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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野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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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野(左肩有你原著小说)
作者:巫哲
内容简介
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 我想,在你眼里,撒野奔跑, 我想,一个眼神,就到老。 重点学校的优等生蒋丞被寄养家庭流放到亲生父亲所在的钢厂,陌生的环境、粗鄙的父亲、与曾经学校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四中都令其感到压抑郁闷。直到某一天,机缘巧合下,蒋丞遇到了钢厂小霸王顾飞,至此开始了一段关于救赎与希望的故事

第1章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这是三分钟之内的第五次,蒋丞睁开眼睛。
车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了,车窗外的天还是很阴沉,身边坐的姑娘还在睡,脑门儿很踏实地枕在他肩上,右肩已经一片麻木。
他有些烦躁地耸了耸肩,姑娘只是偏了偏头,他用手指把姑娘的脑袋给推开,但没过几秒钟,脑袋又扣回了他肩膀上。
这样的动作已经反复了很多次,他都感觉这姑娘不是睡着了,这效果得是昏迷了。
烦躁。
还有多久能到站他不知道,车票拿到手的时候就没去查过,只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一个甚至在这次行程之前都没听说过的小城。
人生呢,是很奇妙的。
手机第六次震动的时候,蒋丞叹了口气把手机掏了出来。
-怎么回事?
-怎么之前你完全没有提过要走的事?
-为什么突然走了?
-为什么没跟我说?
怎么怎么怎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BLABLABLABLA……
消息是于昕发来的,估计是在补课打不了电话,一眼看过去全是问号。
他准备把手机放回兜里的时候,第七条消息发了过来。
-你再不回消息我们就算分手了!
终于不是问号了,他松了口气,把手机关机,放回了兜里。
分手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高中校园里恋俩月的爱,无非就是比别的同学说的话多点儿,有人给你带早点,打球有专属啦啦队……都没来得及发展到能干点儿什么的程度。
看着车窗外一直在变又似乎始终一样的风景,广播里终于报出了蒋丞的目的地。旁边的姑娘脑袋动了动,看样子是要醒,他迅速从书包里抽了根红色的记号笔出来,拔开笔帽拿在手里一下下转着。
姑娘醒了,抬起了脸,脑门儿上大一块印子,跟练了神功似地。
跟他的目光碰上了之后,姑娘抹了抹嘴角,摸出手机低头边按边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居然没听出什么歉意来?蒋丞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姑娘愣了愣,视线落在了他手里旋转的记号笔上。
蒋丞把笔帽往笔上狠狠一套,咔地响了一声。
两秒钟之后她猛地捂住了脸,站起来往洗手间那边冲了过去。
蒋丞也站了起来,往车窗外看了看,一路阴沉到这里,终于下雪了。他从行李架上把自己的箱子拿下来,穿上外套走到了车门边,掏出手机开了机。
手机很安静,于昕的消息没有再响起,也没有未接。
感觉这是跟于昕好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最让人舒心的一次,不容易。
但是也没有除了于昕之外的别的人联系过他。
比如他以为会来接站的人。
跟着出站的人群走出了车站,蒋丞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头,看着这个在寒冷冬季里显得灰扑扑的城市。
火车站四周的混乱和破败就是他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
不,这算是第二印象,第一印象是老妈说出“回去吧,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时他脑子里的一片茫然。
他拖着箱子走到了车站广场的最南边,人少,旁边还有一条小街,排列着各种感觉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小旅店以及感觉吃了就中毒的小饭馆。
他坐到行李箱上,拿出手机又看了看,还是没有人联系他。
电话号码和地址他都有,但他就是不想动,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叼着,他对自己突然会到这里来,充满了深深的,莫名其妙的,茫然的,绝望的,愤怒。
盯着地上的冰一边愤怒一边从兜里摸打火机,背靠着寒风缩成一团把烟点上了,看着在眼前飘散开去的烟雾,他叹了口气。
这要是让班主任看到,不知道会说什么。
不过没事儿,他已经在这里了,遥远的距离,别说班主任,就连跟他在一个屋子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说不定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个小破城市的小破学校,估计不会有人盯着他有没有抽烟。
烟只抽了一半蒋丞就有些冻得扛不住了,站起来打算打车找个地儿先吃饭,拖着箱子刚走了一步,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他脚踝上,劲儿还不小,撞得他一阵疼。
他皱着眉回过头,看到了身后有一块滑板。
接着没等他抬头再看看滑板是从哪儿飞过来的,一个人摔到了他脚边。
“你怎……”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想要去扶一把,但手伸到一半就停下了。
乱七八糟的头发披散着,剪得像狗啃似的有长有短,身上的衣服也挺脏的……要饭的?流浪汉?碰瓷的?小偷?
等这人抬起头时他才看清这是个看上去也就小学五六年级的小姑娘,虽然脸上抹的全是泥道子,但能看出皮肤挺白,眼睛很大。
不过他再次想去扶一把的手还没有启动,这小姑娘就被紧跟着过来的四五个小姑娘连拉带扯地拽走了,有人还在后面一脚踹到她背上,踹得她一个踉跄,差点儿又摔倒。
蒋丞立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犹豫了一下转身拖了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身后转来的一阵笑声让他又停下了脚步。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不太愿意管闲事,碰巧现在心情相当超级特别以及非常不好,但刚才大眼睛小姑娘漆黑干净的眸子让他还是转回了头。
“哎!”他喊了一声。
几个小姑娘都停下了,一个看起来挑头的眼睛一斜:“干嘛!”
蒋丞拖着箱子慢慢走过去,盯着手还拽着大眼睛衣服的那个小姑娘,盯了两秒之后,那个小姑娘松了手。
他把大眼睛拉到自己身边,看着几个小姑娘:“没事儿了,走吧。”
“你谁啊!”挑头的有些怯,但还是很不满意地喊了一声。
“我是带着刀的大哥哥,”蒋丞看着她,“我用三十秒就能给你削个跟她同款的发型。”
“我一会儿就叫我哥过来收拾你!”挑头的明显不是惯犯,一听这话就有些缩了,但嘴上还是不服气。
“那你让他快点儿,”蒋丞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拉着大眼睛,“我吓死了,会跑得很快的。”
几个小姑娘走开了,大眼睛却挣开了他的手。
“你没事儿吧?”蒋丞问了一句。
大眼睛摇摇头,回头两步走到滑板旁边,一脚踏了上去,看着他。
“你的?”蒋丞又问。
大眼睛点了点头,脚下轻轻一点,踩着滑板滑到了他跟前儿,然后很稳地停下了,还是看着他。
“那你……回家吧。”蒋丞也点点头,掏出手机边走边想叫辆车过来。
走了一段之后听到身后有声音,他回头发现大眼睛还踩着滑板慢慢跟在他身后。
“怎么?”蒋丞看着她。
大眼睛不说话。
“怕她们回来?”蒋丞有些无奈地又问。
大眼睛摇了摇头。
“不是,你哑巴么?”蒋丞开始感觉到有些烦躁。
大眼睛继续摇头。
“我跟你说,我,”蒋丞指了指自己,“现在心情非常不好,非常暴躁,我揍小姑娘一点儿不手软知道么。”
大眼睛没动。
蒋丞盯了她一会儿,看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压着火拖着箱子再次往前走。
这会儿信号不太好,叫车的界面怎么也点不开,他一屁股坐到了公交车站旁边的石墩子上,点了一根烟。
大眼睛还踩着滑板,站在他旁边。
“你还有事儿?”蒋丞不耐烦地问,有点儿后悔管闲事儿,给自己找了个莫名其妙的麻烦。
大眼睛还是不说话,只是轻轻蹬了一下滑板,滑到了旁边的公交站牌下,仰着脸看了很长时间。
等她又踩着滑板回到蒋丞身边的时候,蒋丞从她迷茫的神情里猜到了原因,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迷路了?回不去了?”
大眼睛点了点头。
“是本地人吗?”蒋丞问。
点头。
“打电话叫你家里人过来接你。”蒋丞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她。
她接过手机,犹豫了一下,低头按了几下,然后又把手机还给了回来。
“什么意思?”蒋丞看着已经输好但没有拨出去的一个手机号,“我帮你打?”
点头。
“操,”蒋丞拧着眉按下了拨号,听着听筒里的拨号音,他又问了一句,“这是你家谁的号码?”
没等大眼睛回答,那边有人接了电话。
当然,估计她也不会回答,蒋丞冲着电话“喂”了一声。
“谁?”那边是一个男声。
“路人,”蒋丞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这儿有一个小姑娘……”
“不要。”那边说。
没等蒋丞回过神,电话就挂掉了。
“这人是谁?”蒋丞吐掉烟,指着大眼睛,“不说话就滚,我没耐心了。”
大眼睛蹲到他腿边,捡了块石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哥”字,然后抬头看着他。
“好吧,知道了。”蒋丞感觉这小姑娘可能真的是哑巴。
他再次拨了刚才那个号,这次响的时间很短,那边就接了起来:“谁。”
蒋丞看了看大眼睛:“你妹妹在我这儿……”
“撕票吧。”那边回答,然后又挂了电话。
“我操!”蒋丞一阵砸手机的冲动,指着大眼睛,“你名字!”
大眼睛低头用石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淼。
蒋丞没再打电话过去,只是发了条短信还配了张大眼睛的照片。
-顾淼,哑巴,滑板。
30秒之后那边把电话打了过来。
蒋丞接起电话:“晚了,已经撕票了。”
“不好意思,”那边说,“能告诉我在哪儿么,我过去看看还能不能拼起来。”
“……火车东站,特别破的那个,”蒋丞皱着眉,“她迷路了,你快点儿过来,我还有事。”
“谢谢,非常感谢,”那边回答,“马上到,你要是有急事可以先走的,让她在那儿等我就行。”
蒋丞把刚扔地上的半截烟捡起来弹进旁边的垃圾桶,又重新点了一根。
他本来想直接叫车走人,但又觉得根本没有人在意他是来还是去,是在还是不在,自己似乎没什么可急的。
顾淼在滑板上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站了起来,踩着滑板在人行道上来回滑着。
蒋丞看了几眼之后有些吃惊,本来以为小姑娘就是瞎玩,但没想到各种上坡下坡台阶,加速急停掉头居然都轻松自如。
就是一脑袋被剪成碎草了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和衣服让人出戏。
玩了十几分钟之后,顾淼滑到他身边停下了,脚尖在滑板上一勾一挑,用手接住了板子之后,她抬手往蒋丞身后指了指。
“挺帅。”蒋丞冲她竖了竖拇指然后跟着回了头,看到了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摩托。
车上的人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不过撑在人行道边儿上穿着灰色修身裤子和短靴的腿很抢眼。
长,还直。
“你哥啊?”蒋丞问顾淼。
顾淼点点头。
“你脑袋怎么回事儿?”车上的人摘下头盔下了车,走过来瞪着顾淼的头发,“还有脸和衣服……你掉粪坑里了?”
顾淼摇摇头。
“被同学欺负了吧。”蒋丞说。
“谢谢,”这人这才把目光转到了蒋丞脸上,伸出手,“我叫顾飞,是她哥。”
蒋丞站了起来,跟他握了握手:“不客气。”
顾飞看上去跟自己年纪应该差不多,只看眼睛不太像顾淼她哥,没顾淼眼睛那么大……皮肤还挺白的。
蒋丞目前的心情很像一盆烂西红柿,但顾飞的发型跟他的腿一样抢眼,所以他还是在烂西红柿缝里瞅了两眼。
很短的寸头,偏过脸的时候能看到两侧贴着头皮剃出的青皮上有五线谱图案,一边是低音谱号,另一边是个休止符,蒋丞没看清有几个点儿。
“你刚下车?”顾飞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
“嗯。”蒋丞拿起手机继续想点开打车软件叫车。
“去哪儿,我送你?”顾飞说。
“不了。”蒋丞看了一眼他的车,再大的摩托车它也是摩托。
“她不占地儿。”顾飞又说。
“不了,谢谢。”蒋丞说。
“跟哥哥说谢谢,”顾飞指了指他,对顾淼说,“粪球。”
蒋丞转脸看着“粪球”,想听听她怎么说话,结果顾淼只是抱着滑板冲他鞠了个90度的躬。
顾飞跨到车上,戴上了头盔,顾淼很利索地爬上了后座,抱住了他的腰。
“谢了。”顾飞看了他一眼,发动车子掉转车头开走了。
蒋丞坐回石墩子上,网络这会儿倒是挺好的,但是居然好半天都没人接单,路过的出租车招手都他妈不停。
这什么鬼地方?
虽然心情很烂,他却一直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只觉得这一段时间来他都活在混沌里,各种震惊和茫然包裹着,连气儿都喘不上来,甚至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了所有的安排,就这么到了这里。
叛逆么?
就像老妈说的,我们家没有过你这样叛逆的人,全身都是刺。
当然了,本来也不是一家人,何况这几年都已经处得跟仇人一样,谁看了谁都是火。
蒋丞拧着眉,这些他都没来得及去琢磨。
一直到现在,此时此刻。
在这个陌生的寒冷的飘着雪的城市里,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绝望和痛苦以及对所有未知的抗拒让他觉得鼻子发酸。
低下头时,眼泪在脸上狠狠划了一道。
手机铃响起的时候,蒋丞正坐在一家不知道在什么位置的KFC里,他看了一眼这个陌生号码,接了起来:“喂?”
“是蒋丞吗?”那边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声音有点儿大,蒋丞把手机稍微拿开了点儿:“是的。”
“我是你爸爸。”那个人说。
“……哦。”蒋丞应了一声,这种对话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好笑,他没忍住乐了。
那边的男人也跟着笑了两声:“我叫李保国,你知道的吧。”
“嗯。”蒋丞喝了口可乐。
“你的车到站了吗?”李保国问。
“到了。”蒋丞看了看表,到了两个小时了。
“地址你有吗?我没车没法接你,你打个车过来吧,我在路口等你。”李保国说。
“嗯。”蒋丞挂掉了电话。
这回运气还成,出来就打着了车,车上暖气还开得很足,热得人有种要发烧的感觉。
司机想聊天儿,但蒋丞始终靠着车窗沉默地往外看着,他起了几次头都没成功,最后放弃了,打开了收音机。
蒋丞努力地想看清这城市具体长什么样,不过天色已经很暗了,街灯都不怎么亮,还有光晕里漫天飞舞着的雪花,看得人眼晕。
他闭上了眼睛。
很快又睁开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跟个娘们儿一样,真没劲。
车到地方停下了,蒋丞拎着行李箱下了车,站在路口。
没人。
声称在路口等他的“你爸爸”李保国没看到人影。
蒋丞压着心里的烦躁和脸上被风割过的疼痛,摸出了手机,拨了李保国的号码。
“哎这把太臭了……”好半天李保国才接了电话,“喂?”
“我在路口。”蒋丞一听他这动静,瞬间就想把电话给挂了去找个酒店。
“啊?这么快就到了?”李保国吃惊地喊了一声,“我在呢在呢,马上出来。”
这个马上,马了能有五分钟,在蒋丞拖着箱子在路口伸手拦车的时候,一个戴着雷锋帽的男人才跑了过来,一把按下了他的胳膊,嗓门儿很大地喊了一声:“蒋丞吧?”
蒋丞没吭声,他看到了李保国是从身后紧挨着的一栋居民楼里跑出来的。
马上?
再看到二楼窗口的好几个往这边张望的脑袋时,他真是完全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在朋友家待了一会儿,走走,”李保国拍拍他的肩,“回家回家……你看着比照片上要高啊。”
蒋丞低头看着泥泞的路面,跟着他往前走。
“哎,”李保国又拍了他后背两下,“这都多少年了啊,十几年了吧得有?可算是见着我儿子了!我得好好看看。”
李保国把脑袋探到了他眼前盯着看。
蒋丞把兜在下巴上的口罩拉起来戴好了。
突然觉得整个人一下全空了,连空气里都满满的全是迷茫。

第2章
根据老妈的说法……蒋丞突然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儿奇怪,思路都有些诡异地中断了,什么说法就在这一瞬间记不起来了。
在他十几年的生命里,父母家人都只是唯一的,无论关系好还是坏,老妈都只是那个叫沈一清的女人,老爸是那个叫蒋渭的男人,还有两个双胞胎的弟弟……现在却突然多出来一套,李保国和……几个他已经忘了的名字。
实在有点儿拧不过劲儿来。
他跟家里的关系的确很紧张,无论是父母还是弟弟,一碰就呲火,一见火就炸,跟弟弟算起来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说过话了,连向来冷静自制的老妈都有过各种失态。
但就算这种状态从他上初中一直持续到高中,就算他经常想着不想再回家,不想再见到父母,更不想再见到那两张长得一样的脸……这种时刻如愿望实现一般地降临到他眼前时,却还是整个人都蒙了。
就是蒙。
非常地蒙。
从老妈说“有件事要告诉你”开始,几个月的冷战和手续办理,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事都像回不过神来的一场梦。
大多数时间里他没有太多难受,也没有多少痛苦。
有的只是蒙。
“冷吧?”李保国回过头问,咳嗽了几声,“比你原来那边冷多了吧?”
“嗯。”蒋丞在口罩里应了一声。
“回屋就暖了,”李保国说,咳嗽带说话大声,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我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给你。”
“谢谢。”蒋丞回答,抬手拉了拉口罩。
“咱爷俩还谢啥啊,”李保国一边咳嗽一边笑着往他背上拍了两下,“咱爷俩不说谢!”
蒋丞没能回应他,这两巴掌拍得相当有力度,本来就吸了凉气儿想咳,听了李保国咳嗽就更想咳了,再来两巴掌,他直接弯腰冲着地一通狂咳,眼泪差点儿咳出来。
“你身体不怎么行啊,”李保国看着他,“你得锻炼,我跟你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壮得跟熊似的。”
蒋丞没说话,弯着腰伸出胳膊,冲他竖了竖拇指。
李保国很愉快地笑了起来:“锻炼!我以后还得靠你伺候呢!”
蒋丞直起身看了他一眼。
“走。”李保国又拍了他一掌。
“别碰我。”蒋丞皱了皱眉。
“哟?”李保国愣了,眼睛挺圆地瞅着他,“怎么?”
蒋丞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拉下口罩:“别拍我背。”
李保国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小街上,两边是破败而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各种小店,吃穿日用都有,店铺上面是低矮的小楼房。
蒋丞抬头透过各种交错的电线看了一圈,外墙都看不出本色,也不知道是天色暗了还是本来就这样。
他满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地跟着李保国拐进了一个楼道,穿过几堆杂物和菜,走到了一楼最里的那个门前。
“条件肯定是比不上你以前了,”李保国一边开门一边说,“但是我的就是你的!”
蒋丞没说话,看着楼道里一个被蜘蛛网包裹着的灯泡,感觉这灯泡快要喘不上来气儿了。
“我的,就是你的!”李保国打开了门,回头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你的,就是我的!这就是亲爷俩!”
“说了别碰我。”蒋丞有些烦躁地说。
“哟,”李保国进了屋,打开灯,“真是惯坏了,就这么跟长辈说话,我跟你说,你哥你姐我都没惯过,你要是一直在家里长大,我早给你打服了……来,你睡这屋……这屋以前你哥的……”
蒋丞没去听李保国还在说什么,拖着箱子进了里屋,这套房子是两居室,不知道以前这一大家子是怎么住的。
这个收拾出来的屋子……应该是没怎么收拾过,不用眼睛光用鼻子就能判断出来,灰尘味里夹着淡淡的霉味。
一个旧衣柜,一张书桌,一张架子床,上铺堆着杂物,下铺倒是收拾出来了,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的。
“东西放着,明天再收拾,”李保国说,“咱爷俩先喝两盅。”
“喝什么?”蒋丞愣了愣,看了一眼手机,快十点了。
“酒啊,”李保国看着他,“咱十多年没见着,怎么不得喝点儿啊,庆祝一下!”
“……不了,”蒋丞有些无语,“我不想喝。”
“不想喝?”李保国眼睛放大了一圈,瞪了他两秒钟之后才又把眼睛收小了,笑了起来,“你不会是没喝过吧?你都上高中了……”
“我不想喝,”蒋丞打断了他的话,“我想睡觉。”
“睡觉?”李保国僵了好一会儿才一挥手转身走了出去,粗着嗓子说,“行行行,你睡觉,睡觉。”
蒋丞关上了房间的门,在屋里站了快有五分钟才过去拉开了衣柜门。
门一打开他就在一阵扑面而来的樟脑丸味道里愣住了,一个两门的衣柜,里面有一半塞满了,被子,毛毯,旧棉衣,还有毛边都快赶上流苏了的毛巾被。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蒋丞确定自己现在还没有开始想念远在好几个小时之外的家以及家人,但却真心开始疯狂地想念自己的房间。
他把箱子里的衣服随便拿了几件出来挂在了衣柜里,别的都放在行李箱里塞在了柜子下面,又拿出瓶香水对着衣柜里喷了十来下,这才关上了柜门,坐到了床沿上。
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了看,号码显示是“妈”,他接了电话。
“到了吧?”那边传来老妈的声音。
“嗯。”蒋丞应了一声。
“条件是不如这边家里,”老妈说,“可能需要些时间适应。”
“不需要。”蒋丞说。
老妈顿了顿:“小丞,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觉得……”
“没有觉得。”蒋丞说。
“这十几年家里没有亏待过你,我和你爸爸从来没有让你知道你是领养的对不对?”老妈的声音带上了惯常的严厉。
“但我现在还是知道了,”蒋丞说,“而且也已经被赶出来了。”
“你别忘了,大过年的爸爸已经被你气进了医院!现在都还没有出院!”老妈提高了声音。
蒋丞没有说话,他想不通老爸肺炎住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而后面老妈还说了什么,他有些神奇的都没听清,这是他的技能,他不愿意听的东西可以真正地不进脑子。
老妈严厉而空洞的指责和他认为完全无效的沟通手段是他崩溃的引信。
他不想听,不想再这个陌生得让他全身难受的环境里吵架。
电话挂掉的时候,他已经想不起来之前都说过什么,老妈说了什么,自己说了什么,都已经不记得。
想洗个澡,蒋丞起身打开了门,往客厅里看了看,没有人。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没有人应。
“你……在吗?”他走进客厅,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李保国。
这屋子很小,客厅里一眼能看到卧室和厨房厕所所有的门,李保国没在屋里了。
打牌去了吧,路口接个人的工夫都要去打几把的人。
“来啊——打牌啊——反正有大把时间,”蒋丞唱了一句,推开了厕所的门,“来啊——洗澡啊——反正……”
厕所里没有热水器。
“反正……”他继续唱,回头往跟厕所连着的厨房看了一眼,也没有看到热水器,只在水龙头上看到了一个电加热器,“反正……”
唱不下去了,在转了两圈确定这屋里没有热水器之后,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往水龙头上砸了一下:“操。”
在外面晃了一天,不洗澡他根本睡不着觉。
最后他不得不回房间里拖出行李箱,翻出了一个折叠桶,穿着内裤一桶桶地把水拎进厕所,进进出出半擦半洗折腾着把澡给洗了。
走出厕所的时候一只蟑螂从他脚边跑过,他蹦起来躲,差点儿撞到门上。
回到屋里关掉灯准备强行睡觉的时候,蒋丞才注意到这屋没有窗帘,而他一直没看到窗外景象的原因是玻璃太脏了。
他拉过被子盖上,犹豫了一下又扯着被头闻了闻,确定是干净的之后才松了口气,连叹气都已经没有心情了。
闭眼挺了大概半个小时,眼睛都闭酸了,也没有睡意,正想坐起来抽根烟,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是潘智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我操,你走了?现在什么情况?
蒋丞点了根烟,拨了潘智的号码,叼着烟走到窗边,想把窗户打开。
窗户上都是灰和锈,他折腾了半天,那边潘智都接起电话了,这窗户还纹丝不动。
“丞?”潘智跟做贼似地压着声音。
“操。”蒋丞的手指不知道被什么玩意儿扎了一下,皱着眉骂了一句,放弃了开窗的想法。
“你什么情况啊?”潘智还是压着声音,“我今天听于昕说你走了?你不说走的时候告诉我的么,我还买了一堆东西等着送你呢!”
“给我寄过来吧。”蒋丞穿上外套,叼着烟走到客厅,打开门想出去,迈了一步想起来自己没钥匙,只得又退了回去,把客厅的窗户打开了。
心里的烦躁如同风暴,只要再来一毛钱不爽,就能唱一曲怒火的战歌。
“你已经过去了?”潘智问。
“嗯。”蒋丞靠着窗台,看着外面漆黑的街道。
“怎么样?你那个亲爹怎么样?”潘智又问。
“你有事儿没有?”蒋丞说,“我现在不想说话。”
“操,又不是我把你弄过去的,”潘智啧了一声,“跟我这儿不爽个什么鬼,当初你妈说‘需要被领养人同意’的时候你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现在不爽了!”
“没犹豫跟不爽不冲突。”蒋丞喷出一口烟。
外面空无一人的路上突然窜出一个瘦小的人影,踩着滑板速度惊人地一掠而过。
蒋丞愣了愣,想起了之前那个叫顾淼的小姑娘,这破城市玩滑板的人还挺多。
“我过去吧?”潘智突然说。
“嗯?”蒋丞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过去看看你,”潘智说,“不还有几天才开学么,我顺便把给你买的东西送过去。”
“不。”蒋丞说。
“别跟我犯倔,这事儿你也没跟别人说,现在就我能给你点儿温暖了,”潘智叹了口,“让我去抚慰你吧。”
“怎么抚慰,”蒋丞说,“给我口么?”
“操你大爷蒋丞你要点儿脸行不行!”潘智喊了一嗓子。
“你这么热情洋溢地要千里送,我还要脸干嘛,得赶紧配合你。”蒋丞拿着烟头在屋里转了两圈,找到了一个沾满烟灰的八宝粥罐子,打开还没来得及看清内容物就被陈年烟臭味儿薰得差点儿吐出来。
他把烟头扔进去盖上了盖子,此时此刻感觉这辈子都不想抽烟了。
陌生而糟心的环境,陌生而糟心的“亲人”。
蒋丞本来以为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会失眠,但躺到床上之后,之前那种怎么也睡不着的痛苦消失了,他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困了,不单单是困,是又困又疲倦,像是半个月熬夜密集复习过后的那种感觉。
很突然。
闭上眼睛后就跟失去知觉了似地睡着了。
一夜连梦都没做。
早上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全身酸痛,起来下床的时候蒋丞有种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码头扛大包工人的错觉,还是没干够一星期的那种。
他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还算挺早的,刚过八点。
穿上衣服走出房间,屋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昨晚上的样子,就连另一间卧室里空无一人的床也一样。
李保国一夜没回来?
蒋丞皱皱眉,洗漱完了之后觉得有点儿不太好意思,自己昨天的态度不怎么好,李保国拉着他喝酒也并没有恶意,只能算习惯不同,自己却生硬地拒绝了,李保国不会是因为这事儿才一夜没回来的吧?
他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想给李保国打个电话,晚上没一块儿喝酒,早上一块儿吃个早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正拨号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钥匙声响,门锁也跟着一通响,响了足有二三十秒,门才被打开了。
李保国裹着一身寒气进了屋,脸色发暗,神情也是疲惫得很。
“起了啊?”李保国见到他就大着嗓门地说,“你起得挺早的嘛,睡得怎么样?”
“……还成。”蒋丞在回答的同时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烟味儿,还混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难闻气息,像是以前坐红皮绿皮火车能闻到的。
“吃早点了没?”李保国脱下外套,抖了抖,味儿更浓了,本来就不大的客厅里满满全是怪味。
“没,”蒋丞说,“要不我们……”
“出门儿就有卖早点的,挺多家的,你去吃吧,”李保国说,“我困死了,先睡会儿,中午我要没起来你也自己吃。”
蒋丞看着他进了另一间卧室,什么也没脱就那么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盖上了,有些无语地问:“你昨晚上……干嘛去了?”
“打牌,这阵手气都臭,昨天还不错!你小子给我带的福气!”李保国很愉快地扯着嗓子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蒋丞拿了他放在桌上的钥匙,转身出了门,觉得自己之前的那点儿不好意思真是太天真了。
雪停了,空气中扫过刺骨的寒冷。
小街白天比晚上要有生气一些,有人有车,还有鞭炮声,但一切明亮起来的时候,本来能隐藏在黑暗里的破败就都显露出来了。
蒋丞在街上来回晃了两趟,最后进了一家包子铺,吃了几个包子,喝了碗豆腐脑,感觉身上的酸痛没有缓解,反倒是像是苏醒了似的更难受了。
估计是要感冒,他吃完早点之后去旁边的小药店买了盒药。
买完药站在路边又有些茫然,回去?
李保国裹着一身怪味儿倒头就睡的样子让他一阵心烦,他都不知道自己回去了然后能干什么。
睡觉还是发呆?
药店门口站了几分钟,他决定在附近转转,熟悉一下这个他不知道能待多久的地方。
漫无目的地顺着小街走到了大街上,又拐了个弯,转进了跟之前那条小街平行的另一条小街,蒋丞想看看这条街上有没有能直接转回去的路。
这条小街上他看到了一家小小的乐器店和一个装修得很粉嫩的冰淇淋店,不过除了这两个店,别的店跟之前那条街上的没什么区别。
路过一个打扮成小超市其实就是个杂货铺的杂货铺时他停了下来,推门走了进去,打算买瓶水把药先吃了。
在店里带着柠檬香味的暖气扑面而来的同时,他停在了进门的位置,有些想扭头出去。
收银台前那一小块空间里挤着四个人,每人一张椅子,或坐或靠。
他一进来,本来聊着天儿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转过头齐刷刷地一块儿盯着他。
蒋丞看着这四个人,从长相到表情,从穿着到气质,每人脸上都像写着一个字。
不,是,好,鸟。
正犹豫着是转身走人还是直接去旁边货架上拿水,蒋丞余光瞅到货架前居然还挤着三个人。
他转过头,没看清人,先看到了一地的碎头发和一颗溜光的脑袋,接着就看到了一对大眼睛。

第3章
货架前溜光的脑袋属于顾淼,小姑娘剃完光头之后已经看不出来是个小姑娘了,身上穿的也是件男款的灰蓝色小羽绒服,要不是眼睛,蒋丞根本也认不出来这是顾淼。
她身后站着的是拿着电推子的顾飞,叼着烟,看到他大概有些意外,举着电推子,动作静止。
不过顾飞今天跟昨天打扮不太一样,套头毛衣休闲裤,舒服而放松。
他这长相穿着和气质,一眼就跟他那四个朋友不是一类的,很抢眼,人堆里一眼能瞅见的那种。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我是他们的老大”的气息。
蒋丞一直认为自己看上去应该不是什么坏人,虽然脾气不太好有时候自己都能把自己吓着,觉得大概是叛逆期转慢性了总也过不去……但心平气和只是想买瓶水的情况下,自己看上去绝对人畜无害。
所以当这个假装自己是个超市的杂货店里所有的人都一块儿盯着他并且保持沉默一脸“你想找茬”的时候,他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在这个过程当中顾飞嘴里的烟还掉了一截儿烟灰到顾淼的光脑袋上,她低头拍了半天。
蒋丞不打算管这些人的目光,他是一个一向不怕事儿大的少年,无惧各种“你瞅啥”,特别是在心情和身体双重不爽的情况下。
他走到货架前,拿了瓶矿泉水。
一抬眼看到顾飞已经走到货架那边,跟他在两筒薯片之前再次沉默地对视之后,顾飞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啊。”
“你家的店?”蒋丞问了一句。
“嗯。”顾飞点点头。
“真巧。”蒋丞说。
顾飞没出声,他也不大想再说话,于是抛了抛手里的水,转身走到了收银台前。
“两块。”一个人走到收银台后边儿,手往桌上一撑,往他眼前凑了凑,盯着他。
蒋丞看了他一眼,不是好鸟四人组坐着没动,这人是刚才站在顾飞身边的那位。
之前光线暗也没看清,这会儿顶着灯扫了一眼发现这人长得挺漂亮,跟个小姑娘似的,除了是细长眼睛,别的倒是比顾飞更像顾淼他姐……他哥。
他从兜里掏了十块钱递过去,这人接过钱,低头在收银机上戳了几下,又看了他一眼:“大飞朋友?没见过你啊。”
“不是。”蒋丞拿出药剥了两颗放到嘴里,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
“不是?”这人的目光从他肩头越过,往后面看了一眼,把找的钱放到了桌上,“哦。”
吃完药,蒋丞把只喝了一半的水扔到了门边的垃圾桶里,一掀门帘走了出去。
“嘿,你买瓶小的多好啊,”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浪费。”
“……忘了。”蒋丞说。
也是啊,干嘛不买瓶小的,又喝不完。
大概是因为浑身上下哪儿都酸痛的感觉又加剧了,脑子不太转得过弯来。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进店之前是想去哪儿了……回去?回哪儿?李保国……不,他的新家?
一想到屋里恶劣的环境和李保国震天响的呼噜,他就觉得胸口一阵发堵,跟着就觉得喘不上来气儿了,一点儿都喘不上来。
眼前铺开一片黑底儿金花。
蒋丞无法控制身体,像是一个旋转着的麻袋向下沉去,他叹了口气,精彩了。
顾淼摸着自己的光脑袋,拎着滑板往门外走过去。
“帽子。”顾飞从旁边的椅子上拎起自己的外套,从兜里掏出一个团成一团的绿色带小花的毛线帽子,扔到了她头上。
顾淼扯了几下,把帽子戴好。
低头拖着滑板出了店门之后又很快地折了回来,在收银台上拍了两下。
“怎么了?”李炎趴在收银台上扯了扯她的帽子,又抬眼瞅了瞅顾飞,“怎么还真给她织了顶绿帽子啊……”
“她自己挑的色儿,”顾飞把电推子收好,看着顾淼,“怎么了?”
顾淼往门外指了指。
“有狗么?”顾飞把椅子踢到一边,走到店门口掀起了帘子。
那个买水喝半瓶扔半瓶的大款正趴在门外的人行道上。
用脸拥抱着大地。
“哎,”顾飞走了出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你没事儿吧?”
大款没动,他弯腰看了看大款扣在地上的脸,发现鼻尖被地面都挤扁了,他伸手小心地把大款地脑袋托起来偏了偏,让他能正常呼吸,然后回头冲店里喊了一声:“哎!这儿倒一个。”
李炎第一个出来了,一看这场景就愣住了:“被捅了?”
“你捅的吧,”顾飞碰到大款脸上的手感觉到了滚烫的温度,“发着烧呢。”
“发烧还能烧晕了?”李炎有些吃惊,扭头看了看跟出来的几个人,“怎么办?打120?”
“别管了吧,”刘帆往四周看了看,“一会儿警觉的大妈一报警,警察肯定说是咱们干的,我可是昨天才刚出来……”
“拖进去。”顾飞说。
“拖进……你是认识他对吧?”刘帆问。
“让你拖就拖,就算不认识大飞刚也碰他了,”李炎说,“要真有大妈报警你以为警察不找你问啊。”
“就发烧烧晕了,你们没去写剧本对不起爹妈,”顾飞把地上的大款翻了个个儿,“赶紧的。”
几个过来把人给抬进了店里,扔到了顾飞平时休息的小屋里。
“这床我都没正经睡过呢,”人都出去之后,李炎啧了一声,“哪儿来的弱鸡就能享受了。”
“你出去脸冲下摔一个,我立马给你弄进来搁床上。”顾飞说。
“不要脸。”李炎说。
“你最要了,”顾飞推了他一把,“出去。”
“哎,”李炎顶着没动,转过头低声说,“人说跟你不是朋友?”
“嗯,”顾飞又使了点儿劲,把他推了个踉跄,关上了门,“昨天捡着二淼的人。”
“二淼他捡的?”李炎挺吃惊,“挺有缘啊。”
顾飞没理他在收银台后面坐下了,拿了手机把游戏点了出来玩着。
“长挺帅。”李炎趴在收银台上,声音很低。
顾飞看了他一眼,他转开头没再说话。
顾淼走过来把手张开伸到了顾飞眼前,又勾了勾手指。
“吃吧,你看你这俩月胖了多少,都没人跟你玩了,”顾飞从钱包里拿了十块钱放到她手上,“你脸都正圆形了。”
顾淼没理他,低头把钱放进口袋里,还拍了拍,然后拖着滑板出去了。
“就她这光头,胖不胖都没人跟她玩。”李炎叹了口气。
“没光头也没人跟她玩,”顾飞继续玩游戏,“打小就没朋友,谁愿意跟个哑巴玩。”
“别这么说人家,”刘帆在一边接了一句,“又不是真哑巴,不就是不说话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哎这么下去以后怎么办,”李炎又叹了口气,“上学还好说,不想上就不上了,这只跟大飞一个人说话的毛病以后……”
“这世界没你操心着八成得毁灭,”顾飞打断他的话,“写个报告申请一下和平奖吧。”
“靠。”李炎拍了拍桌子,走到刘帆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了。
店里陷入了沉默,坐在暖气片儿旁边的刘帆他们几个都目光呆滞昏昏欲睡,这种状态有点儿吓人,脸往下那么一垮,连着三个要进来买东西的人都是掀帘子一看就转身走了。
“你们,”顾飞敲了敲桌子,“走吧。”
“去哪儿?”李炎问。
“浪去。”顾飞说。
“不想出去,”刘帆伸了个懒腰,“齁冷的也没什么地儿可去。”
“人进来都让你们吓跑了。”顾飞点了根烟叼着。
“一会再进来人我们给你拽着,”刘帆笑着一拍巴掌,“保证一个也跑不掉。”
“快滚,”顾飞说,“烦。”
“滚滚滚滚,”刘帆啧了一声站起来,踢了踢几个人的椅子,“你们顾大爷又抽风了,一会儿拿刀砍我们。”
几个人都挺不愿意动,但还是全起来了,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穿了外套走了出去。
李炎跟在最后头,准备出去的时候又回头说了一句:“里头还一个呢,你不赶啊?”
顾飞没出声,看着他。
他也没再说别的,一掀帘子出去了。
抽完一根烟,顾飞看了看时间,砸地大款已经躺了快二十分钟,按一般随便昏个迷来说,几分钟也就该醒了。
他过去推开了小屋的门往里看了看,大款居然还没醒,闭眼躺着,跟之前的姿势一样。
“哎,”顾飞过去推了推他,“你别死我这儿了。”
大款还是没动。
顾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大款脸上有点儿脏,不过长得还能看,略微有些下垂的眼角看着挺拽。
以他看谁都不太顺眼的眼光来说,算帅的,就是昨天第一次见就挺不喜欢这人浑身带刺儿的气质,虽然刺儿都挺低调,但他能感觉得到。
盯了几分钟之后,他掀起被子,往大款兜里掏了掏,摸了钱包出来,身份证跟几张什么会员卡之类的插在一块儿。
蒋丞。
他把钱包放回去,凑到大款耳边吼了一声:“喂!”
“嗯。”大款终于有了动静,很低地哼了一声,听上去充满不爽。
顾飞又在床边踢了一脚,转身出去了。
蒋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跟失忆了似的,我是谁我在哪儿。
好一会儿才想起最后能记得的一个场景就是扑面而来的非常不干净的地面,带着被踩成泥浆的雪。
居然晕倒了?真是有生之年。
他坐了起来,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低头看到自己全是泥的衣服时,又赶紧拉起被子看了看,沾上了几块,但是他拍了几下都没能把泥拍掉。
正想着是不是该找点儿水来搓搓的时候,他突然回过神来。
我是谁?蒋丞。
我在哪儿?不知道。
小小的一间屋子,收拾得挺干净,比李保国给他的那间干净多了,他扔下被子,过去打开了屋子的门。
看到外面的三排货架时,蒋丞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顾飞家的店里。
“醒了啊。”顾飞靠在收银台旁边的躺椅上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玩着手机。
“嗯,”蒋丞拍了拍衣服上已经干掉的泥,“谢谢。”
“不客气,”顾飞盯着手机,“主要是不弄你进来怕有麻烦。”
“哦,”蒋丞回头往小屋里看了看,“那个被子……脏了。”
“后边儿有水池,”顾飞说,“去洗吧。”
“什么?”蒋丞愣了愣,感觉有点儿想发火,但是又找不着合适的口子,毕竟顾飞这话逻辑上没毛病。
“不想洗还问什么。”顾飞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手机,落到了他脸上。
蒋丞没说话,跟他对瞪着。
顾飞把他弄进屋里这事儿本来他是很感激的,但顾飞现在的态度又实在让人感激不起来,没发火都是因为刚晕完不太舒服。
瞪了一会儿之后顾飞低头继续玩手机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太阳很好,北风里唯一的暖,但是作用不大,还是冷。
头疼得厉害,蒋丞从兜里拿了个滑雪帽出来戴上,再把外套的帽子也扣上了,看了看时间,大概连晕带睡的用了半小时,没太耽误时间。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儿可做。
站路边看了看两边的路,最后决定继续往前遛达一会儿,找到两条街之间的岔路之后就从岔路回去。
不太想回去听李保国的呼噜,但衣服得换。
踩着泥泞的雪,他突然有点儿寂寞。
以前像这样在外面闲晃的日子也不少,有时候一晃能晃好几天都不回家,但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有过寂寞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被放弃放逐的强烈失落感,也许是因为这个陌生而破败的环境,也许是身边没有了朋友,也许……仅仅是因为病了。
手机响了一声,蒋丞摸出来看了看,是于昕发来的消息。
-我后悔了。
他叹了口气,回了一条。
-好汉一般都一言九鼎。
于昕没再回复,不知道是生气了没面子了还是憋着火找合适的机会再爆发一次。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捏了捏鼻梁。
之前没注意,这会儿才觉得鼻子很疼,估计是摔倒的时候鼻子砸地上了。
啧。
他又仔细地把鼻子从鼻梁到鼻尖捏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地方断了,才把手揣回了兜里。
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前面有个很小的路口,应该就是他想找的岔路了。
没等收回目光,一颗绿色的脑袋从路口拐了出来,风一样地刮了过来。
蒋丞看清这颗绿脑袋是蹬着滑板的顾淼时,她已经从身边一掠而过,快得都看不清脸。
滑板少女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挺帅的小姑娘,就可惜头发被剃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亲哥,头发被剪乱了,找个理发店整理成短发很难么?非得全给剃了,大冷天儿的……啊绿帽子?
蒋丞再次回过头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但顾淼已经飞得只剩个小黑点儿了。
头还没转回来,从路口又冲出来三辆自行车。
挺破的,叮铃当啷地响着,但都骑得挺快。
“靠,跑这么快!”一个叮当车上的人喊了一句。
蒋丞愣了愣,听这意思……顾淼又被人撵着欺负了?
他都顾不上同情了,就莫名其妙地一阵心烦。
这到底是他妈什么破地方!
回到新“家”的时候,李保国还在睡觉,呼噜倒是没太打了,但是蒋丞进屋之后他就一直在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的。
他忍不住过去看了两次,李保国却是闭着眼,睡得挺熟的样子。
边睡边咳这种技能他没有,睡觉只要咳嗽肯定醒,这大概是李保国的特有神技。
换了身衣服之后,蒋丞从自己箱子里找了条毛巾,弄湿了之后把脏衣服擦干净了。
然后坐在床上发愣。
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了。
隔壁的李保国没咳嗽,但呼噜又重新响起。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这个人是他的亲爹,同样的血流在自己身体里。
自己居然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虽然还没有见过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但李保国已经是大写的前方高能。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都让自己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但现在自己坐在这里,看着屋里屋外满目颓败,实在没办法再去逃避。
很久以前,他还跟老爸老妈讨论过领养。
没什么意思,有些东西是写在基因里的,后天的培养也敌不过。
当初老爸老妈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自己的那些话,现在这些话就像一个个巴掌狠狠地抽在自己脸上。
两个弟弟跟老爸老妈的性格很像,严谨少语喜静爱看书,而自己完全不同,话虽然也没多少……
就连邻居都说过,真是不像一家人。
是啊,这就是写在他身体里的格格不入。
李保国猛地一阵咳嗽,像是被呛着了,好半天都没有停,这回他应该是醒了,蒋丞听到了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了呼噜声。
蒋丞突然一阵害怕。
带着强烈窒息感的恐惧。
他站起来,去客厅拿了钥匙准备出去配一套,顺便找个医院看看病,这一身实在是不太舒服,应该是发烧了。
顾飞蹲在店门外的花坛边,看着顾淼第三次从他面前炫耀似地飞驰而过,脸都冻得通红了。
她第四次经过的时候,顾飞冲她招了招手,她一个急停掉头,慢慢滑到了他面前。
“回家吃饭了,”顾飞站起来,“去把东西放好。”
顾淼拖着滑板进了店里。
顾飞点了根烟,琢磨着中午吃点儿什么。
一分钟之后店里传来了顾淼的尖叫声。
他扔掉烟跳起来冲进了店里。
尖叫声是从后面的厕所传来的,他从后门冲出去推开了厕所门,顾淼正捂着眼睛面对着洗手池不停地尖叫着。
顾飞伸手把水龙头关上了,然后一把抱起她退出了厕所,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嘘……安静,没有水了,没有水了……”
顾淼的尖叫停止了,抱着他的脖子趴在了他肩上小声地说:“饿了。”
“我也饿了,”顾飞一手抱着她,一手拿起了她的滑板,“我们去吃顿大餐吧。”

第4章
顾飞把摩托车开到店门外,顾淼抱着自己的滑板很利索地爬到了后座上,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背上。
“我看看脸。”顾飞转过头。
顾淼扬起脸看着他。
“还有眼泪,擦擦。”顾飞说。
顾淼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又用袖子在鼻子下边儿蹭了蹭。
“哎,”顾飞叹了口气,“你要是个男孩儿都得算是糙的那种。”
顾淼笑了笑,把脸贴回了他背上。
顾飞把车开了出去,目标明确地往市中心的购物广场开过去,对于顾淼来说,所谓的大餐,只特指购物广场的那家自助烤肉。
这个小姑娘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固执,出门吃东西只肯吃那一家就是其中之一。
小城市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中心只有一个,而且无论从哪个区过去都用不了多长时间。
不过这个时间,烤肉店的人是最多的,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基本没空桌了。
“你们店今天有什么优惠没?”顾飞问服务员,拿出手机打算找找有没有优惠券,又在顾淼脑袋上弹了一下,“你去找个桌。”
顾淼把滑板放到地上,一只脚踩了上去,他迅速也一脚踩了上去:“走路。”
“滑板要放在前台吗?”服务员笑着问。
顾淼摇了摇头,飞快地弯腰拿起滑板,抱在了怀里。
“她自己拿着吧。”顾飞说。
顾淼抱着滑板跑了进去。
“我靠,我让你说饿了,”潘智咽了咽口水,“我说真的,我明后天过去看看你,顺便你带我去吃,咱们这边这个价哪有那么多菜。”
“你家过年是去扶贫了么?”蒋丞夹着电话,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拿着夹子,慢吞吞地夹着,五花肉,肥牛,五花肉,肥牛……其实有多少菜可选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他爱吃的就这几样。
“那能一样吗,”潘智说,语气有些低落,“上学期还说过年一块儿去吃烤肉,结果不仅肉没吃上,连人都见不着了。”
“来了你去住酒店,”蒋丞放下夹子,又拿了个盘子往肉上一摞,继续夹着,“而且得自己订,我现在干什么都没劲。”
“我住你那儿就行啊。”潘智说。
“不行,”蒋丞皱了皱眉,就现在他住的那个屋,他自己都不愿意多待,“你订个标间我过去。”
“……你是不是跟你那个亲爹关系不好?”潘智想了想。
“现在还没建立起关系来,”蒋丞端着两盘肉,过去又拿了瓶啤酒,“谈不上好坏……”
走到自己桌子边时他愣了愣。
四人桌,一张椅子上放了一个滑板,一张椅子上坐着个蓝衣服的小光头,桌上还放着一顶……绿色带小粉花的毛线帽子。
“顾淼?”蒋丞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顾淼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惊讶,把滑板拿下来放到了桌子下面。
“你……”他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看到顾淼已经很期待地盯着烧烤盘了,他伸手到顾淼眼前晃了晃,“跟谁来的?”
顾淼站起来,往门口那边指了指,又挥了几下手。
蒋丞转头看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跟他同样吃惊的顾飞。
“我们找别的桌,”顾飞走了过来,“这张桌子哥哥已经坐了。”
顾淼往四周看了一圈,咽了咽唾沫,坐着没有动。
“刚服务员跟我说了那边还有几个桌,”顾飞指了指里面,“我们去那边。”
顾淼还是坐着不动,仰脸跟他对视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顾飞跟她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转头看了看蒋丞。
“嗯?”蒋丞也看着他。
“你一个人?”顾飞问。
“嗯。”蒋丞应了一声,坐了下去。
服务员过来把烤炉打开了,铺了纸,他夹了几片肉放上去,准备刷料。
“那我们……”顾飞似乎在犹豫,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一块儿?”
蒋丞抬眼瞅了瞅他,说实话,特别想回答你想得美你去洗被套吧。
但是对面的顾淼光脑袋上俩大眼睛也在看着自己,这话不是太能说得出口,往肉上刷了两下料之后他点了点头。
“谢了,”顾飞说,又指了指顾淼,“坐这儿等我,我去拿吃的。”
顾淼点了点头。
顾飞走开之后,蒋丞又往纸上铺了两片肥牛,问顾淼:“你吃哪个?五花肉和肥牛。”
顾淼指了指肥牛。
“五花肉也好吃,烤得滋滋儿冒油……我能吃五六盘,”蒋丞把肉翻了一下,刷了点儿油,“你吃辣吗?”
顾淼摇了摇头。
蒋丞把烤好的一片肥牛放到了她面前的盘子里:“吃吧。”
顾淼有些犹豫,扭头往顾飞走开的方向看着。
“没事儿……”蒋丞话没说完,猛地看到顾淼后脑勺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目测得有五公分长了,他有些吃惊。
顾淼没看到顾飞,于是转回头来低头把肥牛塞进了嘴里,冲他笑了笑。
“尝块五花肉?”蒋丞问她。
顾淼点了点头。
他又夹了块五花肉放过去,顺手把桌上的帽子拿开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忍不住又啧了一声:“帽子谁给你买的啊?”
顾淼低头吃着肉,没说话。
食不言。
这小姑娘大概是他见过的人里执行这一条执行得最完美的人了。
顾飞很快拿了菜过来,不过拿菜的技术明显不如他,跑一趟就拿了三盘,刚他如果不是在跟潘智打着电话,一次六盘没问题,吃完来点儿水果就差不多了。
四人桌靠墙,顾淼坐在对面靠外的位置吃得正香,蒋丞坐在里面的位置上烤肉,顾飞犹豫了一下坐到了他旁边。
蒋丞挺不情愿地正想拿了他的菜帮他烤,他伸手在顾淼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喝饮料自己去拿。”
顾淼站起来往酒水台那边去了,顾飞迅速起身坐到了对面。
蒋丞看了他一眼,继续烤五花肉和肥牛。
“发烧了还吃这么油腻?”顾飞问。
“嗯?”蒋丞动作顿了顿,看着他正在烤的年糕,“你知道?”
“我拖你进去的时候都烫手了,能不知道么。”顾飞说。
“拖?”蒋丞不受控制地想象出了自己如同一个破麻袋一样被顾飞揪着头发拖进店里的场景。
“不然我还抱你么。”顾飞又夹了两片培根放上去,俩人一人一半地烤着,看着挺和谐。
蒋丞不知道该如何把话题进行下去,于是吃了一片五花肉。
去拿饮料的顾淼抱着好几个瓶子回来了,把啤酒一瓶瓶地放到桌上,四瓶,全都打开了,居然还有一杯橙汁。
“你挺厉害啊,”蒋丞有些震惊地看着她,“没洒一地?”
顾淼摇摇头,坐回桌边,把一瓶啤酒和那杯橙汁推到了他面前。
“我不……”他刚想让顾淼自己喝橙汁,刚开了口却发现顾淼已经拿着一瓶啤酒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你……”
顾淼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很爽地叹了口气,用手背抹了抹嘴。
蒋丞看了一眼顾飞,发现他完全无所谓连看都没往顾淼那边看一眼地正把一片五花肉卷进生菜叶子里。
“她喝酒?”蒋丞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吃烤肉的时候喝,”顾飞把卷好的生菜卷递到他面前,“平时不喝。”
蒋丞看着菜卷。
顾飞也没说话,就那么举着。
“……谢谢。”他只好接过来咬了一口。
“吃纯五花肉不怕腻么?”顾飞问。
“还行吧,我挺喜欢的。”蒋丞说。
顾飞又给顾淼包了两个卷,然后又问了一句:“你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
“不是。”蒋丞回答,一提这个他突然有些心烦,好容易被五花肉和肥牛压下去的不爽努力地想冒头。
“李保国是你什么人?”顾飞继续问。
蒋丞愣了愣,顾飞怎么会知道李保国?但这个疑问很快被烦乱淹没了,他往烤盘上甩了两片肉:“关你什么事儿?”
顾飞抬眼瞅了瞅他,笑了笑没说话,拿起一瓶啤酒往他面前的酒瓶上轻轻磕了一下,喝了一口之后继续烤肉。
蒋丞第一次这么跟一个基本陌生的人在一个桌上面对面的吃饭,本来就不想说话,这会儿更是没话可说了。
对面顾飞看上去也没有再说话的兴致,顾小妹大概真的是个哑巴,一口酒一口肉地吃得很欢。
沉默之中蒋丞顶着发涨的脑袋吃了四盘肉,感觉她吃得也差不多,顾飞出去拿了好几趟。
她在蒋丞吃完了之后才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肚子。
“饱了?”顾飞问。
她点了点头。
“比你哥能吃。”蒋丞忍不住总结了一下。
“你怎么来的?”顾飞也放了筷子,“一会儿送你回去吧,正好顺路。”
“摩托?”蒋丞问。
“嗯。”顾飞点点头。
“酒驾还超载?”蒋丞问。
顾飞没出声,眼神里带着不知道是嘲弄还是什么别的什么鬼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最后一拍顾淼的肩膀:“走吧。”
顾飞带着顾淼走了之后,蒋丞起身又去弄了半盘肉和一小篮生菜叶子。
之前顾飞给他包的那个生菜五花肉还挺好吃的,爽口也不腻。
吃完这半盘肉,他感觉自己大概应该走回去,消消食儿。
不过外边儿太冷了,他缩在商场门口的皮帘子后头拿出手机想叫辆车,但是五分钟过去了也没人接单。
倒是潘智又打了个电话过来:“这票有俩站呢,时间也不一样,我该买哪个站?”
“东站,”蒋丞说,“我只认识东站。”
“好,”潘智说,“明天下午四点去接我,你一会儿把你地址发一个给我,我找找看附近的酒店。”
“估计没有,”蒋丞回想那一片的整体感觉,就不像是个能有酒店的地方,“你随便订吧,这儿统共也没多大。”
挂了电话之后,终于有人接了单,蒋丞坐进车里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不爽。
大概这就是水土不服,平时连感冒都很少有的人换了个环境居然变成了一朵娇花,折腾一上午还吃了最喜欢的食物居然一点儿好起来的迹象都没有,快开败了都。
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这两天估计是猫家里过年的人都出来了,路上车挺多的,司机开车猛,一脚油门配一脚急刹,开出去没十分钟,蒋丞就觉得胃里开始翻腾了。
虽然路途并不遥远,全程也就半小时,但他刚看到顾飞家那个路口的时候,就撑不住了,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直接拍了几下车门。
“这儿?”司机问。
他点了点头,又拍了两下车门。
司机把车停下了,他跟被屁嘣了似地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冲到路边一个垃圾桶旁边就吐了出来。
这惨不忍睹的场面他自己都不忍心看。
一通翻天覆地之后总算是消停了,只剩了脑袋像要炸了一样地疼,他手撑着墙想从兜里摸纸巾出来,半天也没摸着。
正火从脚心起的时候,一只小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手里拿着几张纸巾。
他一把抓过纸巾捂着嘴擦了几下才往边儿上看了一眼。
这个世界还真是一点儿也不缺巧合。
顾淼就站在旁边,戴着她的绿色帽子,后面三步远是一脸看戏表情的顾飞。
“谢谢。”蒋丞冲顾淼点了点头,这种又丢人又不能扭头就走或者说一句“看你妈什么看”的状态还挺憋屈的。
顾淼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往前拉了拉,可能是想扶着他走。
“不用。”蒋丞抽出手。
顾淼又抓住了他的手,还是想扶他。
“真不用,我没事儿。”蒋丞说。
再次想抽出手的时候,顾淼抓着他的手没放。
“二淼……”顾飞走了过来。
顾淼还是不松手。
蒋丞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各种不爽让他有些烦躁地用力甩开了顾淼的手:“说了不用扶!”
顾淼没动,手还抬在空中,愣住了。
蒋丞的内疚还没来及得漫延开来,就觉得脖子上猛地一紧,被顾飞从身后抓着衣领拽了个踉跄。
“操……”他转过头,胳膊肘同时往后撞了过去。
顾飞的手接住了他的胳膊肘,抓着他衣领的手又紧了紧,他不得不亲热地跟顾飞靠在一块儿。
被勒着的脖子让他又一阵想吐。
“她很喜欢你,”顾飞在他耳边低声说,“但她有时候不太能看懂别人的情绪,拜托多担待。”
蒋丞想说我他妈活了17年还没见过用这种方式拜托人的,但他说不出这么多话,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要吐了。”
顾飞松了手。
他撑着墙干呕了两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顾飞递了瓶水过来,他接过拧开灌了两口,缓过来之后看了看顾淼:“我没事儿,不用扶。”
顾淼点了点头,退到了顾飞身边。
“我回去了。”他把喝了一半的水扔到垃圾桶里,转身往前面路口走过去。
操!
回到李保国那儿,一开门,蒋丞就闻到了一阵饭菜香味。
李保国正站在客厅里拿着手机拨号。
蒋丞刚想说话,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号码是李保国:“你……”
李保国听到他手机铃声回过了头,大着嗓门儿喊了一声:“哟!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给你打电话呢!”
“刚进门,”蒋丞关上了门,“你……没听见?”
“耳朵不好,”李保国指了指自己耳朵,“得偏头对着声音才听得清。”
“哦。”蒋丞应了一声。
“你去哪儿了?”李保国进厨房拿了一锅汤出来,“我这等你吃饭等了半天呢。”
“我……”蒋丞犹豫了一下,没说自己去吃了自助烤肉的事儿,“去了趟医院。”
“去医院了?”李保国立马嚷嚷上了,一边嚷一边伸手过来在他脸上摸了几下,“病了?哪儿不舒服啊?发烧了?是水土不服吗!”
“吃药了,没什么事儿。”蒋丞看在这一顿午饭的份上忍着他散发着浓浓烟臭味儿的黄黑色的手,没有一巴掌拍开。
“我跟你说,你要不舒服,不用去医院,旁边街上有个社区的诊所,看得挺好的,”李保国说,“就是门脸有点儿凹进去不容易看见,在小超市旁边。”
“哦,”蒋丞想了想,“小超市?是顾飞……”
“你怎么知道顾飞?”李保国转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这才刚到,就跟他搭上了?”
“没,”蒋丞懒得解释,“我早上去小超市买了东西。”
“我跟你说,”李保国声音大了起来,虽然他声音一直都挺大的,但这会儿特别大,“你别跟他混一块儿,那小子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哦。”蒋丞脱掉外套扔到里屋。
李保国看着他,大概是在等他问为什么,等了一会儿看他没再说话,于是凑了过来,一脸故事地说:“知道为什么说他不是好玩意儿么?”
“为什么?”蒋丞其实没什么兴趣知道这些,但还是配合着问了一句。
“他杀了他亲爹!”李保国说,凑得有点儿近,激动的唾沫星子喷了他半张脸。
蒋丞猛地站起来躲开了,往脸上狠狠抹了几把,正想发火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杀谁?”
“他亲爹!”李保国半喊着说,“把他亲爹给淹死了。”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看李保国兴致高涨的表情,如果自己愿意,估计他能就这类八卦聊上一下午。
可惜蒋丞不相信。
“杀了亲爹不用坐牢么。”他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捏了捏发胀的眉心。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坐什么牢,”李保国也坐下,“也没人亲眼看见。”
“没人看见啊……”蒋丞笑了。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警察来的时候他爹在湖里,他在岸边儿,那表情……”李保国一连串地啧啧,“一看就知道是他干的……你吃啊,尝尝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蒋丞没出声,夹了一块排骨。
“是为了他家二淼,”李保国大概是看出来了他不相信,像是为了加强可信性似的补充说明,“被他爹摔得一脑袋血,救过来以后话都不会说了。”
“啊。”蒋丞咬着排骨应了一声,想起了顾淼脑袋后面那条触目惊心的疤。

