基想,那艘能跟一片布一样折起来的魔法船难道不跟一只闪闪发亮的疾行猪一样让人满意吗?洛基的头挺安全的。而布洛克的最后一件礼物,正是洛基早就捣过乱的那件,洛基当然知道这点。
布洛克从布料下拿出一把锤子来,并将它呈现给托尔。
托尔看了它一眼,吸了口气。
“锤柄有点儿短。”他说。
布洛克点了点头。“是的,”他说,“那是我的错。我是负责拉风箱的那个。但请先别急着否决它,让我来讲讲这锤子的独特之处。它的名字是妙尔尼尔,雷电的制造者。首先,它坚不可摧——无论你使多大力气用它去击打其他的东西,这锤子都不会破损。”
托尔看起来有点儿兴趣。过去的这些年,他已经损坏了许多武器,一般都是因为他用它们去击打其他的东西。
“而且你投掷它的时候,永远一击中的。”
托尔看起来更加感兴趣了。过去的这些年,他丢了不少绝佳的武器,一般都是因为他将它们怒掷向什么东西而又没扔准,他丢掉的很多武器就消失在远方,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管你多用力扔它、把它扔得多远,它总会回到你的手中。”
托尔开始微笑了。这位雷电之神不常发笑。
“你可以改变这锤子的大小。它可以变大也可以变小。如果你想,你可以将它缩小装进你的衬衫里。”
托尔高兴得直拍手,阿斯加德回响起了雷声。
“不过正如你看到的,”布洛克悲哀地总结道,“锤柄确实短了一截。这是我的错。我的兄弟伊特里铸造它的时候,我没能不停地拉风箱。”
“锤柄的短缺不过是美观上的一个极小的问题,”托尔说,“这个锤子能保护我们、抵御冰霜巨人。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精妙的礼物。”
“它将保护阿斯加德。它将保护我们所有人。”奥丁赞许地说道。
“如果我是个巨人,我也会惧怕手持那柄锤子的托尔。”弗雷也说。
“不错,它是一把好锤子。但是托尔,西弗的头发呢?西弗那炫目的金发呢!”洛基略显着急地问道。
“什么?哦,我妻子的头发挺不错,”托尔说,“布洛克,现在给我展示一下如何让锤子变大和缩小吧。”
“托尔的锤子比我那精妙的长矛和精妙的臂环还要令人惊叹。”奥丁说着点点头。
“托尔的锤子比我的船和金毛猪还要令人咋舌称赞,”弗雷也承认,“它将守护众神和阿斯加德。”
众神拍着布洛克的背,告诉他伊特里和他所呈上的礼物精妙绝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太好了。”布洛克说。他转向洛基。“所以,”布洛克说,“我现在能砍下你的头带回去了,劳菲之子。伊特里将十分高兴。我们可以用它来做点儿有用的东西。”
“我……我要赎回我的头,”洛基说,“我可以用宝物跟你交换。”
“我和伊特里已经拥有了我们需要的所有宝物,”布洛克说,“我们就是宝物的制造者。不,洛基,我要你的头。”
洛基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给你也无妨。如果你抓得到我的话。”然后洛基高高跳起,越过矮人的头。转瞬之间,他就一溜烟逃走了。
布洛克看着托尔。“你能抓住他吗?”
托尔耸了耸肩。“我真的不太该这么干,”他说,“不过我挺想试试你给我的新锤子。”
托尔很快就回来了,手中紧紧抓着洛基。洛基显然非常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矮人布洛克拿出他的刀。“过来,洛基,”他说,“我要砍下你的头。”
“当然,”洛基回答,“你当然可以砍下我的头。但是——我要求奥丁做主——如果你砍下了我脖子的一分一毫,那你就违反了我们的协议。我们的协议可只允许你砍我的头,仅仅是我的头。”
奥丁向前倾了倾。“洛基说得对,”他说,“你无权砍他的脖子。”
布洛克有些气恼。“不砍他的脖子,就没法砍下他的头了。”他说。
洛基看起来很得意。“你看,”他说,“如果大家都能想想他们语句的确切意义,他们就不会挑战洛基——睿智无双、聪明无匹、狡猾过人、明智之至、英俊帅气、舍我其谁……”
布洛克在奥丁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听起来倒也算公平。”奥丁同意道。
布洛克做出了一条皮带和一把刀,他用皮带捆住洛基的嘴,试着用刀刃的尖来刺穿皮革。
“穿不进去,”布洛克说,“我的刀切不进你的皮肉。”
“这大概是因为我明智地事先做了防备,”洛基谦虚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这是为了防止之前我那一套‘不能砍脖子只能砍头’的说辞不奏效。我想现在没有刀能伤到我!”
布洛克低声咒骂着又做出了一把锥子,那种做皮革的时候用的尖尖的金属刺,然后他将锥子穿过皮革,从洛基的嘴唇上穿过去。最后他用牢固的线把洛基的双唇缝在了一起。
布洛克离开了,留下洛基的嘴被紧紧缝在一起,无法抱怨。
对洛基来说,不能说话之苦胜过了将嘴唇缝进皮革。
现在你知道诸神是如何得到他们的宝物的了。一切都是洛基的错。连托尔的锤子也是洛基的错。洛基就是这样。哪怕在你最心怀感激的时候,你也是恨他的;而哪怕在你最恨他的时候,你也仍然要感激他。

第6章 伟大的修筑工
托尔去东方与巨怪作战了。托尔不在,阿斯加德显得更加安静了,但也失去了她最强的保护者。这个故事发生在很早的时候,发生在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的条约签订后不久,当众神还在为他们自己建造家园时,阿斯加德是毫无防御的。
“我们不能总依靠托尔,”奥丁说,“我们需要其他的保护。巨人会来。巨怪也会来。”
众神的守望者海姆达尔问:“你有什么提议?”
“一道墙,”奥丁说,“一道高到可以拦住任何冰霜巨人的墙,一道厚到任何巨怪也打不穿的墙。”
“要修造这样的一道墙,”洛基说,“这么高还这么厚的一道墙,得花很多年。”
奥丁点了点头。“但是,”他说,“我们依然需要一道墙。”
第二天,一个外乡人来到了阿斯加德。这个高大的男人衣着和铁匠一样,身后跟着一匹骏马——这匹灰色的雄马身高体阔。
“我听说你们要修一道墙。”这位外乡人说。
“你继续说。”奥丁说。
“我能为你们修一道墙,”外乡人说,“一道高墙,高到最高的巨人都无法爬过,厚实到最强壮的巨怪也无法打穿。我能将它修造得无比完美,一块石头紧挨一块石头,连蚂蚁都无法爬过去。我能给你修造这座屹立千年的墙。”
“这工程浩大,可得费不少时间。”洛基说。
“不会的,”外乡人说,“我能在三个季节内修好它。明天是冬季的第一天。我只需要一个冬天、一个夏天,再加一个冬天就能修好。”
“如果你能修成这道墙,”奥丁说,“你要什么作为回报呢?”
“我要的都是小事情,”这个人说,“我只要三件事。第一,我要和美丽的女神芙蕾雅共结连理,携手步入婚姻殿堂。”
“这可不是小事情,”奥丁回答,“我想芙蕾雅对这事一定也有她自己的主张。另外的两件是什么?”
外乡人狡猾地笑了。“如果我为你修了这道墙,”他说,“我要娶芙蕾雅,我还要白日里悬挂在天空中的太阳,我还要在夜晚给我们光亮的月亮。如果我为你们修了这道墙,我要这三样东西作为酬劳。”
众神都望着芙蕾雅。她什么也没说,但紧咬嘴唇,脸色因为愤怒而发白。
她脖子上戴着项链布林辛斯,它如北极光一般闪烁,反衬着她的皮肤,而头发则用金子束了起来,那金子就和她的金发一般绚丽夺目。
“你到外面等候。”奥丁对外乡人说。这人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问在哪儿能为他的坐骑找到食物和水。他坐骑的名字是斯瓦迪尔法利,也就是“不幸的旅行者”的意思。
奥丁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然后转头看着众神。
“你们说呢?”奥丁问。
众神开始各抒己见。
“安静!”奥丁吼道,“一个一个地说!”
男神和女神都有自己的意见,而这些意见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芙蕾雅、太阳和月亮都太过重要了,价值太高了,不能轻易献给一个外乡人,哪怕他能在三季度内为他们修造出他们所需要的围墙也不行。
芙蕾雅还有另一个意见。她认为这个无礼鲁莽的人应该被暴打一顿,然后丢出阿斯加德,远远离开。
“所以,”众神之父奥丁说道,“决定好了,我们的答案是‘不’。”
大殿的角落里响起一声干巴巴的咳嗽。这咳嗽听起来是故意想吸引他人注意力的那种咳嗽,众神都转过头去看是谁。他们看到的是洛基。洛基也正微笑着望着他们,他摇着手指,仿佛要透露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想我有必要指出,”他说,“你们忽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我们什么也没忽略,你这个闯祸精。”芙蕾雅尖锐地回复道。
“你们都忽略了这个外乡人所提议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世界上哪有人能在区区十八个月内修起一道如他所描述那般的又高又厚的墙?无论是巨人还是神祇,都没有谁能够做到,何况还是个区区凡人。我打赌他办不到,赌上我这身皮。”
说到这儿,所有的神都低声附议点头同意,他们看起来十分动容。除了芙蕾雅,她看起来怒容满面。“你们都愚蠢极了,”她说,“特别是你,洛基,因为你还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他夸下的海口,”洛基回答,“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建议我们这样做:同意他的要求和要价,但要给他严苛的条件——他必须独立修造这道墙,而不能有别人帮助,还有,三个季节太长了,我们要求他在一个季节内修好墙。如果到了夏季的第一天这道墙有任何未完成的地方——肯定会有的,那我们就不给他偿付任何东西。”
“他怎么会同意这样的条件?”海姆达尔问道。
“这样做和没有防御用的墙又有什么分别,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弗雷问道,他是芙蕾雅的兄弟。
洛基试图压下自己的不耐。这些神都是傻子吗?他开始解释,就如同跟一个孩子解释一般。“这个工匠会开始修墙。他修不完的。他将分毫不取地忙活整整六个月,最后白忙一场。六个月结束我们就赶他走——鉴于他大夸海口,也许还能打他一顿——然后我们就可以利用他已经修好的那部分墙的地基,在几年内就把墙修好。我们没有失去芙蕾雅的风险,更不会失去太阳或者月亮。”
“他怎么会答应用一个季节修起这道墙呢?”战神提尔问道。
“他也许不会答应,”洛基说,“不过他看起来是个自傲自大的家伙,不像那种会拒绝挑战的人。”
众神低声议论,他们拍着洛基的后背告诉他,他是个十分狡黠的家伙。幸好狡黠的洛基是在他们这边的,这样他们能不费分毫就得到围墙的墙基。他们纷纷恭贺彼此,盛赞对方的卓绝智力和高超的讨价还价技巧。
芙蕾雅什么也没有说。她用手指玩弄着她光一般的项链布林辛斯。洛基曾变成海豹的样子,趁她洗澡偷走了这条项链。还是亏了海姆达尔也变成海豹,和洛基变的海豹打了一架才夺回来的。她不信任洛基。她也不关心众神之间的对话。
众神将修筑工唤了进来。
他环视众神。众神看起来都气定神闲,他们低声讲话,满脸笑意。但芙蕾雅没有笑。
“怎么样?”修筑工问道。
洛基回答:“你要求三个季节,但是我们只能给你一个季节。明天就是冬季的第一天。如果你在夏季的第一天还没有完成城墙,那么你就得分毫不取地离开;如果你修好了墙,而且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高、那样厚、那样坚不可破,那你就将得到你所要求的所有东西:月亮、太阳,还有美丽的芙蕾雅。还有一点,你不可以求助于其他任何人,必须单独完成修墙大业。”
这个外乡人沉默了半晌。他将视线移开,似乎是在权衡洛基的话和他开出的条件。然后他转头望着众神,耸了耸肩。“你说我不能求助于其他任何人。但我需要我的马斯瓦迪尔法利来帮我搬运石头,我要用这些石头来砌墙。我想这不是个无理的要求吧。”
“这很合理。”奥丁同意了他的说法,其他的神也都点着头告诉彼此,用马来拉石头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神和外乡人双方都发了誓,用最神圣的誓言保证彼此都不会背弃誓言。他们以自己的武器为证,以奥丁的金臂环德罗普尼尔为证,以奥丁的长矛冈尼尔为证,而我们都知道以冈尼尔为证的誓言是不可背弃的。
第二天一早,太阳一升起来,众神们就站在一边看这个人开工。他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开始挖地基,城墙的第一块石头就将奠基在这个坑里。
“他挖得真深。”海姆达尔说。
“他挖得真快。”芙蕾雅的兄弟弗雷说。
“哎呀,行了,就算他是个力大无比的家伙,能飞速挖坑挖沟,那又怎样?”洛基不屑地说,“想想他得从山里运多少石头过来吧。要知道,挖坑是一回事,搬石头可是另一回事。要从遥远的山中、没有帮手的地方把石头搬过来,然后将它们一块块紧紧地排在一起,排得蚂蚁都爬不进去,还要将石头垒得比最高的巨人还高——这样才能修好一道墙。”
芙蕾雅心怀嫌恶地看了洛基一眼,什么也没说。
日落时分,修筑工骑上他的马,去山中寻找砌墙的第一块石头了。这匹马拖着一艘空的采石船——浅浅的雪橇一样的船。马儿拖着它在柔软的土地滑过。众神目送着他们离去。皎洁的月亮高高悬挂在初冬的夜空中。
“他起码要去几周的时间,”洛基说,“不知道那匹马一次能拉多少石头。它看起来挺有力的。”
众神回到了盛宴厅,那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但芙蕾雅没有笑。
傍晚前下起了雪,轻飘飘的尘埃一般的雪花。这是这个冬季大雪将至的预兆。
守望者海姆达尔能看见任何靠近阿斯加德的东西,从无遗漏。他在半夜叫醒了众神。他们纷纷聚集在外乡人前一天挖好的沟旁。黎明时分,他们看见修筑工和他的马一起朝他们走了过来。这匹马稳稳地拖着好多块花岗岩,石头是那样沉重,满载石头的船在黑色的土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凹槽。
来人看见众神,高兴地向他们招着手道早安。他遥指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向众神们眨了眨眼。然后他解开了马的绳子,让它去吃草,他自己则将第一块花岗岩搬到他挖好的地沟里。
“这马确实是异常强壮。”阿萨神中最美丽英俊的巴德尔说,“一般的马匹不可能拉动这么重的石头。”
“比我们想象的要有力多了。”聪慧的克瓦希尔说。
“好吧,”洛基说,“这匹马很快就会累了。这才是它第一天工作呢。它总不可能每天晚上都能拉那么多的石头过来。再说了,冬天来了。雪会下得又深又厚,暴雪之中,去山上的路将艰险无比。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我真恨你。”芙蕾雅冷冷站在洛基身边说。她在黎明时分走回了阿斯加德,没有留下来看这个外乡人修筑城墙的地基。
每天晚上修筑工都会带着他的马和空石船去山中,每天清晨再满载而归,马儿拉着二十块沉重的花岗岩,每一块都比一个身材健硕的人还大。
每一天,城墙都在渐渐增高,每天晚上都更加高大壮观。
奥丁将众神召唤于前。
“城墙正飞快增高,”他说,“我们曾许下一个不可打破的誓言,一个以臂环和武器为证的誓言。如果他在时限内修好了墙,那我们就得给他太阳、月亮和美丽的芙蕾雅做妻子。”
聪慧的克瓦希尔说:“没有人能做到这个修墙工匠现在做的事儿。我怀疑他不是人,是其他的什么。”
“也许是个巨人。”奥丁说。
“要是托尔在这里就好了。”巴德尔说。
“托尔在大战巨怪,在遥远的东方。”奥丁回答,“就算他回来了,我们许的誓言也仍旧神圣有效。”
洛基试图安抚他们。“我们现在就跟老妇人一样,不过是在让自己徒增担心罢了。这个修筑工没法在夏季的第一天前修好这道墙,就算他是这世界上最强壮的巨人也不可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真希望托尔在啊,”海姆达尔说,“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大雪飘落,可深深的积雪并没能让修筑工停下来,他的马斯瓦迪尔法利也不受影响。这匹精壮的雄马正值壮年,它扬蹄拖着装满石头的石船,穿过洋洋洒洒的雪花,穿过疾风暴雪,穿过山丘和冰封的峡谷。
白天渐渐地变长了。
清晨的日出变得越发早了。冰雪开始融化,显露出下面湿滑黏稠的泥,那种会粘在你的靴子上、把你拖慢的泥。
“这马永远不可能拖着石头过淤泥,”洛基说,“它会和石头一起沉到泥潭里去,他将失去他的坐骑。”
然而斯瓦迪尔法利步伐稳健一往无前,哪怕是在最深最湿的泥中,它仍然把巨石搬到了阿斯加德,哪怕沉重无比的石船在上山的路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现在修筑工正将石头拉到百尺之上的地方,并且将它们一块块安置在应该的位置。
泥沼慢慢干了,春天的花朵萌芽开花:黄色的蒲公英和白色的五叶银莲花四处盛开——现在围绕着阿斯加德的城墙已经非常雄伟壮观了。待竣工之日,它将成为阿斯加德一道不可攻破的防线:没有任何巨人、巨怪、矮人或凡人能够突破那道墙。这个外乡人仍在锲而不舍地修筑着这道墙。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乎雨雪,这一点上,他的马和他一样。每天早上他们将巨石从山中运来;每天白天建筑工将花岗岩在昨天的那一层上一块块地砌好。
转眼,冬天的最后一天已经到来,而城墙也基本造好了。
在阿斯加德,众神坐在他们的王座上讨论。
“说到太阳,”巴德尔说,“我们曾经放弃过太阳。”
“那时候我们将月亮放在天空的中央,用来计算天数和周。”诗词之神布拉基悻悻地说道,“可现在,我们连月亮都将失去。”
“还有芙蕾雅,没了芙蕾雅我们怎么办啊?”提尔问道。
“如果这个修筑工其实是个巨人,”芙蕾雅冷冰冰地说,“那我就跟他结婚,随他回到约顿海姆。到时候倒是可以瞧瞧我是更恨将我带走的他,还是把我拱手送走的你们。”“不要这样说嘛。”洛基开始说话,但芙蕾雅随即打断了他。“如果这个巨人要带走我,还有太阳和月亮,那么我只要求阿斯加德的众神满足我一件事。”
“说吧。”沉默至今的众神之父奥丁说。
“我要这一切厄运的始作俑者在我走前以命偿付,”芙蕾雅说,“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了。如果我要去冰霜巨人的家园,而月亮和太阳都被从天空中摘走,将世界遗留在永恒的黑暗中,那至少导致这一切的作怪者应该偿命。”
“哎呀,”洛基说,“问题是要找到这个该怪罪的始作俑者太难了。谁记得这最开始都是谁的主意呢?我记得,好像所有的神都得为这个不幸的错误承担同等责任。这是我们大家的主意,我们大家都同意了——”
“这是你的主意,”芙蕾雅说,“是你说服这些白痴们接受这个主意的。离开阿斯加德之前,我非见到你偿命不可。”
“我们都——”洛基开始争辩,可他立刻看到了大殿中众神的表情,他顿时闭上了嘴。
“劳菲之子洛基,”奥丁说,“这是你胡乱建议的结果。”
“而且这次的建议跟你以前的每一次建议都一样糟糕。”巴德尔补充道。洛基狠狠地瞥了他一眼。
“我们得设法让修筑工失去他的酬劳。”奥丁说,“在不违背誓言的前提下,他必须失败。”
“我不知道你想要我为此做点儿什么。”洛基说。
“我不指望你做点儿什么,”奥丁说,“不过如果这个修筑工在明天完结之时修完了这道墙,那么你将死得很难看,痛苦又漫长。”
洛基望着每一位神祇的脸,一张接一张,每一张脸上都写着要他偿命,混杂在愤怒和怨恨中。他丝毫看不到仁慈或者原谅。
他毫无疑问会死得很难看。可还能怎样呢?他能做什么呢?他可没胆子去袭击那个修筑工。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想……
洛基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他转身从大厅中离去,没有人阻拦他。
修筑工将今天这一批石头砌上了墙。明天就是夏季的第一天了,太阳西下的时候,城墙就该竣工了。他就能带着他的酬劳离开阿斯加德。只剩下二十块花岗岩了。他爬下木制脚手架,吹了吹口哨来呼唤他的骏马。
与往常一样,斯瓦迪尔法利在悠闲地吃草。它在森林边缘的深草地里。那草地离城墙有半里远,可是每当主人吹响口哨,它都会出现在他面前。
修筑工抓起装在空石船上的绳子,正打算将它系在他灰色的骏马身上。太阳在天空中低低悬挂,可距离日落还有好几个小时,月亮也悬挂在天空的另一边,银白色的圆盘高高挂在天际。很快,日月都将是他的了,最亮的和次亮的星,还有女神芙蕾雅,容光照人、美艳胜过太阳和月亮的芙蕾雅。在获得胜利的果实之前,修筑工并没有掉以轻心。他辛苦工作了那么久,整个冬季都没有停歇过……
他又吹了吹口哨。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以前他从来不必吹两次口哨来呼唤他的坐骑。他远远看到斯瓦迪尔法利摇着脑袋在春天的草坪的野花中欢腾地奔跑。这匹骏马先往前进一步,然后后退一步,仿佛能在春日傍晚的和煦暖风中闻到什么迷人的气息,却又无法确定这气息到底是什么。
“斯瓦迪尔法利!”修筑工喊道,这匹骏马竖起耳朵,在草丛中转了个弯,慢慢朝着修筑工跑来。
修筑工看着朝他跑来的马,心中十分喜悦。马蹄声从草地的那边传来,声音在高大雄伟的灰色花岗岩城墙上撞击,回声四起,听起来就像万马奔腾。修筑工几乎以为一大群马都向他奔腾而来了。
不,修筑工想,只有一匹马。
他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的错误。不止一匹马,不止一匹马的马蹄声,是两匹……
另一匹是栗色的雌马。修筑工立刻就看出这是一匹雌马了——都不需要去看马腿之间。因为这匹栗色的马有着优雅的线条,每一寸肌理都散发着雌性的气息。斯瓦迪尔法利扬蹄奔过草原,然后它慢下来、立起来,发出一声响亮的长嘶。
栗色的雌马无视了它。它停下蹄子,似乎没看到它在那儿,低着头好像在草坪中寻找着什么。斯瓦迪尔法利试图接近它,可当它跑到百来米远,雌马突然逃开,从慢跑变为飞奔,灰色的骏马紧跟其后,试图抓住它。而它们之间却总是距离一两个身位之遥。雄马的鼻子嗅在雌马的臀部,或者说雌马的尾巴扫过雄马的牙齿,却总是失之分毫。
在草原上,它们一起驰骋在夕阳下柔和的金色里,灰色和栗色的两匹良马,马腹上散出闪闪的汗滴,宛如一支奔腾的舞。
修筑工又拍了拍手,吹了口哨,他呼唤着斯瓦迪尔法利的名字,但他的坐骑丝毫没有回应。
修筑工跑出来,试图抓住这匹马,让它回回神,可栗色马好像立刻就知道他的意图了,它慢下来,用自己的耳朵和鬃毛蹭了蹭灰马的脑袋,然后朝着森林边跑开了,就像有狼在追它一样。斯瓦迪尔法利追随它而去,没过多久,它们就双双消失于森林里了。
修筑工咒骂着,吐着唾沫,等着他的马重新出现。
树的影子变长了,斯瓦迪尔法利却没有回来。
修筑工回到他的石船旁边。他遥望了一下树林。然后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抓起绳子,拉着石船走过被青草和春花覆盖的草坪,向着山中的采石场走去。
他没能在黎明赶回来。修筑工拉着石船回到阿斯加德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
他带回来了十块石头,这已经是他能带回来的全部,他一边拉着石船一边诅咒着这些石头。但他每拉一下,就离墙更近了一步。
美丽的芙蕾雅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只有十块石头,”她告诉他,“你需要两倍的石头才能完成我们的墙。”
修筑工沉默不语。他继续朝着未完成的大门拉他的石头,脸色如戴了面罩一般看不出晴雨。没有微笑,没有眨眼——都不再有了。
“托尔马上就从东边回来了,”芙蕾雅告诉他,“他很快就会到我们身边了。”
阿斯加德的众神也都走出来,看着修筑工将石块向城墙拉去。他们站到芙蕾雅身边保护着她。
最开始他们不过是默默地看着,然后开始情不自禁地发笑,开始大声问些问题。
“嘿!”巴德尔喊道,“要是你修好了墙,你只能得到太阳。你觉得你还能把太阳带回家吗?”
“还有月亮,”布拉基喊道,“真遗憾你的马不在啊。本来它可以解你之急,搬来你所需要的石头的。”
众神哄笑起来。
修筑工这时放下了石船。他面对着众神。“你们使诈!”他怒气冲冲地说,脸因为愤怒变得血红而扭曲。
“我们没有使诈,”奥丁说,“要说使诈,我们可比不上你。如果我们知道你是个巨人,你觉得我们还会让你来修这道墙吗?”
修筑工单手抓起一块石头,将它狠狠砸在另一块石头上,这块花岗岩瞬时断成了两截。他转身面对众神,手持那半块巨石,现在他变成二十、三十、五十尺高了。他的脸扭曲起来,看起来再也不像一个季节前来到阿斯加德的那位平静温和的外乡人。现在,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悬崖的花岗岩切面,被愤怒和仇恨扭曲雕砌成这副模样。
“我是一个山巨人,”他说,“而你们这些神不过是些使诈骗人、不守信用的家伙。如果我的马还在,现在围墙就该修好了。我本该带走美丽可爱的芙蕾雅、太阳和月亮,作为我的报酬。我本该将你们留在黑暗寒冷之中,甚至失去美的慰藉。”
“我们没有违背任何誓言,”奥丁说,“但现在也没有任何誓言可以保护你了。”
山巨人怒吼着,朝众神狂奔而来,他手中抓着一块花岗岩作为武器。
众神纷纷向两侧让开。山巨人狂奔到最后,才看见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人影。他这才看清那人是谁。一位高贵的神祇,他高大威猛,有着红色的胡子,他肌肉虬扎,臂戴金甲,手持着金属的锤子。他挥起了锤子,就挥了一下。锤子正对着巨人的那一刻,他松开了手。
晴空之中突然闪起了闪电,随着锤子飞出托尔的手心,天空中响起了滚滚闷雷。
山巨人只看见向他飞来的锤子越来越大,随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
众神最后还是修好了那道墙,他们花了好几周才切割好石头,并且将剩下的十块石头从高山上的采石场拖回到阿斯加德,再把它们安放在城门顶上。和修筑工之前切割、垒起的石块比起来,最后的这些石头切割得有欠整齐,垒得也没有那么契合。
有的神觉得,他们应该让修筑工再多修一会儿墙,让墙再更接近完成再杀他的。托尔说他很高兴当他从东边回家的时候,众神给他准备了一点儿乐子。
奇怪的是,引诱走了斯瓦迪尔法利的洛基,却并不在场接受众神对他的赞扬——这点太不像他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有人说曾在阿斯加德下方的草原上看到一匹华美的栗色雌马。这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洛基都没有回来,而他最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匹灰色的小马驹。
这匹美丽的小马驹有八条腿,而不是一般的四条,它形影不离地跟着洛基,用鼻子蹭洛基,好像洛基是它的妈妈一般。事实上,显然也就是这么回事。
这匹小马驹长大了,成了一匹叫作斯雷普尼尔的马,一匹高大的灰色骏马。它是古往今来所有马中跑得最快的、最强壮的马。它快过疾风。
洛基将斯雷普尼尔,这匹在人间和神界都绝世无双的骏马作为礼物献给了奥丁。
很多人都羡慕奥丁能拥有这样的坐骑,可只有极少勇敢的人敢在洛基面前提起它的父母。没有人敢提两次。因为如果洛基听到你谈起他引诱斯瓦迪尔法利离开它主人的故事、谈起他如何挽救了众神于他自己的糟主意的故事,他会特地来报复你,让你的生活不那么顺遂。洛基记仇得很。
这就是阿斯加德的众神得到他们的围墙的故事。

第7章 洛基的孩子们
洛基英俊潇洒,也自有其魅力。人们常常想要喜欢他、信任他,可他说好听了是有点儿自我中心,说难听了则是过于调皮或邪恶。他娶了一个叫西格恩的女人,他追求她、娶她的时候,她美丽而幸福。可现在她看起来总像是在等待什么坏消息一样。她为他生了第一个儿子纳尔弗,然后是二儿子瓦利。
有时洛基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西格恩这时候看起来常常像是在等待着最坏的消息,不过洛基最后总会回到她身边,巧言善语,又好像面带些许惭愧,而这种惭愧中又隐秘地透着某种自傲。
他消失了三次,最终都以回到她身边而告终。
洛基第三次回到阿斯加德的时候,奥丁将他叫到身边。
“我做了一个梦。”充满智慧的独眼神说,“你有了孩子。”
“我儿子叫纳尔弗。一个好孩子,不过有时候他不听我的,这点我得坦白。还有一个儿子叫瓦利,他顺从又听话。”
“我说的不是他们。你还有三个孩子,洛基。你最近常常溜去冰霜巨人的领地,在女巨人安格尔波达那里度过日日夜夜。而她为你生了三个孩子。睡觉的时候,我曾在梦中透过心灵之眼见过他们,我能预见到,在未来一切终结的时候,他们将是众神最大的敌人。”
洛基什么也没说。他努力表现出羞愧的样子,可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行为还挺得意。
奥丁将众神召到他面前,提尔和托尔站在最前面。奥丁命令他们去巨人之国约顿海姆一趟,将洛基的孩子们带回阿斯加德。
这两员大将历经艰险,来到了巨人之国,见到了安格尔波达。她没想到他们会来,孩子们正在她的大殿中一起玩耍。看到洛基和安格尔波达的孩子们都是什么的时候,两位神都被吓到了。不过这并没有让他们忘记此行的目的。他们抓起这几个孩子,将他们绑起来。他们将最大的那个绑在一块松木板上,夹在两个神的中间;他们用柳条制成的口罩罩住第二个孩子,用一条绳子拴住他的脖子,像拴狗绳一样;第三个孩子就走在他们身边,她看起来阴郁而令人不安。
走在第三个孩子右边的人,看到她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孩,而走在她左边的人则都避免去看她,因为他们看到一个死去的小女孩,皮肤和骨肉都腐烂成黑色,这样恐怖的尸体此刻就行走在他们之间。
“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在从巨人之国回阿斯加德的路上的第三天,托尔问提尔。他们正在一块小小的空地上露营过夜,而提尔正用他巨大的右手,挠着洛基第二个孩子毛茸茸的脖子。
“什么?”
“巨人们没有追我们。连这几个怪物的母亲都没有追我们。就像他们十分想要我们将洛基的孩子们带出约顿海姆一样。”
“无稽之谈。”提尔说,不过否认的同时,在温暖的火苗旁边,他还是打了个冷战。
两天后,他们回到了奥丁的神殿。
“这就是洛基的孩子们。”提尔简短地说。
洛基的第一个孩子,那个被绑在松木上的孩子,现在已经比那棵松木还长了。它的名字是耶梦加得,是一条巨蛇。“我们将它带回来的几天内,它已经长了好多寸了。”提尔说。
托尔说:“小心。它能吐出剧毒的黑色毒液。它朝着我吐过。所以我们才把它的头这样绑在松木上。”
“它还是个孩子,”奥丁说,“它还在成长。我们把它送到它无法害人的地方吧。”
奥丁将巨蛇带到远离任何陆地的海边,环绕着米德加德的海的海边,他在那里放生了耶梦加得,望着它滑入波涛之中蜿蜒游走。
奥丁用独眼追随着它,直到它消失在地平线上。这样做是不是对的呢?奥丁思索着。他不知道答案。他按照他梦境中所指示的做了,但是梦知道的比它显现出的更多,哪怕对最具有智慧的神也是一样。
巨蛇将在世界之海的灰色海水中生长,它将一直生长,直到足以环绕地球。所以在民间传说中,耶梦加得也被称作米德加德的巨蛇。
奥丁回到神殿,命令将洛基的女儿带上殿来。
他注视着女孩:她右边的脸颊白里透红,有着洛基的绿色眼眸,嘴唇艳红丰润;左边的脸皮肤污浊而皱褶,青肿如死亡本身,她看不见的那只眼睛腐烂发白,棕色的下颚骨和牙齿从没有嘴唇包裹的干瘪的嘴里露出来。
“他们叫你什么,女孩?”众神之父问道。
“他们叫我海拉,”她回答,“令人尊敬的众神之父。”
“你是个懂礼貌的小孩,”奥丁说,“我得承认。”
海拉没有说话,只是用她仅有的一只绿色的眼睛看着他,眼光尖锐如冰凌一般,还有她那只苍白死气沉沉的坏眼睛,其中没有恐惧。
“你是活的吗?”奥丁问女孩,“还是一具尸体?”
“我是我自己,海拉,安格尔波达和洛基的女儿,”她说,“我最喜欢已经死去的亡灵。他们简单,对我毕恭毕敬。还活着的人对我都很嫌恶。”
奥丁思索着这个小女孩的问题,然后想起了他的梦。奥丁说:“这个孩子将成为最深的黑暗地域的统领者,九大世界所有死者的统领者。她将是那些没能英勇战死在战场上的可怜死者魂魄的皇后,所有死于疾病、年迈、事故或生产的亡灵的皇后。在战斗中英勇死去的战士当然将进入瓦尔海拉。但那些死于其他死法的,则将变成她的子民,在黑暗中服侍她。”
自从被从母亲身边带走,小女孩海拉第一次笑了,用半张嘴。
奥丁带海拉来到无光的世界,他向她展示她将在此接受子民的大殿,他看着她为她的所有物一一命名。“我的碗将被称为饥饿,”海拉说,她拿起一把刀,“这个叫饥荒。我的床就叫作温床。”
这样一来,洛基和安格尔波达的两个孩子都恰当处理了。一个在海里,一个在地下最黑暗的地方。可怎么处理第三个呢?
当他们把洛基最小的第三个孩子从巨人之国带回来的时候,他不过是幼犬的大小,提尔取下他柳枝的口罩后,常常挠着他的脖子和脑袋跟他玩耍。
他是一头灰黑色的小狼崽,有着琥珀一样的深色眼睛。
小狼崽吃的是生肉,说的却是人话,用的是人和神所使用的语言,他还挺有些傲骨。这头小兽被称作芬尼尔。
同样地,他也长得飞快。第一天还是一匹狼的大小,第二天已经跟一头熊一样大,第三天就有一只巨大的麋鹿那样大了。
众神都害怕他,除了提尔。他还是每天跟他玩耍,只有他每天喂肉给这头狼。他每天都吃得比前一天更多,每天都变得比前一天更强壮凶狠。
奥丁看着这个狼崽日渐强壮,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因为在他的梦中,在一切结束的那一刻,这匹狼就在那儿,而奥丁在所有关于未来的梦中最后看到的一幕,都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和巨狼芬尼斯[1]锋利尖锐的白牙。
众神开了一次会,他们在会上决定,把芬尼尔绑起来。
他们在神的铸造室里造出了一副沉重的链子和脚镣。他们把脚镣带到芬尼尔面前。
“看啊!”众神说,就好像不过是在建议一个新的游戏,“你长得这么快,芬尼尔。是时候试试你的力量了。这是一副最沉重的链子和脚镣。你觉得你能挣脱它吗?”
“我觉得我能行,”巨狼芬尼斯摇摇头说,“把我绑起来吧。”
众神将这副巨大的链子绕在芬尼尔身上,用脚镣锁住了他的爪子。他静静地等着他们绑住他。众神一边铐住这匹巨狼,一边相视而笑。
“就现在!”托尔喊道。
芬尼尔收紧再伸直了腿上的肌肉,他身上的铁链像枯树枝一样断开了。
巨狼向着月亮嚎叫,嚎声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我挣断了你们的铁链,”他兴奋地说,“你们可别忘了。”
“我们不会忘的。”众神回答。
第二天,提尔去喂肉给巨狼。“我弄断了脚链,”芬尼尔得意地说,“我很轻易地就弄断了。”
“是的。”提尔说。
“你觉得他们会再试我一次吗?我在长大,每天都变得更有力。”
“他们会再试你的。我用我的右手打赌。”提尔说。
狼还在成长,众神则在铸造室里打造一副新的铁链。这副铁链中的每一个铁环都很大,一个凡人根本抬不起它。铁链的材质是众神能找到的最牢固的材质:地下的铁和天空中掉下的铁的合金。他们将这副铁链称作德罗米。
众神将链子拉到芬尼尔睡觉的地方。
巨狼睁开了眼睛。
“你们又来了?”他说。
“如果你能挣脱这副链子,”众神说,“那你的神力和名誉就会被几大世界所知。荣光将属于你。如果这样的锁链都不能绑住你,那么你就是比所有的神和巨人都更孔武有力的那个。”
芬尼尔点了点头,看着这副叫德罗米的链子,这副链子比任何其他的铁链都更巨大,比任何绳索都更加坚韧。“荣光不会来自安逸,危险是必然的,”巨狼过了一会儿说,“我相信我能挣脱它。把我绑起来吧。”
他们将他绑了起来。
这头巨狼绷紧了肌肉,可铁链纹丝不动。众神相互看着对方,交换了胜利在望的眼神,可这时,这头巨狼开始扭动翻滚,向后蹬着腿,绷紧了每一块肌肉。他的眼睛变红了,牙齿暴露出来,唾沫从嘴边流出来。
他翻滚着,嚎叫着。他用尽全力挣扎着。
众神不自觉地向后靠,幸亏他们这样干了。因为那链子裂开了,而随着巨大的爆发力,链子被崩裂成碎片,远远地向后抛甩出去——之后的很多年,众神都常常在巨树的旁边,或者说山丘的旁边找到镶进土里的一块块被挣断的脚镣的碎片。
“耶!”芬尼尔吼道,他发出了胜利的嚎叫,像一头狼那样,也像一个人那样。
这匹狼发现,观看了他挣扎过程的众神们,似乎并没有为他的胜利感到多高兴。连提尔也没有。洛基之子芬尼尔沉思了,他思考着这点,和之前的一些事情。
一天一天过去,每一天巨狼芬尼斯都变得更加庞大、更加饥饿。
奥丁沉思着,思索着自己的想法。他拥有弥米尔的泉水中所有的智慧,还有通过牺牲自己而从世界之树获得的所有智慧。最后,他召来了弗雷的使者,光精灵史基尼尔。他向史基尼尔描述了这样一条叫作格莱普尼尔的绳索。史基尼尔骑着马,通过彩虹桥到达了萨法塔夫汉。他向矮人们描述了怎样制造一条前所未有的绳索。
矮人们听着史基尼尔描述任务,他们打了个冷战,然后开出了价码。史基尼尔同意了,虽然矮人们开价很高,但奥丁授意他同意。矮人们收集了制造格莱普尼尔所需要的原料。
这是矮人们所收集的六样东西:
第一个,是猫的脚步声。
第二个,是女人的胡子。
第三个,是山的根。
第四个,是熊的肌腱。
第五个,是鱼的呼吸。
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是鸟的唾液。
这几样东西每一样都是用来制造格莱普尼尔的。(你说你从没见过这些东西?你当然没有见过了。矮人们在制造格莱普尼尔的时候把它们用掉了。)
矮人们完成了他们的工作后,将一个木盒子交给了史基尼尔。盒子里是一件看起来如丝一样又滑又软的长丝带。它看起来近乎透明,轻如无物。
史基尼尔带着木盒,骑马回到阿斯加德。他在落日后的黄昏才到达。他向众神展现了他从矮人的工坊那儿带来的东西,众神见到都十分惊讶。
众神一起来到黑湖之滨,他们呼唤着芬尼尔的名字。他跑过来了,就像狗听见呼唤时那样。众神都惊叹于他现在有多么巨大、多么威武有力。
“有什么事吗?”这匹狼问道。
“我们刚得到了最强韧的绳索,”他们说,“哪怕是你也无法挣脱。”
狼喘着气骄傲地说:“我能挣脱任何绳索。”
奥丁摊开手掌来展示格莱普尼尔。它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这个?”狼问道,“这简直毫无难度。”
众神拉扯着绳索,来展示它其实有多么强韧。“我们都无法拉断它。”他们告诉他。
巨狼斜斜瞥了一眼他们拉着的丝一般的绳索,它闪着光,就好像蜗牛的行迹,又或是海浪上的月光。他转过身,不大感兴趣。
“不要,”他说,“给我拿真正的铁链子来,真的枷锁,沉重巨大的那些,我会向你们展示我的力量。”
“这是格莱普尼尔,”奥丁说,“它比任何铁链或者枷锁都更加牢固、坚韧。你畏惧了吗,芬尼尔?”
“畏惧?一点儿也不。但我要是挣脱了一条那样的丝带,又会怎样?我会得到赞誉、声名远播吗?人们会聚集在一起谈论‘你知道巨狼芬尼斯有多么强壮威猛吗?要知道他强壮到曾扯断一根丝带呢!’我就算挣断了格莱普尼尔,也不会获得什么好名声。”
“你怕了。”奥丁说。
这头巨兽嗅了嗅。“我闻到了诡计和欺诈,”狼说道,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精光一闪,“虽然我觉得你的格莱普尼尔不过是一条丝带,但我不同意让你们用它把我绑起来。”
“你?曾挣脱了最强韧、最坚不可摧的巨大枷锁的你?你单单就怕了这根绳索?”托尔说。
“我什么都不怕,”巨狼吼道,“反而是你们这些小东西惧怕我吧。”
奥丁抓了抓下颚的胡子。“芬尼尔,你不蠢。我们并不想欺诈你。但我明白你为什么不乐意。只有真正勇敢的战士,才会同意被一条他挣不开的绳索绑起来。我向你保证,以众神之父的名义,如果你挣不开这条丝带,我们众神也就没有理由惧怕你,那我们就松开你,让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巨狼发出一声长长的狼嚎。“你撒谎,众神之父。你撒起谎来就如呼吸那么顺畅。如果你把我绑起来,而我无法挣脱,你肯定不会放了我。我想你会将我留在这里。我觉得你打算遗弃我、背叛我。我不同意让你们用这条丝带绑我。”
“说得好,真勇敢,”奥丁说,“你用这些说辞来掩盖你的恐惧,你怕被证实是个怯懦的懦夫!巨狼芬尼斯,你害怕被丝带绑起来。不用解释了。”
巨狼伸出舌头,然后他笑了,露出狼牙——每一颗牙齿都有一个成年人的手臂那样大。“不要再质疑我的勇气了,不如我来挑战你,让你来证明你确实没有欺诈之心。如果你们中的一个人同意把他的手放进我的嘴里,那我就让你们用丝带绑我。我会轻轻用牙齿叼住我嘴里的手,但不会咬下去。如果你们没有背叛我,那等我挣脱了丝带,我就会松开他的手,完好无损的手。行了,我发誓,如果你们放一只手在我嘴里,我就让你们用那丝带把我绑起来。所以,有人自愿用他的手吗?”
众神面面相觑。巴德尔看着托尔,海姆达尔看着奥丁,贺尼尔看着弗雷,但没有一个人有所行动。最后,奥丁之子提尔叹了口气,他走上前,举起自己的右手。
“我会把右手放进你的嘴里,芬尼尔。”提尔说。
芬尼尔侧卧在地,提尔将他的右手放进芬尼尔的嘴里,就像芬尼尔不过是个小狼崽、他们一起玩耍的时候那样。芬尼尔轻轻地合上牙齿,咬住提尔的手腕,却没有划破他的皮肤,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众神用格莱普尼尔绑起了他。一条蜗牛痕迹一般的闪光缠绕在巨狼身上,绑住了他的腿,让他不能动弹。
“好了,”奥丁说,“现在,巨狼芬尼斯,挣开你的束缚吧。让我们看看你有多么强健。”
巨狼开始伸展、挣扎。他绷紧了每一寸肌肉,试图挣断绑住他的丝带。但是每挣扎一下就更加艰难,每拉一次那闪光的丝带就变得更加强韧。
刚开始,众神窃笑着。然后,他们轻笑起来。最后,他们确信这头猛兽已经无法动弹,他们也没有危险了,于是开始毫无顾忌地大笑。
只有提尔默默无语。他没有笑。他可以感受到巨狼芬尼尔尖锐的牙齿正抵着他的手腕,巨狼芬尼斯的舌头,正抵着他的手掌和手指,温暖湿润。
芬尼尔不再徒劳挣扎。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众神要放开他,现在就该放开了。
可众神只是笑得更加响亮了。托尔大声哄笑,每一声都响如霹雳,伴随着奥丁干笑的,还有巴德尔铃声一般的笑声……
芬尼尔看着提尔。提尔也勇敢地看着他。然后提尔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下口吧。”他低语。
芬尼尔咬下了提尔的手腕。
提尔没有出声。他只是简单地用左手包住了右手手腕,并紧紧地压住创口,来止住喷溅而出的血柱。
芬尼尔眼睁睁看着众神将格莱普尼尔的另一端穿过一块山一般巨大的石块并固定在了地底。然后他望着他们用另一块巨石当锤子,把那块如山的巨石深深钉入地底,比这世上最深邃的海洋还要更深的地底。
“背信弃义的奥丁!”巨狼嚎叫着,“如果你没有欺骗我,我本可以是众神的朋友。但是你的恐惧背叛了你自己。我要杀了你,众神之父。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我将吃掉太阳,吃掉月亮。但是我最享受的,还是杀掉你。”
众神提防着芬尼尔的爪子,随着他们把石头钉得越来越深,芬尼尔也开始扭动着向他们怒吼。离他最近的神冷静地将他的剑插进了巨狼芬尼斯的上颚。剑柄卡在狼的下颚,将他的上下颚卡住,再也不能合拢。
巨狼含混地吼叫着,口水从他的嘴里流出来,像一条河一样。如果你不知道这是一头狼,你会以为是一座小山,从山洞里流出了一条河流。
众神离开了口水如河流一般流入黑湖的地方,他们起初默不作声,但走得够远之后,他们又开始得意地欢笑,他们拍着彼此的背。那些认为他们做成了一件非常明智的事情的笑显得格外灿烂。
提尔没有发笑。他用布料紧紧绑起他手腕的伤口,与众神一起走回阿斯加德,将自己的想法留在心里。
这就是洛基的孩子们的故事。
[1] 芬尼尔(Fenrir)和巨狼芬尼斯(Fenris Wolf)都是这头巨狼的名字。原文中两种名称交替使用。

第8章 芙蕾雅的奇异婚礼
威风凛凛的托尔,所向披靡的托尔,阿萨神族中最强、最勇敢无畏的雷神还没有完全睡醒,不过此时,他已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伸出一只手去够他的锤子,他睡觉的时候,这把锤子总在身边。
他闭着眼摸索了半天。他伸手去抓,试图抓住那熟悉趁手的锤柄。
没有锤子。
托尔睁开双眼。他坐起身来。他站起来。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哪儿都没有他珍爱的锤子的影子。他的锤子不见了。
托尔的锤子名叫妙尔尼尔。它是矮人布洛克和伊特里为托尔铸造的。如果托尔用它击中什么东西,那东西就会被毁掉;如果他向什么东西投掷这柄神锤,它永远会击中目标,然后凭空飞回来,回到他的手中。他可以将锤子缩小,藏在衣服里,也可以让它再变大。这柄神锤简直完美无比,除了一点:它的锤柄稍稍短了一点儿,这意味着托尔只能单手挥舞它。
这把锤子保卫着阿斯加德的众神,让他们免受来自其他世界的危险。冰霜巨人、魔怪、巨怪,还有其他各种怪物,都畏惧着托尔的锤子。
托尔深爱他的锤子。而锤子却不见了。
当事情不对劲时,托尔的对策一般是这样的: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这是不是洛基的错。托尔沉思了一会儿。他觉得洛基没这个胆量偷他的锤子。于是,他做了当事情不对劲时他常常做的第二件事,去找洛基寻求帮助。
洛基很聪明,也很有法子。洛基会告诉他该怎么做。
“别告诉任何人,”托尔对洛基说,“阿斯加德的神锤被偷了。”
“这,”洛基皱了皱眉,“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让我看看我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吧。”
洛基来到了芙蕾雅的神殿。芙蕾雅是众神中最美丽的女神。她的金发鬈曲着披在肩上,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芙蕾雅的两只猫在神殿里游荡,迫不及待想要为她拉车。她脖子上戴着如她的金发一般灿黄闪亮的项链布林辛斯,这条项链是地底下的矮人为芙蕾雅量身定制的。
“我想借用你的羽毛斗篷,”洛基说,“穿上后能飞的那件。”
“门都没有,”芙蕾雅说,“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它比黄金还要贵重。我可不会让你穿上它四处闲逛,干些无聊的恶作剧。”
“托尔的锤子被偷走了,”洛基说,“我得找到它。”
“我去给你取。”芙蕾雅说。
洛基穿上羽毛斗篷,化作一只隼,四处翱翔。他飞过了阿斯加德,飞到巨人之国的腹地,四处查看,寻找不寻常的地方。
洛基翱翔着,他看见下方有一个巨大的坟堆,上面坐着一个在编织狗领圈的魔怪。这是洛基见过的最巨大、最丑陋的魔怪。看到隼形态的洛基,魔怪露出尖尖的牙齿笑了,仰头向洛基招了招手。
“洛基,阿萨神们最近怎样了?精灵们那边有什么新闻吗?还有,你为何只身来到巨人之国?”
洛基在巨怪身边停下来。“从阿斯加德来的只有坏消息,从精灵那儿来的也只有坏消息。”
“是吗?”魔怪问,他暗自笑出了声,就像做了什么坏事儿,并因此洋洋自得、觉得自己聪明无比一样。洛基认出了那种笑声。有时候他自己就是这么笑的。
“托尔的锤子不见了,”洛基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魔怪挠了挠自己的腋窝,又兀自笑了一会儿。“我可能知道。”他承认道,然后他问,“芙蕾雅最近怎样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吗?”
“如果你喜欢她那样的话。”洛基说。
“哦,我喜欢,”魔怪说,“我很喜欢。”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魔怪将手中的狗领圈放下,放在一堆狗领圈之上,然后开始编一个新的。
“托尔的锤子在我这里,”魔怪告诉洛基,“我把它藏在地底下,藏得非常深,谁也找不到它。哪怕是奥丁。我是唯一能取回它的人。我可以把它还给托尔,如果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我可以赎回锤子,”洛基说,“我可以带给你黄金和琥珀,可以带给你数也数不清的宝藏——”
“我不想要那些,”魔怪说,“我要娶芙蕾雅。八天之内把芙蕾雅带来。作为彩礼,我将归还众神之锤,就在我和芙蕾雅的新婚之夜。”
“你是谁?”洛基问道。
魔怪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他的弯牙。“劳菲之子洛基,我是索列姆,魔怪之王。”
“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达成协议,伟大的索列姆。”洛基说。他将芙蕾雅的羽毛斗篷裹紧,然后伸展双臂,向天空飞去。
在洛基的身下,世界看起来很小。他向下看着森林和山岭,它们小得就像孩子的玩具一样,而众神所面临的问题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托尔在众神的广场中间等着他,洛基还没落地,就被他巨大的双手抓住了。“怎么样?你知道些什么。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来。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现在就告诉我。我不相信你,洛基,我现在就要知道你发现了些什么,在你有机会和时间开始密谋之前。”
对洛基来说,密谋就如呼吸一样轻松自然,面对托尔的愤怒和单纯,他暗自发笑。“你的锤子被索列姆偷了,他是魔怪之王,”他说,“我说服了他,让他归还锤子,但他索要了一个价码。”
“也算公平,”托尔说,“是什么价码?”
“婚礼殿堂上,芙蕾雅的纤纤玉手。”
“他只要她的一只手?”托尔满怀希望。毕竟她有两只手,说不定会被说服、不用怎么争辩就同意献出一只手呢。提尔不就这样做了吗?
“要整个的她,”洛基说,“他想要娶她。”
“哦,”托尔说,“她不会喜欢这个的。那么,你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吧。鉴于我现在没有锤子在手,你比我更有说服力。”
他俩一起,又一次来到了芙蕾雅的神殿。
“我来还你的羽毛斗篷。”洛基说。
“谢谢你,”芙蕾雅说,“你找出谁是偷走托尔锤子的罪魁祸首了吗?”
“是索列姆,魔怪之王。”
“我听说过他。一个肮脏下流的东西。他要我们拿什么东西去交换?”
“你,”洛基说,“他想跟你结婚。”
芙蕾雅点了点头。
托尔很欣慰,因为她看起来很容易地就接受了这个主意。“戴上新娘的花冠吧,芙蕾雅,收拾好你的行李,”他说,“你和洛基就要去巨人之国了。我们得在索列姆改变主意之前就把你嫁出去。我想要回我的锤子。”
芙蕾雅什么也没说。
托尔发现,大地好像在震动,墙也是。芙蕾雅的两只猫喵喵地叫唤,它们发出咝咝的声音,躲进一箱皮毛底下不肯出来。
芙蕾雅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她的项链布林辛斯从脖子上滚落下来,掉到地上。她自己却好像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盯着托尔和洛基,就像他们是她见过最卑劣无耻、最令人厌恶的歹徒一样。
当芙蕾雅重新开始说话,托尔才如释重负。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她非常沉静地问,“你们以为我有那么愚蠢?以为我能那么轻易地被取代?我是个会为了方便你而跟魔怪结婚的神?如果你们俩以为我真会去巨人之国、会戴上新娘的花冠和面纱、会去忍受……色欲熏心的魔怪……会真的跟他结婚……那么……”她说不下去了。墙壁又一次开始震动,托尔害怕整座神殿会坍塌在他们头顶之上。
“出去!”芙蕾雅说,“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女神?”
“但是,我的锤子……”托尔说。
“闭嘴,托尔。”洛基说。
托尔闭上了嘴。他们离开了神殿。
“她生气的时候异常美丽,”托尔说,“我现在能明白为什么魔怪想娶她为妻了。”
“闭嘴,托尔。”洛基再一次说道。
他们俩在大殿中召集了所有的神。除了芙蕾雅,所有的男神和女神都到场了,而芙蕾雅不肯离开自己的神殿。
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讨论、争辩。毫无疑问,他们需要夺回妙尔尼尔,可是怎么做到这一点呢?每一位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可每一个建议都被洛基否决了。
到最后,只剩下一位还没有说话了:海姆达尔,远视者,守望着整个世界的神。九大世界之内,任何事情都逃不过海姆达尔的眼睛,有时候,他甚至能看见还未发生的事情。
“那么,”洛基说,“你怎么看,海姆达尔?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有,”海姆达尔说,“但你不会喜欢的。”
托尔重重捶了一下桌子。“我们喜欢与否都无关紧要,”他说,“我们是神!我们聚集在这里,为了夺回妙尔尼尔,没有什么是我们不愿做的。告诉我们你的点子,只要是个好主意,我们就会喜欢它。”
“你不会喜欢的。”海姆达尔说。
“我们会喜欢的!”托尔说。
“好吧,”海姆达尔说,“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托尔装扮成一位美丽的新娘。给他戴上美丽炫目的项链布林辛斯,给他戴上新娘的花冠,给他的裙子里塞上东西,让他体态丰盈、拥有女神的曲线,给他戴上面纱,给他穿戴上那种叮当作响的金属片,就像女神那样,给他点缀上各式珠宝——”
“我不喜欢这主意!”托尔说,“别人会以为……呃,首先,他们会觉得我喜欢穿女人的衣服。这绝对不行。我不喜欢这主意。我绝不会戴什么新娘面纱的。没人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是吗?这完全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我可是有胡子的。我不能刮掉我的胡子。”
“闭嘴,托尔,”劳菲之子洛基说道,“这主意棒极了。如果你不想巨人们入侵阿斯加德,那就给我穿上婚纱,头纱会遮住你的脸——还有你的胡子。”
至高无上的奥丁开口了。“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海姆达尔,干得好。我们要夺回锤子,这就是最好的法子。女神们,为托尔的出嫁之夜忙起来吧。”
女神们为他准备了穿戴用品。弗丽嘉、芙拉、西弗、伊登,还有其他的女神,包括芙蕾雅的继母丝卡蒂也前来帮忙。她们用最精致美丽的衣物、用出身高贵的女神新婚时才能穿的衣物来打扮他。弗丽嘉去找芙蕾雅,并从她那儿带回了项链布林辛斯,她为托尔戴上这条黄金项链。
托尔的妻子西弗将她的金片饰品挂在托尔的身侧。
伊登把她所有的珠宝都带来了,将它们挂满托尔全身,让他看起来光彩照人,在烛光中闪闪发光。她还带来了一百只戒指,有红金的也有白金的,都统统套在托尔的手指上。
他们用面纱盖起他的脸,这样一来,从外面就只看得见他的眼睛,婚姻女神瓦尔将闪光的头饰戴在托尔头上:一副新娘的花环,美丽而夺目。
“我觉得眼睛有点儿问题,”瓦尔说,“它们看起来一点儿女人味也没有。”
“希望它们没有。”托尔喃喃道。
瓦尔注视着托尔。“如果将面纱拉下来,就能遮住你的眼睛了,但你还是能看到外面。”
“你尽力而为吧,”洛基说,然后他补充道,“我将作为你的侍女,跟你一起去巨人之国。”洛基说着改变了形态,现在无论外表还是声音,他都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侍从了。“行了。我看起来怎么样?”
呼吸之间,托尔好像咕哝了一句什么,不过没人能听清楚,这大概是好事。
洛基和托尔爬进了托尔的战车,拉战车的是两只山羊,咬齿者和磨齿者。它们在天空中跳腾,迫不及待要出发。它们所经之处,山岭都会被劈成两半,大地会在它们身下燃起烈火。
“我感觉不太好。”托尔说。
“别开口说话,”少女形态的洛基说,“有什么话都让我来说。这点能记牢了吗?如果你开口说话,那就全搞砸了。”
托尔咕哝了两句。
他们落在了一片院子里。在那里,几头身形庞大、毛色漆黑的巨牛静静地站着。这几头牛中的每一头都比一间房子还大。它们的牛角裹着黄金,整个院子则因为它们的排泄物而臭气熏天。
一声洪亮的声音从巨大的殿内传来。“搬开它们,你们这些蠢货!把干净的稻草铺在长凳上!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要么捡起来,要么用稻草盖住,别把它扔在那儿腐烂。这可是芙蕾雅,芸芸众生中最美丽的事物,尼奥尔德的女儿,她要来到我们这儿。她可不想看到这些。”
院子里有一条稻草铺的小径,下了战车之后,伪装之下的托尔和少女侍从洛基提起裙子走过稻草小径,以免裙摆沾上泥土。
一个体形庞大的女人在等待他们。她说她是索列姆的姐姐。她弯下身子,用两只手指捏了捏洛基俏丽的脸颊,然后用尖尖的指甲戳了戳托尔。“这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我可一点儿看不出来。而且她提起裙子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脚踝足有小树桩那么粗。”
“那是光线原因。她是所有神中最美丽的,”洛基变作的少女对答如流,“当她揭下面纱,我发誓你将为她的美丽折服。那么,她的新郎在哪儿?婚礼的宴会又在哪儿?她对这一切充满期待,我都不太能控制她了。”
日落之时,他们被领进了婚礼宴会的大殿。
“要是他让我坐在他身边怎么办?”托尔对洛基耳语。
“那你就必须坐到他身边。那本来就是新娘该坐的地方。”
“但是他也许会试图把手放在我腿上。”托尔不安地低语。
“我会坐在你们中间,”洛基说,“我就说这是我们的风俗。”
索列姆坐在桌子一头,洛基坐在他的身边,托尔则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索列姆拍了拍手,巨大的侍从们纷纷走进来。他们抬着五头烤全牛,这些食物足够所有的巨人吃了;他们还送进来二十条烤三文鱼,每一条鱼都有一个十岁的男孩那么大;最后他们还送进了几十盘小的点心和甜点给女人们吃。
他们身后还有五个仆人,每一个都抬着整整一桶蜂蜜酒。酒桶硕大沉重,捧着酒桶的巨人都步伐摇晃,努力保持平衡。
“今天的盛宴是为了美丽的芙蕾雅!”索列姆说,他还准备再说些什么,但是托尔已经吃了起来,如果准新娘已经开吃,索列姆却还在说话,那就不合礼仪了。
仆人将一盘为女人准备的糕点呈上,放在洛基和托尔面前。洛基小心地挑起最小的那块糕点。托尔则小心地扫起了其他的所有糕点,然后,伴随着咀嚼的声音,它们统统消失在面纱之下了。之前满怀期待、饿着肚子望着那盘糕点的女巨人们,都失望地看着“美丽的芙蕾雅”。
但是美丽的芙蕾雅都还没有真的开吃呢。
托尔一人吃掉了一整头牛。他还吃了七条三文鱼,吃得只剩下鱼骨头。每当一盘糕点被呈到他身边,他都会狼吞虎咽地全吃掉,让其他的女人饿着。有时候洛基会在桌子底下踢他,可托尔无视了这些信号,专心致志地继续吃。
索列姆拍了拍洛基的肩膀。“打扰一下,”他说,“不过可爱美丽的芙蕾雅刚刚喝完了第三桶蜂蜜酒。”
“当然,她是喝了三桶。”洛基变的少女说。
“真是令人惊奇。我从没见过女人吃饭吃得这样狼吞虎咽。我更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吃这么多东西、喝这么多蜂蜜酒。”
“这个,”洛基说,“当然是有一个再明白不过的解释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同时看着托尔将一整条三文鱼吸进嘴里,然后从面纱下面拉出一条完整的鱼骨架来。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像魔术。洛基在想,这个再明白不过的解释到底是什么呢?
“加上这条,她一共吃了八条三文鱼了。”索列姆说。
“八天八夜!”洛基突然说,“她已经有八天八夜没有进食了,她那么急切地想来到巨人之国,见到她的丈夫,和他共筑爱巢。现在她来到了您的身边,才终于开始吃东西了。”这少女转向托尔。“看到您重新开始吃东西真好,亲爱的!”她说道。
托尔从面纱下瞪了洛基一眼。
“我应该亲吻她。”索列姆说。
“我不建议您这么做。还不到时候。”洛基说,但是索列姆已经倾身过去,发出准备亲吻的声音了。他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去够托尔的面纱。洛基变成的少女伸手去阻止他,可一切都太迟了。亲吻的声音瞬间停止了,索列姆弹回座位上,浑身发抖。
索列姆拍了拍洛基变的少女的肩膀。“我能跟你聊聊吗?”他说。
“当然。”
他们起身走到厅堂的另一头。
“为什么芙蕾雅的眼睛如此……如此骇人?”索列姆问,“它们看起来就像有烈火在其中熊熊燃烧一般。一个美丽女人的眼睛可不该是那样!”