第5章
潘智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蒋丞还睡得跟要冬眠了似的,手机唱了好半天他才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嗯?”
“操,我就知道,”潘智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几点了。”
“四点了?”蒋丞清醒了过来,把手机拿到脸跟前儿想看看时间,但眼睛还没有清醒,一片模糊。
“三点半了!”潘智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这样,提前叫你。”
“来得及,”蒋丞坐了起来,“我一会儿出站口等你。”
“哪个口出?”潘智问。
“一共就一个出口,”蒋丞看了一眼窗外,透过脏成出了毛玻璃效果的窗户能看得出今儿天气不错,金灿灿的一片,“挂了。”
穿了衣服下床,他感觉自己舒服多了,除了有点儿没睡够,昨天那种全身不爽得瞅谁都想抓过来打一顿的难受劲儿已经没有了。
算算时间,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一整天了,走路都有点儿打飘。
李保国不在家,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蒋丞觉得这个“家”挺神奇的,当初老妈要退养的时候,李保国巴巴地还跑过去好几趟,虽然自己不愿意跟他见面。
现在人过来了,李保国又全然没有了当初死乞白赖想要接回儿子的状态。
而传说中的一哥一姐,两天了也没见着。
蒋丞对新“家”并无兴趣,也没什么期待,但每天无论什么时候一睁眼,自己都是一个人待在这个毫无生气的屋子里,感觉还是不太好。
这屋子要不是楼房,他都觉得得是个百年老屋,屋里屋外,处处透着活不下去了的颓败。
这也是他不愿意让潘智在这儿住的原因,跟原来精致干净还放着钢琴的房间一比,潘智得嚎上两三天的。
其实就算是没接到家里来住,就东站的样子,估计也能让潘智嚎上一阵儿的了。
“我操,”潘智拖着个大行李箱,还背着个大包,刚一跟他见面就感慨上了,“这地方有点儿让我无法接受啊!”
“那你回去吧,”蒋丞指了指车站售票处,“赶紧的,买票去。”
“兄弟情呢!”潘智说,“我大老远拖着一堆东西来看你!你不应该感动一下吗!”
“好感动。”蒋丞说。
潘智瞪着他,好一会儿之后一张双臂:“我真有点儿想你了。”
蒋丞过去跟他抱了抱:“我没顾得上。”
“你知道你为什么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吗?”潘智松开他。
“知道,”蒋丞点点头,“你二。”
他朋友不少,但都是可有可无的那类,一块儿瞎混,一块儿闲逛,碰小事儿一窝上,碰大事儿鸟兽散。
只有潘智,虽然初三才认识高中才在一个班,到现在都不够三年的,但铁。
来这个小破城市之后他唯一想念过的只有潘智。
“师傅,认识地儿吧?”潘智上了出租车就问。
“那能不认识吗,”司机笑着说,“我们这儿最好的酒店了。”
“还挺会挑啊。”蒋丞扫了他一眼。
“用挑么,他家的房间最贵,”潘智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个打火机放到他手里,“看看喜欢吗?”
蒋丞看了看打火机,他喜欢的风格,光溜溜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有最下面刻了两个字母,他凑近了盯着看了看:“刻的什么玩意儿?警察?”
“J,C,你名字首字母,”潘智说,“酷吧。”
“……真酷,”蒋丞把打火机放到兜里,“你待几天?”
“两天,”潘智叹了口气,“要开学了。”
“开学叹什么气。”蒋丞说。
“烦呗,上课考试,作业卷子,”潘智皱着眉,“我要跟你似的学什么都不费劲,不上课也考前十,我也不叹气了。”
“谁说我不费劲,”蒋丞斜了他一眼,“我通宵复习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
“关键我通十个宵也没用,”潘智拉长声音又叹了口气,“我操,我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想你了,你一走,考试没人给我看答案了!”
“退学吧。”蒋丞说。
“人性呢?”潘智瞪着他。
蒋丞笑了笑没说话。
潘智对这个小城市并不满意,不过对酒店还是满意的,进了房床上床下厕所浴室地检查了一遍:“还行。”
“去吃点儿东西吧,”蒋丞看了看时间,“去吃烤肉?”
“嗯,”潘智把行李箱打开了,“我还有别的礼物给你。”
“嗯?”蒋丞坐在床边应了一声。
“你先猜猜?”潘智手伸到箱子里掏了掏。
蒋丞往箱子里扫了一眼,箱子里全是大小包装的各种吃的,这种情况下放不下别的什么了。
“哨笛。”他说。
“靠,”潘智笑了,从最下面拿出个黑色的长皮套,“是太好猜了还是咱俩太灵犀了啊?”
“是太好猜了,”蒋丞接过套子,抽出了黑色的哨笛看了看,“挺好的。”
“苏萨克,D,”潘智说,“我没买错吧?是不是跟你以前那支一样?”
“是,”蒋丞随便吹了两声,“谢了。”
“别再砸了啊,这可是我送的。”潘智说。
“嗯。”蒋丞把哨笛收好。
他其实没有发火砸东西的习惯,毕竟也是被教育了十几年“克制”的人,所以他可以打架揍人,但很少砸东西。
上回把哨笛砸了也只是实在没地儿撒火,总不能上去跟老爸干一仗。
今儿晚上不回去,他犹豫了一下是给李保国发短信还是打电话,最后还是选择了电话,那边李保国很长时间才接起电话:“喂!”
听动静就知道是在打牌,蒋丞有些无语,不知道老妈对李保国这个习惯有没有了解,不过……也许相比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被毁掉的家庭氛围,这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我有个同学过来看我,晚上我不回去了,在酒店。”蒋丞说。
“有同学来啊?”李保国咳嗽了几声,“那你跟同学玩吧,还打什么电话啊,我以为有什么事儿呢。”
“……那我挂了。”蒋丞说。
那边李保国没再出声,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你这个爸,”潘智看着他,“什么样的人啊?”
“不知道,抽烟咳嗽呼噜打牌。”蒋丞总结了一下。
“你也抽烟啊,咳嗽……谁没咳嗽过……”潘智试着分析,“呼……”
“烦不烦。”蒋丞打断了他的话。
“烤肉。”潘智一挥手。
烤肉其实没什么特别,但潘智吃得很过瘾,蒋丞自己倒是没昨天能吃,毕竟是大病初愈的一朵娇花。
不过从烤肉店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撑着了。
“你心情是不好,”潘智说,“今儿这个五花肉还不错,居然就吃那么点儿……”
“好眼力。”蒋丞点点头,虽然心情并没有不好到吃不下东西,但他不想让潘智知道自己昨天又是发烧又是吐的。
“遛达一会儿吧,”潘智摸摸肚子,“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没有,”蒋丞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知道。”
“哎你新去的学校在哪儿?”潘智突然说,“去看看?”
“现在?”蒋丞拉了拉衣领,“不去。”
“那明天吧,反正放着假呢,又没人,去看看学校什么样呗,”潘智胳膊搭到他肩上,“之前办手续什么的时候你没去看看吗?”
“我去没去看看你不知道么?”蒋丞有些烦躁。
“哦对,你刚来。”潘智笑了笑。
新生活和新环境都让人心烦意乱,但潘智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安慰,在一片未知和陌生里,总算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
蒋丞差不多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跟潘智聊天儿,但聊了什么又记不清了,反正就跟以前他俩坐操场边上聊天儿一样,东拉西扯,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人能跟自己这么聊。
他俩快天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儿,八点多就被楼下的大货车喇叭给吵醒了。
“我操,这不是市区吗?”潘智抱着被子,“怎么大货都能开到酒店楼下来了?”
“不知道。”蒋丞闭着眼。
“有早点吃,现在让送过来吗?”潘智问他。
“随便,”蒋丞说,“你睡着了吗?”
“可能睡着了,”潘智笑着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一会儿去学校看看吧,”蒋丞说,“然后查查这儿有什么可玩的没有,不过大冬天儿的估计有也没法玩。”
“没事儿,我是一个注重精神享受的人,”潘智说,“我是来看你的,看到你就可以了。”
“要不一会儿我睡觉,你拿个凳子坐边儿上看得了。”蒋丞说。
“哎,”潘智凑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这两天都没怎么说过话?”
“怎么了?”蒋丞打了个呵欠。
“这次见你比以前话多,是不是憋着了?”潘智问。
“……可能吧。”蒋丞想了想,还真是,无话可说也无人可说。
转学的学校在地图上看,离李保国家不是太远,至于是个什么样的学校,蒋丞没有查过,也没有兴趣去打听。
高中转学手续非常麻烦,从老妈和老爸锲而不舍地办手续的那会儿开始,他就基本对所有事情都没兴趣了,连去打个架都提不起兴致。
就像是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他就像一滩泥,找个合适的洼地趴着完事儿。
潘智查了路线之后,拉着他去坐了公交车。
“知道么,公交车上看到的是一个城市最本真的气质。”潘智说。
“嗯。”蒋丞看了他一眼。
“这话是不是特别有哲理。”潘智有些得意地问。
“嗯。”蒋丞继续看着他。
潘智瞪着他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哦,这话是你说的。”
蒋丞跟他握了握手。
车上人不多,小城市的出行明显要轻松得多,没有人挤人,没有糊一脸的头发,没有挤不上车的情况,也没有从车上被挤下来的情况。
“这车坐得比咱那边儿舒服多了,”潘智下车的时候表示很满意,看了看手机地图,“四中,往前再走500米拐个路口就到了。”
“估计不让进去。”蒋丞拉了拉衣领。
“那就在外面看看,周围转转,以后你的主要活动范围就在这儿了。”潘智拿着手机冲着他按了一下。
“干嘛。”蒋丞看了他一眼。
“拍张照片,”潘智说,“于昕知道我要来,哭着喊着跪着求我拍张你近照给她,我觉得吧,拒绝一个女孩儿挺难开口的……”
“给你钱了吧。”蒋丞说。
“是。”潘智严肃地点了点头。
蒋丞看着他没忍住笑:“无耻。”
“你俩真完了啊?我还觉得她不错呢。”潘智拿手机对着他又拍了两张。
“没什么意思。”蒋丞说。
“是因为她是女的吗,所以没意思。”潘智跟采访似地继续拿手机对着他。
蒋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觉得吧,能找女朋友还是找女的,找男的费劲,大环境还是不好,”潘智收起手机,“别被网上扎堆儿的腐女迷惑了,这些人往三次元里一撒,就没了。”
“你其实也憋挺久没说话了吧。”蒋丞说。
“自打放假没见着你之后就没怎么说话了,”潘智抓了抓胸口,“生生憋从A憋成B了。”
“你回去之前我送你套内衣吧。”蒋丞说。
“到了,”潘智往前一指,“第四中学……门脸儿还挺大,比咱们学校大。”
学校大门开着,往里走的时候,门卫看了他俩一眼,没说话。
“不管?”潘智说。
“不管你还不爽了啊?”蒋丞斜眼瞅了瞅他,“贱不贱。”
“转转去。”潘智胳膊一挥伸了个懒腰。
“还……”蒋丞往四周看了一圈,“挺大的。”
“那是,也就咱学校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想扩也扩不出去,”潘智说,“这学校多爽,操场肯定也大……去看看球场?”
“嗯。”蒋丞应了一声。
他和潘智最关心的大概也就是球场了,原来学校就几个室内篮球场,足球场都因为要给教学楼腾地儿被铲了,虽然他俩不踢球,但也觉得憋气。
相比之下,这个四中的场地就让人舒服得多。
足球场有,居然这么冷的天儿还有一帮人在场上踢着。
旁边有俩室外篮球场,排球场地也有。
“有室内的,进去看看?”潘智用胳膊碰了碰他。
蒋丞几天来的郁闷情绪因为四中这个校园而得到了明显缓解,相比李保国的家,和李保国家那条街,这个宽敞的场地让他像是终于能顺顺当当地喘气了似的愉悦。
他闭了闭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之后一拍潘智的肩膀:“看看。”
室内球场不算太大,但排球羽毛球篮球场地都有,只是需要重叠使用。
两个篮球场上都有人,看到有人进来,都看了过来。
潘智停了停步子,蒋丞没理这些目光,手往兜里一揣,慢悠悠地走到场地旁边的几张椅子上坐下了。
挺久没打球了,他打算看看人家打球过瘾。
场上的人看了他们一会儿之后就继续打球了。
“是不是人校队训练呢?”潘智坐在他身边问了一句。
“不是吧,”蒋丞说,“爱好者水平。”
“要不要上去玩玩?”潘智笑着说,“咱俩配合。”
蒋丞把脚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今天穿的是双休闲鞋。
“哎,”潘智往后一靠,脑袋枕着胳膊,“咱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块儿打球了。”
“别换风格,你不合适这款,”蒋丞说,场上有人投了个很漂亮的三分,他声音不高地喊了一声,“好球。”
那人看了他一眼,冲他笑着抱了抱拳。
虽然没上场,跟潘智一块儿坐在场边看人打球的感觉还是给了他短暂的一小段安宁,把所有心烦气躁的情节都剪掉了。
只要不去考虑明天潘智一走他就会回到灰扑扑的生活里就行。
他盯着场上的人看得挺投入,球场里什么时候又进来了人他都没注意,一直到场上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一脸不好描述的表情看着门那边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感觉有戏看?”潘智有些兴奋地在旁边小声说。
“什么……”蒋丞转头看了过去,愣了愣,“戏?”
一二三四五六,进来了六个人。
蒋丞觉得自己吃惊得差点儿闪了后槽牙。
不,是,好,鸟,四个,后边儿是买水收他钱的那位,戴着棒球帽的顾飞走在最后头,帽子遮掉了他脑袋上拉风的音符。
蒋丞有点儿佩服自己的人脸记忆能力,烧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还能把这几张脸都给记下来了。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陌生的学校,同时碰到六个他见过的陌生人,实在是一个奇迹。
蒋丞觉得大概是被潘智传染了,用一种期待大戏开场的心情看着他们几个慢慢走了过来。
看样子是来打球的,顾飞穿的运动裤和篮球鞋,有一个人手里还拎着个球。
“大飞?”场上有人说话了。
“啊。”顾飞应了一声。
“来干嘛?”那人问。
“来打球啊。”顾飞说,语气很平和,一点儿火药味儿都没有。
“……全上吗?”那人犹豫了一下又问。
“老弱病残不上。”顾飞说完脱掉了外套,转头想往椅子这边扔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蒋丞,顿时被口水呛了一下,瞪着他咳嗽了好半天。
蒋丞把脸上“想看好戏但好戏没开场就结束了好失望”的表情收了收:“这么巧。”
“早上好。”顾飞说。
“一块儿的吗?”场上的人问。
“不是。”蒋丞回答。
顾飞他们六个人里留下了三个准备打球,另外三个人过来坐到了蒋丞和潘智身边。
收钱的那位挨着蒋丞坐下了,冲他伸了手:“我叫李炎。”
“蒋丞,”蒋丞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又指了指潘智,“我哥们儿潘智。”
“都四中的?”李炎打量了着他俩,“以前没见过你们。”
“以后是,”蒋丞不想解释太多,“你们都是四中的?”
身后另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也许不是故意的,但声音里都带着习惯性的嘲弄,李炎回头瞅了瞅他们:“我们看着像学生?”
“谁知道呢,”蒋丞有点儿不爽,“我也没逮着人就盯着看的习惯。”
李炎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转头看着球场上的人,没再搭理他。
后面的人大概没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人说了一句:“大飞高二的。”
“哦。”蒋丞回答。
还真是巧啊。

第6章
蒋丞抱着胳膊,腿伸得老长,有点儿不太愉快。
之前场上打着球的几位,水平不怎么样,如果他穿的是球鞋,跟潘智上去二对五估计问题都不大,但看他们打球还挺有意思,有种会当凌绝顶的优越感。
现在顾飞跟他俩朋友一上场,整个气氛都变了。
因为顾飞的球打得……非常好。这要放他们原来学校,绝对是市里高中联赛时享受众多妹子尖叫的那种,跟他一块儿上场的不是好鸟组合之“是鸟”的水平也很不错,一改瘫坐在杂货店椅子上的流氓范儿,配合打得相当漂亮,弄得跟他们一边儿的那俩都有点儿多余了。
于是这样的球对于蒋丞来说,看着就不那么有优越感了。
他对顾飞没有什么特别的厌恶,但绝对也没什么好感,这种时候心里一边儿觉得嘿这逼打得不错,一边儿强行纠正,不错个屁啊也就是个耍帅的花架子……
“这人打球不错啊,”潘智一点儿也没灵犀地说,“你怎么认识的?”
“搁原来我们队里也就普通。”蒋丞说。
“哟,你篮球队的?”没等潘智说话,旁边的李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挑衅,“要不让对面的换一个下来,你上?”
蒋丞扭头看了他一眼:“不。”
“不?”李炎愣了愣,大概以为他会欣然应战,没想到会是拒绝,“为什么?”
“你猜。”蒋丞站了起来,往体育馆门口走过去。
潘智一伸懒腰跟了过来,扔下了几个迷茫的人。
“你这无名火烧的,”出了体育馆之后潘智缩了缩脖子,“跟那小子有仇?”
“我刚来第三天。”蒋丞说。
“也是,时间太短,还来不及跟谁结梁子呢,”潘智叹了口气,“反正你现在看谁谁不顺眼。”
“你还成。”蒋丞看了他一眼。
潘智笑了起来:“哎,真的,那人怎么认识的?高二的?”
“……邻居。”蒋丞说。
“跟你一个楼?”潘智问。
“旁边那条街。”蒋丞简单地回答。
“啊。”潘智应了一声。
其实他感觉潘智对这个概念可能一下反应不过来,他们都是在封闭小区里长大的,邻居就两种,一栋楼的,一个小区的,前一种点头之交,后一种扫一眼之交。
旁边那条街,这样的邻居他们都没太接触过。
蒋丞轻轻叹了口气,有种他是其实是来参加变形记的错觉。
“有没有山,去看雪。”潘智一拍巴掌。
“这么冷的天儿爬山?不怕把你脑子冻上么,本来就不太能转得动,”蒋丞说,“没见过雪啊?”
“比我们那儿雪大啊,”潘智胳膊搭到他肩上,“丞儿,哥带你去透透气,不就换了个地儿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换了对儿父母么,有什么……这个是有点儿大,我想想怎么说……”
“行吧,去爬山,”蒋丞被他逗乐了,挥了一下胳膊,“去他妈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打完一场球,顾飞觉得身上暖烘烘的,这两天老睡不醒的感觉总算是消失了,他穿上外套,回头看了看场上几个眼神里因为他终于决定走了而充满喜悦的人:“谢了。”
“不打了?”有人大概出于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要不再来一场?”顾飞说。
几个人都不出声了,一脸尴尬。
顾飞笑了起来,一拉拉链:“走。”
走出了体育场之后,刘帆蹦了两下:“没劲,我都说去体育中心租个场子打了,你非得上你们学校来。”
“你想要多有劲。”顾飞说。
“跟高中生打球有个屁意思。”刘帆说。
“你离高中生也就两年距离。”李炎斜了他一眼。
顾飞竖了中指伸到刘帆眼前:“一对一你赢得了我,这话你随便说。”
几个人都乐了。
“操,”刘帆拍开他的手,“吃点儿东西去,饿了。”
“我不去了,”顾飞看了看手机,“我回家。”
“回店里?”李炎问,“今天你妈不是在店里么?”
“我带二淼去体检,之前去拿了单子,约了今天去,”顾飞说,“她去趟医院要哄半天,费时间。”
“晚上我们过去玩会儿。”刘帆说。
“再说吧,”顾飞掏出车钥匙,“我走了啊。”
“你不是一向说走就走的么,”李炎说,“今儿这么热情都不习惯了。”
“你就是欠的。”顾飞转身走了。
日子没劲,就过得特别慢,但凡有那么一点儿劲,就哗哗的跟瀑布似的拦不住。
潘智带来的那点儿放松和愉悦很快就滑过去了。
“你那堆吃的真不拿了?”蒋丞站在候车大厅里看着滚动的信息。
“我说拿,你现在回酒店给我送过来么?”潘智说。
“别当真,我就是没话找话说一句。”蒋丞看了看他。
“那些吃的就是带过来给你吃的,怕你一时半会找不着地儿买,”潘智叹了口气,“说吧,五一是你回去,还是我再过来?”
“我不回去,”蒋丞说,“我说了我不会再回去了。”
“瞎倔什么呢也不知道你,”潘智说,“那我过来,到时带班上那帮逼一块儿过来玩玩,怎么样?”
“到时再说吧,”蒋丞靠到墙边,“本来也谈不上有多熟,几个月不见,谁也未必还愿意过来了,这儿也不是什么旅游景点。”
“嗯,那到时再商量。”潘智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坐着的潘智突然站了起来,跟蒋丞面对对地瞪着眼。
“干嘛!”蒋丞被他吓了一跳,指了指他,“别上嘴啊!我抽你。”
“拥抱一下。”潘智张开胳膊。
“操。”蒋丞有点儿无语,张开胳膊跟他抱了抱。
“别忘了我,”潘智说,“我说真的。”
蒋丞轻轻叹了口气:“五一来看我,我就不忘。”
潘智笑了起来:“好。”
在开学前的这几天里,李保国一共做了一顿饭,其余所有吃饭时间他都不在家里。
蒋丞一开始还想试着自己煮点儿面条,进了厨房看到一堆乱七八糟扔着的锅碗瓢盆和糊着一层油泥的各种调料瓶子,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这几天他把点餐软件里方圆一公里之内看名字有兴趣的店吃了个遍,终于吃到了开学。
头一天他的新班主任打了电话过来,蒋丞有点儿意外。
“你爸爸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班主任说。
这倒是不太意外了,耳朵不好,还总在牌桌上,蒋丞从李保国打牌的那家楼下经过几次,每次都是在楼下就能听到上面的喧闹声。
班主任姓徐,听声音是个大叔,挺热情,让蒋丞面对新环境的不安稍微减轻了一些。
去学校报到那天一早就开始下雪,的确就像潘智说的,以前看不到这么大的雪。
还挺爽的。
进校门的时候他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学生,感觉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同样都是高中生,同样都是很多不认识的脸,陌生感却格外地强烈。
他还特地留意了一下有没有顾飞的脸,没看到。
“蒋丞,名字不错,”班主任徐大叔果然是个大叔,似乎还是个早上喝了酒的大叔,“我姓徐,叫徐林,你的班主任,我教你们语文,班上的同学都叫我老徐,徐总。”
“老徐……总。”蒋丞很规矩地冲他微微弯了弯腰,感觉这称呼怎么叫都有点儿不对劲。
“我们先聊聊,一会儿早读完了第一节 是语文课,我带你过去,”老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蒋丞坐下了。
“高二了转学的还真是不多,”老徐笑笑,“特别是转来我们这里……我看了一下你之前的成绩单,你成绩很好啊。”
“还行吧。”蒋丞说。
“不是还行,是很好,别谦虚,”老徐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说,“转我们这儿来有点儿可惜了。”
蒋丞没出声,看着老徐。
这话他以前的班主任说过,可惜了,那边师资生源和教学质量都不行……可老徐也这么说,蒋丞还挺意外的。
“我看你理科成绩比文科成绩要好,”老徐说,“怎么选了文科班呢?”
蒋丞感觉这个问题不是太好回答,因为老爸老妈都希望他选理科,这种中二感爆棚的答案他说不出口,虽然这种事儿他都已经干出来了,但说出来还是觉得自己是个闪闪发光的七彩二逼。
犹豫了半天他才说了一句:“我喜欢我们班主任,他带文科班。”
“这样啊,”老徐愣了愣,“那希望你也能喜欢我,现在想再转去理科班有点麻烦。”
“哦。”蒋丞看着他的脸。
老徐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笑了起来,他跟着也乐了半天,这班主任还挺有意思。
第一节 课的预备铃响过之后,老徐拿了个文件包往胳膊下面一夹,又摸了个U盘放到兜里:“来吧,我带你去班上。”
“嗯。”蒋丞把书包甩到肩上,跟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听老徐的意思,四中这个学校不怎么样,但是校园还算挺大的,就是教学楼的布局有点儿别致。别的班都按年级分,就二三年级的文科班被拎出来搁在了一个三层旧楼里,以楼梯中间为分界,左边二年级,右边三年级。
蒋丞觉得自己都快要成为宿命论的粉丝了,连转个学都能被安排在破楼里,地板居然都还是木板的,古老的磨得本色都看不出来的地板让人总担心跺两脚就能从三楼直接摔到一楼。
“这楼是个老楼,”老徐给他介绍了一下,“别小看它老,设计特别科学,老师在这边的教室里上课不用麦,也不用提高声音,后排的同学也能听得很清楚。”
“哦。”蒋丞点了点头。
“咱们班在三楼,”老徐继续说,“登高望不了多远,望操场还是有视野的。”
“嗯。”蒋丞继续点头。
“我们学校呢……”老徐边走边说着,转过楼梯拐角往上看了一眼突然低声喊了一声,“顾飞!你又迟到!”
这名字让蒋丞眉毛没忍住挑了一下,跟着抬头看了一眼,一个正在前面慢吞吞上楼的人转过了头,嘴里还叼着一袋牛奶。、
虽然背光,蒋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的确是顾飞,不是同名同姓。
“徐总早。”顾飞叼着牛奶含糊不清地说,往蒋丞脸上扫了一眼,大概跟蒋丞一样,他对这种见面已经吃惊不起来了。
“迟到了还晃,你怎么不爬上去!”老徐指了指他,“刚开学就这么懒散!”
顾飞没说话,转身几步跨上楼梯消失在三楼的走廊上。
这个四中的确跟自己以前的学校没法比,这会儿上课铃都响了,老师也都进了教室,走廊上还有很多学生完全没有进教室的意思,靠在栏杆上聊天儿。
二年级这半边懒懒散散一片,蒋丞回头往三年级那半边儿看过去,也一个鸟样。他又留意看了一下,没看到刚上来的顾飞。
老徐进了靠楼梯这个教室,蒋丞跟在后头往门框上看了看,有个牌子写着,高二(8)。
8,还成,总算有让他顺气儿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一个8能让他从哪儿发财。
8班外面的走廊上也站着不少人,看到老徐进教室了都没动,看到了蒋丞也进了教室,他们大概才因为要围观而进来了。
老徐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直安静不下来的几十个人,似乎很有耐心地要等所有人静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蒋丞就一直站在讲台边儿上,接受着各种目光和小声议论。
他感觉挺别扭,虽然如果有人盯着他看,他一般都会回盯着,“你瞅啥”对他没有任何威慑力。但现在一个班几十个人全都盯着他,他就有些茫然了,目标太多就会失去目标,所有的脸都连成了一片。
烦躁之神在身体里扭动着,他压着火看了一眼老徐,老徐还是一脸宁静地看着无法宁静下来的几十个人。
他突然觉得对这个班主任的判断有些失误,他不是和蔼,他应该是对学生根本就没有震慑力的那种老好人。
又过了一会儿,这种状态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在爆发边缘苦苦挣扎的蒋丞实在忍不住了,问了一句:“是要等他们全没声儿了吗?”
老徐转过头看着他。
而与此同时,本来一直嗡嗡着如同魔音入耳的几十个人突然全都安静下了。
蒋丞的火一旦上来,就有些难以控制,他一般都在火上来之前试着控制一下,控制不住就他妈爱谁谁了。
现在被搁这儿像二傻子一样站了起码三分钟,被几十个人盯着议论纷纷,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拿了包炸药在两腿之间引爆。
蛋都爆了,这世界没有我。
“好,我来介绍……”老徐笑着拍了拍巴掌。
“蒋丞,转学来的,”蒋丞沉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能坐着了吗?”
老徐愣了愣。
教室里有人吹了声口哨,顿时一片喊声又起来了,夹杂着几声大点儿的:“挺牛逼啊!”
“那你坐着吧,你就坐在……”老徐往后排看了过去,“就那儿,顾飞你举一下手。”
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一个个脑袋跟击鼓传花似地都往后转了过去,蒋丞的目光跟着一路往后。
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正把脚踩在桌斗边儿上,嘴里还咬着半根油条的顾飞。
蒋丞突然感觉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在呐喊,鼓励他应该去写一本小说,叫《套路之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巧合都属于我》。
顾飞很敷衍地抬了一下手。
蒋丞以前在学校也坐后排,每周全班的座位会轮换一次,以保证大家都能坐到前排来,不过每次他都又自己换回最后排。
他喜欢后排,安静,不被打扰,睡个觉溜个后门出去都很容易。
但现在这个后排,却坐得让他不怎么舒服。
桌椅都乱七八槽地没对齐,位置也小,后背差不要顶到了墙,而且没有一个人是安静的。
聊天儿的,玩手机的,还有在他旁边慢条斯理吃油条的。
蒋丞有些无语,虽然他以前在学校除了成绩,没一样能让老师舒服的,但毕竟也是待在一个能跟重点高中拼升学率和重点率的学校,就这种上课跟茶话会一样的氛围,他还真没体会过。
他拿出书,翻开准备听听老徐讲课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在旁边这些人眼里会像个神经病。
顾飞倒是没跟人聊天,也没睡觉,只是一低头拿了耳塞塞到耳朵里,开始听音乐。
前桌的一个男生开始往后拱桌子,拱一下就侧过脸叫一声:“大飞。”
桌子晃一下。
“大飞。”
桌子晃一下。
“哎大飞。”
桌子晃一下。
“大飞?”
蒋丞盯着书上的字,在一巴掌拍这人脑袋上和一本书砸这人脑袋上做着选择题,最后他伸手一把拽下了顾飞耳朵里的塞子。
顾飞看了他一眼,他盯着顾飞没说话。
“大飞,哎,大飞。”前面的人又拱了一下桌子。
“嗯。”顾飞应了一声,还是看着蒋丞。
蒋丞也无所谓地跟他对视着。
“你相机借我用一下呗,明天还你。”前面的人说。
“不借。”顾飞转开了脸。
“操,别抠门儿啊,我就随便拍两张。”那人说。
“滚。”顾飞简单地说完,又戴上了耳机继续听音乐。
“就用一晚上,”那人又拱了一下桌子,“明天一早就还你。”
桌子晃了一下。
“我操,大飞,大飞……”那人继续拱桌子。
蒋丞实在不明白这事儿为什么非得上课的时候说,为什么非得拱着桌子说,为什么在被拒绝了还这么执着,也不明白顾飞为什么不愿意借个相机,为什么态度这么叼,为什么能忍受桌子犯癫痫。
他抬腿狠狠地对着前面那人的椅子踹了一脚。
动静挺大,哐的一声。
那人被蹬得猛地往前撞在了桌子上。
“操?”那人猛地回过头。
四周的学生也全都盯了过来。
“请你别撞桌子,”蒋丞看着他,语气平和地说,“谢谢。”
那人大概还没有回过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第7章
顾飞挑了挑眉毛,摘下了耳机,偏过头看着蒋丞。
这小子还真是个刺儿头,一身刺儿都没有因为到了不熟悉的新环境里而有所收敛。
他挺有兴致地又看了看前面的周敬,周敬一脸震惊地还张着嘴,要不是已经把鸡蛋吃完了,他还挺想塞一个到他嘴里。
不过蒋丞踹这一脚还算是会挑人,周敬是个没脾气好揉捏的烦人少年,这一脚要是换了……顾飞往右边扫了一眼,那这会儿就该打起来了。
“怎么了?怎么回事儿?”老徐拍了拍讲台,“上课呢上课呢,顾飞你在干什么?”
顾飞愣了愣,用手指了指自己,口型说了一句:“我?”
“不是你吗!”老徐说,“你早点吃完了就闲得慌了吧!”
周围几桌的人都笑了起来,顾飞没忍住也乐了,扭脸看了看蒋丞。
“你看他干什么,”老徐指了指他,“人家成绩甩你们八百七十四条街!”
“哟——”班里顿时响起一片喊声。
“学——霸啊——”
“老徐找着重点培养对象了啊——”
顾飞叹了口气,老徐这智商就好像从来没教过烂班的纯情实习老师,就这一句话,就能给蒋丞融入这个班设一道三尺高的坎儿。
蒋丞看着老徐,真心实意地怀疑这人是老妈派来折磨他的卧底。
他虽然不惧各种挑衅,进教室到现在也没压着脾气,但他也根本不想在这种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乱字的班级里被班主任表扬成绩好。
学霸这俩字简直是种讽刺。
“好了,”老徐清了清嗓子,“继续上课……我们刚才讲到……”
之前老徐在讲台上说了什么蒋丞就没听,现在更是懒得听了,趴到桌上,拿了手机出来。
以前在学校,每次上课要玩手机都跟做贼似的,铃声静音,媒体静音,插上耳机之后线得从袖子里穿过去捂耳朵上听。
班主任的抽屉里跟收二手手机的地摊似的一大堆没收的手机。
四中就不一样了,蒋丞往顾飞那边扫了一眼,他已经把手机拿到了桌面上,还用了个支架撑着,耳朵里很明显地塞着耳机,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视频。
蒋丞趴到桌上,讲台上老徐跟念经似的,周围聊天儿的也跟念经似的,他给念得昏昏沉沉地迷糊了半节课,实在无聊,拿手机给潘智发了条消息。
-孙子。
潘智很快回了过来。
-爷爷,在上什么课,有时间吗?
-语文,你呢
-英语,老驴突击测验,要了命了
-又不是什么正式的考试,要什么命
-我一题都不会,老驴还说什么要摸底,感觉他有阴毛!
潘智这条消息发过来的同时还带了张图片,蒋丞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这是一页选择题,拍摄角度十分刁钻,一看就是冒着跟手机暑假再见的风险偷拍的。
他看了看时间,把图片放大,拿了笔一边看题一边飞快地在本子开始写答案,刚写了没两题,潘智又连着发了三张图过来,他看了一眼,有点儿无语,丫这是把卷子上的选择题全拍过来了。
-等着
他给潘智回了一句之后又继续看题。
其实都不算难,猜都能猜得差不多,也不知道潘智为什么会一题都写不出来。
四周还是挺嘈杂,蒋丞有点儿佩服老徐的承受能力,也许教惯了烂班的老师承受力都强吧。
他还记得高一的时候他们班的化学老师,讲课不太有吸引力,有人在课堂上聊天儿,声音跟现在他耳朵里听到的这些一比都算不上声音,就这都能把她给气哭了,要换到这儿来,她得哭成一朵透明的玻璃花儿。
看看人家老徐多牛逼。
蒋丞一边写着答案一边抬头瞅了瞅老徐,任你下边儿睡觉聊天儿,只要你没站起来跳舞,他连停都不带停的。
啧啧啧。
潘智只发了选择题过来,他没用多长时间就做完了,一边把答案输进聊天框给潘智发过去一边看了看时间,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够他抄完的了。
至于别的题……潘智向来是懒得写的,有时候连抄都懒得抄。
发完消息他无聊地拿着手机点开了朋友圈,慢慢往下划拉,看到了蒋轶君……他亲爱的大弟弟昨天发的一张自拍,像是一家人在外面吃饭,背景里看到老爸老妈,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他顿时觉得心里一阵堵,突然有种想吐的诡异反应。
他把这一家四口全给屏蔽了之后,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正想抬头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到了他头上,没等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就跟有一把石子儿扔到了脑袋上似的。
接着他就看到了一片白灰,同时也闻到了墙灰味儿。
“操?”他有些吃惊地抬起头。
桌上落着一大片灰白色的墙皮块儿,大片小片的碎了一桌子。
蒋丞顾不上别的,第一反应是拍脑袋,然后往旁边顾飞脑袋上扫了一眼。
顾飞的手机还放在桌上,屏幕上播是什么玩意儿已经看不出来了,落了一层墙灰,脑袋上脸上也全是白灰,不过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抱着胳膊。
就是脸色有点儿难看。
蒋丞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他们头顶那块儿的墙皮已经掉没了,估计都在他们身上和桌上,露出了一根根木条……还真是老房子啊。
目光回到桌上时,他看到了桌角有一块应该不属于墙皮组成部分的黑色小石块。
下课铃声正好在这时候响起,老徐把课本一合:“好了,下课……墙皮又掉了吗?今天谁值日的?扫一下。”
老徐一走出去,教室里猛地哄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往最后一排看了过来。
蒋丞就在这一瞬间做出了判断,那块儿小石头,顾飞阴沉下来的脸,还有铃声一响就站起来往这边看的脸上写着“好戏开场”的那些人……墙皮平时会自己掉下来,但今天这一次,肯定不是自己掉下来的。
他坐着没动,从口袋里摸了纸巾出来,慢慢把桌上的灰扫到地上。
这种没有目标的情况下,他倒是挺容易就能控制好自己的火气。
顾飞一推桌子站了起来,脱了外套抖了几下,抬眼瞅了瞅王旭。
“大飞,不好意思,”王旭已经起身过来了,胳膊往他肩上一搂,在他外套上一通拍着,“走,去小卖部,请你喝饮料。”
顾飞甩开他的胳膊,穿了外套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王旭很快地跟了出来,下楼梯地时候跟他并排走着:“哎,大飞,真是误伤。”
“嗯。”顾飞应了一声,他懒得跟王旭多说话,一脑袋灰让他非常不爽,刚还迷眼睛了。
“我他妈就是想给那小子点儿下马威,”王旭说,“一个转学来的,第一天上课就他妈这么嚣张,不收拾他一顿他都不知道哪儿都有哪儿的规矩!”
顾飞没说话,下了一楼之后直接左转了。
“哎,小卖部,”王旭说,“你去哪儿啊?”
“尿尿。”顾飞说。
“你尿尿去老师那边的厕所?那么远。”王旭说。
“人少。”顾飞说。
“尿尿还这么多讲究……那我一会儿给你带瓶奶茶过来吧,”王旭说,“阿萨姆行吗?”
“你自己喝。”顾飞偏过头说了一句。
“那就阿萨姆了!”王旭说。
顾飞叹了口气。
操场这边的厕所靠近老师办公室,一般学生不愿意过来,其实老师过来的也不多,办公楼里都有厕所,所以这儿挺清净。
顾飞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点了,刚抽了一口,旁边一个门打开了,老徐从里面走了出来。
“徐总。”顾飞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
“你非得跑老师用的厕所来抽烟什么毛病!”老徐压着声音指着他,“你示威啊!示威给谁看?”
“抽根儿烟能示得了什么威,”顾飞笑了,站到小便池前,“我冲你示个威,你怕我了吗?”
“我就服了你了,”老徐走了过来,指着他的烟,“掐了!”
顾飞叹了口气,回手把烟弹进了后面的蹲坑里,然后捏着裤子拉链看着老徐:“我现在要尿了。”
老徐叹了口气,转身往厕所外面走。
顾飞拉开拉链刚掏鸟开始尿,他突然又停下了,说了一句:“那个蒋丞……”
因为距离稍微有点儿远,老徐的声音很大,在厕所里共鸣得很有气势。
“我操……”顾飞撑了一下墙,他让老徐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尿鞋上,“徐总您能等会儿吗!”
老徐走了出去。
顾飞拉好拉链,又重新点了根烟,随便进了一个蹲坑把门关上了站里头抽。
他愿意上这儿来除了清净之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这边儿厕所味儿小。
老徐其实骨子里是个挺认真的老师,可惜课上得不行,他的课没人愿意听,当个班主任情商兑了水也凑不够半两,所以无论他跟学生怎么使劲,也没人买他账。
顾飞有时候都替他累。
走出厕所的时候老徐就站在外面的雪地里等他。
“要不你给他再找个别的位子吧。”顾飞拉拉衣领。
“不愿意跟他同桌?还是不愿意有同桌?”老徐看着他,“顾飞啊,你总这么不合群不行啊。”
“别分析我,”顾飞说,“分析两年了一次没对过。”
“再磨合一下吧,这才刚第一天,”老徐笑了笑,“这个蒋丞……学习成绩是真的挺好的,你跟他同桌也能受点儿好的影响嘛。”
成绩挺好?好的影响?
顾飞回忆了一下刚才趴着玩手机玩了一整节课的蒋丞,对于老徐这个“成绩好”的结论不是太能接受。
“要上课了。”顾飞说。
“回教室吧,”老徐说,“再磨合磨合。”
顾飞回教室的时候在三楼的楼梯口碰到了王旭,王旭递了瓶奶茶过来给他。
“谢了。”顾飞接过奶茶进了教室。
今天第二节 是英语,英语老师脾气急嗓门儿大,虽然也跟老徐一样在学生里没什么威信,但扛不住他能骂人,花样繁多,一骂半小时不重样儿,而且还跟学生干过架,勇于对抗一切刺儿头绝不退缩,所以大家没什么特别热血沸腾的事儿一般不招惹他,预备铃响过就进了教室。
桌上已经收拾干净了,不过应该不是蒋丞一个人收拾的,顾飞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易静拿了抹布走开。
“谢谢。”顾飞说了一句。
“没什么啊,”易静拢拢头发笑了笑,“今天我值日。”
顾飞坐回自己座位上,看了一眼蒋丞,蒋丞挺平静地坐着,靠椅子上看着黑板。
他拿了手机出来准备把之前没看完的电影找出来继续看。
刚点开视频,蒋丞突然站了起来。
而且顺手把椅子也抄了起来,另一个手里拿着个长扫把。
顾飞愣了愣,又迅速往王旭那边看了一眼,王旭刚坐下,正跟同桌边说边乐的。
他皱了皱眉,这是要直接动手?
这个人叫王旭,除了顾飞,这是蒋丞在这个班上记下的第二个名字。
王旭的座位跟他座位中间隔了一个桌子,教室里桌椅之间安排得非常紧密,要拎着个铁椅子走到王旭旁边得从讲台上绕过去,有点儿麻烦。
于是他放下了椅子,对旁边那桌的两个人说了一句:“让让。”
那俩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但还是站了起来,让他从后面挤了过去。
过去之后他顺手把其中一个人的椅子拖了出来。
“哎!你干嘛!”那人喊了一声。
蒋丞回头看着他,那人跟他对瞪了两秒,没再说话。
全班都看了过来,王旭也明白了这是冲他来的,很嚣张地站了起来:“哟,要给我开瓢呢?来来来,学霸给大家开开眼……”
蒋丞没说话,把椅子放哐一声放在了他的座位旁边,然后往后慢慢退了几步,拿着长扫把的手一扬,扫把跟标枪似的向天花板飞了过去,准确地在王旭头顶的天花板上戳了一下。
王旭在蒋丞扬手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但转身想离开座位的时候却被他放在腿边的椅子挡了一下,想要踢开椅子出来的时候,扫把和一大块墙皮已经砸了下来。
脑袋和桌子,顿时白灰四起。
班里的人短暂的沉默之后,同时发出了一阵尖叫和哄笑声,还有人跺脚拍桌子的,顿时一片混乱。
“我操你妈!”王旭吼了一声,踹开椅子冲了出来。
蒋丞也没躲,站原地等他过来,这面门大开的架式他都不用瞄准,一拳就能给丫鼻血砸出来。
“干什么!”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吼。
这吼声,大概是蒋丞这辈子听过的最具震撼力的吼声,气贯长虹,直上云霄,吓得他差点儿对着王旭就扑过去了。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中年男老师挥着根教鞭就冲了过来,鞭子先冲蒋丞一指,“你哪个班的!来干什么!”
没等蒋丞回答,他的教鞭又对着王旭的脸戳了过去:“你!耳朵长咯吱窝下边儿了吧!上课铃响过了听不见是不是!聋了是不是!我现在这声儿你能听清楚了不!能不能!能不能!”
接着他也没等王旭开口,教鞭冲着周围的人一通指:“都等着看戏呢是吧!我给你们演一段怎么样!给鼓个掌吧!啪啪啪!来!”
这一通吼过之后,班上的人安静了下来,王旭瞪着眼,没有继续冲过来的意思,蒋丞有些担心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总感觉这老师再吼一声,整个天花板都得塌下来。
“都滚回座位去!”这老师又吼了一声,“等着谁抬你们呢!谁去把门板拆了吧我抬你们怎么样!”
教室里一片低低的笑声和抱怨声,蒋丞转身准备回自己座位。
“你!”老师叫住了他,“你哪个班的?”
“新转来的学霸——”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老师有些吃惊地瞪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天:“回去坐着!等谁背你呢?”
蒋丞被他吼得气儿都聚不起来了,扫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座位上坐下了。
“上课!”老师把手里的教鞭往讲台上一拍,“Good morning啊everyone!”
蒋丞愣了愣,这句带着口音的英语说出来他差点儿没忍住乐出声来。
这老师开始上课之后,前面拱桌子那位又往后拱了一下,不过这回不是找顾飞,而是转过头叫了蒋丞一声:“哎学霸,你挺牛逼啊,就这么随随便便把王旭给惹了。”
蒋丞没说话。
“滚。”顾飞在旁边说了一句。
“我操?”这人小声说,“我又没跟你说,你是不是习惯性看了我就这句啊。”
“嗯。”顾飞把手机架到了桌上。
“你会有麻烦的,”这人回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又转过头来冲蒋丞一脸严肃地说,“王旭肯定跟你没完,我们学校有后门你知……”
“你叫什么名字?”蒋丞打断了他的话。
“周敬。”他说。
“谢谢,”蒋丞说,又用手指了指他的椅子,“别再,撞桌子。”
“……哦。”周敬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蒋丞翻开了书,低头盯着。
周敬扭着脸僵了一会儿之后转了回去。
蒋丞觉得自己这个新学期的开头真是非常精彩,平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真是太可惜了。
这个王旭会不会跟他没完他根本不在乎,他现在只觉得非常郁闷,那个朋友圈,那张因为他的消失而充满了家庭温馨的自拍,让他突然有一种完全失重的感觉。
当然,他不在乎的人不在乎他,也是合乎逻辑的。
但还是堵。
他盯着课本,纸和油墨的味道里闻到了淡淡的奶香味儿,突然觉得有点儿饿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没有吃早点。
他转过头,看到了正一边看视频一边剥奶糖的顾飞。
顾飞跟他对视了一眼,顿了顿之后伸手到兜里掏了掏,摸出了一颗糖放到了他的书上,然后视线回到了手机屏幕上。
蒋丞看着书上的那颗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从顾飞那边飘过来的奶糖香让他肚子都快吼出声儿了。
犹豫了两分钟之后,他拿起了那颗糖,剥开了。
……居然不是奶糖!
是颗水果糖!
他没控制住自己,扭头又看了一眼顾飞。
顾飞往他手里的水果糖上扫了一眼,低头到兜里抓了抓,直接把一把糖放到了桌上,各式各样的包装和口味,能有十几颗。
“自己挑。”顾飞说。

第8章
蒋丞连小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挑过糖,家里基本不让吃糖,也不让吃零食喝饮料。他一直觉得自己过得跟修行似的,以致于他到现在也不太爱吃零食和糖之类的东西,每次都是潘智吃了什么觉得好吃就塞一堆给他。
现在顾飞这一把糖放到他桌上让他自己挑,他突然有种很新鲜的感觉。
咖啡糖,奶糖,薄荷糖,水果糖……这个还分软硬,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拿了一颗奶糖。
刚剥开,顾飞又伸手把剩下的一把全拿走了。
“操?”蒋丞愣住了,想起来顾飞说的是“自己挑”,并不是“都给你”,逻辑非常严密,顿时服气,忍不住看着他,“你抠成这样是不是明天就能让王健林抱你大腿了啊?”
顾飞没出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把另两颗奶糖也挑出来放到他面前,别的都放回了兜里。
……神经病!
蒋丞把三颗奶糖一块儿剥了全塞进嘴里,实在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表达了。
英语老师姓鲁,课上得比老徐能让人集中注意力以及安静如鸡,因为他会吼人,课堂效果比老徐要好。
虽然蒋丞觉得今天见到的老师跟以前的老师都没法比,但鲁老师一节课都激扬得很,有人挠个痒痒都被他挥着教鞭问要不要帮挠,蒋丞都好久没这么聚精会神地上过课了,走个神都会被他惊得回魂。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班上瞬间喧闹起来,就跟憋得不行了似的,还有人一边伸懒腰一边嚎叫了好几嗓子。
“你!”鲁老师突然用教鞭往教室后边儿一指,“跟我来一趟。”
这个“你”和这一指,范围挺宽泛的,大家的脑袋再次击鼓传花,蒋丞感受到一片目光的时候并没在意,他是新转学来的,老师连名儿都叫不上来……
“顾飞!”鲁老师又吼了一声。
“……哎,”顾飞正低头看手机,他这一吼,手机直接掉地上了,他抬头看了一眼鲁老师,冲蒋丞这边偏了偏头,“叫你。”
“嗯?”蒋丞愣了,“叫我?”
“就是你!顾飞的同桌!”鲁老师教鞭又指了过来,教鞭下的几颗脑袋都迅速走开了。
蒋丞只得站了起来,不知道这个英语老师找他有什么事儿。
不过,往教室门口走的时候,他回头瞅了瞅王旭,这逼也站了起来,估计要不是老师叫走了他,这会儿他俩已经开战了。
“叫蒋丞是吧?”鲁老师转身往楼下走。
“嗯,”蒋丞应了一声,跟着他往下走,“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之前你们徐总见天儿跟我炫呢,说来了个真点儿学霸……”鲁老师说。
“什么?真点儿?”蒋丞没听懂。
“真,一个点儿,学霸,”鲁老师看了他一眼,给他解释着,“你连这个都不懂吗?”
真·学霸。
“……现在懂了。”蒋丞第一次知道这个点儿还有人会专门念出来。
“我们学校以前是普高,后来改成了职高,之后又改回了普高,”鲁老师说,“所以跟你以前的学校比不了,希望你不要受影响,以前怎么学的,现在就还怎么学。”
“哦。”蒋丞想了想以前自己是怎么学的,感觉老师可能不太了解自己。
“像王旭啊,顾飞啊这些,你不要惹他们,都是混日子的玩意儿,”鲁老师说,“我不把你叫出来,这会儿他就得找你麻烦,不打个处分出来不算完成任务,他身上已经背着个记过了。”
“……哦。”蒋丞点头,感觉这鲁老师还挺在意学生。
“不谢谢我?”鲁老师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蒋丞说。
“你英语成绩挺拔尖儿的,来做我的课代表吧,”鲁老师马上说,“你们班现在的英语代表是易静,她是班长,还兼了语文课代表……”
“嗯?”蒋丞愣了愣,又很快地摇头,“不。”
“为什么不,”鲁老师有些意外,“我听老徐说你以前还是班长呢,一个课代表你不会嫌累吧?”
“班长也只当了一学期就没当了。”蒋丞说。
“为什么?”鲁老师问。
蒋丞看了他一眼:“打架和旷课。”
鲁老师瞪着眼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那我回教室了?”蒋丞说。
“你……等等,”鲁老师想了想,“哪天有空你帮我做做课件?”
蒋丞在心里叹了口气,很想说我现在没电脑,但又觉得这个鲁老师人还挺好,拒绝了一回不好再拒绝一次,于是点了点头。
“好,”鲁老师笑了,“回教室吧。”
“操,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王旭坐在蒋丞的桌子上,“是不是躲老子呢,躲得过去么!”
“老鲁找他有事儿吧。”周敬说。
“有个屁事儿,你几时见过老鲁找谁有事儿的!无非就是新转来问个情况,问完了这逼不敢回教室了!”王旭说。
“你要在这解决?”一直玩着手机游戏没出声的顾飞问了一句。
“废话!”王旭气儿不打一处来的低头又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操!”
顾飞放下手机,抬头瞅了他一眼。
“……不然在哪儿解决。”王旭有些犹豫。
“我管你,”顾飞说,“别在我这儿折腾,烦不烦?”
“要不算了吧,”周敬说,“你俩一人一次,已经扯平了。”
“扯你大爷扯平了!”王旭回头瞪着周敬。
“要不操场要不学校外边儿,”顾飞继续玩游戏,“别在我旁边,烦。”
“他回来了。”周敬说了一句。
顾飞抬眼往前面扫了一眼,看到了蒋丞双手揣兜里慢慢晃了过来,眼睛看着王旭。
“躲我呢?”王旭冷笑了一声,“上课铃还没响呢,就敢回来了?”
“三个事儿。”蒋丞说。
王旭看着他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一,下来,”蒋丞伸出一根手指说了一句,又伸出两根手指,“二,先撩者贱。”
王旭回过神来之后一瞪眼刚要说话,被他打断了,伸出三根手指:“三,怎么解决你直接说,只打嘴仗我认输。”
他的话说完,班上等着看热闹的人全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看王旭的反应。
顾飞头往后一仰,靠着身后的墙吹了声口哨。
蒋丞这话,和他说这话时的气势,以他多年吃瓜群众的经验来看,顿时就让王旭这条老大之路变得一片模糊。
王旭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心里想的是什么蒋丞判断不出来,但他在第一时间往顾飞那边儿看了一眼,蒋丞却看得很清楚。
王旭怕顾飞,或者他无意识地把顾飞当成靠山。
从在顾飞家店里看到不是好鸟的时候,他就知道看上去还算温和有礼的顾飞那种“一切都不关我事”的状态都是只是假象。
啧。
装什么云游天外的老神仙。
“中午放学等你,”王旭跳下了桌子,一边往自己座位走一边又回头指了指他,“到时别跑。”
“嗯。”蒋丞应了一声,坐下了。
想了想他又偏过头问了顾飞一句:“这人是你们班老大么?”
到这会儿他才突然注意到顾飞左边青皮上的休止符是三个点儿,三十二分休止符。
“差不多吧。”顾飞说。
“什么叫差不多?”蒋丞说。
“就是谁说他不是就跟谁干架。”顾飞还是盯着手机,手指挺忙地划拉着。
蒋丞看清他玩的居然是爱消除这种他初中的时候实在没东西可玩又需要打发时间才会玩的小游戏。
顾飞居然除了看视频就是玩这个,还玩得挺投入,弱智啊。
“你还玩这个?”蒋丞没忍住说了一句。
“嗯不费脑,”顾飞说,“我又不是学霸。”
蒋丞本来这一早上就哪儿哪儿都不爽,听了这句话差点儿没直接一拳砸到三十二分休止符上。
咬着牙没动手一是因为他晕倒的时候顾飞帮了他,二是刚才吃了顾飞三颗奶糖……不过这也算理由?
“能直面自己水当当的脑仁儿也算是种勇气,”他说,“我看好你。”
顾飞转过脸盯着他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相当欠抽:“中午要加油哦。”
哦你大爷的大黄狗!
操。
后边儿的课蒋丞没怎么听,心里堵,把一家四口屏蔽了之后他又忍不住老想点进去看看。
关系的确是不好,也的确是紧张,但那是他呆了十几年的“家”,是他每天都能看到的刻在记忆里的“家人”,这种感情一时半会儿他扔不开。
但似乎没有人因为他的缺席甚至是永不再相见而受到什么影响……也许是没有表现出来?
感受到这样的平静比被推出待了十几年的家更让他失落。
他趴到桌上,拿了帽子垫着脑门儿闭上了眼睛,算了,睡会儿吧,他虽然不择席,但过来之后一直没怎么睡踏实过。
李保国的那套房子太老旧,加上这人过得又实在是邋遢,所以不光有蟑螂和蜘蛛,还有老鼠,一晚上就听老鼠满屋窜,总有种睡在垃圾堆里的错觉。
四中的老师比原来学校的老师善解人意得多,他直接睡得连课间都没抬过头,愣是没有一个老师来打扰他。
一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响起,王旭一巴掌拍在他桌上,他才打了个呵欠坐直了身体,腰都酸了。
“走吧。”王旭斜眼看着他。
蒋丞没说话,把课本什么的往桌斗里一塞,拎了书包站了起来。
王旭非常有范儿地一个转身,往教室后门走过去,要不是他身上穿的是羽绒服而且没有风,一定会有种哦哟老大来了的气场。
他身边还跟着三四个人,看兴奋的样子应该是他的小助手,别的想看热闹的都还没来得及跟上。
“哎。”蒋丞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
“怂了?”王旭马上接了话。
“你带的是队友,还是啦啦队?”蒋丞问。
王旭看了看旁边的人,又瞪着蒋丞:“怎么,怕啊?”
“啦啦队无所谓,”蒋丞扫了他们一眼,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想动手的话你们内部先排个号。”
“你们别跟着。”王旭一挥手。
“去看吗?”周敬拱了拱桌子。
顾飞还在玩没有学霸脑子才玩的爱消除,一直到这局打完了他才站了起来:“不去。”
“去看看吧,你就不怕出什么事儿吗?”周敬说。
“出事儿还能出到我头上么?”顾飞把手机放到兜里,转身走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王旭那几个小铁子正冲着后门方向张望,蒋丞和王旭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大飞……”有人看到他马上凑了过来。
“嘘,”顾飞把食指竖到嘴边,“别烦我。”
今天小学生们还没有开学,顾淼肯定一小时前就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他没工夫去看王旭被揍。
没错,他就是这么武断地就认为王旭跟蒋丞对上,就是挨揍的命。
蒋丞眼神里的那种无所谓是王旭没有的,而且他浑身上下满满包裹着的不爽不爽不爽不爽简直都能吓死密集恐惧症了,如果不是最近碰上什么郁闷的事儿,那就是这人长期精神不正常。
王旭一个做着江湖梦的中二病患者怎么可能是一个心情不好的神经病的对手。
一出校门,一个绿脑袋就从他面前风一般地掠过,四周传来一片“哇——”的惊呼声。
顾飞去停车棚拿了自己的自行车,刚跨上去,顾淼又风一样地刮过,在他身边停了大概两秒钟,从他兜里抓走了一把糖。
他骑着车到路口的时候,顾淼正站在路边剥着糖纸,水果糖都被她挑出来了。
“我带你回去?”顾飞问,“还是你跟着?”
顾淼抱起滑板,准备往后座上跨的时候,他拦了一下,捏着顾淼的下巴看了看她眼角的一小块擦伤:“蹭的还是打架打的?”
“蹭的。”顾淼说。
“上车。”顾飞没再继续问。
顾淼抱着滑板坐到后座,抱住他的腰。
也许是蹭的,也许是跟人打架伤的,反正这小丫头死犟,问了也白问,还不能多管,她的事她得自己处理,挨揍也认。
“带你去买副手套吧,”顾飞蹬了一脚车,“你上次想要的那个小皮手套?”
顾淼迅速摘掉了自己手上脏兮兮的羽绒手套,竖起拇指摆了摆。
四中的后门比前门要繁华,挺神奇的。
大概因为后门这边是条小街,管理比较混乱,各种防风小棚子一个接一个的排着,主要是卖吃的,很火爆。
跟在王旭身边从各种香味中穿过去的时候蒋丞差点儿想说要不我请你先吃点东西吧……
不过王旭一脸愤怒,眼神还很坚毅,他就没开口,怕给人气哭了。
就当是先参观一下吧,一会儿再过来吃。
想吃的还是挺多的,各种烧烤,肥牛五花羊肉腰子板筋。
蒋丞咽了咽口水。
小街走完之后香味也消失了,也不知道王旭到底要去哪儿。
“咱俩是要去徒步吗?”他问了一句,饿得很烦躁。
王旭没理他,但往前又走了几步之突然停下了,看着前方皱了皱眉头。
蒋丞往前看了一眼。
距离他们几米远的路边站着三个人,都双手插兜地往他俩这边看着,他和王旭都看过去之后,这几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王旭的手往兜里摸了一下。
“怎么?”对面一个看着跟饿了十来年似的瘦高个儿笑了笑,“打电话给顾飞么?人刚跟妹妹一块儿回去了,估计不会管你的闲事儿。”
“要干嘛!”王旭粗着声音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哟,”瘦高个儿一脸夸张的吃惊表情,“今儿很硬气嘛,不跑?”
又往蒋丞脸上扫了一眼:“新的小伙伴么?一定很牛逼,有他在你都不用跑了。”
“以前可是一帮人跑得呼呼地带着风呢。”瘦高个儿身后的一个人笑着说。
瘦高个儿一脸戏弄的表情看着他俩:“要不我数三个数你们……”
蒋丞一拳直接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这一拳不仅把他的话给砸没了,把双方队员都给砸蒙了。
蒋丞没停手,这种事儿就讲究个速战速决。
一拳过后他连帽子带头发抓着瘦高个儿的脑袋往下一拽,膝盖对着他鼻子再次撞了过去。
两次的劲儿都不算太大,以蒋丞的经验,鼻梁不会有事儿,但鼻血一定会喷涌而出制造出蕃茄酱糊一嘴的效果。
果然在他松开手狠狠一把推开瘦高个儿的时候,他的鼻血涌了出来,再下意识地一抹……
蒋丞看了王旭一眼,往前一肩膀撞在了大概是准备掏刀的另一个胳膊上,再顺势用脑壳往他鼻子上一磕。
那人“嗷”的一声捂住了鼻子。
“跑啊傻逼!”蒋丞冲王旭喊了一声,拨腿就往前跑了。
王旭愣了愣才赶紧冲锋似的追了上来。
“这边儿。”跑到路口的时候王旭往左边指了一下。
蒋丞跟他七拐八歪地进了一条胡同,又绕了两个弯才在几家人后院墙围出来的一小块空地上停下了。
“这什么地方?”蒋丞看了看四周,这是个死胡同,三面都是别人家院墙,破破烂烂的,地上堆都是积雪和掉落的树枝,还有各种垃圾。
“这是……”王旭喘了一会儿,“我跟人约架的地方。”
“品味挺特别。”蒋丞说。
“那个,”王旭看着他,犹豫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刚才……谢了。”
“谢我干嘛,”蒋丞从兜里掏了烟出来,点了一根叼着,“我又不是为了帮你。”
王旭盯着他:“操,你真是学霸么?”
“把事儿解决一下吧,”蒋丞看了看时间,“我饿了,赶紧完事儿我要吃饭。”
“解决了,”王旭在旁边一张破得跟鬼屋道具一样的三腿儿椅子上坐下了,“咱俩没什么事儿了。”
蒋丞啧了一声:“那我走了。”
“等会儿,”王旭叫住了他,“猴子肯定还在这块儿,他们人多,出去会碰上的。”
蒋丞没说话。
“真的,刚看到的就三个,你把猴子揍一脸血,出去再碰上就肯定不是三个人了,我……叫个人过来帮忙。”王旭拿出了手机。
蒋丞想起了之前瘦高个儿的话,拧着眉问:“叫谁?”
“大飞。”王旭说。
“我操?顾飞?”蒋丞顿时觉得脸皮唰唰往下掉了一地。

第9章
蒋丞把烟一扔,转身就往胡同口方向走。
“哎!别出去!”王旭喊了一声,“你以为我怕事儿吗!猴子那帮人真惹不起!上学期七中还有人被打进医院好几个月!”
“惹不起?”蒋丞回头看着他,“这么牛逼的人你叫个顾飞过来就惹得起了?”
“大飞不一样,”王旭说,“他从小在这片儿混大的,而且……反正你听我的就行,你算帮了我一次,我不能让你出去送人头啊。”
而且……而且什么?
而且他杀了他亲爹?蒋丞突然想起了李保国的话,莫名其妙就乐了,这种小城市的老城区,几条街一个传说,还真挺有意思。
“你笑个鸡8啊!”王旭让他笑火了。
蒋丞没理他,准备继续走,刚一迈腿,王旭从后面一把搂住了他,然后抱着他就往回拽。
“哎哎哎,”蒋丞让他吓了一跳,“撒手!你什么毛病!”
“毛病?”王旭愣了愣,猛地松了手,“我没毛病……我可没别的意思啊!你别误会!别误会!”
蒋丞看了他一眼:“我说你有别的意思了么?”
王旭没说话,拿了手机拨了号。
蒋丞叹了口气,重新点了根烟叼着,蹲在墙角风小的地方拿了个小树枝在雪地上漫无目标地胡乱划拉着。
“大飞,大飞,”王旭拿着手机,压着声音,就好像猴子那伙人就在隔壁院儿里守着似的,“我们让猴子堵了……跑了,不是,现在出不去……揍一脸血呢怎么走得了!还能有谁啊,我,还有蒋丞。”
王旭边说边往蒋丞这边儿瞅了一眼。
蒋丞没跟他眼神交流,王旭虽然没多大能耐,但也不是太怂的人,他现在吓成这样,估计这些人的确不是好惹的。
其实他以前在学校胡混,也不太愿意去招惹外面的人,麻烦。
只是一想到电话那头那是顾飞,他就觉得不如出去硬顶一顿了,但他还有理智,这一出去可能不是一顿两顿的事儿。
“大飞一会儿就过来,”王旭挂了电话,在垃圾堆里用脚来回扒拉着,“他带着他妹吃面呢,还没吃完。”
蒋丞简直无语了。
王旭从垃圾堆里找出了根半米多长的木棍,扔到了他脚边,又翻了一会儿没什么收获之后开始拆那张三条腿儿的破椅子。
“干嘛?”蒋丞看着他。
“找点武器,”王旭说,“猴子他们对这片儿也熟,万一在大飞到之前找过来了呢。”
蒋丞叹了口气,拿过书包翻了翻,摸出了一把刀,扔到了他脚边:“用这个。”
“我操!”王旭一看刀立马吓了一跳,扭头瞪着他,“你他妈真是学霸?哪个学霸没事儿带着刀出门的!”
“我也没用过,”蒋丞说,“刃都没开,吓人专用。”
王旭捡起刀,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走到他面前蹲下了:“蒋丞,我惹不起你。”
蒋丞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咱俩的事儿,已经了了,”王旭继续说,“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这话你自己记着就行,”蒋丞说,“我们学霸要学习很忙的,没时间跟你瞎折腾。”
说完这话之后,他俩都没再出声,沉默地面对面蹲着。
蹲了一会儿王旭又开口了:“我给你个忠告。”
“嗯。”蒋丞看着指间夹着的烟头,升起的烟雾在风里短暂地疯狂扭动之后迅速消失得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如果猴子先到,你认个怂,”王旭说,“我们再浑,也是学生,跟外面那些混社会的人没法硬拼。”
蒋丞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个二逼少年的心里居然还有残存的智商。
“大飞说的。”王旭补充了一句。
蒋丞有点儿想把烟头戳他脸上灭掉。
顾飞来得其实不算慢,大概也就十分钟,他就骑着自行车出现了,让蒋丞难以理解的是他居然把顾淼也带来了。
小姑娘拿根绳子拴在自行车后边儿踩着滑板。
神经病一家人!
顾飞腿刚往地上一撑,顾淼就从滑板上蹦了下来,脚尖在板子上一挑,手接住了翻滚着弹起来的滑板。
她抱着滑板走到蒋丞面前,冲他笑了笑,然后又跑回了顾飞身边,靠着他的腿站着。
“刚谁动手了?”顾飞问了一句。
“我。”蒋丞站了起来,“怎么。”
“你碰上猴子了?”王旭马上问。
“在胡同口呢,”顾飞回头看了一眼,“估计这会儿就进来了。”
“操,”王旭皱了皱眉,“咱们出得去吗?”
“看你想怎么出去,”顾飞说,又看着蒋丞,“两个解决办法。”
蒋丞清楚这次大概是真的惹了点儿麻烦,叹了口气,手揣兜里往墙边一靠:“说。”
“让他找回来,扯平就算完,”顾飞说,“不愿意的话,我现在带你们出去,以后他们怎么堵你们就看运气。”
王旭赶紧看着蒋丞。
“扯平没问题,但先说好,”蒋丞说,“多一下我就还手。”
猴子过来的时候鼻子里还塞着棉花,蒋丞觉得他大概血小板有点儿低,这么长时间了血都没止住。
就像王旭说的,这次猴子带的人的确多了,一眼扫过去,得有七八个人,浓浓的小镇流氓气质。
“二淼去胡同口等我。”顾飞说。
顾淼看了蒋丞一眼,放下滑板,踩上去蹬了几脚,从人群里箭一样地穿了出去。
“你也出去。”蒋丞说。
顾飞撑着车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王旭跟我出去。”
“我……”王旭有些犹豫,看了看蒋丞。
“出去。”蒋丞说,这种纯挨揍的事儿,他不愿意有观众。
顾飞拎着车头把车掉了个头,王旭跟了上去。
猴子一脸阴沉地往蒋丞那边走过去。
顾飞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把他的手从兜里拽了出来。
“干什么。”猴子看着他。
顾飞没说话,顺着他手腕往下狠狠一捋,从他手上拿下了一个东西,往旁边墙根儿一扔。
金属碰在墙砖上的声音挺清脆。
蒋丞顺着声音看了一眼,是一个黑色的指虎。
狗日的。
“规矩还是要讲的。”顾飞声音不高地说了一句,脚一蹬,骑着车往胡同口那边去了。
“他不会有什么事儿吧?”王旭站在胡同口的一棵秃树下边儿缩着脖子,看着顾淼踩着滑板灵活地在旁边的树下绕着一个雪堆转圈。
“怕有事儿就别惹事儿。”顾飞说。
“我没惹事儿,我见了猴子都跑,”王旭说,“操他妈的我哪知道今天能碰上他,蒋丞不知道他底细,直接就动手了。”
“你俩事儿解决了?”顾飞看了看他的脸,“你是不是跪下求他别打脸了?”
“……过了,”王旭叹了口气,回头往胡同里看了一眼,“我算开眼了,学霸还有这种型号的,我惹不起。”
顾飞笑了笑。
没过几分钟,猴子那帮人出来了。
猴子脸色有点儿不是太好,不过看上去整个人还算正常,但后面跟着的那位就不太美妙,脑门儿上明显肿着一个大包。
“他还手了?”王旭一看就吓了一跳。
猴子跟顾飞对视了一眼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带着几个人走了。
“操,蒋丞那傻逼人呢?”王旭往胡同里看着。
顾飞皱了皱眉,看这样子,蒋丞肯定是还手了,应该不是主动,是有人“多一下”了,但猴子按理说这种情况下不会再坏规矩。
那蒋丞人呢?
就算是得绕几圈,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没出来……他手机在兜里响了,掏出来看到居然是蒋丞打来的。
“你人呢?”他接起电话。
“我……迷路了。”蒋丞说。
“什么?”顾飞非常吃惊,“迷路?”
“是啊迷路!刚进来的时候就一通绕,这会儿我不知道绕哪儿去了,你们这片儿胡同是他妈按迷宫建的吧!”蒋丞非常不爽地说。
“你……等会儿,”顾飞看了看顾淼,“二淼,进去把蒋丞哥哥领出来。”
顾淼踩着滑板掉了个头,飞快地掠进了胡同里。
蒋丞听到滑板轮子声音的时候喊了一声:“顾淼?”
顾淼的身影从前面一个拐弯闪了出来,冲他招了招手。
蒋丞跟了过去,其实他刚才就是从这儿过来的,跟着顾淼再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了之前的那条小街。
靠,早知道已经这么近了就不打电话给顾飞丢这个人了。
今儿这个脸丢的真是都够凑一套四件套了。
“没事儿吧?”王旭一看他出来就问了一句,盯着他的脸。
“没事儿。”蒋丞摸了摸肚子。
“没打脸啊?”王旭看着他的手。
“嗯,”蒋丞看着他,“怎么你想打?”
“我就问问,”王旭说,“打肚子了?疼?”
“饿了。”蒋丞说。
“你是不是动手了?”王旭继续追问,“我看那谁出来的时候脑袋那么大一个包,怎么弄的?”
“我说了多的我会还,”蒋丞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拿他脑袋往墙上磕了一下,怎么你要试试么?”
“我回家了,”王旭说,“我走了……那什么,大飞,我明天中午请你吃饭。”
王旭走了之后,蒋丞跟顾飞一块儿站原地看着顾淼玩滑板,看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了一句:“谢了。”
虽然还是挨了揍,猴子两拳砸在他胃上,他现在都还有点儿想吐,但如果没有顾飞,也不会有这个解决的选项,估计以后他出门就能碰到猴子巡街,那这日子就不用过了。
“你真没事儿?”顾飞看了他一眼。
“嗯,”蒋丞一点儿也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他想了想,“你吃过了?”
“没。”顾飞回答。
“……刚王旭说你吃面条呢,吃完了才能过来。”蒋丞说。
“那你俩早让人打碎了,”顾飞说,“我在步行街吃面,真吃完了才过来得半小时。”
“走吧,再吃点儿,”蒋丞看了看顾淼,“你想吃什么?”
顾淼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看了看顾飞。
“你带路吧。”顾飞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顾淼立刻一蹬滑板窜了出去,一看就是往之前那片烧烤摊上去的。
“上来。”顾飞看着蒋丞。
“我走过去。”蒋丞说。
顾飞没多说,自己骑着车过去了。
蒋丞叹了口气,按了按自己的胃,有点儿反胃,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猴子那两拳砸的。
顾淼挑了个最靠边的烧烤摊,蒋丞溜达着走到的时候,她已经挑好了一堆吃的。
蒋丞闻到烧烤香味的时候胃里的不爽才慢慢消失了,只剩了强烈的饥饿感,他过去指着肉:“一样来十串,再来两斤麻小。”
这家没有麻小,他又跑到隔了半条街的那家去买了两斤过来。
几大盘肉一块儿堆到桌上的时候,顾飞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一直这么能吃么?”
“小明的爷爷活了103岁。”蒋丞拿了一串羊肉咬了一口。
顾飞笑了笑,让老板拿了瓶红星小二。
蒋丞本来想想问问你是不是逢吃饭必喝酒,但小明103岁的爷爷阻止了他。
顾淼不说话,他俩也没什么话可说,于是跟上回吃烤肉的时候一样,沉默地吃完。
这样也挺好,吃得饱,每次他跟潘智吃饭,都是因为说话太多而经常吃不饱,得加餐。
就是在热闹的烧烤摊上,他们这桌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老板每次经过都会多看两眼,没准儿以为他俩是约架来谈判的,随时有可能起身拔刀。
一直到顾淼吃饱了,把帽子摘下来抓了抓脑袋,蒋丞才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给她买个绿帽子?”他问顾飞,这个问题从那天在店里见到顾淼开始就一直让他觉得很困扰。
“她喜欢绿色。”顾飞说。
“哦,”蒋丞看着顾淼的绿帽子,顾飞的回答永远都这么逻辑严密让人接不下去,“能买着这色的帽子也是个奇迹啊。”
顾淼摇了摇头。
“嗯?”蒋丞看着她。
“不是买的。”顾飞说。
“织的?”蒋丞摸了摸帽子,还真没看出来,手工还不错,“谁给你织的啊?你妈?”
顾淼笑着指了指顾飞。
蒋丞猛地转头看着顾飞:“我操?”
“文明点儿。”顾飞一脸平静地说。
“哦,”蒋丞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顾淼笑笑,又转头看着顾飞,“你织的?你还会这个?”
“嗯。”顾飞应了一声。
蒋丞突然觉得脑子里对顾飞的印象变得模糊起来了,一个口袋里装着糖的,会织毛线帽子的,杀人犯,杀的还是亲爹。
吃完烧烤,顾飞跨上自行车,顾淼把缠在他自行车后边儿的一根绳子解开了抓在手里,踩到了滑板上。
“注意……安全。”蒋丞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明天见。”顾飞说完就骑车拽着顾淼消失在了小街穿梭的人群里。
蒋丞结完账才反应过来,明天见?
今天已经过完了吗?
今天当然没有过完,下午还有三节课,政治居然有两节,蒋丞看到课表的瞬间就觉得一阵瞌睡。
一个下午顾飞都没有出现,还真是明天见。
蒋丞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个下午,顾飞没在的好处就是周敬不会老回头说话了,挺安静。
政治老师比老徐的存在感更低,是今天见到的所有老师里最透明的。
在讲台上讲课的时候甚至需要不断提高音量以便让自己的声音能在教室里肆无忌惮的嗡嗡声里被人听到。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潘智发了条消息过来。
-自习课居然没老师要,爽
蒋丞看了一眼台上的老师,给潘智回了一条。
-我一直很爽,这课上的跟菜市场一样
-你反正安静了也是睡觉,这是吵着你睡觉了吧
-你懂个屁
蒋丞叹了口气,潘智的确是不懂,他上课是总睡觉,但也不是每次都会睡着的,闭着眼睛的时候他会听课,快考试复习的时候他也不会睡觉和旷课。
现在这样的环境,他还真有点儿担心这个学霸的质量会下降了。
放学的铃声一响起,教室里顿时一片喧闹,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瞬间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走的走,聊的聊,一派愉悦。
蒋丞收拾了东西,拎着书包离开了教室,穿过走廊的时候感觉到了众多目光,他往旁边扫了一眼,不少人正靠在栏杆上看着他,也分不清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眼神里都带着好奇和探究。
啧。
他回头找了找王旭,肯定是丫说了什么,没准儿把这事儿当个牛逼狠吹了一把。
下楼的时候手机响了,他估计是潘智,但拿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是个陌生号码。
“喂?”他接了电话。
“蒋丞吧?你有货到了,过来取一下吧。”那边说。
蒋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再问,对方不是快递,是物流,得自己上门去取,问地址后他又问了问东西是从哪里过来的,然后挂了电话。
是老妈寄来的,应该都是他屋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来之前给他准备了银行卡,现在又细心地把他的东西都寄来了,但却没有再跟他联系。
他不知道该感谢老妈,还是该恨她。
不过心情谈不上糟糕,似乎这几天来他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了,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心里一阵抽,但很快就过去了。
他慢慢往回走着,这个时间李保国肯定没在家,晚上可能还是一个人吃,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最后决定吃点儿饺子得了,中午吃得多,这会儿都没觉得饿。
就在李保国家附近就有个聚集了不少饭馆的小广场,蒋丞散步的时候经过,还挺热闹的,有一家看上去很干净的饺子馆。
去广场要过一座小旱桥,蒋丞快走到桥边的时候往那边看了一眼,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雪中午就停了,一个下午阳光都很好,这会儿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半个天空都还带着像脉络一样淡淡漫开的金色光芒。
小小的一座桥也染上了暖暖的颜色。
蒋丞在这一瞬间觉得心里挺静的,这混乱的一天带来的各种闷堵,都散掉了。
他加快步子往桥上走过去,如果早来半小时候,这儿估计会更美。
这大概是在这个小破城市待了这么些天看到的最美的地方了。
桥上行人不多,他走到靠近桥中间的时候,看到了前面有人正拿着相机,应该是在拍桥和天空。
看侧面……不,看腿就知道了。
是顾飞。
认出顾飞来一点儿也不意外,意外的是旷课一下午的顾飞会在这里,还拿着一看就是专业级别的相机和相机包。
难怪他不肯把相机借给周敬。
蒋丞犹豫着是过去还是去另一边装没看到顾飞,反正他俩也没什么话说。
正想迈步的时候,顾飞大概是拍完了,转过了身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这时候再装看不见不太可能了,蒋丞叹了口气,迎着他走过去。
正想打个招呼没话找点儿话的时候,顾飞看到了他,顿了顿之后对着他举起了手里的相机。
蒋丞吃惊地没来得及抬手挡脸,就听到了快门的声音。
咔嚓。
你大爷的三花猫啊!