“当然不是。”洛基变成的少女顺畅地应对道,“您当然想不到她的双眼会变成那样。她已经八天八夜没有睡觉了,神圣的索列姆。她被对您的爱火消耗,无法入眠,她为您的爱而疯狂着魔。她为了您,无可忍耐地在燃烧!那就是您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东西。燃烧的激情。”
“哦,”索列姆回答,“我懂了。”他微笑起来,用他那比人类的枕头还大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那,好吧。”
他们回到桌子边。索列姆的姐姐已经在洛基的座位上坐下来了。她坐在托尔身边,用指甲在托尔的手上弹了一下。“如果你够明白事理、明白利害关系的话,现在就该把戒指都给我,”她说,“你所有美丽的金戒指。你想啊,你以后在这城堡里,会是个完完全全的外乡人。你需要有人来提点你,否则事情可能会变得不那么令人愉快。如今你远嫁他乡,在离家这么遥远的地方,难道不需要帮助吗?你有这么多的戒指,给我一些作为新娘的礼物吧。它们真好看啊,红的、金的……”
“婚礼的时间是不是到了?”洛基问。
“正是!”索列姆回答。他吼叫着:“将锤子拿出来,见证婚礼吧!我要将妙尔尼尔放在美丽的芙蕾雅的膝上。让瓦尔,掌管男人和女人之间誓约的女神,保佑和见证我们的爱情。”
抬着托尔的锤子的是四个巨人。他们从大殿的深处把锤子抬出来。它在火光中微微发亮。他们使尽力气才将它放在了托尔的膝盖上。
“现在,”索列姆说,“让我听听你动人的嗓音吧,我的爱,我的小白鸽,我的小甜心儿。告诉我你有多爱我。告诉我你将成为我的新娘。告诉我,你将发誓忠于我,就如自古以来女人们向男人们宣誓的那样,就如自古以来男人们向女人们宣誓的那样。怎么样,你说吧?”
托尔用戴满金戒指的手握了握锤柄。他捏了捏它,感觉十分踏实。手中的锤子是那样熟悉和舒服。他笑起来,发出低沉而响亮的笑声。
“我要说的是,”托尔如惊雷一般的声音说,“你实在不该偷走我的锤子。”
他举起锤子击中了索列姆,致命的一击。魔怪倒在稻草覆盖的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所有的巨人和魔怪——那些来到这场根本就不会发生的婚礼的宾客,都倒在了托尔的锤子之下。包括索列姆的姐姐,她收到了一份出乎意料的新娘的礼物。
大殿从尖叫和喧哗中重新安静下来后,托尔呼唤着:“洛基?”
洛基恢复了自己的形态,他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瞅了瞅四周,估算了一下这场屠杀的威力。“好吧,”他说,“看起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托尔解下了身上女人的衣裙和饰物,终于松了口气。此刻,他只着内衫,站在被巨人尸体覆盖的大殿里。
“搞定了!这次旅行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他高高兴兴地说,“锤子拿回来了,肚子也吃饱了!咱们回家吧。”

第9章 诗之蜜酒
你有没有想过诗歌来自何处?我们吟诵的歌曲和故事又来自何方?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有些人的梦宏大瑰丽、脍炙人口,被当作诗歌传唱于世?只要还有日起日落、月盈月亏,这些诗歌就还在被人吟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的人有如此天赋,能创造出动人心弦的歌曲、诗歌和故事,而有的人却无此才能呢?
这个说来话长,而且,我们这次要讲的故事并不光彩:这个故事里有谋杀,有诡计,有谎言,有愚蠢,也有引诱和追求。静静聆听吧。
故事发生于时间之始,发生于阿萨神族和华纳神族两个神族的对弈之间。阿萨神族是战斗型的神祇,他们乐于征服,而华纳神族则温和一些,他们兄弟姐妹在一起,让土地变得丰饶、植物茂盛生长,因为他们的神力,他们也非常强大。
华纳神族和阿萨神族处于混战之中,他们棋逢对手、不相上下。他们越打越意识到,他们彼此需要:若没有丰饶的田地和牧场来生产食物,来保证在每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后都有大快朵颐、不醉不休的宴会,那战争还有什么意思呢?
为了和平,两方于是坐下来谈判。谈判一结束,他们就宣誓了停战。宣誓的方式是这样的:阿萨和华纳神族的每一位神都向一个罐子里吐了一口唾沫。所有人的唾沫混在一起,他们的协议也就此生效了。
随后他们举行了一场盛宴。品尝珍馐,酣饮蜜酒,他们欢谈着、大笑着,把酒言欢,直到盛会的篝火变成忽明忽暗的煤块,直到太阳就要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阿萨和华纳神纷纷起身离开,用皮毛大衣将自己裹起来,走进晨间的雾气和新雪里。奥丁说:“如果将代表和平的唾液遗弃在那儿,该多可惜啊。”
弗雷和芙蕾雅兄妹也是华纳神族的领袖,根据停战条约约定,停战后他们就将和阿萨神族的神一起住到阿斯加德。兄妹俩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变点儿什么东西出来。”弗雷说。“我们应该变个新神。”芙蕾雅说着,将手伸进罐子里。
随着她手指的搅动,唾液开始出现形状,不一会儿,一个全身赤裸的人形站在了他们面前。
“你是克瓦希尔,”奥丁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最伟大的奥丁,”克瓦希尔说,“你是葛林姆尼尔和老三。你还有其他的名字,在这里就不细说了,不过我知道它们,我还知道跟它们相关的诗词和歌谣。”
由阿萨和华纳神族结合而生的克瓦希尔,是众神之中最聪明的:他既有大脑也有心。神祇们争先恐后地想问他问题,而他的回答总是明智的。他悉心地观察,常常准确又有洞见地解读他看到的现象。
不久之后,克瓦希尔告诉众神:“我要去旅行了。我要去看看九大世界,看看米德加德。有一些需要回答的问题,我还没被人问过呢。”
“那你会回来吗?”他们问。
“我会回来的,”克瓦希尔说,“我还得回来和你们一起解决那个关于渔网的难题[1],有朝一日我得来解决它。”
“关于什么?”托尔问。但是克瓦希尔只是笑了笑,他披上斗篷走上了彩虹桥,留下满脸疑惑的众神。他从此离开了阿斯加德。
克瓦希尔来到了一个又一个城市、一个又一个村庄。他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礼貌又真诚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凡是克瓦希尔所到之处,在他来访后都变得更加欣欣向荣,比以前更富庶和睦了。
那时候,在海边的一座城堡里,住着两个黑暗精灵。他们在那里练习法术和炼金术。和其他矮人一样,他们也十分手巧。他们会在工坊和城堡里做出神奇而精妙的东西。不过还有几件东西他们并未做成,他们已经对这几件未完成品着了魔。这两个矮人兄弟分别叫作法亚拉和戈拉。
听说克瓦希尔在附近一个城镇探访,他们就出发去找他。法亚拉和戈拉两兄弟在大殿里找到了克瓦希尔,他正在那儿回答村民们的问题呢。村民们无不惊叹于他的回答。他告诉村民们如何净化水、如何用荨麻来制作布匹。他告诉一个妇人谁偷了她的刀,小偷的动机又是什么。等他讲完了,村民们请他吃完了饭,这两个矮人就伺机出动了。
“我们有个问题要问你,这问题从未被任何人问过,”他们说,“但是只能私下问。你能跟我们来吗?”
“我跟你们走。”克瓦希尔说。
他们走到了城堡。一路上,海鸥在尖叫,天边正在生成的灰云和灰暗的海水融成一片灰色。矮人们带着克瓦希尔来到了他们位于城堡深处的工坊。
“那些是什么?”克瓦希尔问。
“那是两个罐子。分别叫作诵之罐和博登之罐。”
“我明白了。那那些又是什么呢?”
“你如此智慧,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这是一个烧水壶。我们叫它奥德列尔——极乐之壶。”
“那边还有几罐子采集来的蜂蜜。没有封起来的液体蜂蜜。”
“我们确实有几罐子蜂蜜。”法亚拉说。
戈拉轻蔑地看着他。“如果你真的如传言那样聪明,那么不用我们开口,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要问你什么了。而且你应该也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克瓦希尔顺从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他说,“如果你们既聪明又邪恶,那么你们大概已经决定要杀掉应邀而来的来访者,让他的血流进诵之罐和博登之罐。然后你们会用奥德列尔之壶来慢慢煮热流出的血。之后你们会把血和未密封的蜂蜜混在一起,让它发酵,直到变成蜜酒——最好的蜜酒。只需一口,它就会让任何人都酣醉,还能赐予饮酒者吟诗和治学的天赋。”
“我们确实很聪明,”戈拉承认,“有些人大概也会觉得我们很邪恶。”
说着,他割开了克瓦希尔的喉咙。他们把克瓦希尔倒吊在罐子上方,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为止。他们用奥德列尔之壶温热了血液和蜂蜜,又加了一些其他东西。他们放进浆果,并用一根棍子搅拌这些液体。不一会儿,它冒起了泡,又过了一会儿,它不再冒泡了。他们一人尝了一口,然后相视大笑起来。两兄弟突然被赋予了韵律和诗词之才,这对他们来说是多么新奇啊。
第二天早上,几位神祇结伴来寻找克瓦希尔。“克瓦希尔,”他们说,“有人看见他最后是和你们在一起。”
“是的,”矮人们回答,“他和我们一起回来了,但是后来他发现我们不过是愚不可及的矮人,缺乏智慧,于是他就被自己的知识给呛死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问他任何问题。”
“你是说他死了?”
“是的。”法亚拉和戈拉说。他们将克瓦希尔漏干了血的尸体还给这几个神,让他们带回阿斯加德,好给克瓦希尔办一个葬礼或者复生仪式(因为神和其他生灵不一样,死亡对他们来说有时并非永恒,死而复生也不罕见)。
所以从此,矮人们掌控了智慧和诗歌的蜜酒,希望尝一口它滋味的人,则需要苦苦哀求于他们。但戈拉和法亚拉只给他们喜欢的家伙喝蜜酒,而他们除了自己并不喜欢其他任何家伙。
不过有时候他们还是得应酬一下的,比如巨人吉尔林和他的妻子:矮人们请他们夫妻来城堡里拜访,冬季的某一天,他们真的来了。
“我们去划船吧。”矮人们对吉尔林说。
巨人太重了,这让船吃水非常深。平时矮人们都能安全划过礁石遍布的海域,因为他们很轻。可这次船上载着吉尔林,就太沉了。船撞上礁石翻了,巨人落入了海中。
“游回船上来!”矮人兄弟朝吉尔林喊道。
“我不会游泳!”这是吉尔林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一个浪头打过来,咸腥的海水灌进他嘴里,他的脑袋撞上了礁石,没一会儿,他就消失在海面上不见踪影了。
法亚拉和戈拉把船翻过来,划回了家。
吉尔林的妻子在等待他们。
“我的丈夫呢?”她问。
“他?”戈拉说,“哦,他死了。”
“淹死了。”法亚拉帮着补充了一句。
听闻噩耗,女巨人开始号啕大哭。她哭得好像每一声都发自她被撕碎的灵魂。她呼唤着丈夫的名字,发誓将会永远爱他。她一会儿放声号哭,一会儿默默抽泣。
“闭嘴!”戈拉说,“你的哭声和号叫声都弄疼我的耳朵了。噪音太大了。一定是因为你是个巨人。”
听到这话,巨人之妻只是哭得更加嘹亮了。
“这样吧,”法亚拉说,“我带你去看你丈夫死的地方,这样能让你好点儿吗?”
她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痛哭着追悼她那再也不会回来的丈夫。
“你就站在那儿,我们会指给你看的。”法亚拉说,并清楚地告诉她她应该站在哪里:她应该走过大门,站在城堡的城墙下。然后他对着他的兄弟戈拉点了点头。戈拉大步流星地跑到了城墙上。
吉尔林的妻子听话地走出门,就在此时,戈拉放开了拉着巨石的绳索。石头落下来砸在她的脑袋上,她当即倒地毙命,头破颅开。
“干得好!”法亚拉说,“那可怕的声音真是烦死我了。”
他们将女巨人毫无生气的遗体从岩石边拖到海里。灰色的海浪伸出指尖,将她的身体带走了。吉尔林和他的妻子终于在死亡中重聚了。
矮人兄弟耸了耸肩,在海边的城堡里继续生活,并自认是天下第一聪明之人。
他们每晚都喝诗之蜜酒,彼此吟诵优美绮丽的诗歌。他们为吉尔林和他妻子的携手归西创作了崇高壮烈的颂歌。每天晚上,他们都站在城堡的顶台上朗诵这些诗歌。等他们都抒发完了诗性,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他们又在昨晚睡着的地方醒来。
这一天就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只不过他们醒来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睁眼看见自己的城堡。
他们在船舱里醒来,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巨人正在波涛中划桨。天灰沉沉的,眼看风暴将至,黑色的海水怒吼着。此时风高浪险,咸腥的海水拍打着矮人的船舷,把他们弄得浑身透湿。
“你是谁?”矮人们问。
“我是苏图恩,”巨人说,“我听说你们向风和海浪,还有整个世界,夸耀你们谋杀我父母的事情。”
“啊,”戈拉说,“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我们绑起来?”
“不假。”苏图恩说。
“也许你其实想带我们去个好地方,”法亚拉满怀希望地说,“到了那儿,你就会给我们松绑,让我们享受盛宴和美酒,和我们一同欢笑,成为挚交好友。”
“我没这么想过。”苏图恩说。
正是落潮的时候,海中的礁石露出水面来。不久前也正是在这儿,在涨潮之时,礁石撞翻了矮人们的船,导致吉尔林淹死。苏图恩把两个矮人一个接一个提起来,绑在礁石上。
“潮水涨起的时候,这些礁石就会被水淹没,”法亚拉说,“可我们的手被绑在身后。我们又不会游泳。如果你把我们丢在这里,毫无疑问,我们就要被淹死了。”
“我正有此意。”苏图恩说。他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笑。“我就坐在你们的船里静静等候,等着欣赏你们被淹死。等你们淹死了,我就回约顿海姆,去告诉我的兄弟巴乌吉和我的女儿格萝德你们是怎么死的。我们一家人将十分高兴,因为大仇得报。”
海面开始上升了。海水淹过了矮人们的脚,很快淹到了他们的肚脐。没过多久,矮人们的胡子也都在海面的泡沫里漂浮了,他们面露恐惧和慌张。
“可怜可怜我们吧!”他们哀求。
“就像你们之前可怜我父母那样?”
“我们会补偿你!我们会为你父母之死赔偿你!我们会给你钱。”
“你们的东西补偿不了我父母的死,我是个身家丰厚的巨人。我在山中有巨大的城堡,里面有很多的佣人。我有我这一生都享受不尽的财富。我有金子、宝石,还有足够做一千把剑的材料。我是最强的魔法师。你们能给我什么?我什么都有,你们能给我什么我还没有的东西吗?”苏图恩问道。
矮人们沉默了。
波涛涌动,海面依旧在上升。
“我们有蜜酒,诗之蜜酒。”戈拉挣扎着咕噜咕噜地说,水已经呛进了他的嘴里。
“那是克瓦希尔的血酿成的蜜酒,他可是最聪明的神!”法亚拉喊道,“两个罐子和一个壶,都装满了蜜酒!除了我们,没有人有这蜜酒。全世界绝无仅有!”
苏图恩抓了抓头顶。“我得想想。我得沉思。我得反省。”
“别停下来想!你再想我们就淹死了!”法亚拉在波浪中挣扎着吼叫着。
潮水还在涨。波涛击打着矮人们的头,他们挣扎着吸气,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圆了。这时,巨人苏图恩伸手将法亚拉提了起来,然后是戈拉。
“诗之蜜酒作为补偿可以接受。如果你们再加一些别的东西,这也还算公道。我相信你们矮人肯定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这样我就饶了你们。”
他把仍然反手绑着、全身湿透的两个矮人丢进船舱。他们挣扎扭动着,就像两只长了胡子的龙虾。巨人把船划回了岸边。
苏图恩带走了矮人用克瓦希尔的血做的蜜酒。他还带走了他们一些别的东西。不过他走的时候,矮人们总体来说还算高兴——他们庆幸自己能够保住性命,躲过这一劫。
法亚拉和戈拉向路过城堡的人们诉说了苏图恩的所作所为。他们告诉了市场里跟他们打交道做生意的人。他们还告诉了附近的乌鸦们。
这时候,在阿斯加德高高的王座上,奥丁坐在那儿。他肩上的乌鸦福金和雾尼向他耳中轻轻私语,告诉他它们在九界遨游时的所见所闻。听到关于苏图恩的蜜酒的消息时,奥丁的独眼闪了闪。
听过这故事的人们,将诗之蜜酒称作矮人之船,因为它载着法亚拉和戈拉从海礁安全地返回;他们也叫它苏图恩的蜜酒;他们还叫它奥德列尔、博登,或者诵之蜜酒。
奥丁聆听着乌鸦的低语。他叫人取来了他的斗篷和帽子。他唤来众神,让他们准备三个无比巨大的木桶。他说,一旦木桶被造好,就将它们搬到阿斯加德的城门前。他告诉众神他即将远行,去探访世界。这次远游会有些久。
“我会带两件东西。”奥丁说,“我需要一块我们这里最好的磨刀石,用来磨刀。另外,我需要被称作拉提的钻子。”“拉提”的意思是钻子,它是众神拥有的最锋利的钻子。它能钻得非常深,钻穿最硬的石头。
奥丁将磨刀石丢向空中,接住后放进了他的包里,就放在钻子的旁边。然后他上路了。
“我很好奇他要去干什么。”托尔说。
“要是克瓦希尔在的话,他肯定会知道,”弗丽嘉说,“他什么都知道。”
“克瓦希尔死了,”洛基说,“至于我,我并不在乎众神之父要去哪儿,以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去帮忙修建众神之父要的大木桶了。”托尔说。
苏图恩把珍贵的蜜酒交给了他的女儿格萝德保管。她在巨人之国腹地的一座叫作夫尼特博格的山中看守着蜜酒。奥丁没有去山中。他直接往苏图恩的兄弟巴乌吉的牧场去了。
正值春日,田野被稻草覆盖,这些稻草即将被割下来作为饲料。巴乌吉有九个奴隶,都是和他一样的巨人。他们正忙着用和小树一般巨大的镰刀割草。
奥丁看着他们。日正当午时,他们停下来休息、吃午饭,这时候,奥丁走过去说:“我看你们劳作有一会儿了。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的主人让你们用这么钝的镰刀来割草?”
“我们的镰刀不钝啊。”一个工人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另一个问道,“我们的镰刀是最锋利的。”
“我给你看看一把真正锋利的刀是怎样的。”奥丁说,“试试这个。”他把磨刀石从口袋里拿出来,用它擦过第一把刀刃,然后是另一把,直到每一把镰刀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巨人们围着他站在那儿,看着他磨刀,表情有些许尴尬。“现在,”奥丁说,“再试试刀吧。”
巨人奴隶们挥舞着他们的镰刀,随着镰刀轻抚过草原上的草,他们欢乐地大声吆喝着。镰刀是那样锋利,割草如有神助般毫不费力。刀刃游过最厚的草堆,却遇不到丝毫阻力。
“这太神奇了!”他们告诉奥丁,“我们能买下你的磨刀石吗?”
“买下?”众神之父问道,“当然不行。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做点儿更有意思,也更公平的事情。你们几个人过来,所有人都来。站成一个圈,每个人都紧紧握住自己的镰刀。站近一点儿。”
“我们无法站得再近了,”一个巨人奴隶说道,“镰刀是非常锋利的。”
“你很聪明。”奥丁说,他举起磨刀石。“这样吧。你们谁抢到它,谁就可以占有它!”说着,他把磨刀石丢向了空中。
随着石头的下坠,九个巨人接连跃起。每个人都用自己没有拿刀的那只手去接石头,至于握着刀的那只手,则忘了在意(可他们手握的镰刀都才被众神之父磨过,已经锋利无比)。
他们高高跃起,在空中碰到一起。刀锋折射着阳光,闪耀着。
猩红的液体在阳光下喷溅而出,奴隶们的身体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地,就倒在他们刚刚割下的稻草旁。奥丁踏过巨人的尸体,捡回了属于众神的磨刀石,重新放回口袋里。
九个奴隶,每个都死于喉管被自己伙伴的刀锋割开。
奥丁走向巴乌吉的大殿,他也就是苏图恩的兄弟。奥丁向他请求留宿一夜。“我叫波尔弗克。”奥丁说。
“波尔弗克,”巴乌吉重复道,“这是个耻辱的名字。意思是‘做糟糕事的人’。”
“那是对我的敌人,”自称波尔弗克的人说道,“我的朋友们喜欢我做的事情。我能干九个人干的活儿,我能不休不眠毫无怨言地工作。”
“今晚你可以留宿。”巴乌吉叹了口气说,“不过你来得可真不凑巧,这是黑暗的一天。昨天我还是个富有的人,拥有万顷良田和九个力大无比的奴隶,他们播种丰收,劳作修葺。可今晚,我依旧拥有我的良田和牲畜,我的仆人们却都死了。他们突然自相残杀,我对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毫无头绪。”
“这确实是黑暗的一天。”自称波尔弗克的奥丁说,“你能再找别的工人吗?”
“今年不行了,”巴乌吉叹了口气,“现在已经开春了。好的劳力都已经去给我的兄弟苏图恩帮忙了,而我这里鲜少有过路的人。你是我近几年来遇到的第一个前来求宿的旅行者。”
“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我。因为我可以做九个人的活儿。”
“你不是巨人,”巴乌吉说,“你不过是个小虾米一样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做完我仆人的活儿,何况还是九个人的活儿?”
“如果我做不完你九个仆人的活儿,你就不用给我酬劳,”波尔弗克说,“不过嘛,要是我做完了呢……”
“就怎样?”
“在远方,我们都听过你哥哥苏图恩神奇的蜜酒的故事。我听人说,喝过的人能拥有诗词的天赋。”
“这是真的。我们小时候,苏图恩从来都不是什么诗人。我才是家族里的诗人。但自从他带着矮人的蜜酒回来,他就成了诗人,还是个梦想家。”
“如果我为你工作,为你播种、修葺、收割,为你做完你死去仆人们的所有活儿,我要的报酬就是尝一尝你兄弟苏图恩的蜜酒。”
“但是……”巴乌吉皱起了眉头,“我不能给你,那不是我的东西。那是苏图恩的。”
“那太可惜了,”波尔弗克说,“那我祝你今年有个好收成吧。”
“等等!虽然蜜酒不是我的,但如果你的承诺能兑现,我就带你去见我的兄弟苏图恩。我会尽全力帮你尝到他的蜜酒。”
波尔弗克说:“那就一言为定了。”
波尔弗克是世界上最辛勤的工作者。不要说九个人了,他劳动起来比二十个人还要勤快有效。他一人照看牲畜。他一人收割庄稼。他在土地上耕作,土地则以千倍偿还于他。
“波尔弗克,”第一波冬雾从山中袭来的时候,巴乌吉说,“你叫错名字了。你做的都是好事,没有糟糕的。”
“我做完九个人的活儿了吗?”
“你做完了,然后又做了九个人的!”
“那你会帮我尝到苏图恩的蜜酒了?”
“我会的!”
第二天早上他们起得很早,他们走啊走,傍晚,他们离开了巴乌吉的领地,到达了山脚下苏图恩的地盘。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到达了苏图恩的大殿。
“你好啊,我的兄弟苏图恩,”巴乌吉说,“这是波尔弗克,我夏天的短工,也是我的朋友。”然后他告诉了苏图恩他和波尔弗克之间的协议。“所以你看,”他总结道,“我必须请求你给他尝一尝诗之蜜酒。”
苏图恩的眼睛冷如冰片。“不行。”他平淡地说。
“不行?”巴乌吉问道。
“不行。我不会让出那蜜酒的,哪怕是一滴也不行。一滴也不行。我把它安全地藏在博登和诵之罐,还有奥德列尔之壶里。这些容器在深山夫尼特博格之中,只有我的指令才能打开它们。我的女儿格萝德守护着蜜酒。你的仆人不能品尝它。你也不能品尝它。”
“但是,”巴乌吉说,“那可是赔偿我们父母的命的。难道我就不能得到一些吗?我得维持我的尊严,向波尔弗克展现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巨人!”
“不,”苏图恩说,“你不能。”
他们离开了他的大殿。
巴乌吉郁郁寡欢,耷拉着肩膀,瘪着嘴。每走几步,巴乌吉就向波尔弗克道歉一次。“我没想到我的兄弟这么不通情理。”他说。
“他确实非常不通情理,”奥丁变成的波尔弗克说,“不过,也许我可以教训他一下,这样他以后就不会那么不近人情了。这样他以后也能学着听进他兄弟的话了。”
“这主意不赖,”巴乌吉说着站直了一点儿,他的嘴唇不再耷拉,而是拉直成了一条线,看起来甚至像是在微笑,“我们该怎么做呢?”
“首先,”波尔弗克说,“我们爬上封闭的灵山夫尼特博格。”
他们一起爬上了夫尼特博格,巨人在前,波尔弗克在后。虽然和巨人比起来,他就如玩偶一样小,可他从未落下。他们从山羊走过的小径爬上去,攀上巨石,直到到达高高的山上。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落在经年未化的积雪上。他们听见风在山中呼啸。他们听见脚下远处的鸟叫。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声音。
它听起来像是人的声音,仿佛来自山中巨石,但又似乎很遥远,好像来自山的本身。
“这是什么声音?”波尔弗克问道。
巴乌吉皱了皱眉。“听起来像是我的侄女格萝德在唱歌。”
“那我们就在这里停下吧。”
波尔弗克从皮袋子里掏出叫作拉提的钻子。“来,”他说,“你是个身形巨大、强壮有力的巨人,用这把钻子钻进山里吧。”
巴乌吉接过钻子。他将它放置在山侧开始钻。钻尖钻入了山石,就像进入柔软的软木塞。巴乌吉一遍又一遍反复钻起来。
“搞完了。”巴乌吉说。他拔出钻子。
波尔弗克走到钻出的洞旁边,朝里面吹了口气。石屑和灰尘向他迎面扑来。“我弄明白了两件事。”波尔弗克说。
“什么事?”巴乌吉问。
“我们还没有钻穿这座山,”波尔弗克说,“你得继续钻。”
“那只是一件事。”巴乌吉说。但波尔弗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在高山之上,寒风朝他张牙舞爪。巴乌吉把钻子拉提再一次放进那个洞里开始钻了。
天色渐黑的时候,巴乌吉再次将钻子拔了出来。“它钻进山的里面了。”他说。
波尔弗克没有说话,他朝着洞里又吹了一口气,这次他看到石屑和灰尘往里飞去。
正在此时,他觉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后面袭来。波尔弗克立即变了身:他将自己变成了一条蛇。就在那一瞬间,尖锐的钻子也正好砸在了他的头之前所在的位置。
“当你向我撒谎的时候,我弄明白的第二件事就是你会背叛我。”蛇向站在一边满脸难以置信的巴乌吉说。巨人将钻子抓在手中,好像抓着武器一样。而蛇一摆尾巴,就消失在巴乌吉钻出的山洞里了。
巴乌吉又用钻子狠狠击打,然而蛇已经游走了。他气呼呼地把钻子扔了出去,它落在石头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巴乌吉琢磨着去给苏图恩报个信,但那样他就得告诉他的兄弟,他帮一个神秘强大的魔法师上了夫尼特博格山,还帮助他钻进了山中。他设想了一下苏图恩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然后巴乌吉垂着肩、瘪着嘴,下山回自己家去了。不管他的兄弟以后发生了什么,或者他的宝贝蜜酒发生了什么,都不关他的事。
波尔弗克用蛇的形态滑进洞中,直到洞的尽头,这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山洞之中。
山洞被荧光矿石发出的冷冷的光照亮。奥丁又变回人形,这次他不但具有人形,而且是一个身形庞大的人,一个巨人,而且还挺好看。然后他顺着歌声走去。
苏图恩之女格萝德站在山洞深锁的大门前,那扇门后就藏着诵之罐、博登之罐和奥德列尔之壶。她举着一把锋利的宝剑站在那里,轻轻吟唱。
“幸会,勇敢的少女!”奥丁说。
格萝德盯着他。“我不知道你是谁,”她说,“陌生人,报出姓名,告诉我为什么我应该让你活下来。我是格萝德,是这地方的守护者。”
“我是波尔弗克,”奥丁说,“我应该死,因为我竟大胆地贸然而来。但是请稍等一会儿,让我看看你。”
格萝德说:“我的父亲苏图恩让我在这里看守,保护诗之蜜酒。”
波尔弗克耸了耸肩。“我为什么要在乎诗之蜜酒?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听说了苏图恩之女格萝德的美丽、勇气和品德。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我能见见她,如果她真如传言中一样美丽,那就算是死也值了’。我就是这样想的。”
格萝德看着面前英俊的巨人。“所以你觉得值得吗,将死之人波尔弗克?”
“太值得了,”他对她说,“你本人比我听到过的任何故事都美,你的美超越了诗歌,没有诗词能够描绘它。你比山峰还要美,比冰川还要美,比黎明时落下的新雪还要美。”
格萝德不自觉地向下看了一眼,两颊泛出红色来。
“我能坐在你身边吗?”波尔弗克问。
格萝德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坐在一起分享她存在山中的食物和酒。
吃完后,他们在黑暗中相互亲吻了起来。
一番亲热之后,波尔弗克悲伤地说:“真希望我能尝一口诵之罐里的蜜酒。这样一来,我就能创作出一首关于你的眼睛的绝世诗歌,一首流芳百世、让今后所有人在歌颂美的时候都会唱起的诗歌。”
“只要一口就够了?”她问。
“很小一口,没有人会发觉的,”他说,“但我不急。你才是最重要的。让我向你证明,你对我到底有多重要。”
他将她拉过来。
他们在黑夜中做爱。云雨过后,他们抱在一起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这时候,波尔弗克突然悲伤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格萝德问。
“可惜我缺乏天赋,否则我真希望我有才能来歌颂你的丰唇,它是多么柔软,比任何其他女人的嘴唇都要诱人。我想,这要是能成为诗歌,应该是一首动人心魄的诗歌。”
“这确实很不幸,”格萝德说,“我的嘴唇确实极具吸引力。我常常认为它是我最美的地方。”
“也许是吧,但你有那么多完美的地方,要决定哪个最美太困难了。如果我能够尝小小一口叫作博登的罐子里的蜜酒,那诗的韵律就将流泻进我的灵魂,我就能为你的嘴唇谱写出最绚丽华美的篇章,它将永世长存,直到太阳被一只巨狼吞噬。”
“最小的一口,说好了,”她说,“如果父亲认为我给每个路过山中城堡的英俊小伙都喝蜜酒,他会怒不可遏的。”
他们牵着手穿过山洞,时不时亲吻对方。格萝德带波尔弗克看了看从山里面打开的门和窗,苏图恩正是通过这门窗给她送来食物的。波尔弗克看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她说的话,他说他对无关格萝德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他只关心她的眼睛、嘴唇、指头和头发。格萝德笑着说,他的言辞一句都不可信,他肯定已经失去兴趣,再也不想和她亲热了。
他用自己的唇对上她的,又和她缠绵了一番。
尽兴之后,波尔弗克在黑暗中哭了起来。
“怎么了,亲爱的?”格萝德问。
“杀了我吧,”波尔弗克哭喊道,“现在就杀了我!我没法盛赞你的头发和皮肤,没法用诗赋表达你柔美的声音,和你指尖的触感。格萝德的美丽,我无以言表。”
“嗯,”她说,“要作这样一首诗,大概确实不容易,但应该也不是毫无可能的,我想。”
“也许……”
“什么?”
“也许从奥德列尔之壶喝一小口蜜酒能够赐予我辞赋的技巧,让我能写出一首歌颂你的美丽的诗歌,让它口口相传,永世不朽。”他建议道,哭声渐渐轻了下去。
“是的,这也许确实能奏效。不过你只能喝最小最小的一口……”
“把壶给我吧,我会喝给你看,给你看我只喝多小的一口。”
格萝德打开了门,不一会儿,她和波尔弗克就站在了壶和两个罐子前面。诗之蜜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只许喝顶小顶小一口,”她强调,“为了写出那三首永世流芳、赞颂我的诗歌。”
“当然,我亲爱的。”波尔弗克在黑暗中微笑。如果那时她能看到他的表情,她就该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他第一口就饮尽了奥德列尔之壶的每一滴酒。
第二口,他喝干了博登之罐。
第三口,他喝空了诵之罐。
格萝德不是傻子。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出手袭击了他。女巨人迅捷而有力,但奥丁并不应战。他直接逃跑了。他拉开门,反手将她锁在门内。
眨眼之间,他变成了一只巨鹰。奥丁拍打着翅膀尖啸一声,山门打开了,他飞入天空之中。
格萝德的尖叫刺穿了黎明。
苏图恩醒来,跑到外面。他看到天上的一只巨鹰,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苏图恩也变成了一只鹰。
两只鹰飞得如此之高,以至于从地上看,它们不过是天空中小得不能再小的两个点。它们飞得如此急速,以至于翅膀拍打的声音听来如飓风在咆哮。
此刻,在阿斯加德,托尔说道:“就是现在。”
他将三个巨大的木桶滚到城墙之下。
阿斯加德的神目睹了两只鹰嘶叫着破空而来,相隔十分近。苏图恩飞得很快,紧跟在奥丁身后。他们飞到阿斯加德的时候,苏图恩的鹰嘴几乎要贴上奥丁的尾翼了。
飞到大殿时,奥丁开始吐酒。蜜酒像喷泉一样从他的鹰嘴喷进事先准备好的木桶里。一桶接一桶,就像父亲喂食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
所以我们知道,从那以后那些遣词造句出神入化的人、那些能够吟诗作赋的人,一定都尝过了诗之蜜酒。当我们听见一首优美动人的诗歌,我们就知道,它的作者尝过了奥丁的礼物。
这就是诗之蜜酒和它如何被分享于世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不诚、欺骗、谋杀和奸计的故事。但这不是故事的全部,我还有一点儿没有告诉你。神经纤细的读者到这里就可以捂住耳朵,或者停止阅读了。
最后的一点儿是一件羞耻的事。当众神之父以鹰的外形,几乎飞到阿斯加德的木桶的时候,当苏图恩紧追其后的时候,奥丁把一些蜜酒从后面喷了出来。一个饱含蜜酒的屁向着苏图恩迎面而去,让这位巨人目不能视,再也没能追上奥丁。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人愿意喝从奥丁屁股里喷出的蜜酒。但当你听到三流的诗人发表那些诗意全无、比喻愚蠢、韵律糟糕的诗歌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这些人喝了什么蜜酒。
[1] 克瓦希尔在这里提到的“关于渔网的难题”,请参阅本书第15章。

第10章 托尔的巨人国之旅
1
希亚费和他的妹妹萝丝克芙、他们的父亲艾继尔、他们的母亲住在山野外的一处农庄里。农庄外居住着怪物、巨人和狼群,希亚费好些次遇到了麻烦,所幸他比麻烦跑得更快。他跑得比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快。居住在山野的边缘,意味着希亚费和萝丝克芙对于奇迹和各种怪异的事情都习以为常了。
最怪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天,两个来自阿斯加德的神祇造访了他们的农场。洛基和托尔乘着黄铜战车而来,拉战车的正是托尔的两只巨大的山羊,咬齿者和磨齿者。来自神域的访客们希望他们提供借宿的地方和食物。他们看起来都高大、有力。
“我们没有能供您享用的食物,”萝丝克芙满怀歉意地说,“蔬菜是有一些,可是这个冬天严寒无比,我们连一只母鸡也没有了。”
托尔咕哝了一声,然后取出匕首,杀死了他的两头山羊。他剥了它们的皮。他把山羊肉放进吊在火上的巨大炖锅里,萝丝克芙和母亲则忙着将他们为冬天储存的蔬菜切碎,也扔进锅里。
洛基把希亚费叫到一边。男孩有些胆怯,因为他害怕洛基:害怕他那绿色的双眼、带着伤痕的嘴唇,还有微笑的方式。洛基说:“你知道吗?那两只山羊的骨髓是一个年轻人能吃到的最好的佳肴,是世间最难得的东西。可惜托尔只把骨髓留给自己吃。如果你想长大后和托尔一样强壮、一样英武,那你应该吃掉羊骨髓。”
食物做好了,托尔提起一只全羊作为他的晚餐,剩下的那只给其余五人分享。
他把羊皮铺在地上,一边吃一边将羊骨头扔到羊皮上。“把你们吃出来的骨头放在另一张羊皮上,”他告诉其他人,“还有,小心不要弄折骨头,也不要嚼碎骨头。记住,只吃肉。”
你以为你吃东西很快,是吗?那你该看看洛基是怎么吞下他的食物的。前一刻,饭菜都还在他的面前好端端地放着,下一刻,你只见到他对着空盘空碗用手背抹着嘴。
其他人吃得慢多了。不过希亚费无法忘记洛基跟他说的话,所以当托尔离开桌子出去方便的时候,希亚费握住他的匕首,切开了一只羊腿骨,吃掉了里面的骨髓。他把这只折了的腿骨放回羊皮上,用其他完好的骨头盖起来,这样就没人会发现了。
那天晚上,他们都睡在大厅里。
第二天一早,托尔用山羊皮包裹起了羊骨头。他唤出锤子妙尔尼尔,将它高高举起。他喊道:“咬齿者,还原成一。”瞬间,一道电光闪过,咬齿者从羊骨和羊皮中站起来,伸了伸蹄子,咩咩叫着吃草去了。托尔又喊道:“磨齿者,还原成一。”磨齿者也一样复活过来。然而,它姿势奇怪地、蹒跚地跛着脚走到咬齿者身边,并尖声叫起来,好像正在经受疼痛一样。
“磨齿者的后腿受伤了,”托尔说,“拿木头和布料过来。”
他给山羊的腿做了一个夹板,用布绑了起来。做完这些后,他望着这一家老小。希亚费从未见过这么可怖的景象——托尔的双眼燃烧得血红。他紧握着他的锤柄。“这里有一个人弄碎了那根腿骨,”他用滚滚雷鸣般的声音告诉他们,“我给你们享用美食,我只有一个要求,而你们却背叛了我。”
“是我干的,”希亚费说,“我弄碎的骨头。”
洛基努力维持严肃的表情,可即使是这样,他的嘴角还是在微笑。那并不是会让人心安的那种微笑。
托尔提了提自己的锤子。“我应该锤毁这整个农场。”他喃喃地说,艾继尔闻言恐惧得发抖,艾继尔的妻子也开始哭泣。然后托尔继续说道:“告诉我一个我不该将这里夷为平地的理由吧。”
艾继尔沉默无言。他的儿子希亚费站了起来。他说:“我父亲跟这事没有关系。他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惩罚我吧,放了他。你看看我:我跑得非常快。我还很好学。放了我父母,让我做你的侍从吧。”
他的妹妹萝丝克芙也站了起来。“他不能一个人走,”她说,“你要带他走的话,就也带上我吧。”
托尔沉思了片刻,然后回答道:“很好。从现在开始,萝丝克芙,你将留在这里照顾咬齿者和磨齿者,等待磨齿者的腿伤治愈。我在回来的路上再来带走你和山羊。”他转向希亚费,“你跟我来,跟着我和洛基。我们要去外域乌特嘉德。”
2
农场以外的世界是荒芜之地。托尔、洛基和希亚费一行人向西而行,向着约顿海姆,也就是巨人之国和海的方向。
越往西越冷。冰冷的风穿过,将丝丝温暖都掠夺走了。快要日落的时候,只剩下一点儿日光,微弱得让他们只能隐约看得见事物。他们四处找寻可以过夜的地方。托尔和希亚费什么也没有找到。洛基去了很久,他回来的时候一脸疑惑。“那边有一座形状奇怪的房子。”他说。
“有多奇怪?”托尔问。
“它只有一间巨大的房间。没有窗子,门廊很大,却没有门。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一样。”
寒风让他们的指头冻得麻木,脸颊生疼。托尔于是说:“我们得去看看。”
大厅一直向里延伸。“里面可能会有野兽或者怪物,”托尔说,“就在入口旁边安营扎帐吧。”
他们这样做了。这地方就如洛基描述的那样——巨大的房子,一个单间的房厅,一整间房一直到底。他们在入口附近生了火,睡了一两个小时。这时,有声音吵醒了他们。
“这是什么声音?”希亚费问。
“地震?”托尔回答。地面在颤抖。有什么东西在怒吼。也有可能是火山,或者巨石崩塌,或者有一百只怒火中烧的熊。
“我觉得不是。”洛基说,“我们搬到旁边的偏房里吧,安全起见。”
洛基和希亚费睡在了偏房里,而怒吼颤抖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亮。托尔整夜都手握神锤站在门口守着这座房子。长夜漫漫,他越来越生气,他想发泄愤怒,砸烂那让大地颤抖的根源。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托尔走进了森林,去探索这声音的来源,这一次他没有叫醒他的旅伴们。
越走,他越意识到这声音并不单一,而是好几种声音以某种次序混在一起。最开始是某种隆隆的低吼,然后是低哼,然后是某种吹哨一样的声音,尖锐得让托尔每次听到时不仅头痛,连牙关也发痛。
托尔来到了一座山顶,他向下看了看。
在下面的山谷里躺着的,是他所见过最大的一个人。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比木炭还黑;他的皮肤如雪地一样白。巨人闭着眼,平稳地打着呼噜:这就是托尔之前听见的那声音的来源。每一次巨人打鼾,大地都会颤抖。那就是他们之前感到的震动的来源。巨人是那样庞大,相比之下,托尔就如同一只甲虫、一只蚂蚁。
托尔摸了摸他的神力腰带梅金吉奥德,将它拉紧,这样他就力量加倍了。有了这样的力量,哪怕是面对最强壮的巨人,他也能战胜他们。
托尔看着巨人的同时,巨人也睁开了眼睛:他有着尖锐的冰蓝色眼珠。他看起来并没有对这位不速之客很警觉。
“你好。”托尔致意。
“早上好!”黑色头发的巨人也致意道,他的声音就如雪崩一样震耳欲聋,“人们叫我斯克里米尔。也就是‘大家伙’的意思。不过他们是在讽刺我呢,我那一帮人,把我这个小个子叫作‘大家伙’,不过跟你比我确实是很大。嗯,看看,我的手套去哪儿了?我有一对手套,你知道,但是我昨晚丢了一个。”他举起手:他的右手上戴着一个巨大的皮手套,另一只手是光溜溜的。“哦!在这儿啊!”
他伸手到托尔刚刚爬上的那座山的另一边,捡起一个物件,应该是另一只手套。“奇怪。里面有东西。”他说,然后抖了抖手套,几乎是在希亚费和洛基发着抖跌出来掉到雪地上的同时,托尔认出了那连指手套正是他们前一晚住的房子。
斯克里米尔将左手的手套戴上,满脸高兴地看着它。“我们可以一起旅行,”他说,“如果你乐意的话。”
托尔看着洛基,洛基看着托尔,然后他们俩一起看着年轻的希亚费。年轻人耸了耸肩。“我可以跟得上。”他说,对自己的速度非常自信。
“那行。”托尔喊道。
他们和巨人一起吃了早餐:他从他的干粮袋中取出整头的牛和羊,大口吃起来;其他三位则吃得少一点儿。吃完饭,斯克里米尔说:“这样吧。我来帮你背干粮,让我把它们放在我的袋子里。这样你就能少背点儿东西,晚上露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他将他们的食物放进自己的袋子里,拉紧袋口的绳子向西行去。
托尔和洛基用神的永不疲倦的速度跟着巨人。希亚费跑得飞快,他大概是所有人中跑得最快的了,可即便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越来越难跟上了。有时候,那个巨人看起来就像远方的一座山,头隐在云雾之中。
日暮的时候,他们追上了斯克里米尔。他已经在一棵巨大的老橡树下面为他们找到了一块露营的地方,他自己则舒服地待在旁边,脑袋靠在一块巨岩上。“我不饿,”他告诉他们,“别管我。我想早点儿睡觉。你们的干粮在我的袋子里,挂在树上。晚安。”
他开始打鼾。伴随着震动大树的熟悉的低哼和哨音,希亚费爬到了巨人的干粮袋旁边。他朝着托尔和洛基喊道:“我解不开绳子。它们系得太紧了,就像铁做的一样。”
“我能折断铁杆。”托尔说着跳到干粮袋的上方,开始用力拉系着的绳子。
“怎样?”洛基问。
托尔低声咕哝着,拉着绳子,他拉着绳子,又低声咕哝着。终于,他耸了耸肩。“我们今天大概吃不上晚饭了,”他说,“除非这个见鬼的巨人能为我们解开他袋子上的绳子。”
他看了看巨人。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神锤妙尔尼尔。然后他从袋子上爬下来,爬到了沉睡着的斯克里米尔的脑袋上。
斯克里米尔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好像一片树叶刚落在了我的头上,把我弄醒了,”他说,“你们都吃完了吗?准备睡觉了吗?想睡就睡吧。今天够累的。”说完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开始打呼噜了。
虽然呼噜声声声震耳,洛基和希亚费还是睡着了,可是托尔睡不着。他很生气,他饥肠辘辘,他也不相信这个东方荒原上的巨人了。午夜时分,他依旧饿得厉害,也受够了那呼噜声。他又一次爬上了巨人的脑袋,站到了巨人的双眉之间。
托尔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他调整了一下他的力量腰带,将妙尔尼尔举过头顶。他聚集全部的力量挥动了锤子。他确定锤子锤进了斯克里米尔的脑门。
天还太黑,看不清巨人眼睛的颜色,但他睁开了双眼。“哇,”大家伙说,“托尔?是你在那儿吗?刚刚好像有一个橡果从树上掉下来砸在我头上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午夜。”托尔说。
“好吧,那,早上见吧。”巨人又打起了呼噜,震动着大地,头顶的树枝叶都在颤抖。
黎明时分,天还未亮,越发饥饿、越发愤怒的托尔在一夜无眠后,决定祭出致命一击来永远结束这鼾声。这一次,他瞄准了巨人的太阳穴,然后用尽力量击中了它。这一击是前所未有的。托尔听见了群山之中传来的回响。
“你知道吗,”斯克里米尔说,“刚才好像有一个鸟巢砸到我的脑袋上了。我也不清楚。”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行了,这下我睡醒了。该出发了。你们三个听说过乌特嘉德,也就是外域吗?在那儿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他们保准会给你们丰盛的晚餐、装满牛角的啤酒,在那之后还有摔跤、赛跑和比试力量。在外域,他们就喜欢找乐子。外域在正东方——朝那边一直走,就在天边闪电的那边。我呢,要往北走了。”他朝着他们笑了笑,露出缺了一块的门牙。这笑容看起来像是脑袋卡壳的傻笑,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如此蓝,眼神又如此尖锐的话。
然后他躬身向前,将一只手放在嘴边,就像不想被别人偷听去他要讲的东西一样。不过他低语的声音依然是震耳欲聋,所以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效果。“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们在谈论,说我是多么巨大。我猜你们是在恭维我。可如果你们以后也到北方去,你们就会遇到真正的巨人了,那些可是真正巨大的家伙们。到那时,你们就会明白,我不过是个小虾米而已。”
斯克里米尔又笑了笑,然后重重地踩着土地,朝着北方而去。大地在他的脚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3
他们东行经过了约顿海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直朝着日出的方向前进。
一开始,他们以为他们是在朝着一座一般大小的、不远处的城堡进发。他们加快了步伐,但城堡看起来并没有更大一点儿,或者更近一点儿。一天天过去,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这城堡是多么巨大,又是多么遥远。
“那是外域吗?”希亚费问道。
洛基看起来几乎很严肃了,他说:“是的。我的家族就来源于此。”
“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
他们走上城堡的台阶,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他们能听见里面好像在举办一个宴会。不过这城墙比很多教堂的都高,还有金属栏杆包围着。这样的栏杆能把任何不速之客都拒之门外,哪怕是巨人。
托尔喊了一声,没有人答应。
“我们进去吧?”他问洛基和希亚费。
他们一行人低下身子从门栏底下爬过去。他们走过庭院,走进大殿。那里的凳子足足有树顶那样高,巨人们就坐在那上面。托尔大步走进去,希亚费有些胆怯,但还是走在托尔的身边,洛基则跟在他们身后。
在大殿最里面,巨人之王就坐在最高的王座上。他们三个人穿过大殿,向巨人之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国王有一张睿智的瘦脸和火红的头发。他的眼睛如寒冰一样蓝。他望着面前的旅行者,挑了挑眉。
“好家伙,”他说,“小个子娃娃们来入侵了。哦,我看错了。你应该是大名鼎鼎的阿萨神族的托尔,那也就意味着你一定是洛基,劳菲的儿子。我认识你的母亲。你好啊,小亲戚。我是乌特嘉德的洛基,也叫外域的洛基。你又是谁呢?”
“希亚费,”希亚费说,“我是托尔的侍从。”
“欢迎你们所有人,欢迎来到乌特嘉德。”外域的洛基说,“这是会聚英杰的地方,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在这里,无论是工匠技艺还是狡诈之术,只要你有一技之长,比所有别的人都技高一筹,那我们就欢迎你。你们中,有谁有特殊能力吗?你怎么样,小亲戚?你有什么独特的技艺吗?”
“我吃东西比谁都快。”洛基毫不吹嘘地说。
“有趣极了。我的仆人在这儿。很巧的是,他的名字是洛吉[1]。你愿意跟他比吃东西吗?”
洛基耸了耸肩,好像他毫不介意。
外域的洛基拍了拍手,仆人抬进来一个长长的木槽,里面放满了各样的野兽珍禽:烤鹅、烤牛、烤绵羊、烤山羊、烤兔和烤鹿。等他再次拍手的时候,洛基就开吃了。他从木槽的最远端下嘴,一路往里疾吃。
他吃得奋不顾身,吃得全神贯注,吃得就像他的生命只有一个目标:吃、快吃、多吃,吃得越快越好、越多越好。他的手和嘴动得是如此之快,快到只能看见动作的影子。
洛吉和洛基吃逢对手,在桌子的中间相遇了。
外域的洛基从王座上俯视下来。“好吧,”他说,“你们俩吃得一样快——都不错——不过洛吉连骨头都吃了,还有,你看,他把盛肉的木槽也都吃掉了。洛基确实是把肉都吃了,但他碰都没碰骨头,更不要说那盛肉的木槽了。所以这一轮,洛吉赢了。”
外域的洛基看着希亚费。“你,”他说,“男孩。你能干什么?”
希亚费耸了耸肩。在认识的所有人中,他跑得最快。他能跑过受惊的兔子、飞行的禽鸟。他说:“我能跑。”
“很好,”外域的洛基说,“那你就跑吧。”
他们走出去,在外面的一片平地上就有一条跑道,用来赛跑再完美不过了。好几个巨人都站在跑道旁边等待着,他们摩擦着手掌,朝手里吹着热气来取暖。
“你不过是个孩子,希亚费,”外域的洛基说,“所以我也不让你跟一个成人赛跑。我们的小休吉呢?”
一个巨人孩子走了出来,他是如此纤瘦,好像之前并没有站在那儿一样,他不比洛基或托尔大多少。
这孩子面带笑容,沉默地看着外域的洛基。希亚费不确定这个男孩是不是在被叫到之前就在那儿,但他现在就站在那儿。
休吉和希亚费并排站在起跑线上,等待发令。
“跑!”外域的洛基喊道,声如巨雷,两个男孩拔足而去。希亚费跑得前所未有的快,可他看见休吉超过了他。休吉跑到终点线的时候,他不过才跑了一半。
外域的洛基喊道:“休吉获胜。”然后他弯下身子,蹲到希亚费身边。“要想跑赢休吉,你可得跑得更快才行。”这位巨人说,“不过,我确实从未见过任何人类能跑得像你这样快。再跑快些吧,希亚费。”
希亚费再一次站到起跑线旁,站到休吉旁边。希亚费喘着气,他的心跳声在耳蜗里阵阵回响。他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可休吉却跑得更快,更可怕的是,休吉似乎赢得十分轻松。他甚至气都没喘。这个巨人男孩看着希亚费,又笑了起来。休吉有点儿让希亚费想起外域的洛基,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外域的洛基的儿子。
“跑!”
他们拔腿狂奔。希亚费跑得前所未有的快,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和休吉。而休吉还是始终在他之前。休吉到达终点的时候,希亚费还有五秒,或者十秒才到。
希亚费明白这次他差点儿能赢了,他知道他必须竭尽所能地跑。
“我们再比一次。”他喘着气说。
“很好,”外域的洛基回答,“你们可以再比一次。你跑得很快,年轻人,不过我还是不信你能赢。这样吧,我们最后一场定输赢。”
休吉走到起跑线旁边,希亚费站在他旁边。希亚费几乎听不见休吉的呼吸声。
“祝你好运。”希亚费说。
“这一次,”休吉说,“你会看见我奔跑。”那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希亚费的脑子里响起来的。
“跑!”外域的洛基喊道。
希亚费如离弦的箭一般,跑得比任何人都快。他犹如一只向下猛冲的游隼,犹如一场席卷大地的风暴,他像他自己一般奔跑,没有人跑得像他那样快,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但休吉轻易就跑在他前方,比之前还快。希亚费还没跑到一半,休吉已经跑到了终点,又折返了回来。
“够了!”外域的洛基吼道。
他们回到大殿。巨人们的心情现在更加轻松畅快了。
“啊,”外域的洛基说,“你们输掉这两场比试,大概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现在我们将看到让人瞠目结舌的东西了。现在轮到托尔了,雷电之神,最强大英勇的英雄。托尔,他英勇的故事被传颂于九界。你能为我们展现一下你的神力吗?”
托尔注视着他。“首先,我很能喝,”他说,“没有我喝不干的东西。”
外域的洛基思索了一下。“当然。”他说,“我的托杯侍者呢?”托杯的侍者走上前来。“把我特殊的饮酒角杯拿来。”
托杯侍者点了点头走开了,不一会儿,他端了一只很长的角杯回来。这只角杯比托尔所见过的任何角杯都长,可他毫不在乎。他可是托尔,这世上就没有他饮不尽的角杯。这只角杯的外壁刻着如尼文字和花纹,角口镶嵌着白银。
“这是这座城堡的畅饮之角。”外域的洛基说,“我们都曾在这里喝干过它。最孔武有力、强壮威猛的,可以一口就喝干,而别的人呢,可能不如他们,需要两口才能饮尽。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你,这儿没人弱到需要三口来喝完这一角酒的。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那可真是一只很长的角杯。可托尔毕竟是托尔。他将满满的角杯举到唇边,开始喝里面的酒。巨人们的蜜酒尝起来又凉又咸,可他还是喝了下去,试图用大口畅饮来抽干这只角,直到不得不停下来换气。
他觉得这下角杯总该是空的了吧,可奇怪的是,这容器一如他刚开始喝时一样满,或者至少是差不多满。
“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能喝呢,”外域的洛基语带讽刺,“不过,至少你第二口能喝干吧。我们所有人都能。”
托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角杯放在唇边,尽情地喝起来。他能感受到他这次绝对喝干了,可把角杯从唇边放下的时候,里面的液体才减少了一拇指的高度。
巨人们看着托尔,开始嘲笑他。托尔瞪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就安静了。
“啊,”外域的洛基说,“看来关于威风赫赫的托尔的传说,也不过就是传说而已。哪怕这样,我们还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你可以试试第三口喝干角杯。这里头应该也没剩多少了吧。”
托尔将角杯举到唇边,开始牛饮。他喝得极具天神的气度,喝得如此持久又如此深入,洛基和希亚费都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可当他放下角杯的时候,蜜酒只下沉了一个指节的样子。“我不干了,”托尔说,“我压根儿不信这只是一点点蜜酒。”
外域的洛基让他举杯的侍从过来拿走了角杯。“那就来比试一下力气吧。你能举起一只猫吗?”他问托尔。
“这是什么问题?我当然可以举起一只猫。”
“行吧,”外域的洛基说,“不过我们都看到了,你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强壮。在乌特嘉德,少年们常常用提举我家的猫来练习力量。不过我应该警告你,你比我们个子要小很多,而我的猫则是巨人之巨猫,所以你要是提不起来,我完全可以理解。”
“我一定能举起你的猫。”托尔说。
“她大概在火边睡觉。”外域的洛基说,“我们去找她吧。”
那只猫在盘着身子睡觉,不过当他们走进房间,它起身走到了房间正中。这只银灰色的猫足足有一人大,不过托尔比任何人都强壮有力,他伸手抱住猫的肚子,想用双手将它举起到头上。那只猫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她高高弓起腰,这让托尔不得不尽量站直。
托尔可不会被一个简单的举猫游戏所击败。他竭尽全力向上举,最终,猫的一只爪子被抬了起来。
就在这时,托尔、希亚费和洛基听见一声遥远的巨响,好像巨大的岩石正在相互摩擦,好像山石因疼痛而发出的声音。
“够了,”外域的洛基说,“举不起我的猫不是你的错,托尔。这是一只巨猫,而你呢,在我们巨人之中最多只能算是个瘦弱的小个子。”他露出门牙笑道。
“瘦弱的小个子?”托尔说,“什么,我要跟你们中的哪个巨人比试摔跤……”
外域的洛基回答:“经过之前这一遭,如果我还让你跟真正的巨人摔跤,那也太有失待客之道了。你可能会伤着的。而且,我的手下大概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喝不干我的角杯、提不起我家的猫的人摔跤。不过我会尽力按你的要求安排。如果你真想摔跤,可以跟我的老乳母摔。”
“你的乳母?”托尔难以相信地反问。
“是的,她已经垂垂老矣。可很久以前,她曾教会我们摔跤,我相信她还没有忘记如何摔。因为年迈,她的身材缩了一些,所以她的身高大概和你差得不太远。她常常和孩子们玩。”他看着托尔脸上的表情,补充道,“她的名字是伊里,曾击败看起来比你更加强壮的家伙,这都是我亲眼所见。所以,别太轻敌哦,托尔。”
“我更愿意跟你手下的战士们摔跤,”托尔说,“不过,也行,我先跟你的老母乳比划一场!”
他们去请来了这位年迈的女士,她姗姗而至,看起来脆弱又颓败,满脸皱纹,枯萎干扁,好像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吹走。她确实是个巨人,但看起来只比托尔高一点点儿。她脑袋上覆盖着细碎的、枯丝一般的头发,这让托尔好奇她究竟有多老了。她看起来比他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更老一些。他不想伤害她。
他们面对面站着。先趴在地上的人就输了这场比赛。托尔推了一把老妇人,然后又拉了她一把,他试着推动她、绊倒她,让她摔到地上,可她坚如磐石。她一直沉默地用她那双无色的衰老的眼睛望着他。
然后老妇人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托尔的腿。他立刻觉得,所碰之处,自己的腿变得软弱。他回推她,可她用手臂圈住他,将他往地上推。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她,可一点儿用也没有,很快,他就被半跪着压到地上……
“够了!”外域的洛基喊道,“这已经足够了,伟大的托尔。你连我的老乳母都比不过。我的手下是不会跟你比的。”
托尔看着洛基,然后他俩都望着希亚费。他们坐在火堆旁,巨人们热情地款待了他们——食物异常丰盛,而美酒也没有之前巨人的角杯里的那样腥咸——可他们三个都沉默寡言,一点儿也不像平常盛宴中的他们。
三位同行者都默默无言,带着些许尴尬,他们因为之前的失败而表现得十分谦卑。
天亮的时候,他们离开了乌特嘉德的城堡。国王,也就是外域的洛基亲自为他们送行。
“如何?”外域的洛基问,“你们在我家过得如何?”
他们愤愤地抬头看着他。
“不怎么样,”托尔说,“我一直自诩强壮无匹,现在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是。”
“我还以为我跑得很快呢。”希亚费说。
“而我之前从未输过任何一次吃东西的比赛。”洛基说。
他们走过了外域的洛基的城堡的最后一道门。
“你们知道,”巨人说,“你们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一无所长。诚实地说,要是昨晚我就知道这些,我绝不会请你们到我家中,以后也绝对不会再邀请你们来了。你看,我用幻术欺骗了你们所有人。”
三位旅行者抬头看着巨人,巨人则低头望着他们微笑。“你们记得斯克里米尔吗?”他问。
“那个巨人?当然。”
“那是我变的。我用幻术改变了外貌,将自己变得那样巨大。我的干粮袋是用牢不可破的铁线捆绑起来的,只有用法术才能打开。而托尔,当你用锤子打我的时候,我是假装在睡觉。我知道你轻轻一击就可能致命,所以我用法术将一座山移到你的锤子和我的头中间,而且让它隐形了。你看那边。”
远远看去,有一座马鞍形状的山,其间有着好几道山谷:三个方形的山谷,最后一个尤其深。
“我用的就是那座山。”外域的洛基说,“那些山谷就来自你的神力。”
托尔没有说话,他咬着下唇,鼻翼扩张,红色的胡子也开始立起来。
洛基问道:“昨天晚上城堡里的事情也都是幻觉吗?”
“当然是。你看过野火燎原吗?野火从山谷呼啸而下,将一路上的草木都吞噬殆尽。你觉得你吃得挺快?可你永远也不可能吃得像洛吉一样快,因为洛吉就是野火的化身,他能将食物和盛着食物的木槽吞噬,是因为他烧光了它们。话说回来,我从未见过谁进食如你一般快。”
洛基绿色的眼睛里同时闪过了愤怒和崇敬,因为他憎恨被人戏弄的同时,也钟爱和欣赏那些戏弄人的把戏。
外域的洛基转向希亚费。“孩子,你能想得多快?”他问,“你能想得比你跑得快吗?”
“当然,”希亚费回答,“我能想得比任何事都快。”
“这也就是我让你和休吉赛跑的原因,他就是思想。毫无疑问,你是我们所有人见过的跑得最快的人,可是希亚费,不管你跑得多快,也不可能快过思想。”
希亚费什么也没说。他想说点儿什么,抗议这不公的比赛,或是问一些什么问题,而这时托尔低声发问了。他的声音低如远山中回响的闷雷。
“那我呢?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外域的洛基停止了微笑。“奇迹,”他说,“你成就了不可能之事。你无法亲眼所见,但是你喝酒的角杯的杯底所连接的是最深的海洋。你喝的水足以让整个海面下降,因此,海面波涛四起。因为你,托尔,从此以后,海洋会有潮起潮落了。我很庆幸你没有喝第四口:你可能会把海洋喝干的。
“你试图举起的猫也并不是一只猫。那是耶梦加得,也就是米德加德的巨蛇,它环绕着世界的中心。举起米德加德的巨蛇是绝不可能的,然而你做到了,你甚至弄松了它的一环——在你把猫的一只爪子举离地面的时候。你记得那时候的一声巨响吗?那就是地球移动所发出的声音。”
“那个老妇人呢?”托尔问,“你的乳母?她是什么?”他听起来非常温和,不过此刻他正紧握锤柄,以他最熟悉舒服的方式。
“那是伊里,也就是老年。没有人可以击败老年,因为最终她会击败我们每一个人,让我们日益孱弱,最终,她会永远地合上我们的眼睛。对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除了你,托尔。你同老年摔跤角逐,你在摔跤中能够站住,我们都惊讶得合不拢嘴。而当她施加全力于你时,你也只跪下了单膝。我们从未见过如昨晚那样的奇迹,托尔。从未。
“现在我们见识了你的神力,我们知道让你来到乌特嘉德是多么愚蠢。以后,我必须更好地保护我的城堡。我将令你们中的任何人都无法再找到它、无法再看见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们都永不会再回来。”
托尔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锤子,可惜锤子还未砸下来,外域的洛基已经消失了。
“看啊。”希亚费说。
城堡也消失了。外域的洛基的城堡都变得踪影全无。现在,只剩下三位旅行者站在荒无人烟的平原上面面相觑。
“我们回去吧。”洛基说,然后他补充道,“不得不说,那个做得真不赖。幻术运用恰到好处。我想我今天学到了些东西。”
“我会告诉我的妹妹,我和思想赛跑过了。”希亚费说,“我会告诉萝丝克芙,我跑得很快。”
但托尔什么也没说。他在想前一晚上的事,和“老年”摔跤、痛饮海洋的事。他在想那条米德加德的巨蛇。
[1] “洛吉”原文为Logi,与“洛基”(Loki)十分相似。

第11章 青春的金苹果
1
这一次,我们的故事仍然有三位主人公,他们在约顿海姆边缘的群山中探险。这一次,我们的三位主人公分别是托尔、洛基和海尼尔。(海尼尔是一位旧神。他将理性赐予了人类。)
这些险峻的群山中食物难觅。这三位神越来越饿。
正在这时,他们听见了一声牛叫——来自远处牛群的叫声——他们三人相视而笑,为了即将入口的晚餐。他们走入一片绿色的山谷,这里生命繁茂,巨大的橡树和高耸入云的松树环绕着草原和溪流。他们在那儿的草原上看到了一群牛,每一头都硕大而肥美。
他们挖了一个坑,在坑中用木头生起火来。然后他们杀了一头牛,将它用烧红的炭掩埋起来。他们静静地在一边坐等着食物烤熟。
过了一会儿,他们挖开了土坑,可里面的肉却还是生的,还带着血丝。
他们重新尝试了一次,再次点火。再次等待。这一次,坑里面的肉甚至都还是凉的,丝毫没有被烤热。
“你听没听见什么?”托尔问。
“什么?”海尼尔问他,“我什么也没听见。”
“我听见了,”洛基说,“仔细听。”
他们屏息聆听,这次,他们听到的声音再清晰不过。有人在大声取笑他们,笑声爽朗而欢畅。
三位神环视了一番,却没有在山谷里找到任何其他人,除了他们自己和那一群牛。
这时洛基向上看了一眼。
在最高的一棵树最高的枝丫上,停驻着一只鹰。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一只鹰,简直是鹰中的巨人。它看着他们大笑着。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生的火烤不熟晚餐吗?”托尔问。
“我大概知道,”鹰回答道,“哎呀,你们看起来真饿惨了。你们怎么不生吃呢?鹰就吃生肉。我们用坚硬的喙将肉撕碎。可你们没有喙,不是吗?”