第10章
“我操,你他妈瞎拍什么!”蒋丞骂了一句,这会儿没有顾淼小朋友在,他也无所谓文明不文明了。
顾飞没说话,对着他又是几声咔嚓。
蒋丞感觉自己脸上不怎么美好的表情大概都被定格了。
“我问你呢!”他走到顾飞跟前儿,伸手想去拿相机。
顾飞迅速把相机往后拿了拿:“二百六十七岁。”
“什么?”蒋丞愣了,“什么二百六十……几?”
“二百六十七。”顾飞重复了一次。
“什么二百六十七岁?”蒋丞问。
“小明的爷爷。”顾飞说。
蒋丞盯着他看了足有三十秒,不知道自己是无语了还是想把那点儿想笑的冲动压下去。
最后他指了指顾飞的相机:“给我,要不就删掉。”
“你要不先看看?”顾飞把相机递了过来。
蒋丞接过相机的时候一阵紧张,死沉的,总觉得一不小心就得摔地上,然后就看着相机上一堆的按钮有点儿迷茫。
别说是删掉了,就是看看照片,也不知道该按哪儿。
“这儿。”顾飞伸手在相机上按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照片。
一共四张,蒋丞沉默地一张张翻着。
他对拍照一直没什么兴趣,无论是自己拍风景还是别人拍自己,他宁可用眼睛看。
虽然平时觉得自己挺帅的,但还是每次都会不小心被前置摄像头吓好几个跟头……没想到顾飞相机里的自己,还挺那什么。
挺还原的,嗯。
并没有自己担心的狰狞表情,只是看着有点儿不耐烦。
而第一张,他居然很喜欢。
混乱而萧瑟的背景因为被虚化了透出淡淡惆怅的感觉,让他脑子里莫名其妙就飘过一句——别处的故乡。
而迎着残阳光芒走过来的自己,就不用多说了,帅爆了。
他把自己的几张照片翻了两遍之后,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右下角那个按钮是删除。”顾飞说。
“我知道。”蒋丞有些尴尬地回答。
说要删掉的是自己,但看到照片之后又不想删了的也是自己,毕竟从来没有拍过这么有感觉的照片。
去年过年的时候全家还一块儿去了趟影楼拍全家福,本来以为拍得应该不错,结果看到照片的时候他差点儿没把照片给撕了,就为这事儿还又跟老爸老妈吵了一通,两天没回家……
想得似乎有点儿远了,他收回思绪看着顾飞。
“你挺上相的,”顾飞说,“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留着,我拍了很多同学的照片,都留着的。”
顾飞的这个台阶给得很是时候,蒋丞犹豫了两秒:“你拍这么多人像干嘛啊?”
“好玩。”顾飞说。
“……哦,”蒋丞点点头,顾飞每次都能完美地让聊天进行不下去的技能他也是很佩服的,“摄影爱好者。”
“我晚点儿加你个好友吧,”顾飞拿出手机,“处理了照片给你发一份?”
蒋丞非常想拒绝,我不稀罕这玩意儿。
但张嘴的时候却又点了点头:“哦。”
哦完以后拿着相机又不知道该干嘛了,顾飞也不出声,似乎对于这种沉默着的尴尬非常适应。
“我能看看别的照片吗?”蒋丞问,他还真没法把顾飞这个人跟这个牛逼的专业相机联系在一块儿。
“看吧。”顾飞说。
照片不少都是桥和夕阳,从光线能看得出来,顾飞差不多是一下午都在这儿待着,拍了很多,有风景,还有从桥上走过的人。
蒋丞不懂摄影,但一张照片好不好看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顾飞的照片拍得很专业,构图和色调都透出一股暖暖的气息,如果不是现在他人就站在这个地点,吹着老北风,只看照片还真是跟坐暖气片上边儿晒太阳似的舒服。
再往前翻过去,照片应该就不是今天的了。
拍得很多都是街景。
树和旧房子,雪堆和流浪狗,落叶和走过的行人的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每天都能看见却会视而不见的东西。
正当他觉得这样的照片应该就是顾飞的拍照风格时,一张明亮阳光下顾淼弯腰抓着滑板从空中一跃而过的背光照片让他忍不“啊”了一声。
“嗯?”顾飞正趴在桥栏杆上抽烟,听到他的动静转过了头。
“这张真有感觉啊,顾淼太帅了,”蒋丞把照片转过去对着顾飞,“小飞侠。”
顾飞笑了笑:“抓拍的,她飞了十几次才出了这一张。”
蒋丞盯着他多看了两眼,顾飞这人挺不好概括,平时一副不关我事天外飞仙话题终结者的样子,但他和顾淼在一起的时候,或者提到顾淼时又会显得很温柔。
特别慈祥。
蒋丞想起了顾淼的毛线帽子。
慈哥手中线……
这个场景居然还有配乐。
Wake up and make love with me,wake up and make love……
不过配乐似乎有点儿不太合适。
“你手机响了。”顾飞说。
“哦。”蒋丞把相机递还给他,有些尴尬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机,Wake up and make love with me……
“丞丞啊?”那边传来了李保国爆炸一样的声音。
“你……叫我什么?”蒋丞一身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顾飞大概是听到了,虽然他迅速地转开了头,蒋丞还是在他侧过去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日。
“你差不多到家了吧?”李保国说,“快点儿回来,你哥哥姐姐都回来了,等你吃饭呢!”
“哦,”蒋丞突然一阵郁闷,不仅仅是去吃饺子的计划落空了,还因为再次被拉回现实里,要去面对几乎不可能自己生活有交集而现在却变成了家人的几个人,他顿时连腿都迈不动了,“我知道了。”
“是要回去么?”顾飞把相机收好之后问了一句。
“嗯。”蒋丞应了一声。
“一块儿吧,我也回家。”顾飞说。
“开车吗?”蒋丞问。
“……我走过来的。”顾飞看了他一眼。
“哦。”蒋丞转身往回走了。
太阳一落山,气温就降得厉害,他俩顶着老北风一路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身上稍微不那么冻了,蒋丞转头看了看顾飞:“你是不是认识李保国?”
“那几条街的人差不多都相互认识,”顾飞说,“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都是老街坊。”
“哦,那……他人怎么样?”蒋丞问。
顾飞拉了拉帽子,转过脸:“他是你什么人?”
蒋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把兜在下巴上的口罩戴好,遮住了大半张脸,才感觉放松了一些。
“我……亲爹。”他说。
“嗯?”顾飞挺意外地挑了挑眉,“亲爹?李保国有俩儿子?不过这么一说的话……你跟李辉长得还真有点儿像。”
“我不知道,”蒋丞烦躁地说,“反正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就问你他人怎么样,你能直接回答么?”
“资深赌徒,”顾飞这次很干脆地回答了,“十级酒鬼。”
蒋丞的步子顿了顿。
“还听吗?”顾飞问。
“还有什么?”蒋丞轻轻叹了口气。
“家暴,把老婆打跑了,”顾飞想了想,“主要的就这些了吧。”
“这就够可以的了,”蒋丞皱了皱眉,但犹豫了一下又盯着顾飞,“这些可信吗?”
“你觉得不可信么?”顾飞笑了。
“这些坊间传闻都有点儿……”蒋丞没说完,坊间还说你杀了亲爹呢,但这话他不可能说出来,不管是什么内情,顾飞爸爸死了是事实。
“这些不是传闻,”顾飞说,“你天天回家,不知道他打牌么。”
“嗯。”蒋丞突然就不想再说话了。
一路沉默着走到路口,顾飞往他家那条街走了,蒋丞连说句再见的心情都没有,不过顾飞也没说。
他拉拉口罩,往李保国家走过去。
老远就听到前面有人在吵架,吵得特别凶,还是组合架,男女都有。
走近了才看清是李保国家旁边那栋楼,楼下站着一男一女,二楼窗口也有一男一女。
吵架的原因听不出来,但是双方队员骂人都骂得很认真,吐字清晰。
各种生殖器和不可描述的场景喷涌而出,部分用词还时不时会有反复循环,蒋丞听着都替他们不好意思。
走到楼下的时候,二楼的男人突然端着一个盆出现在窗口,蒋丞一看,赶紧往旁边蹦开了两步。
紧跟着一盆带着菜叶子的水倾泄而下。
虽然没被淋个兜头,但还是被溅了一身水,顿时恶心得他口罩都快飞出去了。
“有病吗!一群傻逼!”他吼了一声,“有种出去打一架!技能点都他妈点泼妇上了吧!怂逼!”
吼完他也没看旁边的人,转身进了楼道。
不知道那几个吵架的是被他吼愣了还是没听明白他吼的是什么,总之双方降了音量骂骂咧咧几句之后这一架就这么突然就中止了。
蒋丞拍了拍身上的水,还有几片指甲盖儿大小的菜叶,操!
刚掏了钥匙,李保国家的门就打开了,李保国探出脑袋,一脸笑意:“刚是你吗?”
“什么?”蒋丞没好气儿地粗着嗓子问。
“骂得好,”李保国笑着说,“像我儿子。”
蒋丞没接他的话,进了屋。
屋里还是那么破败,但是今天多了点儿生气。
一桌子菜,还有坐在桌子旁边的两男两女外带三个小孩儿,把小小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来,丞丞,”李保国关上门,过来很亲热地一抬胳膊搂住了他的肩,“我给你介绍介绍。”
蒋丞非常讨厌被不熟的人搭肩拍背,咬牙着才没把他甩开。
“这是你哥哥李辉,老大,”李保国指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说,然后又往旁边的年轻女人那儿指了指,“这个是你嫂子,那俩你侄子……来叫叔叔!”
旁边正看电视的俩小男孩儿一块儿往这边看了一眼,像是没听见似地又把头转了回去。
“嘿!熊玩意儿!让你们叫叔叔呢!”李保国吼了一声。
那俩孩子这回连脑袋都没再转过来。
“你们……”李保国指着那边还想再说什么,但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事儿,不熟,”蒋丞拍了拍他的胳膊,他只想尽快从李保国的嗓门儿和唾沫星子里解脱出去,还有搭在他肩上让他全身僵硬的那条胳膊。
“一会儿跟你们算账!”李保国又指了指另一个女人,“这个是你姐,李倩,这你姐夫……你外甥女,叫舅舅!”
“舅舅。”旁边一个看着大概四五岁的小姑娘叫了他一声舅舅,声音很低,像是受了惊吓似的。
“你好。”蒋丞挤出一个笑容。
李保国终于放开了他,他说了一句换件衣服就迅速进了里屋,把门一关,靠着门闭了闭眼睛。
这一屋子的人,从他进门开始,除了李保国,就没有一个脸上有过什么笑容。
李保国给他挨个介绍的时候,每个人都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
但这种冷淡并不像是不欢迎他,也不是有什么不满,而是那种天然的,与生俱来的带着一丝茫然的麻木。
更可怕,让人觉得压抑。
就短短这么一两分钟,已经让蒋丞感觉喘不上气来。
他脱掉外套,撑着墙狠吸了几大口气,慢慢吐了出来,再吸气,再慢慢吐出来,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都不记得这些天他叹过多少气了,够吹出个迎宾大气球了吧。
在屋里待了几分钟,外面李保国又开始大着嗓门儿叫他,他只得搓了搓脸,打开门走了出去。
屋里的人都已经坐到了桌边,那俩只顾着看电视的熊玩意儿也坐好了,不光坐好了,还已经开始吃了,直接上手往盘子里抓了排骨啃着。
“吃饭吧。”李倩说了一句,伸手过来拿他面前的饭碗。
“谢谢,我自己来吧,”蒋丞赶紧拿起碗,“你吃你的。”
“让她盛,”李保国在旁边说,“这些事儿就是女人干的。”
蒋丞愣了愣,李倩从他手里拿走了碗,到旁边的锅里给他盛上了饭。
“来,今儿得喝点儿好酒,”李保国从地上拎起了两瓶酒,估计是李倩或者李辉拿来的,但还没等蒋丞看清是什么酒,他已经打开了旁边的柜门,把酒放了进去,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瓶子出来,“这是我自己酿的,刺儿果酒。”
“就喝李倩拿的那两瓶酒得了,”李辉有些不愿意了,“你这破酒还老拿出来献宝,喝着一股涮锅水的味儿。”
“哟,”李保国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嫌你老子的酒不好?嫌不好你带酒来啊,空俩手回来还挑?”
“爸,你说什么呢,”嫂子开了口,语气里满满的不爽,“儿子回来一趟,你就盯着他带没带东西啊。”
“你闭嘴!”李保国眼睛一瞪,“我们家什么时候轮得上女人说话了!”
“女人怎么了!”嫂子提高了声音,“没我这个女人,你能有俩孙子啊?指你闺女给你生孙子啊?她连个外孙子都生不出来呢!”
蒋丞感觉自己有些震惊,震惊这家人会就这么随便两句话就吵起来,震惊他们会在这种需要表达起码的家庭和睦的饭局上吵起来,而看到沉默不语的李倩两口子时,他更震惊了。
“我有孙子是因为我有儿子!”李保国嗓门儿大得能震碎头顶那个破灯,“我现在又多了一个儿子,我想要孙子,分分钟的事儿!李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老婆这德性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是吧!”
“吵什么吵!”李辉一摔筷子站了起来,这话也不知道是冲李保国还是冲他老婆。
“吵什么问我啊?吵什么你不知道啊!”嫂子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这一嗓子出来,俩正拿手抓菜的熊玩意儿同时一仰脸哭了起来,跟拉警报似的,拉得人脑仁发酸。
蒋丞站起来转身回了自己屋里,把门关上了。
外面还在吵,男人吼女人喊,小孩子放声哭,这个破门根本挡不住这些让人绝望的声音。
薄薄的木板后面,就是他真正的家人,放电视剧里都会觉得心烦意乱的家人,是他一向看不起的那类人,不,连看不起都没有,是他压根儿就从来不会注意到的那类人。
如果这十几年,他就在这里长大,他会跟他们一样吗?
自己这种一碰就着,叛逆期超时的性格,是遗传吗?
是写在他基因里的吗?
叛逆期?也许根本就不是叛逆期。
而是他可怕的本质。
背后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外面的人还在吵着,他甚至听到了有人踢翻椅子的声音,这细微的敲门声如果不是他靠着门,他根本听不见。
“蒋丞?”外面传来了李倩的声音,同样的轻细。
他犹豫了几秒钟,转身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看着站在门外有些局促不安的李倩。
“你没事儿吧?”李倩问。
“没事儿。”蒋丞回答。
你没事儿吧?这话倒是应该问问李倩。
“那个……”李倩回头看了看一屋子的乌烟障气,“我给你拿点饭菜你在屋里吃吧?”
“不了,谢谢,”蒋丞说,“我真的……吃不下。”
李倩没再说话,他重新关上了门,反锁上了。
站在屋里愣了半天之后他走到窗户边,抓着窗户上的把手拧了两下。
窗户没有动。
从他来那天就想试着把窗户打开,但从来没有成功过,这窗户就像被焊死了一样牢牢地连条缝隙都露不出来。
蒋丞抓着把手又狠狠地拧了几把,接着开始推。
汗都折腾出来了也没有成功。
盯着这扇窗户,听着外面的一片混乱,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爆炸。
他回手抓起身后的椅子,对着窗户猛地抡了过去。
窗户玻璃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脆响。
这一声让蒋丞觉得非常地爽,全身的毛孔就在这一瞬间像是都站了起来,他拎着椅子再一次砸了上去。
玻璃唏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他一下下地砸着,客厅里的吵架声变成了砸门声,他懒得去听。
窗户玻璃全碎了之后,他对着空了的窗框一脚踹了上去。
窗户打开了。
门外传来了钥匙声,他手往窗台上一撑,直接跳了出去。
去你妈的亲生。

第11章
跃出窗口的那一瞬间,寒风灌进呼吸里,再钻进毛孔里,最后渗进身体里。
爽。
窗台下碎掉的玻璃在他脚下发出几声简短的脆响,蒋丞觉得自己堵得要窒息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没有路灯,月亮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有各家各户窗口里透出来的那点微弱的光,隐约能看出这是一片楼屁股的后头,大片没有清扫过的积雪。
蒋丞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按亮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前走,从楼后绕到了小街的尽头。
前方是个什么小厂子,这边没有路了。
他停了下来,站在黑暗里。
爆发过后,他在寒风里慢慢冷静了下来,现在有些茫然。
去哪儿?
干什么?
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琢磨着这会儿自己该怎么办。
太他妈冷了,跳出来的时候居然忘了去穿上外套。
手机屏幕上有一抹脏了的痕迹,他用手指擦了一下,之前的痕迹没被抹掉,反倒又增加了一片。
四周太黑,他看不清是什么,只隐约感觉自己手指是湿的。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拿手机屏幕对着手指照了照。
血。
“我操。”他小声说了一句。
有点儿吓人,满手的血。
手冻得有些发麻,感觉不出疼来,他甚至找了找才看到了掌心里的那道口子。
挺深,血还在不断地涌出来。
蒋丞在两个裤兜里摸了摸,连个纸片儿也没找着,只得扯起毛衣一角,用力抓在了手心里。
这么冷的天儿,居然都没把伤口冻上。
……是啊,这么冷的天儿。
连个外套都没有。
要了命了!
一直到了这会儿,蒋丞才像猛地被叫醒了似的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没外套,没钱,血流不止。
他判断了一下方向,往通向旁边那条小街的岔口跑过去,李保国说过那儿有个社区医院,可以先让人帮包扎一下,还能暖和暖和。
跑了几步之后他冷得有些扛不住,从跑变成了连蹦带跳,快连自己哈气里的暖意都感觉不到了。
真他妈冷啊!
李保国说那个社区医院不怎么明显,还真没说错,何止是不明显,蒋丞都跑过了才看到。
连灯都没有开。
……没开灯?
他愣住了,没开灯?
再凑到紧闭着的门前瞅了两眼,才看到门上挂着个牌子,他冻得眼睛都哆嗦了,凑合着看清了大意是大夫回家吃饭去了。
“……不是吧!”他在门上敲了两下,没有回应。
牌子上还留了个电话号码,但他没打,打个电话再等大夫过来,他估计已经冻死在这儿了。
他皱了皱眉头,转头看了看旁边。
顾飞家的店离这儿大概就五米的距离,亮着灯。
虽然他非常不愿意被顾飞又一次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但是……太他妈冷了!
他蹦着过去拉开了店门,一把掀开了皮帘子。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他整个人僵得都快抽筋了的身体顿时松驰了下来。
但接下去他又愣住了,有点儿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进顾飞家的店,都会感受到尴尬。
上回不是好鸟坐着的那块空地,现在放着个小桌子,桌上的电炉烧着,一锅冒着热气儿的……大概是羊肉汤,他闻出来了。
顾飞正在给顾淼盛汤。
而正对着门的位置上,还有一个女人,二十多岁的样子。
除了年纪差距有点儿大之外,这仨人看着跟一家三口似的,让蒋丞顿时觉得自己出现得非常不是时候。
“你……”顾飞一扭头看到他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儿?”
“能不问么?”蒋丞说,“我就是……路过。”
“你朋友?”那个女人看着顾飞问了一句。
“嗯。”顾飞站了起来,走到了蒋丞跟前儿,目光往下落到了他手上。
那个女人也站了起来:“怎么……”
“药箱。”顾飞回头说了一句。
“嗯。”她快步走进了那个小屋里。
顾淼还坐在桌边没有动,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勺,眼睛瞪得很大,有些紧张地看着这边。
蒋丞注意到顾飞往旁边稍微移动了一下,挡在了顾淼的视线中间,他赶紧把手往后藏了藏。
“进里屋。”顾飞说。
蒋丞快步走进了小屋里,那个女人已经拿出了药箱,看到他进来,轻声问:“手?”
“嗯。”蒋丞应了一声,“旁边社区医院……”
“大夫这会儿吃饭呢,”女人说,“严重吗?先帮你清理一下,消消毒。”
“不严重,”蒋丞看了看药箱,东西还挺全,“我自己来就行。”
“一只手多费劲啊,”女人笑了笑,“我帮你处理快一些。”
“刀伤?”顾飞进来问了一句。
“不是。”蒋丞犹豫了一下,松开了一直抓着毛衣的手。
这一松手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毛衣上已经染上了一大片血迹。
“你……”顾飞皱着眉看看他的手,又往毛衣上看了一眼,对那个女人说,“要不我来吧。”
“没事儿,我还能被这点儿伤吓着么,”女人笑了笑,推了他一下,“你去陪着二淼吧,我看她刚很紧张。”
“……嗯,”顾飞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给他俩介绍了一下,“我同学蒋丞,这我姐,丁竹心。”
“叫我心姐就行,”丁竹心笑笑,拉过了蒋丞的手,“我看看……伤口好像挺深啊……”
“是吗?”蒋丞应了一声。
竹心?这名字起得不怎么样,竹子的心是空的。
蒋丞对于自己今天如此文艺的思绪表示迷茫。
“我先用生理盐水帮你冲一下,”丁竹心说,“一会再用碘伏。”
“嗯,”蒋丞点点头,“谢谢。”
“别客气啊。”丁竹心笑着说。
屋里温度高,身上很快就暖和起来了,但伤口的疼也像是苏醒了似的开始往里钻着疼。
丁竹心帮他把手上的血冲干净之后他发现这口子还真不算小。
“是玻璃划的吧,”丁竹心说,“这么不小心。”
蒋丞没说话。
顾飞的姐姐姓丁?跟妈姓么?
而且虽然丁竹心很漂亮,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从蒋丞这个角度看过去长而浓密的睫毛把眼睛都遮掉了,但跟顾飞顾淼完全不像。
“你是顾飞的姐姐?”他问了一句。
“不是亲姐姐,”丁竹心笑了起来,“他叫我姐姐,我以前住他家楼上。”
“哦。”蒋丞也笑了笑。
“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他是我的跟屁虫,”丁竹心给他涂了碘伏之后,从药箱里拿了纱布盖在伤口上,“只能先这样了,包一下,晚点儿再让大夫看看吧。”
“谢谢。”蒋丞站了起来。
“怎么老谢啊,”丁竹心把东西收进药箱,“我给大飞处理伤口他从来没说过谢谢呢。”
他太没礼貌了。
蒋丞在心里说了一句,想想又觉得也许应该是太熟了。
他进来之后,丁竹心虽然没跟顾飞说几句话,但能感觉得出来他俩很熟,特别是丁竹心侧过脸之后蒋丞看到了她耳垂上有一个小音符……
姐姐?啧。
没想到顾飞还好这口,这女的看着怎么也得大个四五岁的。
“你是大飞同学啊?”丁竹心说,“我好像以前都没见过你……不过他跟同学来往也不多。”
“我刚转来。”蒋丞说。
“这样啊。”丁竹心看了他一眼。
“好了没?”顾飞推开门。
“好了,”丁竹心说,“一会儿张大夫过来了再去看看吧。”
“伤口深么?”顾飞又问。
“就划了一下能有多深。”蒋丞说。
“二淼让我问丞哥吃饭了没?”顾飞往外面看了一眼。
“……没吃。”蒋丞有些郁闷地回答。
“那正好一块儿吃,”丁竹心说,往外走的时候手在顾飞肩上很自然地扶了一下,“我还说今天羊肉买多了他俩吃不完呢。”
“不方便吧?”蒋丞犹豫了一下,低声说。
“什么不方便?”顾飞没明白他意思,但下意识地跟着他降压了音量。
“那个……”蒋丞很快地往丁竹心背后瞟了一眼,“你姐。”
顾飞愣了愣,接着往门框上一靠,嘴角带着笑:“哦。”
“哦?”蒋丞看着他。
“没什么不方便的,二淼不也在么,”顾飞进屋从柜子里拿了件毛衣扔到床上,“换一下,她会怕。”
顾飞出去之后,他拿过毛衣看了看大小,差不多,于是换上了。
然后又低头研究了一下,这毛衣该不会是顾飞自己织的吧……
“要帮忙吗?”顾飞在外面喊了一声。
“不用!”他赶紧回答,把换下来的衣服叠了一下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一走出小屋,立马闻到了店里弥漫着浓浓的羊肉汤香味,蒋丞顿时就觉得饿得心里都发慌了。
“香吧。”丁竹心正往碗里挨个盛汤。
“嗯。”蒋丞走过去,在小桌子边儿坐下了。
“我还第一次看二淼要留人吃饭呢,就俩月没见,进步这么大,”丁竹心往顾淼碗里夹了两块羊肉,“蒋丞你是不是转来挺长时间了?上学期吗?”
“这学期。”蒋丞说。
“啊,”丁竹心看了他好几秒才笑着把一碗汤放到了他面前,“真意外。”
顾淼一边喝汤,一边偷偷地往蒋丞缠着纱布的手上瞅。
“已经没事了,”顾飞抓住蒋丞的手,递到她面前,“你看。”
蒋丞伤的是右手,本来筷子就拿得不稳,被他这一抓,筷子飞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顾淼很小心地在他手上轻轻碰了碰。
“撒手,”丁竹心拍了顾飞手一下,把筷子捡了起来,“人手有伤呢,抓这么猛。”
“我去洗。”顾飞伸手去拿筷子。
“我去……”蒋丞想站起来。
“你俩坐着吧,我又不吃。”丁竹心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她不吃?”蒋丞愣了愣,注意到桌上是三副碗筷,他顿时有些尴尬,不会是一共就三副碗筷,加了他就不够了吧!
“她晚上不吃东西,很多年了,”顾飞把自己的筷子给了他,“我还没用的。”
“不急。”蒋丞说。
“不急么?”顾飞偏过头看了看他,“我感觉你眼睛都饿直了。”
“滚。”蒋丞拿了他的筷子夹了块羊肉放到嘴里。
大概真是饿了,这羊肉顿时空降他最近两年吃过的美味食物前三名。
丁竹心回来的时候看到蒋丞手里的筷子,愣了愣,把洗好的筷子放到了顾飞面前,轻声说:“我走了啊。”
“嗯。”顾飞站了起来,从收银台后面拿过了她的外套。
“不吃点儿吗?很……好吃。”蒋丞也站了起来,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说完觉得更尴尬了。
“你们吃吧,多吃点儿,”丁竹心笑了笑,穿上外套,“我减肥呢。”
“哦,”蒋丞犹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顾淼指了指锅里的羊肉,他点点头,“我给你夹。”
顾淼又指了指他空了的碗。
“我……不急。”蒋丞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饿成这样都被小姑娘看出来了,为了显示自己不急,他只好又扭头看了看顾飞和丁竹心。
“钥匙。”丁竹心冲顾飞伸手。
“不冷么?”顾飞从兜里掏出了摩托车的钥匙。
“我飙车的时候你还忙着小升初呢。”丁竹心拿了钥匙转身走出了店门。
顾飞跟到门口看了一眼,回来坐下了。
丁竹心出了门之后,蒋丞莫名其妙松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跟女生待在一块儿会有这么强烈的尴尬感。
丁竹心很漂亮,而且是那种并不张扬也不具备攻击性的漂亮,按说这样的长相他在路上碰到了还会多看两眼。
他夹了块羊肉,手还在疼,他夹肉的时候不敢用力,看自己的姿势跟要引爆炸弹似的,就怕手一抖肉掉桌上了。
顾飞从旁边拿了个大漏勺,放进锅里直接兜底儿一舀,把一大勺羊肉递到了他眼前:“我看着都费劲。”
“谢了。”蒋丞把羊肉扒拉了一半到自己碗里,又拿过顾淼的碗,把剩下的扒拉到了她碗里。
“手怎么伤的?”顾飞问。
蒋丞没回答,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顾飞对李保国一家应该是了解的,这事儿要是说出来,只会给别人增加谈资,虽然顾飞看上去不是个会跟人扯这些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咬的。”
顾淼看着他,愣了愣之后笑了起来。
“牙口不错,”顾飞点点头,“还是要学会爱惜自己,以后下嘴轻点儿。”
蒋丞冲顾淼笑了笑,低头喝了口汤。
“你一会儿回去么?”顾飞又问。
“不回。”蒋丞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有地儿去?”顾飞从旁边的小菜篮里夹了两根青菜放锅里涮着。
“有,”蒋丞说完之后又有些犹豫,沉默了有快两分钟才艰难地再次开口,“你有钱吗?借我点儿。”
“多少。”顾飞放下筷子。
蒋丞想了想:“五百吧,我现在可以手机转账给你。”
“没所谓。”顾飞拿出钱包,拿了五百出来。
“谢谢,”蒋丞接过钱,心里踏实了不少,一边拿手机一边说,“你加我好友吧,我给你转过去。”
“其实路口出去右转二百米有个岔路,进去走到头就有个如家,”顾飞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用不了五百。”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拿起碗喝了口汤。
虽然顾飞没猜错,而且也不可能猜错,这种情况下他除了去酒店也没别的办法,但就这么说了出来,让他挺没面子的。
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屏幕。
是顾飞的好友请求。
小兔子乖乖。
这个昵称差点儿没让他一口汤喷手机上。
“这是你?”他把手机对着顾飞。
“嗯,可爱吧。”顾飞说,一脸平静。
“……好可爱,”蒋丞有点儿无语,通过了请求之后他又看了一眼顾飞的头像,跟昵称很搭,是个绿色的兔子,没判断错的话,看这画工和用色,作者应该是顾淼,“这头像顾淼画的吧?”
顾淼在一边儿点了点头。
“画得……真好。”蒋丞很不由衷地表扬了一句,顾淼这画画的水平跟她玩滑板的水平差了能有七百二十四个小明爷爷。
准备给顾飞转账的时候,店门响了一声,被人拉开了,接着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
他往那边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儿奇怪,这个时间过来买东西很正常,掀一角帘子跟偷窥似的干嘛呢……
没等他想明白,顾飞已经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跳了起来。
“哎?”他愣了,举着手机看着顾飞冲了出去,抓贼?
他一般来说不管闲事,将来活到103岁肯定没问题,但现在是在顾飞这儿,顾飞都冲出去了,他不可能还坐着。
他站起来准备跟出去,正想跟顾淼说不要出来,低头一看,顾淼居然正低头吃着饭,就好像身边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我去看看。”蒋丞说了一句,转身也跑了出去。
刚一出店门,就看到顾飞抓着一个正拼命挣扎的男人的衣领。
年久失修的路灯光线有些扑朔迷离,他只能看清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了件乡非款的皮衣,紧身裤把细腿裹得跟两根牙签似的,看着让人犯恶心。
“你干什么!撒手!”那男人抓着顾飞的手使劲拽,但无论从身高还是力量上都明显不是顾飞的对手,折腾了半天顾飞连动都没动一下,他只能又喊了一声,“你撒手!”
“我跟没跟你说过别让我再看见你?”顾飞压着声音问。
“你以为你谁啊?我管你说没说过,说过怎么着?”男人把脸凑到他眼前,带着挑衅,“我现在就在这儿呢,你看见我了吧?怎么着?你……”
一连串的问题还没排列完,顾飞抓着他衣领往旁边的树上抡了过去。
这男人就跟个空心布偶似地脸冲前地整个人砸在了树干上。
“嘭”的一声。
蒋丞感觉自己的眼睛都随着这一声响放大了一圈,他第一次知道肉身撞木头上能有这么大动静。
这一声响过后,世界安静了。
那个男人贴着树站了两秒钟,慢慢顺着树干出溜下去,跪在了地上,然后往边儿上一歪,倒那儿不动了。
“操!”蒋丞往那边走了两步,死了?
盯了一会儿那人一直没动,他又转回头看着顾飞,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人虽然瘦,个儿也不高,但毕竟是个男人,就这么被顾飞一胳膊甩树上了,放个慢动作也就能放出两三秒来……
他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就顾飞这身手,杀个把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进去,”顾飞看了他一眼,往店里走过去,“不冷么你?”
“这谁啊?”蒋丞回过神来,“扔那儿不管了?冻死了怎么办。”
“冻死了杀你灭口啊。”顾飞笑了笑。

第12章
蒋丞觉得自己也算是挺浑的了,旷课打架惹事儿一直没少干,但还从来没有把人打晕在雪地里然后就进屋吃饭了的。
“喂,”他跟着顾飞进了店里,瞪眼看着顾飞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当着顾淼的面又不好直说,只能隐晦地提醒,“那个……真不管了?”
“放心,没事儿,”顾飞看了他一眼,“一会儿起来自己就走了,最多鼻梁要修一下……你还挺善良,你跟猴子那几个碰上的时候怎么没担心。”
“我把他们……”蒋丞指着门边,选择了半天的用词,“弄睡着了吗?”
顾飞看着他没说话,但能看出脸上强压着的笑容。
“行吧,”蒋丞坐了下去,“也不是我惹的事儿。”
顾飞低头继续吃饭,他也没再说别的,虽然他真不确定门外那位能不能“起来”,还“自己就走”。
也许是环境不同,他从小成长的环境让他无论多让人不省心,但始终会有个“度”,而顾飞,看看这破烂老城区,看看身边的人,这种事没准儿根本没人有什么感觉。
想想这些,他倒真是得谢谢顾飞,他趴门口雪地上“睡着”的时候没让他冻死。
跟顾飞兄妹俩吃饭保持沉默,他已经有点儿习惯了,之前两次吃饭都这样,顾淼不说,他无话可说,顾飞看样子根本不想说。
这样吃饭挺节约时间的,十分钟就吃得差不多了。
放下筷子想说谢谢的,门外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咒骂声,听动静应该就是睡着的那位醒了。
蒋丞松了口气,听了听。
这人骂得很吃力,估计是因为鼻梁断了,或者还有什么别的骨头断了,台词儿随便一耳朵听上去跟之前李保国邻居吵架时的风格很像。
大概属于街区文化。
不过里面有一句特别响亮的却让他忍不住看了顾飞一眼。
“我就操了你妈了怎么着吧!”那人骂得有些口齿不清,但还是能听得出来。
顾飞跟他对了眼之后,又喝了口汤才说了一句:“我妈男朋友……”
“什么?”蒋丞没等他说完就吃了二斤羊肉的惊,那男的虽然挺恶心,但真就三十左右,顾飞他妈妈就算二十岁生他,也得有近四十了。
“之一。”顾飞把话说完了。
“啊?”蒋丞愣住了。
“吃饱了没?”顾飞问,“肉还有,没吃饱再加点儿。”
“饱了饱了。”蒋丞赶紧点点头。
“二淼收拾。”顾飞放下筷子。
顾淼立马站了起来,很熟练地把几个饭碗撂到了一起,又把筷子一把抓了,捧着往后门走了出去。
蒋丞一看这架式,顿时有点儿不爽,想起来了李保国说的那句“这种事儿就是女人干的”,他伸手准备帮着收拾。
“你坐着吧,”顾飞拦住他,“她收拾就行。”
“这事儿就该女的干是吧?”蒋丞斜眼瞅着他。
顾飞愣了愣笑了:“我说了么?”
“一切尽在不言中是吧。”蒋丞一想到晚上李保国那一家子乱七八糟的表现,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怒火又蹭蹭地想要往上窜。
“我,”顾飞指了指自己,“做饭。”
蒋丞看着他。
“顾二淼,”顾飞又指了指从后门回来的顾淼,“洗碗。”
蒋丞还是看着他。
“有什么不对么?”顾飞问。
“啊。”蒋丞看着他,往上窜的怒火瞬间全都变成了尴尬。
“啊?”顾飞也看着他。
“……啊。”蒋丞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飞没理他,起身走开了,坐到收银台后边儿点了根烟叼着。
他想走,但教养让他无法做到在别人家吃完饭一放筷子就走人,他只能坐在桌子旁边,看着顾淼跑了两三趟地把桌子收拾完了。
正想问顾飞要根烟,顾飞叼着烟站了起来,跟着顾淼走出了后门。
店里只剩了他自己对着一张空了的桌子发愣。
操。
他拿出手机,给潘智发了条消息。
-孙子。
-爷爷!聊会儿?
-没空
潘智发了条语音过来:“你他妈闲大发了玩我是吧!我刚被我妈收拾了一顿连饭都不给吃呢!”
蒋丞一听,顿时乐了,回了他个语音,笑足了20秒。
笑完之后他站了起来,打算去后面看看顾飞兄妹俩在干嘛,没什么事儿他就该走了。
后门出去是个小院儿,应该是几个门面共用的,有厕所和一个小厨房。
蒋丞一出门就被拍了一脸风,赶紧往厨房过去。
顾飞背对着门站着,顾淼站在洗碗池前用热水正洗着碗。
小姑娘洗碗洗得还挺熟练的,表情也很专注。
蒋丞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儿不太明白顾飞站在这里的意义,顾淼也不是小小孩儿了,既然让她收拾洗碗,那洗就是了,为什么非得站这儿看?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
顾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得太投入,跟没听见他的声音似的,还在认真地洗碗。
顾飞回过了头:“嗯?”
“我准备走了,”蒋丞说,“你有不穿的外套么?借我一件。”
“没有。”顾飞说。
“操?”蒋丞看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常穿的有,”顾飞说,“里屋柜子里,你自己拿吧。”
“……哦,谢谢。”蒋丞转身准备去拿衣服。
“丞哥。”顾飞叫住了他。
蒋丞停下,顾飞跟着顾淼叫他丞哥,让他觉得有点儿奇怪,不过莫名其妙又觉得挺爽,差点儿想回一句这位小兄弟什么事儿。
“她洗完了再走吧,跟她说再见。”顾飞说。
“嗯,”蒋丞点了点头,“你……给我根烟吧。”
顾飞从兜里拿了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了他,扭头继续看着顾淼洗碗。
蒋丞点了烟,退到门边点上了,也一块儿看着顾淼洗碗。
虽然不确定,也不太方便问,但他感觉顾淼可能跟普通孩子不太一样,所以顾飞连她洗个碗都要看着。
只是,既然这么紧张,为什么又让她一个人踩着滑板满大街飞,被欺负了似乎也没怎么管。
真神奇。
这里的人都很神奇。
有时候他都觉得很虚幻,这些街道这些景象,他看到的这些人,这些事,全都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只有跟潘智联系着的时候,他才会回到真实的世界里。
穿越了吧?
另一个时代?另一个空间?
里世界?
自己把自己惊出了一个冷颤。
顾飞正好回头瞅他:“你屋里待着多好。”
蒋丞没理他。
顾淼洗完了碗,把碗都收好了,才转身出了厨房,经过蒋丞身边时跟没看见他似的,蒋丞跟着她进了店里,她找人的时候才一回头看见了蒋丞。
“你挺能干。”蒋丞对着她竖了竖拇指。
顾淼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蒋丞弯腰跟她说话,“我要走了。”
顾淼看了顾飞一眼,然后冲他点了点头。
“再见?”蒋丞抬手跟她摆了摆。
顾淼也跟他摆了摆手。
蒋丞笑了笑,本来以为这个“再见”能听见她说,没想到还是哑剧。
顾飞进屋拿了件长款的羽绒服出来给他。
“谢谢。”蒋丞拿过衣服看了看。
“帽子手套围巾口罩?”顾飞问。
“……不用,”蒋丞说,统共就这几百米的路,“充电器……你有多的吗?”
顾飞又进屋拿了个充电器出来给了他。
“谢谢。”蒋丞接过放进了兜里。
“……要有人揍你一拳你是不是也得习惯性说句谢谢啊?”顾飞说。
“要不你试试?”蒋丞穿上外套,一掀帘子出去了。
顾飞伸了个懒腰,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往顾淼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走,我们回家了。”
顾淼很迅速地跑着把门窗都关好了,抱着滑板站在店门外等他。
他把收银台里的钱收好,关了灯。
“今天走回去,心姐把咱们的车开走了,”顾飞把店门锁上,“一会儿回家你就进屋写作业,写完了才能出来。”
顾淼点点头,把滑板放到地上,脚一蹬就冲了出去,滑了十几米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从板子上摔了下来。
顾飞笑着吹了声口哨。
顾淼没理他,爬起来踩着滑板又冲了出去。
到家的时候八点刚过,客厅的灯和电视都开着,老妈房间的门关着,不过门缝下透着灯光。
顾淼进屋写作业之后,顾飞过去敲了敲房门。
里面没有回应。
“我一分钟以后进去。”顾飞说了一句。
去厨房烧了点儿水,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之后,他又回到老妈房间门外,敲了两下之后拧开了门锁。
门没有反锁,也反锁不上,上回老妈闹自杀的时候锁被他砸了,一直也没修。
“出去,”老妈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话,眼睛里冒着火地瞪着他,“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是跟那小子打电话么?”顾飞提高了声音,“你跟他说,再不挂电话,明天我去找他,连人带他打工那个店,渣都不会给他留。”
“你……”老妈白了他一眼,把电话拿到耳边,“我跟你说……喂?喂?喂!王八蛋!”
老妈把手机狠狠往沙发上砸了一下:“不是,你什么毛病啊!你妈谈个恋爱你没完没了的,管的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咱们家又没什么遗产!怕有人跟你俩抢么?”
“你从你那些小男人里,挑一个,一个靠谱的,”顾飞喝了口茶,“你看我管不管。”
“哪个不靠谱了啊!”老妈皱着眉,“烦死了。”
“哪个靠谱?”顾飞看着她,“你不给他们花钱试试,看哪个还理你?”
“为什么不理!”老妈一拍沙发,“我很丑吗?我要是难看,能让你从小到大都被人说帅吗!”
“嗯,”顾飞拿过床头柜上的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帅。”
“你……”老妈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谁都跟我说你妈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顾飞放下镜子,“知道什么叫年轻的时候么?现在比你漂亮还比你年轻而且比你还蠢的小姑娘多的是,不看你那点儿钱谁二三十岁的人跟你个四十多的谈……”
“出去出去出去!”老妈从沙发上跳下来,把他推出了房门,“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了出去!”
顾飞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别再拿收银机里的钱,就那点儿,我不数都知道你拿了。”
老妈没说话,回屋把门给甩上了。
顾飞往客厅沙发上一倒,喝了两口茶,拿过遥控器换了几下台,这个时间一水儿的妈妈婆媳小姑子大舅子撕逼剧,要不就是不计前嫌用爱融化渣男的圣母玛丽亚剧。
扫了几眼他就把电视给关掉了,进了自己房间。
打开电脑之后,在写作业和处理今天照片之间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选择了照片。
作业嘛,写不写都写不出来,就跟考试考不考都不及格一样。
他把相机里的照片传到电脑上,先删掉了废片,然后在剩下的照片里挑出值得后期的。
二淼的都不错,小丫头一拍照就没笑容,一脸严肃跟要去炸学校似的,不过看上去还挺酷。
街景的几张不行,太乱,背景也杂,落日这几张还可以,桥上有红色大衣的人经过的这张颜色特别好……蒋丞,蒋丞,蒋丞这几张……
他拧着眉比较了一下,留下了第一张,然后把另外几张删掉了。
戴上耳机,听着音乐开始弄照片。
处理照片是件挺麻烦的事儿,不过他做起来却觉得挺有意思,比上课有意思得多。
就是最近这个音乐播放器被他调教得有点儿太劲爆,私人电台里的歌一首比一首轰头,弄得他点鼠标的时候都跟通了电似的,一阵阵手忙脚乱。
他把歌切到了自己硬盘的歌单里,消停了不少。
随机了两首之后,一阵熟悉的吉它声响起,接着是钢琴,然后是女声。
我一脚踏空,我就要飞起来了……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听见你说这世界是空荡荡……
顾飞动了动鼠标,点了下一首。
有好几年了吧,当初写的时候没觉得,现在听着有点儿幼稚,女声是丁竹心,倒是把握得很好,懒洋洋的沙哑里带着疑问和挣扎。
弄完蒋丞的照片时,他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时间就是这样,你需要它的时候没有,不需要的时候怎么打发也不走。
他伸了个懒腰,看着占了满屏的蒋丞的脸,光正好,调子正好,少年带着不屑的表情也正好,没有直视镜头的眼神也很好。
比以前练手的时候丁竹心那个破网店花钱请的模特镜头感强多了。
他把照片缩小了一些,再检查了一下整体没什么问题之后保存了,再打开了美图秀秀。
去色,调暗色,加滤镜,梦幻,星光……
最后还在图上加了字——悲伤的歌声,放肆的旋转,夜显得更加寂静。
排了一下版,发给了蒋丞。
Last Of The Wilds,蒋丞的ID仿佛是在说明他是学霸,不过虽然这英文对于顾飞来说跟看拼音没什么区别,但却听过这曲子,而且很喜欢,金属味的风笛。
再看蒋丞的头像,是背影加侧脸,很模糊,但看鼻子能看得出来是蒋丞自己……这张照片拍得还不错。
没过两分钟蒋丞给他回了消息。
-你是不是有病……
他笑了起来。
-怎么了?
-你其实是个表情包作者吧!你怎么不给我做个中老年表情包啊?今晚,为我们的友谊举杯什么的
-你要么?我帮你做
-滚蛋
顾飞靠在椅背上笑了半天,然后又发过去一条。
-怎么,不喜欢?
-人性呢?
顾飞边笑着边把原版的照片发了过去。
那边蒋丞没了动静,过了几分钟才又回过来一句。
-一张?别的还有吗?
-没了,另外几张拍得不好,我删掉了
-……你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啊,就不能发来让我自己删么?
-下午你不就说要删吗
蒋丞没有回复。
顾飞放下手机,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腿儿,走出了房间。
顾淼屋里的灯已经关掉了,他过去轻轻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小丫头已经写完了作业也洗漱完了,这会儿裹着被子睡得正香。
他干自己事儿的时候不让人打扰,这一点不光顾淼会记得,就连不靠谱的老妈都知道……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门,悄无声息地一点儿也没打扰到他。
顾飞皱了皱眉,拿过自己挂在门边的外套,摸出了钱包看了看,里面的大钞都没了。
“操。”他小声说了一句。
回屋里拿了手机拨了刘帆的电话。
“大飞?出来么?我们正喝酒呢,”那边传来刘帆愉快的声音,“李炎我们全在。”
“我不去了,困了要睡觉,”顾飞说,“明天跟我出去一趟吧。”
“去哪儿?”刘帆马上问。
“上回说的那个卖碟的店。”顾飞说。
“就是一屋子从老板到店员都装逼自己音乐达人的那个店?”刘帆问。
“老板是真逼,”顾飞说,“我要找那个细腿儿蚂蚱。”
“我知道了,不用你,”刘帆啧了一声,“你去不合适,我带人过去,要什么效果?”
“看见我妈转身就跑的效果。”顾飞说。
“行。”刘帆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之后手机响了一声,蒋丞发过来一条消息。
-谢谢
顾飞看了一眼他头像,发现已经换成了刚传过去的那张照片。
-头像换了啊?
-嗯,挺有范儿的
顾飞笑了笑,放下手机,准备去洗漱,走到门口,手机又响了一声。
他退回去拿来看了看。
-衣服我可能明天还得穿一天,放学了我才有时间去买
-你不洗洗就还我么?
-……你有洁癖么?
-没有,要不被套和衣服你选一个洗吧
-衣服我洗好给你
顾飞打了个呵欠,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太多肉了,困得厉害。
洗漱完了他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半夜觉得冷才醒过来把被子盖上了。
早上醒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老妈是一夜未归,顾淼已经自己去学校了,他看了看时间,别说早读,第一节 课都已经上了一半了。
“哎——”他拉长声音用力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收拾了出门。
刚到楼下,就接到了老徐打过来的电话:“你这学期再这个样子是不是想被开除!”
“我睡过头了。”顾飞说。
“我不管你今天还有什么借口,”老徐说,“今天中午我要跟你谈一谈!我要对你负责!”
“……你对我干什么了要负责?”顾飞问。
“你少给我贫!”老徐说,“我以前不知道你的事,是我的失职!现在我知道了就要负责!”
顾飞的脚步顿了顿:“我的什么事?”
“你爸爸的事,”老徐很诚恳地说,“作为你的班主任,我希望你能跟我敞开心扉……”
“我的事儿不用你管,”顾飞说,“我管你是谁,你信不信我能敞开了揍你?”

第13章
早上蒋丞起得有点儿晚,睁眼的时候都快到上课时间了。
他旷课的最长时间是两天,并且夜不归宿三天,但相比之下他迟到的次数很少,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果打算去学校,就不太愿意迟到。
现在刚开学,他还没打算不去学校,所以一看时间,就从床上一跃而起,跑进浴室里,抓起了一次性牙具。
平时住酒店他不会用这些东西,牙刷死硬还超级大,牙膏一般都没有好吃的味儿……漱口的时候发现不知道是左手刷牙劲用得不对还是牙刷太差,他牙齿都刷出血了。
再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一脸没睡好的苍白,还有隐隐透着青色的眼圈,配合着嘴边的牙膏沫……
“啊……”他对着镜子用缠着纱布的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前方,痛苦地喘息了几下,“屎……屎里……有毒!啊!”
演完之后自己乐了半天,再想起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这才赶紧胡乱往脸上泼了点儿水洗脸。
退了房跑出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对面的如家在对他笑。
没错,他昨天按照顾飞还算清楚的指示找到了如家,结果全身上下除了五百块和一个手机连衣服都不全是自己的他硬是没住进去。
因为没有身份证,在他企图让服务员帮他想想办法的时候,服务员甚至扬言要报警,简直是操了。
一个小破城市的大破旧城区,想住个店这么难!
他已经穿了顾飞的毛衣,穿了顾飞的羽绒服,拿了顾飞的充电器,还吃了他的饭,抽了他的烟,实在没脸再回去跟顾飞说借你身份证用用了。
打算找个网吧凑合一夜的时候,他看到了对面的这家小旅店,这才算是得救了。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小旅店,周家旅店,记下了,以后写回忆录的时候可以再来重温一下。
在旅店楼下的小店里买了早点,不过没时间吃了,蒋丞把吃的都塞到口袋里,往学校一阵狂奔。
四中到这边的距离说远不远,两站地,还是小站,等车挤车的时间都走到了,但要说近,现在这样一路跑过去,也挺要命,大清早的还打不着车。
跑到校门口的时候,蒋丞听到了预备铃响起,四周如同慢镜头一样往学校大门聚拢过来的人居然全都没有反应,该吃吃,该聊聊,伴着预备铃走进学校的时候居然犹如闲庭信步。
他放慢了脚步,不想在众人当中成为一个脚步匆匆的学霸。
就他现在这状态,要搁以前学校,值勤老师早过来骂人了,而四中门口站着的值勤老师,不知道是脾气好还是习惯了,就温柔地喊着:“快点儿!加快点儿步子!一会儿关门谁爬门的都登记扣分!”
爬门?蒋丞回头看了一眼学校大门。
四中的大门还是气派的,两层,一层是半人高的电动门,里边儿还有两扇大铁门,上面带着尖刺儿。
他突然想起来昨天顾飞就迟到了来着,爬门进来的?
啧。一想到那一排尖刺儿,他就觉得裤裆一阵小风吹过,凉嗖嗖的。
上楼的时候有人在后面喊了他的名字:“蒋丞!”
他回过头,看到王旭拿着个大号煎饼边啃边跑了过来。
“靠真是你,”王旭上下看了看他,“刚还以为大飞呢,一看帽子不对……你怎么穿他衣服啊?这是他衣服吧?”
“嗯。”蒋丞继续上楼。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王旭又看了看他的手,“我操?手怎么了?是不是猴子?你上大飞那儿躲了?”
“不是,没。”蒋丞回答。
“你不用瞒我,”王旭很义气地拍了一下他肩膀,“这事儿是因为我,出了什么事儿我会担着,你跟我说实话……”
“别,”蒋丞转脸看着他,“拍我肩。”
王旭举着手。
“也别拍我背。”蒋丞说。
“操,”王旭有点儿不爽地把手揣回兜里,几步跨到了他前面上楼去了,“事儿逼。”
顾飞没有来上早自习,不知道是又迟到了还是旷课了。
蒋丞趴在桌上,用前面周敬的身体挡住自己,慢慢吃着早点,四周不下五个人都在一块儿吃着。
他一边吃一边感叹,这才刚来两天,就已经莫名其妙地被同化了?
他的早点还算简单,煎饺和豆浆,饺子还很注意地要的白菜馅儿,怕上课的时候吃着有味儿。
结果一看旁边的人,韭菜馅儿包子,韭菜馅烧饼,有味儿就算了,还有人捧了一碗牛肉面吃得稀里哗啦的。
第一节 课是英语,老鲁照例进来就一通吼,还把吃得最慢吃了一个早自习带一个课间都没吃完的那位的半个包子抢走了。
“哎,”周敬侧过头,“蒋丞蒋丞。”
蒋丞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蒋丞?”周敬又叫了他一声,“蒋丞。”
“有话直接说。”蒋丞突然知道了顾飞为什么懒得理他,这人要说什么非得叫名字叫到你答应为止。
“你今儿穿的是大飞的衣服?”周敬问。
蒋丞皱了皱眉,看了看搭在椅子背上的羽绒服,感觉自己穿的可能是顾飞最经常穿的衣服。
王旭一眼就能认出来,周敬也他妈看出来了,估计这班上有一半的人都知道他穿着顾飞的衣服来上课。
再低头看着身上的毛衣,只能祈祷这毛衣不是常穿的。
“毛衣也是大飞的吧?”周敬又问,“你昨天在大飞家?”
操!
蒋丞没理他,趴到桌上想睡觉。
“哎,蒋丞,”周敬现在倒是不撞桌子了,“大飞今天怎么没来?”
“再不闭嘴我抽你。”蒋丞闭着眼睛说。
周敬叹了一口气,没了动静。
教室里很暖和,热烘烘的,但如果把毛衣脱了,也不合适,何况他毛衣里头也没别的衣服了,总不能光膀子上课。
这个顾飞看着挺低调,在学校里连话都没两句,也没见他跟谁关系近的,上个厕所都一个人去,结果他穿的什么衣服一个个的全都记得。
真他妈神奇。
第二节 是语文课,下了课老徐走到他前面,看了他两眼:“蒋丞啊,来一下。”
蒋丞起身,犹豫了一下也只能再把顾飞的衣服穿上,跟着老徐走出了教室,一块儿站走廊上:“什么事儿徐总?”
“顾飞今天怎么没有来上课?”老徐问。
“我哪知道?”蒋丞有点儿无语。
“你不知道?”老徐看着他,脸上写着“不太相信”四个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跟我说?”
“我跟他又不熟,我给他打什么掩护?”蒋丞有些烦躁地说。
“哦,这样啊,”老徐叹了口气,“我看你穿着他的衣服,以为你们昨天在一块儿,知道他为什么没来呢。”
“……哦。”蒋丞应了一声,只能应这一声,多一个字他觉得就会有一口老血从嘴里喷出来。
“蒋丞啊,”老徐看着他,“你跟顾飞接触这两天,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蒋丞瞪着老徐,要不是他知道现在自己是在学校,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他的班主任,而顾飞只是他同桌,他真觉得面对的是相亲介绍人了。
“一天,”蒋丞纠正了一下老徐的说法,“确切说是半天。”
“对,他昨天下午就没来,”老徐皱着眉,“那你感觉……”
“我没感觉,”蒋丞打断他的话,“徐总,我对这个人没什么看法。”
“顾飞呢,挺聪明的,跟其他那些后进生不一样,”老徐执着地说着自己的,“如果能把他思想工作做通,他的成绩能上得去。”
“我?”蒋丞指了指自己,差点儿想问一句您是不是没睡醒。
“不不,是我,”老徐笑着指了指自己,“思想工作当然是班主任来做。”
蒋丞没说话,他能看得出老徐这人挺好,但就以他现在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这个工作的难度有点儿大,连周敬那样的估计都不买他的账,更何况顾飞。
“我是想,你成绩很好,”老徐说,“能不能他跟结个对子?”
“什么?”蒋丞吃惊地瞪着老徐。
结对子?
这种事儿只在初中碰到过,结局不是不了了之就是早恋,居然在高中还能碰上,老徐此时此刻的样子简直像极了中老年表情包。
“也不是结对子吧,”老徐解释着,“就是你平时多帮助他,上课的时候让他能听听课,有不会做的题你给他讲讲……”
蒋丞看着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老徐产生顾飞可以接受别人督促的幻觉。
“以前吧,我让易静有时间给他辅导一下,易静是班长,很负责,但是毕竟是个女孩子,不太方便,”老徐说,“所以希望你在……不影响成绩的情况下,关心一下同学。”
老徐的表情很诚恳,语气里带着商量,这让蒋丞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从小到大都吃软不吃硬,吃诚恳不吃装逼,但老徐这种过于天真的请求,他实在没法吃下去。
“徐总,”他也很诚恳地说,“我觉得您应该先对我有一个了解之后再考虑要不要由我来干这个事儿,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您没看我今天上课连书都没带来么?”
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上课铃响了。
顾飞一个上午都没有来学校,也没哪个上课的老师问起,似乎谁来谁不来他们根本无所谓。
蒋丞一放学就第一个出了教室,他没有东西可收拾,衣服一套就走,比要去食堂抢饭的那帮人都跑得快,风驰电掣地就冲出了学校。
今天运气还不错,一出校门就看到有出租车下客,他都没等里面的乘客全下来就坐到了副驾上。
“除了市中心那个购物广场,”蒋丞问司机,“还有哪儿能买衣服么?”
司机想了想:“购物广场。”
“哪儿的?”蒋丞问。
“市中心的啊。”司机回答。
“……哦,”蒋丞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就去那儿吧。”
购物广场挺土的,蒋丞跟潘智来吃烤肉那天随便逛了逛,没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不过现在顾不上了,只要是衣服就行。
他随便挑了家号称抹脖子跳楼打折,不买都怕老板白死了的店进去,抓了件毛衣和一件羽绒服去试了一下,感觉还成,直接结了账让店员把吊牌剪了。
拎着顾飞的衣服走出商场的时候,他觉得松了一口气。
新买的衣服款式一般,好在质量不错,暖和,价格也还行,就是这价格绝对没到抹脖子那一步,顶多是从一楼窗口跳出去。
就近在购物广场里随便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就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要不直接回学校吧,在学校旁边找个干洗店把顾飞的衣服洗了。
不打车了,老妈给他的卡里钱是不少,但看李保国家的情况,这些钱估计要从高中一直用到大学……他看了看,前面有个公交车站。
正走过去的时候,手机响了。
李保国打来的。
他有些不太情愿地接起了电话:“喂?”
“丞丞啊!”李保国大着嗓门儿的声音传出来,“你放学了吧!”
“嗯。”蒋丞继续往车站走。
“你昨天晚上在哪儿过的夜?”李保国问,“发那么大火,不知道的邻居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
蒋丞没说话,走到站牌下站着,想看看有没有车能到学校。
“气儿消了没有?”李保国又问,“回来吃饭吧,我包了饺子,就等你回来吃呢!”
“我……”蒋丞不想回去,但这会儿却说不出口了,僵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在购物广场。”
“没多远啊,坐19路就能回来了,”李保国马上说,“就在广场东口的车站!”
蒋丞拎着衣服回到李保国家那条街上的时候,发现就在没多远的地方就有个干洗店,看上去有点儿不靠谱,但橱窗里挂着很多衣服,他犹豫了一下,把顾飞的衣服拿进去让人洗了,还交了加急的钱晚上来取。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站住了,前面楼道口停了辆人力三轮车,拉着一车玻璃,李保国正站在旁边,从车上拿了几块玻璃下来,然后有些吃力地往回走。
这估计是要换自己昨天打碎的窗户,蒋丞叹了口气,跑了过去:“我来拿吧。”
“哟,回来了啊!”李保国喊了一声,“你别动了,我拿就行,一会儿摔了,挺贵的呢!”
蒋丞看了一下的确不太好倒手,于是拿了李保国手里的钥匙过去把房门打开了。
“有默契!”李保国仰着头也不知道冲谁半喊着说,“看看,这就是我儿子!跟我有默契!”
“怎么不找工人直接过来装?”蒋丞看了看屋里,地上的碎玻璃还在,他去厨房拿了扫把,“这个……”
“找工人?”李保国瞪了一下眼睛,“那得花多少钱!我跟你说,就这几块玻璃我都还是赊的账呢!”
“赊的?”蒋丞拿着扫把愣住了。
“后街那个玻璃店,老板总跟我打牌,问他先要了,”李保国说,“过两天手气好了我再去给钱。”
蒋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李保国身上居然连几块玻璃的钱都没有?给个玻璃钱还要靠打牌?
“是后街吗?”他弯腰扫着地上的玻璃,“一会儿我去给钱吧。”
“好儿子!”李保国把玻璃往桌上一放,拍了拍手,“知道心疼老子!你那边家里给了你不少钱吧?”
蒋丞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李保国去厨房拿饺子的时候,他抓过自己扔在床上的外套,从兜里摸出钱包打开看了看,顿时觉得有些无语。
现金应该没动过,但卡的位置变了,他又看了一眼卡号,确定了还是原来的那张,才把钱包放回了兜里,坐到床沿上,整个人都有些乏力。
顾飞摸出烟盒想拿烟的时候才发现一包烟已经抽完了。
他皱皱眉把烟盒捏成了一团,扔到脚边的地上。
地上除了这个烟盒,还有一片烟头。
今天挺安静,上午老徐打过几个电话过来,还有老妈的,李炎的,他全都没有接,最后把手机关掉了。
世界都安静了,他可以一个人细细品尝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去,北风也刮得越来越急,风能透过帽子,透过耳包,透过口罩,在脸上一下下划着。
他转身顺着两排墓碑之间的小路走出去,拿了个扫把进来把地上的烟头扫了,然后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着。
这是他今天在这里待了一整天第一次看照片。
昏暗的光线里,照片上的人显得格外的陌生,但却依然带着一丝让他惊恐的气息。
“我走了。”他说。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人在他身后。
回过头却只看到一片无声地静默着的墓碑。
再往前走,脚步有些沉,顾飞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
把扫把放下的瞬间,他耳边响起了巨大的水声。
他的呼吸都停顿了下来,感觉身边猛地暗了下去。
不是流水声,也不是普通划水的声音,这是……有人在水里拼命挣扎时的声音,带着绝望的,痛苦的,巨大的声音。
水花翻起,一个个浪花溅起,又一个个地被拍碎,水花里有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是不是皮痒了!”
顾飞在一阵恐惧中对着旁边的垃圾桶狠狠踢了脚,垃圾桶翻倒在地上的声响把他拉回了现实里。
他拉了拉衣领,低头快步顺着空无一人的路往墓地大门方向走过去。
这不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但这是老爸死的那天,他整整一夜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恶梦里反复响起的一句话。
老爸死之前没有来得及说话,也说不出话,只有拼命的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一句话,也没想到这句话会在接下来的好几年里一直跟着他,成为他无法面对的恐惧。
站在湖边全身湿透的感觉始终都那么真实,真实得每次他都不得不伸手抓住衣服,反复确定衣服是干的。
墓地这边其实挺繁华,从大门的那条路出来就是大街,顾飞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一家超市。
四周铺满灯光之后他才开始感觉到了暖意,身体的僵硬慢慢消退了。
他买了两包烟和一瓶水,又买了一份关东煮,坐在休息区吃完了才回到了街上。
在路边避风的地方点着烟,刚抽了一口就掐掉了,想吐。
嗓子眼儿里这会儿全是含着沙子的感觉。
坐上公交车之后把一瓶水全灌了下去,总算缓过来一点儿,他打开了手机。
一堆未接,主要是老徐的,别人都没什么重要的事儿,知道他关机就不会再打,唯有老徐,跟个忠诚的执着的追求者似的没完没了。
未接看完翻到消息里,只有一条,蒋丞发过来的。
-8点给你拿衣服过去
看到蒋丞头像时,他又想起了昨天给蒋丞P的图,靠在车窗上莫名其妙地笑了半天。