“我们真的饥肠辘辘,”海尼尔说,“你能帮我们烤熟晚餐吗?”
“我觉得吧,”鹰说道,“你们的火大概是被施了某种魔法,这种魔法将火的热力和能量都吸走了。如果你们承诺将烤熟的晚餐分给我一些,那我就让你们的火重获热力。每日海量书籍,大师课精彩分享威X:dedao555”
“我们答应,”洛基说,“一旦肉烤好,我们都有吃的了,你可以取走你的一份。”
巨鹰展翅飞起,在草原上空翱翔,它的翅膀扇起飓风,火堆里的炭在火焰里亮了起来。三位神不得不相互扶持,才能不被这飓风吹走。这时候,巨鹰才慢慢回到树的顶端。
这次,他们信心十足地将肉埋进火坑,然后等待了一会儿。这时正值夏日,在北地,太阳几乎不落山。所以当他们重新挖开土坑时,虽然已经很晚了,感觉却还像是白天。坑一挖开,柔嫩多汁的熟牛肉绝妙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三位神都迫不及待了。
坑一挖开,巨鹰也一跃而下,用它的爪子抓住了牛的两只后腿和一边的肩颈肉,开始用它的喙贪婪地撕扯着。洛基气急了,眼睁睁看着快要到嘴的晚餐被吞噬,他用自己的矛狠狠地刺向巨鹰,想让它丢掉它掠夺的食物。
巨鹰狠狠地扇了扇翅膀,产生的气流差点让三位神跌了跟头,不过这样一来,它也丢掉了肉块。然而,洛基没时间享受他的胜利,因为他发现,他用来刺鹰的长矛被卡在巨鹰的身上了,所以鹰一飞起来,他也被带上了天。
洛基想松开手中的长矛,可他的双手被卡在矛柄上了。他松不开手。
巨鹰飞得很低,洛基的双脚被拖行着,被拖过岩石和瓦砾、山脚和树林。很显然,这当中有什么法术,而且比洛基的法术更有力,他无能为力。
“求你了!”他大喊,“停下!你快把我的手拉脱臼了。我的靴子都毁了。你要弄死我了!”
巨鹰向上飞去,它在山边盘旋着,在空中,他们脚下只有远远的陆地。“也许我就是要弄死你。”它说。
“你想要什么,只要把我放下来,”洛基喘息着,“什么都好说,告诉我你要什么。”
鹰开口了:“我要伊登,还有她的苹果。青春的金苹果。”
洛基此刻被吊在空中。他脚下除了风什么也没有,而大地远在脚下千里之遥。
伊登是贫穷之神布拉基的妻子,她温柔甜美,心地善良。她常常随身带着一个梣木制成的盒子,里面装着金苹果。当众神感到衰老开始影响他们,两鬓开始斑白或者关节开始酸痛,他们就会去找伊登。她会打开她的盒子,让前来的神或女神从盒子中取出一只苹果吃掉。他们吃了苹果,青春和力量就能重返他们的躯体了。如果失去了伊登的苹果,众神将不再是众神……
“你还没回答我,对吗?”这只鹰说道,“要不我再拖你一会儿,拖过一些石头、山峰什么的?这次我们也可以试试深深的河流。”
“我会为你拿到苹果,”洛基说,“我发誓。只要你放我下来。”
巨鹰没有说话,它调转翅膀,开始下降。底下的绿色草原上,有一缕炊烟缓缓升起。托尔和海尼尔正大张着嘴,站在底下望着他们,巨鹰朝着他们一个俯冲下来。就在巨鹰飞过火堆的瞬间,洛基意识到自己正在下坠。他跌到草原上的时候还紧紧抓着手中的长矛。
巨鹰长啸一声又飞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又变成了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托尔说。
“谁知道呢?”洛基回答。
“我们给你留了点吃的。”海尼尔说。
可洛基已经没有胃口了,他的朋友们觉得这大概是拜他在空中险象环生的战斗所赐。
他们回家的路上,一切都很寻常,没有什么奇怪的见闻。
2
第二天伊登在阿斯加德游逛,她向众神问好,并端详着他们的脸,看有没有衰老的迹象。她遇到了洛基。洛基一般都会无视她,但这次不同,这天早上他微笑着向她问好。
“伊登!看见你真高兴!我觉得我变老了,”他向她说,“我需要你的苹果。”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变老。”她说。
“那是我隐藏得好,”洛基说,“哦!我的腰真痛。变老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伊登。”
伊登打开她的梣木盒子,从中取出一个金苹果递给洛基。
他兴奋地吃掉了这个苹果,连果核一起囫囵吞下。
然后他皱了皱眉,做出难过的样子。
“天哪,”他说,“我还以为你有,呃,更上乘的苹果呢。”
“这真是闻所未闻。”伊登回答。她的苹果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冷遇。众神一般都对她的苹果赞不绝口,对他们重获青春感叹不已。“洛基,这些可是神之苹果。是青春的金苹果。”
洛基看起来半信半疑。“也许吧,”他说,“不过我在森林里见过各方面都比你的苹果更绝佳的苹果。看起来更好看,闻起来更香,尝起来也更甜美。我想那些应该也是青春的金苹果吧。可能那些比你的‘青春’更胜一筹吧。”
他看着伊登的脸色变了好几变——不可置信、困惑和担忧。
“我这种苹果是独一无二的。”她说。
洛基耸了耸肩。“我只是告诉你我之所见而已。”他说。
伊登跟在他身边。“你是在哪儿见到这些苹果的?”她问。
“那边。我说不清楚怎么走到那边,不过也许我可以带你一起过去。不是很远。”
她点了点头。
“不过等我们看到这些苹果树的时候,要怎么进行比较呢?你的苹果木盒可是远在阿斯加德的。你想,我可能会说‘这些苹果比你的好’,而你呢,会说‘不可能,洛基,跟我的苹果比起来,这些是发皱的烂苹果’。到时我们怎么分出优劣呢?”
“别傻了,”伊登说,“我会带上我的苹果。我们当场比较。”
“哦,”洛基说,“这主意不错。那行,那我们走吧。”
他们一起走进森林里,伊登紧紧地抱着她装着永生苹果的梣木盒子。
他们走了半个小时后,伊登说:“洛基,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有你所说的苹果,还有苹果树了。”
“你这样说就不好了,真伤人,”洛基说,“苹果树就在山顶上。”
他们走到了山的顶上。“这里哪儿有苹果树?”伊登质问,“只有那棵高耸入云的松树,上面还站着一只鹰。”
“那是一只鹰吗?”洛基问,“它可真大啊。”
鹰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展翅飞下了松树。
“我可不是鹰,”鹰张嘴说话了,“我是化作鹰的巨人夏基,我来这里带走美丽的伊登。你将陪伴我的女儿丝卡蒂。也许你也会开始喜欢我。不过无论如何,阿斯加德的众神的时间所剩无几,他们的青春所剩无几。我预言!夏基如此预言!”
它一只爪子抓着伊登,一只爪子抓着装着苹果的梣木盒,飞向天空。不一会儿,他们就消失在了阿斯加德的上方。
“原来是他啊,”洛基对自己默默说道,“我早知道他不是一只一般的鹰了。”他这样想着回到了家。他暗自希望没有人会注意到伊登和她的苹果消失了,就算真的有人发现了,他希望那也是很久以后,久到没有人会把伊登的失踪和洛基带她步入森林这件事联系起来。
3
“你是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托尔摩擦着右手的关节说。
“什么?怎么会是我呢?”洛基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你是我们中唯一没有变老的。”托尔说。
“我很老了,可我比较幸运,”洛基说,“我保养得好。”
托尔嗓子眼儿里咕噜了一声,他一点儿也不相信洛基的说辞。他的红胡子现在已经是霜白色了,里面夹杂着几丝橙色,这色泽就好像曾经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冷却成一团灰烬。
“接着揍他。”芙蕾雅喊道。她的一头长发已经白了,脸上也皱纹纵横。她依然美丽,然而那是年迈慈祥的美,而不是金发少女的美。“他知道伊登在哪儿。他知道苹果在哪儿。”她的项链布林辛斯依然挂在她的脖子上,但它如今光泽暗淡污浊,也不再发亮。
众神之父奥丁,用瘦骨嶙峋、带着风湿病的指头握紧了他的法杖。他的声音,那洪亮而别具权威的声音,现在听来却虚弱而沙哑。“别揍他,托尔。”他用苍老的声音说。
“看见没有?我就知道,至少你会明辨是非的,众神之父,”洛基说,“我和这事儿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伊登为什么要跟我走?她甚至都不喜欢我!”
“别揍他,”奥丁重复道,他用他深陷的那只灰色的好眼睛瞥了一眼洛基,“我希望他等会儿受刑的时候完整无伤。他们正在为此做准备:生火磨刀,收集石头。我们老了,可折磨一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折磨、杀戮我们很在行,这就和我们盛年之时、有伊登的苹果来永驻我们的青春之时一样,毫无消减。”
洛基闻到了燃烧的木炭的气味。
“假如……”他说,“假如我有办法搞清楚伊登到底怎么了,假如我还能设法把她和她的苹果都安全带回阿斯加德,我们能不能,呃,忘掉这些折磨、杀戮什么的?”
“想活命,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奥丁说。他的嗓音是如此嘶哑,洛基几乎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一个老翁,还是老妇的声音。“将伊登带回阿斯加德。还有青春的金苹果。”
洛基点了点头。“松开锁链吧。”他说,“我会办成的,不过我需要芙蕾雅的羽毛斗篷。”
“我的斗篷?”芙蕾雅问。
“没错。”
芙蕾雅僵硬地走开了,她手捧着一件插满猎鹰羽毛的斗篷。洛基身上的镣铐被打开了,他伸手拿过那件斗篷。
“别以为你能就这样飞走,一走了之。”托尔说,他若有所思地捋着自己的白胡子。“我是老了,”他说,“不过如果你不回来,哪怕我垂垂老矣,也会找到你,无论你躲在哪里,我和我的锤子都会了结你的小命。因为我依然是托尔!我依然强壮!”
“我看你是依然讨人嫌,”洛基说,“你省省力气吧,你可以用你的神力,在阿斯加德的墙外做一堆木头的刨花。无比巨大的一堆木刨花。你需要砍下无数棵树,再将它们刨成一大堆刨花。我需要又长又高的一堆刨花,围绕着城墙,所以你现在就应该开始了。”
洛基披上羽毛斗篷,化身为猎鹰,拍着翅膀飞起来。他飞得比真正的鹰还要快,瞬间就消失不见了,朝着北边冰霜巨人的栖息地而去。
4
洛基变成的猎鹰一直飞啊飞,直到到达了冰霜巨人的领地,到达了巨人夏基的城堡。他停在高高的屋顶上,观察底下的动静。
他看着巨人之形的夏基走出了自己的房子,他走过水边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来到一艘比最庞大的鲸鱼还要巨大的船前。夏基把船拖进北面海洋寒冷的水里,然后开始大力划桨。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洛基于是以猎鹰的形态环绕着屋宇飞了一圈,观察着每一扇窗。在最远处那间房里,透过铁栅栏,他看到了伊登。她坐在那儿哭泣着。他停到栅栏上。
“别哭了!”他说,“是我,洛基,我来救你了!”
伊登用哭红了的双眼看了他一眼。“是你,你是我一切痛苦的开始。”她说。
“呃,可能吧。但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是昨天的洛基。今天的洛基站在这里营救你,带你回家。”
“你要怎么救我?”她问。
“苹果在你身边吗?”
“我可是阿萨神族的女神,”她说,“我在哪儿,苹果就在哪儿。”她将苹果盒子拿出来给他看。
“事情不难解决,”洛基说,“闭上眼睛。”
她闭上了眼睛,洛基将她变成了一枚带壳的栗子,壳上带着青色的外皮。洛基用爪子抓住这枚果实,跳出窗子的铁栏杆,开始往家飞去。
夏基的捕鱼之旅不甚顺畅。鱼儿不咬钩。他觉得与其在这儿耗着,还不如回家去找伊登。他想,他要好好地戏弄她一番,告诉她没有了她和她的金苹果,众神都已经老态龙钟——流着口水,手脚发抖,站立不稳,思维和体力都大打折扣。这样想着,他划船回了城堡,大步跑向伊登的房间。
房里空空如也。
夏基在地上找到了一片猎鹰的羽毛。他立刻就知道了伊登在哪儿、是谁带走了她。
他化作巨鹰飞向天空,这次的巨鹰无比巨大,比他自己见过的最大的鹰都还要大。他朝着阿斯加德的方向振翅高飞。
在他的脚下,大地在迅速地后退。风在耳边呼啸。他飞得更快了,破风的声音轰鸣在耳。
夏基飞出了巨人之国,进入了众神的领地。遥望见前方的一只猎鹰时,夏基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鹰啸,加快了拍打翅膀的速度。
阿斯加德的众神都听到了这声凄厉的尖啸,和翅膀破风的轰轰之声,他们纷纷走到高墙去看发生了什么。他们远远看到小小的猎鹰正在前面朝他们飞来,而巨大无比的苍鹰紧追在后。猎鹰已经快到了……
“现在?”托尔问。
“就现在。”芙蕾雅回答。
托尔将准备好的木刨花点燃了。将燃未燃的那一个瞬间,猎鹰急速飞了进来,一头钻进城堡停了下来,就在那一瞬间,“嘭”的一声,刨花化作了烈焰。就像火山爆发一般,火焰瞬间蹿得比阿斯加德的城墙还要高:无比可怖,炽热得不可想象。
高速之下,巨鹰形态的夏基停不下来,也没法立刻减速或者转变方向。他冲进了火焰中。巨人的羽毛烧了起来,他的翅膀也被烧焦。一只失去了羽毛的鹰从空中急速坠落。随着一声震动了众神城墙的巨响,他坠落到了地面上。
被烧得头昏目眩、皮肤裸露又惊吓过度的巨鹰,哪里还是众神的对手,哪怕众神都年迈体虚。受了重伤的夏基试图变回巨人的形态,然而刚刚变回来,托尔的锤子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5
伊登与丈夫重聚,欢欣无比。众神重新吃到了苹果,也重获青春。洛基希望这件事到此也就结束了。
然而事与愿违。夏基的女儿丝卡蒂披上战甲,提起武器,来到阿斯加德为父报仇。
“我的父亲曾是我的一切,”她说,“然而你们残杀了他。他的死让我以泪洗面,痛苦不堪。我失去了所有的快乐。我来这里,是要以血还血为他报仇的,或者,至少要得到些补偿。”
阿萨的众神和丝卡蒂为补偿的具体内容讨价还价了好几轮。那时候,每个生命都是有一个价码的,而夏基的生命价码很高。谈判结束时,众神和丝卡蒂就她父亲的死将获何种赔偿达成了三个款项。
第一条,她将得到一个丈夫,来填补死去父亲的位置。(众神都看得出,丝卡蒂非常中意巴德尔,最英俊美丽的神祇。她一直朝着他抛媚眼,直到巴德尔红着脸尴尬地看向别处。)
第二条,众神得让她重获笑颜。自从父亲被杀,她一次都未笑过。
最后一条,众神将用某种方式保证,她的父亲会被永远铭记。
众神让她随意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不过有一条,挑选时不能看到新郎的脸。所有男性的神都会站在一张帘子后面。她只能看到他们的双足。也就是说,丝卡蒂只能通过脚来选婿。
他们顺次走过帘子,而丝卡蒂则点评着所看到的双足。“丑脚丫。”每一位走过去的时候,她都这么评论一句。
直到她停下,惊喜地叫起来。“这双脚是属于我未来丈夫的!”她说,“这是最美丽的一双脚!它们肯定是属于巴德尔的——巴德尔的一切都是美丽的,他身上没有丑陋的东西。”
巴德尔确实美丽英俊,可丝卡蒂在揭起帘子的时候发现,她选中的双足是属于尼奥尔德的。他是骚乱之神,弗雷和芙蕾雅的父亲。
她嫁给了他。在婚宴上,她脸上的悲伤是阿萨众神们从未见过的。
托尔推了推身边的洛基。“去啊,”他说,“把她弄笑。毕竟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的错。”
洛基叹了口气。“真是这样?”
托尔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锤柄。
洛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走了出去,到关着牲畜的圈里。再回到宴会上时,他牵着一只巨大的、脾气暴躁的雄山羊。当洛基将一条绳子绑在它的胡子上时,这头山羊更加暴躁了。
而绳子的另一头,洛基将它绑在了自己的胯下。
他用手拉了一下绳子。山羊疼得大叫,因为胡子被扯了,于是它向后猛拉。绳子那一头狠狠地扯住了洛基的私处。洛基尖叫着又往回拽了一下绳子。
众神都笑了起来。其实让众神发笑并不难,不过这确实是他们很久以来看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情了。他们甚至下了赌注,赌哪边会先遭殃,被拔下来,是山羊的胡子呢,还是洛基的胯下之物。他们大肆取笑着洛基尖叫的样子。“像只在夜里嚎哭的狐狸!”巴德尔大笑着感叹道。“洛基听起来像个大哭的没用的奶娃!”巴德尔的兄弟霍德笑道,虽然他是个瞎子,可他依旧在每次洛基尖叫的时候大笑。
丝卡蒂没有笑,虽然微笑的影子似乎在她的嘴角打着转。每次山羊嘶叫,或者洛基如受伤的婴孩一般哭喊时,她嘴角的轮廓就更加上翘一点点。
洛基拉了一下。山羊拉了一下。洛基尖叫着拉了一下。山羊叫喊着更狠地拉了一下。
绳子断了。
洛基飞了起来,他紧抓着自己的裆部,正好落在了丝卡蒂的怀里,疼得瑟瑟发抖。
丝卡蒂的笑终于无可遏止地爆发了,就像山中的雪崩一样。她笑得是如此厉害,笑声如冰川龟裂一般。她笑得如此歇斯底里,眼里的泪水在闪光。她笑着笑着,第一次伸手捏了捏她的新丈夫尼奥尔德的手。
洛基从她的怀里爬下来,蹒跚而去,他双手捂着胯下,表情悲愤地看着一众神祇,而他们只是笑得更加响亮了。
“这样,我们两清了。”婚宴结束后,众神之父奥丁对巨人之女丝卡蒂说,“还差一样东西。”
他让丝卡蒂跟他走到夜空中。她和奥丁一起走到了宴会厅之外,身边跟着她的丈夫。在巨人火葬后的余烬旁边,有两颗闪着光的球体。
“这两个球体,”奥丁对丝卡蒂说,“是你父亲的双眼。”
众神之父拾起这双曾经的眼睛,将它们掷入夜空之中。它们在那儿肩并肩地燃烧着,发着光。
冬至时分,你若抬头遥望星空,便能看到这闪耀的双星。这两颗星星就是夏基的眼睛,至今它们仍在夜空中闪光呢。

第12章 葛德和弗雷的故事
1
弗雷是芙蕾雅的孪生兄弟,是华纳神族中最强大的神。他英俊高贵,骁勇善战,风流多情。但是在他看似完美的生命中,好像缺失了什么,而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米德加德的凡人们敬畏弗雷。他们信奉弗雷是四季的创造者。弗雷让大地丰饶,让生命从死气沉沉的大地中生长。人们崇拜敬爱弗雷,但这样的崇拜也未能填满他心中的空缺。
弗雷拥有数也数不尽的宝物:
他有一把神奇又锋利的宝剑——胜利之剑,它最神妙之处在于会同自己比剑。但这也未能让弗雷满足。
他拥有金鬃野猪古林博斯帝,这是矮人布洛克和他的兄弟伊特里所造的。古林博斯帝为弗雷拉战车,它能飞奔过天空海洋,快过最快的骏马。它的金猪鬃在黑夜中也能闪闪发亮,哪怕再黑暗的深夜里,它的光芒都能照亮你,让你看清周遭。可古林博斯帝也未能让弗雷满足。
他有神奇的宝船斯基德普拉特尼,是矮人伊瓦尔迪三子为他制造的一艘神奇的船。论大小,它并不是最大的(死亡之船纳吉尔法才是最大的,它是由死人的指甲所造),但它可以装下所有的阿萨神。当宝船扬起帆,风便总会顺着它的方向,带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哪怕它是世上第二大的船,大到能装下所有阿萨神,弗雷却能像一块布一样轻松地把它叠起来,放进兜里。它是船中之最。但神奇宝船也没有让弗雷满足。
他拥有除了阿斯加德之外最豪华的宫殿。这是阿尔弗海姆,精灵之国,也是光精灵居住的地方。他是这里至高的统治者。这世上再没有像精灵之国一样玄妙的地方了,可他仍然不满足。
弗雷的随从是光精灵史基尼尔。他是所有随从中最优秀的,机敏又美貌。
弗雷让史基尼尔准备好了金鬃野猪和他的战车,他们朝着阿斯加德而去。
到达阿斯加德的时候,他们走向了英灵殿瓦尔海拉。奥丁的英灵殿里居住着英灵战士,自时间之初开始在战事中英勇死去的战士。他们的亡魂被女武神从战场上带走。女武神奉奥丁之命,将在战争中光荣死去的灵魂领走,走向他们永恒的奖励。
史基尼尔没有来过这里,他说:“这可真多啊。”
“是啊。”弗雷回答,“还会有更多的。而我们还需要更多,来战胜那匹狼。”
他们走进英灵殿,耳边响起了金戈相接的刀剑之声。
他们驻足观看,看着来自各地、年纪各异的最勇猛的战士,他们穿盔戴甲,与棋逢对手的其他战士战斗得酣畅淋漓。很快,他们中战败的那一半就躺在了青草之上。
“够了,”一个声音喊道,“今天的战斗结束了!”
随着这声音,那些仍站着的战士屈身扶起了那些被击倒在地的战士。就在弗雷和史基尼尔的面前,他们的伤口愈合如初,他们翻身上马。所有这些战斗过的战士,无论输赢,都策马回到了瓦尔海拉——战死沙场的亡灵所居住的英灵殿。
瓦尔海拉是一座巨大的大殿。它有着五百四十扇门,每扇门能同时让八百个战士并肩而行。它的容量超乎人的想象。
大殿之内,宴会正刚刚开始,战士们兴奋地高呼着。他们用长勺从一口巨大的锅里舀出野猪肉来享用。这是一头叫作沙赫利姆尼尔的不死野猪:每天晚上,他们都会设宴享用这头野猪的肉,每天早上,这头巨怪又会复活,甘心等待夜晚来临,夜晚它引颈待戮,贡献自己,让英勇死亡的亡灵再次享用它的生命和满身横肉。不管赴宴的有多少战士,总有足够的肉给每个人吃。
蜜酒也被呈上来。
“这么多蜜酒,给这么多战士们。”史基尼尔说,“蜜酒来自何处?”
“它来自蜜乳山羊海德伦。”弗雷告诉他,“它站在瓦尔海拉之巅,吃着一棵叫列拉德的树的树叶,这棵树是世界之树伊格德拉西尔的一个枝干。最纯美的蜜酒从它的乳房流出。无论有多少战士,总有足够的蜜酒给每个人喝。”
他们走到奥丁所坐的高桌前。奥丁面前摆着一碗肉,可他没有动。他有时候用一把刀叉住一片肉,将它弹到地上,让他的两头狼,基利和弗雷奇来吃。
奥丁的双肩上站着两只乌鸦,他也会给乌鸦分食肉片,它们则对着他的耳朵倾诉从远方听来的信息。
“他没吃。”史基尼尔低声道。
“他不需要吃东西,”弗雷说,“他喝酒。他只需要酒,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走吧,我们该走了。”
“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来着?”史基尼尔问道。他们走出了瓦尔海拉的五百四十扇门中的一扇。
“因为我想确定奥丁在瓦尔海拉和战士们一起,而不是在自己的大殿,坐在至高王座上,坐在那儿,你能看到世上的任何东西。”
他们回到了奥丁的神殿。“在这儿等着。”弗雷说。
弗雷独自走进奥丁的大殿里,他爬上至高王座。奥丁就是从这里洞察九大世界上的一切的。
弗雷在那儿看向九大世界。他看向了南方,看向了东方,又看向了西方,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他在寻找的东西。
然后他看向了北方,也就是在那里,他看到了他生命中缺失的东西。
他的主人从大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史基尼尔正在门外等候。弗雷此刻脸上的表情,史基尼尔从未见过,史基尼尔有些害怕了。
他们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2
弗雷乘着金鬃野猪古林博斯帝拉的战车回到了他父亲的大殿。到了那儿后,弗雷跟谁也没说话,包括他的父亲尼奥尔德和继母丝卡蒂。尼奥尔德掌管着航海,是所有海上航行者的庇护者;丝卡蒂是女巨人,是山之女神。他黑着一张脸走进自己的房里,黑得如同漆黑的夜晚,他待在那里,哪儿也不去。
第三天,尼奥尔德唤来了史基尼尔。
“弗雷在那儿待了三天三夜了,这三天中,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尼奥尔德说。
“是这样的。”史基尼尔说。
“我们做错了什么让他如此生气?”尼奥尔德问,“我的儿子从来都是温柔爽朗,心中充满了善意明智的话语,现在他却只字不说,只是愤恨地看着我们。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让他愤恨至此?”
“我不知道。”史基尼尔回答。
尼奥尔德说:“那你就该去找他问清楚,问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为什么气得不和我们说话。”
“我不想去,但我无法违抗您的命令,殿下。他正在一种奇怪的黑暗的心境之中,我不敢问他,不知道如果我问他他会做出什么。”
“去问他,”尼奥尔德说,“为你的主子做你能做的事。他是你的主人。”
光精灵史基尼尔于是走向了弗雷,他此刻正驻足于海边,遥望大海。弗雷脸上阴云密布,史基尼尔犹豫着,不敢靠近。
“弗雷?”史基尼尔呼唤道。
弗雷没有反应。
“弗雷?这是怎么回事?你在生气,还是沮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经受惩罚,”弗雷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虚,“我坐上了众神之父神圣的宝座,从那里遥看世界。我的傲慢让我误以为我有权从最高王座向外一窥,我的傲慢让我永远地失去了快乐。我已经为我犯的错付出了代价,现在仍在偿付。”
“殿下,”史基尼尔问,“您都看到了什么?”
弗雷又沉默了,史基尼尔还以为他又一次陷入了那种令人困扰的沉默。不过不一会儿,他又开口说话了:“我北望,看到了一处居所,一座雄伟的房子。然后我看到一个女人正走向那座房子。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女人。没有人像她一般。没有人有她那样的姿态和动作。她抬起手来打开房子的锁,光顺着她的手臂照下来,它好像照亮了空气、点亮了海洋,因为她的存在,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美好明亮。然后我转开了视线,就那么一瞬间,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我的世界又变得黑暗空虚、暗无希望。”
“她是谁?”史基尼尔问道。
“一个巨人。她的父亲是土地巨人盖密尔,她的母亲是山巨人奥尔波达。”
“这位美人可有芳名?”
“她的名字是葛德。”弗雷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史基尼尔说:“您的父亲很担心您。我们都很担心。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吗?”
“如果你能帮我到她的身边去求得她的芳心,代价是什么我都愿意。我不能没有她。将她带回我的身边,成为我的妻子,无论她父亲同意与否。我会好好奖赏你。”
“您的要求可不简单,殿下。”史基尼尔说。
“我愿意给你任何东西。”弗雷面露狂热,他甚至在发抖。
史基尼尔点了点头。“我会为您完成使命,殿下。”他犹豫了一下,“我能看看您的胜利之剑吗?”
弗雷拔出宝剑,举起来供史基尼尔察看。“这是独一无二的绝剑。它能和自己比剑,不需要有人握着它。它会永远保护你。任何别的剑,无论多么锋利,都无法穿透它的防御。传说这把剑甚至可以战胜炎魔苏尔特的火焰。”
史基尼尔耸了耸肩。“这确实是把不错的剑。如果你希望我能给你带来葛德,那就用这把剑来当酬劳吧。”
弗雷同意地点了点头。他将他的剑给了史基尼尔,还有一匹用来赶路的马。
史基尼尔一路向北,直到来到盖密尔的房子。他以访客的身份造访,并解释了他的身份,以及他是受谁派遣而来。他向美丽的葛德讲起了他的主人弗雷。他说:“他是所有神中最绚烂夺目的,他掌管着风雨天气和阳光,他给米德加德的人富饶和丰收,给他们和平安乐的日日夜夜。他保证人类的富饶美满。所有人都爱戴他、崇拜他。”
他向葛德诉说了弗雷的美丽和力量。他向她诉说了弗雷的智慧。最后,他向她诉说了弗雷对她的爱意,现在他被爱击中,因对她的惊鸿一瞥失了魂,他不吃不眠、不饮不言,只为了等待她同意成为他的新娘。
葛德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欢欣。“告诉他我答应了,”她说,“九日之后,我将在巴里岛等待他来成婚。回去告诉他吧。”
史基尼尔回到了尼奥尔德的大殿。
他还没来得及下马,弗雷就已经急不可耐地等在那里了,他此刻看起来比史基尼尔离开时更加苍白。“什么消息?”他问,“我将欢欣还是绝望?”
“九日之后,她将在巴里岛上和你结成夫妻。”史基尼尔说。
弗雷看着自己的仆人,他满脸欢欣。“没有她的夜晚太长,太长,”他说,“一夜都太长。两夜更甚。我该如何熬过三夜?四个夜晚就如一个月一样漫长,而你想要我熬过折磨人的九个夜晚?”
史基尼尔一脸怜悯地看着他的主人。
九天之后,在巴里岛上,弗雷和葛德第一次相见,他们在一片摇曳的麦田中结为夫妇。她是那样美丽,就如他梦想的那样。她的触碰如此温柔,亲吻如此甜美,正如他梦想的那般。他们的婚姻天造地设,有人说他们的儿子弗约尼尔后来成为了瑞典的第一任国王。(他后来在一天夜里淹死在一桶蜜酒里了,在半夜找地方方便的时候。)
史基尼尔带着弗雷给他的胜利之剑,那把能和自己比剑的宝剑,回到了阿尔弗海姆。
美丽的葛德填满了弗雷生命中的空缺,填满了他心中的空缺。弗雷并不想念自己的宝剑,也没有去寻求一把替代品。在弗雷与巨人毕利之战中,弗雷用一头牡鹿的鹿角杀死了巨人毕利。弗雷是如此强壮勇猛,不用兵刃就能杀掉一个巨人。
哪怕如此,他还是不该把宝剑送人。
诸神的黄昏就要来临。当天空化为碎片,来自穆斯帕尔的黑暗力量为了战争而来,那时,弗雷将万分希望,胜利之剑仍在手中。

第13章 希密尔和托尔的捕鱼大冒险
在一次旅行后,众神到达了海之边缘。他们来到了埃吉尔的巨大神殿。“我们来了,”托尔喊着,他是这群人的首领,“为我们设宴吧!”
埃吉尔是海巨人之首。他的妻子是澜,所有遭遇海难的船只,或在海上丧生的人的财物都会被她的网子网住。他的九个女儿是海的波涛。
埃吉尔一点儿也不想为众神提供食物,可也不想与他们不和,他看着托尔的眼睛说道:“我将为你们设宴,我将为你们做出闻所未闻的最精美的食物。我的仆人费玛芬格将尽职尽责地为你们服务,为你们呈上丰盛的食物,只要你们的肚子装得下;他将为你们呈上足量的啤酒,只要你们喝得下。我只有一个条件:我会准备盛宴,但你们得先为我寻来一口足够大的锅,大到可以为你们所有人酿造啤酒。毕竟你们人这么多,每个又都胃口非凡。”
埃吉尔很清楚,众神没有这样的一口锅。而没有锅,他就不用给他们准备宴席。
托尔向其他的神寻求建议,但他问的每一个神都告诉他,并不存在这样一口锅。最后他去问了战神提尔。提尔用左手抓了抓自己的下巴,那也是他仅有的一只手。“在世界之海的边缘,”他说,“巨人之王希密尔那里有一口三里深的大锅。那是古往今来,世上最大的一口锅。”
“你能肯定吗?”托尔问。
提尔点了点头。“希密尔是我的继父。他和我的母亲结了婚,”他说,“她是个巨人。我亲眼见过那口巨大的锅。而我作为我母亲的儿子,希密尔大殿的人会欢迎我造访的。”
提尔和托尔爬上了托尔的战车,这辆战车由两头山羊咬齿者和磨齿者拖着,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希密尔巨大的城堡。托尔把山羊们拴在树上,他们俩一起走了进去。
一个女巨人站在厨房里,她正在切洋葱和包菜。那洋葱一个个足有巨石那么大,包菜有船那么大。托尔简直无法移开视线:这个老妇有九百个头,每一个都比之前看到的那个更丑陋、更恐怖。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或许提尔也被吓到了,至少他没表现出来。提尔喊道:“祖母您好啊。我们来这里看看能否借希密尔的大锅一用,用来煮啤酒。”
“多么小的东西啊!我还以为你们是老鼠呢,”提尔的祖母说,她说话的声音就如同一群人在一起嘶吼,“你不想跟我说话,孙子,你应该跟你母亲说话。”
她喊道:“有客人来了!你儿子来了,还带了个朋友。”很快,另一个女巨人走了进来。这是希密尔的妻子,提尔的母亲。她身穿金色的长袍,就如她的婆婆令人心惊一般,她美丽得令人心惊。她拿着两枚小小的巨人用的顶针,里面装满了啤酒。托尔和提尔抓起如桶一般大的顶针,畅饮起来。
那真是绝妙的啤酒。
女巨人问起了托尔的名字。托尔正准备告诉她,提尔却抢先一步说:“他的名字是弗尔,母亲。他是我的朋友。他与希密尔和其他巨人的敌人为敌。”
正在这时,他们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隆隆声响,就像山峰上的惊雷,或是山石的震动,或是巨浪扑向海滩,脚下的大地随着每一声声响而震动。
“我丈夫回来了,”女巨人说,“我远远就能听见他温柔的脚步声。”
隆隆之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了。
“我丈夫刚回家的时候脾气都很差,暴躁又冷酷。他对客人非常不好。”女巨人警告他们并提议,“要不,你们先躲在烧水壶的下面,等他高兴的时候再出来吧。”
她将他们藏在厨房地上一口烧水壶的下面。壶下面一片漆黑。
地在震动,一扇门被狠狠关上,托尔和提尔知道,希密尔回来了。他们听见女巨人告诉她的丈夫,有客人来了,是她的儿子和一个朋友。她嘱咐他,应该以最好的礼节来招待他们,尽地主之谊,而不该杀掉他们。
“为什么?”巨人的声音暴躁又洪亮。
“小的那个是我们的儿子,提尔。你记得他的。个子大一点儿的是弗尔。对他好点儿。”
“托尔?我的敌人托尔?那个杀巨人杀得比任何人,哪怕是比别的巨人都多的托尔?我发誓过一旦遇到一定会手刃的托尔?托尔——”
“弗尔,”他的妻子让他安静下来,“是弗尔,不是托尔。他是我们儿子的朋友,是你敌人的敌人,所以你得对他以礼相待。”
“我生性冷酷,脾气暴躁,我才不想对任何人礼貌呢,”巨人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他们躲哪儿了?”
“哦,就在横梁后面。”他妻子说。
托尔和提尔听见咔嚓一声,她所指的横梁已经被劈成两半。随后噼里啪啦的一串声音响起来,一个接一个,所有挂在厨房屋顶的水壶都掉下来砸坏了。
“你砸完了吗?”提尔的母亲问道。
“大概完了吧。”希密尔勉强地说。
“他们躲在那个水壶下面,”她说,“地上那个,你没砸坏的那个。”
这时,提尔和托尔躲在其下的水壶被提了起来,他们正对着一张巨大无比的脸,脸上的五官拧成一副愤怒的样子。托尔知道,这就是希密尔,巨人之王。他的胡子就像寒冬中被冰覆盖的森林一般,他的眉毛就像一片刺一样的洋蓟花,他的呼吸臭得跟泥沼中的垃圾箱一样。
“你好,提尔。”希密尔语调平淡地说。
“你好,父亲。”提尔回答,语调甚至更加寡淡。
“你将作为客人,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希密尔说着,拍了拍手。
大殿的门开了,一头巨大的牛被牵了进来。这头牛皮毛光亮,眼睛在发光,它的角十分尖锐。它身后还跟着一头甚至更加美丽的牛。然后是最后一头,比前两头还要美丽。
“这是绝无仅有的最精良的公牛。比米德加德和阿斯加德的牛都要肥美高大太多了。”希密尔接着说,“我以我的牲口为傲。它们是我的宝贝,我看着就高兴。我对待它们就像对亲生孩子一样。”这时,他那愤懑不满的脸似乎真的柔软了那么一瞬间。
有九百个头的祖母杀死了这些牛,剥了它们的皮,再把肉扔进一口巨大的煮锅中。这口架在火上的锅沸腾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用一柄有一棵橡树那么大的勺子搅拌着锅里的东西。她一边唱着歌一边做饭,那声音就好像有数千个老妪同时尖着嗓子眼儿唱歌一样。
很快,她就做好了足够的食物。
“你们是客人,但不要拘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希密尔费力地解释。毕竟,这些陌生人很小——他们能吃多少呢?毕竟,那几头牛可是肥大无比的。
托尔说他自然不会拘泥,于是上前大口吃起来,一人就吃掉了两头牛。他只留下了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渣,然后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那可是很多食物,弗尔,”希密尔说,“本来是用来让我们吃上好几天的。我从未见过哪怕是一个巨人,一次吃掉我的两头牛。”
“我太饿了,”托尔说,“有一点儿忘形了。这样吧,要不我们明天一起出去捕鱼?我听说你很会钓鱼。”
希密尔对自己的钓鱼技术十分骄傲。“我是个卓越的钓鱼人。我们可以一道去捕来明天的晚餐。”
“我钓鱼也很厉害。”托尔说。当然,他这辈子从没钓过鱼,不过这事儿能有多难呢?
“那我们明天黎明时见,在外面的码头上。”希密尔说。
那天晚上,在巨大空旷的卧室里,提尔对托尔说:“我希望你真知道怎么捕鱼。”
“我当然知道。”托尔说。但他不知道。他只是在随着性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托尔最擅长于此。
在破晓前的灰色晨光中,托尔在码头上见到了希密尔。
“我应该警告你,小弗尔,”巨人说,“我们会深入寒冷的海洋深处。我会划到那里,待上很长时间,这不是你这种小东西可以忍受的。在那儿,你的胡子、头发上都会挂着小冰柱子,你会变成青色,冷得透骨。你多半会死的。”
“别为我担心,”托尔说,“我喜欢寒冷,那会让我精神振奋。我们以什么为饵呢?”
“我准备好了我自己的鱼饵,”希密尔说,“你得找到自己的鱼饵。你可以去牛群那边找找看。牛粪里肯定有肥大的蛆虫什么的。你找到什么就自己带过来吧。”
托尔看了看希密尔。他想用锤子打希密尔的脸,不过那样的话,他就永远不可能和平地拿到大锅了。他走回岸边。
草原上是希密尔美丽的牛群。那里也有一堆堆的牛粪,里面确实有巨大的蛆虫在爬行,但托尔没有去碰它们。相反地,他走向了最大、最雄壮、最肥美的一头牛。他一拳过去,打到牛的前额上、两眼之间,牛立刻翻身而死。
托尔将牛头扯下来,放进他的包袱里,带着它来到海边。
希密尔在船里,他已经起锚向海中划去。
托尔跳进冰冷的水里,向船游去,他的包袱在身后漂浮着。他用发麻的手指一把抓住船的后舷,自己爬上船去。他身上滴着海水,冰包住了他的红胡子。
“啊,”托尔说,“真好玩。痛快地游个泳真是让人神清气爽,是个冬天大早上从瞌睡中醒来的好法子。”
希密尔什么也没说。托尔抓起另一对船桨,他们开始一起划船。很快,海岸就消失在了远方,他们是北海上唯一的一叶小船。灰色的海面风高浪险,就如同海鸟尖叫的声音一般。
希密尔不再划了。“我们就在这里钓鱼。”他说。
“这里?”托尔问,“我们都还没到达海中间呢。”说着他抓起船桨,一个人继续划着,试图去到更深的水域。
小船在海浪上颠簸。
“停下!”希密尔喊道,“这里的水域非常危险。这里是耶梦加得,也就是米德加德的巨蛇曾出没的地方。”
托尔不再划了。
希密尔从船底拿出两条大鱼来。他用一把锋利的鱼饵刀给它们开膛破肚,把内脏丢进海里,然后把鱼肉挂在鱼钩上。
希密尔把鱼线丢进海里。他等待着,直到手中的鱼线动了动,并拉直了,他开始往回扯线:两条巨大的鲸鱼上钩了,这是托尔所见过最大的鲸鱼了。希密尔满脸骄傲地笑了。
“不错嘛。”托尔说。
他把牛头从包袱里取出来。当希密尔看到他最钟爱的那头牛、那双死去多时的眼睛时,他的脸僵住了。
“我也带了鱼饵,”托尔似乎很乐于帮忙,“你之前不是让我去养牛的牧场那边弄鱼饵吗?我按你说的照办了。”这下子,希密尔巨大的脸上像打翻了颜料盘一般闪过了惊愕、恐惧和愤怒的表情。可这个巨人什么也没说出口。
托尔拿过希密尔的钓鱼线,将牛头绑在鱼钩上,然后把带着牛头的钩子丢进了海水中。他能感觉到钩子沉到了海底。
他等待着。
“钓鱼嘛,”他对希密尔说,“大概就是学习怎么耐心罢了。这其实蛮蠢的,我现在在猜,等会儿我能给晚餐加点什么菜。”
就在此刻,大海突然暴怒起来。耶梦加得,米德加德的巨蛇,咬住了那颗巨大的牛头,而鱼钩此刻深深地钩住了它的上颚。巨蛇在海水中扭动挣扎,试图挣脱钩子。
托尔拉住了鱼线。
“它会把我们都拉下去的!”希密尔恐惧地说,“放开绳子!”
托尔摇了摇头。他拉紧了鱼线,决意死不松手。托尔一脚踩穿船底,用海底来做支撑,他开始试图把耶梦加得拉上船来。
巨蛇朝他们吐出了黑色的毒液。托尔矮身躲开了,毒液没有喷到他的身上。他继续拉鱼线。
“这是米德加德的巨蛇,你个蠢货!”希密尔大叫,“放开鱼线!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托尔一言不发,只是拉紧鱼线,左右手交替地往回拉,眼睛紧盯着他的敌人。“我会杀了你。”他低声向巨蛇说。这低低的声音在惊涛巨浪声、海风的怒吼声,以及巨蛇的尖叫扑打声中回荡。“除非你先杀了我!我发誓。”
虽然这句话是用低到嗓子眼儿的声音说的,可托尔可以发誓米德加德的巨蛇听见了这句话,因为它的双目正定在托尔身上,下一口毒液喷射出来,直直打向托尔。毒液的水柱靠得离托尔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毒液的气味。毒液沾到了他的肩膀,所沾之处,一阵剧痛。
而托尔只是大笑着继续往后拉线。
托尔能隐约听见,希密尔似乎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大声抱怨着什么。他在呼喊着关于这巨蛇的一些东西,呼喊着海水正涌进破了洞的船,呼喊着他们将双双葬身于此,葬身在这远离陆地的寒冷的海中。托尔对这一切毫不在乎。他正和巨蛇搏斗,他有计划地让它在挣扎和拉扯中用尽力气。
托尔开始往船上拉鱼线。
巨蛇的脑袋几乎已经在攻击距离内了。托尔目不转睛,伸手握住锤柄。他再清楚不过地知道锤子要砸向哪里才能杀掉巨蛇。只要再往回拉一次那鱼线,然后——
希密尔的鱼饵刀一闪,紧绷的鱼线被一刀切断了。巨蛇耶梦加得猛地向后退去,它高高地立在船的上方,然后如蛟龙入海般翻滚入海浪之中了。
托尔把锤子向它丢去,可这巨兽已经消失在冰冷的灰色海水之中了。锤子飞了回来,托尔接住了它。他这时才注意到渔船正在下沉。希密尔正在绝望地从船里向外舀水。
希密尔一路舀水,而托尔则划着桨,最后将船划回了一片岸滩边。希密尔最先捕到的两头鲸鱼此刻装在船头,这让划船的活儿变得比平常更难了点儿。
“这虽然是海岸,但是离我家那边还很远。”希密尔说。
“我们可以在这里上岸。”托尔说。
“除非你答应把船、我,还有我捕到的两条鲸鱼都搬运到我的大殿去。”希密尔疲惫地说。
“嗯,好吧。”
托尔从一边跳下船。不一会儿,希密尔就感觉到船似乎在空中行进。托尔将船、桨、希密尔和鲸鱼一股脑扛在肩上,沿着海边沙滩一路行进。
到达希密尔的大殿时,托尔将船放到地上。
“到了,”托尔说,“我把你带到家了,如你所愿。作为回报,我也有一个要求。”
“你要什么?”希密尔问。
“你的大锅。你用来酿造啤酒的那个大锅。我想借用它。”
希密尔说:“你在捕鱼上造诣惊人,划船也很厉害。但你想要的可是九界中最巧妙精良的煮酒锅。在这口锅里用魔法酿造出的啤酒可是九界中最醇美的啤酒。我只会把它借给能够将我的酒杯砸碎的人。”
“这听起来不是很难。”托尔说。
数不清的多头巨人们在大殿中分享了烤鲸鱼肉。他们欢呼叫喊,畅饮迷醉。酒饱饭足之时,希密尔将他酒杯中最后一滴啤酒饮尽,并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他将杯子递给了托尔。
“砸碎它。”他说,“如果你能砸碎它,我就把我酿麦芽酒的大锅当礼物白送给你;你要是砸不碎,那就拿命来。”
托尔点了点头。
巨人们停止了嬉笑和歌唱。他们一脸警惕地看着托尔。
希密尔的城堡是由石头建成的。托尔用双手举起那只酒杯,然后用尽全力,将酒杯狠狠地砸进了宴会大厅中支撑天花板的一根花岗岩柱子。大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中充满了迷人眼目的尘埃。
等尘埃落定,希密尔站起来走过去看了看大理石柱的情况。酒杯穿过了第一根柱子,然后是第二根柱子,将柱子砸成了碎石头片。在第三根柱子中,才镶着那只酒杯,虽然被灰尘覆盖,但丝毫无损。
希密尔将酒杯高举过头,巨人们欢庆着大笑着,朝着托尔做鬼脸——用他们所有的脑袋,还有一些不甚友善文雅的手势。
希密尔再次在桌边坐下。“你看,”他对托尔说,“我就说你力气不够砸碎我的酒杯吧。”他举起酒杯,他的妻子为他倒满了啤酒。希密尔一口饮尽。“九大世界里最醇美清冽的啤酒!”他说,“我的妻子,为我们的儿子和他的朋友弗尔多斟一些酒吧。让他品尝这佳酿的滋味,然后就能让他们回去空饮悔恨了——因为他们既不能把大锅带回去,也无法再次品尝到如此佳酿了。哦对,他们还该为一件事饮恨,弗尔既然没能砸破杯子,那就轮到我取他性命了。”
托尔坐在提尔身边,他抓起一块炭烤的鲸鱼肉,满怀怨恨地咀嚼着。巨人们粗声粗气又吵闹,这会儿他们都已经不再注意托尔。
提尔的母亲走过来为托尔倒上啤酒。“你知道,”她低声说,“我丈夫有一颗硬脑袋。他非常倔强,头盖骨坚厚异常[1]。”
“他们也常常这样说我。”托尔说。
“不,”她温和地说,就像在和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样,“他的脑袋特别坚硬,硬得可以磕破最坚硬的杯子。”
托尔喝干了他的啤酒。这确实是他喝过的最好的啤酒。他站起来走向希密尔。“我能再试一次吗?”他问。
大殿里的巨人都大笑起来,没有人笑得比希密尔更响亮。
“当然可以。”他说。
托尔举起酒杯面对石墙。他提起酒杯,一次,两次,第三次的时候他轻巧地掉转方向,将酒杯砸向了希密尔的额头。
酒杯的碎片一片一片地落到希密尔的膝上。
大殿内沉默了一会儿,不一会儿,沉默被一个奇怪恶心的声音所打破。托尔四处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然后他回头看到了希密尔发抖的肩膀。这个巨人在哭,发出了震耳欲聋、怪异恶心的抽泣声。
“我失去了我最伟大的珍宝。”希密尔说,“我总是让它给我酿酒,这口大锅总是自己就能用魔术给我酿出最好的啤酒。现在我再也不能喊‘给我酿酒,我的大锅’了。”
托尔什么也没说。
希密尔看着提尔,心怀不满地说:“如果你想得到它,我的继子,那就拿走吧。它沉重又巨大。每次得有十几个巨人才抬得起它。你觉得你力气够大吗?”
提尔走到大锅旁边。他试着抬起这口锅,一次,两次,他都失败了,这口锅太沉了。他看了看托尔。托尔耸了耸肩,抓住锅口,将锅倒过来举了起来,这样一来他整个人就被锅盖住了,锅盖在他的脚边,拖在地上咔嗒咔嗒地响。
然后大锅动了起来,托尔在它底下。它朝着大门移动,同时,在大殿中,多头的巨人们注视着它,张大了嘴。
希密尔停止了哭泣。提尔朝他看了一眼。“谢谢您给我们的大锅。”他说。然后他走在希密尔和那口大锅之间,挤着出了门。
托尔和提尔一起离开了城堡,他们松开了托尔的山羊,爬进了托尔的战车。托尔仍然背着那口大锅。山羊们竭尽全力地奔跑。咬齿者跑得又快又稳,哪怕此刻那口沉重的锅也压在战车上,磨齿者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跛着脚开始跑。它的脚曾经被折断,因为有人要吃里面的骨髓。虽然托尔将骨头正回来了,可它再也无法跑得像以前一样快了。
因为疼痛,磨齿者咩咩地叫着。
“我们还能继续走吗?”提尔问。
“先试试吧。”托尔说着,又抽了山羊一鞭。
提尔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来了,”他说,“巨人追来了。”
巨人确实追来了,希密尔在所有人之后压阵,催促他们上前:那地界上所有的巨人,一群致命的乌合之众,一群有着多个脑袋的畸形巨人们。巨人的军队来了,他们发誓要把他们的大锅夺回去。
“再快些!”提尔喊。
千钧一发之际,叫作磨齿者的羊失足了,它这一摔,将车上的人全抛了出去。
托尔挣扎着站起来,他把大锅扔到地上,然后开始大笑。
“你笑什么?”提尔问,“几百个巨人在后面追我们呢。”
托尔挥舞起他的锤子妙尔尼尔。“这次我没能亲手捕杀巨蛇,”他说,“但用几百个巨人的命来祭锤也不错。”
几乎是有条不紊地,又不失热情地,托尔一个接一个地杀掉了巨人们,直到大地都被巨人黑红色的血迹所掩盖。提尔单手参战,但他是那样勇猛,也杀死了足够多的巨人。
等他们杀完巨人,托尔蹲到他受伤的山羊磨齿者的身边,将它扶起来。山羊跛着脚走着,而托尔则咒骂了一句洛基,他的山羊会跛脚全赖洛基。希密尔并不在被杀的巨人之列,提尔放了心,他可不想再让他的母亲伤心。
托尔把大锅带到了阿斯加德,来到了众神之会上。
他们把大锅带到了埃吉尔的面前。“你看,”托尔说,“一个足够为我们所有人煮酒的锅。”
海巨人叹了口气。“这确实是我要的东西,”他说,“行吧。我将在我的大殿里为所有的神举办秋日飨宴。”
他是个守信之人,从此以后,每年秋季丰收之后,众神都会聚集在海巨人的大殿,畅饮绝世的啤酒。
[1] 英语中,“头盖骨坚厚”有倔强、固执己见之意。

第14章 巴德尔之死
1
万物爱太阳。它给予我们温暖和生命,融化苦雪寒冰,让万物生长,百花争放。它赐予我们悠长的仲夏夜,让黑暗止步。它于严寒中拯救我们——严寒中,黑暗常驻,而光亮只偷得几个时辰。太阳遥远而清冷,如同逝者的眼睛。
巴德尔的脸就如太阳一般闪耀。他是如此英俊,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会亮起来。巴德尔是奥丁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奥丁十分宠爱的一个儿子,他也受到其他人的爱戴,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所有阿萨神中,他是最明智、最温和、谈吐最优雅的。当他宣布决定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为他的智慧和公平所折服。他的家在被称作布列达布利克,又称光明宫的神殿,这座神殿充满了欢乐、音乐和知识。
巴德尔的妻子是南娜。他对她忠贞不贰。他们的儿子福尔采蒂,正在成长为一位如父亲一般公平的裁判人。在巴德尔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完美的。除了一件事。
巴德尔的噩梦。
他梦见世界的毁灭,梦见太阳和月亮被巨狼吞噬;他梦见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死亡;他梦见黑暗,梦见桎梏。在他的噩梦中,兄弟相互残杀,再没有人能够信任他人;在他的梦中,新的时代即将来临,那是风暴和杀戮的时代。巴德尔流着眼泪从这些梦境中醒来,他被这不可言表的痛苦所折磨。
巴德尔将他的噩梦向众神倾诉。可没人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众神也担忧无比。除了一个人。
听说了巴德尔的噩梦时,洛基笑了。
奥丁决定去寻找儿子噩梦的缘由。他穿上灰色的斗篷,戴上阔边帽,自称为游荡者,是战斗者的儿子。没有人知道他问题的答案,不过据说有位睿智的预言者或许可以帮他。问题是,这位预言者早就死了。
预言者的坟墓在世界的尽头。坟墓的东边就是冥界,是洛基和女巨人安格尔波达的女儿海拉所掌管的地界。那里的死者,都是未死于战争的。
奥丁向东而行,直到找到坟墓。
众神之父本就是阿萨众神中最睿智的,何况后来他还为了智慧献出了一只眼睛。
他站在世界尽头的坟墓前,用最黑暗的如尼咒语唤来了古老的、被遗忘的力量。他烧掉了什么,又默默念着什么,他施展法术祈求着。抽打他脸颊的风打着卷变成漩涡。风静下来时,一个女人出现了,她站在火堆的那一面,脸在阴影之中。
“从死人的世界回来,真不容易啊,”她告诉他,“我被埋在这里许久了。雨水落在我的身上,雪花覆盖着我。而我不认识你,召唤我的人。你叫什么?”
“人称游荡者,我的父亲叫战斗者。现在,告诉我你从冥界带来的消息吧。”
这个睿智的死者凝视着他。“巴德尔即将加入我们,”她说,“我们正在为他酿造蜜酒。上面的世界有绝望和痛苦,下面的世界却只有快乐。”
奥丁问她谁会是杀巴德尔的人,而她的回答令奥丁震惊;他又问谁将为巴德尔报仇,而她的答案令奥丁迷惑;他再问谁将为巴德尔哀悼,她站在自己的坟墓的那一边,直视着奥丁,就好像她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他。
“你不是游荡者。”她说。她毫无生气的眼睛眨了眨,脸上甚至有了表情。“你是奥丁,很久以前将自己献祭给自己的奥丁。”
“而你也不是所谓睿智的女人。你生前是安格尔波达,是洛基的情人。是海拉、米德加德的巨蛇耶梦加得和巨狼芬尼斯的母亲。”奥丁回答。
死去的女巨人笑了。“回家吧,小奥丁,”她告诉他,“逃跑吧,逃回你的神殿。没人会再来打扰我,直到我的丈夫洛基逃脱他的禁锢回到我身边。而诸神的黄昏,所有神祇的末日即将来临。”
她消失了,他们站的地方只剩下了黑暗。
奥丁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他有很多东西需要想明白。哪怕是神,也无法改变命运,而如果他要救巴德尔,他必须做得巧妙。他需要帮助。死去的女巨人所说的话里,还有一句让他深感不安。
为什么她说到了洛基逃脱他的禁锢?奥丁想着,洛基并没有被禁锢。然后他想,是现在还没有而已。
2
这件事奥丁对谁也没说,除了他的妻子弗丽嘉。他告诉众神之母,巴德尔的噩梦即将成真,确实有人要加害于他们最疼爱的儿子。
弗丽嘉思索着。她一向很实际。“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没有什么会嫉恨太阳,嫉恨它的温暖和给大地带来的生命。一样的道理,没有什么会嫉恨我儿子,英俊美丽的巴德尔。”她出门去,验证此言不假。
她行走于大地之上,让遇到的每个事物都立下誓言,永不伤害英俊潇洒的巴德尔。她同火焰攀谈,让它发誓永远不会灼烧他;水也许下誓言,永远不会淹没他;铁和其他的金属也都不会伤害他;石头也发誓永远不会弄伤他的皮肤。弗丽嘉和树木、野兽、禽鸟还有其他飞禽走兽都一一商谈,它们也都一一答应,绝不会伤害巴德尔。树木们纷纷答应,从橡树到梣树,松树到山毛榉,桦木到冷杉,它们都发誓绝不伤害巴德尔。她唤出疾病和它们交谈,每一种可以伤人的疾病都发誓,绝对不会碰巴德尔。
哪怕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弗丽嘉也都一一问过了。除了槲寄生,一种仰赖于别的植物的爬墙草。它看起来实在是太小、太孱弱、太微不足道了,于是她漏掉了它。
当万物都许下誓言,绝不伤害她的儿子后,弗丽嘉回到了阿斯加德。“巴德尔安全了,”她告诉阿萨众神,“没有什么会加害于他。”
一开始,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包括巴德尔自己也不怎么相信。弗丽嘉拾起一块石头向她的儿子掷去。石头绕开了巴德尔。
巴德尔高兴地笑了,笑容带来了温暖,就如日出一样。众神也都笑了。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的武器向巴德尔扔去,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刀剑不能接近他,长矛也无法伤害他。
众神都心情愉悦,放下心来。整个阿斯加德只有两张脸上没有欢欣的荣光。
洛基没有笑。众神或用斧子和刀剑砍巴德尔,或将巨石砸在巴德尔的头上,或用巨大的狼牙棒来打他,并在斧子、刀剑、巨石和狼牙棒躲开巴德尔,或者羽毛一样轻轻抚摸他的时候捧腹大笑。洛基看着这一切,默默沉思着,消失在阴影之中。
另一个没有笑的,是巴德尔的兄弟盲眼霍德。
“发生什么了?”盲眼霍德问道,“谁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了?”但是没有人理睬霍德。他听着喜悦和惊喜的声音,心想,要是自己也能是这欢乐的一部分,该多好啊。
“您一定对自己的儿子自豪极了。”一个和善的妇人对弗丽嘉说。弗丽嘉并不认识这妇人,不过她看着巴德尔时,脸上堆满了笑容,而弗丽嘉也正好对自己的儿子骄傲至极。毕竟,所有人都爱他。“但他们这样把武器丢到他身上,不会伤害到他、伤到这可怜的小宝贝吗?如果我是他的母亲,我一定为他担心死了。”
“它们伤不到他,”弗丽嘉说,“没有武器能伤害巴德尔。没有疾病能。没有石块能。没有木材能。凡是能伤人的事物,都向我许下过誓言。”
“那就太好了,”和善的妇人说,“我替他高兴。不过,你确定你一样东西都不曾漏掉吗?”
“一样不漏,”弗丽嘉说,“所有的木材。只有一样东西我没理。我没管槲寄生,那种攀附于橡树之上的爬墙草,它们生长在瓦尔海拉的西面。槲寄生是那样弱小,不可能造成什么伤害——你都没法用它做出一根棍棒。”
“是啊,是啊,”面善的妇人道,“槲寄生?嗯,说实在的,要是我,我也懒得去理它。野草太多了。”
这个面善的老妇人开始让弗丽嘉想起一个什么人,不过她还没想起来到底是谁,提尔就用他完好的左手举起一块硕大无比的巨石,砸向巴德尔的胸口。石头还没碰到熠熠生辉的神,就碎成了粉末。
等弗丽嘉转回身来,这位面善的老妇人早就消失不见了。弗丽嘉也就没当一回事。至少当时没有。
洛基恢复自己的形态后,来到了瓦尔海拉的西面。他在一棵巨大的橡树前停下来。这里悬挂着满树的槲寄生,绿色的叶子和惨白色的浆果挂在橡树上,在宏伟的橡树映衬下,显得更加微不足道。槲寄生的枝叶直接从橡树的树皮上生长出来。洛基仔细观察了一下浆果、根茎和叶子。他考虑了一下用槲寄生的果实来下毒,毒死巴德尔,不过这也太简单乏味了。
若是他要对巴德尔动手,那必定得是一石几鸟,杀伤力越大越好。
3
盲眼霍德站在一边,倾听着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和惊叹赞美。他叹了口气。霍德很强壮,哪怕看不见东西,他也属于众神中最强壮的。一般情况下,巴德尔都会让他也参与其中。然而这一次,连巴德尔都忘记了他。
“你面带忧伤。”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是洛基的声音。
“这让人难受,洛基。所有人都很快乐。我听得到他们大笑。而巴德尔,我亲爱的兄弟,他笑得尤其开怀。多希望我也能参与其中啊。”
“这真是太容易不过了。”洛基说。霍德看不见洛基脸上的表情,可他听起来非常热心,非常友善。再说了,所有的神都知道,洛基聪明异常。“把手伸出来。”
霍德照做了。洛基将一件物品放在他手中,将手指合起来。
“这是我做的一个小木飞镖。我一会儿把你牵到巴德尔身边,并告诉你他所在的方向,你狠狠地将飞镖朝他丢过去。一定要用尽你所有的力气。这样,所有的神都会开怀大笑,而巴德尔也会知道,连他眼盲的兄弟也为他的胜利和完美而高兴。”
洛基牵着霍德走过人群,朝着喧哗之处走去。“这儿,”洛基说,“就站在这里吧。听着,我下指令的时候,你就把飞镖丢出去。”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飞镖,”霍德略带不满地说,“真希望我能扔一柄长矛,或者一块巨石什么的。”
“小飞镖也足够了,”洛基说,“它锋利无比。现在,朝这边掷出去!就像我刚跟你说好的一样。”
一阵巨大的笑声和喝彩声传来:托尔挥舞着灌木制成的、镶满了铁钉的狼牙棒,朝着巴德尔的脸打过去。狼牙棒在最后关头越过了他的头颅,而托尔看起来则像是在跳舞一般。整个场景十分滑稽。
“现在!”洛基轻轻耳语,“就现在,趁他们笑得正开心。”
霍德掷出那柄槲寄生制成的飞镖,就如洛基让他做的那样。他期待着喝彩和笑声。然而没有人发笑,也没有人喝彩。只有一片沉寂。他听见了惊吓之下的抽气声和喃喃低语。
“为什么没有人为我喝彩?”盲眼的霍德问道,“我扔出了一只飞镖。它既不大也不重,但你们肯定看到它了啊。巴德尔,我的兄弟,为什么你没有发笑?”