第14章
从墓地回家的公交车路线很长,要绕小半个城了,顾飞靠着车窗晃着,没晃两站就睡着了。
睁眼的时候还差一站到家,但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蒋丞没有发消息过来,估计是还没到。
还有一条消息是顾淼的,就三个字。
-我吃了。
楼下邻居弄了个小饭桌,有时候他回家晚没做饭,顾淼就会自己去邻居家吃,月底顾飞再跟邻居结一次账。
不过偶尔老妈心血来潮了也会做一两次饭,老妈做菜很好吃,他和顾淼都爱吃,只是吃一次很困难。
-在楼下吃的吗?
-嗯
顾飞把手机放回兜里,走到车门边等着下车,这小丫头越来越酷了,连打字都惜字如金。
八点多对于冬天的旧城区来说已经挺晚了,对于他们旧中之旧的几条街来说基本算深夜,店铺都这个时间关门,也没什么人再出门儿,除了打牌的。
顾飞往自己家的店走过去的时候,老远就看到门口站着个人,他借着昏暗的灯光能看到那人正在人行道上来回蹦着,跟跳舞似的。
蒋丞?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看清了的确是正缩着脖子双手揣兜从门口的台阶跳上去又蹦下来的蒋丞。
“我操!”没等他出声,蒋丞一偏头看到了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威胁,嗓子压得很低,“你他妈怎么不明天才来!”
后面这句说出来之后,顾飞确定他是冻的,声音带着颤,还有牙磕在一块儿的声音。
“不好意思,”顾飞一边掏钥匙一边说,“公交车,开得慢。”
“不是,”蒋丞指了指他家店关着的门,“你家这生意做得很随心啊。”
“嗯?”顾飞看了他一眼。
“人隔壁大夫刚才走的时候说下午就没开门。”蒋丞说。
“是么,”顾飞把门打开了,屋里的暖气扑了出来,“今天是我妈在这儿,下午……大概有事儿走了。”
“让让,让让……”蒋丞跟在他后头,把他推开之后进了店里,原地蹦了好一会儿才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靠,冻死我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顾飞拿了个电热烤火器放他旁边打开了。
“七点五十。”蒋丞把装着衣服的袋子往收银台上一扔。
“这么早。”顾飞愣了愣。
“我,”蒋丞指了指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守时。”
顾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到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我说了你就能到了么?”蒋丞说,“再说我手机冻得开不了机了。”
“那怎么不先回去,”顾飞拿了个杯子,往里放了一片柠檬,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我过去拿也行。”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蒋丞拿过杯子喝了口水,瞪着烤火器。
顾飞没再问:“你衣服我明天早上带给你吧,我拿回去洗了。”
“啊?”蒋丞抬头看着他,“不好洗吧,还有血。”
“还行,洗掉了反正。”顾飞说。
“谢谢。”蒋丞说。
“不客气,”顾飞在收银台后面坐下,腿搭到台面上,“主要是不洗太恶心,你又不拿走。”
“……操,”蒋丞说,“我那是忘了。”
说完之后俩人都没再说话。
顾飞很舒服地半躺在收银台后边儿玩手机,蒋丞没手机可玩,就那么坐在椅子上发愣。
他知道这个时间这一片的店除了牌室差不多都要关门了,顾飞估计是在等他走了好关门。
但他不想走。
今天李保国家很热闹,不知道李保国怎么突然发了疯,找了一帮人到家里来打牌。
中午李保国挺熟练地就把他打坏的那两扇窗户修好了,他还挺佩服的,论动手能力,还是这父母这一辈儿的人强得多。
但没等他回过神,李保国号称给他做的饺子他还没吃完十个,突然就来了五六个男男女女,挤了一屋子。
前后左右围着他参观,还各种打听,当着面儿议论。
真是划算啊,人家帮着把儿子养这么大了。
你看看这大城市长大的小孩儿就是不一样哈!
你养父母家挺有钱吧!
肯定有钱,看看这打扮这气质啧啧啧……
最后一个中老年表情包妇女说了一句,一看就是亲生的,看看看看,长得跟保国多像啊!一模一样啊!
蒋丞本来就咬着牙快憋成颗灯笼椒了,一听这句立马扛不住了。
像?
像你大爷!一模一样你祖宗!
他扒拉开这帮人,直接回了屋把门甩上了,他们才放弃了。
然后把那锅饺子吃光了,甚至连蒋丞碗里没来得及吃的三个也吃掉了。
蒋丞感觉自己现在每天都处于各种“难以置信”当中,左看是不可思议,右看是匪夷所思,活得喘不上气来。
下午放学他走到楼道口,光听动静就知道那伙人还在,而且大有今儿晚上不走了的气势,他连门都没进直接掉了头。
去那天他就想吃但没吃成的饺子馆吃了饺子,给顾飞发了消息之后又在人店里把作业全写完了,最后整个大堂就剩他一个人,他才起身出来了。
有种说不上来的孤独感。
他回不了过去的生活,也融不进眼前的生活,游离在种种陌生之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以踏实待得住的地方。
整个人就像是被悬在了空中。
在顾飞店里愣了快半个小时,蒋丞扭头看了看顾飞,他还是之前的样子,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你是不是等着关门呢?”蒋丞问了一句。
顾飞看着屏幕没理他。
“你要急着关门我就走了,”蒋丞说,“不急的话我再待会儿。”
顾飞还是没吭声,也没动。
玩什么玩得这么投入?蒋丞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趴到收银台上往他手机上看了一眼。
弱智游戏爱消除!
“我靠。”他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怎么会有人玩这东西玩得别人说话都听不见了!
他看了看这一关,挺难的,就还剩三步,但是要是每一步都不白走,这关就能过,估计顾飞是在计算。
他趴着跟着也算了一下,很快就找到该先动哪个,但本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原则,他沉默地等着。
顾飞一直没动。
蒋丞在收银台上趴了快有五分钟,他还是没动,要是算上之前的时间,他愣这儿就算这三步得算了有半小时了……
蒋丞想起了老徐上午的话,顾飞呢,挺聪明的……这叫聪明?
他实在忍不住了,伸了根手指头过去想给顾飞指点一条明道:“你看不到这里吗?”
指尖刚过顾飞眼角,还没碰到屏幕,顾飞突然猛一抬头,接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顺着就往后一掰。
“啊!”蒋丞喊了一声,劲儿到是不大,但吓了一大跳,顿时就火冒三丈,对着顾飞胸口一拳砸了过去:“他妈有病啊!”
顾飞松了手。
“是不是有病!”蒋丞甩着手,还好自己是用左手指的,要换了右手,伤口都得让他给撕开。
顾飞站了起来,蒋丞注意盯着他的动作,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邪火这会儿想找人打架。
“我……”顾飞把手机扔到一边,拿杯子倒了半杯水喝了,“我刚睡着了。”
“什么?”蒋丞愣了。
“不好意思,”顾飞看了看他的手,“没伤着吧?”
“你睁眼睡觉?”蒋丞问。
“那就是走神了,我没听到你说话,”顾飞重新坐下,拿过手机看了看,“你刚是想说走哪步吗?”
“嗯。”蒋丞看着他。
“哪步?”顾飞问。
“自己悟去吧。”蒋丞说。
顾飞低头看了看,然后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接着就皱着眉“啊”了一声。
“死了?”蒋丞看着他。
“嗯。”顾飞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蒋丞咬下了后半句没说。
“弱智?”顾飞帮他接了下去,“我玩的不就是个弱智游戏么。”
“不是,你刚没看到右上角能出个竖着的炸弹吗,”蒋丞说,“出了炸弹正好还有同色,你再用一步就能把下面那个……”
蒋丞话还没说完,顾飞点了点头:“哦。”
然后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
蒋丞瞪着他。
“过了,”顾飞舒出一口气,转脸看着他,“谢谢。”
“滚蛋。”蒋丞有些无语。
顾飞把手机扔到收银台上,伸了个懒腰:“今天有作业吗?”
“废话,”蒋丞说,“你们平时会有没作业的时候么?”
“你写了没?”顾飞问。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
“借我抄一下。”顾飞说。
蒋丞还是看着他,这人跟个并没多熟的刚同了两天桌还有一天半没见着人的同桌借作业抄,居然语气里连一点儿恳求都没有。
“请,把作业,”顾飞叹了口气,“借我抄一下,谢谢。”
蒋丞也叹了口气,叹完了又觉得有点儿想笑。
“今天作业挺多的,得抄一阵儿,”他从书包里拿出了几个作业本还有张卷子,扔到收银台上,“明天早上带给我吧。”
“卷子不要了,我又没有,”顾飞拿起本子翻了翻,“你这字儿真跟学霸一点儿没挨着。”
“有抄就抄,”蒋丞说,这话他倒一点儿意见都没有,他的字就是难看,一行字能打一套醉拳,“叫花子嫌米糙。”
顾飞站了起来,在店里转了两圈才把书包从角落里拎了出来,刚把本子放到桌上,手机响了一声。
他按了一下,是条语音,还是外放的,坐在一边的蒋丞听得清清楚楚。
“大哥!哥……啊操!我错了!大哥我错了……我以后有多远走多……远……啊!别打了别打了!我操别打了要死……人了!”
语音里的人连惨叫带告饶的,听得蒋丞一愣。
“行了。”顾飞拿起手机说了一句。
蒋丞看着他好半天:“这是昨天贴树上那位吧?”
“嗯,”顾飞从书包里翻了能有十几回合才摸出了一支笔,划了两道还没水儿了,他看着蒋丞,“有笔吗?”
蒋丞抽了支笔给他。
要说学渣,也是有级别的,潘智也是学渣,但跟顾飞一比,他简直就是个纯良的小渣,起码人潘智有笔,还不止一支。
顾飞低头开始抄作业,抄作业的时候倒是挺专注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多用功呢。
蒋丞坐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没法再待下去了,总不能在这干坐着等顾飞抄作业,他站了起来:“我走了。”
“我以为你没地儿去呢。”顾飞边抄边说。
恭喜你!答对了!
蒋丞没说话,有种无奈的丢人的苦涩。
“没地儿去待着吧,李炎刘帆他们没事儿干的时候也在我这儿摊着。”顾飞说。
“走了。”蒋丞一想到自己居然在别人眼里已经混成不是好鸟那规格的了,心里顿时一阵堵,差点儿想发火。
他狠狠地一掀帘子,跟一个同样正往里冲的人撞在了一块儿。
“王八蛋!”撞在一块儿的是个女人,俩人还没分开她就骂上了,“王八蛋!”
蒋丞简直震惊得火都没了,瞪眼儿看着这个女人。
“别挡道!”女人用力推了他一把,“顾飞你个混蛋!”
蒋丞被她推了个踉跄,退了好几步,看清这个女人的长相之后他愣了。
这都不用介绍也不用猜,就看得出来肯定是顾飞他妈妈,眼睛鼻子都一模一样。
“你发什么疯。”顾飞扔下笔站了起来,拧着眉。
“你干什么了!”女人扑上去对着顾飞一巴掌扇了过去。
顾飞抓住了她的手,往蒋丞这边看了一眼。
“那个……”蒋丞尴尬得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了,“阿姨我走了。”
“你走什么走!”女人回过头,冲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跟这王八蛋一伙的吧!你也别走!”
“什……什么?”蒋丞整个人都是愣的。
“你们干了什么!”女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
蒋丞没敢像顾飞那样抓住她的手,毕竟这是顾飞他妈,他只能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掌。
说实话,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但这跟疯了一样的状态他实在是有点儿看不明白。
“你不嫌丢人是吧?”顾飞抓着她的胳膊把她甩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手指着她的脸,“你再疯一个试试!”
女人终于没再扑出来,只是突然就哭了起来:“我是不是你妈,我谈个恋爱怎么了,你就把人打得不敢跟我再见面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守一辈子寡!”
顾飞的脸色很难看,手都有些发抖。
蒋丞感觉如果自己没在这儿,他可能会给他妈一个耳光。
但眼下这种情况,就算自己走了,顾飞他妈会挨个耳光,他也得走。顾飞的心情他大概能体会,就像自己不愿意被人窥见跟李保国的关系一样。
他往门口退了退,顾飞看过来的时候,他指了指门。
顾飞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他迅速地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那种弥漫全身的尴尬和感同身受的别扭,被外面的寒风刮了好几下,才总算是消退下去了。
靠,这什么鬼妈!
他皱着眉,这个鬼地方还有一个正常人吗?
身后传来了轮子跟地面摩擦的声音,这声音非常熟悉,他赶紧回过头,果然看到了踩着滑板过来的顾淼。
经过店门口的时候她大概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顿了顿,但并没有停下了,而是一蹬地,风一样飞了过来。
飞到蒋丞面前还招了招手,蒋丞刚想提醒她小心,她已经一踩板子跃了起来,从蒋丞面前一掠而过,稳稳落在了他前方,然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停下了。
“你怎么没回家?”蒋丞看着她,虽然知道她肯定不会回答。
顾淼没说话,从滑板上下来,脚轻轻对着滑板踢了一下,滑板滑到了蒋丞脚边。
“让我滑么?”蒋丞问。
顾淼点点头,拉了拉头上的帽子。
“我倒是会,”蒋丞搓了搓手,“不过很久没滑了。”
顾淼依旧不出声,只是看着他。
蒋丞居然从她眼神里看到了小小的挑衅,没忍住笑了:“你这是跟我挑战呢?”
顾淼往旁边的灯柱上一靠,抱着胳膊看着他。
“哟,”蒋丞把书包扔到一边的雪堆上,脚踩上了滑板,“小妞挺有范儿。”
顾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点儿。
蒋丞小学初中的时候还挺爱玩这些,滑轮滑板之类的,但初三之后为了中考,老妈把他这些“跟学习无关”的内容都抹掉了。
他吸了口气,脚往地上一蹬,滑了出去。
速度不高,这里的地形他不熟,好在顾淼这块是双翘板,他最熟的板子,适应起来还算容易。
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他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看到是顾淼跟在后边儿跑,看到他回头,顾淼马上拍了拍手,也不知道是在给他鼓掌还是催他快点儿。
不过踩着滑板还能让个小姑娘跑步追得上……也挺逗的了。
顾淼边跑边蹦了一下,做了个豚跳的动作。
不能在小姑娘前面丢人,他稳了稳重心,一踩板,从前面的小雪堆上一跃而过,还抽空往顾淼那边一指。
顾淼眼睛亮了起来,有些兴奋地跳了一下,一扬手打了个响指。
这个响指打得蒋丞都有些自愧不如,特别脆响。
落地之后他又往前一直滑到了街口,这次他滑得很快,顾淼没有跟过来,站在刚才那儿看着他。
他掉头滑回去的时候还冒着摔个狗啃屎丢大人的险跳上了台阶再下来,不过运气还成,没摔,只是晃了一下。
滑板是个挺解烦闷的东西,踩在板子上,风一样掠过身边的人,讨厌的,无聊的,烦躁的,全都被甩在身后。
虽然大冬天顶着风干这种事儿挺冷的,但是很爽。
往回走的路稍微有点儿坡度,速度一下快了不少,感觉也慢慢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顾淼,顾淼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低头盯着地,打算在经过顾淼身边时跃过大的那个雪堆。
现在的速度正好,蒋丞带着风往前,雪堆很快就接近了。
在他准备起跳的瞬间他看到了前面地上有一小块砖。
操!
这块砖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以他现在有些生疏的技能,避开不太可能,只能提前起跳,但落下去的时候可能还在雪堆上面。
……只能看这一跳的高度了。
他一踩板猛地跳了起来。
但是运气不太好。
也许是天儿太冷了,也许是太紧张了,总之他这一下力量不够,收腿也不够……他已经判断出了落点。
板头大概会插进雪堆顶端。
至于他自己嘛,应该会摔到前面的人行道上。
来吧!飞吧!少年!
短暂的飞行之后,板头如他判断插进了雪堆里,在他摔出去的瞬间,突然看到了前面有人。
完了。

第15章
有个什么定律来着,你碰到一个红灯,就会一路红灯,无论你加速还是减速,总会碰上。
大概还应该加上这么一条,你在一个人面前丢过脸,就会一直见他就丢脸,无论你觉得多不可能以及你多么小心,脸总是不属于自己。
就像现在,顾飞五分钟前还指着他妈想动手的样子,五分钟之后就出现在了人行道上,有如神助,就像是要赶着来参观他丢人。
蒋丞飞翔的时间很短,但还是能深刻体会到人的脑子在一瞬间能琢磨多少事儿。
比如能知道顾飞心情很不好,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怀揣20斤火药随时能炸。
比如他知道自己这个角度过去会正好撞在心情很糟的顾飞身上。
比如他知道这一撞因为强大的惯性,力量会非常大,顾飞估计会被撞倒。
比如他还知道自己应该马上把手放到旁边,要不俩人撞到一块儿的时候他掌心好容易开始有点儿结痂的伤口立马会被压得裂开。
……
总之当他张开双臂像是要奔向太阳的样子飞向顾飞的时候,顾飞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蒋丞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顾飞身上。
“嘭”的一声。
继他第一次知道肉身撞树声音很大之后,他又第一次知道了人撞人也能撞出这么立体的声音来。
他的脑门儿最先砸在了顾飞的锁骨上,接着是嘴不知道撞哪儿了反正牙像是咬到了拉链还是什么的,再往后就分不清先后了,总之他身体的各个部件或快或慢地都砸在了顾飞身上。
顾飞被他撞得连踉跄都没能踉跄一下,直接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紧跟着他也摔了上去。
撞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疼不疼,现在摔地上倒是真不疼,虽然顾飞不胖,但到底是垫在下边儿了。
摔到地上的时候蒋丞甚至有一种四周腾起了一阵雪雾的错觉。
过了好几秒他才确定这的确是幻觉,顾飞身下没有雪,只有人行道的地砖路面。
这一跤摔得两个人都有点儿蒙了。
直到蒋丞听到顾飞低声说了一句“我操”时,他才回过神来,没伤的左手往下一撑想赶紧起来:“对不……”
手没找准方向,撑在了顾飞肋条上。
“操!”顾飞疼得喊了一声,“你他妈傻逼么!”
说实话,蒋丞心情非常糟糕,跟顾淼飙板子带来的那点儿愉悦只是短暂的治标不治本,而且沦落到大晚上跟个小学生在路上玩滑板,怎么说都挺郁闷的。
现在顾飞这句话一出来,他就有点儿上火,但毕竟是他撞了顾飞,撞得还不轻,他甚至看到顾飞外套上的拉链不见了。
“滚开!”顾飞胳膊一抬,抡了他一下。
“我操你亲舅舅,我他妈又不是故意的!”蒋丞说完就觉得牙齿酸疼,嘴里有东西,他扭头呸了一下,吐出半截儿拉链头。
叮当。
还挺清脆。
他一听这动静,顿时就觉得嘴里一阵又酸又痛,都不敢去想自己是怎么把拉链头给啃下来的,都没勇气去舔舔门牙看还在不在。
“逼不是那么好装的!别他妈成天拿个筐到处装!”顾飞大概被摔得不轻,一脸暴躁,狠狠掀了他一把,“学霸!”
“滚你妈的,”蒋丞被他掀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顿时着了,“你再动一下手试试!”
顾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蹬了上去。
蒋丞瞬间觉得世界万物全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了顾飞个操蛋玩意儿,从地上一跃蹦而起,对着顾飞也是一脚踢了上去。
顾飞很快地往旁边让了一下,他这一脚踢空了,但一点儿也没犹豫地追过去又是一脚踩在了顾飞背上。
“操!”顾飞回手兜着他小腿一拽。
蒋丞摔回地上的同时另一条腿还没忘了往顾飞脸上踹过去。
顾飞用手臂挡了一下,扑上来往他身上一跨,对着他脸砸了一拳。
操他妈的!下手真他妈重!
狗操的东西!
蒋丞觉得左眼跟小火车跑过似的闪过一串小金花,也顾不上别的了,他狠狠一抬手,往顾飞下巴上用力一推,顾飞往后仰了仰。
他趁机用胳膊肘又往顾飞肋骨上一戳……不过没成功,顾飞反应很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招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丫手指对着他手心的伤口按了下去。
“啊——”蒋丞吼了一声,这一下按得就跟打开了开关似的,他猛地弓腿,膝盖砸到顾飞背上。
顾飞往前倾了一下,手撑在了他头边。
玩阴的,玩弱智的是吧,行!
他偏过头对着顾飞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
“啊!”顾飞疼得也喊了一声,他咬着不撒嘴,顾飞只能赶紧去捏他腮帮子。
这狗日的手劲儿非常大,蒋丞觉得自己腮帮子跟被捏穿了似的一阵阵又酸又疼的感觉。
不过这时他倒是能确定门牙还在了,不光在,还很有劲。
正在战况往白痴方向胶着发展,他俩在地上打得难分难舍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顾飞?”
俩人正打得热闹,虽然都听到了这声音,却没有一点儿松懈,继续认真地你砸我一下,我抡你一拳。
“顾飞!”那人吼了一声,顿了顿又喊了一嗓子,“蒋丞?你怎么……起来!你俩都给我起来!”
蒋丞其实第一耳朵就已经听出了这是老徐的声音,但他根本连吃惊老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时间都没有。
“你俩都停下!”老徐过来对着他俩一人踹了一脚,“干什么呢这是!吃撑了吗!”
他俩终于同时停了下来。
但只是停了下来,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动作还保持着。
顾飞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被他抓着,俩人都那么半跪半撑地地僵持着,都不敢轻易撒手,有了按手心和咬手腕之后,对方还会不会使出什么幼儿园的幼稚招,他俩都无法判断。
“松手!”老徐过来拉着他俩的胳膊扯了半天,总算把他们给分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老徐瞪着顾飞,“你怎么连同桌都打!”
“你看到是只有我打他了么?”顾飞抬手往嘴角抹了一下,“你瞎么。”
老徐对顾飞火气十足的话并不在意,转头又看着蒋丞:“你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好好一个孩子,怎么一来就跟人打架了呢?”
“我说了,”蒋丞甩了甩手,手心没有痛感,麻了,“别拿成绩判断一个人,我没一个老师说过我是好孩子。”
“哎!”老徐叹了口气,往路对面指了指,对顾飞说,“那是你妹妹吧!你看把小姑娘都吓到哪儿去了!”
蒋丞这时才想起顾淼还在旁边,心里顿时有点儿不安,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愣了愣,顾淼一个人坐对街一个石凳子上,手托着腮,一脸平静地看着这边。
或者说不是平静,是冷淡,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不怕打架。”顾飞说。
蒋丞没再说话,顾淼的确是有点儿怪……之前他手受伤的时候顾飞还很小心地挡住了顾淼的视线,顾淼应该是怕血的。
但现在他跟顾飞打得都快把这一片地都扫干净了,她居然一脸漠然,蒋丞想起顾飞把人贴树上的时候,她也是头都没抬地吃着饭。
这小姑娘是怎么了?
“你俩收拾一下吧,”老徐从他俩嘴里都什么也问不出,只好指了指地上的书包,“我正好来家访,先一块儿聊聊你们打架这个事儿。”
家访?
蒋丞有些吃惊,一个顶着老北风九点了还出门去家访的班主任……他实在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去谁家家访?”顾飞整了整衣服,低头想把拉链拉一下的时候发现拉链头没了,转脸看了看蒋丞。
蒋丞跟他对瞪了一眼。
看你妈什么看,我吃了!
“我都走到这儿了,你说我能去谁家,”老徐叹了口气,“当然是你家。”
顾飞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那走吧。”
“等等,”老徐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干脆,“我还想了解一下你俩为什么要打架。”
“解闷儿,”顾飞回过头看着他,“走不走?”
老徐有些不知道该先家访还是先解决他俩打架的事儿,走了一步又停下,退后一步想了想又往前迈了一步。
“我回去了,”蒋丞都想给他打拍子了,“谢谢徐总。”
没等老徐说话,蒋丞转身往街口走了。
身后顾飞吹了声口哨,蒋丞没回头,估计他是在召唤顾淼,果然马上就听到了顾淼滑板的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他轻轻叹了口气,今儿晚上真是……爽啊。
李保国家的牌局还在,不过这帮长期浸在牌桌前的人,整个人生似乎就剩了眼前那一平方尺,好奇心和八卦之心都敌不过那来来去去的十几张牌。
经过中午的短暂的围观和议论之后蒋丞就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回家出来进去的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只有李保国说了一句:“回来了啊?我们吃盒饭了,你想吃点儿什么吗?”
“你不用管我。”蒋丞说完进了屋。
把外套脱下来看了看,蹭的都是灰,还有两块刮破了的。
操,他皱皱眉,今天刚买的衣服!
脸上估计也不太好看,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发现连块镜子都没有,只得拿出手机试着开了一下机。
经过主人的热身,手机获得了温暖,开机成功。
他拿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看了看。
脑门儿上有一块肿了一点儿,不严重,下唇有一小块破皮了,可能是在顾飞外套的拉链上磕的。
别的地方还好,有点儿小擦伤。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感觉。
其实这个架打得有点儿……乱来,按理说他平时打架也不是这样,跟头猪在泥里撒欢似的,感觉更像是自己在发泄。
他并不确定要跟顾飞打成什么样,就是想打架,想撕扯,想使劲,想挣脱那种缠在身上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知道是什么的束缚。
至于顾飞,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带偏了,能单手抡人的人,居然也招式全无地满地滚,还掐手心,操!怎么没让他那帮跟班儿看见呢!
喂你们老大是条滚地龙!
蒋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已经从纱布下面渗了出来。
他翻了翻书包,今天在社区医院拿了点儿酒精药棉什么的,还好,没被压碎。
他拆开纱布,有些费劲地用左手把右手冲洗干净,消了毒,因为左手不熟练,有几下直戳伤口,疼得他眼泪差点儿下来。
真挺想哭的,虽然他一直觉得哭是件很没意思的事儿,但从放假来这儿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他时不时就会有压抑得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总觉得哪天应该专门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撒着野地哭一场,狠狠的。
早上起床的时候,屋里的牌局终于散了,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俩男的,李保国在床上打着呼噜,惊天动地的。
他洗漱完多一秒都没有停留就拎着书包出了门。
还没到学校,物流的电话就又打过来了:“三天了,最晚明天,再不拿来要收费了啊!”
“你们能帮送上门吗?”蒋丞叹了口气。
“能啊,二百送到楼下,”那边说,“上楼的话要另外收费哦。”
蒋丞没说话,他为自己居然开始心疼钱而感到无比欣慰。
“我觉得你还是自己来拿,”那边还挺体贴,“这边很多三轮,叫个三轮拉回去也就一百块。”
“好的,知道了。”蒋丞说。
明天是周六,还好。
想想他又觉得有点儿发愁,就他现在那个房间,放一张床一个柜子都差不多满了,书桌都得挤着放,不知道自己的那些东西拿回来要怎么放。
……也许老妈并没有收拾得很全面,没有太多呢。
他是戴着口罩进的教室,脑门儿上肿包已经消了一些,头发遮了一半也看不出,今天穿的也不是顾飞的衣服,所以一直走到座位上坐下,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
不知道昨天老徐家访的时候跟顾飞说了什么,顾飞居然神奇地在早自习铃响之前进了教室。
蒋丞抬眼瞅了瞅他,顿时愣住了。
顾飞脸上没什么伤,下巴侧面有点儿擦伤……让他愣住的是丫居然戴了副眼镜!
操!装什么学霸啊!
蒋丞瞪着他。
奇怪的是看到顾飞的人没一个有什么惊讶的,这说明他可能……平时就经常戴眼镜?
这让他想起了潘智,潘智也有点儿近视,但坚持不戴眼镜。
“我这样的成绩怎么好意思戴眼镜!”潘智说,“宁可看不清!”
瞧瞧人潘智多有志气,人还有好几支笔……
顾飞走过来,把一个袋子扔到他面前,然后坐下了。
蒋丞打开袋子看了看,里面是他的毛衣和作业。
靠!作业!
他昨天打完架居然忘了把作业要回来!
打一架还让人抄了作业,太操蛋了。
“还没消肿啊?”顾飞在旁边说了一句。
蒋丞转脸瞅着他,努力想分辨一下他的语气里歉意还是幸灾乐祸,但没成功,顾飞说这句话说得就跟今天是星期五一样没有任何情绪在里头。
于是他没有回答。
“大飞,”周敬往他们桌子上一靠,“大飞!”
顾飞推了推眼镜看着他。
“大飞?”周敬侧过脸,“哎大飞……”
顾飞一巴掌扇在了他后脑勺上。
“你昨天怎么没来?去玩了?”周敬摸着后脑勺问。
“没。”顾飞说。
“我以为你跟上学期似的呢,旷课去旅行。”周敬说。
顾飞叹了口气,看着他:“你旷一天课去旅行啊?”
“……也是,就一天不够时间,”周敬说,“哎你……”
“滚。”顾飞用了个简单的结束语。
今天上课跟前两天没什么区别,老师只管讲自己的,同学们只管玩自己的,一派安乐祥和。
顾飞也跟平时一样,先是玩弱智爱消除,然后估计把小红心玩没了就戴上耳机开始看视频。
蒋丞先是没太忍住往他脸上扫了好几眼。
顾飞这人如果不看眼神,给人的感觉其实挺温和,穿衣打扮也都是那种很舒服的款式和色调,戴上眼镜之后简直人模狗样跟个真点儿学霸似的。
蒋丞实在有些震惊他身上的这种神奇气质。
看了几次之后他才把注意力放回到了老师身上,不管老师讲课有多差都得听,不管自己是不是趴在桌上半睡半醒,讲到重点也得听。
蒋丞从来不承认自己是那种不学都能考得好的人,他自己很清楚他花了不少时间在学习上,现在这种课堂环境,这种学习气氛,还真是有点儿让他紧张的。
自己原来在学校的成绩他并没多稀罕,但也绝对不愿意这个成绩到了四中之后被拉低。
最后一节的英语课,老鲁上得很激情四射,也许是明天就周末了,一教室的人都有些恍惚,他要把大家吼醒。
蒋丞倒是挺认真地半趴在桌上做了笔记。
“我们来说一下今天的作业!”快下课的时候老鲁拍了拍桌子,“你们的作业可以去开个展览!叫这么简单的作业都写不出来的一百种姿势!”
“我们班没有一百个人。”王旭接了一句。
全班都笑了起来。
“你!王九日!”老鲁教鞭一指,“废物点心说的就是你!要人类器官都退化了你肯定是就剩嘴!”
王旭有些不爽地推了一把桌子。
“不爽下课来我办公室!”老鲁吼了一声,没等王旭有什么反应,他的教鞭又往蒋丞他们这个方向指了一下,还边指边往前戳,“顾飞!”
“到。”顾飞抬起头。
“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作业是抄的吧?是抄的吧!”老鲁一连串地说,“是不是抄的!就你说你是不是抄的!是不是!”
顾飞等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空隙回答。
“你抄作业!也抄得有点儿技巧行不行!行不行!”老鲁在桌上拍了拍,“抄得一题没错!一题都没错!说吧!抄的谁的!”
这回他倒是给了顾飞回答的时间。
顾飞沉默了一下,竖起了手指,然后往周敬身上一指:“他。”
“周敬!”老鲁马上吼了起来,指着周敬,“你挺伟大啊!这学期评语给你加一句助人为乐怎么样!”
周敬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顾飞正指着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老鲁抓着作业一通骂,一直骂到了下课,教鞭一挥,往胳膊下边儿一夹,走出了教室。
“我靠,”周敬回过头,“你抄谁的了啊?”
顾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敬定了一会儿,站了起来:“算了,爱谁谁吧。”
周敬走了之后,蒋丞看着顾飞,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会儿二淼会在学校门口等着,”顾飞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你跟她一块儿走吧。”
“嗯?”蒋丞愣了愣,“我刚跟她哥打了架,我不想跟她一块儿走。”
“你试试。”顾飞说。
“好啊,我操,”蒋丞有点儿上火,“那我就试试。”
顾飞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帮个忙,谢谢。”
“哟,苦死你了吧。”蒋丞突然觉得很解气。
“是啊。”顾飞说。

第16章
蒋丞和顾飞一前一后走出校门的时候很想跟顾飞说一声,我这是给顾淼面子不是给你。
但顾飞一直没回头,他也就没机会说。
等他俩并排站着的时候,也没法说了,顾淼抱着她的滑板坐在人行道的栏杆上晃着腿。
看到他们出来,她立马跳了下来,板子往前一扔,追了两步跳上去滑到了他俩跟前儿,然后伸手从顾飞兜里掏出了一把糖。
蒋丞愣了愣,看着顾淼把这把糖里的水果糖都挑出来。
这糖居然是天天备着一把给顾淼小朋友的?
顾淼剥了颗糖放嘴里之后就一扭头踩着滑板冲了出去,在人行道靠边儿上的位置滑着,估计是怕碰到人。
蒋丞只能跟在后边儿盯着,虽然顾淼很灵活,技术相当好,但毕竟还是小学生……而且她哥居然就转身直接拿车去了,连瞅都没往那边瞅一眼。
顾淼往前滑了一段之后停下了,回头看着他。
“干嘛?”蒋丞快走了几步到她旁边。
顾淼跳下了滑板,让到了一边。
蒋丞挺想说我昨天跟你哥那一架打得全身酸痛,不想滑了,但顾淼的大眼睛瞪得很圆地看着他,他这话又没法说出口。
“好吧。”他叹了口气,踩到滑板上往前慢慢滑了出去。
还好拐了个弯之后这条路不是主干道,人少。
顾淼跟在他身后跑着,突然拍了拍手。
他回过头的时候顾淼往他这边加速跑了过来,边跑还边打了个手势,看意思是让他下去。
“你还挺能玩……”他明白了顾淼的意思,从滑板上跳了下来。
顾淼正好跑到,往前一蹦跳到了板子上,借了惯性冲了出去,又蹬了几下,然后回头看着蒋丞。
“啊……”蒋丞真觉得挺累的,但还是跑了过去,“你怎么不找你哥陪你干这事儿……”
顾淼跳下了板子,他紧跟着跳上了还在滑行的板子继续往前。
就这么你一段我一段地往前滑着。
其实也挺有意思的,顾淼不说话,也不需要他说话,就那么跟她配合着就行,关键是她技术好,蒋丞都不用担心她会摔着。
顾飞自始至终离着他们十几米远骑着自行车,一条腿在地上划拉着往前,忽快忽慢,低头玩着手机,不看路,也不看他妹。
蒋丞老想等着他摔哪个没盖儿的坑里自己好鼓掌。
但这小破城市破是破,这些管理却还挺好,连人行道上的砖都没有缺的,顾飞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他们住的那条街口。
“好了,”蒋丞跳下滑板,身上跑得都出汗了,“我往那边回了。”
顾淼一脚踩在滑板上,挥手跟他再见。
他也挥了挥手。
顾淼把手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顾飞抬头扫了她一眼,猛地一踩车蹬子,自行车一下冲了出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伸手抓住了车后座,跟滑水似地被顾飞带着窜了出去。
“……起飞吧。”蒋丞看得有点儿无语。
顾飞应该是没爹,他妈那样子也有点儿不好说,顾淼说不定就是被顾飞这么跟个狗子似的带大的。
这要搁他们家,被老妈看到谁家哥哥这么带妹妹,估计能念叨半年。
……有些事儿就跟强迫症似的,不受控制地就老会想起来。
蒋丞仰起头,猛地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觉得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
回到李保国家,打牌的人都没在了,客厅里乱七八糟,桌上没收拾好的牌和装满烟灰的几个破罐子让人看就犯恶心。
蒋丞进了厨房,他不能总叫外卖,现在没有零花钱了,每天只出不进的,得省点儿,就李保国那样子,别说零花钱,不问他要钱就算有良心了。
一进厨房他就想砸东西,昨天李保国做完饺子,所有的东西就那么摊开了放着,没洗没收拾,锅里还有半锅面汤。
蒋丞想把锅洗洗,刚拿起来,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一只蟑螂淹死在了面汤里。
这场面让他震惊得吐都吐不出来了,就那么端着锅站厨房里,感觉全身都有多足动物爬过,一片透着恶心的痒。
站了得有两分钟,他咬着牙把面汤倒进了厕所里,然后把锅放在地上,拿着水管对着锅冲了好半天,又拿洗洁精一通狂洗,最后接了一锅水放到灶上开始烧水。
水烧开之后他也没关火,盯着翻腾的水面,一直到觉得把蟑螂的最后一点阴影都煮没了,他才把水倒了,重新烧了一锅水,打算给自己煮碗面。
厨房里有个冰箱,一打开就带着味儿,里面只有几根小红椒,看品相,在冰箱里放了至少一个月以上了。
没有肉,没有鸡蛋,什么都没有。
操!李保国包饺子的肉是按量买的吗,多一钱都没有!
对着一锅水发了一会儿愣,他把火关了。
在出去吃,叫外卖和买点儿菜回来煮面之间进行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斗争之后,他毅然选择了去买菜。
眼下这种环境,他无力改变,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适应了,虽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于上青天。
他拿了钱包和手机,出门去买菜了。
应该去菜市场,但是……他来了这么长时间,每天也来来回回附近都走得差不多了,还真没发现哪儿有菜市场的。
想找个人打听一下,都走到街口了,也没碰上走路的人,这会儿正是做饭的时间,人都在家里待着。
他皱着眉往另一条街看了一眼。
顾飞家的那个伪点儿超市,肯定有,就算没青菜,也肯定有什么火腿肠鱼罐头之类的……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自己过得太惨,想到这些玩意儿的时候他居然咽了咽口水,饿了。
蒋丞你就看你这点儿出息吧!
自我反省完了之后他还是拐进了旁边的这条街。
现在掀开顾飞家店的门帘都快有阴影了,每次都感觉尴尬,现在打完了一架一上午一共就说了三句话,还跑来买东西,更尴尬了。
帘子一掀开,他就感觉密密麻麻一片眼睛都瞪着他。
尴尬到是没尴尬,差点儿吓一跟头。
七个人14个眼睛,顾飞兄妹加不是好鸟以及李炎。
顾飞大概是有些意外,拿着筷子回头看着他没说话。他不说话,不是好鸟和李炎也都不吭声了。
只有顾淼站起来冲他挥了挥手。
他冲顾淼笑了笑,然后走了进去:“我买点儿东西。”
“去拿吧。”顾飞说。
“就……火腿肠什么的,在哪儿?”蒋丞往里看了看,顾飞他家这个店挺大的,好几排架子。
“靠窗那排最里头。”李炎说。
“谢谢。”蒋丞看了他一眼,走了过去。
各类还挺全,火腿肠小脆肠切片红肠,他一样拿了一包,又拿了个五花肉罐头和一个鱼罐头。
往收银台走了两步,想想又转了半圈,把什么油盐酱醋的都拿了,李保国的厨房实在太恐怖,他对里面的一切东西都心存恐惧。
“买这么全,”李炎站在收银台后边儿,一边算账一边说,“要做饭啊?”
“嗯,”蒋丞犹豫了一下,“有……锅吗?”
“锅?”李炎愣了愣,往顾飞那边看,“有锅吗?”
顾飞也愣了愣,站了起来:“什么锅?”
“就……炒菜的锅,煮汤的锅。”蒋丞说。
“有,”顾飞说,“不过商场买的话质量好点儿。”
“没事儿,有就行。”蒋丞说。
顾飞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了尽里头的角落里,从一堆桶和盆儿里拎出了两口锅,一个炒锅一个汤锅,冲他举了举:“这个大小?”
“行。”蒋丞点点头,过去接了过来。
“要不一块儿吃得了,”李炎撑着收银台,“加双筷子的事儿。”
蒋丞拿出钱包,李炎这话说得挺热情,但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李炎的眼神里却带着不太友好的挑衅。
蒋丞最烦的就是有人莫名其妙就跟他这么怼着,把钱抽出来一扔,手往收银台上一撑,跟他对着盯上了。
“眼珠子掉出来了,”顾飞走过来坐回凳子上,说了一句:“收钱。”
李炎又盯了他一眼,低头拿了钱,又看了半天才给他找了钱。
蒋丞看他没有给自己拿袋子的意思,于是往收银台旁边看了看,从挂着的一摞购物袋里扯了两个,把东西都装上,然后转身出了门。
“你是不是有病。”刘帆看着李炎。
“没病,”李炎坐下,拿起杯子喝了口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看这小子不顺眼。”
“是不顺眼啊?”刘帆说,“不知道的以为你一见钟情了呢,盯得都快舔上去了。”
“会不会聊天儿?”李炎瞪着他。
“炎哥今天气儿不顺啊。”罗宇一边埋头啃骨头一边笑着说。
“关你屁事,”李炎斜了他一眼,“这顿可是我做的,不愿意好好吃上后院自己煮面去。”
“哎要我说,李炎你今天这个大骨买得是真好,”刘帆说,“新鲜。”
“让我妈去买的,”李炎说,“天冷了我就总想吃肉,眼睛一闪一闪绿油油……二淼嘴上油擦擦,好歹是个小美人儿,注意点儿形象啊。”
顾淼拿过纸巾抹了抹嘴,埋头继续吃。
“对了,那人没再来了吧?”刘帆问了一句。
“嗯。”顾飞往顾淼碗里夹了点儿青菜。
顾淼很快地把青菜夹出来想往李炎碗里放,顾飞的筷子直接夹住了她的筷子:“脸上干得都起皮儿了。”
顾淼只得缩回手,把青菜塞进了嘴里。
“脸上起皮儿是没用护肤品吧,”李炎凑过去看了看顾淼的脸,“二淼,炎哥上回给你买的擦脸油用着没?”
顾淼没说话。
“她嫌麻烦。”顾飞说。
李炎啧了一声:“这糙劲也不知道随谁,你妈你哥都不……”
他说了一半停住了,卡了半天,最后夹了一根粉条放到嘴里。
“没事儿。”顾飞喝了口汤。
今天这顿饭是李炎买了菜来做的,有几个闲着没事儿的无业游民朋友的好处就是,老妈不靠谱的时候,他们会过来帮忙。
顾飞不旷课的时间应该是老妈到店里来,但她一星期里起码有两天是待不到半天的,李炎就会过来,看店顺带做饭。
饭做得不怎么样,就是各种菜往里一扔,乱七八糟煮一锅,吃着全一个味儿,但他舍得买菜,每次都放得锅都装不下,得叫人过来一块儿吃。
吃完饭刘帆几个都走了,李炎靠在椅子上,仰着头揉着肚子:“二淼,一会儿我洗碗,炎哥要消食儿,吃多了。”
顾淼拿起滑板看着顾飞。
“……去吧。”顾飞有些无奈。
顾淼对滑板的热爱像是强迫症,这板子就差抱着睡觉了。
“大飞,”顾淼出去之后李炎睁开眼睛看着顾飞,“天儿暖和点儿了出去玩呗。”
“去哪儿。”顾飞问。
“不知道,要不问问心姐,”李炎说,“跟她们乐队出去转转。”
“算了,”顾飞点了根烟叼着,“这阵儿不出去了,我还背着个记大过处分没消呢。”
“你还在乎这个?”李炎笑了笑。
“总得混个毕业证。”顾飞说。
“你要跟那个学霸关系再近点儿,你说不定还能考个好大学。”李炎看着他。
顾飞看了他一眼:“脑子有屎吧。”
“其实吧,”李炎想了想,看着天花板,“那小子不那么拽上天的话……也还挺有劲的。”
顾飞没说话。
“我还挺喜欢这款。”李炎又说。
“你会被这款揍得渣都不剩,”顾飞说,“傻逼。”
“图案长糊了啊,”李炎看着他的头发,“修一下么?”
“你是不是闲得很难受。”顾飞喷出一口烟。
“是。”李炎点头。
顾飞转了一下椅子,背对着他。
李炎从收银台下边拿了个工具箱出来:“这图案你还要坚持多久啊,要不要换个新的?”
“不要。”顾飞侧过头枕在靠背上。
“丁竹心真是你女神。”李炎拿了工具很小心地开始给他修左边的休止符。
“我的女神是顾淼,”顾飞说,“别老把我跟心姐往一块儿扯,特别是当着她面的时候。”
“知道了,”李炎点头,“你现在不是小跟班儿了,也不仰视人家了,干脆连女人都不喜欢。”
顾飞有点儿好笑:“她是不是给你发工资呢?”
“没,我就是觉得她挺傻的,明明知道你……还喜欢你这么个玩意儿,”李炎叹口气,“名字都改了,不知道想什么呢。”
顾飞没说话。
丁竹心以前的名字叫竹音,后来自己给改成了竹心。
竹子没有心。
是啊,想什么呢。
小时候他挺崇拜丁竹心的,就觉得她很酷,也很洒脱,在他最迷茫无助的那几年里,丁竹心给他的支撑比老妈要多得多。现在也依然很欣赏,只是他并没有想过很多事都是会改变的,变化总是一点点出现,等突然惊觉的时候才会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蒋丞拿着手机导航折腾了一个小时才总算到了那个物流的仓库。
工作人员把他的东西用个平板车拉出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好几个巨大的箱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你对一下,都标了号的。”工作人员给了他个单子。
蒋丞签完字就赶紧出门找了个拉货的车,司机不愿意帮他把箱子扛上车,给钱也不干,蒋丞只能自己把箱子用一只半手连拖带扛地弄上了车。
这会儿感觉全身都酸痛难忍,打个架跟跑了一万米似的。
箱子放上车之后,司机让他坐到副驾,但他想了想拒绝了,爬到了后面的货斗里。
他等不及想要看看老妈给他寄了什么。
在他离开那个家之后,老妈会把什么寄给他,他总感觉看到这些东西他会更清楚老妈在想什么。
箱子都封挺结实的,他拿了刀划开了最沉的那个箱子。
是一箱子书。
他买的小说和漫画,还有他订的杂志,码得整整齐齐很紧实,蒋丞皱了皱眉,从最上层抽了几本出来,往下面看了看。
看到了中考时用的复习资料。
他合上了纸箱的盖子,老妈估计是把他书架上的书一本不剩地全寄过来了,下面那个箱子里也是书。
他不是特别爱看书,书架上的书也不多,但加上各种复习资料也足够让这两个纸箱死沉了,跟他的心情似的。
犹豫了一下他又打开了旁边一个小点儿的箱子。
里面全是他小玩意儿,放在书桌上和抽屉里的各种摆件,有意思的小玩具,工艺品,闹钟,笔筒,小镜框,甚至还有一个没气儿了的旧打火机。
他闭上眼睛,手在脸上狠狠地搓了几下,撑着脑门儿不想再动了。
看这个架式,老妈应该是没有留下他的什么东西,大概除了那架钢琴,都一股脑全寄过来了。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觉得郁闷,压抑,难以理解也无法接受,也有怨恨和愤怒,但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觉到了伤心。
跟家里的人冷战,被老爸老妈骂,被他们送回出生地,这一切都没有让他伤心过,看到老妈像是要完成什么任务似的完全没有分辨也没有考虑他是否需要就原封不动寄过来的这些东西时,他才觉得心里很疼。
这种伤心比之前他的任何一种情绪都要来得强烈和避无可避。
司机停车的时候他差点儿站不起来。
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从车上搬了下来,车开走之后蒋丞轻轻踢了踢箱子,叹了口气。
靠着箱子盯着路边被踩成黑泥了的雪发愣,一直到一个收破烂的大叔骑着三轮车经过,他才动了动。
“这两箱书。”蒋丞指着箱子。
大叔看了看:“我们现在收书跟收废纸一个价。”
“行,收吧。”蒋丞说。
大叔把书称好了之后,他又打开了小杂物的那个箱子,把里面他唯一想留着的那把黑色大弹弓拿了出来,然后问:“这些呢?”
“我看看,”大叔在箱子里很粗暴地来回翻了一下,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这些都没什么用,拆不出东西来……三十块。”
“拿走。”蒋丞说。
“你手上那个还能值点儿钱,”大叔说,“二十?”
“这个不卖。”蒋丞把弹弓放到兜里,感觉大叔真够黑的,二百多买的,二十块也敢开口。
还有两箱是他的衣服,大叔依然挺有兴趣地想收:“衣服呢?”
“你觉得呢?”蒋丞说。
大叔呵呵笑了几声,从兜里掏出钱递给了他,还有张名片:“再有东西卖,就打我电话啊,我住得近,过来得快。”
“好。”蒋丞把名片和钱一把都塞进了口袋里。
两箱衣服他拖进屋里的时候觉得跟拖了两箱铁似的,很沉。
也不知道是真的沉,还是他没劲儿了。
两个箱子的衣服放在屋里还是放得下的,他坐到床沿上,看着眼前的箱子。
那么多的东西,费了个大劲花了钱运回来,然后卖了废品,他没忍住笑了起来,这脑子太好使了,学霸。
他从口袋里拿出脏兮兮的钱,都是零钱,看着倒是挺多。
那么沉那么大的箱子,变成了几张小小的纸片。

第17章
顾飞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着在货架前已经转了第三圈的李保国。李保国没什么目标,就那么来回转着,时不时往顾飞这边看一眼。
李保国不止一次偷拿过东西,所以他每次来,顾飞都会直接盯着他,但现在突然来了个蒋丞,他就有点儿盯也不是不盯也不是了。
李保国不是个小偷,有时候把钱赌没了想买东西,他会先赊账,生活在这里的主力都是社会底层的穷老百姓,赊账这种事儿不少,但李保国赊账的时候又总会想办法再偷拿点儿……
“大飞啊,”李保国的手往大棉衣兜里放了一下又抽了出来,去冰柜里拿了一袋鱼丸子走到了收银台前,“这个,我过两天给你钱?跟上回那些一块儿?”
“嗯,行,”顾飞从抽屉里拿了个本子出来,找到李保国那一页,往上写着,“鱼丸子一袋,牛二一瓶,大的……”
“什么?我没要酒。”李保国有些尴尬地说。
“兜里那瓶,”顾飞看了他一眼,“李叔,少喝点儿吧,都记不清事儿了。”
“哦,哦,”李保国扯着嘴笑了几声,拍了拍口袋,“是,拿了瓶大二……再给我拿包长白山吧。”
顾飞回手拿了包十块的长白山给他,然后也记上了。
“字儿写得真好,”李保国凑过来看着,“哎,我儿子你认识吗?”
“李辉当然认识啊。”顾飞说。
“不是李辉,我小儿子,丞丞,”李保国胳膊肘撑到收银台上,“刚认回来,小时候养不起送人了……他也在四中,你知道他吧。”
“嗯,好像知道。”顾飞点点头。
李保国嘿嘿笑着:“他学习非常好,跟小辉不一样,是个优等生,优等生你知道吧?你们这帮小混蛋都是差生吧?我小儿子可是好学生。”
顾飞笑了笑:“是的。”
“记上了吧?过几天我让丞丞拿钱过来给你,”李保国又看了看本子,用手指了指,“他的字肯定比你写得好。”
“……是。”顾飞继续点头。
李保国心情舒畅地出去了之后,他低头看了看本子上自己的字。
别的他不敢确定,但蒋丞的字……就只能是呵呵呵呵了,绝对属于全写对了都有可能因为字太丑让老师受到刺激而被扣分的那种。
快中午的时候,老妈拎着个保温饭盒进来了:“我做了点儿红烧肉。”
“今天没出去?”顾飞站起来,把旁边的小桌支了起来,“你吃了吗?”
“我出去哪儿啊!我还能去哪儿!”老妈一脸不痛快,“我跟谁出去一趟不得害得人家丢半条命啊!我不吃!”
“你找个不欠抽的不行么?”顾飞说。
“你眼里有不欠抽的人吗,你什么时候能看到别人身上的好!”老妈很不满地说,“这个你不顺眼,那个你不顺眼,你妈守寡你就顺眼了是吧!”
“看到别人身上的好得那人身上有好。”顾飞打开饭盒盖,拿了小饭盒,把里面的红烧肉扒拉了一半进去。
“二淼呢?”老妈问。
“玩去了,给她留点儿就行,”顾飞说,“饿了就回来吃了。”
老妈叹了口气:“成天野成这样,性格还那样……我看着她头都大了,以后怎么办。”
“那你别看。”顾飞坐下开始吃饭。
“今天你去一趟吧。”老妈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句。
“去哪儿?”顾飞吃了块肉,其实他知道老妈说的是什么。
“今天什么日子你不记得了啊!”老妈往桌上拍了一巴掌,“你爸才死多久你就不记得了!”
“死挺久了。”顾飞说。
老妈瞪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抽了张纸巾出来开始抹眼泪。
顾飞一直没想明白老妈对她丈夫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人活着的时候天天吵,吵完了打,打完了就求老天爷让这个男人早死早超生,人死了以后却又一提就哭。
有时候还哭得很真心实意,肝肠寸断的。
“我前两天去过墓地了。”顾飞边吃边说。
“没用,我说过去墓地没用!”老妈看着他,“哪儿死的去哪儿!说多少回了!要不然都不得安生!你不愿意去我自己去!”
“我下午去。”顾飞叹了口气。
“烧点儿纸,”老妈抹着眼泪,“那个傻逼太会败钱了,在那边儿估计要饭呢。”
“你下午就在店里,”顾飞说,“不要动钱,你敢动钱,我就跟阎王说我烧的都是假币。”
“……神经病!”老妈瞪着他。
老爸死的那个湖,离得挺远的,在一个圈了地说要建小公园却始终撂那儿没人动的荒地上,因为附近没什么居民区,平时去的人很少。
这两年连水都快没了,更是没有人会去,一到冬天干脆就人影也见不着。
如果当年这个湖也像现在这样没有水,如果那个冬天湖上的水冻得再结实一些……老爸也就不会死。
但是。
在给蒋丞概括李保国的时候他有些恍惚,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向别人介绍老爸。
有时候不敢去细想,不敢面对自己内心曾经那么希望他死掉,不敢面对自己内心一直到现在都觉得如果再重来一次,他还是希望那个男人死掉。
他的内心和这个湖,都是他不愿意接近的地方。
如果不是老妈每年都让他过来烧纸,他永远都不会靠近这里。
从家里出门左转,绕过小工厂之后一直往前走,没有拐弯没有岔路,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到了。
从小工厂绕过来之后路上就一个人都没有了,满眼的破败和落寞,冷清得像是到了另一个空间似的。
顾飞把帽子拉低,口罩捂好,再拿出耳包戴上,也许是因为这边没什么建筑,也许是因为他害怕,他觉得冷,觉得风从哪里都能钻进身体里,再向外一层层透出寒意。
今年雪不多,但因为没有人清扫,地上还是盖了一层,细微的咯吱声,踩上去让人心里发慌。
走了一会儿之后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突然发现地上还有一串脚印。
他愣了愣,回过头又往来的路上看了一眼,的确是有两行脚印,有进去的,没有出去的。
居然有人在这种季节里跑湖边去了。
他皱了皱眉。
来湖边烧纸这种事儿,他不太愿意被人看到,他不愿意让人以为他心怀愧疚。
他没有愧疚,他有的只是害怕而已。
湖面虽然不大,但走到湖边之后风还是刮得急了很多,吹得人眼睛疼。
他从稀稀拉拉的树林里穿过,踩着荒草堆走到湖边,之前的脚印消失在了碎冰茬里。
往左右看了看都没看到哪儿有人,他犹豫了一下,盯着已经不少地方都露出湖底了的湖里看了看,也没有人。
当然,就算有人过去踩碎冰掉下去……现在这湖也淹不死谁,只能冻死。
他找了棵树,靠着树干蹲下,把手里的袋子扔到地上,掏了根烟点上了。
他想再等一会儿,他不想再沿着湖往里走,这个位置是出入的必经之地,他想等那个人出来了再开始烧纸。
但是等了快二十分钟,再不动唤一下他就该被冻上了,也没见有人出来。
“操。”他犹豫了一下把烟掐掉了,拎起袋子。
只能再往里走一些了,一是看看谁过去了,二是找个隐蔽些的地方。
往里走了几百米之后,顾飞听到了一声脆响,从湖中间传来的。
一听就不是那种冰面自然开裂,而像是被人踩了或者有东西砸在上头。
他赶紧转头往湖中间看过去,但却没有看到有人,也没看到别的东西,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突然感觉后背发凉,又猛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看起来可疑的东西。
他头还没转回来的时候,湖面上又传来一声脆响,他又猛地一扭头,感觉自己脑袋都快拧断了。
依然是什么也没看到,但这次的声音比之前那次要闷了一些。
他慢慢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一棵树上,虽然有点儿幼稚,但的确是背顶着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让心里踏实一些。
这次他紧紧盯着湖面。
过了也就几秒钟,他看见了很小的像石块一样的东西从离这儿百十来米湖边的枯草丛里飞了出来,打在了冰面上。
这回声音不脆了,而是沉闷的一声“噗”。
有人扔石头?
这么无聊?
但看飞出来的这东西的速度,也不太像是用手能扔得出来的。
顾飞拉了拉衣服,往那个方向慢慢地靠了过去。
走了不到二十米他就看到了前面湖岩凹进去的地方有个晃动着的人影,虽然快有一人高的枯草档住了视线,还是能看得出是个人。
不是鬼。
他居然被一个大概是过度无聊的在湖边扔石头玩的人吓得心动过速。
虽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但他还是猛地松了口气。
他没有再走过去,而是退到了林子里,想等这人走,也想看看这人干什么。
那个人没发现有人过来,弯了一下腰像是捡东西,然后一条胳膊往前伸,另一条胳膊往后有一个拉的动作。
一块黑色的东西嗖地飞了出去,打在了冰面上。
“噗”。
顾飞马上就看出了这人是在玩弹弓,而且觉得这人的衣服……有点儿眼熟。
他盯着枯草缝隙里的人又看了几眼,愣住了。
蒋丞?
身上那件衣服就是他们打架时蒋丞穿的那件,胸口有两条一掌宽的灰白条,丑得爆炸。
他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别人了,蒋丞居然能一个人找到这里来?
然后对着冰面玩弹弓?
好有情调的学霸啊……大好时光不在家里学习,跑这儿来玩弹弓。
顾飞重新点了根烟叼着,看着蒋丞那边。
蒋丞用的应该是小石子儿,不过现在河边都上了冻,想找石子儿不容易,他每次弯腰都要抠半天,有时候还要用脚踢几下。
顾飞看了一会儿感觉蒋丞似乎心情又不太好了,好几次用脚踢的时候,动作都跟要打架似的,都能看得出来带着火气。
不过看着他弹出去四五颗石子儿之后,顾飞又有些吃惊。
他从衣服内兜里把眼镜摸出来戴上,盯着又看了看。
蒋丞是瞄着同一个地方打的,离岸边大概差不多30米的距离,他居然次次都能打中,那个位置已经被他打出了一个冰坑。
挺牛逼。
玩弹弓的人不少,就顾飞认识的人里,吹牛逼说自己如何准如何牛的也不少,号称70米打鸡的都好几个。
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真的能连续十几次把石子儿打进同一个洞里。
蒋丞打了一会儿停下了,弯个腰又是抠又是踢的,好半天都没直起身来,估计是找不着石头了。
原地转了好几圈之后他往顾飞这边走了走,顾飞赶紧往后挪开,蹲到了一棵树后面。
“操!”蒋丞半天没找着石头,有些不爽地喊了一声,声音很大,顺着风过来,顾飞能听得很清楚。
没石头了,应该走了吧。
但蒋丞没走,低头盯着地,踢了几下,把一片雪踢开之后找到了一小片石块。
顾飞叹了口气。
蒋丞拿了几块放到外套兜里,往湖边看了看,然后转过身。
定了几秒之后回身一扬手,打出去一颗石子儿。
啪的一声打在了远处一根露出地面的细细钢筋上。
靠。
顾飞有些吃惊,他要没戴眼镜都没看到那根钢筋在哪儿。
蒋丞转身往旁边走了几步,再次猛地回身,飞出去的石子儿又一次打在了钢筋上,炸着碎开了。
“哦!也!”蒋丞鼓了鼓掌,然后举起手里的弹弓,往四周挥了挥,一圈儿鞠了几个躬,“谢谢,谢谢。”
顾飞忍着笑,又慢慢往后退了一段距离,这时候要让蒋丞发现他在这儿,他俩估计能把这一片的树都打平了。
“蒋丞选手决定再次提高难度!他决定再次提高难度!哇——”蒋丞一边热烈地说着,一边从兜里摸出了两块石子儿。
这次他没有转身背对钢筋,而是正面瞄准,接着手一拉。
顾飞听到了几乎同时响起的两声响。
当。
噗。
他同时打了两颗石子儿出去,中了一颗,另一颗偏了,打在了地上。
“哎呀,可惜了,”蒋丞一边往兜里掏石子儿一边说,“叉指导,你觉得他这次是失误还是技术达不到呢?”
叉指导?
顾飞半天才反应过来,X指导是什么玩意儿。
“我觉得他的技术还是有提高的空间,”蒋丞再次拉开弹弓,“他好像要换一种挑战方式……这次是降低难度还是继续……”
他的手一松,一颗石子儿飞了出去,没等顾飞看清,他紧接着又一拉,第二颗石子儿也飞了出去,再接着是第三颗。
当当当。
三颗全中。
顾飞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场景,他还真是挺想给蒋丞鼓个掌的。
不光是有准头,动作还挺潇洒的。
李炎要在,看完消音版的这一幕,估计就不会再说看不顺眼了。
不过这么牛逼的表演结束之后蒋丞居然没有给自己鼓掌,也没有挥手鞠躬,一句话也没说地就那么站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慢慢蹲了下去,双手抱住了头。
顾飞愣了愣。
表演得这么投入……吗?
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蒋丞的肩膀轻轻抽动了几下。
这是哭了。
顾飞把最后两口烟抽完,在脚边掐掉,起身继续往里走了。
他对看这种场面没什么兴趣,看个乐子可以,窥视别人的伤,看着一个总跟个摔炮似的人哭,没什么意思。
这湖是有尽头的,顺着走也绕不了一圈,前面有座长得跟烂地瓜一样的山,过不去了。
顾飞找了一小片没草的地,用了十分钟才把火给点着了。
然后把袋子里一捆捆的纸钱拿出来,扔进火里。
有金色的,有黄色的,还有花的,面值从无到几百上千亿,应有尽有。
顾飞看着腾起的火焰,把手伸过去烤着。
这种时候大概需要说点儿什么,别人大概会说收好钱啊我们都挺好的别挂念啊钱不够了说啊管够啊,他要如果要说,还真不知道能说什么。
沉默地看着火焰变换着颜色,在浓烟里腾起,在风里招手似地晃动,然后一点点变小,最后只剩了青黑色的烟。
顾飞拿了根树枝,扒拉了一下,黑色的纸屑带着火星飘起来,然后一切就都恢复了平静。
他站起来,从旁边把松散的雪踢过来,把一片黑色灰烬盖掉,转身离开了。
每年过了这一天,顾飞就觉得自己一下松快了,日子回到无聊里,守着店,守着兔子一样满街窜的顾淼,去学校上着无聊的课,玩着弱智游戏爱消除,看着老徐徒劳地想要拯救他于所谓的黑暗中。
那天蒋丞在湖边没哭多久,他烧完纸再回头的时候,蒋丞已经没在那儿了。
不过在学校碰上他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还是那么浑身是刺儿地拽着,上课照样是趴着听,或者闭着眼听,偶尔半眯着眼记个笔记。
他俩上课倒是互不干扰,话都没得什么可说的。
只是顾飞每次想起他在湖边那一通演,就总担心自己会笑出声来。
“大飞,”周敬靠到他们桌子上,“大飞?大……”
蒋丞一脸不耐烦地拿起手里的书抽在了他脑袋上,压着声音:“有话直他妈说!你真没因为这个被人爆揍过么!”
“操!”周敬捂着脑袋瞪了他一眼,又看着顾飞,“大飞,我今天去徐总办公室的时候听他说了一嘴,好像下月学校要搞春季篮球赛。”
“不知道。”顾飞说。
“你参加吧?我们班就指望你了,你要不参加,肯定输。”周敬说。
“别烦我。”顾飞指了指他。
周敬转身趴回了自己桌子上。
蒋丞突然有点儿走神,下月?春季篮球赛?
三月算春天么?
想到篮球赛,他就猛地有些感慨。
以前在学校打篮球的日子一但回想起来,就会扯起些别的不痛快,但偏偏又停不下来,那种痛快地在场上奔跑的回忆。
跟现在相比,那些回忆都是明亮的。

第18章
蒋丞蹲在他房间的地上组装一个小书架,折腾得一身汗了都还没弄好。
这大概是他给马云爸爸送钱这么长时间以来,买得最值的东西了。
五百多的一个小书架,死沉,每一块拿起来的手感都能显示出它们与众不同的档次,关键块儿还特别多,加上是个异形架子,每一块都他妈长得不是一个样。
蒋丞对着说明书都半天才把腿儿和最下面的板子装上了,还要上螺丝,眼儿又小,拧不进去,还得先拿锤子往里敲……
“你这东西是网上买的?”李保国一把推开了门,大着嗓门儿喊了一声。
蒋丞从小到大,卧室门一关,从来不会有人直接推门进来,李保国这一嗓子吼得他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墙上去贴着了。
手里的锤子直接“哐”的一下砸在了左手拇指上。
他咬着牙,忍着一秒钟之后才开始从指尖开始炸裂开来的疼痛。
“是个书架吧?”李保国又问。
“是。”蒋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多少钱啊?”李保国走了进来,弯腰看着地上的板子,“还得自己组装啊?”
“是,”蒋丞吸了口气,总算缓过来一些了,他看着李保国,“你下次进来先敲一下门行吗?”
“敲门?”李保国愣了愣,然后就笑了起来,好像他说了一件什么特别可乐事儿,笑了半天才往他肩膀上一拍,“敲什么门!我儿子的屋,我进我儿子的屋还用敲门?你人都是我射出来的!”
“什……么?”蒋丞有些震惊。
“开个玩笑!”李保国继续大笑起来,指着他,“傻小子,这都能吓着你?”
“没。”蒋丞盯着地上的板子,别说继续组装了,他现在连眼皮都不想再抬一下了。
“我跟你说,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一家子粗人,装不来有钱人的逼,”李保国说,“你看你,连个书架都弄不好……不过也没什么,你学习好,学习好的孩子干这些事儿就是不行,光长脑子了。”
蒋丞听着他没什么前后逻辑的话,只能保持沉默,想用无声击退李保国,让他说够了好出去。
但是李保国没有认输,他蹲到了蒋丞身边:“我看看。”
蒋丞没动,他直接拿起板子看了看,又看了看说明书上的成品图:“行了,你旁边待着吧,我来弄。”
“嗯?”蒋丞转过头看着他。
“这个简单,”李保国在一堆板子里挑了挑,拿了两块出来,又拿了根拧着劲儿扭着的木方,开始安装,“我跟你说,你这就是浪费钱,这玩意儿我上工地捡几块板子俩小时就能给你做出来。”
蒋丞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没出声,李保国在这一瞬间,比他平时在牌桌上两眼直瞪的样子要顺眼得多。
没用半小时,李保国把这个书架给组装好了,都没看组装说明书。
“好了,”他拍拍手,看着书架,“这东西也太丑了,你买这么个东西……花了多少钱?”
“……三百。”蒋丞本来想说四百,犹豫了一下又再减了些。
“三百?”李保国吃惊地吼了一声,“就这么个木头架子三百?你个败家玩意儿啊!”
蒋丞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二百,说一百,李保国会不会还是这样吼。
这个书架的确也不算便宜,但一是质量不错,二是造型他很喜欢,在这个以前不属于他,以后也找不到归属感的屋子里,他需要一点“自己的东西”,这样他会感觉踏实。
但这些李保国没法明白,他也没法让李保国明白。
“我儿真是大款范儿,”李保国叹了口气,“我这个当爹的买点儿东西还要赊账。”
“你又赊什么了?”蒋丞愣了愣。
“那天不是买了一袋鱼丸子嘛,你说还挺好吃的那个,”李保国说,“还有那瓶……哎,那小子眼太尖,要不酒我都不用给钱……不过之前也赊了别的,不差这点儿钱了。”
蒋丞瞪着他,感觉自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老想拿手兜一下接着。
“要不……”李保国一脸为难地看着他,“儿子,你手头……有钱吗?”
蒋丞非常想说没有,但不可否认李保国之前忙活着给他装书架的那半小时,他是有些恍惚的,甚至有过隐隐的感动。
虽然现在他觉得李保国帮他装这个书架的目的没准儿就是让他去还钱……他还是点了点头:“有。”
“我儿子就是靠谱!”李保国一拍他胳膊。
“你在哪家赊的?”蒋丞问,“一共是多少?我现去还上。”
“就旁边街小超市……你应该认识的啊,顾飞,”李保国说,“就大飞那小子他家的……”
“你说什么?顾飞?”蒋丞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一嗓子出来声音都有点儿要破了。
“是啊,他好像也知道你,”李保国说,“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就行了……哎他也四中的,你应该知道吧?”
蒋丞没说话,在一片震惊和混乱以及难以言表的丢人感觉中拿了外套出了门。
太他妈……丢人现眼了!
自己的亲爹!在没多久之前刚跟自己干了一仗的同桌家店里赊账!
其实赊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李保国的生活状态就这样了,但听他那话的意思,他是一边赊还一边偷东西!
而且还被顾飞发现了!
我操!
我操操!
我连环操……
自己为什么要去给钱?
把钱给李保国让他去给不就行了?
是啊为什么要亲自去丢这个人,蒋丞转身就往回走。
刚走到楼道口就听到了李保国的声音,像是在跟上楼的邻居说话:“我小儿子出息着呢!一听说我在超市还有账没结,立马就去给钱了!”
“哟,”邻居大妈说,“那你有福了,白捡这么个儿子。”
“怎么叫白捡呢!也是我的种啊!”李保国非常愉快地大着嗓门儿,“这小子比李辉强,都没舍得让我去跑这一趟!”
“你看你笑得这一脸,”大妈说,“你可活得好点儿,成天喝成那样,到时这儿子也不理你!”
“呸!这一个楼你就属你最不会说话,好好说话能当场死地上!”李保国说。
“那你跟我显摆个屁啊,不显摆你不也能当场死地上!”大妈喊了起来。
后面的话蒋丞没再听下去,他可算知道这邻居成天老有吵架的是怎么吵起来的了,就这架式继续下去,打起来都是分分钟的事。
他有些郁闷地靠在楼道外面的墙上,烦躁地把帽子扯下来抓了抓头发。
经过五分钟的思想斗争,他还是一咬牙往顾家他家那条街走了过去,主要是太冷了,等斗争完脸都僵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是去给个钱,又不是去赊账,更不是去偷东西……
他要是高兴了还能把利息加上呢!
穿过岔路,路口基本就差不多正对着顾飞家店的门,他在路口一眼就看到了顾飞正站在门口,叼着根烟正低头玩着手机。
大概是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儿,蒋丞之前“一高兴了还加利息”的气势在看见顾飞的那一瞬间就逃难似的全消失了。
顾飞再一抬头看到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走路都快顺拐了。
太他妈丢人,李保国怎么能活得这么没有出息……
顾飞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一直到他过了街还是对着顾飞走,顾飞才拿下了嘴里的烟,问了一句:“又来买锅么。”
“……进去说。”蒋丞看到旁边小药店的店员走了出来。
顾飞转身进了店里,他跟在后头也进去了。
“嗯?”顾飞回头看着他。
“李保国是不是跟你这儿赊账了?”他问。
“嗯,”顾飞点了点头,靠在收银台上,“不过不算多,我这儿也没什么贵的东西。”
“多少,”蒋丞拿出钱包,“我给你。”
顾飞看了他一眼,回手在烟缸里把烟掐了,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本子,一边翻一边问了一句:“你自己的钱么?”
“不然呢,”蒋丞说,“他有钱就不用赊了吧。”
“他不赌就不用赊,”顾飞把本子递给他,“二百六十八,你对一下。”
“不用对了。”蒋丞没接本子,直接拿了三百块出来给了顾飞。
他根本就不想看,李保国的这种生活……不,还有他那些牌友,这样的生活居然有人就能这么一直过下去。
“他每个月都赊账,”顾飞给他找了钱,手撑着桌子看着他,“你下月也替他给么?”
蒋丞看了看他,烦躁地把钱胡乱塞回钱包里:“关你鸟蛋事儿。”
“我的意思是让他自己还,”顾飞说,“他差不多都能还上。”
蒋丞看了他一眼,都能还上?可李保国之前那话的意思就是还不上了。
“不过如果有人替他还,他当然就不用费这个神了,”顾飞坐到椅子上,“你这都没看出来么。”
“……没,我眼神儿不好,”蒋丞叹了口气,“我又不戴眼镜装逼。”
“我那是近视眼镜。”顾飞扫了他一眼。
“玩爱消除玩近视的吧。”蒋丞说。
“不是,”顾飞笑了,“你以前在哪儿待着的,你们那儿的人脾气都挺好的吧?”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
“就你这操性,你要不是我同桌,不,要不是二淼吃错了药看你特别顺眼,”顾飞指了指他,“我早抽得小明爷爷都不认识你是谁了。”
“凭你?”蒋丞冷笑了一声,“怎么抽我,掐手心么?”
“也是,没你牛。”顾飞把袖子往上推了推,把手腕向他展示了一下。
蒋丞瞅了一眼,看到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我操,”他有些吃惊,“咬这么多天了还没消?”
“你牙不错,我要知道你能把拉链头都啃掉,我肯定防着,”顾飞说,“给我咬了一串血眼子,疤刚掉。”
蒋丞没吭声,他还真没想到那天随便一口能把顾飞咬成这样。
但是如果顾飞不掐他伤口……
他突然觉得非常想笑,他居然跟顾飞打了这么蠢的一架。
他忍着笑看了顾飞一眼,顾飞的表情明显也是在忍,嘴角没绷好都往上翘了。
“操。”他说。
然后跟顾飞同时狂笑起来。
傻笑这玩意儿就是个二缺传染病,越是不想笑,就越笑得厉害,而且停不下来。
以前潘智被班主任臭骂,据他说他内心惊恐万状,但就是笑得停不下来,最后被赶出走廊的时候都是仰天长笑着出去的,特别潇洒。
蒋丞这会儿也不想笑,他心情不怎么好,情绪还很低落,而且他也不想跟顾飞一块儿笑。
但停不下来。
顾飞靠椅子上,他靠货架上,笑了能有快一分钟,最后他实笑得怒从脚下起,一掀帘子出去了。
“操!”他顶着风终于停止了狂笑,骂了一句。
骂完之后他也没再回店里,把手往兜里一揣,顺着往街口那边走了。
挺郁闷的,这么一通傻笑也只能维持那么一小会儿,笑声一停,他就又回到了现实里。
他突然有些慌张,这么下去会不会憋出什么病来?
周敬之前说春季篮球赛的事儿,情报是准确的。
老徐把蒋丞叫到办公室,他一眼看到老徐桌上的那个篮球的时候,就知道老徐找他要干嘛了。
“我不会打篮球。”他说。
“你这个孩子,”老徐拿了张凳子过来,“坐下,我们聊聊。”
蒋丞坐下了,说实话他想打球,但只想胡乱找几个人打着玩,并不想被老徐这么正式地往肩上放什么担子。
“你原来是校篮的对吧?”老徐问。
“这种虚假的问题咱就别问了吧徐总,”蒋丞叹了口气,“感觉您把我祖宗八辈儿都研究透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全能学霸,我肯定要多研究一下的嘛,”老徐笑了起来,“我其实叫你来的时候就估摸你会拒绝,不过还是想试试。”
“哦。”蒋丞应了一声。
“我们学校每年都有篮球赛,不止一次,校长爱打篮球,”老徐说,“反正咱们班我一直带,无论是什么比赛,一场都没赢过……”
蒋丞感觉有点儿意外,他看过顾飞打球,就算班里没人能跟他配合,也不至于一场都赢不了吧。
“顾飞不是打得挺好的么。”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那小子,”老徐叹了口气,“不靠谱得很,他就没参加过班里的活动,他没上人家班帮着打就不错了。”
“那您找我是想怎么着啊,我一个人也未必能赢得了一场。”蒋丞说。
“你当个队长吧,”老徐说,“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
“您从哪儿觉得的啊?”蒋丞有点儿无奈。
“从你的心灵。”老徐说。
“哎哟。”蒋丞没忍住摸了摸心口。
“你要是同意,”老徐笑了笑,“我就去找顾飞聊聊,你俩,加上王旭,郭旭,卢晓斌……起码能凑五个人了,然后每天找时间训练一下,我感觉有戏。”
蒋丞没说话,这郭旭和卢晓斌是谁他都不知道。
但是老徐一直用很诚恳的语气跟他商量着说,蒋丞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理由再说别的。
“徐总,我就一个请求,”他说,“队长我肯定不当,我的心灵大概让您误会了,换个人,反正我跟着打就行。”
蒋丞这一答应,老徐跟打了鸡血似的,立马自习课就来找顾飞了。
“顾飞,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老徐敲敲他的桌子。
“我这阵儿没迟到也没旷课。”顾飞说,脑门儿顶桌子边儿上玩着弱智点儿爱消除。
“不是这个。”老徐又敲敲桌子。
“我不打篮球。”顾飞说。
“也不是这个事儿,”老徐说,“来。”
老徐转身出了教室,顾飞坚持把这一局玩完了,才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晃出了教室。
“哎蒋丞,蒋……”周敬叫了两声像是想起来什么,没再继续叫下去,“老徐是不是找你俩说比赛的事儿?”
蒋丞没出声。
“哎我一看你就肯定会打球,是吧,你会打篮球吧?”周敬又问。
“你们班是不是从来没赢过比赛?”蒋丞问。
“是没赢过,”周敬说,“文科班嘛,赢不了也正常。”
蒋丞看了他一眼:“放屁。”
顾飞十分钟之后回了教室,坐下之后拿出手机继续玩游戏。
蒋丞本来以为他会说点儿什么,结果他一直没吭声,估计老徐是失败了。
他往王旭那边看了一眼,如果没有顾飞,要他跟王旭那种傻货一块儿打球……想想还挺没劲的。
“没想到老徐这么纯良的老大叔也会骗人了。”顾飞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
“嗯?”蒋丞转过头,“骗你什么了?”
“还说不是打球的事儿,”顾飞一边玩一边说,“他说你上场,是吗?”
“……嗯,”蒋丞应了一声,“他说得挺可怜的。”
“你看谁都可怜。”顾飞说。
“嗯,我看你就挺可怜的。”蒋丞斜了他一眼。
“可怜我玩爱消除么?”顾飞问。
“可怜你玩爱消除四天了一关都过不去。”蒋丞说。
顾飞放下了手机,转脸看着他:“我发现你真挺欠的啊。”
蒋丞堆了一脸假笑冲着他:“说不过可以闭嘴,反正斗嘴也没意思。”
“你原来打什么位置?”顾飞低头继续玩游戏。
“后卫。”蒋丞条件反射地答了一句。
“那试试吧,”顾飞说,“我没跟老徐说死。”
“不是,”蒋丞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不就打个球么,又没让你去就义,至于这么费劲么?”
“烦,”顾飞说,“你就想想,九日那样的都要上场。”
“他上场怎么了。”蒋丞看了一眼王九日同学,他正抱着胳膊一副老大样子闭目养神。
“这种人每个班都有……操!”顾飞把手机往桌斗里一扔,估计是又没过关,“场上没事儿,下了场谁知道,我烦这个。”
“那你到底是打还是不打?”蒋丞问,“我也烦,试个鹅蛋试啊,要就打,要不打就拉J8倒。”
“行吧,”顾飞说,“你打我就打。”

第19章
顾飞答应了老徐这次篮球赛上场,蒋丞感觉老徐的兴奋程度不亚于顾飞考上了北大,下午一放学就把他挑出的五名上场队员叫到了办公室里。
蒋丞看了一眼几个人,总算把郭旭和卢晓斌对上了号。
“没替补吗?”王旭问,“就这五个人打全场啊?”
“替补你们自己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同学嘛,”老徐说,“这个队长就……”
老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往顾飞那边看了过去,顾飞竖起手指,然后往王旭身上一指:“他。”
王旭立马扬了扬脸,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哎,我不行,我不想当什么队长,烦不烦啊。”
蒋丞看着他那样子都想乐,演技不行啊。
“那就王旭了,你们从明天开始就先练习着,”老徐把桌上的篮球拿过来递给了王旭,“这个球好,我去咱们体育馆器材室看了一下,球都不行,就给你们买了这个,比赛肯定也用新的好球,咱们练习就也用好的适应着。”
“谢谢徐总。”郭旭从王旭手里拿过球在地上拍了两下。
蒋丞看了看他的动作,还成,虽然感觉不是特别厉害,但起码是会打的。
王旭看着挺得瑟,应该也是会打的,可能还觉得自己打得不错,另一个卢晓斌一直没说过话,但这人个子最高,目测有一米九了,还壮,往那儿一杵跟块儿门板似的,挺好。
替补队员很好找,虽然是个文科班,但男生并不少,王九日队长把后排几个一米八的一叫,就齐了。
想参加的人不少,毕竟自习课不用上可以去打球。
老徐已经帮他们占了一个球场,蒋丞看着他积极的样子都替他累,一个破学校里的烂班,成绩上不去,体育还这德性,关键是老徐还充满了干劲。
“我先看看你们的水平。”王旭拿着球,一派队长风范地站在球场中间。
“都一块儿打过多少回球了,”有人说,“什么水平还用看啊?”
“总得相互熟悉一下!”王旭板着脸,又看了看蹲在场边的蒋丞,“要不蒋丞你先试试,你刚转来的,我也不清楚你的实际水平。”
“嗯,”蒋丞站了起来,脱掉了外套,“怎么试?”
“你带球过我,”王旭把球扔了过来,然后摆了个拦截的姿势。
“好。”蒋丞接住球,拍了两下感觉了一下球的弹性,然后运球对着王旭冲了过去。
王旭站在原地没动,等伸手要拦的时候,蒋丞已经从他左侧晃了过去,然后三步上篮,球进了。
“可以啊!”郭旭喊了一声。
“等等,”王旭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我还没说开始呢,你偷袭啊。”
“哦。”蒋丞拿了球回到他对面站着。
王旭又摆了半天架式,然后一抬下巴:“来!”
蒋丞刚一动,他就冲了过来,挥着胳膊边拦边想抢球,蒋丞犹豫了一下,拿着球直接起跳投篮,球又进了。
“三分。”顾飞坐在场边的凳子上说了一句。
“牛逼!我们班这回有戏了!”有人兴奋地喊。
王旭脸上表情有点儿不太好看,正想说话,顾飞打断了他:“抓紧时间吧,冷。”
体育馆的暖气不行,大家这会儿又都已经把外套脱了穿的单衣,王旭只好点点头:“这样吧,先分两队,打个半场试一下感觉?”
大家表示同意。
老徐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过来说了一句:“顾飞和蒋丞各在一边吧。”
“为什么?”王旭问,“他俩厉害,在一起配合一下。”
“他俩配合起来不难,关键是他俩在一边,我们就不用打了啊,”卢晓斌说,“分开两队大家可以都练。”
“那行吧。”王旭这次没有摆队长架子,把两边的队员给分配好了。
卢晓斌郭旭加俩蒋丞不认识的,蒋丞这边是王旭自己再有三个蒋丞不认识的。
到了这会儿蒋丞对得自己最近的情绪状态不好到什么程度才算有了新的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人都没认全。
上场十个人,五个不认识,都得靠衣服认,还有俩是今天才分清的……
老徐拿了个哨子往场边一站:“我做裁判吧。”
“半场还裁什么判。”顾飞说。
“半场也按正规的来,”老徐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哨子,“从跳球开始,就是时间短点儿,别的都正规来。”
“好,”王旭把这边的几个人叫到一起,“人盯人,盯死大飞,拿了球都给蒋丞,不要自己带,大飞一靠近就传球,丫断球太厉害。”
“好。”几个人点点头。
“拿分就靠你了,”王旭抬手准备往蒋丞肩上拍,要落下去的时候又收了回去,“忘了你个事儿逼不让拍了。”
蒋丞叹了口气。
跳球一点儿意外都没,蒋丞和顾飞跳。
老徐把球伸到他俩中间:“集中注意力,我要扔了。”
“哪个裁判还说这个。”顾飞说。
“注意!”老徐瞪了他一眼。
蒋丞看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王旭,不知道这小子反应怎么样。
他一直打后卫,正式比赛就没跳过球,这个球估计会被顾飞那边的人拿到。
老徐的手一扬把球抛了起来。
蒋丞盯着球,计算着下落的点,然后起跳。
跳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对起跳时机把握得还不错,但当他伸手就要碰到球的时候,顾飞的手已经拍在了球上。
果然。
蒋丞落地回过头时,球已经被郭旭拿到了,正往篮下带过去。
而王旭正跟着他,蒋丞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很无语,开场前才刚说好人盯人,球一出去,王旭跟着也就算了,还有俩也一块儿追着球跑,只有一个蓝衣服的是跟在了顾飞旁边。
倒是自己被卢晓斌盯死了。
郭旭还成,带球很稳,就是速度不够,蒋丞追过去的时候他刚进了三分线准备传球。
估计他们的计划跟王旭的一样,拿了球就给顾飞。
蒋丞看了一眼顾飞的位置,往右猛地一晃,然后从拦在前面跟着他假动作晃了一下的卢晓斌和另一个人的中间强行冲了过去。
这个提前量算得不错,郭旭看到他的时候球已经出手了。
蒋丞一伸手把球给拦了下来。
“回去回去!”王旭反应很快,立马就往回跑。
蒋丞转身就往回带,但卢晓斌马上堵了上来。
这家伙块儿太大,一贴上来蒋丞都有点儿遮天蔽日的感觉,他带了两步看准机会把球从侧面传给了王旭。
但王旭个傻货居然正埋头往前跑,根本没看到球过来。
“王旭!”蒋丞只得喊了一声。
王旭这才赶紧扭头追过去,在球出界之前拿到了。
蒋丞趁着卢晓斌扭脸看球的时候一个转身摆脱了他,往篮下跑过去,王旭这会儿没人盯,如果能把球带过来,他可以找机会拿分。
结果没跑两步,就在顾飞顶上来拦在他面前的时候,王旭把球传了回来,还吼了一声:“蒋丞!”
喊个屁啊!这球是打算传给顾飞么!
蒋丞简直没话可说了,接住球的同时他就看到了顾飞的手已经伸了过来,速度惊人。
他赶紧把球往胯下运了一下,左右手倒了倒,调整了一下之后他降低重心想从旁边过去。
但顾飞没给他机会,几乎是跟他同时移动,他起跳的假动作也没骗到顾飞,丫连晃都没晃一下。
操!
好在猪队友不是只有自己这边儿才有,顾飞那边也有。
蓝衣服这会没人跟着,居然轻松地就到了顾飞身后,蒋丞从顾飞胯下把球传了出去。
“靠。”顾飞回头看到蓝衣服拿到球已经到了篮下,估计也挺无语。
蓝衣服拿到了球却犹豫了,蒋丞一眼就看出来他站在篮下那样子是还想传球。
“直接投了!”蒋丞喊了一声。
蓝衣服这才跳起来把球扔了出去。
没进。
蒋丞就知道进不了,那姿势没把球扔出底线就算运气好了。
球在篮板上砸了一下弹开了,离着篮框还有八百里地。
篮下一帮人全跳起来抢篮板,有快有慢,好几只手对着球就是一阵你死我活,自己人跟自己人都能抢起来,蒋丞从人缝里拿到了掉下来的球,带到了边线。
但这会儿对方三个人同时围了个半圆过来了,他需要个队友接应。
“传球。”右边有人说了一句。
蒋丞迅速把球压着边线传了过去。
球已经在空中飞过去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他妈是顾飞的声音!
果然,他转头看过去,球被顾飞稳稳拿在了手里。
“我操!”蒋丞没忍住骂了一声。
这个贱人居然这么阴险!
顾飞勾着嘴角笑了笑。
“蒋丞你干什么!”王旭吼。
“盯死他!”蒋丞也没好气儿,“他一个人满场跑,你到是跟着啊!”
但这会儿再盯已经晚了,顾飞带球相当快,蒋丞这里被两个人缠着过不去,猪队友们去拦顾飞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罚球线。
蒋丞眼睁睁看着他起跳,手一递,球轻轻抛起,进了篮。
这个球是自己送到顾飞手里的,蒋丞觉得自己简直想过去拽着顾飞的衣领,你怎么能如此狡诈!
“蒋丞你一会儿看清人啊,”队友黄跑鞋说,“是不是对我们人还分不清?”
“嗯,”蒋丞说,“不好意思。”
“传球给队友,”王队长看着他,“不是传球给同桌!”
“你最好站在我能传球的地方,”蒋丞扫了他一眼,“空档全是他们的人,我不传给同桌也只能扔出界。”
王旭眉毛一扬,看表情相当不爽,正要说话的时候,球从旁边弹了过来。
“抓紧时间。”顾飞说。
蒋丞接住球,把球递给王旭:“你发球,我带过去,你拦着人,不要让顾飞靠近我,缠死他,拽胳膊踩脚都行,犯规也别让他空出来。”
“嗯。”王旭瞪了他一眼。
卢晓斌大概是所有队员里最忠于职守的了,王旭发球的时候他就一直跟在蒋丞身边,王旭拿着球半天都没能扔出来。
蒋丞最后不得不猛地冲起来,往王旭面前跑过,王旭这才有机会把球给了他。
不过王旭打起球来也还算可以,蒋丞带球过去的时候他一直在边儿上护航,卢晓斌跟他挤成一团,感觉时间再长点儿他俩得去打一架。
顾飞这次没有上来堵他,蓝衣服和黄鞋子一前一后夹着他,就差上手搂了,但过了中线之后他看到顾飞还是找到机会摆脱了那俩。
没时间慢慢上篮了,蒋丞带着对顾飞这个阴险狡诈之徒的怒火,带球直接冲到三分线,都没有停球调整,就在顾飞起跳盖帽之前把球投了出去。
球投得很高,在空中划出一个很大的弧线,然后落进了篮框里。
“好球我靠!”王旭吼了一声。
蒋丞舒出一口气,看了顾飞一眼。
“漂亮。”顾飞说。
半场打起来根本没什么感觉,特别是这种完全没配合,满场乱跑着的打法,看上去都挺拼的,但拿的分都少得可怜。
老徐吹了哨之后,鼓了鼓掌:“不错不错!”
蒋丞特别想问,哪儿不错了?
“咱们现在是有了两员强将的队伍,”老徐说,“不过你们打这么半天连一个规都没犯,这不行啊!要犯规,勇敢点儿!胆子大点儿!顾飞,你觉得打得怎么样?”
“乱七八糟。”顾飞说。
老徐对他的回答并不太满意,于是又转头看着蒋丞:“蒋丞你觉得呢?”
“同上。”蒋丞说。
“今天才是第一天训练嘛,”老徐只得继续说自己的,“提升空间还是很大的!要对自己有信心!有没有啊!”
大家都没出声。
“有没有!”老徐挥了挥胳膊,“大声回答我!”
还是没人出声。
其实蒋丞打了这半场也看得差不多了,除了他和顾飞,其他的这些人平时根本就不打篮球,会打的几个打得也都一般。
“有没……”老徐继续鼓劲。
“有。”蒋丞实在不忍心看老徐这么卖力都得不到回应,回答了一声。
“有。”王旭也应了一声。
一帮人都半死不活地“有”了一遍。
“就是嘛!这就对了嘛!”老徐立马愉快地笑了起来,“我们这次的目标是进半决赛!有没有信心啊!”
大家继续半死不活地“有”,老徐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半个月比赛,时间还是够的,除了体育课,下午的自习你们也可以练球。”
这个特批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一伙人顿时兴奋地表示会好好练习。
接下去的时间就王队长没让大家继续打比赛,而是三对三,进球算赢,然后输的一边换人上。
顾飞一直没再上场,坐在场边的凳子上看着。
虽然这些人水平都不怎么样,但蒋丞实在是太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居然觉得打起来还挺过瘾。
“别盖帽了行吗!”郭旭抱着球无奈地说,“蒋丞你要不要下去休息一下?”
“蒋丞下去休息,”王旭说,“你往这儿一杵人都不用换了。”
“行吧。”蒋丞笑了笑,换了卢晓斌上去,他坐到了老徐旁边看着。
“怎么样?”老徐问。
“什么怎么样?”蒋丞看他。
“这个队。”老徐说。
蒋丞没说话,他都能感受到老徐那份强烈的期待。
“明天你俩配合一下,看看效果?”老徐又问。
“嗯。”蒋丞点点头。
“进半决赛难吧,你别抱太大希望,”顾飞在一边说,“看淘汰赛碰哪个班吧,要是碰2班,直接就回家了。”
“乐观点!”老徐说。
“嗯,”顾飞看着老徐,“哈,哈。”
放学的铃声一响,体育馆里进来了不少人。
“走,”王旭说,“都是来训练的,我们要保密。”
“保什么密?”蒋丞问。
“实力要保密,要保持我们在别的班眼里是个菜鸟队的形象,”王旭一本正经地说,“而且不能让人知道这次大飞上场,也不能让人知道蒋丞打球厉害。”
“对,我们现在有两张王牌。”大家纷纷点头,脸上都带着忍辱负重的兴奋表情。
“现在进来的人全看见我在这儿了。”顾飞说。
“不怕,”王旭说,“我们演场戏。”
顾飞叹了口气,站起来穿上了外套,转身就往门口走过去。
“操!”王旭喊了一嗓子,蒋丞在旁边被他吓了一跳,他瞪着顾飞的背影,“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儿集体荣誉感!”
顾飞没回头,只冲身后竖了竖中指。
“王旭,”那边刚进来的人一边脱外套一边笑着说,“这回有进步啊,大飞起码来了一趟是吧。”
“走。”王旭起身,带头走出了体育馆。
蒋丞简直要给王旭鼓掌了,这戏足的,这演技突飞猛进,比他之前假装推脱队长职务的时候强了一百倍。
“今天顾淼没来等你吗?”蒋丞在学校门口没看到抱着滑板的顾淼。
“她也不一定每天来,有时候自己就玩去了,”顾飞说,“你现在还是走路回去么?”
“嗯。”蒋丞应了一声。
“我带你?”顾飞问。
蒋丞犹豫了一下:“哦。”
顾飞拿车的时候他又想起来打球的时候的那句“传球”,顿时又有点儿来气:“哎,我发现你太阴险了。”
“我就随便说一句,”顾飞跨到车上,往前一蹬,“谁知道你能真传过来。”
“你没事儿随便这么一句干嘛啊!”蒋丞跟着也跨上了车,“有病。”
“打比赛的时候好使,万一对方哪个傻子就把球传过来了呢。”顾飞说。
“操!”蒋丞骂了一声。
“明天我叫几个人过来陪练吧,”顾飞说,“这么打着真没意思。”
“叫谁?”蒋丞想起了上回顾飞带着来打球的“是鸟”,问了一句,“不是好鸟他们吗?”
“什么?”顾飞愣了愣。
“……没,”蒋丞赶紧说,“是之前跟你来打球的那几个吗?”
“不是好鸟是谁?”顾飞笑了笑,“是把我也算里头了吗?”
蒋丞没说话。
“就是他们,”顾飞没再追着他问,“不是好鸟他们。”
蒋丞叹了口气。
一路他俩都没再说话,蒋丞盯着路边的小雪堆出神,最近他老这样,一安静下来就走神,想点儿有的没的,以前他就不会这样,走神就是走神,走哪儿去了自己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摆脱现在这种情绪上的马里亚纳。
顾飞的车骑得挺快,没多久就到了街口,他捏了捏闸,车速降下来之后蒋丞跳下了车:“谢了。”
顾飞没说话,看着街那边。
蒋丞同时听到了咒骂声尖叫声,从李保国家那条街上传了过来,他回过头,看到了街边有几个人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又踹又踢的。
“我操,”蒋丞皱了皱眉,这条街真是天天没完没了的鸡飞狗跳,“又怎么了……”
顾飞下了车,把车往路边树上一锁,看着他:“地上那个是李保国。”

第20章
顾飞平时怕麻烦,不爱管闲事,但从小长大的这片儿地方,每天都在上演各种麻烦,所有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都能在这里看到,相比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无聊的时候会像看电视剧一样看着这里的一幕幕,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给丁竹心写歌的灵感都来自这些无望地挣扎在底层而不见得会有感觉的人。
你看着他绝望,他却活得生机勃勃,笑你矫情。
像李保国这种被人打得满地滚的事儿,也是隔三岔五就会碰上,主角有时候是同一个人,有时候换一换,并不稀奇。
换了平时,他就会在这里,坐在车后座上,看一会儿。
但今天却没办法就这么看着了,蒋丞看清了那人的确就是李保国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说不上来是莫名其妙还是茫然。
如果他跟蒋丞再熟一些,跟王九日那个程度就行,他绝对会拉住蒋丞让他不要过去。
这种情况一般打不死人,反正两边都不是好人,谁打谁都不冤,断点儿骨头出点儿血算是教训,有时候还能解决掉一些事。
蒋丞什么话也没有说,沉默着转身往那边走过去的时候,顾飞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同情说不上,这世界上需要同情的人太多,也就无所谓谁同情谁了。
大概是无奈吧。
顾飞不知道李保国曾经有过一个小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李保国所说的那样,养不了了就送人了,像李保国那样的人,说是卖掉的都不奇怪。
蒋丞的感受无从得知,他身上的那种气质跟在这里长大的人有着最本质的区别,这样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父亲时,天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体会。
反正他就那么沉默着走过去,也许因为他跟李保国的关系诡异,所以看上去既没有焦急慌乱,也没有愤怒。
顾飞伸了个懒腰,慢慢离着十几米距离也晃了过去,掏出眼镜戴上了。
蒋丞过去没有拉架,甚至没有一句话,把书包往墙边一扔,过去对着正往李保国脑袋上踹的那个人后背就是一胳膊肘。
蒋丞的胳膊肘用得很熟,而且力量都很大,顾飞感受过。
这一砸,那人吼了一声转过了脸,顾飞认出了这人是钢厂那边的,外号大屌,至于这个外号是不是根据真实身体情况起的无从考据,反正这帮人经常过来打牌,一般情况下许他们耍赖不许别人耍赖。
没等大屌做出反应,蒋丞对着他刚转过来的脸就一脑壳撞了上去,正中鼻梁。
顾飞顿时感觉自己鼻子都有点儿隐隐地发酸。
接着蒋丞抓着大屌衣领狠狠往后一推,他踉跄着撞在了身后的两个人身上。
几个本来在埋头揍李保国的人立马发现了有人偷袭,骂骂咧咧地短暂混乱之后迅速把注意力放在了蒋丞身上。
“操!干他妈什么的!”有人骂了一声,扬手对着蒋丞就是一拳砸了过去。
顾飞有惊讶地发现蒋丞根本就没躲,迎着拳头就过去了,在这一拳擦着他眼角砸过去之后,他的拳头重重落在了这人左眼上。
这一下把几个人还有些没弄清状况的人都激怒了,几个人同时放弃了还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李保国,抡着拳头都扑向了蒋丞。
顾飞皱了皱眉头,往四周看了看,地上居然挺干净,万一蒋丞被揍得实在不行了,他要帮忙连块砖都没有。
“别打!”李保国团在地上一边抱着脑袋一边喊着,“别打了!”
几个往蒋丞那儿围过去的人没谁理他,虽然手上都没拿家伙,但这帮人块儿都大,一拳下去都够人受的了。
一,二,三,四,顾飞数了一下,围着蒋丞的四个人,还有一个人没挤进去,在外头蹦着。
不过没等这人蹦到三下,其中一个人弹出了包围圈,摔在了地上。
是被蒋丞一脚蹬出来的。
紧跟着蒋丞也冲了出来,对着地上这位的肚子又是一脚踩了下去。
“我操!”大屌一脸鼻血糊着,边吼边跳起来一脚踹在了蒋丞背上,姿势很难看,但力道不小。
蒋丞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停下来,抬手抹了一下嘴角。
转过身的时候大屌又助跑准备来第二脚,他站着没动,在大屌起跳之后才猛地弯下腰,身体前冲,对着大屌的……大屌一胳膊顶了过去。
大屌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那么倒在了地上,张大嘴喘着气,一脸痛苦。
顾飞推了推眼镜,感觉自己没看错的话,蒋丞这一下其实并没有正顶在关键部位上,要不大屌这会儿直接就应该疼晕过去了。
是顶歪了呢,还是蒋丞在这种情况下都还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拿捏好分寸?
不过由于大屌倒地的方式看上去太过惨烈,他的同伙二三四五屌顿时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这些人就这样,打李保国那样的,一个个神勇如老大,碰个硬茬立马怂,单挑不敢,一窝蜂上还得等别人起头。
就他们这一点儿犹豫的时间,蒋丞已经再次冲了过去,对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狠狠一撞。大概是学霸都善于学习,他这一撞是跳起来撞的,向大屌学习,但姿势要漂亮得多。
而且他用的是肩,跳起来肩膀直接往这人下巴上一顶。
这人立马被顶得往后猛地一仰,蹦起来摔在了地上,不知道这一顶是咬了舌头还是磕了嘴唇,那人在地上捂了捂嘴,手拿开的时候都是血。
倒了两个之后,剩下那仨大概是感觉到了威胁,而且从人数上看,他们还是占了绝对优势,于是三个同时对着蒋丞冲了上去。
蒋丞估计刚才被围着的时候身上哪儿被打伤了,这一下他没躲开,被几个人围在了中间。
顾飞能看得清的肚子上腰上被砸了好几拳,他叹了口气,往对街走了过去。
刚走下人行道,就看有人被蒋丞扑倒了,按在地上对着脸就一通抡拳,其中有两下还砸在了脖子上,那人挣扎着一通边咳边嚎。
还有俩拉不开蒋丞,于是在他身后抬了脚就踹,蒋丞挨了几下之后一回手抄到了其中一条腿,猛地一拽,接着就转身扳着腿压了过去。
那人柔韧性不好,被这么强行大劈叉明显扛不住,嗷了一嗓子,想蹬腿又使不上劲,只能俩胳膊往蒋丞身上抡过去,却也抡不出劲儿。
另一个站着的这时候抬起了腿,顾飞看出了他瞄的是蒋丞的后脑。
“嘿。”顾飞喊了一声,从书包里摸出了一本词典。
那人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顾飞把词典狠狠对着他脸砸了过去。
英汉词典,英语课谁不带着老鲁跟谁急,价格不贵还很实用,硬壳的,顾飞从来都没翻开过,所以还保持着刚买来时的那种结实,飞过去的时候都不带打开的,砸脸上跟砖头效果有一拼。
这几个人被这一词典砸完之后都停了手,看着顾飞。
顾飞也没再说话,过去把词典捡起来,在裤子上蹭了蹭灰,放回了书包里。
蒋丞这时也松开了地上那人的腿,站了起来。
“你他妈……”挨了一词典的那个瞪着蒋丞不知道想说什么,但话没说完就被蒋丞打断了。
“还有什么事儿么?”蒋丞问。
站着的坐地上的同时都愣了,没人说话。
“没事儿我走了。”蒋丞转身过去捡起了书包,拎着就往街口那边走了。
“你认识他?”有人问了顾飞一句。
顾飞看了他一眼:“散了吧。”
疼。
全身都他妈在疼,都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疼了。
蒋丞咬着牙,每往前走一步都觉得费劲。
但是挺爽的,像是跑完一个全马似的,又酸又疼又发软,但喘气儿都是通透的,吸一口气能一直凉到肠子。
李保国到底是为什么挨打,他本来是想问的,但打完这一通之后他已经不想知道了,只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么活着的,就这么匍匐在地上活着,无论是他还是李保国自己,都无法改变。
很泄气,也很无望。
烦躁,痛恨,都源自于这些。
他并不是个多么伟大的人,他并不想拯救谁,也不想改变谁,他只想着这个人是他亲生父亲,他没办法抹掉这一点,那么就努力适应。
但他可以努力适应李保国的粗俗,他的邋遢,他的直男癌,他的牌瘾,他的酒瘾,却发现李保国呈现出来的并不只是这些,还有太多他无法适应也接受不了的正一点点地展现在眼前。
偷东西,被人在街上打得满地滚。
还有什么,还有多少?
身后有人吹了声口哨。
不用转头他都知道是顾飞,于是他就没转头,转头脖子会酸。
“去医院看看吧。”顾飞在后面说。
“不用。”蒋丞闷着声音说。
“打个赌怎么样。”顾飞也没追上来,还是跟在后头。
“什么。”蒋丞说。
“你肋骨断了,”顾飞说,“去检查一下,断了你帮我写一星期作业,考试的时候让我抄,没断的话我请你吃饭。”
蒋丞停下了。
顾飞走上来跟他并排站着:“是不是断了?”
“不知道,没断过没经验,”蒋丞扫了他一眼,“你这么有经验是不是总断?”
顾飞笑了起来:“我刚就该让那人把你脖子踹断。”
“刚谢谢了。”蒋丞说。
肋骨应该是断了吧,蒋丞感觉平时打架什么的也会被砸到肚子,但没有过了这么会儿了还疼得这么厉害的。
“最近的医院是哪个?”蒋丞问。
“有个煤矿医院,”顾飞说,“打车过去五分钟。”
“嗯,”蒋丞往前走了几步,又咬着牙回过头说了一句,“谢了。”
“这么客气我都想跟你鞠躬说不用谢了。”顾飞说。
蒋丞没再说话,走出街口之后站了不到两分钟,运气不错地有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他伸手拦下了车。
“我交班呢,你再叫一辆车吧。”司机说。
“我要去医院,晚了会死在街上,”蒋丞看着他,“我大概急性肠炎了。”
司机盯着他看了两眼:“上车吧,我带你去医院再交班。”
“谢谢。”蒋丞上了车。
坐到后座上的瞬间他差点儿疼得喊出声来,姿势的变化让右边肋条疼得像是又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跟人打架了吧,”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急性肠炎也伤不着脸啊。”
“我脸伤了么?”蒋丞问,嘴里伤了他是知道的,一直有血腥味儿。
司机笑了笑:“有伤,不过看上去不重,毁不了容。”
“哦。”蒋丞应了一声。
“年轻人啊,别太冲动了,”司机说,“出点儿什么事就算你自己无所谓,家里人也着急啊,你说是不是。”
“……嗯。”蒋丞扯着嘴角笑了笑。
嘴角估计也有伤,这轻轻一扯,疼痛就顺着往耳根蔓延过去了。
家里人也着急啊。
你说是不是。
是吗?
家里人是谁啊?
曾经的家里人根本不会知道他的现状,以前打架也不会让家里知道,而现在……他亲爹就在旁边,全程手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他离开的时候李保国都没看他一眼。
谁着急啊?
真逗。
到了医院他去了急诊,没什么人。
跟医生说自己肋条可能断了之后,医生用手在他胸口前后用手按了按:“有什么地方疼吗?”
蒋丞认真感受了一下:“……没有。”
“不疼?”医生说,“我看看。”
蒋丞把自己外套拉链拉开,低头刚想掀衣服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毛衣上有血迹,他愣了愣:“我靠?”
医生掀起他的衣服:“你这是被划伤了吧?看外表不像有骨折……我再听听有没有骨擦音。”
“……哦。”蒋丞对于自己衣服没破但身上受伤了还出挺多血这一灵异现象有些茫然。
医生检查了一通,最后又用手在他伤口旁边按了按:“骨头疼吗?”
“肉疼。”蒋丞回答。
“没骨折,”医生说,“你要不放心就再拍个片子。”
蒋丞松了口气:“不用了。”
肋条上的伤口也不严重,医生给处理了一下贴了块纱布之后就没事儿了。
蒋丞在医院的椅子上坐下,发了很长时间的愣,身上的疼慢慢地消退了不少,一开始那种炸着的酸疼已经缓解了。
他又隔着衣服在自己的肋条上挨个又摸又按地试了一遍,都没什么感觉了。
操!
顾飞个神经病,说得那么肯定,跟多有经验似的,吓得他本来不想上医院的都没敢硬扛!
不过知道肋条没断,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会影响篮球比赛了真好。
自己居然这么有集体荣誉感真神奇,也许是老徐伟大的爱润物细无声了吧。
手机在书包里响了起来,他掏出来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时愣了愣。
是老妈的电话,虽然他已经把这一家四口的电话号码都删掉了,但老妈的号码他却没法短时间内从脑子里删掉。
“喂。”他接起了电话。
“小丞啊?”老妈的声音传了出来,“这段时间一直没联系你,家里事情多,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蒋丞沉默了很长时间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脑子里乱得跟刚才的打架现场似的,就剩了嗡嗡了。
“给你寄的东西都收到了吗?”老妈又问。
“收到了。”蒋丞闭着眼睛吸了口气。
“你跟你……爸爸一家,处得怎么样?”老妈问。
“挺好的,”蒋丞咬了咬嘴唇,嘴角的疼扯得他皱了皱眉,“毕竟亲爹。”
老妈笑了笑:“那就好,我本来有些担心,感觉他人比较大老粗,怕你……”
“我很好。”蒋丞说。
老妈那边沉默了,似乎在找话题。
“我真挺好的,”蒋丞低下头,看着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踩上去的一块泥,“不用担心。”
“小丞……”老妈叫了他一声,又叹了口气。
“我现在过得很好,还挺适应的,我还有事儿,”蒋丞说,“先挂了。”
没等老妈说话,他挂掉了电话。
盯着黑了的手机屏幕又出了一会儿神,站起来走出了医院。
“本来我没想过来的,”易静站在收银台前,抱着书包,“但是正好路过……徐总说你们要打篮球赛了,我估计你期中考前没时间复习了吧?”
“有没有时间我都不复习,”顾飞给她倒了杯热水,放了片柠檬进去,“你比老徐还操心。”
“也不是,”易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闲的。”
顾飞也笑了:“那行吧,要不你把今天作业让我抄一下,我……”
“抄不行,”易静马上说,“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顾飞想说那我抄蒋丞的得了,但还是从书包里拿出了课本:“行吧,那你给我讲讲英语行了,我今天只打算写英语作业。”
“好吧,”易静叹了口气,“你不敢不写的作业也只有英语了吧。”
“嗯,”顾飞起身把旁边的小桌子支了起来,“老鲁的作业没谁敢欠着。”
易静拿了凳子坐下,拿过了卷子,开始给他讲题。
顾飞有点儿走神,凡是跟学习有关的事,他都会走神,就算这会儿是老鲁坐在他面前,他也会神游天外。
易静是老徐的得力助手,跟老徐一样对这个班级充满热情,哪怕是上学期刚上任没到一周就被王旭气得自习课上哭了两次,也依旧初心不改。
“这个就是……”易静用笔在草稿纸上写着,“你看啊……”
店门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了,顾飞转过头,看到蒋丞一手掀着帘子定在门口。
“蒋丞?”易静回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啊,”蒋丞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尴尬,指了指外面,“要不我先……”
“别啊,你找顾飞有事儿吗?”易静赶紧说,也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我就是给他讲一下作业……你要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要不你给他讲吧?”
“啊?”蒋丞愣了。
“鲁老师说你英语成绩可好了,”易静笑了笑,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了,“那我走了。”
“哎,你……”蒋丞话还没说完,易静已经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身边挤了出去。
“去医院看了?”顾飞问。
“嗯,”蒋丞走了进来,站在货架旁边犹豫了一下,“请我吃饭吧。”
“没断?”顾飞有点儿意外。
“怎么没断你挺失望啊?”蒋丞说,“要不你过来给我砸断了呗。”
“想吃什么啊?”顾飞问。
“不知道,什么都行,”蒋丞皱着眉,“饿死了,烦躁。”
“行吧,”顾飞站了起来,想了想,“带你去吃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第21章
蒋丞不知道顾飞要带他去吃的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他也没问,他这会儿的心情根本连胃口都没有,吃什么估计都一个味儿。
他过来找顾飞,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不想回去,不想见到李保国,不想知道他被人打成了什么样,也不想听李保国说被人围着打的原因,不想不想不想,一大把的不想,足够把他本来空了的脑子里心里塞得满满当当,堵得气儿都倒不上来了。
而他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李保国家,除了学校,唯一还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顾飞家这个店,想想有点儿可悲,但也没什么办法。
顾飞把店里收拾了一下,然后关了门:“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车。”
“哦。”蒋丞想问是自行车还是摩托车,摩托车的话这么冷他还真不想坐,宁可走着去,但是顾飞直接往店旁边的一个小胡同里走进去了。
随便吧,再冷能还能冷到哪儿去,春季篮球赛都要开始了,理论上说,春天来了呢。
多么神奇。
一阵马达声从小胡同里传了出来,但这马达声听着很单薄脆弱,跟顾飞那辆250的摩托车很不匹配。
正有点儿疑惑的时候,一辆长得跟个馒头还是小号馒头似的黄色小车从胡同里钻了出来。
蒋丞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个玉米面小馒头晃晃悠悠地开出来停在了他面前,然后打开了小巧的车门。
“上来吧。”顾飞在小馒头里看着他说了一句。
“这是……什么玩意儿?”蒋丞瞪着这辆车,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就是一辆小号的老年代步车。
“车啊,”顾飞说,“能遮风能避雨的,还是烧油的,比电瓶的那些有劲儿。”
“……哦!”蒋丞走过去站在车门外,看了半天,“我他妈怎么进得去?”
顾飞往后看了看,下了车:“你先……爬进去。”
蒋丞有些犹豫,顾飞补充了一句:“我就算开辆甲壳虫,你想上后头也得爬过去对不对。”
“甲壳虫我就坐副驾了好吗!”蒋丞说。
“赶紧的,”顾飞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家九点就关门了。”
蒋丞只得从车门和驾驶座之间一尺宽的空间里挤了进去,一身的伤又酸又疼的挤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还见过老头儿拿这玩意儿带着老太太上街玩的,老太太到底怎么上去的?
坐好之后,顾飞伸手把驾驶座的靠背扳了一下放倒了:“你把这个放下来不就好上了吗?”
蒋丞看着顿时宽敞了不少的空间,有一种想下车跟顾飞再打一架的冲动,他指着顾飞:“你闭上嘴。”
顾飞关好车门,发动了车子,往街口开了出去。
这车里的空间很小,蒋丞坐在后座,感觉就跟坐在顾飞自行车后座上没什么区别。
不过的确是遮风避雨,从小小的车窗看出去,有种莫名其妙的流浪在街头的错觉,要了一天饭,坐上玉米面小馒头车找个便宜小摊吃碗面什么的。
“这车你家的?”蒋丞敲了敲塑料车壳问了一句。
“嗯,”顾飞应了一声,“我妈买的,有时候拿车拉个货什么的还挺方便。”
“……哦,”蒋丞看了看自己这个位置,“这点儿空间能拉什么货啊?”
“我们家那个店也没多少大货可拉啊,”顾飞说,“一般都有人送过来,有些自己拉一下。”
蒋丞没再说话,看着顾飞把车一路开过了那天的那座桥,他估计这片要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也都得在桥那边了。
会是什么呢?那天他去吃饺子的时候倒是看到不少店,火锅烤串中餐西餐的种类不少,不过他倒并不希望顾飞请他吃太贵的,还得回请,麻烦。
小馒头车从两边各种大小馆子的路上一路开过,却没有停,而是一直往前,又拐进了旁边的小街上。
“还没到?”蒋丞感觉已经离开了吃东西的地方了,没忍住问了一句。
“马上到,就前面。”顾飞说完,又把车拐进了另一条街。
蒋丞往外看了看,这边跟李保国家那边一样,破败的老城区,特别特别特别有落魄的生活气息。
车减了速,停在了几个小馆子跟前儿,蒋丞盯着看了几眼,一家卖包子的,一家卖面的,还有一家是……
“下车。”顾飞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不是,”蒋丞一边往下挤一边有些迷茫,“我怎么感觉这几家是卖早点的?”
“早点也卖。”顾飞把车门一关,还按了一下遥控。
“我靠这小馒头车还有遥控锁?”蒋丞很吃惊。
“人家好歹也是个烧油的,电瓶车都有遥控呢,它为什么没有,”顾飞往其中一个店走了过去,“就这儿了。”
蒋丞看着这个虽然还亮着灯在营业但无论是门脸还是光线还是环境,看上去都很像黑店的店。
看清门边挂着的一个用毛笔随便写上去的丑得能跟自己的字一决高下的四个字时,他愣住了。
“王,二,馅,饼?”他指着招牌,“你大晚上的带我来吃馅饼?”
“超级好吃,”顾飞掀开帘子,“你闻。”
蒋丞没太有心情闻,他第一次晚饭跟人一块儿吃馅饼,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不过店里的桌居然都基本是坐满的,生意非常好。
而当他跟着顾飞走进店里,看到一个正端着一盆汤给客人送过去的服务员时,震惊叠加,他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大飞你来了啊!”王旭把汤往桌上一扔,转头再看到蒋丞的时候,他也愣了愣,“我靠蒋丞?你个事儿逼也来了?”
“啊。”蒋丞应了一声,看到王旭给客人拿的汤洒了能有一碗到桌上。
“哎!搞什么,洒一半出来了!”客人很不高兴地说。
“一会儿给你再拿个小盆儿的,”王旭抓过抹布往桌上胡乱一擦就算完事儿了,走到顾飞和蒋丞跟前儿,“上里边儿包厢吧,正好空着。”
“包厢?”蒋丞感觉自己一直就回不过神来,一个馅饼店还有包厢。
包厢还真是个包厢,四面都用木板隔开了,还有个小空调。
“蒋丞你脸怎么了?”王旭把包厢里的空调打开了,盯着蒋丞的脸,“跟人干仗了?是不是猴……”
“不是。”蒋丞打断他,有点儿风吹草动王旭都能想到猴子,他感觉自己要不再去跟猴子打一架都对不住王旭。
“牛肉,五花,羊肉,驴肉,一样都来几个,”顾飞看着王旭,“还有羊肉汤,你吃了没?没吃一块儿。”
“等着,给你们拿,”王旭说,“我爸藏了两瓶好酒被我找着了,一会儿喝点儿。”
他出去之后蒋丞看着顾飞:“这是王旭家开的?”
“嗯,”顾飞点点头,“王二就是他爸,在市里都有名,有人大老远从开发区那边开车过来吃的。”
“啊!”蒋丞应了一声,感觉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了。
“我去拿汤,”顾飞起身也出去了,“先喝点儿汤。”
过了两分钟他拿个大托盘端着三个中盆儿的羊肉汤回来了,蒋丞觉得自己大概是缓过来了,闻到羊肉汤的时候有种能把盆儿也都吃了的感觉。
没过多大一会儿,王旭拿着个很朴素的小箩筐装着七八个馅饼也进来了:“刚做出来的,趁热吃,一会儿再拿。”
蒋丞拿了一个咬了一口,顿时觉得有些感动,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这个驴肉的,”王旭看着他,“怎么样?”
“非常,”蒋丞又咬了一口,“好吃。”
王旭很得意地笑了起来:“那必须好吃,驴肉的是必点的,谁来了都得吃俩驴肉的,大飞能吃十个。”
蒋丞估计自己能吃不止十个。
王旭家这个馅饼个头不大,半个手掌大小,皮儿薄,肉馅儿超级大,又厚又软,一口咬下去全是肉香,油而不腻……
王旭又偷摸把他爸私藏的酒拿了一瓶过来,不知道是什么瓶,瓶子上连标签都没有,看上去脏兮兮的。
“喝点儿?”王旭把一个杯子放到蒋丞前面。
蒋丞摇了摇头,他没有喝白酒的习惯,家里没人喝酒,他跟潘智出去也就喝点儿啤酒。
“没劲,”王旭给自己和顾飞倒了两杯,“学霸还挺节制。”
蒋丞懒得跟他呛,毕竟吃着他家的馅饼,还这么好吃。
这顿饭吃得很爽,各种大肉馅饼,浓浓的羊肉汤,吃得心满意足还热乎,身上那些分不清是哪儿疼的伤都缓过来不少,从边跳边炸着疼变成了埋在肉里的钝痛。
三个人里就王旭一直在说话,蒋丞不怎么吭声,王旭说的都是班上的事儿,他人都分不清,想说也接不上,顾飞也不太出声,就是一边吃一边嗯嗯应两声,王旭兴致倒是一直没受影响。
“听说这次二班要弄外援,”王旭说到了篮球赛的事儿,“咱是不是也弄啊?要不怎么赢。”
“你是想让我和蒋丞带仨外援上去打么,”顾飞说,“赢了有意思?”
王旭皱着眉想了想:“没意思,要这样我都上不了场了吧?”
“你那个水平有外援了还能轮上你么。”顾飞说。
“靠!”王旭有些不爽。
“明天我叫几个朋友过来陪练就行,”顾飞说,“现在也不指望能提高水平了,多打几次练练配合,熟悉一下人头。”
“对!”王旭看了蒋丞一眼,“别又把球传给别人了。”
“我是传给同桌,没传给别人,”蒋丞喝了口汤,“我同桌跟我一个队的。”
“……狡辩。”王旭切了一声。
“不服来辩。”蒋丞说。
在王旭家店里吃馅饼吃了一个小时,蒋丞走出店门的时候隐约觉得肚子上的伤都让胃给撑裂了。
“有空多来啊,”王旭的妈妈把他们送了出来,“阿姨给你们打折!王旭的同学都打折!”
“谢谢阿姨。”蒋丞说,偏开头打了个嗝。
真是吃多了。
坐回车上的时候他都是半躺着在后座上的了。
“我酒驾啊。”顾飞发动了车子。
“废什么话。”蒋丞说。
虽然吃得很愉快,但当他小馒头里下来,看着通向李保国家的这条街时,一种疲惫的感觉还是重新从身体里卷了上来。
他低头慢慢裹着风走着,一步两步,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走到了楼道口。
打开房门的时候,屋里黑着灯,他在墙上摸了半天才找到开关,拍了一巴掌。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没习惯李保国家的灯开关比之前家里的开关位置要高一些。
李保国没在家,是去医院了还是去打牌了,他不知道,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没有拨号。
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回了屋。
把作业写完他看了一眼时间,快11点了。
楼上不知道谁家在打孩子,小孩儿又哭又叫的听得人心惊胆战,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打死。
他躺到床上,拿出耳机戴上,闭上了眼睛。
老徐对这次篮球赛起码要赢一场的决心有多么大,蒋丞总算是体会到了,他居然在一早就通知参加篮球赛的人今天语文课可以不上,去体育馆训练。
顾飞不得不一早就给不是好鸟打了电话让他们上午就过来。
“反正你们在教室也没人听课。”老徐说。
蒋丞想说其实我要是在教室里还是会听的,毕竟我是一个学霸。
上午的体育馆里是没有别人的,蒋丞看着课间就兴致高涨过来了的一帮人,有些感慨,说实话他对这些人能赢比赛一点儿信心都没有,能不能赢完全取决于别的班有多差。
“一会儿我们的特别陪练队就过来,”王旭蹲在场边,“按那天说好的先发队员上场先打打看,找找感觉。”
“如果有人问起来这个事儿,就说是顾飞带人给咱们陪练,”王旭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记着要说的话,得说得特别气愤,让人觉得是我们求了半天才求来的,这人一点儿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大家纷纷点头,一脸沉痛。
顾飞叹了口气。
不是好鸟进来的时间点挺合适,上课铃响过之后进来的,避开了满学校都是人的课间。
只是这样几个一看脑袋上就顶着“找茬儿专业户”牌子的人居然可以就这么大模大样地走进四中大门,蒋丞觉得学校的管理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早上迟到都得爬铁门才能进来……
“开始吧,”顾飞说,“抓紧时间。”
蒋丞看了一眼人,不是好鸟四个人,还加上李炎……李炎也上?
“刘帆罗宇赵一辉陈杰李炎,大家认识一下吧,”顾飞指着人一口气不带停地把人给介绍了一次,“记不住也没事儿反正是对方队友。”
大家把外套一脱就都上了场,替补队员里有俩拿了哨子当裁判,还有一个把记分牌都推过来了。
蒋丞一看这阵式,再看对方的人,突然有种久违了的兴奋感。
“我跳球,”顾飞低声说,“一会儿刘帆要盯死。”
“刘帆?”蒋丞问。
“戴大铁链子的那个。”顾飞说。
“嗯。”蒋丞扫了一眼,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打球时“是鸟”中的“是”。
“那个链子是铁的?”郭旭问。
“我哪儿知道,不是铁的就是银的不锈钢的铝的,”顾飞看着他,“要不你过去问问?”
蒋丞忍着笑偏开了头。
“不问了,我觉得是不锈钢的。”郭旭说。
顾飞叹了口气:“盯死不锈钢大链子。”
跟顾飞跳球的就是刘帆,刘帆个儿比顾飞稍微高一点儿,不过这点儿高度不能决定什么,主要还是看反应和弹跳。
蒋丞盯着球。
球被抛起之后,几乎是在最高点还没有明显下落趋势的时候,顾飞和刘帆同时跳了起来,但先碰到球的是顾飞。
蒋丞就觉得挺神奇的,顾飞每次都能在同时起跳时先碰到球。
不过虽然顾飞先碰到球,球也往卢晓斌的方向飞过去了,拿到球的却是李炎,他在卢晓斌手摸到球的瞬间从旁边一掠而过,手一带就把球给勾走了。
蒋丞有点儿吃惊,上回看他们打球的时候如果自己没记错,顾飞是把李炎算在“老弱病残不上场”的老弱病残里的。
一个老弱病残,居然这么轻松地把球给扫走了!
卢晓斌明显也震惊了,立马飞快地追了上去,张牙舞爪愤怒的样子看上去要不是有规则在,他能把李炎拎起来扔出去。
蒋丞没急着追,李炎带球速度不快,看样子也不是要直接带球过去,在他往右边微微偏头的时候,蒋丞看到了正一边伸手一边往右边线跑过去的不锈钢链子刘帆。
他猛地加速往前冲出去,李炎球脱手往刘帆那边传过去的时候他往前窜了一下,把球给截了下来。
但球并没能拿到手上,而是弹向了挥着胳膊的卢晓斌。
卢晓斌这次反应不错,一把抱住了球。
“给我。”蒋丞说。
卢晓斌在李炎再次过来截球的瞬间把球对着蒋丞的脸就砸了过来。
蒋丞接住球的时候都想谢谢老天爷没让力道如同铅球的这个球砸到自己脸上。
李炎想过来拦他的时候,被郭旭缠住了。
看谁拿球就一块儿上去缠着谁的这种二傻子风格在这时起到了作用,李炎相对来说瘦弱一些,被郭旭和卢晓斌一夹,人都快看不见了。
蒋丞带着球往自己篮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已经甩开人同时往篮下跑的顾飞,顾飞也正看着他。
他没犹豫,算好提前量把球击地传了过去,球在刘帆脚边一弹,顾飞稳稳地接住了。
但不是好鸟这种水平的对手,是昨天班上的替补们无法相比的,顾飞拿到球的同时,那个不知道是叫罗宇还是叫赵一辉已经一个转身断掉了顾飞上篮的路线。
顾飞把球往后一带,蒋丞赶紧从人缝里穿了过去,这人也不知道是对队友太有信心还是顾不上别的了,都没回头看一眼,就把球向身后传了出来。
蒋丞接住了球。
不是好鸟应该是长期配合,攻守都打得严丝合缝,篮下根本进不去,蒋丞拿到球之后直接被逼到了三分线之外。
这个快攻没打成,不是好鸟已经全部回了篮下,在这种情况下,就以他和顾飞,根本不可能再进得去。
就在他带着球掐着时间找机会的时候,顾飞突然举起了手,蒋丞看到他伸出了三个手指。
操。
行吧三分就三分!
他带着球猛地往前一冲,刘帆立马顶了上来,他压着三分线借着惯性猛地起跳,刘帆就他妈跟他的影子似的也起跳直接就要盖帽。
蒋丞不得不在这一瞬间把球往回收了收做了个拉杆,再单手把球从刘帆身体左侧投了出去。
腰扭过去的一瞬间,肚子上的那个伤被猛地撕了一下,蒋丞没忍住吼了一声。
简直太他妈有气势了!
“我操!”刘帆落地就马上转了头,看到球进了的时候又看了蒋丞一眼,“牛逼啊。”
“好球。”顾飞双手举过头顶拍了拍手,跟蒋丞目光对上之后,他又竖了竖大拇指。