这时,他听见了哭声。那哭声凄厉而痛苦,而更可怕的是,他认识那声音。那是他的母亲在哭泣。
“巴德尔,我的儿子。哦巴德尔,哦我的儿子。”她恸哭。
这时候,霍德才明白,他掷出的飞镖正中目标。
“多么恐怖啊。多么令人悲伤啊。你杀了你的亲兄弟。”洛基说。不过他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悲伤。一点儿也不。
4
巴德尔死了,他被那只槲寄生的飞镖刺穿心脏。众神在他身边聚集,流着泪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奥丁什么也没有说,只留下一句:“不许向霍德复仇。现在不许。至少现在不许。至少这次不许。我们这是在一个神圣的地方。”
弗丽嘉说:“你们谁能为我做件事,为我去一趟冥界?也许海拉会让巴德尔回到这个世界。哪怕是海拉也不能那样残酷,不让他回来……”她想了一会儿,意识到海拉毕竟是洛基的女儿。“只要她放巴德尔回来,我们就会好好地酬谢她。你们中间有谁愿意去一趟海拉的王国?此行很可能有去无回。”
众神面面相觑,这时,一个人举起了手。敏捷的赫尔莫德是奥丁的侍从,他是年轻的神中跑得最快、最令人喜爱的一个。
“我去见海拉,”他说,“我会把英俊美丽的巴德尔带回来的。”
他们将奥丁的坐骑,八脚骏马斯雷普尼尔带上前来。赫尔莫德骑上它,预备一路向下,再向下,一直到只有死者才能去的海拉的宫殿,去面见那里的女王。
赫尔莫德骑向黑暗中,众神则准备起了巴德尔的葬礼。他们将巴德尔的遗体装上了他的宝船灵虹。他们想让这艘宝船起航,然后用烈火烧掉它,却无法让船离岸。他们一起推船,托尔也在推,可船却稳稳地停在岸上,丝毫不动。只有巴德尔才能让他的船起航而去,而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众神召唤来了女巨人希尔罗金,她用蛇作为缰绳,骑着巨狼而来。她来到巴德尔的船头,用尽全力推了一把。她成功地推动了船,可是她推得太用力,船底的轮子因摩擦而烧了起来。瞬间,地动山摇,热浪滚滚。
“我必须杀了她。”托尔说,显然对他没能让船起锚而耿耿于怀。他抓起妙尔尼尔的锤柄。“她对我不敬。”
“你不能这样做。”其他神说道。
“这一连串事情真叫人不爽,”托尔说,“我现在要杀几个人来出一出这闷气。你们等着瞧吧。”
四名神抬着巴德尔的遗体,走下鹅卵石铺的小道。八条腿带着他的身体穿过聚集的人群。在默哀的人群中,奥丁站在最前面,他的乌鸦也都站在他的肩头。他身后站着女武神和其他的阿萨神。冰霜巨人和山巨人也都来到了巴德尔的葬礼,甚至那些来自地下的狡诈矮人工匠也来了。所有人都为巴德尔的死而悲伤不已。
巴德尔的妻子南娜目睹着丈夫的尸体被抬着从面前而过。她恸哭着,心脏因痛苦跳出了胸腔,她因此死在了岸上。他们将她也抬上了火葬的柴堆,将她的遗体放在巴德尔身边。为了表现尊重,奥丁将他的臂环德罗普尼尔放在柴堆上,这是矮人布洛克和他的兄弟伊特里为他打造的纯金臂环。每九天,就会有八个同样美丽的臂环从中而生。然后奥丁俯身下来,在死去的巴德尔耳边低声诉说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除了他和巴德尔,再无人知晓。
巴德尔的马被盛装装饰着,它被献祭在柴堆的一旁。这样它在另一个世界也能为主人服务了。
他们点燃了柴堆。火焰很快吞噬了巴德尔和南娜的身体,还有他的马和物品。
巴德尔的身体像太阳一样燃烧起来。
托尔站在火葬的柴堆旁,高高举起妙尔尼尔。“我见证此神圣葬礼。”他宣布道,同时仍然生着闷气看着女巨人希尔罗金。托尔觉得,她仍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尊敬态度来。
名叫理特的矮人走到托尔的身前,试图看清火葬的葬台。托尔恼怒地顺脚就把他踹进了火里。这让托尔感觉好了那么一点儿,但让矮人们感觉非常糟糕。
“这一连串事情真叫人不爽,”托尔暴躁地说,“没一件顺心的。真希望敏捷的赫尔莫德能跟海拉达成一致。巴德尔早点儿复生,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5
敏捷的赫尔莫德不眠不休地骑行了九天九夜。他走得越来越深,在黑暗中穿行:他从傍晚的薄暗,走到了夜晚的黑暗,再走到如漆般毫无星光的纯粹黑暗。在黑暗之中,他唯一能看到的便是远处的一点点金色的微光。
他越走越近,那金光也就越来越亮。那金色是覆盖着桥面的稻草,而那座桥横跨的是冥河,也就是加拉尔河,是每一个亡者的必经之地。
他让斯雷普尼尔慢下来,慢慢走上桥。桥在他们的脚下震动起来,甚至左右摇荡。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女人问道,“谁是你的亲人?你来死人之国想干什么?”
赫尔莫德什么也没有说。
他到达了桥的另一端,那儿站着一个少女。她美丽而苍白,她望着他,就好像她从未见过任何像他一样的东西一样。她的名字是莫德古德,是这座桥的守护者。
“昨天来的死人,足以装满桥这边的五个国度,但你一人便让这桥震动得比昨天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厉害,哪怕那是数不尽的人和马匹。我能看见你皮肤下殷红的血液。你不是死亡的颜色——他们是灰色、绿色、白色和青色的。你的皮肤下还有生命。你是谁?为什么独闯冥界?”
“我是赫尔莫德,”他告诉她,“我是奥丁的一个儿子,我骑着奥丁的坐骑,来到这里寻找巴德尔。你看到他了吗?”
“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她说,“英俊美丽的巴德尔在九天前过了桥。他去海拉的大殿了。”
“我谢谢你,”赫尔莫德说,“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往下走,再往北走,”她告诉他,“一直往下走,再一路向北。你就能见到冥界的大门了。”
赫尔莫德继续前行,向北沿路而去,直到看到耸立在面前的高墙和去往冥界的大门。它们比世间最高的树还要高。他跳下马来,系紧了马鞍上的绳索。他又跳上马,这一次他紧紧地抓住马鞍,催促着斯雷普尼尔跑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它猛地跃了起来。那一跃超越了所有马儿的跳跃,无论是亘古以来的,还是此刻以后的。那一跃越过了冥界的大门,来到了另一边——从无活人能至的海拉的王国。
赫尔莫德来到死亡世界的大殿门口,下马走进殿内。他的兄弟巴德尔正坐在桌首,显然被奉作上宾。巴德尔苍白无比,他的皮肤灰白,就像失去太阳的阴霾天气。他坐在那儿喝着海拉的蜜酒,吃着海拉的食物。看到赫尔莫德时,巴德尔让他坐到身边,这一夜都同他们一起饮酒。巴德尔的另一边坐着的是他的妻子南娜。她身边坐着的,则是心情显然非常糟糕的矮人理特。
在海拉的世界里,太阳永不升起,一天永远无法开始。
赫尔莫德看着大殿的对面,那儿坐着一位别样美丽的女人。她右边的身体是活人的颜色,左边却是灰黑枯萎的样子,就像死去一周的尸体一样——那些在森林里吊死的人的尸体,或者在大雪中冻死的人的尸体。赫尔莫德知道这就是海拉,洛基的女儿。众神之父让她掌管死者的世界。
“我来找巴德尔,”赫尔莫德对海拉说,“是奥丁命令我来的。万物都在为他哀悼。你必须把他还给我们。”
海拉神情淡漠。她一只绿色的眼睛和一只萎缩死去的眼睛一起盯着赫尔莫德。“我是海拉,”她简单说道,“死去的人来到我这里,就不再回到上面的世界。我凭什么要让巴德尔走?”
“万物都为他哀伤无比。他的死让我们所有人都悲痛至极,无论是神、冰霜巨人、矮人,还是精灵。动物为他哀悼,树木也为他悲伤。甚至连金属都为他痛苦。哪怕是无情的石头,也梦想着勇敢的巴德尔能回到世上,回到太阳照亮的土壤。让他走吧。”
海拉沉默地用她那两只不一样的眼睛看着巴德尔,然后她叹了口气。“在所有来到我地界的事物中,他是最美丽、最好的。但若真如你所说,众生万物都为巴德尔悲伤哀悼,所有的生灵和万物都爱戴他,那我就将他归还给你。”
赫尔莫德跪拜在了她的脚下。“您太仁慈高尚了。感谢您!感谢您,伟大的女王!”
她低头看了看他。“起来吧,”她说,“我还没有答应把他还回去。这是你的任务了,赫尔莫德。去询问他们吧,询问生灵,询问所有的神和巨人、所有的石块和植物。去询问万物。如果众生万物都为他哭泣,想要他回去,我就归还巴德尔,让他重返世间。然而,如果有哪怕一个生灵拒绝为他哭泣,或说他的坏话,那么他就将永远地留在我这里。”
赫尔莫德站起身来。巴德尔带着他离开大殿。他把奥丁的臂环德罗普尼尔递给赫尔莫德,让他还给奥丁,作为赫尔莫德确实来过冥界的证据。南娜将一件麻的纱裙送给弗丽嘉,一只金戒指送给弗丽嘉的侍女芙拉。理特仅仅对他做了几个鬼脸和一些粗鲁的手势。
赫尔莫德骑上了斯雷普尼尔,这次冥府的大门为他打开了。他沿着他来的路返回,过了桥,最终重又看到了日光。
回到阿斯加德的赫尔莫德把臂环德罗普尼尔还给了众神之父,并告诉了他发生的一切。
赫尔莫德所不知道的是,他还在地下世界的时候,奥丁已有了一个新的儿子来代替巴德尔。这个儿子名叫瓦利,是奥丁和女神琳达之子。他还不到一天大的时候,就手刃了霍德。所以他也算是为巴德尔的死报了仇。
6
阿萨众神向世界各地都发出了信使。这些信使如疾风一般,他们询问遇到的一切事物,是否会为巴德尔而哭泣。这样一来,巴德尔就能离开海拉的世界了。女人们在哭泣,男人们在哭泣,孩童们也在哭泣。空中飞的鸟儿在为巴德尔哭泣,还有大地、树木、山石。信使们遇到金属时,它们甚至也会哭泣,那悲鸣就如一把利剑被从寒冰中拾起,迎着阳光和温暖。
万物都为巴德尔哭泣。
信使们纷纷完成任务回到阿斯加德,他们满脸欢欣,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巴德尔很快就要回到阿萨众神之中了。
他们在山上休憩,在山洞旁的一处平地分享带来的食物,畅饮蜜酒。他们纵情欢笑。
“是谁在那儿?”一个年迈的女巨人的声音从山洞里传来。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熟悉,可信使们都不确定到底是谁。“我是索克,”她说,这名字是感谢的意思,“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们刚刚询问完万物和所有生灵,是否会为死去的巴德尔哭泣。英俊美丽的巴德尔被他盲眼的兄弟所杀。我们所有人都想念巴德尔,就如同想念天空中的太阳,如果它失去了光辉的话。每个人都会为他哭泣。”
女巨人抹了抹自己的鼻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吐了口唾沫在石头上。
“老索克可不会为巴德尔哭泣,”她粗鲁地说,“不管是生是死,老奥丁的儿子都未曾给我带来任何快乐,他带给我的只有痛苦。他死了我才高兴呢。世界终于清净了。让海拉留着他吧。”
说完她就转身走回山洞里,再也看不见了。
信使们回到阿斯加德,向众神讲述了他们所见的一切,传递了他们任务失败的消息,因为确实有一个生灵,既不曾为巴德尔哭泣,也不愿让他回来:一个住在山洞里的、年迈的女巨人。
就在这时,他们开始意识到老索克像谁了:她走路的姿态像极了洛基,劳菲之子。
“我猜那就是洛基变的,”托尔说,“当然是洛基的错。一切都是洛基的错。”
托尔举起锤子妙尔尼尔,召集了一群神去找洛基报仇。可他们却找不到这个狡诈的麻烦精了。他躲在远离阿斯加德的某处,对自己的聪明举动洋洋自得,静候这轮风波过去。

第15章 洛基最后的日子
1
巴德尔死了,众神仍沉浸在悲痛之中。他们悲伤难抑,灰色的冷雨拍打着这片不再欢乐的大地。
洛基结束了遥远的旅程回到阿斯加德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仍毫不悔改。
埃吉尔的大殿里,此时正值秋日飨宴。众神和精灵们聚集在一起,畅饮海洋巨人新酿造的啤酒。这啤酒是用很久以前托尔从巨人国带回的大锅酿造的。
洛基也在那儿。他喝了太多埃吉尔的啤酒,喝得超越了快乐、欢笑和狡诈,他喝得意识模糊。众神在赞扬埃吉尔的仆人费玛芬格,说他勤劳又敏捷。洛基突然从桌上跳起,用刀捅死了费玛芬格。可怜的费玛芬格当场毙命。
慌乱中,众神将洛基赶出了宴会厅,驱逐到黑暗之中。
时间推移,宴会继续举行,然而气氛却大不如前了。
这时,门口有些喧哗,当神祇们转身一探究竟的时候,他们发现洛基回到了大殿门口。他站在大殿入口直视众神,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我们不欢迎你。”众神说道。
洛基没有理他们,径直走到奥丁坐着的地方。“众神之父。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你我将血液混在一起歃血为盟,没错吧?”
奥丁点了点头。“这不假。”
洛基笑得更加放肆。“那时候你是否曾许下誓言,伟大的奥丁,只有在你的血兄弟洛基在的地方,你才会入座畅饮?”
奥丁那只灰色的眼睛看着洛基的绿眼睛,最后奥丁先转移了视线。
“让巨狼之父和我们一起畅饮。”奥丁粗声粗气地说。他让他的儿子维达往旁边挪出一个空位,让洛基坐在他的身边。
洛基带着诡计得逞的快意笑了。他要了更多埃吉尔的啤酒,把它们咕噜饮下。
那天晚上,洛基将所在的神,无论男女,一位接一位地羞辱了一番。他说这些男神都是懦夫,而女神则易骗又不忠。每一句羞辱,都掺入了恰如其分的真料来直指痛处。他妄言众神都是傻子,细数起了众神们都以为早已被遗忘的不光彩的丑事。他冷嘲热讽,那些丑事和丑闻都是他的武器,他让每个在场的人都痛不欲生。这场难堪的宴会直到托尔到来才告一段落。
托尔结束对话的方式简单粗暴:他威胁洛基,要用妙尔尼尔来锤烂洛基邪恶的口舌,让他永远地闭嘴。他威胁要一路将洛基送到冥府,送到死者的殿堂。
洛基这时才不知趣地离开。不过摇摇摆摆地出门的时候,他转向埃吉尔。“你的啤酒酿得不错。”洛基对海洋巨人说,“不过可惜的是,这里再也不会有秋日飨宴了。火焰会烧尽这大殿。你将从后背被烧着。你所珍爱的一切都会被夺走。对此,我发誓。”
然后他离开阿斯加德的众神,独自走进黑暗。
2
第二天早上洛基醒过来,想了想昨夜他干的事情。他并不觉得羞耻,因为羞耻并不是洛基的处世之道。不过即使是洛基,也知道他昨天对众神做得太过分了。
洛基在海边的山中有一处居所。他决定在那里隐居起来,直到众神忘了他。他在山顶的房子有四扇门,每一边都有一扇。这样一来,他就能看到从任何方向而来的危险了。
白天里,洛基把自己变成一条三文鱼,躲在弗安南瀑布底下的水池里。弗安南瀑布挂在山边,从很高的地方流泻下来。一条溪流将池塘和小河连接起来,而这条河直接流向海洋。
洛基喜欢计划每一步,也喜欢想好每一步的后招。作为一条三文鱼,他是安全的。这点他知道。因为众神做不到一边游泳一边捉到一条鱼这种事情。
但这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他想,是否存在一个在瀑布下、在水流湍急的水塘里抓到一条鱼的法子呢?
如果是他,最精巧聪慧的神,最狡诈的计划者,他要怎么捉住这样一条鱼呢?
洛基找出一团麻线来,他开始用手把线编织成一张网。洛基手织的渔网,便是世上的第一面渔网。是的,他想,如果我用这张网,我就能抓住一条三文鱼了。
他又想,该如何应对这样一招呢?如果来追我的神织了这样一张网,那我该如何应对呢?
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编出来的网。
三文鱼可以跳,他想着。有力的三文鱼能逆流游上去,哪怕是在瀑布中都能逆流而上。我可以跳过这张网。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点儿什么。他从一扇门看出去,然后是旁边那一扇。他惊慌地意识到,众神已经来到山腰,几乎快要到达他的房子了。
洛基连忙把网子丢进火里,他满意地看着网被烧尽,然后跳进了弗安南瀑布。洛基变成了一条银色的三文鱼,他跃过瀑布,消失在山底的深潭中。
阿萨神族的神来到了位于山顶的洛基的房子前。他们在每一扇门前等着,切断洛基逃脱的路线——如果他还在里面的话。
克瓦希尔,众神之中最具智慧的神走进了第一扇门。他曾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有人用他的血酿造了诗之蜜酒,不过现在,他又活过来了。从熄灭的火堆和喝了一半的酒杯中,他能判断出洛基不久前还在这里。
至于洛基去了哪里,却没有任何线索留下。克瓦希尔扫视了天空。然后他低下头看着火堆边的地板。
“他早逃了,可悲的狡猾虫。”托尔说着,从另一扇门踏进来,“他可能变成任何东西。我们永远没法找到他的。”
“别太急,”卡瓦希尔说,“看。”
“这不就是些灰嘛。”托尔说。
“看看这些灰的形状。”克瓦希尔说。他弯下腰,摸了一下火堆边地板上的灰,闻了一下,并将它送到嘴边舔了一下。“这是一根绳子的灰,被扔进火堆烧尽后的余灰。很可能就是那边角落里的麻线团。”
托尔翻了个白眼。“我可不认为那烧成灰的线能告诉我们洛基在哪儿。”
“你觉得不能?但是看看这个花纹形状——一个一个交叉的方块形。而这些方块都是正方形。”
“克瓦希尔,你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只因为你想站在这儿看什么灰组成的方块。这太愚蠢了。我们在这里盯着灰看的每一秒,洛基都在逃得离我们更远。”
“也许你说得对,托尔。但要想把线织得那样方,你需要一个什么东西来把线架开,比如说一块小木片之类的,你看你脚下就有一片。你还需要把线的一头系在什么东西上,这样才能织起来——比如那边那个突出的一块。然后你得编织你这根绳子,这样织,这样那条线就能形成一个……嗯。我真想知道洛基管它叫什么。如果是我,我就叫它‘一张网’。”
“你怎么还在鬼扯?”托尔问,“你明明可以去追洛基的,但为什么你要站在这里对着灰、棍子还有木片发愣?克瓦希尔!你在这儿瞎扯的时候,洛基早逃之夭夭了!”
“我觉得这样一张网,最好的用途应该是用来抓鱼。”克瓦希尔说。
“我忍受不了你和你的愚笨了,”托尔叹了口气,“所以这东西能用来抓鱼?那又怎样,大发现吗?洛基可能肚子饿了,所以他想去抓几条鱼吃吃。洛基一天到晚都在发明东西。那是他的专长。他就是那么聪明!那也是我们之前一直把他留在身边的原因,不是吗?”
“你说得对。但问问你自己吧,如果你是洛基,你发明了一个抓鱼的东西。然后发现我们来抓人了,为什么要迅速把这东西丢进火里毁掉呢?”
“因为……”托尔说,抓着他自己的眉毛苦想着,远山中传来响雷的声音,可见他思考得有多吃力,“呃……”
“正是如此。因为你不想我们发现它。而你不想我们发现它的唯一原因就是,想阻止我们,阿斯加德的神,来用它抓到你。”
托尔慢慢地点了点头。“也是。”他说,“是的,确实如此。”最后他又开口,“所以,洛基……”
“……正躲在深深的水潭里,就在瀑布口那儿,他正以一条鱼的形态藏身。是的,正是这样!我知道你最后会想明白的,托尔。”
托尔满怀兴奋地点了点头,不太确定他到底是怎么从地上的灰烬推断出这样一个结论的,不过对于能够知道洛基躲在哪儿这件事,他还是挺高兴的。
“我这就下去,带着我的锤子去池塘里,”托尔说,“我将……我将……”
“如果下去的话,我们需要一张网。”聪明的克瓦希尔说。
克瓦希尔将剩下的麻线和用来做架子的木片拿起来。他将麻线的一端绑在棍子上,然后将麻线绕过另一根棍子,开始里里外外地编织。他向其他的神展示他是怎么做的,很快,所有的神都开始编织了。他把他们做好的网连在一起,直到它有池塘那么长,他们才带着网,往瀑布下面的池塘去了。
有一条河从池塘一路流入海中。池塘的水,就通过它入海。
走到弗安南瀑布底下,神们展开了他们编织的网子。这张网很大,也很沉,而且它足够长,足够从池塘的一边拉到另一边。阿萨神族所有的战士们站在池塘的一边来拉住这张网,托尔则一人站在另一边拉住网。
这些神从池塘的一端开始,从瀑布底下开始撒网,一路网罗到池塘的另一端。他们什么也没捉到。
“下面肯定有个什么活物,”托尔说,“我感觉到了阻力。但是它游得更深了,深到泥里,我们的网从它头上过去了。”
克瓦希尔若有所思地抓了抓自己的下巴。“这不是问题。我们需要再来一次,这一次我们给网子下面加一点儿重量,”他说,“这样一来就没什么能从它下面过去了。”
他们找了一些中间有洞的沉重的石头,把石头绑在网子的下端,来增加重量。
阿萨的神们重新步入池塘。
众神第一次进入池塘的时候,洛基还为自己感到挺高兴。他只是游到了池塘底部的泥沼里,躲在两块石头中间,静候着网子从他头顶而过。
这一回,他开始有些担心了。在黑暗和阴冷的池底,他思考了起来。
在离开水前,他不能变成别的什么东西,就算他变了,这些神也不会放过他。不,保持三文鱼的形态是最安全的。但是作为一条三文鱼,他会被网住。他得做点儿让这些神始料未及的。他们以为他会向大海游去——在那儿他就安全了。哪怕在从池塘到海里的那一段距离的河中,被抓住的风险更大。
这些神不会预料到他会反着往回游,逆水而上。
众神把渔网顺着池塘的底部向上拉。
他们琢磨着深水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当一条前所未见的巨大银色三文鱼甩尾跳出水面,跃过网子,向上流游去的时候,他们都惊呆了。巨大的三文鱼在瀑布中逆流而上,和重力背道而驰。
克瓦希尔向阿萨神兵们发号施令,让他们分为两组,分别站在网的两边。
“他不会在瀑布里待太久的。那太明显了。他唯一的机会仍然是游向海洋。所以你们两组分别抓住网子的一端,站在河的两侧拉网。与此同时,托尔,”聪明的克瓦希尔说,“你涉到河水中间,当洛基试图再一次跃过网子的时候,你必须在空中抓住他,就像一头饥饿的熊抓住三文鱼。不过,别让他跑了。他可是诡计多端。”
托尔说:“我见过熊快准狠地抓住过跳出水面的三文鱼。我强壮有力,而且迅捷如熊。我会抓住的。”
神兵神将们开始向上游拖拽网子,朝着巨大的银色三文鱼蓄势待发的地方。
洛基思索着计谋。
当网子朝他而来、越来越近时,洛基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他必须像上一次那样跳过网子,而这一次,他会向着大海游去。他肌肉紧绷,就像蓄势待发的弹簧,然后,他向空中跳去。
托尔动作很快。他看到银色的三文鱼在太阳下一闪,他瞬间就用大手擒住了它,就像一头饥饿的熊腾空抓住了一条三文鱼。三文鱼很滑,而洛基是三文鱼中最滑的那一条。他蠕动着,试图挣脱托尔的手指,但托尔只是紧紧用手指抓住这尾鱼,抓住尾巴下面一点儿的部分。
据说从此以后,三文鱼靠近鱼尾的那部分就变得细一些了。
其余的诸神将网子拿过来,把鱼网住,一起抬了起来。这条银色的三文鱼在空气中开始窒息,它开始挣扎扑腾,想要水。然后它扑腾了几下,他们网中扛着的,就是一个在大口喘气的洛基了。
“你们在干什么?”他问道,“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托尔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两句,但并没有回答。
洛基质问其他的神,但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愿意直视他的眼睛。
3
神兵神将们走进了一个山洞。他们把洛基抬在中间,一路走到了很深的地下。这里钟乳林立,蝙蝠纷飞。他们向更深的地方走去。很快,山洞变窄了,窄到没法抬着洛基过去。于是他们让洛基下来,夹在他们中间走。托尔紧紧跟在洛基身后,他的手按在洛基的肩上。
他们往里走了很久很久。
山洞的最深处有一堆火,三个人形在火边站立着,等待着他们。还没看到他们的脸,洛基就认出他们来了,他的心沉了下去。“不,”他喊道,“不要伤害他们。他们什么也没做错。”
托尔说:“他们是你的妻儿,谎言的制造者洛基。”
山洞里有三块巨大的平滑石头。阿萨的神们将三块石头都侧放着,托尔举起锤子。他用锤子在三块石头的中间各打出了一个洞。
“求求你们了!放了我们的父亲。”洛基的儿子纳尔弗说。
“他是我们的父亲,”洛基的另一个儿子瓦利说,“你们曾发下誓言,永远不会杀害他。他是最高的神奥丁的血兄弟和契兄弟。”
“我们不会杀他的,”克瓦希尔说,“告诉我,瓦利,兄弟之间能发生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背叛自己的兄弟,”瓦利毫不犹豫地说,“兄弟相残,就好像霍德杀死巴德尔那样。那是最令人憎恶的。”
克瓦希尔说:“洛基确实是神的血兄弟,我们不会杀他。但对于你们,他的儿子们,我们可从未被任何誓言束缚。”
克瓦希尔向瓦利轻言了几句话,那是催生变化的话,那是带有魔力的话。
瓦利失去了人形,很快,一头狼取代了瓦利,出现在他刚刚所站的地方,锋利的牙间流出口水。瓦利的智力也很快从它幽黄的眼睛里褪去,为饥饿、愤怒和疯狂所取代。它看着这群神,又看了看西格恩,也就是他的母亲,最后看向了纳尔弗。它低声怒吼,吼声在喉间翻滚,脖子上的毛竖了起来。
纳尔弗退了一步,只是小小一步,巨狼欺身而上。
纳尔弗很勇敢。他没有尖叫,即使那头曾是他亲兄弟的巨狼将他撕咬成片、撕开他的喉咙、将他的内脏掏出撒在石头上,他也没有出声。那头曾是瓦利的狼再次嚎叫,嚎叫声透过它浸满了血的下巴,既长又响亮。然后它高高跃起,跨越过神兵神将的头,向着山洞深处的黑暗跑去。从此,再也没有人在阿斯加德见过它,直到一切结束的时候。
神兵神将把洛基押在那三块巨石上:他们将一块石头放在他的肩膀之下,一块放在胯下,还有一块放在膝下。几个神用纳尔弗剩下的肠子穿过巨石中间的孔,把洛基的脖子和肩膀紧紧绑住。他们用他儿子的肠子绕过他的胯骨和腰,绑住他的双膝和双腿。他们绑得是那样紧,他动也不能动。然后众神把捆绑着洛基的、他被杀害的儿子的肠子变作了镣铐和锁链,它们固若钢铁。
洛基的妻子西格恩目睹了自己的丈夫被用他们儿子的肠子捆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为丈夫经受的痛苦而哭泣,为他们儿子的死和所受的耻辱而哭泣。她捧着一只碗,却并不知道为什么。被带来这里前,众神让她去厨房里,取她能找到的最大的一只碗。
夏基之女丝卡蒂,也就是拥有美丽的双脚的尼奥尔德的妻子,这时候走进山洞来。她的手中捧着什么东西,巨大、扭曲、盘在一起的什么东西。她在洛基身边弯下腰,将那东西放在洛基上方,缠绕在山洞顶上悬挂的钟乳石上。这样一来,它就正好在洛基的头上方了。
那是一条蛇,眼神冰冷,吐着信子,毒液从它的毒牙流下。它嘶嘶发声,一滴毒液从它的嘴角滴下来,滴到洛基的脸上,让他的眼睛如灼伤一般疼痛。
洛基尖叫着,身体因疼痛而挣扎扭曲。他试图移动他的头,移到毒液滴不到的地方。可他儿子的肠子变成的镣铐非常紧,他动弹不得。
众神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们满意地微笑着。很快,只剩下克瓦希尔了。西格恩看着她被绑着的丈夫,和他们被狼咬得满地内脏的儿子的尸体。
“你要对我做什么?”她问。
“什么也不做,”克瓦希尔说,“没有人要惩罚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说完,他也离开了。
又一滴蛇的毒液滴落到洛基的脸上,他尖叫挣扎,在束缚中翻滚。随着洛基的抽搐,大地也跟着震动了起来。
西格恩捧着碗跑到丈夫身边。她什么也没说——还能说什么呢?但她站在了洛基的脑袋旁边,含着泪用碗接着每一滴从毒蛇的牙上滴落的毒液。
这些都发生于很久很久以前,在不可想象的时间之前,在神还行走于大地上时。它发生在那么久之前,久到那时候的山川早已变样,最险峻的山峰成为平地,最深的湖泊也成为干燥的土地。
西格恩仍然在洛基的身边,注视着他美丽而扭曲的脸。
她捧着的碗慢慢变满,一滴一滴,最终,毒液灌满了碗,漫到碗的边缘。那时候,也只有那时候,西格恩会离开洛基。她捧着碗将毒液倒尽,而这时候,蛇毒就会直接滴到洛基的脸上,滴入他的眼里。他扭曲、翻滚、挣扎、痉挛、发抖,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大,整个地球都会跟着震动。