第22章
虽然蒋丞进了一个非常拉风并且技术高超的球。
还吼了一声很有气势。
但毕竟不是好鸟加上李炎长期配合的水平高出他和顾飞太多,而且本身技术比他们队的另外三个要强得多,上半场他们只拿到了15分。
蒋丞两个三分,剩下的基本都是顾飞进的球,只有王旭罚了个球得了1分,对于王旭撅个腚诡异得如同小学生的双手罚球姿势也能罚进,蒋丞表示很吃惊。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计分牌,28:15,这样的分数实在有点儿伤感,这个分差,就以这样的技术和配合,是绝对不可能追得回来的了,如果这是正式比赛,下半场打的时候大概只能怀着一种“不能让分差拉得更大”的高尚情怀去拼了。
“换两个人下来,”李炎坐在球场地板上说,“罗宇赵一辉休息,换两个他们的替补上去打一下,都练一下。”
“我看行,”王旭队长点头,“不换人没法打了,我看二班也没这个水平,陪练太牛逼,打得自信心都稀碎。”
蒋丞在一边坐着没吭声儿,刚投篮的时候只觉得伤口疼,落地的时候就没太大感觉了,但现在休息了两分钟,又觉得伤口跟火烧似的辣着疼。
他看了看旁边热情高涨的队友们,也没说要换人,他要是换下来,就靠顾飞一个人,连个配合都打不出,也没什么练习的必要了。
再说他也不想让王旭知道他身上有伤,王旭对“你跟猴子又打了一架”这种场景着魔了一样的执着,他有点儿吃不消。
“要换你休息么?”顾飞在他面前小声问了一句。
“不用,”蒋丞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打完再说吧。”
“行吧,”顾飞看了他一眼,把几个队员叫过来,“适应了半场,有点儿数了吧,下半场我从边线到篮下,你们还是人盯人,多传球,别老带,他们断球都厉害,球给蒋丞,我负责拿分。”
“好,就按大飞说的执行。”王旭作为队长,没能分配任务,只好强行做了个总结。
上半场的时候蒋丞总觉得顾飞打得有点儿收着,似乎是在试探王旭那几个的技术,下半场从开始他就跟之前不太一样了,跟撒欢似的。
蒋丞这时才发现顾飞的移动速度挺惊人的,刘帆他们几个虽然跟他很熟,但打起来根本盯不住他。
他的路线很简单,边线直插篮下,接传球上篮,有人拦他就把球分出去给蒋丞或者别的队友,最后再由蒋丞把球传回给他。
这种打法他倒是很爽,蒋丞打得就有点儿费劲,得时刻注意场上人的位置,还要注意顾飞看都不看就出手的传球。
比分倒是一下追了五六分,但蒋丞还是忍不住:“你传球的时候看看我在哪儿行么?”
“我看了。”顾飞说。
“我还在十步之外你就他妈传了。”蒋丞压着声音。
“那你不是都跑到了么?”顾飞说,“也没传丢啊。”
“……丢了呢?”蒋丞有些无语。
“算我的。”顾飞很淡定地回答。
“放你的屁,”蒋丞说,“分丢了算你的就没丢了吗?”
“丞哥,”顾飞笑了笑,看着他,“你原来是你们校篮的队长吧?”
“与你何干,”蒋丞也看着他,“我就跟你说你看着点儿。”
“知道了。”顾飞说。
顾飞说完知道了之后稍微有所改变,会拿眼角扫一下蒋丞的大致位置,但就算扫完这一眼,他也还是那么个传法,反正你让我看看你在哪儿,我就看看,看完了该怎么传还是怎么传。
蒋丞已经懒得再说了,反正顾飞和不是好鸟这帮人打球一副街头篮球范儿,没什么规矩,强行要求队友默契百分百,而且打球都跟撒欢似的,带着俩替补也如同嗑了药,没十分钟就犯了三次规。
“注意分寸,”蒋丞有些无奈,“我们统共就这几个人,都毕业了让老徐上么。”
“爽!”郭旭跑过他身边的时候挥了挥胳膊。
比赛还在继续,蒋丞也没时间管那么多,跟了过去。
王旭从对方队员里的己方替补队员手里断到了球,顿时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地吼了一声:“啊——”
蒋丞看他拿着球沉浸在兴奋当中似乎没有传球或者进攻的意思,不得不拍了拍手:“你他妈传球!”
王旭回过神来,一抡胳膊把球传了出去。
蒋丞顿时有种即将心梗的错觉,他好容易摆脱了那个陈杰的纠缠,这会儿没人盯他,这时正常人都应该知道这个传球是传给他。
怎么也没想到王旭一抡胳膊把球传给了顾飞,而顾飞这会儿被刘帆缠得都快跳贴面舞了。
蒋丞只能无语地看着这一幕。
顾飞估计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王旭还会把球给他,百忙之中他反应倒是相当快,伸出手在球被刘帆碰到之前一巴掌拍了过去。
这如同排球扣球般的一巴掌,改变了球的轨迹,对着蒋丞的脸就飞了过来。
“我操!”蒋丞吓了一跳,感觉自己心脏都要从肋条的伤口那儿蹦出去了。
还好他条件反射地抬了手,球正好砸进了他手里。
“都他妈瞎了吧!”他骂了一句,拿了球也懒得管别的了,直接带着怒火跟坦克似地就往篮下冲。
反正时间马上就没了,也没时间再做调整。
冲到篮下之后他发现没有投篮机会,刘帆贴身盯人的技术超级熟练,跟着他一路过来一个转身就把他罩了个严实。
蒋丞的余光里没有看到顾飞,只有被盯死了的王旭和卢晓斌,而这个时候他也没办法回头,刘帆的手就在他眼前晃着,只要一分神,球就会被抢。
“没时间了——”场外有人喊了一声。
再不出手这两分就没了,蒋丞没别的办法,只能是猜测这个时候顾飞应该会来接应,不在篮下,就在身后。
于是他手往后一勾,把球向后传了出去,紧跟着一边顶住刘帆一边回过了头。
顾飞一步跨过来,稳稳地接到球,无缝衔接地一个三分跳投,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进了!我操!”王旭喊了一嗓子,“三分!”
蒋丞竖了竖拇指,虽然这个球对战局没有什么改变,但的确是投得漂亮。
哨声响了,全场结束。
“不错不错!我觉得很好,虽然比分……”王旭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往计分牌上看了看,“我靠还差11分?哎不过还是很好了!”
大家纷纷一边抹汗一边表示赞同。
“配合差点儿,”蒋丞扯了扯衣服,感觉伤口大概是因为见了汗水,有点儿杀着疼,“眼睛不看队友也不看对方,只盯着球,这个得改改。”
“嗯,说得很对,”王旭点头,重复总结了一遍,“要看自己人,也要看对方人,不要只看着球。”
不是好鸟完成陪练任务之后都走了,一帮人又兴奋地讨论到老徐过来。
“赶紧收拾一下换换衣服,”老徐说,“一会儿政治课我已经帮你们请了十分钟假,回教室的时候不要影响别的同学。”
大家都去了体育馆的厕所里,洗脸的,尿尿的。
蒋丞一直等到人都出来了才进去,洗了洗脸之后,对着镜子把衣服掀了起来看了看。
“操你大爷,”看到伤口那儿的纱布上有血渗出来,他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你,大,爷。”
这会儿他身上什么能处理伤口的东西都没有,又不想去校医那儿,这种伤校医一看就得汇报,老徐知道了不定会怎么用爱感化他……
身后传了来了一声口哨。
蒋丞赶紧把衣服放下来,往镜子里瞅了一眼,顾飞正走进来。
“有创可贴么?”他松了口气。
“这伤用创可贴?”顾飞说,“我……去校医室帮你拿点儿纱布吧。”
“不好吧,”蒋丞皱皱眉,“校医要问呢?”
“我去拿没人会问的,”顾飞又看了看他的伤口,“昨天你怎么没说伤成这样了?”
“有什么可说的。”蒋丞说。
“等我一下吧。”顾飞转身出去了。
蒋丞撑着洗手池叹了口气,本来打着球的时候注意力分散了,都没觉得怎么太疼,现在放松下来,就觉得一阵阵的火辣辣,中间还夹着椎子往上扎似的尖锐疼痛。
他小心地把纱布揭下来看了看,稍微有点儿发红,有血渗出来,但看上去还好。
挺长时间没受这种见血的伤了,高中之后也打过几次架,多半都是身上有点儿青紫,猛地看到自己身上有血,还挺郁闷的。
这算是为了李保国么?
不算吧,李保国现在什么情况他都懒得去问。
关键是从昨天到现在,李保国也没跟他联系过,是又去打牌了,还是又被那帮人截了也不知道。
细想起来他又有些心里发慌,李保国到底干了什么?这个麻烦是解决了还是没解决,以后还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这次是被在街上打,下次会被人找到家里去么?
砸个翻天覆地还是打个头破血流?
想想都觉得身上发冷。
顾飞回来得挺快,进厕所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小袋子,里面装着酒精碘伏和纱布胶条之类的。
“我帮你?”顾飞问。
“我……自己吧。”蒋丞拿了点儿药棉,倒了点儿酒精上去。
自从知道了自己对男人的兴趣比对姑娘要大之后,他就不太愿意跟人有什么肢体接触,除了潘智,任何人碰到他,他都会不自在。
特别是顾飞这种长得不错,手还挺漂亮的,总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不过一手掀着衣服一手拿药棉往伤口上弄,不是太好控制,换药棉的时候一松手,衣服又滑下去蹭到伤口。
“王旭说你事儿逼。”顾飞在旁边看着说了一句。
“嗯,”蒋丞应了一声,“怎么你要给他点个赞么。”
“是啊,你真挺事儿的,”顾飞说,“是要表现你自强不息吗?”
蒋丞叹了口气,举着酒精瓶子看了他一眼:“我怕你手上没数,你打球就挺没数的了。”
“我四岁就自己处理伤口了,”顾飞拿过了他手里的瓶子,一边往药棉上倒一边说,“熟练工。”
蒋丞没说话。
四岁?
吹牛逼呢,他四岁的时候都还不记事儿。
不过顾飞动作倒的确是挺熟练的,药棉碰到伤口上都很轻,而且速度很快,没怎么感觉到疼,就弄好了。
蒋丞把目光放到旁边的水龙头上。
“你这个伤到比赛的时候好不了,”顾飞把纱布盖到伤口上,“自己按着点儿。”
“也没什么大影响。”蒋丞按住纱布,飞快地往顾飞手指上扫了一眼,顾飞手指挺长,尤其是小拇指,弹钢琴很合适……他继续看着水龙头。
顾飞很快地用胶条把纱布固定好了:“行了,这些你拿着吧,自己换换。”
回到教室的时候,政治老师正在讲台上发火。
底下一边嗡嗡声却没有因为她发火而被压制,一帮“篮球队员”刚打完一场球,这会儿正是兴奋得不行的时候。
“你们徐总简直就是轻重不分!”政治老师拍着讲台,“期中考是不打算要成绩了我看!你们去考篮球得了!居然用上正课的时间去打什么球!不是我不看好你们班,就你们班这个样子……”
蒋丞低头飞快地坐到自己位置上,他这样的学霸,一般还是给老师面子的,老师生气骂人了,他都会表现得老实一些。
但顾飞就没这么配合,在老师的骂声中慢吞吞地回到位置上,还整理了一下外套摆放的姿势才坐下了。
“哎大飞,”周敬侧过头小声叫着,“哎大……”
话还没说完,政治老师往讲台上猛击一掌:“周敬!你给我出去!”
“啊?”周敬愣了。
“出去!”老师指着他继续吼。
周敬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拿了外套穿上,从后门出去站在了走廊里。
“后面那两个!也给我出去!”老师又指着蒋丞和顾飞,“别人都回来了,就你俩最慢!我看也是不想上课!不想上课就出去站着吧!”
蒋丞看着老师,他虽然一直上课漫不经心,还会旷课,但还是第一次被老师指着鼻子从课堂上赶出教室。
顾飞倒是很听话,比老师让他上课听课的时候听话多了,老师刚一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拿了衣服走了出去,跟周敬一块儿往走廊栏杆上一靠。
“你!”老师继续指着蒋丞。
蒋丞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也起身出去了,他都不用拿衣服,外套都没来得及脱。
“听王旭说你们现在很牛逼?”周敬一点儿也没因为被赶出教室而郁闷,趴栏杆上继续他之前的问题。
“牛逼个屁。”蒋丞说。
王九日队长要求大家扮演前途无望的苦逼队员,结果自己还没怎么样就忍不住开吹了。
“大飞上场吗?”周敬问,“王旭说老徐求你你都没答应。”
蒋丞听着差点儿没忍住乐出声来,王旭还算是坚守住了顾飞不上场的设定,但是没事儿瞎加戏让人实在想采访一下他。
“是啊,”顾飞转过头,“我是一个没有集体荣誉感的人。”
顾飞站在蒋丞右边,转头时呼吸从他脸上扫过,他迅速地躲了一下,原地蹦了两下,不动声色地绕过周敬,扒着栏杆往楼下看。
“真的?”周敬有些疑惑地又看着蒋丞,“没骗我?”
蒋丞看着他,周敬不是什么坏人,但一看这德性就是嘴跟喇叭似的那种人,跟他说点儿什么估计转身都不用就已经给宣传出去了。
“嗯。”蒋丞点点头。
“但是王旭又说你们现在很厉害……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看过他们打球,”周敬皱皱眉,想了想又眼睛一亮,“我靠这是不是你们的战术?跟人说自己特别厉害!”
虽然蒋丞很想问他这种吹牛说自己很牛逼恐吓对手的行为意义何在,但还是点了点头。
“啊……”周敬还想说什么,顾飞的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话。
电话是老妈打来的,顾飞接起电话:“喂?”
“你放学了没啊!”老妈焦急的声音传了出来,“二淼不知道怎么……”
顾飞听到了顾淼的尖叫声,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之后他转身直接冲下了楼梯。
顾淼尖叫的原因有好几个,这两年一般都是因为水,但并不是一定会有反应,偶尔而已,而且老妈是知道的,平时也会注意。
现在顾淼这样的反应应该跟水没关系,那是又怎么了?
他冲出校门,门卫想拦他问一下都没来得及伸手。
骑着自行车往回赶的时候,顾飞觉得很累,这种疲惫的感觉每次都是很突然地袭上来,就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一闭眼就可以一觉睡到天荒地老了。
身体上的累他没有感觉,现在也没觉得什么时候累了,只有心累是他无法排解的,老妈他可以不管,可以吼几句带着发泄,顾淼却不行。
他小心翼翼,一边让顾淼可以自己对抗各种有可能出现的伤害,一边还要时刻保护着,防备着随时会突然出现的意外。
跑上楼的时候,隔着门他都能听到顾淼的尖叫。
对门的老太太开了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二淼她……”
“没事儿。”顾飞打开门进了屋里。
老妈正抱着顾淼坐在沙发上,顾淼把脸埋在她胸口不停地尖叫着。
“二淼,二淼,别喊了,你看你哥哥回来了,”老妈拍着顾淼的后背,“顾飞回来了……”
顾飞过去从老妈怀里接过顾淼抱着,一只手在她背上揉,一只手在她脖子后边儿轻轻捏着:“没事儿了,二淼,没事儿了。”
顾淼搂住他的脖子,还是尖叫,身上有些发抖。
顾飞皱了皱眉,顾淼这不是害怕,是生气。
“怎么了?”顾飞轻声说,“告诉哥哥,你为什么生气?”
“生气?”老妈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顾淼的书包,老妈把书包拿到他手边,他拿出顾淼的书和本子,一边翻一边问:“是书吗?还是本子?有人撕你书了吗?”
顾淼的尖叫声低了下去,但还是在叫,中间混杂着含混的两个字:“画画。”
顾飞翻开了她的生字本,没翻两页,就看到了其中一页用红色的笔画得乱七八糟,摔跤的小人,旁边还能看得出画的是滑板,两边还配了字。
猪,哑巴,笨蛋……
“二淼,停下,”顾飞放下本子,扶着顾淼的肩,“看我,看着我。”
顾淼的尖叫终于停止了,抬起头看着他,眼睛瞪得很大。
“知道是谁吗?”顾飞问。
顾淼点了点头。
“这件事,”顾飞看着她的眼睛,“哥哥帮你处理好吗?哥哥去找这个同学谈一谈。”
顾淼瞪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要?”顾飞问。
顾淼继续摇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顾飞问,“告诉哥哥。”
顾淼过了很长时间才很轻地说了一句:“自己。”
顾飞不知道她要怎么自己去处理这件事,但无论他再怎么问,顾淼都不再说话,也不再给他任何回应,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这辈子是怎么了……”老妈捂着脸坐在沙发上低声哭着,“嫁了王八蛋,带不好自己的孩子……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想再找个人做伴也……”
“妈你先回屋。”顾飞说。
“儿子也对我这么狠心……”老妈捂着脸边哭边进了屋。
顾飞捏了捏眉心。
屋里一片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悄悄从门缝里看了看顾淼,顾淼抱着被子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老妈那边也没了动静。
他坐回沙发上闭上眼睛。
休息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睁开眼睛,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丁竹心:“心姐,晚上有空出来坐坐吗?”

第23章
顾飞政治课直接闪人,连书包都没拿,政治老师气得冲到办公室把老徐骂了一顿,老徐在放学的时候到了教室。
“蒋丞。”他堵住了刚拿了书包要走的蒋丞。
“我不知道。”蒋丞回答,他知道老徐要问顾飞怎么回事儿,但他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突然跑总得有个原因吧?”老徐说。
蒋丞只知道顾飞接了个电话,说了一句马上回去,别的他也没有听见。
不过他却并不想跟老徐说,谁知道顾飞是怎么回事,又愿意不愿意这事儿被老徐知道,他不想多嘴。
不过周敬显然没有他想得多,老徐拎着他一问,他就说了:“他接了个电话说要回家,就跑了,是家里有事儿吧?”
“是么,”老徐皱了皱眉,周敬走了之后他又揪着蒋丞,“周敬都知道,你不知道?”
“我知不知道有关系么?您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蒋丞拿着书包就往外走。
“你帮顾飞把书包送回去?”老徐在后面说。
“不,”蒋丞回过头,“徐总,如果我半道从学校跑了没拿书包,您千万也别让谁给我送回去。”
“为什么?”老徐问。
“因为很烦,”蒋丞说,“不是谁都愿意别人碰自己的东西还给送回家的,真的,他要拿自己就来拿了,学校连流氓都进得来,还怕自己学生进不来吗?”
老徐看着他,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蒋丞也没再说别的,转身走了。
老徐就跟个老妈子似的,管得多,管得细,但这个年纪的人偏偏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老母鸡似的爱的呵护。
特别是顾飞这种一看就是独惯了的。
蒋丞觉得老徐一会儿肯定还得给顾飞打电话,但是顾飞肯定不会理他,这种师生关系,就以老徐目前的情商,还真是改善不了。
在这一点上,蒋丞突然有些怀念以前的班主任。
回忆刚开了个头,他迅速地抬头吸了口凉气,把这个头给切掉了。
中午其实他还挺想去王九日家吃馅饼的,但是又觉得自己这么跑过去见着九日队长有点儿没话可说,他也不愿意九日队长一直拉着他兴奋地说战术。
于是他还是在街口的小店吃了碗面。
回到李保国家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李保国居然在家,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手里还拿着张纸,正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
李保国这房子被前后两栋楼夹在中间,还是个凹字型的结构,光线特别差,外面阳光明媚,进屋就跟黄昏了似的。
每次蒋丞一进来就觉得一阵压抑,他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
“哟,”李保国这才吓了一跳似的抬起头,“丞丞回来了啊?”
“嗯,”蒋丞看了他一眼,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肿着,看来昨天被打得不轻,自己要是没过去,说不定李保国这会儿得进医院,“你……伤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李保国摸了摸脸,“这点儿伤算什么,想当年我还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就他们那样的小年轻,都不够我一只手……”
“我已经吃过了,”蒋丞打断了他的话,进了里屋,“你自己吃点儿吧。”
蒋丞刚把外套脱掉,想上床躺一会儿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丞丞,”李保国探进来半个身子,“昨天你没事儿吧?”
蒋丞有些无奈,自己没有锁门的习惯,因为从小到大只要关了门,就不会有人随便打开他的房门,看来现在得记着锁门。
“没事儿,”蒋丞说,“我想睡会儿。”
“你爸没用,”李保国说,没有关门出去的意思,“你爸被人在街上揍,还得你来救,你觉得丢人了吧?”
蒋丞没说话,李保国这个“你爸”说出口的时候,他第一反应都没想起来这个“你爸”指的是李保国自己。
“但是你放心,”李保国又接着说,“你爸有啥事儿也不会扯到你身上的!”
“嗯我知道了,”蒋丞耐着性子,“我睡会儿,我有点儿困了。”
李保国点点头,转身走开了,但门也没关。
蒋丞只得又过去把门关上,犹豫了一下没有上锁,李保国就在外面,锁门的声音他能听得见,蒋丞不想弄得太尴尬。
躺到床上的时候只觉得累得很,也不知道是因为带着伤打了球还是昨天没睡好。
李保国今天中午难得的没去打牌,蒋丞一个中午都能听见他在客厅里咳嗽,几次都想起来让他去医院看看是不是咽炎了,从放着寒假的时候到现在都快期中考了,李保国的咳嗽一直都没好过。
午睡的时候听着这样的声音是没法睡着的,而且楼上又在打孩子,不是昨天那家了,换了一家。这楼里有孩子的好几家,每天都轮着打孩子,今天你家,明天我家,赶上了就一块儿打。
每个孩子都喊得撕心裂肺,中途有邻居听不下去了出来劝两句,就会跟着一块儿被骂,被骂的要是气不过,就会演变成一场嘴仗。
总之这一片的老楼,每天都很热闹,充满着蒋丞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生活气息。
李保国的咳嗽声终于随着客厅门的一声响消失了,蒋丞摸过手机看了看,自己也该起床去学校了。
顾飞下午也没来学校。
就开学这段时间,顾飞不是迟到就是旷课,似乎是一种常态,同学不好奇,老师也不太过问。
只有老徐会坚持追问。
下午放学的时候蒋丞又被老徐拦住了。
“蒋丞,你是不是不太愿意跟老师沟通?”老徐身上带着酒味儿。
蒋丞这段时间也发现了,老徐虽然不会喝醉,但身上经常会有酒味儿,周敬说他吃个早点都会喝两口。
还因为这个被校长当全校的面点名骂过,但一直也没什么收敛。
“就这一点上,他挺江湖的。”周敬说。
蒋丞不知道老徐是不是因为这一点,特别喜欢李白,上课的时候经常会发散,无论什么内容的课文,他都能发散到李白身上去。
“说起这个XX来啊,我就想说说李白,”他一般是这么开头,“李白这个老东西……”
“你是不是喝酒了?”蒋丞问。
“中午喝了点儿,”老徐嘿嘿笑了两声,“蒋丞,我看你打球的时候,跟顾飞配合挺好的,平时关系也不错吧?”
“……就打个球而已,会打的都知道怎么配合。”蒋丞说。
“我下午打了几个电话给顾飞,他都没有接,”老徐说,“我之前对他关心还是不够……”
蒋丞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行了我知道了,我放学了去他家店里看看,别的我也干不了什么了,我跟他其实不怎么熟,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好好好,”老徐很愉快地点了点头,“让他明天来上课……其实本来我是想让王旭去的,但是他住得没你近,而且这个混小子不靠谱……”
“知道了。”蒋丞点点头。
去顾飞家店里看一眼,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不是老徐一直找他,他绝对不会去的,谁乐意老被老师同学盯着,还上家里去打听。
他溜达着出了学校,在门外的车站看了看站牌。
今天伤口被撕开一次,如果这些天训练一直这样,他这伤到比赛也好不了,他想去医院换药的时候弄点儿什么伤口粘合剂之类的,能好得快一点儿。
车站有直达医院附近的车,等了没几分钟车就来了。
他裹在四中的学生里挤上了车,一辆空车,过了这一站之后就满了一半,下一站是个什么职专,过了这两站,车上就上不来人了。
满车说笑聊天儿的学生。
蒋丞挤在后门旁边的铁棍上,后面的人一动,他就得往铁棍上撞一下,没过两站就烦得想把旁边的人都摁地上去。
前面又经过一个学校,蒋丞看了一眼,还好是个小学,小学生都有人接,不会有人来挤车,而且现在这个点,小学生已经放学挺长时间了。
他用脑门儿顶着铁棍,耳机在书包里,这会儿想掏出来不太可能,只能闭目养神,听着四周的学生或吹牛逼或交流八卦。
开出去半站地,他听到车厢里一阵骚动,睁开了眼睛。
“哟!现在小学生也这么猛了!”有人说。
“哎哟这一下打着了是要开瓢啊。”又有人边乐边说。
蒋丞往窗口外面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三个小男孩儿正尖叫着边跑边骂,身后一个抱着滑板的……小姑娘正在追。
这个滑板小姑娘,蒋丞不用细看就知道是顾淼。
顾淼追了几步,小男孩儿跑得快,她没追上,于是把滑板放到了地上,踩上去几下就蹬着往前冲过去了。
蒋丞在她经过车旁时看到了她脸上从未有过的说不清是冷漠还是愤怒的表情,心里顿时卡了一下。
车开得慢,好在没多长一段路就到站了,医院还有三站地,但蒋丞还是急急忙忙地从这一站挤着下了车。
顾淼和那三个小男孩儿已经没有了踪影,他顺着小孩儿们刚才消失的方向快步追过去,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了,直走是大路,右转是个破旧的小街。
正想着往哪边走的时候,他听到右边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刚一转脸,就看到三个小男孩儿只剩了两个,从一个胡同里跑了出来,另一个不知道怎么摔到了地上。
而顾淼,正骑到了他身上,抡着滑板就往他脑袋上砸了下去。
“我操!”蒋丞吓得腿都有些发软,立马往那边狂奔着跑了过去。
旁边几个店铺里的人都出来了,都是先惊叫,然后有人过去想拉开顾淼,但只要有人靠近,顾淼就会拿着滑板对着人抡,连着俩人都没能靠近她。
被按在地上的小男孩儿也不挣扎了,就抱着头大喊哭喊着。
顾淼抽空对着他的脑袋又用滑板砸了一下。
这次有一个男人从身后抱住了顾淼,一把把她拎了起来。
顾淼开始疯狂地挣扎,发出尖锐的尖叫声。
蒋丞跑到的时候,那个男人拎着她有些手足无措,扔也不是拎也不是。
“顾淼!”蒋丞冲了过去喊了一声。
顾淼闭着眼睛,像是什么也听不见,只是不停地尖叫,手里还紧紧地揪着自己滑板的一角不松手。
“二淼!”蒋丞吼了一声,“我是蒋丞哥哥!我是丞哥!”
“你认识她?”有人问了一句,“这孩子怎么回事!疯了吗这是!”
蒋丞看了一眼被人从地上抱起来的那个小男孩儿,能看到脑袋上有血,正放声嚎哭着。
“给我,”蒋丞跟拎着顾淼的那个男人说,“把她给我。”
“你不能走!这是你家孩子吗!”那个男人说,“把人家孩子打成这样!这得报警,叫你家……”
“我说把她给我!”蒋丞吼了一声,瞪着这个男人。
顾淼拼命挣扎尖叫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看上去疯狂而又让人揪心,蒋丞知道顾淼有些问题,现在看她这样,顿时就急了。
男人被他吼得愣了愣。
蒋丞过去搂住顾淼,把她抢到了自己怀里。
“你不能走!”围观群众变得多了起来,大家围成一个圈把他和顾淼堵在了中间。
“你们报警。”蒋丞搂着尖叫声已经低了下去,但全身都在不停发抖的顾淼。
小男孩儿头上的伤不算太严重,有个大妈拿了些酒精过来给他脑袋上冲了一下,后脑勺有个小口子,但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问题。
有人报了警。
蒋丞一边紧紧搂着顾淼,在她背上用力搓着安抚她,一边掏了手机出来,拨了顾飞的号码。
但那边响了半声就断了。
狗操的玩意儿设了免打扰!
他只能又给顾飞发了条消息。
-顾淼出事,快联系我。
接着他又拨了王旭的号码。
“哟!”王旭倒是接电话接得很快,“蒋丞?你个事儿逼居然给我打电话?”
“马上去找顾飞,”蒋丞压着声音,“马上立刻!他妹妹出了点儿事!他不接电话!”
“啊?”王旭吃了一惊,但是还是马上能听到他跑了起来,“等着等着,我刚到家,我再出去!我过去找他!你们在哪儿?”
“不知道,现在在一个小学……一会儿警察来了就不知道了。”蒋丞看了看四周愤怒震惊的人民群众,感觉自己要不护着,顾淼这会儿得挨打。
“我知道了!”王旭喊了一声,挂了电话。
警察来得挺快的,一到现场马上就被群众围住了,纷纷解说。
“先把这个小孩儿送医院,”一个老警察说,又看了看蒋丞,“你是那个孩子的家长?”
“不是,”蒋丞说,“我是她哥哥的同学。”
“通知她家里,”老警察说,“你现在跟我们去医院,然后去派出所。”
“行。”蒋丞抱着顾淼,过去把滑板捡起来,然后往警车走过去。
顾淼已经没有了声音,只是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手指用力地掐着他脖子后边儿,感觉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顾淼,顾淼?”蒋丞轻声说,“我肉都快被你掐掉了,没事儿了,你别害怕,你哥哥马上就来了。”
顾淼没有反应,手上劲儿也没松,身体还是在抖。
这个状态让蒋丞很担心,一是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揍那个小孩儿揍那么狠又是为什么,二是他毕竟不是顾淼的亲人,这样处理也不知道对不对……万一没处理好,顾飞是不是还得找他寻仇……
医院的钱蒋丞先垫了,处理伤口和各种检查,钱倒是不算多,麻烦的主要是对方的家长。
那孩子的父母一到医院就跟疯了一样地冲过来要打顾淼和蒋丞,警察过来拦的时候他俩差点儿连警察一块儿打了。
“别拦着我!”男的吼着,“赔钱!赔钱!她把我儿子弄成什么样,我也要把她弄成什么样!疯子啊!变态啊!我跟你说,我知道这个疯婆子,是我儿子同学!变态!班上有她我就说要出事!有种别让她出门!我见一次我打一次!”
“该怎么处理听警察的,”蒋丞知道这事儿顾淼肯定不对,但对方说的话实在勾火,他压着往上窜的怒火,“你碰她,我就碰你,这事儿完不了。”
“操!”女的尖叫了起来,“警察叔叔!你听听他说的这什么话!”
顾飞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在哪儿?我马上到。”
“医院,快。”蒋丞说。
对方家长一听这边有家长要过来了,顿时又激动起来,顾飞到的时候警察正要带着他们去派出所。
“怎么个意思!”那男的一看顾飞就喊上了,“这架式是要打架啊!”
顾飞身后跟着李炎和刘帆,还有王旭和丁竹心。
“顾淼,哥哥来了。”蒋丞小声跟顾淼说。
“二淼?”顾飞半跑着过来。
顾淼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松开了蒋丞的脖子,转脸看了他一眼,然后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搂着。
“她把那孩子打了,”蒋丞小声解释着,“滑板砸脑袋。”
“对不起,”顾飞转头看了看那两口,“我妹妹……”
“对不起个屁!对不起有屁用!”女的马上指着他,“我不抽她一顿这事儿没完!”
顾飞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几秒钟之后说了一句:“来。”
那女的像是受了惊吓,退了两步:“天哪!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什么态度!”
“先去派出所吧,”丁竹心走了过来,“听警察怎么说,这事儿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治疗,赔偿,只要是合理的,我们都配合。”
“你……”女的还想说什么,被丁竹心打断了。
“大姐,”丁竹心看着她,“您这闹的警察都没法说话了,如果您不想通过正当渠道处理,我们也可以配合,那您就未必能捞着好处了。”
“你说话注意点儿。”警察提醒丁竹心。
“不好意思,”丁竹心对着警察歉意地笑了笑,“孩子出了事,我们都着急,但我们是一定会配合的,但配合也不能只靠一方配合吧?”
警察带着一帮人要回派出所,顾飞问了一句:“我同学不用去了吧?”
“他也要去。”警察看了蒋丞一眼。
“嗯。”蒋丞应了一声,看了看靠在顾飞肩上的顾淼,现在她看上去平静多了,没有了之前那种疯狂和冷漠的愤怒。
“谢谢。”顾飞看着他。
“先别说这些,”蒋丞说,“顾淼……没事儿吧?我看她刚才……”
“没事儿,”顾飞犹豫了一下,“我找时间跟你慢慢说。”
“嗯。”蒋丞应了一声,跟在警察后面往外走。
走了几步之后顾飞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蒋丞。”
“你……”顾飞指了指他脖子后面,伸手拉了拉他衣领,“这儿破了。”
大概是顾淼掐的,一个小丫头,这么大劲儿。
不过蒋丞没顾得上想这些,顾飞拉他衣领这个动作,让他条件反射地一巴掌甩在了顾飞手上。
“……没事儿。”他有些尴尬地说。

第24章
在派出所待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把事情处理完了。
被打的男孩儿并不承认他惹了顾淼,只说顾淼无缘无故追打他,顾淼不说话,只是趴在顾飞肩上闭着眼睛,于是这个话也没有办法证实。
蒋丞并不相信这个小孩儿的话,顾淼这种状态,搁哪个学校都会被人欺负。
不过这次事件的重点并不是顾淼打人的原因,就算是小男孩儿欺负了她,警察也做不了什么,重点是顾淼把人脑袋砸开了口子,缝了两针。
好在没有什么别的大问题,对方家长狮子大张口地想要赔偿,被丁竹心半讲理半威胁地逼了回去,中途她被警察警告了好几次说话要注意。
顾飞一直没太说话,注意力只在顾淼身上。
李炎那几个就负责抱着胳膊冷着脸,配合丁竹心的威胁,展示出“如果你们敢乱来,我们肯定也乱来反正你看我们长得就不像好人”的气质。
最后协商好,警察让他们走人的时候,蒋丞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肚子这会儿才苏醒了,饿得吱儿吱儿叫唤,但却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
从派出所出来,外面挺冷,刮着风。
“你们自己回吧,辛苦了,”顾飞看了一眼蒋丞,“我们打个车走吧,还有王旭一块儿。”
“好。”蒋丞点了点头。
分头上了车之后,几个人也都没说话,蒋丞是觉得有点儿郁闷,估计顾飞也没什么心情说话,王旭个话篓子都没怎么开口,边骂边叹气,被顾飞看了一眼之后也没了声音。
“都没吃饭吧?”车快到街口的时候顾飞问了一句。
“你别管我们了,赶紧回去吧,”王旭说,“车也别绕了,我在这下了,拐个弯就到家……蒋丞你去我家吃馅儿饼吗?”
“我算了,我现在不想吃东西。”蒋丞说。
到了街口,顾飞抱着顾淼下了车,蒋丞拎着顾淼的滑板,走了几步之后顾飞回过头:“今天谢谢了。”
“不用说这个,”蒋丞看了看顾淼,“这两天让她请假吧,我今儿看到有三个小男孩儿,那俩没挨打的没准儿……”
“不请假也不一定还能去学校了,”顾飞叹了口气,“你明天上午帮我跟老徐请个假吧,我得去二淼学校。”
“行,理由呢?”蒋丞点点头。
“我发烧了,”顾飞摸了摸自己脑门儿,“烫手都,今天下午烧到明天中午。”
“……好。”蒋丞笑了笑。
看着顾飞一手抱着顾淼,一手拿着滑板转身顺着路往前走过去的背影,蒋丞有些感慨。
之前他一直觉得顾飞这人活得很随意,随意地让妹妹满街踩着滑板跑,随意地旷课迟到,随意地打篮球,各种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而现在又觉得也许不是这么回事,顾飞家似乎所有的事儿都是他一个人在处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随心所欲。
没人可以随心所欲,顾飞不可能,自己也不可能。
就像他不愿意待在李保国家,不愿意待在这个陌生而破败的城市,不愿意面对眼下的生活,但却无可选择。
每一次改变,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哪怕是夜不归宿这种他以前干惯了的事,现在也没法随便就再干出来。
因为他没地方可去。
没几个人能真的做到什么都不管就埋头“做自己”吧。
李保国这一晚没有去打牌,在家咳了一夜,连呼噜带咳嗽还吧唧嘴磨牙,热闹非凡人神共愤。
蒋丞在自己完全不隔音能听清楼上穿的是拖鞋还是球鞋走路的屋子里瞪着眼愣了一晚上。
早上起床的时候觉得困得走路都打飘。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跟正穿鞋准备出门赶早场牌局的李保国说,“你咳得也太厉害了,是不是咽炎。”
“看看!这就是亲儿子!”李保国很愉快地大声说,“没事儿,我都咳多少年了,老毛病,不用去医院,什么问题都没有!”
蒋丞想说你这话有语病,但张了张嘴还没出声,李保国已经急匆匆地一甩门出去了。
靠,爱病病吧,李保国这样子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矫情的弱女子。
去学校的路上,蒋丞进药店买了一盒洋参含片,吃了能稍微提点儿神,他以前考前复习的时候经常吃。
现在吃了起码上课的时候睡觉能不睡得那么死,他不想在上课的时候睡出呼噜来,丢人。
顾飞上午果然没有来上课,下了早自习之后他去了趟老徐办公室,把顾飞告诉他的请假理由说了一遍。
“烧死了快,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在烧,烧到中午能烧完。”蒋丞说完就感觉自己一夜没睡严重影响了智力。
不过老徐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奇特的表达,而是沉浸在顾飞请假而不是直接旷课的喜悦当中。
“你看,我就说他还是有救的,”老徐激动地说,“你看这不就请假了吗!我就知道跟你们这些孩子沟通啊,还是要讲究技巧……”
不过顾飞并没有到下午才来上课,上午最后一节语文课的时候,他进了教室。
老徐很关心地看着他:“你不是发烧了吗?下午再来也可以的。”
“已经好了。”顾飞说。
老徐点点头,手往讲台上一敲,意气风发地说:“接下来我们继续刚才的内容……”
“你没睡觉吗?”顾飞坐下之后看了蒋丞一眼。
“……很明显?”蒋丞半趴在桌上,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了。
“嗯,”顾飞说,“没法看了都,不知道的得以为是你发烧烧了一天。”
“昨儿晚上没睡好。”蒋丞打了个呵欠。
“不好意思,”顾飞低声说,“让你跟着折腾好几个小时。”
“不是因为顾淼的事儿,”蒋丞摆摆手,“李保国……昨天没去打牌,咳一晚上,吵得没法睡。”
“哦,”顾飞掏了掏兜,拿出了一个小纸盒,放到他面前,“吃么?”
“什……”蒋丞打开了小纸盒,里面是一小把奶糖,他顿时有点儿无语,“奶糖啊?”
“嗯,你不是喜欢吃么?”顾飞从兜里又摸出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我没说我喜欢吃,我那天是饿了。”蒋丞说。
“这样啊,”顾飞一副夸张的吃惊表情看着他,然后表情一收,拿走了他面前的糖,“那还给我。”
“不是,”蒋丞瞪着他,“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有趣啊?”
“你就说你要不要就行了。”顾飞说。
蒋丞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了一句:“给我颗薄荷的吧,提神。”
顾飞看了他一眼,在兜里摸了半天,抓出来一把,用手指扒拉着找了一下:“没了,要不吃这个吧,这个也提神,相当提。”
“哦。”蒋丞从他手里拿了他指的那颗小圆糖。
糖是桔子味儿的,并没有什么特别提神的味道,蒋丞用舌头把糖裹了裹,桔子味儿提什么鬼的神,起码也得是柠檬……
这个念头还没闪完,他的舌尖突然尝到了一点儿隐隐的酸味儿,可能是外面裹着的桔子味儿外衣化光了里面有点儿酸?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酸味猛地全窜了出来。
他眼睛一下都瞪圆了。
酸酸酸酸酸酸酸酸酸酸!
我操酸死了!
满嘴酸得发苦直击内心和泪腺的酸味儿让他痛不欲生!
“这个……”顾飞看他猛地坐直了,问了一句。
但话没说完,蒋丞已经噗的一下把嘴里糖狠狠吐了出去。
糖像一颗小子弹,急速地喷射而出,打在了前面周敬的脖子上。
“啊!”周敬喊了一声,吓了一跳立马也坐直了,一边回头一边伸手摸脖子,压着声音问,“我靠什么东西?掉衣服里去了!”
蒋丞说不出话,这颗糖虽然已经不在他嘴里,但它存在过的痕迹却还没有消失,满嘴酸得发苦让人忍不住哆嗦的味儿还在。
“坐好。”顾飞说。
“周敬同学,”老徐在讲台上说,“注意课堂纪律。”
虽然这一个班上注意了课堂纪律的人加一块儿都凑不出一个篮球队,但周敬还是坐好了。
过了两秒才又偏过头:“靠,怎么是粘的?什么玩意儿?”
“糖。”顾飞说。
“……你们有病啊?”周敬很悲痛,把衣服都扯开抖了半天,那颗糖才掉在了椅子上。
“不好意思。”蒋丞说了一句,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之后,他转过头看着顾飞。
顾飞正低头玩着手机,但蒋丞能看到他脸上强忍着的笑容。
“你他妈找死呢吧?”蒋丞压低声音说。
“你说要提神,”顾飞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你现在还困么?”
“狗操的玩意儿!”蒋丞骂了一句。
“不困了吧?”顾飞偏过头看着他。
“要不我给你写个奖状呗?”蒋丞说。
“不用了,”顾飞转头继续玩手机,“你那个字儿写了也没人能看懂。”
蒋丞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会儿神清气爽,睡意全无。
但是想抽顾飞两棍子的冲动让他连问问顾淼学校要怎么处理顾淼的心情都没有了。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顾飞放下了手机:“请你吃个饭吧,谢谢你昨天帮忙。”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
“中午还是晚上看你方便,”顾飞又说,“有时间吗?”
“……不用这么客气。”蒋丞说。
“也不是客气,”顾飞说,“昨天要不是你,二淼不知道会怎么样,我想想都后怕。”
蒋丞沉默了一会儿:“那晚上吧,中午我要补觉。”
“好。”顾飞点了点头。
下午照例是自习课练球,这段时间的自习课大概是王旭那几个最热爱的课了。
中午蒋丞去了趟医院,伤口换了药,让医生给他用了点儿据说是进口的什么粘合剂。
下午主要是练习配合,没有正式打比赛,伤口的状态还行,没什么感觉。
“我觉得这回咱们有戏,”练习结束的时候,王旭队长蹲在球场边,用手指在地板上一下下戳着,“就按现在的状态……不过保密工作还是要做好,要让大家像以前一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别满大街吹牛逼去就行。”蒋丞说。
“没事儿,”王旭满不在乎地说,“只要不暴露你和顾飞就行,我反正怎么吹也没人信。”
“……哦。”蒋丞看着他,第一次感觉王旭是如此的真诚,而且有点儿吃惊他居然能如此直面残酷的现实。
“大飞,”王旭转头看着他,“哪天有空再把那几个哥们儿请过来跟咱们练一场吧,我觉得效果还是不错的。”
“嗯。”顾飞应了一声。
“好了,解散,”王旭一挥手,“一会儿别的班该来了,都记得我们现在的口号吧!”
“口号?”卢晓斌愣了愣,“咱们还有口号呢?”
“哦,我没说是吧,”王旭说,“我们的口号是——我们有秘密武器!”
蒋丞在他说完了之后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口号,愣了愣才忍着想要爆发出来的狂笑偏开了头。
大家一块儿沉默地看着王旭。
“我们有秘密武器!”王旭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再次一挥手,“解散!”
放学走出校门的时候,蒋丞习惯性地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经常抱着滑板像个小老大一样在门口等着的顾淼。
他看了一眼顾飞,顾飞也没解释,手往兜里一揣就顺着路走了。
“今天没骑车?”蒋丞看他没去取车,问了一句。
“嗯,”顾飞拉了拉衣领,“破车早上骑一半车轮方了。”
“什么?”蒋丞一下没听懂,“车轮有什么方的,又没人揍它……”
“……你好可爱哦,”顾飞看着他,“车轮没有好方好方,它是真的从圆的变成方的了。”
“哦。”蒋丞也挺佩服自己的。
“摔死我了。”顾飞叹了口气。
蒋丞看了看他没说话,如果是潘智,这会儿他肯定得好好鼓掌并且欢庆一番。
“想吃什么?”顾飞边走边问。
“不知道,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也不用弄得太正式,”蒋丞说,“平时你跟朋友怎么吃的就怎么吃得了,也不是什么答谢会。”
“我跟我朋友啊……”顾飞笑了笑,“我们吃的挺奇妙的,怕你受不了。”
“吃屎么。”蒋丞顺嘴问了一句,他跟潘智的习惯性对话,他俩有许多无聊而幼稚的习惯性对话。
有时候觉得不看人能以为他俩只有七岁。
“不吃,”顾飞说,“你要想吃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安排。”
“还是吃普通的吧。”蒋丞叹了口气。
现在想起潘智都会叹气了,也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最近潘智的爷爷住院了,全家轮流去医院陪着,他俩都没怎么联系,有时候看到静默的手机,蒋丞会觉得很孤单。
“先去趟超市吧。”顾飞说。
“超市?”蒋丞愣了愣,“买什么?”
“买吃的啊,”顾飞说,“原料什么的。”
“自己做?”蒋丞很吃惊。
“嗯,”顾飞点了点头,“我跟我朋友一般都自己做,你要想吃现成的我们就……”
“不用,”蒋丞觉得还是按顾飞的习惯来就成,他根本也没想着因为昨天的事儿就要吃顾飞一顿,“不过我得先说,我煮面条都只能煮方便面。”
“没事儿,简单,烧烤。”顾飞说。
蒋丞又吃惊了一次,这种天气,自己烧烤?上哪儿烧去?
超市里转了一圈,顾飞买了一只砍好的鸡,又买了一些做好了的烧烤用的牛羊肉,又拎了两袋饺子。
“饺子怎么烤?”蒋丞看不明白。
“饺子是煮的。”顾飞一脸严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我知道饺子是煮的,我就是……算了我等着吃吧。”蒋丞说。
“你喝什么?酒还是饮料?”顾飞问。
“什么也不喝,”蒋丞脑子里全是他俩站在刮着老北风的荒地里守着一堆一点就灭的柴火冻个半死的场景,此时一想到喝什么,就一阵发冷。
买好东西之后,顾飞带着他往回家的那个方向走过去。
虽然觉得如果顾飞是让他上家里烧烤……他真有点儿不习惯,他跟顾飞最近交集不少,但感觉上依然并不熟,跑家里去会相当不自在,潘智家他都不愿意去。
走到顾飞家店的时候顾飞没停,只是往里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
蒋丞也往里看了一眼,透过玻璃能看到收银台那儿站着个女的,看发型应该是顾飞他妈。
再往前走,这条街和李保国家那条街就汇到了一起。
蒋丞来过这边,挺荒凉的,走过前面的那个废厂之后,有一条路一直通到一个没什么水了的湖边……他打了个冷颤,如果顾飞是要去那个湖边烧烤,他估计会选择请顾飞下馆子。
但顾飞直接从一个小门走进了那个废厂里。
“这儿?”蒋丞跟着进去了,“这是个什么厂吧?”
“嗯,以前的钢厂,”顾飞说,“已经倒闭很久了……这片儿很多人以前都是这个厂的,李保国也是。”
“哦。”蒋丞看了看四周。
进了大门之后发现这个厂非常大,厂房什么的都还在,看上去还很结实,但已经荒成了一片,肯定也没人清扫了,地上全是没化的冰。
顾飞一直带着他往里走,经过了几个篮球场之后,进了一栋看上去应该是旧办公楼的建筑里。
“我跟……不是好鸟他们,”顾飞一边上楼一边说,“平时不想在店里待着的时候,就在这儿聚会。”
“这儿连电都没有吧?”蒋丞看着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
“自己接了根线,”顾飞说,“其实这儿夏天的时候挺热闹,外面空地多,老头儿老太太的街舞活动都在这块儿。”
“街舞?”蒋丞重复了一遍。
“嗯,还斗舞呢,非常时尚,走在时代的浪尖尖儿上。”顾飞上了三楼,拿出钥匙打开了一个门。
蒋丞往里看了一眼,居然是一间收拾得很干净的空屋子,屋子中间用砖头搭了个灶,旁边有很多矮凳和棉垫子,还有一张没腿儿了的沙发。
墙边放着烧烤架和电磁炉,居然还有锅,油盐什么的瓶子一堆。
“我靠?”蒋丞很震惊,“这都能过日子了吧。”
“怎么样,好玩吧,”顾飞把菜放到桌上,“锁是我们自己配的,你想要的话给你一把钥匙,以后不想回去又没地儿可去的时候可以在这儿待会儿,李炎他们过来一般是周末,别的时间没人。”
蒋丞没说话,靠在墙边看着顾飞,对于自己经常“无处可去”的境况被顾飞一句话给点了出来有些郁闷。
虽然不爽,但他意外地没有生气,只觉得连个同桌都能看出自己的状况,实在有些……好笑。

第25章
这间屋子是以前钢厂的会客室,带个厕所,虽然废弃了但还是有主的,水也一直有,所以当初李炎最先抢的就是这个屋。
这地方看着挺荒凉,但除了靠近厂那边天暖的时候挺热闹,里面这边也并不是完全没人过来的,跟他们一样找地儿闲待着的人,只是没他们来得勤快。
顾飞不经常过来,但今天想请蒋丞吃个饭,又不想离家太远,附近也没什么象样的馆子了,蒋丞说无所谓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儿。
“没暖气吧这儿?”蒋丞坐在沙发上跺了跺脚。
“自己生火吧,”顾飞从桌上拿了个点火器扔过去给他,“沙发旁边那个袋子里是碳,外面找点儿什么破布条的……你会生火么?”
“会。”蒋丞起身出去了,过了两秒猛地一撞门又进来了,手里拿了片破布,一脸僵硬的表情。
顾飞拿着一包一次性的盘子正想把菜先分一下,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操,”蒋丞用俩指甲盖儿掐着那片破布,“我刚把这东西捡起来……下边儿居然有只死耗子!给我吓够呛!”
“那你还坚强地拿着它?”顾飞有些不理解。
“我觉得它应该好用,所以就坚强了……”蒋丞把破布扔进了砖头灶里,“用它点火应该够了。”
“你多走十步就能找到别的东西点火,下边儿没有死耗子的那种。”顾飞继续把菜往盘子里放。
“齁冷的不想动,”蒋丞蹲在灶跟前儿,“我看我现在也练出来了,李保国家的锅里都有蟑螂。”
“他平时都不做饭,打牌那儿管饭。”顾飞说。
“看出来了,”蒋丞点着了那片布,“要管床的话估计他这套房子就可以卖了。”
“卖不了,”顾飞拿锅到厕所的水龙头那儿洗了,接了一锅水出来,“房子都是原来钢厂的,这儿的人多数都穷得只剩自己。”
“……哦。”蒋丞往火里放了两块碳,盯着它们似乎有些出神。
碳都着好了之后,顾飞把一锅水放了上去,然后拍碎了两块姜扔了进去,接着是一小包配好的枸杞和红枣。
“煮汤吗?”蒋丞问。
“嗯,”顾飞拿着锅盖,“你是爱喝汤还是爱吃肉?”
“……什么意思?”蒋丞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你煮一锅鸡,然后只让我在喝汤和啃肉之间挑一样?”
顾飞叹了口气:“不是,鸡肉冷水放呢,汤就浓一些,好喝,水开了再放鸡肉呢,鸡肉的味道就比较足。”
“哦,”蒋丞有些惊讶地应了一声,“为什么?”
顾飞觉得蒋丞反应完美体现了一个真学霸的素质,没常识,有求知欲,但他并不想给蒋丞解释:“你就说你喜欢哪种。”
“汤。”蒋丞简单回答了,摸出了手机。
“嗯,”顾飞把鸡肉放进了锅里,盖上了盖子,“鸡就煮着了,先烧烤吃着吧。”
“好的,”蒋丞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站了起来,“我要干点儿什么?”
“吃。”顾飞回答。
李炎他们一帮人特别喜欢在这儿烧烤,所以东西挺全的,顾飞把烧烤架支好了以后,从灶里夹了点儿碳过去,今天买的都是现成做好的肉,直接刷了料烤就行,很简单。
“凉水放鸡肉,鸡肉的味道会随着温度升高一点点完全的释放出来,所以汤就会很浓,”蒋丞坐在灶边,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手机,“开水放鸡肉,鸡肉外皮瞬间熟了,会把味道封在里面,这样的话,鸡肉味道会更浓……是吧?”
“……是,”顾飞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还要做个笔记?”
“这种一般不会要求原文背诵,理解了意思就行了。”蒋丞也看着他。
顾飞转过头开始给肉刷料,蒋丞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很有学霸范儿,属于他开了口你就接不下去话的类型。
“你们总在这儿聚么?东西这么全,”蒋丞站到了烧烤架旁边,“连孜然都有?”
“孜然胡椒粉辣椒粉全都有,就是不知道过没过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买的。”顾飞说。
“……日,”蒋丞拿过瓶子,“我看看……保质期36个月,应该没问题,你们总不会是三十多个月之前来吃的吧。”
“36个月是多久?”顾飞头也没抬地拿过瓶子开始撒粉。
“三年。”蒋丞说。
“顶多半个月前,”顾飞说,“你真讲究,我一般是闻着没怪味儿就吃。”
“你是因为算不明白保质期才只好这么吃的吧。”蒋丞说。
“是啊,”顾飞扫了他一眼,“跟学霸细致的生活不能比。”
肉串儿烤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开始往下滴油,屋里弥漫着的烟里开始散发出浓浓的香味。
烤串儿不是什么有技术难度的活儿,而且顾飞看上去很熟练,所以蒋丞也就没动手帮忙,坐回了鸡汤旁边烤着火。
屋外一片寂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开着的窗口像一块黑布,让人觉得有些冷,但面前的灶和烧烤架却透着明亮的火光,又很踏实。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那天坐在玉米面小馒头里,外面是清冷的街,还有寒风,车里是一片安静。
现在窗外就是黑色的未知和不安,而眼前却是明亮和温暖。
蒋丞挺喜欢这种感觉。
这么长时间了,他到这里,带着压抑和愤怒,不解和迷茫,还有种种不适应,一直到今天,到现在,他才突然有了一种踩在了实地上的感觉。
虽然这感觉也许只是暂时的,也许只是感官上的错觉,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安静地体会。
“能吃辣吗?”顾飞问。
“有点儿就行,别太多。”蒋丞说。
顾飞撒了点儿辣椒粉,把几串肉放到盘子上递给了他:“尝尝,我喜欢有点儿糊的,这几串是没怎么糊的。”
“我也喜欢有点儿焦糊的,”蒋丞拿了一串咬了一口,“味道挺好。”
“我以为你们学霸都不吃焦糊的呢,保质期要看,怎么不担心糊了的吃了致癌啊?”顾飞继续烤着架子上的肉串儿。
“你烦不烦?”蒋丞边吃边说,“你对学霸有多大的怨念啊,如此耿耿于怀。”
“活了快18年,头一回见着真学霸,心潮起伏难平呗,”顾飞把剩下的肉串一块儿放到了盘子里,堆得老高,再往灶边一个倒扣着当桌子的木箱上一放,“学霸嘴还特别欠。”
天儿冷的时候守着火吃烤串儿,是一种非常愉快的享受,蒋丞暂时不想跟顾飞斗嘴,没出声,只是埋头吃着。
“喝点儿吗?”顾飞在旁边一个纸箱里翻着,“我记得上回买的酒没喝完。”
“白的?”蒋丞问。
“废话,这么冷的天儿喝啤酒么,”顾飞拿出了一瓶酒,放木箱上一放,“这种时候一瓶牛二感动你我。”
蒋丞看着那瓶酒,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行吧,来点儿。”
顾飞倒酒的时候蒋丞心里小吃了一惊,纸杯一倒一满杯,他还没这么喝过白酒,不过鉴于他跟顾飞随时有可能对呛起来的聊天方式,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顾飞把一满杯酒放到了他面前。
“可能你觉得没必要说谢谢了,”顾飞拿起杯子,“但还是得正式再说一声谢谢。”
“可能你觉得没必要说不客气……”蒋丞也拿起杯子,“但我还是得说不用这么客气。”
顾飞笑了笑,拿杯子往他杯子上磕了磕,喝了一口酒。
蒋丞看了一眼他的杯子,这王八蛋一口白酒喝的跟啤酒似的,只好按着规格也喝了差不多的一口。
酒从嗓子眼儿一路烧到了胃里,然后再从胃里往上一路着起来,点燃了脖子和耳根儿。
顾飞看了他一眼:“你平时不喝酒吧?”
“不跟啤酒似的喝白酒。”蒋丞说,底头吃了一口肉,其实这种寒天儿里,守着火来这么一口,还挺过瘾的。
“你随便喝两口得了,”顾飞说,“不是还有伤么。”
“今天没什么感觉了,”蒋丞按了按伤口的位置,的确是没什么感觉,他犹豫了一下,问了一句,“顾淼……怎么样?”
“暂时在家待着了,”顾飞又喝了一口酒,“昨天那个家长,又叫了另外俩孩子的家长一块儿去学校闹了。”
“我操!”蒋丞拧着眉,“肯定是他们干了什么,顾淼才会那个反应,平时她根本不正眼看人的好么。”
“他们在二淼本子上画画来着,”顾飞打开了汤锅的盖子,里面的汤已经滚了起来,他尝了尝,往里加了盐和味精,“二淼要自己处理,我就没去学校问,我也没想着她会这么处理。”
蒋丞差不多能想像得出来本子上会有什么样的画,这么大的孩子,大人嘴里的“他还只是个孩子”的孩子,往往是最残忍的。
他还记得自己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智商稍低些的孩子,受到了几乎全班的排挤和欺负,他甚至都参与过,仿佛是害怕自己如果跟大多数人显得不一样,就会有同样的待遇。
“那学校就让顾淼回家吗?”蒋丞说,“不管前因后果?就算是打人不对,也不至于不让去学校吧!”
“学校本来就不同意接收她,我跟校长求了很久,”顾飞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他一眼,“二淼应该去特殊学校。”
“……是么。”蒋丞猜测过顾淼应该是有什么问题,但听到顾飞说出特殊学校四个字的时候又还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她生下来就……有点儿问题,”顾飞往一串肉上又撒了点儿孜然,“说话不行,两三岁了才开口,两三个字儿那么往外蹦还说不利索,学东西也学不会,好像也不会表达,饿了渴了难受了都是尖叫。”
“那她……”蒋丞开了口之后又没说下去,顾飞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看上去毫不在意,却又能感觉得到他的郁闷。
蒋丞没再追问,顾飞也没有再往下说,顾淼是什么问题,她脑袋后面那条疤又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真的像李保国说的那样,被顾飞他爸摔的。
还有关于顾飞的江湖传言是真是假。
这些他都好奇,但也都不打算再问下去。
鸡汤很好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天儿里热鸡汤显得格外诱人,一口下去他感觉暖得头都有些晕了。
“这鸡汤上头啊。”蒋丞感叹了一句。
“你这学霸买的吧,”顾飞喝了口酒,把杯子拿到他眼前晃了晃,“上头的是它。”
“……哦,”蒋丞顿了顿,拿起酒也喝了一口,又点了点头,“是的。”
这酒度数虽然高,蒋丞平时也不怎么喝白酒,但这会儿边吃边喝的,一纸杯的酒居然也快见底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突然就很想笑,就跟那天在顾飞店里说起打架的事儿一通傻笑似的,现在他就非常想傻笑。
“我……”他转过头看着顾飞。
顾飞正喝了口汤,跟他对视了一眼之后偏开了头,接着一口汤全喷了出来。
这一喷,他俩的傻笑开关就这么打开了。
蒋丞笑得筷子都拿不住,筷子掉到桌上,他想放好,但筷子又滚到了地上,他边乐边伸手捡,捡了根小木棍上来放到了碗边。
顾飞端着碗,一看那根小木棍,笑得碗里的汤都洒出来能有一半。
“我不行了,”蒋丞边笑边用手按着肋骨上的伤口,“我一个伤员,不能这么笑……”
顾飞没说话,靠着身后的墙,嘿嘿嘿地继续又笑了一会儿,最后终于长叹一口气:“气儿差点儿上不来了。”
笑完这一通,本来蒋丞还觉得因为开着窗有风灌进来后背还偶尔会觉得有那么一丝儿冷,现在背后汗都出来了。
“哎,”蒋丞掏了掏兜,想找点儿纸擦擦嘴,摸了半天也没摸着,“累死我了。”
“找纸啊?”顾飞指了指他后面的桌子,“那儿有。”
蒋丞回过头,身后的破桌子上放着几卷纸。
他伸手够了一下,拿过一卷,从桌上被带下来的一张纸落在了脚边。
捡起来想放回去的时候他又停下了,看着纸上的东西愣了愣。
这印着五线谱的牛皮纸,从五线谱本上撕下来的,这纸他非常熟悉,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牛皮纸颜色的五线谱本。
一张五线谱的纸并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像顾飞这种学渣,没准儿是当成英语本买回来的……
但让他吃惊的是纸上写着东西。
大半页的谱子。
“我操,”蒋丞眨了眨眼睛,手扶着桌沿儿,努力把眼前的重影都对齐了,然后哼了两句,“挺好听啊,什么曲子?”
顾飞还是靠着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你还识谱啊?”
“废话,”蒋丞拿着谱子也往后一靠,靠在了桌腿儿上,低头看着,“我们学霸,什么都会……这个,是谁写的曲子吧?”
顾飞没出声。
蒋丞又看了一会儿,抬眼瞅着他,还用手指了指他:“你写的?”
“嗯?”顾飞喝了口酒,“为什么是我,你看我像会写曲子的人么。”
“不像啊,但是……”蒋丞弹了弹纸,“但是这个调号,你看这个b,跟你写的一样,下边儿长一截儿,跟单手叉腰似的。”
“什么鬼。”顾飞笑了笑。
“你写的?还是你帮人抄的?”蒋丞捏着纸冲他晃了晃,又哼了两句,“挺好听的。”
“学霸就是学霸,五线谱初中学的了吧,这都还能记得。”顾飞没有回答他的话。
“靠,小看我们学霸,”蒋丞站了起来,把纸往桌上一拍,觉得这会儿自己大概是真的喝爽了,兴致高昂的,说话都带着风,“我给你开开眼。”
“你要唱歌么?”顾飞也挺有兴致,站起来靠着墙给他鼓了鼓掌。
“等着,”蒋丞到沙发上拎起了自己的书包,“我不记得我带了没有……一般我都带着……哦,在。”
顾飞看着蒋丞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抽出来一个半透明的细长塑料盒子,笛子?
蒋丞识谱,而且对着谱马上就能哼出来,就挺让他吃惊的了,像蒋丞这种人,就算老徐说他是学霸,成绩没出来估计也没多少人能信,打架损人都是长项,会打球不奇怪,识谱才是真的意外。
就跟自己似的,写了曲子就算把作曲那儿写上顾飞,不熟的人也以为得是他把作曲打了一顿强抢的。
蒋丞应该是喝兴奋了,一纸杯酒大概二两半,蒋丞的杯子已经空了,对于平时不常喝酒的人来说,二两半这个速度下肚,差不多就得是这德性。
“笛子么?这么细。”顾飞看着他手里的细长的黑色金属官子。
“嗯,哨笛,”蒋丞清了清嗓子,“爱尔兰哨笛,我挺喜欢的,不过平时不太吹,以前在家也不吹。”
“为什么?”顾飞问。
“因为看着不如钢琴什么的有逼格,”蒋丞笑了笑,“我妈……反正看不上,说吵,她喜欢钢琴。”
“你还会钢琴?”顾飞看了看蒋丞的手,平时没注意,这会儿蒋丞的手指都按在了笛子气孔上之后,还挺长的,瘦长的手指上指节清晰但不突兀。
“是的,要跪下么?我看沙发上有个垫子,你拿过来吧,”蒋丞拿着哨笛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搁这儿跪就行。”
顾飞笑了起来,摸了根烟点上了叼着。
他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没听过哨笛,但蒋丞吹出一小段之后他反应过来,有段时间丁竹心很喜欢凯尔特音乐,成天听,里面各种木笛风笛,应该也有哨笛。
蒋丞吹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听着很熟悉。
刚感叹没想到蒋丞还玩这个,而且吹得很好,手指在气孔上灵活跳动……蒋丞突然停下了,偏过头咳了两声:“不好意思,重来。”
顾飞只得重新鼓了一次掌。
蒋丞看了他一眼,把笛子重新放到嘴边,垂下眼睛,手指跳动之间,音符再次滑了出来。
这是顾飞第一次听人在自己眼前吹笛子,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蒋丞平时脸上常带着的不爽和烦躁,在第一个音符跃出时就消失了,轻轻颤着的睫毛看上去安静而沉稳。
这一瞬间,顾飞突然就真心实意地接受了蒋丞是真学霸的这种设定。

第26章
笛声挺亮的,加上室内空间的共鸣,听起来悠扬而灵动。
顾飞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样的乐器没有钢琴逼格高,蒋丞靠着桌子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这根黑色小细管的样子,挺有逼格的。
他吹的曲子听起来挺欢快,但顾飞莫名其妙能听出几分寂寞,不知道是因为乐器本身还是吹奏的人。
最后一个音符在跳跃的火光里回响着,慢慢消失之后,蒋丞拿着笛子的手垂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蒋丞才抬起头,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容:“怎么样?”
“好棒哦。”顾飞回答,啪啪地鼓了掌。
“好好说话不行么,”蒋丞拿了块小绒布在笛嘴上擦着,“一开口就这么欠抽。”
“很棒,”顾飞重新回答,“应该是学了很久了吧?”
“嗯,”蒋丞应了一声,想想又摇了摇头,“好像也没多久,没我学钢琴的时间长。”
“没多久吹得这么好,”顾飞说,“不愧是……”
顾飞说了一半没继续说下去,蒋丞叹了口气:“是啊,学霸嘛,这梗什么时候能玩完啊?”
顾飞笑了一会儿才又说了一句:“真吹得挺好的。”
“其实不难,入门很容易的,”蒋丞把笛子拿着在手上转了几圈,往他这边一递,“要不要试试?”
“……那我试试,”顾飞走到他面前,拿过笛子,“直接吹了啊?”
“不然呢?”蒋丞问。
“我意思是,你有没有洁癖。”顾飞说。
蒋丞笑了起来,感觉自己这一晚上就怎么也收不住了,笑了好半天他才往四周指了指:“就这环境,谁有洁癖的进来了早崩溃了吧。”
“也是,刚还拿了死耗子的被子,”顾飞拿过哨笛看了看,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指按在了气孔上,“对吗?”
“嗯,”蒋丞轻轻拨了一下他的指尖,“按紧,漏音了。”
顾飞按好之后,试着轻轻吹了一声。
笛子发出了一声开着岔的紧而刺耳的尖啸声,他皱着眉偏开头:“哎怎么出这声儿,吓我一跳。”
蒋丞忍着笑:“放松点儿吹,气放出去别收着,声儿得全出来了才好听。”
“好。”顾飞鼓了鼓气,然后又对着吹了一声。
这次就好得多了,声音又响又长,但是听着……
“算了,”顾飞松开了笛子,“入门容易也不表示随便吹两口就能听,就这动静,不知道的以为带了条二哈过来。”
“还是紧了,”蒋丞拿过笛子,把笛嘴往自己裤子上随便蹭了蹭,“你看我的脸,要松驰一些。”
顾飞挺认真地看着他,他吹了个音阶:“明白了吗?”
“我要说没明白,”顾飞笑了笑,“你会骂人么。”
蒋丞没说话,拿着笛子继续吹,音阶,小段的曲子,吹了一会儿之后顾飞抬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你说的这个松驰……”
乐声猛地停了,蒋丞手里的笛子直接抽在了他手上。
“我操!”顾飞缩回手,边甩手边搓着手背,骂了一句,“你什么毛病?”
蒋丞顿时有种想从窗口跳出去的尴尬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这种近距离的面对面让他始终觉得四周的空气里都透着暧昧。
顾飞的声音和顾飞说话呼吸时的气息,都让他觉得有些发晕。
指尖在他脸上的触碰只有轻轻一下,面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个动作还是让他有些反应过激。
这一瞬间他都有点儿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条件反射还是下意识地回避。
关键顾飞被他一管子抽得莫名其妙,他还没法解释。
你好,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因为喜欢男人,所以我更不愿意被男人碰到。
你好,王九日说我是事儿逼其实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判断……
“王旭说你事儿逼不让人拍肩膀,”顾飞看着他,抢了他的台词,“你还真挺事儿的啊。”
“啊,”蒋丞也看着他,“你刚发现么。”
顾飞没说话,瞪着他。
蒋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也站那儿跟顾飞对瞪。
瞪了能有十秒,蒋丞感觉大事不妙,他想笑。
非常想笑。
这种抽了顾飞一管子然后狂笑不止的事情如果发生了,顾飞应该会过来跟他打一架吧。
所以说,酒不能随便大口喝,容易坏事儿。
这一通思绪万千之后,他咬牙挺着没笑,顾飞大概是瞪他瞪累了,又搓了搓手:“你得亏不是个女的,要不估计嫁不出去。”
蒋丞就在这一秒爆发出了狂笑。
笑他妈笑个屁啊!
到底有什么好笑呢!
一纸杯牛二就能把你变成弱智!
蒋丞你是傻逼么?是啊。
他一边在心里狂风暴雨地教训自己,一边笑得把靠在身后的桌子都给笑哆嗦了。
“你信不信我抽你?”顾飞说。
蒋丞捂住肋条上的伤口继续乐,顾飞终于再次被他的弱智传染,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这一通笑除了很弱智之外,也还是有好处的,包裹着蒋丞的那份尴尬总算被笑没了。
就是笑得腰酸。
“哎……”他往沙上一倒,“不好意思,我大概是喝多了。”
顾飞舒出一口气,估计在等笑劲儿过去,然后走过来往他身边的沙发上重重地坐了下去:“王旭说他拍你肩膀一下你就要跟他动手?”
沙发虽然很破旧,但弹性还是有些惊人的好,顾飞跟炮弹似地这么一砸,蒋丞被弹了起来,头晕乎乎地感觉自己跟要起飞了似的。
“我没兴趣跟他那个怂货动手。”他拍了拍沙发,起身也往下一砸。
旁边的顾飞也弹了弹。
“你幼稚不幼稚。”顾飞说,然后起来又砸了一下。
“你先开的头……”蒋丞这次被弹得有点儿歪,往顾飞那边倒了过去。
这沙发不大,就一个双人小沙发,这一倒,俩人直接就挤一块儿了,脑袋都差点儿磕上。
“操。”蒋丞小声说了一句,撑着沙发想坐正了。
手一撑,直接按在了顾飞的手上。
顾飞的手很暖,指节顶在他掌心时的触感非常清晰。
但这次蒋丞却没有条件反射,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这么跟被按了暂停似地僵在了原处。
顾飞没说话,也没动,转过脸的时候呼吸扫到了他耳际。
“你……”蒋丞开了口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什么?”顾飞问。
这简单的两个字,在酒精和近距离的作用之下,像一把嗞着火花的电流,声音一出来,蒋丞就感觉自己半边身体的毛孔全炸开了。
他转过脸,在顾飞脸上亲了一下。
疯了。
这是蒋丞脑子里唯一还在闪着的内容,除此之外全都被清空了。
脑浆都他妈没了。
顾飞还是没动,也没再说话,这一刻他俩像是凝固在某个被定格了的空间里的塑像。
顾飞没有反应,而因为头很晕,蒋丞也看不清他的眼神,于是只希望这一瞬间来道雷把他俩都劈失忆。
蒋丞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十点半,还有老徐的三个未接。
这是他开学以来第一次迟到,再晚一点儿就能凑成旷课半天了。
他撑着床坐了起来,垂着脑袋半闭着眼睛。
他不想去学校。
非常不想。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
他最后的记忆是唇碰到顾飞脸。
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就算能记得,也不记得了。
强行喝断篇儿,强行失忆。
如果不是功力不够,他应该把这一幕也忘掉。
这一夜他都没睡踏实,做了很多已经全忘掉了的梦,现在想起来就是一团黑白灰混杂着的烟雾。
让他觉得很疲惫。
而清醒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丢人。
以及不安。
跟顾飞认识就半个寒假加半个学期,喝个酒就发疯往人脸上亲……对,撒酒疯了。
就是撒酒疯了,这个解释很好。
他酒量不足以支撑他在那么短时间里喝掉一大杯牛二,所以他就喝高了。
喝高了就撒野。
很完美的解释。
蒋丞下了床,穿上了衣服,这个合理的解释让他突然就安心下来了,洗漱完了之后给老徐回了个电话,就拎着书包往学校赶了过去。
进学校的时候正好是课间,蒋丞拎着书包从后门进了教室。
本来一路上都气定神闲,但一踏进教室的时候看到顾飞居然没旷课,正低头玩着弱智爱消除,他突然就又有些不踏实。
他向学霸之神发誓,在亲顾飞那一嘴之前,他对顾飞没有任何想法,除了正常地觉得他长得不错手挺好看之类的大众款欣赏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但他不知道顾飞会不会介意。
虽然蒋丞不太愿意承认,顾飞是他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些日子,唯一一个他愿意相处的人,可以当成“朋友”的人。
他隐隐地感觉有些害怕,如果跟顾飞的关系断了,他还能跟谁聊天儿。
周敬?
王九日?
这种突如其来的茫然让他莫名其妙地有些心慌。
如果跟顾飞一直没有交集,他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这种感觉反倒不会如此明显。
“我进去。”蒋丞在顾飞椅子腿儿上踢了踢。
“哟,”顾飞抬头看到是他有些意外,“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睡过头了。”蒋丞从椅子后面挤过去坐下了,顾飞看上去一切正常,这让他放心了不少。
顾飞从抽屉里拿出了他的哨笛:“昨天你没拿这个。”
“哦。”蒋丞接过哨笛,“昨天”这两个字让他差点儿手一哆嗦。
“钢厂那儿的钥匙你还要吗?”顾飞一边在手机上划拉着一边问。
“……要,”蒋丞想了想,“不是好鸟他们会有意见吗?”
“有什么意见,”顾飞掏出自己的钥匙,从上面取了一个下来给他,“反正都不是好鸟了,有意见也可以忽略。”
蒋丞看着他。
“他们不会有意见的,又不是不认识的人。”顾飞说。
“谢了。”蒋丞接过钥匙。
“有时间请我吃饭,”顾飞继续玩游戏,“九日家的馅儿饼就行。”
“……为什么?”蒋丞愣了愣。
“我给了你钥匙,”顾飞说,“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
“什么?”蒋丞转过身。
“不请我吃饭我就跟九日说你耍我流氓。”顾飞说。
“我……操?”蒋丞感觉到万分震惊,都顾不上尴尬了,“我他妈那是喝多了好吗!”
“你问问我们这儿有人喝二两半牛二就高的吗。”顾飞笑了起来。
“那我就是二两就高了啊,”蒋丞觉得很神奇,“怎么你们还不让有人酒量小啊?还有按酒量排外的啊?”
“也是,你南方人嘛。”顾飞说。
“……我不是南方人。”蒋丞提醒他。
“从我们这儿,”顾飞放下手机,手在自己面前的空气里划了一道,“往南都是南方。”
“放屁。”蒋丞说。
“就放了,我都同意你酒量不好了,你还不同意我放个屁么。”顾飞说。
“我……”蒋丞看着他。
“别笑,”顾飞指了他一下,“我说真的,你再笑我真的要约你学校后门见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蒋丞就感觉自己要笑。
好在周敬在这时转过了头:“蒋丞,蒋丞?蒋……哎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事。”蒋丞叹了口气。
“快期中考了,”周敬说,“考试的时候你让我看看答案吧。”
“你们考试怎么坐?”蒋丞问,这种请求他以前就听得挺多了,但是以前学校无论什么考试都是分开坐,分半个班到实验室什么的地方考,还会打乱顺序,不按学号,碰在一块儿能抄个答案都能算有缘之人。
现在想来潘智能跟他关系这么好,大概也是因为每次考试他俩都能在一个教室里,卷子还都能一样。
“桌子拉开点儿就考了,还能怎么考。”周敬说。
“哦,分AB卷吗?”蒋丞又问。
“不分。”周敬说。
“……哦。”蒋丞觉得潘智肯定无比希望到四中来考试,这简直就是不抄白不抄。
“你就放桌上,我自己看就行。”周敬又说。
“哦。”蒋丞应了一声。
周敬心满意足地趴回自己桌上去了。
蒋丞转过头看着顾飞,他记得在周敬打岔之前他俩正在说话,但转过头之后他又忘了要说什么了。
“我不抄。”顾飞看着他。
“哦,”蒋丞转开头,想了想又转头看着他,“你考试都自己写么?”
“嗯。”顾飞点点头。
“能写得出来吗?”蒋丞感觉顾飞桌上的书从来就没翻开过,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视频听音乐要不就是玩弱智爱消除。
“写是能写出来的,挑个合眼缘儿的答案填上就行,有什么写不出来的,”顾飞拿出一把糖,“吃吗?”
蒋丞一眼就看到了昨天的那种小圆糖:“不吃!”
顾飞拿了颗奶糖放到嘴里,笑了半天。
从这天之后连续几天,顾飞都没再提起喝酒那天的事,每天差不多都一样,迟到,上课玩手机,一帮人去练球。
偶尔旷课还是不请假,蒋丞都能感觉到老徐深深的怅然。
小屋的钥匙蒋丞串在了自己的钥匙上。
他的钥匙挺大一把,以前家里大门的钥匙,车库的钥匙,房间的钥匙,抽屉的钥匙一大堆,来了这里之后也一直带着。
把小屋钥匙放上串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取下了原来的那些,看着钥匙圈上只剩了孤单的一把,他叹了口气。
李保国家就一把钥匙,房间门有锁,钥匙早就不知去向,屋里的柜子抽屉全都没有锁。
把小屋钥匙挂上去之后,蒋丞把钥匙握在手里抓了抓,挺不是滋味儿,但之前那种孤独感和茫然无措却没再那么强烈。
日子总是往前走,人总是在变,不知道是淡忘还是适应。
顾淼在打人事件之后有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蒋丞知道得非常清楚是因为她每天都会在第三节 课就溜进四中,跑到他们班门口的走廊上站着。
而今天来得更早,第二节 还有几分钟下课的时候蒋丞就看到了抱着滑板从教室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的她。
顾飞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去走廊边儿上。
她转身踩着栏杆趴在了走廊边。
蒋丞觉得那天打架和不能再去学校的事儿似乎对她没有什么影响,还是老样子。
他趴在桌上,目光从窗口看出去,却在中途被顾飞的侧脸拦截了。
顾飞也正往窗外看,明亮的阳光溢进来,在他侧面勾出一条很淡的光晕。
蒋丞猛地想起了那天晚上。
本来已经非常模糊,连碰到顾飞脸时是什么感觉都已经记不清了,这一眼却全想了起来。
日!
他是怎么尴尬地倒回沙发另一侧,顾飞是怎么一派平静地点了根烟,还给了他一根,他俩是怎么一块儿抽完烟,又是怎么神奇地还一块儿把鸡汤给喝光了……这些他明明都记得却强行失忆的内容全都趁他不备地从眼前跑过。
现在脑子都这么不听话了!
“馅儿饼。”顾飞转头说了一句。
“啊,”蒋丞回过神应了一声,“啊?”
“什么时候请啊,明天就比赛了。”顾飞说。
“今天吧,”蒋丞说,“带着顾淼?”
“嗯。”顾飞点点头。
明天就要比赛了啊?
蒋丞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还真是,这段时间过得似乎有些快,但也过得不是太专心,学校比赛的大红横幅都拉出来好几天了。
顾淼今天情绪不错,踩着滑板围着他们转圈。
“我得先打个电话,”王旭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驴肉的得让我爸先做着,把咱们要的留出来……对了今天下午也上我家来吧,咱班球队的人,老徐帮咱们借的队服都分一分,再讨论一下战术。”
“嗯。”蒋丞看着顾淼,小丫头的头发长得还挺快,帽子边缘都能看见了,就是没什么型,顾飞自己剃个骚破天际的头还往上头绣花,自己妹妹不是光头就是一脑袋乱七八糟……
“你伤好了吧?”顾飞在他身边小声问。
“嗯,”蒋丞摸摸肋条,“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顾飞没说话,突然伸手往他肩膀上拍了拍。
蒋丞看着他:“干嘛?”
“条件反射休眠了?”顾飞又拍了一下。
蒋丞这才反应过来,半天都没说出话。

第27章
蒋丞跟顾淼走在最前头,顾飞和王旭骑自行车上用腿划拉着跟在后头。
王旭一直在边儿上说着他的比赛安排,顾飞也没细听,反正王旭要的只是说,听众不是最重要的。
顾飞拿着手机一直在玩游戏,他爱消除打到了最后一关,想在下次更新关卡前把这关过了,但是三天了都没成功。
“给我送颗心。”顾飞说。
“然后你就可以带着球……”王旭停下,“什么?”
顾飞把手机屏幕冲着他晃了晃。
“哦,等着,”王旭拿出手机给他送了一颗,又往前看了看,“哎,蒋丞这个事儿逼还挺招小孩儿喜欢,你妹妹正眼都没瞅过我吧?”
“这年头干什么都看脸,”顾飞继续玩游戏,“逗小孩儿也看脸。”
“是么,”王旭踩着车蹬子站起来往路边商店的玻璃上照了照,“我觉得我长得不比蒋丞差,就是长得没什么亲和力。”
“嗯。”顾飞应了一声。
其实王旭长得挺有亲和力,这大概也是他一直以来为了当老大想装酷却始终不怎么成功的原因。
要说没亲和力,蒋丞那种长相,才是真的没什么亲和力。
顾飞一直觉得眼角稍有点儿下垂的人就两种感觉,一种是可怜巴巴儿的,一种就是蒋丞这种,拽上天让人想抽的,加上平时还总一脸不耐烦,看着就比王九日不好惹得多。
不过……那天在钢厂喝酒的时候,蒋丞有那么几瞬间是变成了第一种的,喝高了之后带着兴奋的样子,看着挺乖。
可惜这种状态时间很短,烟一叼上就变回了平时的状态。
就连尴尬的时候都是那德性。
顾飞看着蒋丞跟顾淼轮流在滑板上蹦上蹦下的背影……那天蒋丞亲过来是什么感觉都已经忘光了,或者说当时就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觉,倒是蒋丞猛地砸到另一边沙发上靠着一副什么也没发生大家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很好笑。
如果蒋丞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倒是不会多想,不是好鸟……好吧,不是好鸟那帮人喝多了比这夸张得多,刘帆还有过企图当众撸管表演的愿望,他都准备好相机了,可惜这厮裤子还没脱下来就倒地上睡着了。
蒋丞的反应有点儿大,但鉴于他有人拍一下肩拉一下衣服戳一下脸就会遭到重击的一惯作风,也未必能说明什么。
顾飞不打算再多想,愿意展现出来的,没人会刻意藏着,不愿意被人察觉的,知道了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快感。
那种被刨开来的试探,有一次就能记一辈子。
他对蒋丞也没想过什么别的,有好奇,有欣赏,有好感,愿意走得近些,而且顾淼小丫头也很喜欢蒋丞……顾淼一开始对只认识了没两天的蒋丞表现出好感的时候,的确让他很吃惊。
有人招猫,有人招狗,蒋丞大概招怪小孩儿……
王二馅饼生意还挺不错,中午晚上过来人都是满的。
今天没包厢,王旭妈妈把他们安排在了他们平时自己吃饭的屋里。
“外面太乱了,”她说,“你们坐这儿就行,还能聊天儿。”
“谢谢阿姨。”蒋丞说了一句。
王旭因为要跑出跑进拿东西,坐在了靠门那边,他和顾飞坐在里边儿,顾淼直接坐到了他俩中间。
“擦擦手,”蒋丞从书包里拿了一包湿纸巾,抽了一张给顾淼,“你手心都黑了,今天是不是摔过啊?”
顾淼摇头,拿着纸在手上胡乱搓了几下就放下了。
蒋丞叹了口气,看了顾飞一眼:“你要么?”
顾飞笑了笑:“其实,我的理念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蒋丞没理他,抽了纸出来准备自己擦擦,刚一抽出来还没拿稳,顾飞的手就伸了过来,手指一夹,把纸给挑走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口是心非啊?”蒋丞看着他,“耿直一点儿世界会更美好的。”
“听见没,”顾飞看着王旭,一边擦手一边说,“耿直点儿。”
“我不要!”王旭立马很耿直地说。
蒋丞叹了口气。
顾淼不是第一次来吃馅饼,王旭把装着馅饼的小筐拿递到她面前,她准确地拿了一个驴肉的。
“你回回就吃这一种,”王旭笑了,“要不要换一种馅儿尝尝啊。”
顾淼没理他,低头咬了一大口。
“说谢谢。”顾飞说。
顾淼马上站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对着王旭鞠了个躬。
“哎哎哎,不用谢,”王旭刚坐下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也对着顾淼鞠了个躬,“女王您慢用。”
“出息。”顾飞说。
“她太冷酷,”王旭说,“我是由衷的。”
“老大范儿都不要了啊。”蒋丞说。
“你俩往这儿一杵,还有什么老大,”王旭斜眼儿瞅了瞅他,“不过下午排兵布阵你们不要拖我后腿。”
“哦。”蒋丞低头往桌子下边儿看了看。
“找什么?”王旭跟着也往下看。
“找你后腿儿呗。”顾飞边吃边说。
“靠!”王旭很不爽地喊了一声,“同桌是不一样啊,一块儿练了几天球就配合这么默契。”
蒋丞今天不算太饿,没吃到上次的量就打嗝了,感觉都没顾淼吃得多。
顾淼吃得脸都红了,一脑门儿汗。
“哎,”蒋丞摘下了她的帽子,看到了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你这头发……”
顾淼放下手里的馅饼,抬手在头发上抓了抓。
“哎!”蒋丞抓住她的手,“都是油!”
“没事儿。”顾飞在一边儿说。
“她好歹是个姑娘吧。”蒋丞看着他。
“你把他当小子就行,”顾飞拿过顾淼的帽子看了看,“破了啊?摔的吗?”
顾淼看了一眼帽子上的洞,点了点头。
“再给你弄个新的好不好?”顾飞问。
顾淼想了想,揪起自己毛衣一角向顾飞示意了一下。
“要黄的了?”顾飞说,“行吧。”
“你……给她织?”蒋丞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啊。”顾飞看了他一眼。
顾淼对于要有新帽子这件事非常激动,从王旭家出来,就拽着蒋丞要去买毛线。
“我带你去,”顾飞说,“丞哥就不去了。”
顾淼没反应,还是抓着蒋丞的手不松劲,半倾着身体拽着。
“丞哥每天都要午休,要睡觉的。”顾飞蹲下看着顾淼轻声说。
顾淼也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但是依旧没反应。
“没事儿,”蒋丞说,“去就去吧,我今天不睡了。”
顾淼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没有听到蒋丞说话。
“你……”顾飞抬头跟他招了招手,“让她看着你,你再说。”
“哦,”蒋丞蹲下,凑到顾淼眼前,“我跟你去,今天我不午睡了。”
顾淼这才有了反应,转身拉着他就往前走。
顾飞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
“去哪儿买?”蒋丞问他。
“过桥那儿,有个毛线一条街,”顾飞说,想想又问了一句,“你天天午睡?”
“是你说我天天午睡。”蒋丞说。
“哦,”顾飞笑了笑,“我天天得午睡,不睡就困。”
“你可以上课睡,反正你也不听。”蒋丞拽着踩在滑板上的顾淼往前走。
“不行,”顾飞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过了爱消除那一关,我跟李炎较着劲呢,我得比他先过关。”
“有病,”蒋丞想了想,冲他一伸手,“拿来,我试试。”
“你不是不玩么?”顾飞拿出手机。
“我是玩腻了才不玩的,”蒋丞接过他的手机,“而且我运气一直挺好的,有运气,有智商,的学霸,懂吧。”
“现在这个梗是你自己没完没了了啊,别再说我,”顾飞说,“我好像只有三颗心了,够么?”
蒋丞没说话,低头开始玩。
从王旭家馅饼店走到过桥卖毛线那里,挺长的一段路,蒋丞一直低着头盯着手机。
顾飞玩这东西没什么耐心,懒得一步一步去想,一般看哪儿能消了就消,但蒋丞跟他不一样,盯着屏幕好半天才会扒拉一下。
花了平时他玩一局起码三倍的时间才抬了一下头。
“过了?”顾飞问。
“没,”蒋丞继续低头看着手机,“死了。”
顾淼拽着他的衣角,兴奋地东张西望不看路,他也不看路,带着顾淼就对着桥边一个断了头的台阶过去了。
顾飞赶紧蹬了一下车,过去拉住了他的胳膊。
蒋丞猛地一僵,胳膊对着后边儿就抡了过来,顾飞骑在车上来不及躲,眼看着他的拳头带着小风飞向自己的鼻子。
条件反射休眠结束了?
但离着他的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蒋丞的手停下了。
“胳膊没让你刹车刹折了啊?”顾飞松开了他的胳膊。
“不好意思,”蒋丞扭头看了一眼台阶,“靠。”
“二淼帮丞哥看路,带着他走。”顾飞在顾淼脑袋上弹了一下。
顾淼点了点头,一手抱起滑板,一手揪着蒋丞的衣角,继续往前。
过了桥,到了毛线一条街顾飞经常买的那家门口,蒋丞还盯着手机。
“三颗心玩这么久?”顾飞说,“到了,过不了就算了吧,虽然没成功,但你依然是学霸。”
“看着。”蒋丞把手机杵到了他眼前,屏幕对着他,还只剩了一步。
“嗯?”顾飞看着屏幕。
蒋丞伸出一个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一阵噼里啪啦地炸和消之后,过关了。
“……厉害。”顾飞由衷地感叹。
“不鼓掌了啊?”蒋丞问。
顾飞啪啪啪地一通鼓掌。
“那个……”蒋丞把手机还给他,“刚你有消息进来。”
“哦。”顾飞低头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蒋丞再说一句我没看,但又觉得有点儿刻意,毕竟消息进来的时候他是看了一眼的,而且看到了发信人和内容……
竹心:今天过来听我唱歌吧
后面还有什么就没看到了。
蒋丞本来总觉得顾飞跟丁竹心像是情侣关系,那种能感觉得出来的熟悉和默契,再加上身上都带着音符的图案,那天顾飞手机免打扰之后,也是跟丁竹心一块儿来的医院。
但现在看丁竹心的消息,那个“吧”字,又显得他俩之前似乎有些疏离。
关系很近的人大概会直接说来听我唱歌。
蒋丞跟着顾飞走进毛线店里,又觉得自己没事儿老琢磨人家的私事有点儿不地道,人家是不是一对儿有你什么事儿。
“又来挑毛线啦?”老板娘一看顾飞进来就打了招呼,“正好这两天进了新的线,这批织出来没那么厚,正好春天了能用,颜色可多了,绿色的也有。”
“她又不要绿色了,”顾飞笑笑,拍拍顾淼的肩膀,“你去挑个颜色吧。”
顾淼跑到一排排码着的线跟前儿来回看着。
蒋丞对毛线一窍不通,以前在家也没见谁织过毛衣,现在看着一团团一卷卷的线还挺有意思,他也走过去,伸手在毛线团儿上抓了抓。
又厚又软还毛乎乎的,真好摸……
“是不是很好摸?”顾飞在他旁边问了一句。
“啊,”蒋丞点点头,“感觉一团线和一团毛衣摸起来不一样。”
“手织的摸起来就跟线团一样了,”老板娘笑着说,“机子织出来的手感不如手织的好。”
“是么,”蒋丞有些迷茫,“我没穿过手织的。”
“让你朋友给你织一件呗,”老板娘拿起一团深蓝色的毛团子在他手上蹭了蹭,“这个线多舒服,颜色也合适男孩子。”
“啊?”蒋丞愣了,感觉这老板娘为了推销她的线简直了。
“要么?”顾飞靠着旁边的台子笑着问。
“不不不,不用,”蒋丞赶紧推开那个毛团子,“我毛衣挺多的,天儿都暖了也不需要了。”
“明年还能穿啊,”老板娘又拿起一坨线,“这个线合适的……”
“别别别别……”蒋丞脸都快红了,跟躲什么似地一直都快退到门外边儿去了,“我真不用。”
顾飞在旁边一直乐,也不出声,就那么笑着看戏。
“你朋友都没说不帮你织,”老板娘非常热切地举着毛线追着蒋丞,“你看看这种呢……”
“姐,姐,姑,大姨,”蒋丞真诚地看着她,“真的不用他织,那什么,我……我吧,我也会织。”
顾飞很有兴趣地挑了一下眉毛。
“真的啊?”老板娘很惊讶,又回头看了一眼顾飞,“你会织,你朋友也会织,现在的小伙子真是不得了啊。”
“嗯,是的,”顾飞点点头,“我们是新时代的小伙子。”
“那你不买点儿吗?”老板娘又看着蒋丞,“哎哟我跟你说,会织毛衣啊,一天不织着玩玩手都痒痒呢。”
蒋丞说完那句话就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在心里对自己挖坑埋自己的行为表示了强烈不满。
老板娘推销起毛线团来势不可挡,蒋丞为了脱身,最后只能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要一团。”
“一团?”老板娘看着他,“一团织毛衣?”
“不是,我就织……”蒋丞实在不知道一团能织什么,只好往顾飞那边扫了一眼求救,顾飞举了举手,他赶紧说,“手套。”
从店里买好毛线出来的时候,蒋丞感觉身上累出一片毛毛汗。
“你也不帮我点儿忙,”他叹了口气,“这老板娘简直了。”
“你自己说你会织的。”顾飞说。
“你看我,”蒋丞指了指自己,“我这样的,像是会织毛衣的人吗?”
“你觉得我像么?”顾飞问。
“……好吧,”蒋丞无言以对,把手里装着那团毛线和一套竹针的小袋子递给他,“这个送给你吧,我拿着也没用,你给顾淼再弄副手套小围巾什么的。”
顾飞笑了笑,接过袋子:“谢谢。”
买完毛线也没时间再回家了,顾飞在路口让顾淼直接回店里,然后拎着一兜毛线跟蒋丞一块儿往学校走。
“这个不让她拿回去吗?”蒋丞问。
“不用,”顾飞说,“弱智爱消除的关让你过完了,我下午没事儿干正好……”
“你要在教室里织毛衣?”蒋丞震惊了。
“怎么,”顾飞说,“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用!”蒋丞赶紧说。
顾飞果然是一个神奇的人,真的一个下午都低着头给顾淼织帽子。
下午的课蒋丞都没太顾得上听,老忍不住要往顾飞那边瞅,一边震惊顾飞技术的熟练程度不亚于那些一边带着孙子一边织着毛衣聊天儿的大妈们,一边震惊顾飞的手……一个剃着寸头还是刻着花的寸头一胳膊能把人抡树上贴着的人,手拿着毛衣针时,能这么漂亮。
而更神奇的是,四周的人没有一个对他的行为有什么诧异,估计早就已经诧异过了,现在已然习惯了。
“哎。”顾飞小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蒋丞问。
“漏针了,”顾飞说着把针退了出来,“得……”
“我靠!”蒋丞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声,“这么多要重新来吗?看不出来吧。”
“你大概看不出来吧,”顾飞低声说,“二淼比较讲究,线头大点儿都不能接受,会发脾气,哄都哄不住。”
“……哦。”蒋丞想到顾淼那天疯狂的尖叫,感觉顾飞这哥哥当的着实不容易。
顾飞的速度挺快的,下午放学的时候,已经织出了一小片,居然还带着扭扭花,蒋丞有种对着他抱拳叫一声牛逼的冲动。
“一会儿别走啊,”王旭说,“我去老徐那儿拿衣服,你们等一会儿,晚上去我家吃馅儿饼,顺便讨论一下明天的战术。”
打球的一帮人都围到顾飞这桌四周边聊天儿边等着看老徐借来的衣服。
“我觉得还是不要有什么期待比较好,”郭旭说,“想想去年的衣服吧。”
“去年什么样的衣服?”蒋丞问。
“第四监狱篮球二队。”顾飞边织边说了一句。
“……这都能借到?”蒋丞愣了。
“今年我们这么有希望,应该不至于还穿牢服了吧?”卢晓斌说。
“谁知道,老徐的审美一直与众不同。”
大家聊了一会儿,王旭拎着两大袋衣服回到了教室,一看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衣服估计比第四监狱好不了多少。
“我觉得我们主要还是得靠气质。”他把袋子放到桌上。
大家把衣服拿出来看了看,顿时集体崩溃。
“五星……农贸?”郭旭扯着一件衣服念着上面的字,“五星农贸是不是咱学校再往北两站地的那个农贸市场?”
“是。”顾飞把毛线收起来,看着这堆衣服叹了口气。
“还他妈有广告呢,”王旭指着衣服,“面条鲜。”
蒋丞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乐一边拿出手机对着衣服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了潘智。
-孙子,我们明天篮球赛,让你欣赏一下队服
“衣服收起来吧,”顾飞说,“明天我带衣服过来给你们。”
“那太好了,”王旭马上把衣服都塞回了袋子里,“什么样的?”
“我朋友他们队的,”顾飞说,“也有队名什么的,不过起码不是农贸市场队。”
“靠,你早说嘛,早说都不让老徐去弄了,”王旭把衣服塞进桌斗里,“走走走,吃饭去,商量战术。”
蒋丞收拾了东西,跟着一帮人一块儿出了教室。
下楼的时候潘智的消息回了过来。
-爷爷我觉得好欣慰啊,都快泪流满面了,你TM终于变回原来的爷爷了

第28章
顾飞开着车往刘帆家那边过去,半路的时候手机响了,他塞上耳机接了电话,那边传来了丁竹心的声音:“可以啊小子,真不来?”
“不是,我……”顾飞这才想起了之前丁竹心发来的消息,“忘了,要不我现在过去,你在哪儿?”
“没事儿,也就是随便唱唱,”丁竹心说,“之前在野火,所以叫你,现在跟朋友出来喝酒了,你肯定不会来的地方。”
“嗯。”顾飞应了一声。
“刚一进来就碰上小冰他们一帮人,”丁竹心说,“主唱又换了。”
“没叫你回去么。”顾飞说。
“叫了我也不会回去啊,”丁竹心笑了起来,“我这么不好说话的人。”
“你跟他们在一块儿那会儿是你发挥最好的阶段,”顾飞说,“不用为了我跟他们较劲,都三年了吧,差不多得了。”
“那你‘得了’吗?”丁竹心问。
“我记仇,这种事儿我记一辈子。”顾飞说。
“那不就行了,”丁竹心说,“我倒不是记仇,我是膈应……对了,什么时候有空帮我拍点儿照片?”
“你?”顾飞转了个弯,看到了正拎了两个大兜在路边走着的刘帆,他加了一把油门过去吹了声口哨。
“我靠,”刘帆转过头,“我他妈正想看哪个傻逼敢这么调戏大爷呢。”
“走路去拿的?”顾飞问。
“人给送到路口了,”刘帆看到了他戴着耳机,“打电话呢?”
“嗯,心姐,”顾飞腿撑着地偏了偏头,“上来。”
刘帆跨到了他后座上:“开慢点儿,晚上风太冻了。”
“不是我要拍照,”丁竹心说,“我店里之前找的那个摄影师回老家结婚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平时用惯的那个模特也……你过来给我救个急,我一堆衣服没拍呢。”
“嗯行,”顾飞说,“模特也要我找吗?”
“对,临时找一个拍完这批就行,不过别找刘帆了,他身材倒是好……”丁竹心说。
“脸不好么?”顾飞笑了。
“不合要求,我这批货有点儿偏‘坏’,刘帆长得太实诚,像老流氓不像坏小子,”丁竹心说,“你有合适的人吗?时间紧所以我价格给得比平时高不少的。”
坏小子?
“我找找吧。”顾飞说,丁竹心说到坏小子的时候,他眼前不知道为什么会闪过蒋丞的脸。
他认识的人里,不“坏”的没几个,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坏小子”这个词,却感觉只有蒋丞最合适。
四中的球赛阵仗挺大的,下午第二节 课才开始比赛,但除去高三,一二年级的第一节课就没多少人上了,全在球场上堆着。
四个球场,全围着人。
除了临时因为有球赛而被激起了对篮球的兴趣在场上胡乱打着球的那些之外,不少班的队伍已经开始在场上热身……或者说是已经开始在场上显摆。
顾飞拿来的队服果然比牢服和农贸市场面条鲜要强得多,红色的衣服,背后除了数字,只印了一个做成火焰燃烧效果的“飞”字。
“用你名字命名的球队吗?”王旭一把扒掉了自己的衣服,拿了一件套上了,“挺不错。”
蒋丞赶紧往四周看了看,教室里除了他们,已经没人了,都去了球场。
“我建议你穿件T恤在里边儿,”顾飞看着他,“别一会儿比赛没开始队长先冻屁了。”
“都换上都换上,顾飞和蒋丞捂严实点儿,”王旭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一会儿他俩先不上,秘密武器还是尽量藏着,不行了再让他俩上。”
王旭一直以来都是想把“秘密武器”压到最后,但昨天对阵表一出来他就无语了,他们第一场淘汰赛对5班,5班的技术水平跟2班不分上下,2班去年差点儿拿下当时高二的队,但也差点儿在路上输给5班。
“我觉得吧,”郭旭有些不踏实,“还是别拖得太久才上场,分一拉开就不好追了,是5班啊,那么强的队。”
王旭没说话,想想又非常郁闷地对着桌子拍了一巴掌:“操,这对战表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抽签就算强弱分开抽,起码也应该是一个差队对一个强队吧,这样才能保证后面的比赛好看啊!”
“队长,抽签没问题,强队是5班,”顾飞换好了衣服穿上外套,指了指旁边的一帮子人,“我们就是那个差队。”
“我们……”王旭梗了梗脖子,半天才叹了口气,“哎。”
老徐也挺激动,跑到教室来催他们去球场。
一帮人走出教室的时候,蒋丞跟在最后头,感觉他们一个个的走路都带着风,仿佛是一直以来都让世人看轻而今天即将扬名天下的扫地僧……
“5班的那个中锋厉害,”顾飞在他旁边走着,小声说,“比卢晓斌壮一圈儿,跟个塔似的,球到了他手里我们基本没机会再拿。”
“嗯,”蒋丞点点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卢晓斌,想像了一下那个中锋的体型,“你只管往篮下去,我掩护……”
“传球还需要看你在哪儿么?”顾飞问。
蒋丞转过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不用,我跑得到。”
顾飞给他竖了竖拇指。
8班一直以来都是超级小弱鸡的形象,别的班队员到场都会引起小小的骚动和围观,他们的人过去的时候,只有他们自己班的人在班长易静的带领下挥了挥手。
群众们对王旭队长带过去的队员们完全不感兴趣……也不准确,还是有能他们感兴趣的人,顾飞。
为了贯彻执行王旭队长“秘密武器”的计划,蒋丞和顾飞没跟队员们走在一块儿,到场边的时候,好几个女生举起手机一点儿掩饰都没有地对着顾飞拍照。
“你离我远点儿。”蒋丞有点儿受不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女生也喜欢扎堆儿讨论哪个班的谁谁帅,他也经常被拍,但女生多少还有些羞涩,拍照也是偷偷的,起码得装着是在自拍。
现在这一堆四五个手机举着,他顿时有些别扭。
“也不全是在拍我,”顾飞无所谓地笑笑,“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来第二天学校贴吧里就有人打听你了?”
“……你们学校还有贴吧?”蒋丞挺吃惊,重点都歪了。
“有啊,你可以去看看,”顾飞说,“挺热闹,各种八卦,约架,装逼,还有装逼失败。”
“哦。”蒋丞在场边的椅子上坐下。
“起来起来,”王旭走过来冲他挥了挥,一脸得瑟,“这是队员休息的地方,观众去旁边。”
“我操?”蒋丞看着他。
“秘密武器,”王旭冲他使了个眼色,努力控制着自己说话的时候嘴不动,“配合一下。”
“哎……”蒋丞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后边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以前学校有看台,四中的球场挺多,但是想坐着看球就得自己扛椅子过来,好在他们班的队伍不行,但后勤强,椅子搬来了很多。
“一会儿不行了的话,蒋丞你先上。”王旭站在他旁边一边活动胳膊腿儿一边看着前方说着话。
“不行,”蒋丞说,“我和顾飞要一起上,我一个人上去打不出配合,没什么作用。”
“大飞?”王旭往顾飞那边偏了偏头。
“听他的。”顾飞说。
“好吧,”王旭蹦了蹦,“你俩准备着点儿,我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蒋丞看他的样子有点儿想笑。
“因为我突然觉得,可能打不了十分钟你俩就得上。”王旭说。
“你抓紧时间一展风采。”顾飞说。
“嗯!”王旭点了点头,小跳着站到了场边,对着侧面努力地摆出各种热身姿势。
蒋丞顺着往那边看了一眼顿时乐了,那边有一个拿着摄像机的老师,正对着球场转圈儿拍着。
今天的开场比赛,大概是为了吸引人,高二安排的是最强的两个队的比赛,1号场地是5班,2号场地是2班,对手分别是头号弱鸡8班和被8班一比就不那么弱鸡了的3班。
选完场地之后比赛就开始了。
5班的人又是尖叫又是鼓掌的,相比之下,他们8班的气势就弱了很多,大概是因为秘密武器保护得太好,连自己班的人都没抱任何希望。
只有老徐叉个腰站在场边,冲着王旭他们喊:“好好打!打出你们的水平来——让他们见识一下你们的厉害——”
蒋丞觉得挺佩服老徐的,在这种所有人都觉得5班是来表演赛的气氛里,能喊得仿佛8班就是未来的冠军队。
“放松打!放开了打!”身后突然传来了喇叭声。
声音还挺大,蒋丞吓了一跳,大家一块儿回过头,看到了正拿着上课的麦站在后排的老鲁。
“鲁老师!”裁判席那边有人喊了一声,“鲁老师!不要用喇叭,会干扰比赛。”
“比赛又没开始!”老鲁对着麦说。
“你放下,放下,”老徐指着老鲁,“好好看比赛。”
“你要不要用这个?”老鲁依然对着麦。
易静站了起来,走到老鲁身边,笑着说了几句,老鲁把麦和扩音器都给了她,过去跟老徐一块儿叉腰站在了场边。
“老鲁还挺看好王旭他们?”蒋丞说。
“他跟老徐关系好,”顾飞说,“一直搭档,老徐要是5班的班主任,他这会儿肯定就看好5班。”
比赛开始,跳球的是卢晓斌和那个塔。
塔是有名字的,顾飞说了一遍,但是蒋丞没记住。
球往空中抛起的时候,蒋丞就知道卢晓斌碰不着这个球,塔虽然个子大,但反应并不慢,而且比卢晓斌还高了小半头。
球落下来之后果然被5班的人拿到了,然后迅速往篮下压了过来,对面5班的人顿时喊成了一片。
蒋丞有些无语地看着球被人家轻松带到篮下,在几乎没有防守的情况下拿到2分。
“周敬,”顾飞踢了踢坐在前面疯狂拍着大腿的周敬的椅子,“去喊,让他们盯人。”
“好,”周敬马上跨过几张椅子,冲着场上吼着,“盯人!你们盯人!回防要快!抢球拼一点儿啊!”
周敬很卖力地喊了一阵。
但王旭他们看得出来从上场就很紧张,放不开,对方十几秒就进了球,他们顿时就被一直压着了,场边的人都在喊,他们却跟一句也听不见似的,打得一团槽。
没到五分钟,5班已经进了四个球,王旭他们没办法阻止塔拿球,也就挡不住人家进球,好容易拿了一次球,带到篮下的时候5班立马嘘声四起,球都没出手就被人给抢了。
“我操,”蒋丞看着记分牌上的时间和比分,“平时打得也没这么烂啊。”
“李亚东现在就是中线直插篮下,没人拦得住他,走位相当嚣张啊,”顾飞抱着胳膊靠着椅子,“上半场就这么下去,王旭他们打个蛋出来也有可能。”
“一会儿你也中线,”蒋丞看着场上越打越紧的王旭他们,“杀杀他们风头。”
“中线我两边都受威胁。”顾飞说。
“有我。”蒋丞说。
王旭第三次往顾飞这边看过来的时候,顾飞站了起来。
王旭马上跟老徐打了个手势要求暂停。
虽然还没有到能暂停的时机,但场上几个人看到王旭这个手势之后顿时就像打了强心针似的,跑都比之前跑得快了。
顾飞站起来没两秒钟,对面和四周的观众就都发现了,有人立马喊了一声:“我操,8班这次有顾飞?”
“顾飞蒋丞,准备。”老徐这时过来说了一句。
班上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顿时一片欢呼,全都站起来开始喊。
蒋丞看了顾飞一眼,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有点儿激动,以前打校队比赛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心情。
大概是被王旭这段时间以来不断地“秘密武器”洗脑,他站起来的瞬间真就有种感觉,他跟顾飞背负着什么重大的历史使命。
场上叫了暂停,蒋丞一边脱衣服裤子一边觉得很操蛋。
顾飞在学校算是个带着神秘色彩的牛逼人物,云游天外的老大,没跟谁干过架却谁都不敢惹,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现在居然要上场打比赛。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摄像的老师都直接走到了他俩身边,还有好些手机对着他们。
而这时,他和顾飞正站在两排椅子中间脱裤子。
这滋味儿真是太美好了……
“我发球,”蒋丞说,“王旭过来拿球,按以前配合过的那样,多跑动,把人盯死,卢晓斌你缠死那个塔,你体力好,他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不用管球。”
“塔?”卢晓斌问,他的确是体力不错,这会儿连喘都不带喘的。
“李亚东。”顾飞说。
“嗯。”卢晓斌点点头。
“传球都从下边儿传,”蒋丞说,“对5班我们没有身高优势。”
王旭这会儿对于他队长的活儿被蒋丞抢了完全没有怨言,站在一边拼命点头,最后上场的时候也没顾得上像平时那样做个总结发言。
顾飞和蒋丞一上场,场上双方队员带场边的观众,气氛全变了。
5班的人对蒋丞的水平不清楚,但顾飞打球什么样他们都知道,没比赛的那些班的人全都挤到了1号球场。
场边顿时挤满了人,啦啦队的声音此起彼伏,把5班视为对手的这会儿都在给8班加油,喊成一片。
“队长。”蒋丞在王旭身后叫了他一声。
王旭顿时很愉快地转过身:“什么事儿?”
“这个球很重要,”蒋丞说,“靠你了。”
“放心。”王旭一脸沉稳地说。
蒋丞站到边线,从裁判手里接过球,往地上拍了几下试了试手感,还不错。
哨声响起时王旭甩开对方的一个人往蒋丞这边冲了过来,蒋丞拿着球正要出手给他,5班个子最小的那个突然斜插过来拦在了王旭身前。
这人的风格跟李炎很像,速度快,灵活,这个球没办法再给王旭,蒋丞抬眼往中场看了过去,顾飞被塔缠住了。
但卢晓斌很忠于职守,迅速挤了过去。
在顾飞脱身的那一瞬间,冲蒋丞伸出了手,蒋丞把球对着他扔了过去。
顾飞拿到了球就按之前说好的那样,转身从中线带球开始往篮下冲。
场边的声音顿时提高了至少能有20分贝,喊得跟掀了浪似的。
蒋丞加速跟上,王旭在他身后很伤心地喊了一声:“我靠,怎么没给我!”
“跟过去!”蒋丞说。
王旭跟被踹了一脚似地突然加速,从蒋丞身边带着风地冲了过去,跟在了顾飞身后,跟5班防顾飞的两个人你挤我我挤你的纠缠上了。
5班的人回防挺快,跟8班之前的回防速度一比简直是光速了,顾飞相当拉风地直接中线冲到篮下时,他们的人已经全部压缩回了三秒区。
顾飞上篮的路线已经被双人封死,他退出来的同时一回手把球从身后传了出去,蒋丞一个大步过去接住球,带球晃过李炎二号和一个另一个人,在顾飞再次找到空隙进去的时候,把球传回给了他。
不得不说5班的那个塔比他们班的塔要强,卢晓斌就快上去搂着他了,却还是被他脱了身。
在顾飞拿球的时候像一床棉被似的盖在了顾飞跟前儿。
蒋丞迅速移动,防止有人盯死自己,他看了一眼计时器,还有时间,这个时候顾飞应该还是会把球分出来。
但下一秒顾飞却突然起跳了。
操!蒋丞立马做好了断球和回防的准备,塔像泰山压顶一样跟着顾飞也跳了起来,如果顾飞手上的球出手,这一个盖帽妥妥的。
或者……他耍个花活儿的话,还有机会。
果然,顾飞的手在空中猛地一沉。
只要再从塔的胳膊下边儿一勾,球就有可能进。
这两分非常重要,能把8班的士气激起来。
但顾飞的下个动作就让蒋丞在心里骂了一句大黄狗,丫居然是他妈传球!
虽然在球对着自己飞过来的时候蒋丞马上就明白了顾飞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要骂。
“操!”他接住球,迅速退了一步带出三分线,没有犹豫地把球高高地投了出去。
球落进网里的那一瞬间,球场边再次掀了浪,8班的人蹦起来叫得嗓子都快破了。
“漂亮!”老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扩音器拿到了手里,“这个球漂亮!”
“靠!”王旭激动地过来对着蒋丞耳朵吼了一声,“真他妈爽!”
这一个配合加三分,顿时让所有人都跟磕了药一样嗨了起来,回防的时候一个个脚底下都像是有弹簧。
“有什么意见么?”顾飞跑过蒋丞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
“没意见,看你浪呢。”蒋丞说。
“上都上来了,打都打了,”顾飞说,“那就让他们死透了。”
“嗯。”蒋丞应了一声。
跟着往回跑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潘智昨天的那条消息。
还真是……突然就有点儿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第29章
5班毕竟是去年的强队,虽然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被突然上场的蒋丞和顾飞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几个回合跑下来,也慢慢适应,并且对他俩有了针对性的防守。
跟8班这种只靠两个主力打配合的形式不同,5班没有特别拨尖儿的队员,但技术很平均,连替补都比王旭那几个强的。
有时候蒋丞就觉得挺神奇的,任何学校任何年级,都会有这种情况,会打球的都集中在某一两个班里。
他和顾飞在对方没回过神来的几分钟里迅速把比分追到了只差一分,这期间5班只拿了一次2分,这边蒋丞进了一个三分之后,顾飞连续上篮得分,球场边的观众差不多都达到了兴奋的顶点。
估计看5班和2班打都没有这么激动,毕竟8班这种弱鸡横空出世,打得5班好几分钟时间就只进了一个球,场面太难得。
最关键的是,这是淘汰赛,输了的直接就结束加入观众行列了。
第一场淘汰赛,弱鸡队输了没有什么感觉,能进决赛的队输了才精彩,吃瓜群众们喜闻乐见的黑马款。
“我们能赢!”王旭在5班叫暂停的时候红光满面地一边喝水一边说,“我靠,我们能赢!我们肯定能……”
“别废话浪费时间,”蒋丞一点儿面子没给队长留,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郭旭休息,换那个谁上。”
“谁?”王旭问。
“他,”蒋丞指了指他们的一个替补队员,这小子没什么技术,但是跑步奇快,“不用干别的,盯死那个……那个谁,他们班小个儿那个。”
“他叫张远,”王旭说,“那个小个儿叫唐希伟。”
“嗯,张远你就盯着糖稀,”蒋丞说,“你速度快,你就跟着他,可以犯规,拦不住你就推他,别推得太明显,不要让他有机会碰球,但是他手上有球你不要碰他。”
“好,”张远点点头,“他叫唐希伟不叫糖稀。”
“知道了,”蒋丞应了一声,“糖稀拿不到球的话对我们就有利很多,塔投篮的球有一半是他传过去的。”
“那我们呢?”王旭问。
“那个李亚塔已经两次犯规,”蒋丞直接忽略了他,看着顾飞,“让他再来个一次两次的。”
“嗯,”顾飞喝了口水,“李亚……东。”
“我呢?”王旭又问,这次问得更明确一些了。
“队长,”蒋丞扯了扯手腕上的护腕,“我带球的时候有人干扰我,你过来收拾他……”
“好!没问题!”王旭一拍胸口。
“还有,我们回防太慢,”蒋丞说,“我们训练的时候不是练过么,对方进攻的时候我们要马上回篮下,三秒区两个,别的顶在三分线不让他们进来。”
“明白了,打起精神,训练的那些现在都要用上了,”王旭说,在每个人肩上拍了拍,拍到蒋丞时他很注意地越过了,最后在顾飞肩上也拍了拍,“大飞,打起精神!”
“嗯。”顾飞看了他一眼。
“喝水吗?”蒋丞身边有人问了一句。
他转过头,看到易静手里拿着一瓶水,先看了一眼顾飞,顾飞在喝着水,她转头看着蒋丞。
“谢谢。”蒋丞接过了她手里的瓶子,拧开喝了一口。
“你们打得太棒了,”易静小声说,“班上的人从来都没这么激动过。”
蒋丞笑了笑没说话。
的确打得还不错,他跟顾飞强行耍帅的这种配合,是很能鼓舞人心的,但……也容易拉仇恨。
他转头往5班那边看了一眼,好几个人都盯着他们,眼神里全是火。
李亚塔跟他的目光对上之后,突然双手都举了起来,竖起中指,往他这边一指。
指完了也没有收回目光,还是跟他对盯着。
蒋丞没什么反应,球场上他很少会被激怒,带着情绪打比赛是大忌。
不过激一下对手还是可以的,他跟塔对视了一会儿之后,隔空给了塔一个飞吻,还是在手上亲了一下再吹过去的那种。
“操你妈。”塔顿时就怒了,骂了一句。
蒋丞笑了笑没再理他。
“我发现你真欠啊。”重新上场的时候顾飞在他身后低声说。
“记着让他犯规,”蒋丞说,“他放得太开我们下半场不好打了。”
“遵命。”顾飞说。
上半场结束只还有不到7分钟,球权在5班手上,必需在这点时间里把比分拉开,下半场他们调整好了也不那么好追。
蒋丞盯着准备发球的那个人,留意观察着场上的人都在什么位置上。
张远不错,李炎二号,不,糖稀……糖稀什么来着的移动速度很快,别人盯他的时候他很快就能脱身拿球,但现在张远跟个蹦枣似地跟着他,他晃了几个来回都没能甩掉。
5班打球也有套路,发球都给糖稀,他再组织进攻,现在他拿不了球,其余的人全被8班人盯人跟死了,发球的人举着球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压着5秒时,蒋丞身后的那个人总算绕开了他,冲过去要球,发球的赶紧把球扔了出来,但因为距离有点儿远,球还没飞到一半距离,蒋丞已经冲过去在中间一断,把球拿到了。
“我操!”糖稀喊了一声,“瞎的吗!”
蒋丞刚一拿到球,顾飞已经往篮下跑过去了,他都没怎么多带直接就狠狠一抡,把球扔给了三分线外的卢晓斌。
这个配合他们训练的时候练过,卢晓斌有身高优势,上空接了球之后一个跳投的姿势把球给了顾飞。
顾飞接到了球,但5班的回防依然神速,塔在顾飞带球的几步里已经拦在了他面前。
蒋丞准备过去接应,不过王旭已经冲到了三秒区,而且暂时没有人防守,随时可以接到顾飞的传球。
这一连串的反应,这一连串的配合,蒋丞感觉非常欣慰,顿时都觉得王旭要这会儿过来拍他肩他都不会觉得反感了。
但紧接着王旭就喊上了:“大飞传球!大飞传球!”
蒋丞瞬间有点儿想过去抽他一巴掌的冲动,在他喊完这句话,传球的路线就被封死了。
顾飞篮下投球相当准,但现在这种跟塔贴着的姿势他很难上篮,不被塔把球抢了就已经不错了。
蒋丞感觉时间上来不及投篮,投了也很难进,有塔在,篮板也不好抢,这时顾飞还是得传球或者先退出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顾飞突然做了个要起跳投篮的动作。
塔跟着就跳了起来,比顾飞快了那么一小瞬间,顾飞在他跳起来之后才起跳,而这时他已经因为这个微小的时间差胳膊压了上来,顾飞从他双手之间强行把球投了出去。
球几乎是直着向上飞起,快速旋转着落入了篮框里。
四周立刻一阵爆发式的叫喊声。
裁判的哨声几乎是跟球进篮同时响起:“5号打手犯规!”
蒋丞感受了一连串的震惊。
我操!
这姿势这角度都能进!
这厮一开始的投篮动作居然是个假动作!
那个李亚塔打手犯规了!
进球带引诱犯规带加罚一球同时完成,蒋丞差点儿都要跟场外观众一块儿吼叫了。
顾飞慢慢退到罚球线上,冲塔伸出三根手指:“三次了。”
“操!”塔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脸都涨红了。
顾飞这个罚球能不能进基本没有任何悬念,但他也不知道是欠的还是要气人,强行制造了个悬念。
球举起来准备罚球之后,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塔,然后出手投篮。
球进了。
全场尖叫起来,女生的尖叫把男生的掌声和欢呼都快给盖没了。
蒋丞看着顾飞,虽然顾飞这个动作简直帅爆,但也得瑟到了极限,他都想替小塔说一句了。
“你贱不贱啊。”蒋丞跟他一块儿回防的时候说了一句。
“跟你学的,他禁不起激,这会儿已经要疯了,”顾飞说,“看吧,到不了下半场他就得四次。”
顾飞的判断没错,这个李亚东……蒋丞对于自己突然想起了他的名字而感到万分愉快,李亚东脾气火爆,而且蛮劲儿大,之前王旭他们被压着打的时候他都能犯规两次,现在这种情绪状态之下,让他犯规简直没什么难度。
如果他是5班的队长,这种时候他会换人了,但5班明显还是依赖他的篮下得分能力,没有选择换人。
在上半场马上要结束的时候,顾飞带球,刚过中场就被他拦住,顾飞甚至没有假动作引诱,只在他的手扫过来的同时偏了一下身体,他就收不住一巴掌拍在了顾飞的胳膊上。
“5号打手犯规!”裁判吹了哨。
“要毕业喽!”观众里有人喊了一声,接着就好些人跟着起哄。
蒋丞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周敬的,看了一眼,周敬正躲在老徐身后。
上半场结束的时候,李亚东四次犯规,无论他有多牛逼,下半场都会先不上场了,要留到关键的刻。
但现在5班比分落了他们9分,如果李亚东不上场,追回比分的希望也会变得渺茫……
好纠结哦。
蒋丞喝了一口水。
“只要下半场我们继续这么打,稳中有放,我们就能拿下!”王旭说,“想想,这不光是我们第一次赢比赛,这可是把5班给淘汰了啊!淘汰了啊!淘汰了5班,离我们把2班踩在脚下那天也不远了!”
大家纷纷激动地点头。
“战术还有什么要调整的吗?”王旭问蒋丞。
“郭旭上,张远休息,”蒋丞说,“一会儿李亚东应该不会上,上了也放不开了,糖稀……伟,也不会再一直给他传球,估计会自己先带过去,他交给我,别的照旧。”
“好!”王旭点头。
下半场李亚东没有上场,换了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但要瘦了不少的队员,这个人的弹跳不如李亚东,顾飞上篮的时候他根本盖不住。
8班全员都像打了鸡血,鸡血都不够形容,简直是凤凰血,场上场外都一派沸腾。
观众们也像吃了药,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在比赛的第一天能看到这么让人意外的比赛,喊成了一片,也不知道该帮哪边儿了,总之一进攻就吼,一进球就尖叫,不分你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蒋丞是个不容易激动的人,特别是打比赛,他一直打后卫,需要冷静观察,耍帅也只靠技术,不靠激情。
但现在场边喊得像是火山爆发,而他们这样的一个队,居然能打到这个程度,他实在也不太能保持冷静了。
“最后一节,最后一节,”老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到了麦,裁判席也顾不上他了,他喊得跟上课骂人似的充满力量,“稳住了!不急不躁!稳扎稳打!”
还有十分钟,算上暂时加时也没多少时间了,8班拼了,5班也一样是拼了的状态,所以比分一直没有拉开到蒋丞希望的15分,现在是13分。
5班重新换了李亚东上场,蒋丞拿到了球,这个球如果能保证顾飞进了,15分光从心理上就能打垮5班的人。
郭旭在他右前方,糖稀过来堵他的时候,他迅速把球传给了郭旭。
郭旭这会儿也有如神助,拿到球甚至都没有带,在糖稀转头看的时候,他从上方又把球传回给了已经从糖稀身边绕过的蒋丞。
“传得漂亮!”王旭吼了一声。
蒋丞拿了球继续往前带,但糖稀速度快,再次拦在他面前。
蒋丞这一瞬间挺希望糖稀在8班的,这种速度和反应……他往左边看了一眼,糖稀果然马上往那边微微倾了一下身体,情绪太亢奋,反应又太快的缺点就在这里了。
我这是个假动作哟!
蒋丞带着球从右边冲了过去,看到了已经进了三分线的顾飞……还有从右边拦截过来的,李亚东的脚。
我操你大爷的南天门!
蒋丞左脚一脚踩在了李亚东的脚上,右脚又迈不上来,整个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往左倒了下去。
但在倒地之前,他还是咬牙把手里的球对着顾飞抡了出去。
接着就重重摔在了地上,胳膊肘撑着地猛地往旁边滑开了一米多远。
四周的叫喊声再次掀起,不知道是在喊顾飞那个漂亮的上篮还是在喊他摔了跤狠的,好几秒都没能站起来。
“蒋丞!”王旭急了,冲了过来。
“傻逼,”蒋丞推了他一把,“回防!”
5班发球相当快,这会儿糖稀已经带着球从他们身边跑过。
“没吹犯规!”顾飞喊了一声,“王旭回防!”
“操!”王旭起身往那边跑了过去。
蒋丞站了起来,顾飞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摇了摇头,脚上问题不大,他有防护,就是摔到了之前肋骨的伤,震得有点儿发蒙。
这个球大家都带着怒火,蒋丞刚过中线,那边投篮的李亚东已经被顾飞一个完美的盖帽压了下去,球到了卢晓斌手里。
“蒋丞——”卢晓斌吼了一声,气贯长虹,把球对着蒋丞传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五打四,5班觉得这2分肯定能拿下,这个球传到蒋丞手里的时候离他最近的糖稀都还在他们篮下的三分线那儿。
蒋丞拿了球转身带了几步,脚尖压着三分线停下了。
在投篮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这时才猛冲过来的5班的几个人,然后不急不慢地把球投了出去。
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蒋丞竖起三根手指,随着球落入篮框,他把手指往下一压。
Clean shot。
漂亮。
场边的叫好声里他听到了老徐破了音的那声“好球”,他往老徐那边看了一眼,一片兴奋的脸里,老徐的最显眼,脸激动得比他们打球的都红。
比分被拉开到了16分,现在最后一节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哪怕没有他和顾飞,这分也不太可能追得回来。
“放慢节奏。”顾飞看了一眼计时牌子。
这种时候不用再急着拿分,可以打得更稳,球压着时间出手。
5班的人已经泄了气,虽然一个个怒气值都是满的,却没有机会再爆发。
顾飞和蒋丞控球,稳稳地往篮下压,这期间5班拿了四分,但顾飞放弃两分,两次传球给蒋丞投三分,蒋丞都能感觉得到自己每次三分出手时身边的音浪。
他之前打校队的比赛都没这么得瑟过。
最后在全员极度兴奋的气氛里,全场结束的哨声响起。
手里还拿着球站在三分线外好几步的顾飞把手里的球往篮框那边用力扔了过去。
“浪没完了啊!”蒋丞看着在篮板上弹了一下进了的球。
“啊——”在一片欢呼声里,王旭的声音特别地响亮。
蒋丞一回头就看他张着胳膊冲了过来,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搂住了顾飞,在顾飞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滚!”顾飞推开他,在脸上搓了好几下。
“别碰我!”蒋丞一看王旭转身,马上指着他喊了一声。
“啊——”王旭奋不顾身地扑来上来,搂着他就是一口。
“你大爷!”蒋丞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胳膊腿儿全上了,把王旭抡到了一边儿。
王旭并不在意,狂喜之中搂着所有队员挨个亲了一遍。
全班都乐疯了,拥到球场上,逮着人就搂成一团地喊,这种心情大概只有这种从来没有在学校任何比赛里赢过任何一场的超级弱鸡班才能体会了。
“哎,”顾飞走到了他面前,张开了胳膊,“好久没打这么爽的球了。”
蒋丞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过去张开胳膊跟他搂了搂:“我也是。”
“脚没事儿吧?”顾飞在他背上拍了拍。
“没事儿。”蒋丞笑笑。
这个拥抱的感觉很……舒服。
带着默契和欣赏,也带着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近”,虽然蒋丞在碰到顾飞身体的那一瞬间,眼前闪过了那天晚上顾飞几乎贴在他眼前的脸,闪过了在阳光下带着光晕的顾飞的脸……但他还是觉得,坦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坦然来形容一个拥抱,但这真的是他这么久以来,除了潘智,第一次跟人这样没有距离地接触。
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梢扫到了顾飞的脸。
却没有尴尬和抗拒。
“走走走,”老徐在班上的人散掉之后激动地挥着胳膊,“我跟鲁老师请客,请你们去吃点好的!”
“想吃火锅,”王旭说,“不,想吃烤肉……啊涮羊肉也不错……”
一帮人跟着老徐和老鲁往外走,热血沸腾的劲儿还没过,这会儿全用在了讨论吃什么上。
“那个,有个事儿,想问问你。”顾飞跟蒋丞并排走着。
“嗯,什么事儿。”蒋丞说。
“你想赚钱吗?”顾飞问。
“啊?”蒋丞愣了愣,看了顾飞一眼。
顾飞突然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想赚钱吗问出来,让他顿时有种妈咪跟无知少女对话的感觉。
他差点儿想说不我还小。