每当这样的震动发生,米德加德的人们就会称之为一场地震。
他们说洛基将被束缚在那儿,在地下的黑暗之处,而西格恩会在他的身边,将碗举于他的脸的上方,接着毒液,轻语她对他的爱意,直到诸神的黄昏到来,将一切终结。

第16章 诸神的黄昏:众神最后的命运
1
到现在为止,我给你讲了很多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很多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现在我将告诉你,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将告诉你,一切将如何结束,一切又将如何再次开始。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是关于黑暗的日子和隐藏的事件,他们和地球的终结、和众神的末日紧密相关。仔细听好,你会获益良多的。
这是让我们明白末日在即的唯一方式。它发生之时,将不再是神的时代,而是人的时代;它发生之时,所有的神都在熟睡,除了洞察一切的海姆达尔。他将目睹一切的开始,虽然他无力去阻止他所目睹的一切。
一切将始于冬季。
这是一个不一般的冬季。这冬天将来临,将持续,一个冬天将会接着一个冬天。春日不再到来,温暖也无处可寻。人们饥寒交迫,同时也怒不可遏。无论在世界的何处,残酷的战争都在席卷人世。
兄弟相杀。父子互戮。母女彼此背叛。姐妹们在战斗中反目成仇,并冷眼看待她们的子女相残。
这将是残忍当道的年代,是人化身豺狼、将彼此视作猎物的年代,是人和野兽毫无区分的年代。黄昏降临于世,人们居住的地方将成为废墟。它们会被火焰短暂地吞噬,然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坍塌成为灰烬。
然后,当还剩下的人活得如野兽一般时,天空中的太阳会消失,就像突然之间被巨狼吞掉一般。月亮也会消失,从此无人能再见星辰。黑暗将弥漫在空气中,就如灰烬,就如雾气。
这就是芬布尔之冬,那诸神黄昏的前奏,那永无尽头的长冬来临之时。
风雪从四方袭来,狂野的寒风严酷寒冷,超越人的想象。那刺骨的寒冷能让你的肺在吸气时因寒气而疼痛,让你的眼泪在眼睛里被冻成冰。最绝望的是,再不会有春天来化解这严寒,没有夏季,没有秋季。只有冬天,一个接一个的冬天,单调地轮换。
在那之后,大地震就来了。山摇地动。树木倒下,人们仅存的栖身之地也被毁掉了。
地震是如此凶猛,所有的锁链和镣铐都将被震碎。
所有的。
巨狼芬尼尔将从镣铐中挣脱。他将张开血盆大口,他的上颚顶到天顶,下颚顶到大地。他吞噬一切、毁灭一切。他的眼睛和鼻子里都喷出熊熊烈火。
巨狼芬尼斯所到之处,毁灭之火也紧随其后。
然后是大洪水。海水上升,冲向大地。致命的米德加德巨蛇耶梦加得,会在震怒中翻滚,兴风作浪,它游得离海岸越来越近,向外喷射着烟雾状的黑色毒液。所有吸入它毒液的海鸟都将难逃一死。
米德加德巨蛇兴风作浪之处,海洋中不再存在任何生命。鱼、鲸、海豹和海怪腐烂的尸体将一波波地被海浪冲上来。
所有见到芬尼尔和米德加德巨蛇这对兄弟、这对洛基之子的人,都难逃一死,无一幸免。
这是一场大终结的开始。被雾笼罩的天空会被劈开,随着孩童尖叫一般的声音,穆斯帕尔之子们从天际降下来。他们紧随巨炎魔苏尔特之后,他握着他的火焰之剑。那把剑的火光异常刺眼,没有凡人能直视它。他们将骑着马跨过彩虹桥比弗罗斯特,随着马蹄踏过,彩虹颤抖,曾经明亮的七彩之色渐渐暗淡成炭灰之色。
绝世的彩虹就此不再。
山崖也会震动着倒入大海。洛基,从地底逃出桎梏的洛基,将成为这艘死亡之船纳吉尔法的掌舵手。这艘船是自古以来最大的一艘:它是由死人的指甲制成的。纳吉尔法在洪水肆虐的大海上航行,它的船员向外看去,只能看到死物,在海面上漂浮的腐烂的死物。
洛基是这艘船的舵手,但船长是赫列姆,冰霜巨人的首领。所有存活的冰霜巨人都跟随巨大又残忍的赫列姆。他们是赫列姆在最后一战中的战士。
海拉的军团组成了洛基的战队。因不堪的死因、令人羞耻的缘故而死的亡灵,会重返人间,这些死尸将横扫大地,誓将一切生灵和心怀爱意的事物摧毁。
巨人们、复活的死尸还有穆斯帕尔之子们,三方将最终聚集在一片被称作维格利德的战场上,也就是暴战旷野。维格利德十分广袤,长宽皆有三百里。巨狼芬尼斯会奔向那里,米德加德的巨蛇也会在洪水肆虐的海中游到维格利德的附近,然后它将勉力翻身上岸——当然,它无法完全上岸,它的头和大概一里多长的蛇身会在岸上。它身体的大部分仍然沉浸在海水之中。
他们会列出战斗的阵型:苏尔特和穆斯帕尔之子们在烈焰中;海拉和洛基的战士们会从地下出现;赫列姆的冰霜巨人军队也会在那儿,他们所站立之处,地上的泥都会凝固成冰。芬尼尔和米德加德的巨蛇也都在其列。那一天,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可怕的敌人,都会在那儿候战。
海姆达尔会目睹一切的发生。毕竟,他能看见一切,他可是神的守望者。现在,也只有现在,他采取了行动。
海姆达尔会吹响曾属于弥米尔的加拉尔号角,用尽全力。在这号角声中,阿斯加德都在颤抖。也就是那时,所有沉睡的神祇都会苏醒,他们抓起自己趁手的武器。神祇们在世界之树之下、乌尔德之泉旁聚集,他们在这里接受命运女神诸诺恩的祝福和忠告。
奥丁将骑着斯雷普尼尔来到弥米尔的泉边,向弥米尔的头颅询问关于他自己和诸神的对策。弥米尔的头颅会向奥丁低语,告诉他关于未来的事情,就如我现在告诉你一般。
弥米尔向奥丁所言之事将给予众神之父希望,在黑暗中绝处逢生的希望。
而伟大的世界之树,梣树伊格德拉西尔,将会如狂风中的一片孤叶一般摇摆,而阿萨神们,还有所有在战斗中战死的战士的亡灵——英灵战士,会在那儿整装待发。他们将一齐迈向维格利德,最终一战的战场。
奥丁将是神族战队之首,他头戴金盔,身上的盔甲也闪闪发光。托尔就在他的身侧,手中紧握着妙尔尼尔。
当他们到达暴战旷野,最后一战就开始了。
奥丁对战芬尼尔,这头巨狼如今巨大到无法想象。众神之父手持长矛冈尼尔,直取巨狼。
托尔的脸上将挂着一抹微笑,他看到奥丁已经对上了那头巨狼,他将抽打他的山羊,疾速奔向米德加德的巨蛇。他的钢手套中握着锤子。
弗雷与炎魔苏尔特对阵。苏尔特的燃烧之剑剑身庞大,所及之处都会燃烧起来。弗雷骁勇迎战,但他将会是阿斯加德居民中第一个倒下的:他的佩剑和铠甲都不是苏尔特所持的燃烧之剑的对手。弗雷将含恨而死,对他很久之前为了得到葛德的爱,将自己的胜利之剑送给了史基尼尔追悔莫及。胜利之剑若在,他可能不必败。
战场上厮杀搏斗之声将震耳欲聋;奥丁英勇的英灵战士将和洛基邪恶的亡灵军队殊死一搏。
地狱之犬加姆会仰天长啸。它比芬尼尔要小一些,可仍然是所有犬类中最可怖的。它也逃脱了禁锢它的地下锁链,回到人间,来撕破战士的喉咙。
提尔试着阻止它。单手的提尔将和它搏斗,一个人和一只恶魔般的恶狗搏斗。提尔骁勇善战,可这场搏斗的结果是双双丧命。他们死时,加姆的牙齿正紧紧插进提尔的脖子。
托尔最终杀死了米德加德的巨蛇,一解他心中宿怨。
托尔用锤子砸开了巨蛇的脑门。这条海蛇的蛇头在战场上翻滚,他将向后一跃。
蛇头落地的瞬间,托尔离它足足有九尺之远,可那依然不够。这条蛇在死的瞬间仍然向雷神吐出了一口黑浓的毒雾。
托尔大声呼喊,随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被他手刃的怪兽毒死。
奥丁无畏地与芬尼尔搏斗,可这头狼比任何东西都更致命、更巨大。它比太阳还大,比月亮还大。奥丁把手中长矛插进它的嘴中,而芬尼尔一口下去,那长矛就被吞下了。它再一口咬下,仰头一吞,所有神中最睿智的众神之父奥丁也消失了。
奥丁的儿子维达,这位沉默而可靠的神,将目睹他父亲的死亡。维达将跨步向前,将他的一只脚踩进巨狼的下颚。
维达的两只脚是不同的。他的一只脚穿着寻常的鞋子,另一只脚则穿着一只造于时间之始的神奇靴子。它由所有人在做鞋的时候裁掉的皮革边角余料造成。
(如果你想在最后一战中支持阿萨神族,你可以丢掉你的皮革碎片。所有被丢掉的皮革碎片都会变成维达鞋子的一部分。)
这只靴子固定住巨狼的下颚,让它动弹不得。维达的一只手撑住巨狼的上颚,将它的嘴撕开。这样一来,芬尼尔也就死了,维达则会成功地为父报仇。
在最后一战的战场维格利德,众神将和冰霜巨人殊死搏斗,冰霜巨人和神都在这战斗中纷纷倒下。海拉的不死军队也将迎来他们最终的死亡,以尸体装点战场,而英灵战士的遗躯也将横在他们旁边,在那被冰封的大地上,他们都死了——这是最终的死亡,在了无生机的迷雾天空的那边,他们再也不能复生,再也不能站起来,再也不能战斗了。
洛基的战队现在只剩下洛基一个人还在浴血而战,他眼中透着疯狂,带着伤疤的嘴角却透出满意的微笑。
海姆达尔,彩虹桥上的守望者,诸神的门卫,也还未倒下。他将手持宝剑,满身是血地站在战场上。
在维格利德战场上,他们向彼此走去,踏着死尸、火焰和汇成小溪的血。
“啊,”洛基会说,“诸神的守望者,海姆达尔,众神被叫醒得太迟了。不过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地死去,难道不有趣吗?”
洛基会看着海姆达尔的脸,他在寻找破绽,寻找感情,可海姆达尔毫无表情。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九母之子海姆达尔?当我被捆绑在地下、毒蛇的毒液滴在我脸上、可怜的西格恩站在那里用碗接着毒液的时候,当我在黑暗之中被我亲生儿子的肠子绑在巨石上的时候,能让我撑到今天的就是想象此刻,不断地在脑中想象此刻,在一切结束的时候,我美丽的孩子们将和我一起,为诸神和这世界带来终结。”
海姆达尔不发一言,可他会行动,他的剑狠狠地砍进洛基的战甲,而洛基也会回击,每一击都疾速决绝,不留余地。
随着他们的战斗,他们将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似乎也这样大战过一场,那时候,世界还很简单。他们以动物的形态打斗,两个人都变成海豹,试图争夺项链布林辛斯。那是洛基奉奥丁之命从芙蕾雅那儿偷来的项链,而海姆达尔则从他手中夺回了项链。
洛基很记仇,他永远不会忘记对他的羞辱。
他们会继续大战,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他们会战斗,他们会死去,海姆达尔和洛基将受着致命伤,倒在彼此身边。
“一切都结束了,”洛基低语,他躺在战场上说,“我赢了。”
但海姆达尔会微笑,露出金色的牙齿,上面血迹斑斑。“我看得比你远,”海姆达尔将这样对洛基说,“奥丁之子维达杀了你的儿子巨狼芬尼斯,而维达活了下去;他的兄弟,奥丁之子瓦利也将活下去。托尔死了,但他的孩子曼尼和摩迪还活着。他们从父亲冰冷的手中取得了妙尔尼尔。他们力大无比,血统高贵,因而能够挥舞神锤。”
“这都不重要。世界正在燃烧,”洛基说,“凡人都死了。米德加德被夷为废墟。我赢了。”
“我能看得比你远,洛基。我能看到远在世界之树所发生的事情,”海姆达尔用尽最后一口气说,“苏尔特的火无法伤害世界之树,而两个人正好安全地躲进了伊格德拉西尔的树桩里。女人的名字叫利布,男人的名字叫利普特拉西尔[1]。他们的后代会重新遍布米德加德。这不是一切的终结。一切不会终结。这只是旧时代的终结,洛基,这也就是新时代的开始。重生总随死亡而来。你败了。”
洛基本来会回嘴说些刻薄又能刺痛人的话,可他的生命也已经流逝,随之流逝的还有他的机智聪慧、他的残酷无情。他将不再开口,永远不再。在冰封的最后一战的战场上,他将躺在海姆达尔的身边,身体渐冷。
现在苏尔特,那个在时间之初就已经驻足在那儿的燃烧的巨人,看着被死亡所覆盖的平原,高高举起了他燃烧的剑。响起了千座森林瞬间化作火海一般的声音,而空气本身开始自燃。
世界将于苏尔特的火焰中化为灰烬。肆虐的大海被蒸干。最后的火焰熊熊激怒、闪耀,最终熄灭。黑色的灰烬像雪花一样从天空洒下来,漫天飞舞。
在暮光之中,洛基和海姆达尔的尸体曾横躺的黑色的土地上,除了两堆灰色的灰尘,什么也不剩下了。晨雾和烟混合在一起袅袅上升。无论生灵的军队还是亡灵的军队,众神的梦想还是战士们的英勇,什么也没有剩下,除了灰烬。
在那之后,很快地,波涛汹涌的大海会横扫大地,吞噬所有的灰尘,所有曾存在的生灵都将被遗忘在没有太阳的天空之下。
这就是世界将如何终结的故事,在灰尘和洪水之中,在黑暗和寒冰之中。这就是众神最终的命运。
2
那就是终结。不过终结之后,还有事情发生。
从灰色的海水中,绿色的大地再一次浮现出来。
太阳已被吞食,可太阳的女儿会顶替其母,在她母亲以前的位置闪闪发光。这一轮新日会比以前的太阳更加耀眼炽热,它带着年轻和崭新的光芒。
生存下来的那一对凡人,利布和利普特拉西尔,将从那棵将世界连在一起的巨大梣树中爬出来。他们以绿色大地上的露水为食,他们相爱相依,繁衍出整个人类。
阿斯加德已经不在了,不过艾达华尔平原会屹立于阿斯加德的旧址,它绵延不绝,光彩照人。
奥丁的儿子们维达和瓦利将会来到艾达华尔。接着,托尔的儿子摩迪和曼尼也来了。他们两人一起抬着妙尔尼尔,因为现在托尔不在了,他们兄弟一起才能抬得起来。巴德尔和霍德会从地下世界重归,他们六个会坐在新的太阳散发的光芒中,聊起曾经的过往——记起曾经的神话,和如果再来一次他们该怎样做,来改变这个不可避免的结局。
他们将谈起芬尼尔,那头吃掉了世界的巨狼,还有米德加德的巨蛇,他们会记起洛基,那行走于众神之中,却并不属于众神的家伙,那个拯救众神数次,却也为他们带来最终毁灭的家伙。
而巴德尔会说:“喂,喂,看那是什么?”
“什么?”曼尼问道。
“那儿,在草丛中闪光的东西。你看到了吗?那里,你看,还有一个。”
他们在长长的草丛中跪下来寻找,这些神就像孩子们一样。
托尔的儿子曼尼是第一个在草丛中找到这东西的,他一找到,就立刻知道了那是什么。它是一枚金色的象棋,众神在世的时候常常用这种棋子下棋。这枚小小的棋子是金子雕琢的奥丁,众神之父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国王。
他们又找了更多的棋子。他们找到了握着锤子的托尔。他们找到了吹响号角的海姆达尔。奥丁的妻子弗丽嘉是女王。
巴德尔端起一枚金雕小人。“这个看起来像是你。”摩迪告诉他。
“确实是我,”巴德尔说,“这是很久以前的我,在我死之前,当我还在阿萨众神之中的时候。”
他们将在草丛中找到其他的棋子,其中一些赏心悦目,一些则并不好看。半截埋在黑色土壤中的,是洛基和他的怪物孩子们。那里还有冰霜巨人。还有苏尔特,他的脸全是火焰。
很快,他们凑齐了一副象棋所需要的所有棋子。他们将棋子摆放好,成为象棋对阵的样子:棋盘上是阿斯加德的诸神,对战他们的死敌。这个完美的午后,崭新的太阳光照射在金色的棋子上。
巴德尔会展颜一笑,就像旭日般光彩照人,他将低头,下出第一步棋。
[1] 这两个名字原文分别为Life和Life’s Yearning,分别指“生命”和“生命的渴望”。

名词对照表
A
Aegir 埃吉尔 海巨人之首。他是澜的丈夫,有九个女儿,都是大海中的波浪。
Aesir 阿萨神族 神的一个种族。他们居住于阿斯加德。
Alfheim 阿尔弗海姆 九大世界之一。光精灵们居住的地方。
Angr boda 安格尔波达 一个女巨人。洛基的三个怪物孩子的母亲。
Asgard 阿斯加德 阿萨神族的家园。神之国。
Ask 阿斯克 第一个人。他是奥丁三兄弟用一棵梣树桩造出来的。
Audhumla 欧德姆布拉 第一头牛。它用舌头舔出了所有神的祖先,从它的乳头流出河流一般的牛奶。
Aurboda 奥尔波达 一名女性山巨人,是葛德的母亲。
B
Balder 巴德尔 被称为美丽之神。奥丁的第二个儿子,除了洛基,所有人都喜欢他。
Barri,isle of 巴里岛 弗雷和葛德成婚的岛屿。
Baugi 巴乌吉 巨人苏图恩的兄弟。
Beli 毕利 一个巨人。弗雷用一头牡鹿的鹿角杀死了他。
Bergelmir 布里梅尔 伊米尔的孙子。布里梅尔和他的妻子是在大洪水后活下来的仅存的两个巨人。
Bestla 贝斯塔拉 奥丁、威利和菲的母亲,布尔之妻。她是巨人波尔索恩(Bolthorn)的女儿,弥米尔的姐妹。
Bifrost 比弗罗斯特 连接阿斯加德和米德加德的彩虹桥。
Bodn 博登之罐 用来装诗之蜜酒的两个罐子之一。另一个是诵之罐。
Bolverkr 波尔弗克 奥丁旅行时曾用的一个名字。
Bor 布尔 一个神,布利之子,娶了贝斯塔拉为妻子。他也是奥丁、威利和菲的父亲。
Bragi 布拉基 贫穷之神。
Breidablik 布列达布利克 又称光明宫。巴德尔的家,一个充满了欢乐、音乐和知识的地方。
Brisings,necklace of the 布林辛斯项链 芙蕾雅的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项链。
Brokk 布洛克 一个会铸造神奇宝贝的矮人。伊特里的兄弟。
Buri 布利 众神的始祖,布尔之父,奥丁的祖父。
D
Draupnir 德罗普尼尔 奥丁的金臂环。每九夜,它就会生出八个和它同样完美的金臂环。
E
Egil 艾继尔 一个农民,是希亚费和萝丝克芙的父亲。
Einherjar 英灵战士 在战斗中英勇死亡的亡灵战士,现在瓦尔海拉畅饮和战斗。
Eitri 伊特里 一个会铸造神奇宝贝的矮人,他的宝贝包括托尔的锤子。是布洛克的兄弟。
Elli 伊里 一位年老的乳母。事实上,她就是“年老”本身。
Embla 埃姆布拉 第一位女人,她是奥丁三兄弟用榆树树桩造出来的。
F
Farbauti 法布提 洛基的父亲。他是个巨人,他名字的意思是“致命的暴击者”。
Fenrir/Fenris Wolf 芬尼尔/巨狼芬尼斯 一头狼,洛基和安格尔波达的孩子。
Fimbulwinter 芬布尔之冬 诸神黄昏的前奏,永无止境的长冬。
Fjalar 法亚拉 戈拉的兄弟,他们一起杀死了克瓦希尔。
Fjolnir 弗约尼尔 弗雷和葛德的儿子,瑞典的第一任国王。
Franang’s Falls 弗安南瀑布 洛基以三文鱼形态藏身的瀑布。
Frey 弗雷 华纳神。和阿萨神族住在一起,是芙蕾雅的兄弟。
Freya 芙蕾雅 华纳女神。和阿萨神族住在一起,是弗雷的姐妹。
Frigg 弗丽嘉 奥丁之妻,众神之后。巴德尔的母亲。
Fulla 芙拉 一位女神,是弗丽嘉的侍女。
G
Galar 戈拉 一个黑暗精灵,是法亚拉的兄弟,他们杀死了克瓦希尔。
Garm 加姆 地狱之犬。在诸神的黄昏之时,它和提尔同归于尽。
Gerd 葛德 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巨人,她是弗雷所爱。
Gilling 吉尔林 一个巨人。被法亚拉和戈拉杀死,苏图恩和巴乌吉之父。
Ginnungagap 金伦加鸿沟 一道火之世界和雾之世界之间的裂口,存在于时间之初。
Gjallerhorn 加拉尔 海姆达尔的号角,保存于弥米尔的泉水中。
Gleipnir 格莱普尼尔 矮人们制造的用来捆绑芬尼尔的神奇绳索。
Grimnir 葛林姆尼尔 “戴着头罩的人”,奥丁的一个名字。
Grinder Tanngnjóst r/teeth-grinder 磨齿者 为托尔拉战车的两只山羊之一。
Gullenbursti 古林博斯帝 矮人们为弗雷造的金鬃野猪。
Gungnir 冈尼尔 奥丁的枪。它一击必中,任何以此长矛为证的誓言都牢不可破。
Gunnlod 格萝德 一个女巨人,苏图恩之女,被派去看守诗之蜜酒。
Gymir 盖密尔 土地巨人,葛德之父。
H
Heidrun 蜜乳山羊海德伦 它产的是蜜酒,而不是羊奶。它哺乳着瓦尔海拉里的亡灵。
Heimdall 海姆达尔 诸神的守望者、远望者。
Hel 海拉 洛基和安格尔波达的女儿。她掌管冥界,即死于不堪、耻辱的原因的亡灵和未能在战斗中英勇战死的亡灵所居住的地方。
Hermod the Nimble 赫尔莫德 奥丁之子。他骑着斯雷普尼尔去祈求海拉释放巴德尔。
Hlidskjalf至高王座 奥丁的王座,从那儿他能清楚地看见九大世界的一切事情。
Hod 霍德 巴德尔的兄弟。一个盲眼的神。
Hoenir 贺尼尔 一个旧神。他将“理性”赐给了人类。他是阿萨神族,后来被派去华纳神族之中,成为他们的国王。
Hrym 赫列姆 诸神的黄昏时,冰霜巨人的首领。
Hugi 休吉 一个年轻的巨人。他跑得比什么都快。事实上,他就是“思想”本身。
Huginn 福金 奥丁的两只乌鸦之一,名字的意思是“思想”。
Hvergelmir 赫瓦格密尔 黑暗世界尼福尔海姆的激流大漩涡,在世界之树伊格德拉西尔之下。它是很多条河流和溪流的源头。
Hymir 希密尔 巨人之王。
Hyrrokkin 希尔罗金 一个女巨人,比托尔还强壮。
I
Idavoll 艾达华尔平原 “神奇的平原”,阿斯加德就在这平原之上,在诸神黄昏后,留下的神会回到这里。
Idunn 伊登 阿萨神族中的一位女神。她负责掌管能让诸神保持青春的黄金苹果。
Ivaldi 伊瓦尔迪 一个黑暗精灵。伊瓦尔迪的三个儿子造出了弗雷的神奇的宝船斯基德普拉特尼、奥丁的永恒之枪,还有托尔的妻子西弗的一头美丽的金发。
J
Jord 娇德 托尔的母亲。这位女巨人也是大地女神。
Jormungundr 耶梦加得 米德加德的巨蛇。洛基的孩子之一,也是托尔的宿敌。
Jotunheim 约顿海姆 约顿是巨人的意思,约顿海姆就是巨人世界。
K
Kvasir 克瓦希尔 一个由阿萨诸神和华纳诸神的唾沫混合而生的神,他成为了智慧之神。克瓦希尔被矮人们谋杀了,他的血被做成了诗之蜜酒。后来,他又复生了。
L
Laufey 劳菲 洛基的母亲。也被称作纳尔或者针,因为她极其纤瘦。
Lerad 列拉德 一棵树,很可能是伊格德拉西尔的分枝之一。蜜乳山羊海德伦的食物,山羊产出蜜酒,为瓦尔海拉的英灵战士享用。
Lit 理特 一个倒霉的矮人。
Loki 洛基 奥丁的血兄弟,法布提和劳菲之子。他是阿斯加德的居民中最狡诈聪明的一个,他会变换形态,他的嘴唇上有伤疤。他有一双能让他在空中行走的神奇靴子。
M
Magni 曼尼 托尔之子,力量之神。
Megingjord 梅金吉奥德 托尔的神奇腰带,当他戴着这条腰带的时候,力量就会加倍。
Midgard 米德加德 “中界之园”。也就是我们的世界。人的世界。
Midgard serpent 米德加德巨蛇 耶梦加得。
Mimir 弥米尔 奥丁的叔叔,也是约顿海姆的智慧之泉的守护者。他是一个巨人。很可能也是阿萨神族中的一员。他被华纳神族砍了头,可他的头依然充满智慧,守护着泉水。
Mimir’s well 弥米尔的泉水 世界之树之底的一眼泉水或者一口井。奥丁为了喝一口泉水而用一只眼睛进行了交换,他用海姆达尔的号角加拉尔喝了一口水。
Mjollnir 妙尔尼尔 托尔著名的神锤,也是他最珍爱的东西。是由矮人伊特里为他铸造的(布洛克负责拉风箱)。
Modgud 莫德古德 “暴怒的战斗者”,她是通向冥界之桥的守护者。
Modi 摩迪 托尔的儿子,“勇敢者”。
Muninn 雾尼 奥丁的两只乌鸦之一,名字的意思是“回忆”。
Muspell 穆斯帕尔 在世界的开始就存在的火之世界。九大世界之一。
N
Naglfar 纳吉尔法 一艘由死人的指甲制成的船。巨人们和从冥界来的亡灵将乘坐这艘船,在诸神的黄昏到来时和英灵战士决一死战。
Nal 纳尔 “针”。是洛基的母亲劳菲的另一个名字。
Naif 纳尔弗 洛基和西格恩的儿子,瓦利的兄弟。
Nidavellir/Svartalfheim 尼德威阿尔,有时也称为萨法塔夫汉矮人们(有时候也被称作黑暗精灵)居住的地方,他们在山下制造神奇的东西。
Nidhogg 巨龙尼德霍格 一头吞噬死尸,并不停地从伊格德拉西尔树底啃噬着树根的巨龙。
Niflheim 黑暗世界尼福尔海姆 迷雾笼罩,无比寒冷的地方,也是一切的起源。
Njord 尼奥尔德 华纳神之一,弗雷和芙蕾雅之父。
Norns 命运女神诸诺恩 照顾乌尔德泉水,也就是伊格德拉西尔的树根处泉水的三姐妹。她们分别是乌尔德、维尔丹尼和斯古尔特。她们和其他的诺恩神一起决定你的命运。
O
Odin 奥丁 最高、最年长的神。他穿着斗篷,戴着帽子。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用来交换了智慧。他还有很多别的名字,包括众神之父、葛林姆尼尔和绞刑架之神。
Odrerir 奥德列尔 用来酿诗之蜜酒的壶,又叫“极乐之壶”。
R
Ran 澜 海巨人艾吉尔的妻子,海中溺死之人的女神,她和艾吉尔的九个女儿是波浪。
Ratatosk 拉达托斯克 住在伊格德拉西尔树枝上的一只松鼠,这位传信者将各种流言和信息从可怖的食尸者尼德霍那里带到树顶的鹰那里,再返回来。
Rati 拉提 众神所有的一把钻子,或者磨刀石。
Roskva 萝丝克芙 希亚费的姐妹,托尔的人类侍从。
S
Sif 西弗 托尔的妻子。她有一头金色的头发。
Sigyn 西格恩 洛基的妻子,纳尔弗和瓦利的母亲。在洛基被监禁起来后,她在地下陪同着他。她举着一只碗,用以保护洛基的脸不受巨蛇毒液的腐蚀。
Skadi 丝卡蒂 一个女巨人,巨人夏基之女。她和尼奥尔德结婚了。
Skidbladnir 神奇的宝船斯基德普拉特尼 一艘神奇的船,伊瓦尔迪之子们为弗雷打造的,它可以像一块头巾一样叠起来。
Skirnir 史基尼尔 一个光精灵,弗雷的侍从。
Skrymir 斯克里米尔 一个特别巨大的巨人。洛基、托尔和希亚费去乌特嘉德(外域)的路上遇到的巨人。
Skuld 斯古尔特 命运女神诸诺恩之一。她的名字代表着“那些想要的”,她代表着未来。
Sleipnir 斯雷普尼尔 奥丁的八脚神马。是洛基和斯瓦迪尔法利的孩子。
Snarler 咬齿者 为托尔拉战车的两头山羊之一。
Son 诵之罐 一个装蜜酒的罐子。
Surtr 苏尔特 一个挥舞一把燃烧的剑的巨人。苏尔特在众神之前就已经存在,他是火之国穆斯帕尔的守护者。
Suttung 苏图恩 一个巨人,吉尔林的儿子,他为父母的死报了仇。
Svadilfari 斯瓦迪尔法利 为阿斯加德修筑城墙的修筑大师的马。斯雷普尼尔的父亲。
T
Thiazi 夏基 一个化身为鹰来绑架伊登的巨人。丝卡蒂的父亲。
Thokk 索克 一个名为“感恩”的老妇,但她也是唯一拒绝为巴德尔之死落泪的人。
Thor 托尔 奥丁之子,有着红色的胡子,是阿萨神中的雷电之神。也是众神中最强壮有力的。
Thrud 索德 托尔的女儿,“力量之神”。
Thrym 索列姆 魔怪之王,他想娶芙蕾雅当新娘。
Tyr 提尔 单手的战神。是奥丁之子,也是巨人希密尔的继子。
U
Ullr 乌勒尔 托尔的继子。乌勒尔是用弓和箭来捕猎的神,他总是穿着雪橇。
Urd 乌尔德 “命运”,是命运女神诸诺恩之一,她掌管我们的过去。
Urd’s well 乌尔德之泉 阿斯加德由命运女神诸诺恩照看的一眼泉水。
Utgard 乌特嘉德 又叫“外域”。是一片巨人居住的荒野,一座同样叫作乌特嘉德的城堡立于其中。
Utgardaloki 乌特嘉德的洛基 也叫外域的洛基。乌特嘉德的巨人之王。
V
Valhalla 瓦尔海拉 奥丁的神殿,英勇战死的亡灵战斗和畅饮的地方。
Vali 瓦利 有两位神都叫瓦利。一个是洛基和西格恩的儿子,后来变成了一头狼,杀掉了自己的兄弟纳尔弗。另一个是奥丁和琳达的儿子,为了为巴德尔复仇而生。
Valkyries 女武神 奥丁的侍女们,她们收集在战场上英勇战死人的亡灵,将他们带到瓦尔海拉。
Vanaheim 华纳海姆 华纳神族的地界。
Var 瓦尔 婚姻女神。
Ve 菲 奥丁的兄弟,布尔和贝斯塔拉之子。
Verdandi 维尔丹尼 命运女神诸诺恩之一。她的名字意味着“正在形成”——她掌管现在。
Vidar 维达 奥丁之子。静默而可靠的神,他穿着一只造于时间之始的神奇靴子。由做鞋时所有皮革边角余料造成。
Vigrid 维格利德 诸神黄昏的最后战役发生的地方,又称暴战旷野。
Vili 威利 奥丁的兄弟,布尔和贝斯塔拉的儿子。
Y
Yggdrasil 伊格德拉西尔 世界之树。
Ymir 伊米尔 第一个生命,一个比全世界还大的巨人,所有巨人的始祖。伊米尔是被第一头牛欧德姆布拉所滋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