第30章
“我是说,你……”顾飞像是也被他“啊”迷糊了,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要不要赚点儿零用钱?”
“嗯?”蒋丞看着他,零用钱?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还是很奇怪。
“就……拍点儿照片什么的……”顾飞解释。
蒋丞知道顾飞不可能真有什么奇怪的事儿要介绍他去干,但这会儿刚疯狂地打完一场球,他脑子有点儿缺血,陷入“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陷阱”的泥潭里无法自拔,好半天都没绕出来,最后脱口而出一句:“我是一个正经人。”
“就你这智商还学霸?”顾飞实在忍不住了,“你其实以前上的是启智学校吧?”
“哦!”蒋丞终于回过神来,“拍照片啊?拍什么照片?”
“果照,”顾飞没好气儿地挥了挥手,边走边掏了根烟出来点上了,“你清醒了再说吧。”
“我现在是清醒的……”蒋丞一眼看到他嘴上叼着的烟,愣了愣,他知道顾飞经常课间去厕所抽烟,但没想到他会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操场上就这么点烟。
“要么?”顾飞问。
“不要。”蒋丞果断地拒绝,虽然他跟潘智有时候也会躲厕所里抽烟,可总的来说他们是正经人。
“什么照片?”走在前边儿的王旭突然回过头,“是有人拍了我们的照片吗……肯定会有人拍的啊,我们今天这么帅!晚上回去看贴吧,肯定各种姿势都有……哎不过可能都是你俩……”
“下场我请人过来专门拍你。”顾飞说。
“真的假的?”王旭笑了起来,“得了吧别逗我……”
“顾飞——”后面有人叫了一声。
“哟,”王旭一抬眼,“班长大人。”
蒋丞转过头,看到了易静手里拿了个小袋子跑了过来。
“叫我?”顾飞也回过头。
“这个……”易静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蒋丞,“我刚去医务室拿的,酒精什么的,你比赛的时候不是摔了吗,一会儿检查一下吧。”
“哦,”蒋丞有些意外,胳膊肘是有点儿火辣辣的,但是今天大家都在球服里穿了T恤,胳膊肘在地上蹭的时候是隔着袖子的,应该不严重,他接过袋子,“谢谢啊。”
“别客气。”易静笑笑。
“你给蒋丞拿东西,叫顾飞干嘛?”王旭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一下没想起来蒋丞的名字。”易静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转身走了。
王旭对着她的背影一通啧啧啧:“只记得顾飞的名字啊?”
“只是记不住蒋丞的名字。”顾飞说。
老徐和老鲁还是挺大方的,今天这场比赛大概太出乎他们的意料,居然打了几辆车把一帮人拉去吃自助烤肉。
“徐总,”进门之前顾飞拦住了老徐,“太贵了,换个随便什么一般的店就行,主要就是聚一聚,也不是干嘛。”
“聚什么一聚,”老鲁在一边说,“是庆功,顾飞你进去,别管了,这点儿钱我跟你们徐总还是有的。”
“好孩子,”老徐一脸感动地抓了抓顾飞的胳膊,“好孩子!知道替老师着想!就知道你……”
“还有救。”顾飞帮他把话说完,转身进了店里。
蒋丞一直忍着笑跟在后头。
店里还有个超大包厢,估计平时都不太能用得上,一帮人进去了正好合适。
“先去拿吃的,”老徐跟上课似的撑着桌子,“今天让你们吃够,吃过瘾,酒也可以拿,但喝多少得经过我同意!”
大家又一堆挤了出去拿菜。
蒋丞脱了外套正想看看自己胳膊肘,手机响了一声。
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是这月话费自动扣费的通知,一百块。
平时真不觉得这一百有多少,但现在看着通知短信突然又觉得有点儿心疼,要不要换个便宜些的套餐?那流量就不够了,李保国家又没有WIFI……那去拉条网线?又得花一笔钱。
他皱了皱眉,虽然卡上有钱,但这种完全没有进账的状态让他有些不踏实,李保国提供给他的只有一个房间,别的一切都没有,现在他都一周得去买一次菜,搁冰箱里平时自己做着吃。
他叹了口气,走出包厢去拿吃的。
顾飞在他前面,手里拿了个盘子正对着一排冰柜里的肉发愣。
蒋丞走过去站到他身边,也拿起个盘子,拿过夹子,五花肉,肥牛,肥羊,几夹就把盘子堆满了,然后他把盘子摞到顾飞的盘子上,又拿了一个继续,五花,肥牛……
“你是怎么保持身材的?”顾飞看着他。
“天儿暖了跑步,”蒋丞说,“我平时又不这么吃。”
“哦。”顾飞应了一声。
“刚你说的……那个照片,”蒋丞看了看旁边,没有同学,“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心姐,”顾飞拿着夹子犹豫了半天,夹了几个虾堆到了盘子上,“她有个店,卖男装的,想找人拍点儿照片。”
“啊,”蒋丞想了想,“他们这些店不是都有自己固定的模特么?”
“就一个,别的都是临时请,那个有事儿,”顾飞说,“这两天上了新货没有人拍照片了,让我帮找找合适的人。”
“这样啊,”蒋丞有些犹豫,“我完全没经验,行吗?”
“没什么问题,你有脸有身材,而且你很上镜,”顾飞说,“以前刘帆也去帮着拍过,他都行,你肯定没问题。”
“什么样的衣服?”蒋丞问。
“一会儿给你看,”顾飞冲餐台抬了抬下巴,“劳驾帮夹点儿青菜,全是肉受不了。”
“嗯。”蒋丞拿了个小筐,装了满满一筐青菜。
回到包厢的时候,出去拿菜的人基本都回来了,一屋子热气腾腾的。
他俩一进去,老徐就拿着一杯酒站了起来:“快,功臣坐好,我有话要说。”
蒋丞和顾飞坐下之后,老徐举了举杯子:“今天辛苦各位了,我从高一开始带你们,当然有些是高二才带的……我们8班,连广播操比赛都拿不到名次,今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不容易!我相信以你们目前的实力,进决赛没有问题!加油!来,喝一口!”
大家都拿起杯子唏里哗啦一通磕,刚喝了一口,老徐又开口了:“今天还要谢谢顾飞和蒋丞同学的努力……”
“老徐,老徐,”老鲁叫了他两声,“行了,让他们先吃,都饿了,你煽情煽的一会儿把自己该煽哭了。”
“喝!”王旭一扬头,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蒋丞看了一眼杯子,倒的都是啤酒,就老徐和老鲁俩人的是白酒。
他跟着一块儿喝了两口。
“明天是女生比赛,”王旭说,“不知道怎么样。”
“没戏,咱们女生不是一向就是上去输一场算完成任务么,球一带就飞,也没人喜欢打篮球。”郭旭说。
大家为女生队感叹了一番,开始讨论后面的比赛。
“你看看,”顾飞拿手机找了一会儿,递给了蒋丞,“差不多都是这种风格,挺小众的。”
蒋丞拿过他手机,翻了几张都是刘帆的,拍得还挺有范儿,又往后翻了几张,是另外的人了,应该就是丁竹心平时固定的模特,一对比就还是能看出区别来。
“蒸汽朋克啊?”蒋丞问。
“也有别的,各种复古怀旧,”顾飞说,“怎么样?费用按件或者按天都可以,按专业模特的价格,她现在急着拍,还能比平时高一些。”
蒋丞几乎没有犹豫,毕竟都是钱,他点了点头:“行吧。”
“那我跟她说,这两天我们没比赛,下午晚上可以过去拍。”顾飞说。
“嗯,”蒋丞又看了看照片,“这衣服能有人买么?出门得被围观吧,得瑟点儿没准儿就得挨顿揍……”
顾飞笑了笑:“你还替人担心这个呢?”
“是啊我挺善良的。”蒋丞说。
四中的管理挺松的,下午有比赛,想去看比赛的人都不上课了,挤在球场上,不想看比赛的,走了也没人管。
不过蒋丞还是给老徐打了个电话,说昨天摔了一下有点儿疼,要去医院看看,老徐批准了,顺便又感叹了一声好学生就是好学生。
其实蒋丞以前不去学校也从来不请假,只是老徐这种老母鸡一样张着翅膀每天咯咯着的班主任,他不说一声感觉老徐有点儿可怜。
“地方有点儿远,不过坐公交车过去正好,”顾飞带着蒋丞去了车站,“她的工作室兼仓库兼卧室那儿有个小影棚。”
“哦。”蒋丞点点头。
有点儿紧张,让他去帮人考试赚钱他都不会紧张,但拍照当模特……这种事儿离他有点儿太远,从来没想过。
上车的时候他注意到顾飞背的不是书包,是个一看就挺沉的背包,他问了一句:“你扛的什么?”
“相机,镜头。”顾飞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你……拍?”蒋丞愣了。
“嗯。”顾飞拽了他袖子一下,在一个大叔挤过来坐下之前把他拉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你拍?”蒋丞又问了一遍。
“是啊是啊,”顾飞看着他,“我拍,很奇怪吗?你又不是没被我拍过。”
“我不是这意思,我就以为有摄影师。”蒋丞说,其实要说顾飞拍,也没什么奇怪的,他看过顾飞的照片,他朋友圈里也经常发照片,的确都拍得很专业。
“丁竹心有自己的摄影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找我,”顾飞说,“我一直帮人拍照片。”
“……啊。”蒋丞看了看顾飞。
车开起来以后蒋丞就没再说话,开着暖气的公交车,慢吞吞地晃着,耳边有人说话,有人笑,车厢里的人都在原地,车窗外的景一直在变化。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昏昏沉沉地特别想睡觉,尤其是午后,光看着暖洋洋的太阳,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顾飞也一直没出声,蒋丞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抱着胳膊,眼睛是闭着的。
困。
本来还能撑一会儿,一看顾飞居然已经睡了,他立马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把外套的帽子拉过来往脑袋上一扣,也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不过说是困,也不可能真的就睡着了,一直是迷迷瞪瞪的,身边有模糊的声音和不断掠过的阴影。
不知道迷糊了多长时间,蒋丞觉得肩膀有点儿沉,扒拉开帽子看了一眼,发现顾飞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到了他肩上。
顾飞睫毛还挺长的,不过没有顾淼的浓密。
虽然他觉得自己对顾飞没什么想法,特别是还有个疑似顾飞女友的丁竹心……但这一瞬间他心里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发痒。
这痒从肩上慢慢如同被阳光晒得蓬松起来的绒毛一样,一点点地蹭向全身。
他重新闭上眼睛。
孤单的感觉,他一直以来都能品尝得到,从他发现男人对他的吸引力超过女人,而他只能替自己严格地保守这个秘密的那天开始。
孤单的感觉就时不时会出现。
潘智知道他的秘密,但无法让他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压力有所减轻。
在他有家,有父母兄弟,有同学有朋友的时候,这种孤单虽然存在,感触却并不深刻。
到了这里之后才一点点重叠地压在了一起。
他不需要同类,不需要那种随便就靠在一起取暖的同类,但吸引力是客观存在的,顾飞,和顾飞现在无意识的这个姿势。
让他恍惚有种“两个人”的温暖。
是什么滋味说不清。
“到了,”车上的广播报了个站之后顾飞抬起了头,“下一站。”
看了看蒋丞的肩膀之后他又愣了两秒才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太困了。”
“没事儿,”蒋丞活动了一下肩膀,“你昨天耍帅是耍得挺累的。”
顾飞笑了笑,站了起来:“走。”
蒋丞跟在他身后,就迷瞪了这么一会儿,他走路都觉得腿发软……估计是昨天拼得太凶,他入冬之后就没再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了。
下了车之后风一吹,全身没劲儿的感觉才慢慢消退了。
丁竹心的工作室兼仓库兼卧室还兼影棚,在一条很有文艺气息的街上,就是街上各种涂鸦,各种井盖画电话亭画配电箱画,还有两边装修得你装逼没装够年头都怕进去了就露怯的小店。
这条街不长,规模也不大,但蒋丞还是挺意外,一个破败而土气的小破城市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顾飞带他进了一栋楼里,这楼跟一般的小型写字楼差不多,外边儿还挺旧的,只是看墙上的楼层指示牌,这里面的公司之类的名字都努力往让人看不懂的那个方向奔着。
蒋丞等电梯的时候扫了两眼,反正是一个也没能念出来,字母的都不知道哪国,中文的一眼过去也不是常规配合。
“这什么地方,一个个都装上天了,钢缆都他妈拉不住。”进电梯的时候就他和顾飞俩人,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一片叫‘九零汇’,”顾飞靠着轿厢笑了起来,“是想弄个年轻人聚集的地方,特潮特时尚的那种,有点儿跑偏了,除了装逼的谁都不来,不过房租很便宜。”
丁竹心在工作室等着,他俩一进门,她就笑了:“就知道你会叫他过来。”
“是么,”顾飞把背包扔到地板上,“都认识,就不介绍了。”
“喝点儿这个,”丁竹心拿了个果茶的壶过来,给蒋丞倒了一杯茶,“我自己煮的,放了一堆乱七八糟,还挺好喝。”
“谢谢。”蒋丞接过杯子,看了看这个工作室。
很乱,到处都是布料和海报,还有不少没有拆开的大包裹,估计都是衣服,不过透过这些乱七八糟还是能看出来底子是大众款的性冷淡工业风,水泥墙,水泥灯,水泥工作台,还有裸露的红砖和交错的水管。
“抓紧时间吧,”顾飞倒在沙发上躺着,“你先让他看看衣服。”
“来,”丁竹心把蒋丞带到一排衣架前,指着上面挂着的衣服,“这次的风格是返朴归真,全是针织……”
“针织?”顾飞打断了她的话,“这种风格你让我找个‘坏小子’?”
“针织材质,”丁竹心靠在架子上,“设计走的坏小子风,对于模特来说是有点儿难度的……”
丁竹心上上下下看了看蒋丞:“但是他可以。”
“你说了算。”顾飞坐了起来,拉开了包,开始准备相机。
“今天争取拍30套,”丁竹心说,“怎么样?”
“……好的。”蒋丞看着架子上的衣服,就这么排着挂着,除了所谓的针织,丁竹心说的设计什么的,全都看不出来,就觉得挺多长款。
而且他也从来就没穿过这种他一直觉得是老头儿和中年长发艺术家们才穿的东西。
“换衣服,”顾飞走过来说了一句,“内搭都配好了的,直接都换了就行。”
“你……”蒋丞转过头,话还没说出来,顾飞举起相机对着他按了快门,咔咔嚓嚓的,“大爷。”
“换吧,”顾飞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一会儿在那儿拍,她会告诉你要什么感觉的姿势,我保证把你拍得……很帅。”
“哦,”蒋丞应了一声,看了看架子上的衣服,“随便那件么?”
“随便。”顾飞说。
“嗯。”蒋丞又应了一声,脱掉了外套扔在一边的椅子上,再要脱的时候又有些尴尬,顾飞拿个相机站在旁边也就算了,丁竹心也在一边儿抱着胳膊肘拿着杯茶边喝边盯着他。
如果只是换件外套,他还没什么感觉,但他看了看,这一套套的架式,基本他得脱得只剩内裤。
顾飞回头看了一眼丁竹心,冲她摆了摆手。
丁竹心笑了笑,转身进了里面那间小屋:“换好了就过来,你底子好,妆随便弄弄,到时让大飞给修修就行。”
“还要化妆?”蒋丞脱掉了上衣问了一句。
“嗯,”顾飞拿起相机对着他,看着镜头里蒋丞匀称的上身,的确是一直锻炼的身材,很紧实,“要不光一打,脸上会暗。”
“能不拿这玩意儿对着我吗?”蒋丞抓着皮带,看着镜头。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晚上,”顾飞还是举着相机,“这玩意儿会一直对着你。”
蒋丞有些无奈地把裤子给脱了,拿过衣服一边穿一边说:“我跟你说,也就看在钱的份上我不抽你。”
顾飞笑了笑。
蒋丞腿挺直的,跟上身一样紧实,他看着镜头里穿上了上衣的蒋丞:“你还挺合适这风格。”
“不能吧,”蒋丞有些怀疑地低头看了看,“我活了快18年,也没穿过这种东西。”
顾飞没说话,拿着相机慢慢退后了几步,丁竹心看人还是挺准的,蒋丞这身衣服一换上,整个人的感觉就变了。
他一向觉得长款针织外套无论男女,穿上都可以拿个碗到街上敲着去了,但蒋丞把外套一穿上,转脸看过来,他那一瞬间呼吸都暂停了。
这气质,还真不是平时身边那些人里能看到的。

第31章
蒋丞觉得自己随手一套就拿了这么一身儿莫名其妙的衣服也算是本事。
这套衣服不看外套还是挺好的,修身的裤子,一件黑色的宽松T恤,虽然也是针织的,但起码是穿出门不会被人围观的那种。
不过外套一穿上他就愣了,回头看着顾飞:“哎,确定我没拿错衣服吗?”
“没,”顾飞还是在镜头后边儿看着他,“怎么了?”
“不是,这衣服你不觉得像黑客帝国针织版吗?不不,在腰上拦根儿草绳就是传教士?”蒋丞扯了扯衣服,小声说,“有镜子吗?我又觉得像个法师……”
顾飞没说话,笑着指了指后面的墙。
这衣服做得挺长,到小腿了都,料子是比较薄软的,穿在身上带着几分垮,就是传说中的慵懒随意范儿,不过要换个瘦点儿矮点儿的穿上出门儿就得让人逮回青山去。
“这衣服要脸要身材要高度还要气质,”丁竹心靠在门边,“你穿着比大飞有范儿,他穿上就是个流氓。”
“哦,他不穿这样也约等于流氓,”蒋丞站到镜子前看了看,其实也……还成吧,虽然他是肯定不会买这样的衣服,但现在他也不是在挑衣服,“这衣服的设计师不知道是谁,得给他个微笑。”
“是我。”丁竹心说。
“……啊?”蒋丞愣了,再看着丁竹心一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熟悉的尴尬感顿时油然而生,拔地而起,跟着她进屋的时候走路都有点儿顺拐了。
丁竹心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的时候,顾飞把拍照用的光源都打开了。
“不用紧张,随便动动就行,”丁竹心在蒋丞脸上又用刷子扫了几下,“好了。”
蒋丞按她的指示站到了拍照的那块地方,布景倒是挺酷的,就是他站过去以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来回走几步吧,”顾飞举着相机对着他,“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走。”
“嗯,”蒋丞点头,转身往旁边走过去,刚一动,顾飞手里的相机就咔嚓了一声,他忍不住扭头,“这就拍了?我感觉我刚走的顺拐呢?”
“走吧,不用管我拍没拍。”顾飞又按了一下快门。
蒋丞吸了口气,从左边往右边走了过去。
搭了布景的地方统共就这么几平米,走过去都没用几步就到头了,他又转身,从右往左走了回去。
“低头走,”顾飞一边拍一边说,“走快一些,迈大步。”
蒋丞略微低了低头,再次走过去。
顾飞盯着镜头里的他,按下了连拍。
蒋丞的身影定格在画面里,低着头,大步迈出的腿,在身后微微扬起的衣角……帅气而充满动感。
“戴上帽子吧,”丁竹心说,“帽子也是要突出的设计。”
“哦,”蒋丞把衣服后面的兜帽戴上,边整理边往前走,“现在自我感觉像死神来了……”
“蒋丞。”顾飞叫了他一声。
“嗯?”蒋丞转过头。
顾飞按了快门。
依旧是往前迈出的姿势,抬起的手和帽子边缘遮掉了半张脸,只能看到隐在阴影中的眼睛和直挺的鼻梁。
“这张太棒了。”顾飞说。
“正面。”丁竹心喝了口茶说。
“不用笑,不需要表情,”顾飞看了蒋丞一眼,“也不要任何动作。”
这种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双臂下垂的站姿,一般人很难站得不傻,顾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要求蒋丞这种别说非专业,根本就跟模特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人用这个姿势。
“不蠢吗?”蒋丞叹了口气,按他说的站好了。
“不。”顾飞简单回答,按了快门。
蒋丞一定是个从小到大都臭美得不行的人,这种大傻子式的站姿,他居然能把握得住。
没有紧绷着跟立正似的,也没有不自在地刻意放松。
重心微微偏在了右腿上,肩也是很自然地松弛状态,这点很重要,不会站的人肩不是往后绷着就是往前缩着……
这小子绝对对着镜子练过站姿,这种挺拔而又随意的……长胳膊长腿儿的看上去舒展而惬意。
“下巴抬一点儿,”丁竹心说,“拽点儿。”
“怎么……拽?”蒋丞问。
“你第一次进8班教室的时候,”顾飞说,“就那样。”
“我那是烦躁。”蒋丞一想到那会儿自己跟个二愣子一样站那儿接受全班检阅,顿时就有些不爽。
顾飞按了快门,几声咔嚓之后他放下了相机:“你哪天混不下去了,可以考虑这行。”
“这话说的,非得混不下去才能干么?”丁竹心笑着说。
“人学霸,”顾飞说,“跟你们那帮前辍学儿童不一样。”
“边儿去,”丁竹心拍拍手,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蒋丞换套衣服,拍那件单的。”
“哪件?”蒋丞脱掉这件外套,往外边走边问。
“就一件的,长的套头衣服。”丁竹心说。
蒋丞出去了,顾飞站在原地低头一张张翻着刚才拍的照片。
如果说蒋丞身上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他……除去什么学霸笛子弹弓的,就是这种怎么着都有范儿的气质,你说是坏小子也行,说是烦躁也行,说是不屑都行,骨子里带着的那种自信最让人服气,老子就是最牛的,那个范儿。
相比别的,这种直观而直接的吸引力,才是最有力量的,不需要你去发现,不需要你去察觉,你只要看着就行。
只要看着就行。
视觉动物,就是这么肤浅。
顾飞轻轻叹了口气,也只能看着。
他已经记不清多长时间了,对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的走了的留下的,都没有心情多看一眼。
绝对杜绝早恋。
没心情,也不敢,他保护着的一切都经不起任何波动。
“不好意思,”蒋丞拎着一件亚麻色的衣服进来了,“是这件吗?”
“是。”丁竹心点头。
“我想问问,这个怎么穿?”蒋丞把衣服撑开捏着两个肩抖了抖,“里面穿什么?”
“内裤。”丁竹心说。
蒋丞又抖了抖手里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写满大大小小的问号。
顾飞转开头,用相机挡着自己的脸,强忍着笑,感觉自己都快能听到蒋丞心里的咆哮了。
这是件织得很稀疏的套头衫,还挺长,估计能到蒋丞膝盖,领口也挺大的,顾飞之前看过这个设计,一度以为丁竹心是给她自己设计的,没想到是男装。
“换吧,”丁竹心说,“你穿上应该很好看。”
“空心穿啊?”蒋丞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是啊,”丁竹心说,“你有腹肌吧,没有的话我帮你画。”
蒋丞依然是一脸难以描述。
“他有吗?”丁竹心又转头问顾飞。
“啊?”顾飞转过脸,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收起来,“好像是有的。”
“换吧,我以为你是怕没腹肌不好意思呢。”丁竹心又对蒋丞说。
“嗯,”蒋丞下决心似地点点头,出去之后又探了头回来,“心姐,我就想问问啊,这衣服会有人买吗?”
“有啊,”丁竹心喝了口茶,“我每次的设计都卖得不错。”
“太神奇了,都什么人买啊?”蒋丞小声说。
“神经病吧大概。”丁竹心说。
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把那件跟破渔网一样的衣服套到身上,蒋丞觉得自己跟光个膀子没什么区别,他迅速走到镜子前扫了一眼。
我的妈啊。
蒋丞坚定地相信这件衣服如果能卖得掉,只能归结于是因为自己身材实在太他妈好了……
他咬牙走了进去。
顾飞正低头弄着相机,一抬头看到他,立马吹了声口哨。
“你闭嘴。”蒋丞指了指他。
“内裤黑的正好,”丁竹心打量了他一下,很满意地说,“我还想如果不是黑的就找一条给你换呢……开始吧。”
“嗯。”蒋丞往布景那边走,布景换掉了一部分,看上去比之前要清爽很多。
“鞋脱了,光脚。”丁竹心又说。
蒋丞穿着这么身儿衣服已经无力反抗了,一言不发地把鞋和袜子给脱了,光脚站在了中间。
“这套不用太多动作,”丁竹心说,“这件衣服的名字叫‘哑’,你找找感觉。”
哑巴。
这是蒋丞此时此刻根据这一个字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内容。
至于感觉。
感觉有点儿冷,毕竟身上穿的衣服全是眼儿,别说内裤是黑色能被丁竹心看出来,估计是什么牌子都他妈快能看清了。
但这个感觉还是得找,丁竹心是付钱请他来拍照片的,是他的雇主,他必须得找出这个所谓的感觉,再说顾飞也还一直举着相机等他。
哑巴。
好吧不是哑巴,是哑。
没有声音。
很寂静。
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一首歌以前很喜欢的俄语歌。
Тихо, тихо, тихо, тихотактаетвночи……
整首歌都让人沉静。
跟家里人吵架之后他经常戴上耳机听。
闭上眼睛,听着不知道意思的歌词,能听到心里的声音。
想得真他妈远啊,这个感觉都找到西伯利亚去了……
镜头里蒋丞闭上了眼睛,右手轻轻放在了胸口偏左的位置。
顾飞按下了快门。
这一瞬间蒋丞给人的感觉很远,包裹在身上的是浓浓的距离感。
迷茫和倔强写在不动声色之中。
他按下快门之后举着相机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镜头里蒋丞的脸。
一直到丁竹心轻轻地清了清嗓子。
蒋丞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睁开眼睛,手往下放的时候手指勾到了衣领,轻轻地一带,衣领被拉开再弹回去。
顾飞手里的相机一连串的快门声响起。
蒋丞有些没有方向的眼神,微微张开的唇,被手指勾住的衣领,划过身体的指尖……
“我觉得很好,”丁竹心说,“很性感,也很感性。”
顾飞没说话,拿着相机低头看了半天,最后吸了口气,像是叹气似地慢慢呼了出来。
“我去……”顾飞放下相机,“去趟厕所。”
坐在马桶盖上,顾飞点了根烟叼着。
看着往窗口飘过去的烟雾。
人生呢,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
比如顾淼意外地被蒋丞捡到,蒋丞意外地在他家店门口亲吻大地,又意外地成为他的同桌……
这些意外都不是太意外,让顾飞意外的意外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对所有的事都控制得很好,却会在拍照的时候起了反应。
这种事真是太意外了。
太意外了。
就连他这种一向无所谓的人都得躲进厕所平复心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想了想,这事儿要换了蒋丞……可能会自绝于马桶吧。
顾飞叼着烟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蒋丞正站在那排架子前跟一件衣服做着殊死搏斗。
战况还挺胶着,他撕扯着衣服,而衣服锁了他的喉。
听到身后门响的时候他举着胳膊从衣服的缝隙里看了看,看到是顾飞,他都顾不上尴尬了,压着声音:“我操,快过来帮我一下。”
“……怎么了这是?”顾飞赶紧把烟掐了,走过来,伸了好几次手却不知道该揪哪儿才能让他解脱。
“不是,”蒋丞还是举着胳膊,从胳膊和衣领之间露出半张脸,一脸愤怒和无奈,“这衣服就他妈不是让人穿的,这领口,婴儿才进得去吧!”
“你等等,”顾飞绕着他转圈,“我先看看。”
“你再晚点儿出来我就要把这衣服撕了,赔钱我都认了。”蒋丞说。
“我觉得……”顾飞把他左边的衣服拎了起来看了看,“你是不是钻袖口里了?”
“……你这么一说,”蒋丞僵在了原地,“我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顾飞没说话,他也没出声。
过了两秒,他就知道他和顾飞的傻笑轮回又要开始了。
丁竹心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俩正笑得不可开交,顾飞笑得几次想帮他把衣服扯下来都因为手发软而没有成功。
而蒋丞自己笑得感觉都快被袖口勒死了也停不下来。
“不好意思,”丁竹心拿出手机对着他俩拍了一张,“我要发个朋友圈。”
“什么?”顾飞靠着架子边笑边问。
“我的兼职摄影师,和我的兼职模特,”丁竹心说,“疯了。”
“马上好,他钻袖子里去了。”顾飞终于缓过来了,拉着衣服拽了拽,蒋丞往后退着,努力让胳膊和脑袋成为一体,总算把衣服给脱了下来。
“哎!”他蹲到地上,“累死我了。”
“抓紧时间,晚饭姐请你们吃外卖。”丁竹心转身又进去了。
一开始,蒋丞并没觉得30套衣服有多少,毕竟有时候出个门他还得折腾个两三套的配着看看。
今天才算知道穿衣服和脱衣服有多烦人。
不停地穿,不停地脱,站在灯光前各种找感觉,打球之后腿有些发酸的感觉简直过不去了,每次一穿脱他都想把衣服直接撕掉。
关键是丁竹心这些衣服,都是成套配的,不是30件衣服,换个两三次裤子配着点儿就行,一换就是一身从上到下。
天黑下去的时候丁竹心说先吃饭,蒋丞都拒绝了,他觉得自己如果停下来休息了,吃完饭了,打死他都不想再继续了,加钱他都提不起干劲来。
于是三个人谁也没吃饭,一直折腾到九点多,才总算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饿了吧?”丁竹心把今天的钱转账给了蒋丞,“去楼下吃点儿东西,想吃什么?”
“我……不吃了,”蒋丞换回自己的衣服之后觉得无比亲切,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然后就困了,“我回去睡觉,困死了。”
“不饿吗?”丁竹心说,“随便吃两口吧,要不晚上饿了怎么办。”
“谢谢心姐,”蒋丞打了个呵欠,“我实在是困得都不饿了,估计晚上饿了也不知道了。”
丁竹心笑了笑:“那行吧,明天还有力气过来吗?”
“睡一觉就好了。”蒋丞说。
“那你打个车回去,”丁竹心说,“路费我报销。”
“不用,”蒋丞赶紧说,“真的不用,没多少钱,我自己就行。”
丁竹心还想说什么,被顾飞拦了一下:“钱给我吧,我跟他一块儿打车回去。”
“你也不吃?”丁竹心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嗯,”顾飞掏了根烟点上了,“我妈今天在家做了饭,给我留了,我得回去吃掉,要不她又要哭。”
“那行吧。”丁竹心点了点头。
蒋丞去了路边拦车,顾飞跟丁竹心一块儿沉默地站着。
“大飞。”看到一辆出租车靠了过来的时候,丁竹心开了口。
“嗯。”顾飞应了一声。
“我第一次见你那样大笑,”丁竹心看着蒋丞的背影,“我看着你长大的,今天是第一次看到。”
“什么叫看着我长大的,”顾飞笑了笑,避开了丁竹心的话,“就大我几岁,口气跟我妈似的,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上车吧,”丁竹心说,“明天我有事儿不在,要拍的衣服我会准备好,助理会过来化妆,别的就你帮我处理吧。”
“好。”顾飞扔掉烟头,过去上了车。
蒋丞上车就睡着了,自我感觉睡得跟猪似的,顾飞推了他好几下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车子的晃动,睁开了眼睛。
“到了啊?”蒋丞搓了搓脸,打开了车门准备下车,“我睡得都快做梦了。”
“那个……”顾飞拉了拉他胳膊。
蒋丞刚想问他怎么了,就听到了前面传来了吵闹的声音,男人喊女人叫,还有女人的哭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烦躁,一个下午带半个晚上的疲惫在这一瞬间简直要把他天灵盖儿都掀掉了。
李保国,李辉,还有李倩,他的亲爹,亲哥,亲姐,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还有一个腿有些瘸的女人他没见过,不知道是谁。
这个女人正瘸着腿跟李保国撕扯在一起,边哭边叫骂着,但似乎说的是方言,口音太重,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李保国一改那天躺地上抱着脑代任人踢打的怂样,非常霸气地跟这个女人对打着,一边的李辉和李倩怎么拉都拉不住。
“信不信我打死你!”李保国的话倒是吐字清晰,中气十足,“你是没被老子收拾够吧!今儿看我还给不给你留活路!”
蒋丞突然感觉喘不上来气儿,猛地倒回车里,把正想跟他下车的顾飞往里推了推,关上了车门。
“怎么?不下?”司机问。
“先送你回去。”蒋丞低声对顾飞说,嗓子有些发紧。
“行吧,”顾飞没多问,“师傅麻烦拐一下北小街。”
“好。”司机掉了头,把车开到了旁边的街上。
经过了顾飞家的店,再往里又开了一段路,顾飞在几栋居民楼前叫司机停了车。
“还去哪儿?”司机问。
“就这儿了,”顾飞掏出钱给了司机,推了蒋丞一把,“下车。”
蒋丞下了车,整个脑子都有些发木,看了看眼前的楼:“你家?”
“嗯,”顾飞说,往楼道口走过去,“去看我做图吧。”
“什么图?”蒋丞犹豫了一下,跟在了他身后。
“你的照片啊,不想看看么,辣么suai。”顾飞说。
“好。”蒋丞笑了笑。

第32章
顾飞家的楼,比李保国家那栋要新,虽然也是建在街边,没围墙没物业,应该也是单位的房子,但看上去要顺眼不少。
没有那种特别浓郁的市井气息,楼道里的墙都还是白色的,也没有蜘蛛网。
不过也一样是楼层不高,没有电梯,进去了就爬楼梯,一直爬,到了五楼的时候蒋丞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家在几楼啊?”
“七楼,顶层,”顾飞转脸瞅了他一眼,嘴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怎么,爬不动了?要不要我背你。”
“算了,你也不比我强多少,尿个尿都要尿三分钟才出得来,”蒋丞说,“肾虚呢吧。”
顾飞又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转身继续往上走了。
七楼四户,顾飞家在最里面,开门的时候蒋丞定了定神,那天顾飞他妈妈在店里发火的样子他还记得。
一进门就看到了顾飞他妈妈站在客厅里,正拿了手机打电话,手上夹着一根烟,看到他俩进来,有些吃惊的目光越过顾飞的肩,落在了蒋丞脸上。
“阿姨好。”蒋丞赶紧说了一句。
“烟掐了。”顾飞说。
“怎么这么晚,”顾飞妈妈掐掉了烟,挂了电话打量着他俩,看了一会儿又盯在了蒋丞脸上,“你是上回在店里的那个吧?”
“是的,”蒋丞点点头,犹豫着要不要换鞋,“我叫蒋丞。”
顾飞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扔到蒋丞脚边,又转头看着她:“还有吃的吗?”
“有,我留了挺多的,够你俩吃。”顾飞妈妈回答。
“你坐会儿。”顾飞跟蒋丞说完就走到了客厅旁边的一个门前,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往里看着。
“看二淼呢,”顾飞妈妈跟蒋丞解释,“我们家二淼……他当个哥比当爹还操心。”
蒋丞笑了笑没说话。
“没睡?”顾飞靠着门框,对着门缝里头说,“丞哥来了,你要起来跟他打个招呼吗?”
屋里几秒钟之后就传来了趿着拖鞋的声音,接着就看穿着秋衣秋裤的顾淼从门里跑了出来。
“晚上好。”蒋丞笑着说。
顾淼没什么表情,就是挺着急地跑到他身边,在沙发上挨着他坐下了。
“快十点了都还没睡吗?”蒋丞看了看她,把她脑袋上乱七八糟的头发理了理,“明天要有黑眼圈的。”
顾淼揉了揉眼睛,笑了笑。
现在小姑娘的头发长长了不少,虽然还是横七竖八没个规矩,但跟光头时小男孩儿的模样一比,漂亮了很多。
这兄妹俩都长得像妈妈,特别顾淼,再长大点儿打扮一下就是个标准的大美人。
“现在吃吧?”顾飞妈妈跟顾飞一块儿往厨房走,“我给你们热热菜吧。”
“嗯,”顾飞应了一声,“饭有吗?”
“有的,”顾飞妈妈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蒋丞,“这孩子是李炎男朋友吗?”
这句话声音并不高,但蒋丞还是听到了,然后震惊地猛一抬头,niania!风太大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不是,”顾飞说,“你想什么呢。”
“那他化妆?”顾飞妈妈说。
“化妆跟李炎有什么关系,李炎又不化妆……今天丁竹心请他拍照片,化了妆没卸……对了,”顾飞从厨房里探出头,“蒋丞,你用我妈的卸妆水什么的洗洗吧。”
“哦。”蒋丞站了起来。
顾飞妈妈把他带到浴室,拿了卸妆水给他:“用这个吧,卸得挺干净的,洗面奶你用上面那瓶,那是大飞的。”
“哦,谢谢阿姨。”蒋丞看着卸妆水。
“卸妆棉在那个粉盒子里……”顾飞妈妈看着他,“会吗?”
蒋丞很想说我会,这样她能快点儿走开不再一直盯着自己,但如果回答“会”,也许会再次成为“李炎的男朋友”,虽然他不知道李炎跟化妆有什么关系……最后他只能老实地说:“不会。”
“二淼,”顾飞在厨房里喊了一声,“去给你丞哥卸妆。”
顾淼很快就跑了进来,顾飞妈妈出去之后,她踮着脚拿下那个装着卸妆棉的粉色盒子,拿了两个棉片,往上面倒了点儿卸妆水,招招手,示意蒋丞蹲下。
“然后呢?”蒋丞蹲下。
顾淼看着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盯着他。
“闭眼是吧?好。”蒋丞闭上了眼睛。
顾淼开始用棉片在他脸上一下下擦着。
外面厨房里顾飞和他妈妈没再说什么话。
但刚那句“李炎的男朋友”还回荡在蒋丞耳边,顾飞妈妈说出这句话来时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李炎的女朋友一样平常,李炎……是?而且似乎还挺公开?
如果是这样,那天天跟李炎混在一起的顾飞,对这个应该很了解,那么!我操!蒋丞猛地睁开了眼睛。
顾淼捏着棉片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赶紧又闭上眼睛。
如果顾飞身边有这样的人,接触过这样的事……那自己那天亲他的那一下,就会有多一种解释!
也许就不会像一般人那么简单理解成是喝多了发酒疯。
我操!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很尴尬了!
顾淼帮他卸好妆之后出去了,他拿过顾飞的洗面奶看了看,清爽不紧绷……屁,这个他用过,一样紧绷,要清爽就肯定紧绷。
洗完脸出来就挺紧绷的了,再一看到顾飞,简直就绷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有什么乳啊霜啊水儿啊之类的吗,”蒋丞问,“我脸要裂了。”
没等顾飞开口,顾淼飞快地跑回了自己屋里,拿了一瓶儿童霜递给他。
“哟,”蒋丞接过来,“你还挺臭美,有这个啊。”
“李炎给她买的,她天天推荐别人用,自己从来不抹,嫌麻烦。”顾飞说。
“你认识李炎吗?”顾飞妈妈看着蒋丞又问。
“……不熟。”蒋丞一边抹脸一边回答,感觉有些无奈。
“他俩就见过两三次,李炎也没有男朋友,”顾飞估计也挺无语,“你睡吧……二淼也回屋睡觉去。”
顾淼很听话地回屋去睡觉了,顾飞妈妈拿着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又看了蒋丞好几眼才回了屋,把门关上了。
顾飞妈妈做的饭菜很意外的好吃,虽然是凉过一次又加热的菜,依然很香,特别是排骨,蒋丞一连吃了四五块,最后还是因为不好意思才停了手。
“你都吃了吧,”顾飞说,“我饿过头了吃不下。”
“我也……”蒋丞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我妈做菜挺好吃的是吧。”顾飞笑笑。
“嗯,”蒋丞点点头,想想又叹了口气,看着碗里的菜,“我好像挺长时间……没吃过家里做的饭菜了。”
顾飞没说话。
蒋丞也没再说话,埋头吃着。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差不多一直吃外卖,要不就是出去随便吃点儿,现在为了省钱自己做,一般也就是煮面条。
现在猛地吃到这么好吃的“家里的菜”,他猛地心里一阵发酸,虽然努力地想要让自己不这么矫情,却依然是控制不住,鼻子跟着也酸了起来。
好在这时顾飞起身拿了自己的碗去厨房洗,他才赶紧抬手抹了抹眼睛,又深呼吸了好几大口,才把情绪慢慢压了下去。
吃完饭他也没跟顾飞抢着洗碗了,不想动。
“你困了睡我床吧,”顾飞打开了另一间屋子的门,“我睡沙发。”
“不用了,”蒋丞站了起来,跟着走进屋子,“我睡沙发就行,我反正怎么都能睡着……你这屋子很……不错嘛。”
顾飞家客厅的装修一看就是十几二十年前的风格,没有再修整和更新过,虽然比李保国家搁五十年前都会被人嫌弃的房子要强得多,但也就是极其普通也谈不上富足的家庭的风格。
但顾飞的卧室,却让他有些意外。
屋子不大,也没有任何装修,就是刮了个大白,但每一件家具都看得出是精心搭配过的。
床,书柜,书桌,椅子,懒人小沙发,小地毯,还有窗前的吊床,东西很多,但却不凌乱,而是有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
“喝茶吗?”顾飞拿过桌上的一个小电茶壶,往里放了点儿茶叶,“还是白开水?”
“白开水,”蒋丞在小沙发上坐下,“喝茶我会睡不着。”
顾飞拿了一片柠檬放进杯子里,倒了点儿水给他。
热乎乎的柠檬水,松软的沙发,很久没有感受到了的舒适温馨的房间,蒋丞靠在沙发里捧着杯子话都不想说了。
“我妈那人情商低,说话不过脑子,”顾飞坐到电脑前,把相机内存卡接上,“她说话你听听就行,不用在意。”
“嗯,”蒋丞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李炎……”
“李炎真没男朋友,”顾飞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笑了起来,“不过李炎的确是……喜欢男人。”
“哦,”蒋丞捧着杯子,用腾起的热气挡住了自己的脸,“都知道他……吗?”
“朋友知道,我妈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不过也不会上外头说,”顾飞一边传照片一边说,“这事儿没谁愿意谁都知道吧。”
“是啊。”蒋丞叹了口气。
这口气刚叹完,他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清了清嗓子,想把这声叹息给掩饰过去。
顾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蒋丞简直没法控制自己不把他这一眼过度解读,那种很久没在他和顾飞之间出现了的尴尬坚强地再次包裹住了他。
他不得不捧着杯子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转着。
但是屋子也没多大,能遛达的地方三步就走到头了,他觉得自己看上去就跟瞎扑腾似的,比坐着还尴尬。
最后他停在了书柜前。
“书柜我能看看吗?”蒋丞问。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顾飞回过头看着他,“书柜有什么不能看的还要问啊?”
“啊,”蒋丞笑了笑,“我习惯了。”
“你以前……家教也太严了点儿吧。”顾飞说。
“可能吧,全家都特别严谨,规矩,礼貌,教养,”蒋丞看着书柜上的书,“我也是迟钝,早就该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家的人了,全家五口人,就我最没样子……”
“你挺好的。”顾飞看着照片传输的进度条。
“在这儿,大概是挺好的吧。”蒋丞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李保国一家和那个瘸腿的女人,是啊,在充斥着这样的人生和这样的生活的环境里,自己这样的人才能算得上“好”吧。
“有些事儿不需要比较就能看得到,”顾飞笑了笑,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挺好’,只看这个人就行,不需要看他在哪儿,身边是谁。”
“……你,”蒋丞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这会儿突然不怎么像交白卷的人。”
“废话,我什么时候交过白卷,我都填满了才交的。”顾飞说。
“哦。”蒋丞没忍住乐了。
顾飞拿起相机,镜头对着他。
“你拍了大半天了,还没烦么。”蒋丞说。
“拍你的话不烦,”顾飞说,“你笑起来挺好……看。”
蒋丞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顾飞举着相机骂了自己一句傻逼。
前半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合适,特别是在李炎的性向“暴露”了的情况下,这样说话未免也太暧昧了。
但偏偏为了解围他又多说了一句,还没说完就后悔了,一句比一句不合适,但又不得不坚持着说完,要不显得更假。
但全都说完之后,他跟蒋丞都僵住了。
他拿相机挡着自己的脸,不知道该再说点儿什么缓和气氛。
对于一个从来不会有任何尴尬,也很少去介意别人会怎么想的人来说,会有眼下这种两难的局面本身就够让他无语的。
“拍完这次,丁竹心应该会再找你拍别的,”顾飞还是举着相机,盯着镜头里蒋丞的脸,“你要觉得价格合适,可以跟她长期合作,她对模特总是各种不满意,今天对你倒是很喜欢。”
“哦,”蒋丞左看看,又往右看看,然后看着镜头,“那什么,我问问你啊,就,那什么……那个,心姐是你……那个,她跟你……呃,她是你……”
“女朋友?”顾飞打断他,“不是,我说过吧,我跟她是发小,我叫她姐。”
“哦!”蒋丞像是想从尴尬里解脱出来似的,很大声地应了一声。
“这么费劲,”顾飞都忍不住替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要问李炎跟我呢。”
“啊?”蒋丞愣了愣,挺震惊地看着他,“你跟李炎?是……”
“不是!”顾飞放下了相机,“哎,我跟李炎就是朋友,你看我跟他像一对儿么?”
“不知道,”蒋丞靠在书柜上,看上去对这种谈话有些无力调整了,“不太像吧,我看他跟刘帆更像。”
顾飞靠在椅子上笑了半天:“这话让刘帆听见要跟你急。”
“……是么。”蒋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不是好鸟还有李炎和顾飞,几个人看上去关系挺好的,没事儿就会混在一起,还在钢厂有个共同的小聚点。
但听顾飞的意思……关系这么好的几个人,也还是会有人接受不了吧。
是啊,潘智的话说得很对。
宽松和宽容,只存在于二次元,现实就是这么无情。
那顾飞呢?
蒋丞头往后枕了枕,轻轻靠在书柜的玻璃门上,看着靠在椅子上玩着相机的顾飞。
他是什么样的态度倒是看得清,他不反感,能接受。
那除此之外呢?
那天自己在顾飞脸上亲的那一口,顾飞甚至没有任何反应,换了潘智至少会愣一愣,然后还会嘲笑他。
顾飞虽说是个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人,但那种平静和淡定,在两个并没有熟到可以这么发酒疯的人之间,怎么都还是有些反常。
而现在想想,第二天的反应,也过于自然了。
太自然了。
蒋丞喝了一口柠檬水。
顾飞是个学渣,但是个聪明的学渣。
蒋丞突然有一种其实一切都已经被看透了的乏力感。
顾飞可能什么都知道,这个最新的情报让他有些没法应对,甚至连继续平静地聊天都进行不下去了。
照片传完了,顾飞建了个文件夹,标好日期,然后开始修图。
鼠标在密密麻麻的照片缩略图里慢慢划过,他做图不喜欢按顺序,他喜欢挑着来。
鼠标最后点在了蒋丞手指勾着衣领的那张上。
照片打开的时候,他往后靠了靠,相对于现场镜头里那一瞬间,这种猛地出现在眼前的清晰定格更有冲击力。
他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指顶着额角,轻轻吹了声口哨。
“那你呢?”蒋丞突然在这时问了一句。
顾飞条件反射地以为他说的会是“你闭嘴”,等反应过来蒋丞说的不是这句时,他甚至没敢转过头去看蒋丞。
“嗯?”他把照片缩小到全屏,调了一下白平衡,“我……什么?”
“你是吗?”蒋丞问。
说实话,顾飞完全没想到动不动就会尴尬得顺拐的蒋丞这会儿会突然这么直接,语气里已经完全没有了遮掩。
“你是吗?”顾飞转过头。
“我是不是你知道,”蒋丞看着他,“现在是我在问你。”
顾飞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蒋丞是不是他其实也没太去细想过,是或者不是对他都没有任何影响,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会一直放在心里。
但蒋丞想知道的,他却有些害怕给出答案。
相互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这种关系相对来说会更容易相处,如果猛地全都被摊开,所有的吸引和关注都有了明确的指向,反倒会让人心慌。
至少他会是这样,他没有想过要干什么,可一旦这些事情变得透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也许都会变成想要干什么。
“算了,”蒋丞拿着杯子坐到了沙发上,仰着头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顾飞看着他。
“大飞,”蒋丞偏过头也看着他,“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如果你知道了,替我保密,我不想……让人知道。”
“嗯。”顾飞点了点头,印象里这是蒋丞第一次没叫他顾飞。
“就像你也不愿意让人知道一样。”蒋丞喝了口水。
“威胁我么。”顾飞笑了。
“是,”蒋丞笑着点点头,“你有把柄在我手上。”
“我会保密的。”顾飞说。

第33章
口头保密协议签订完了之后,两个人没再说话。
蒋丞的问题顾飞没承认,也没否认,蒋丞得出“结论”之后,他依旧是没承认,也没否认。
态度有点儿模糊,但蒋丞觉得已经够了,他这个问题本来也只是大着胆子试探,就像是要保护自己的秘密而发出的进攻。
这世界上想要隐藏自己的人那么多,需要隐藏的事也那么多。
顾飞把窗户开了条缝,点了根烟,准备继续修图。
抽了两口之后,蒋丞手伸了过来:“给我一根。”
“你平时是抽烟的吧?”顾飞把烟盒放到他手上,“怎么总跟我要,我没在的时候呢?”
“抽光了,”蒋丞点了烟,“你没在我就不抽呗。”
顾飞把窗户缝又开大了一些。
“冷啊。”蒋丞往沙发里缩了缩。
“那你去厨房开了烟机抽。”顾飞点着鼠标,把屏幕上蒋丞的脸放大。
其实服装的图片,模特的脸他一般都懒得处理,或者最后随便弄一下,不少照片如果觉得脸没拍好,直接就截掉了。
但蒋丞这张脸,实在很好,能让他放着衣服细节不修,先修脸。
小沙发挨着桌子,蒋丞坐那儿基本是跟他面对面,看不到电脑,他倒是不用担心蒋丞看到他拍个衣服先精修模特的脸会尴尬。
“顾飞。”蒋丞伸手往桌上的小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嗯,”顾飞把烟灰缸往他手边推了推,“又连名带姓了啊?”
“之前求人嘛,总要套套近乎的,”蒋丞叼着烟笑了笑,“我问你个问题。”
“问。”顾飞盯着电脑屏幕,其实蒋丞这张脸,也没什么太多的地方需要修,脸型漂亮,皮肤状态也很好。
蒋丞往书柜那边看了一眼:“上回我看到的那个谱子,是你写的吧?”
“嗯?”顾飞愣了愣,也往书柜看了看。
“作曲的书一大堆,还有各种乐理,你要再说不是你写的,”蒋丞说,“就太不真诚了。”
顾飞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往椅背上一靠:“是,我写的。”
“太意外了,”蒋丞转了转杯子,“挺好听的,文盲也能写谱作曲……”
“我不是文盲。”顾飞纠正他。
“大号学渣也能写谱,”蒋丞看了他一眼,“有成品吗?”
“没有。”顾飞回答得很干脆。
其实成品不少,都在电脑里存着,只是他基本不听,说没有也没什么不对的,偶尔听到的只有丁竹心唱的那一首。
要说这些东西,换个随便什么人,他都无所谓,爱听听呗,但在蒋丞面前,他不太愿意展示。
就冲蒋丞扫一眼谱就能哼出来,他不想露怯。
“爷们儿点儿,”蒋丞估计是挺无聊的,叼着烟兴致勃勃地说,“我会保密的。”
“保个屁密。”顾飞笑了,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点开了播放器,找了找,把那首点了播放。
吉它声响起的时候,蒋丞靠回了沙发里,他不会弹吉它,不过一直觉得挺好听,只是他喜欢的东西,什么吉它,哨笛木笛的,老妈都觉得上不了台面。
接下去是和进来的钢琴。
无感。
听得太多,弹得也太多,初中过了八级之后他简直就一秒钟都不愿意再碰钢琴。
他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行为应该让老妈……让沈一清非常失望,后来家里有亲戚朋友来的时候提出想听听他弹琴,都会被沈一清拒绝,满眼的失望。
失望就失望吧,反正他也不愿意弹。
前奏很好,能听出想表达的内容,满满的迷茫。
他忍不住看了顾飞一眼,顾飞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会有这种状态的人。
女声很低的哼唱响起,蒋丞马上听出了这个声音。
“丁竹心?”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顾飞。
“嗯。”顾飞应了一声,还是在修图,眼睛盯着屏幕。
蒋丞忍不住探了脑袋过去瞅了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半张脸和胸口,还有被扯开的领口。
“我操。”他迅速坐回了沙发里,这种看着别人修自己照片的感觉实在太诡异,明明是对着镜子看了十几年的自己,却跟偷窥了陌生人似的别扭。
“这张拍得特别好。”顾飞看了看他。
“哦。”蒋丞点点头,在丁竹心沙哑而慵懒的声音里低头喝了口柠檬水。
“我一脚踏空,我就要飞起来了
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听见你说这世界是空荡荡……
你说一二三,打碎了过往,消亡
有风吹,破了的归途,你有没有看到我在唱……你说一二三转身,你听被抹掉的慌张……”
曲子很迷茫,词也挺迷茫,不过蒋丞听到“你有没有看到我在唱”的时候抬了抬头,扫了顾飞一眼。
这个“看”字让他突然找到了丁竹心之前想要的关于“哑”的那个感觉。
有一种无声的压抑。
“词谁写的?”蒋丞问。
“你猜,”顾飞一条腿屈起踩在椅子上,下巴顶在膝盖上,手里鼠标哒哒响着,“猜对了给你吃糖。”
“你吧,”蒋丞说,“词曲都是你吧?”
顾飞拿过扔在旁边的外套,从兜里抓了一把糖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你是不是跟丁竹心玩乐队呢?”蒋丞拿了一颗奶糖放进嘴里,有些吃惊。
这歌词他没有仔细体会,但还是能捕捉到这里面的细腻和敏感,这样的内容,跟顾飞实在难以联系到一起。
他盯着顾飞,这个人平静的外表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心?
“没,以前她带着我玩而已。”顾飞说。
“挺有意思,”蒋丞说,“不过你看着真不像能玩这些的,要说你会弹吉它我倒不吃惊,一般来说不良少年为了装逼下点儿功夫都能扒拉几下……”
“我不会弹吉它。”顾飞说。
“哟,一个不会弹吉它的不良少年,”蒋丞说,“那泡妞路上都得算是瘸腿。”
顾飞看着他没说话。
“……哦。”蒋丞冲他举了举杯子。
“你是不是心情不怎么好。”顾飞问。
“嗯?”蒋丞喝了口水。
“话真多。”顾飞说。
蒋丞沉默了一会儿,把杯子放到了桌上:“刚跟李保国打架那女的,你认识吗?”
“认识。”顾飞回答。
“是李保国前妻?”蒋丞问,“被他打跑的那个。”
“是被他打跑的,不过不是前妻,”顾飞又点了根烟,“是现任,他们没离婚。”
“……啊,”蒋丞愣了愣,靠回沙发里闭上了眼睛,“操,这都他妈什么乱七八糟一帮垃圾。”
“她很久没回来过了,几年见不着她一次。”顾飞说。
这大概是顾飞在安慰他,这个女人一般不会出现,几年都不会出现一次。
但蒋丞感觉现在任何说法都拯救不了他的心情,无论她几年出现一次,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她也是自己的亲妈。
像李保国一样不可思议,却又货真价实。
他特别想给沈一清打个电话,问问她当初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从这么一家人手里领养一个孩子。
“丞哥,”顾飞叫了他一声,“你过来我跟你说。”
“什么?”蒋丞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你明天拍照的话,”顾飞指了指屏幕,“注意一下胳膊,稍微可以收一点儿……”
“我靠,”蒋丞到这会儿才看清了自己穿着那身四面来风的衣服是什么样子,实在有点儿扛不住,他指着照片,“你这修图的速度还敢接活儿?”
顾飞笑了笑:“没,我修图很快,都是流水作业……”
“就这还流水?流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这张啊水往哪儿流了?”蒋丞简直不能理解,“这张是堰塞湖吧?”
“别的都修了一堆了,我就是再拿这张出来给你讲。”顾飞说。
“为什么非得拿这张?别的照片上我没有胳膊么?”蒋丞叹了口气。
顾飞笑了半天,最后也叹了口气:“这张真的很好,我估计丁老板会用这张做主打,说不定还会送你一件。”
“滚。”蒋丞说。
“我刚跟你说的记住了没?”顾飞问。
“记住了,”蒋丞拿了张椅子坐到他身后,“胳膊收一点儿。”
“那我继续。”顾飞说。
蒋丞看着他鼠标来回在照片旁边的各种选项上点着,照片忽明忽暗忽大忽小地变化着,变完了没个对比他也看不出来跟之前的有什么不同,只知道顾飞的确是“流水作业”中。
看着自己各种姿势表情的照片在顾飞手里来回折腾,感觉有点儿不能直视,总担心这么清晰的照片会不会有什么眼屎鼻毛之类的被拍了下来……
他起身坐回了沙发上,从书包里抽出了本子。
“不看了啊?”顾飞问了一句,手上没停。
“不看了,”蒋丞说,“你家还有桌子吗?”
“写作业?”顾飞转过头看着他。
“嗯,”蒋丞点头,“过几天要考试了,还得看看书。”
顾飞还是看着他,手上动作也停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还要复习?”
“废话,”蒋丞莫名其妙地也瞪着他,“要考试了不复习么?”
“哦。”顾飞扔了鼠标站了起来,把桌上的显示器和键盘往一边挪开,又把音箱拔了搁到桌子下边儿的机箱上,给他清了半张桌子出来。
“你平时没个书桌什么的写作业吗?”蒋丞把书和本子放到桌上。
“有时间在店里就抄了,没时间就不写。”顾飞回答。
“……哦。”蒋丞想起来顾飞是个学渣渣渣渣。
作业这个东西,对于蒋丞来说不是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反正都能写得出来,不过每次他都写得挺认真。
他小学的时候不太喜欢写作业,但家里的管教很严,不写作业的后果很严重,他慢慢也就养成了赶紧认真写,写完了就能疯狂玩的习惯。
相反,两个双胞胎弟弟,就从来没让人操心过这些。
所以遗传是不一样的,基因就是基因。
他如果没有被领养,在李保国身边长大,那他就是李保国和李辉。
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思绪继续写作业。
唰唰写着的间隙里他能看到顾飞拿着鼠标的手,真挺好看。
顾飞不会弹吉它,但应该会弹钢琴,虽然不知道水平怎么样。
蒋丞喜欢看手指在琴键间跳跃的样子,这也是他以前练琴时唯一的乐趣,弹好一个曲子的唯一动力就是希望手指的跳跃更漂亮。
作业快写完的时候,顾飞的手离开了鼠标,估计是把照片处理完了。
“写完没?”顾飞问。
“差一点儿,”蒋丞一边写一边问,“你要抄吗?”
“你帮我抄么?”顾飞又问。
“偶尔也要一次脸行么。”蒋丞瞅了他一眼。
“那不抄了,”顾飞伸了个懒腰,“我困了,你先写吧,我去洗个澡。”
“哦。”蒋丞应了一声。
尽管写作业是一件很能败兴的事儿,但他还是在顾飞走出房间之后有了些不怎么太要脸的想象。
并不只是针对顾飞,只是因为顾飞那句“洗个澡”……他毕竟也是看过不少片儿的人,在和顾飞交换过秘密之后的这种氛围里,这三个字的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而且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好容易用作业把心情平复下去了,顾飞洗完澡穿着睡衣进屋的时候,他顿时又扬了起来。
操操操操操操操蛋。
“你要洗么,”顾飞拉开衣柜抽屉,拿出了一个纸盒,“睡衣我有旧的,内裤有没穿过的……”
“好。”蒋丞迅速起身,一把抓过了纸盒转身就走。
“里面有三条。”顾飞在他身后说。
蒋丞又光速打开盒子拿了一条出来,再把盒子扔回给了他,然后走出了房间。
如果这不是在顾飞家,人家的妈和妹妹都在屋里,他真想在浴室里解决一下了,到这儿之后就没怎么进行过此项活动,随时会推门而入的李保国,时不时会有蟑螂蜘蛛经过的厕所……
思绪万千地洗完澡之后,他才发现顾飞没给他拿毛巾,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拿起已经被水打得半湿的衣服,胡乱擦了擦。
穿上了内裤之后他再次痛苦地发现他走得太急没拿睡衣。
“我就操了。”他拎起换下来的衣服,本来就湿了,擦完之后更湿了。
思想斗争了半天之后他下定决心,咬牙打开了浴室的门,不就是洗完澡穿个内裤回屋么?有什么可做贼心虚的?
就算他是,顾飞也是,那又怎么样,又不是俩人都是就得约一炮了。
不过没等他底气十足地往外走,就看到了浴室门口的椅子上放着一套叠好的睡衣。
顾飞这种照顾人照顾惯了的有时候简直就是天使……他抓过衣服飞快地穿好了,顿时松了口气。
推开顾飞房间的门时,桌上的电脑已经关掉了,顾飞盘腿坐在床上玩手机。
“我……”蒋丞有些尴尬地往沙发走过去。
“你睡里边儿吧,”顾飞没抬头地说了一句,“不要睡沙发。”
“为什么?”蒋丞觉得挺奇怪的。
“顾淼梦游有时候会进来睡沙发,”顾飞说,“你占了她的地儿她会吓着。”
“她还梦游?”蒋丞愣了。
“次数不多,但是今天你来了,她挺兴奋的,我有点儿担心。”顾飞放下手机看着他。
“好吧,”蒋丞本来想说那我睡客厅,但又觉得太刻意,于是点了点头,“你睡里头。”
“嗯?”顾飞没明白。
“你这床,”蒋丞指了指他的床,顾飞卧室这张床,是带着架子的,床头和床尾都是封死的,像以前的中式床,虽然设计得很时尚漂亮,却还是带着很强的私密感,“我睡外头吧。”
“行,”顾飞挪到了里边儿,把里面的枕头和被子给他换到了外面。
“你干嘛买个这样的床?”蒋丞坐到床边,“有安全感?”
“防顾淼,”顾飞指了指床脚,“她有时候不敲门就进来,一进门就能看到床,我要在床上干点儿什么都来不及收拾,我要锁了门,她打不开就会生气。”
“……啊。”蒋丞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飞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操。”蒋丞笑了起来,虽然这个话题有点儿那什么,但想想又觉得的确非常好笑。
“有这么个妹妹就是这么累,”顾飞也跟着笑了一会儿,“我大概上辈子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
“不会,”蒋丞靠到床头,扯过被子盖上,“其实就因为你是个好哥哥。”
“是么。”顾飞低头继续玩手机。
“嗯,虽然你总玩弱智游戏……”蒋丞往他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发现今天顾飞居然没玩弱智爱消除,估计是没心了,“我原来有两个弟弟。”
“两个?”顾飞有些吃惊地转过头。
“嗯,双胞胎,小我两岁,”蒋丞把枕头垫在背后,“我看到他俩就烦,他俩看我也烦,过来之前很久都没跟他俩说过一句话了……”
“性格不一样吧。”顾飞说。
“嗯,全家都跟我性格不一样。”蒋丞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不再说话。
但这会儿屋里的沉默却没再让蒋丞觉得尴尬,他愣了一会儿之后拿了手机开始跟潘智闲扯。
-爷爷,你还记得117班的黄慧吗
-你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
-并没有,我是想说她TM跟梁志勇个狗逼好上了,我现在欲哭无泪
-刚开始吧,你还有机会,快去插足
-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在考虑勾搭他俩谁比较容易成功
蒋丞对着手机乐了半天,顾飞转头瞅了他一眼。
“我哥们儿,”蒋丞边乐边说,“提前失恋了。”
“是寒假的时候跟你一块儿去体育馆那个吗?”顾飞问。
“嗯,”蒋丞点头,想想又笑了,“就是那孙子。”
乐完以后是再一次沉默,俩人继续玩手机,虽然蒋丞一开始觉得这种一块儿靠在床头的姿势会让他尴尬得寸步难行,但没想到这会儿却是他这么久以来最舒服的一次“入睡之前”。
玩了一会儿顾飞那边轻轻笑了两声。
蒋丞转头看他,他把手机递了过来:“这两天看贴吧了没?”
“没顾得上,”蒋丞接过手机,“是不是讨论比赛的事儿?”
“嗯。”顾飞笑着点头。
蒋丞看了一眼屏幕,四中的贴吧还挺热闹,贴子点击和回复都挺多的,他扫了一眼标题。
·大飞我男神帅到窒息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小帅哥!谁!求详细!
·谁说8班弱鸡的出来我保证打死他!!!
·帅哥脱裤,多图,流量党慎
·弱弱问句,有人来讨论一下战术么……
他笑了笑,感觉看标题的风格,四中的人变得比平时看着的可爱多了:“你回贴了没?”
“当然回了。”顾飞说。
“ID是什么?”蒋丞边翻边问。
“花式帅。”顾飞说。
蒋丞呛了一下,偏开头咳了一会儿才转回头:“我操?”
“保密啊,”顾飞说,“没人知道这个是我。”
“是得保密,小兔子乖乖还能推锅给顾淼,”蒋丞啧啧两声,“这ID被发现了的话,你的高冷人设瞬间就得崩塌。”
顾飞笑着没说话。
·不是我腐眼看人基,但那谁和那谁真的有点……懂的进
蒋丞翻到这条的时候手指抖了抖,这个标题下面带着的小图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他和顾飞。
……贴吧太可怕了。

第34章
原来学校也有贴吧,但是很冷清,毕竟是个每天进校门的时候老师就差拿个扫雷探测仪检查手机的重点高中,手机随时都有被没收的风险,所以一般也没什么人玩这些,顶多微信群里扯扯小范围的八卦。
这种贴吧里公开各种讨论的场面蒋丞以前都没体验过。
那个腐眼看人基的贴子开贴时间就是比赛当天,到现在不过一天时间,点击和回贴都已经很惊人了。
蒋丞犹豫了好半天,最后也没有点开贴子看。
虽然这种小姑娘瞎起哄的事儿很常见,但哪怕是把他跟王九日拉个郎,他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被跟顾飞扯在一起,他就不自在。
最后他点开了那个讨论大飞男神的贴子。
里面有不少顾飞比赛时的照片,各种角度,这妹子拍点儿照片不知道围着球场转了多少圈,还有些从下往上拍顾飞上篮的照片,不知道是怎么拍出来的。
前几楼都是照片和楼主的疯狂啊啊,还有一串串的惊叹号,往下就是一些附和着一块儿嗷嗷的回复。
一直看到30多楼的时候,终于有了不同的声音。
-也就那样吧,街上一抓一把
这个回复激起千层浪,光这层的回复就翻了七八页,全是骂的。
蒋丞看了一眼回复的ID,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操!”
花式帅。
“你真够无聊的啊。”蒋丞看着顾飞。
“不无聊谁上这儿看来,”顾飞把手机拿了回去,边笑边看了看,“你看你们学霸太有聊了一般都不去。”
“我也……看的,”蒋丞说,“不过我以前高中贴吧跟个鬼吧似的,没人看。”
“你ID是什么?”顾飞偏过头。
蒋丞犹豫了一下:“某丞。”
“什么?”顾飞没听明白。
“大号某丞,小号某某丞。”蒋丞说。
“什么鬼名字,还笑我,”顾飞说,“微信弄个英文我还得备注,你怎么不统一一下风格叫蒋叉叉。”
“我主要是懒得想名字,”蒋丞说,“你给我备注什么了?”
“丞哥呗。”顾飞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小兔子乖乖才是应该应该备注一下。”蒋丞笑了笑。
接下去俩人都没再说话,蒋丞拿了自己手机继续跟潘智胡扯,本来想再进四中贴吧看看,但顾飞在一边儿,他又觉得还是算了。
潘智挺羡慕四中贴吧如此热闹,表示要进去泡妞,蒋丞笑了半天,看了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于是准备睡觉。
往顾飞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顾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冲里侧着身,被子捂住了半个脑袋。
蒋丞往床头看了看,有个开关,按了一下,灯灭掉了,屋里变得漆黑一片,过了好几秒,他才又重新看到了从窗帘里漏进来的微弱光线。
躺到枕头上之后,蒋丞往右侧了身,他一直习惯往右侧着睡,但一侧身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顾飞。
于是只好又翻了个身冲左,闭上了眼睛。
他记得以前有个小调查,情侣之间的睡姿,什么并排,对着脸之类的,最受欢迎的是往同一边侧身的“汤勺式”……
操,突然想到这个算是个什么意思。
顾飞睡觉挺安静,呼吸很匀,听着有催眠的效果,蒋丞跟着他的呼吸,没多大一会儿就迷糊了。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床还是因为旁边有人,一直睡得不是很踏实,从小到大他都没跟人睡过一张床。
身边顾飞翻身他都能感觉到,迷迷瞪瞪地一边做梦一边还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而且梦都是不连贯的,一次一换。
最后他梦到了他和顾飞站在球场中间,赤身裸体被一帮头上套着纸袋的人围着拍照,还有各种漫骂和尖声嘲笑。
这是梦。
而且还挺神奇的,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种内容。
他提醒自己,不是真的。
但这个梦却不像之前的梦那样可以任意地前进后退跳过,按步就班地一点点推进着。
他的视角时而是自己,面对着四周的围观和嘲笑,时而会变成另一个局外人,如同旋转的摄像机,围着球场上的两个人高速地转着圈。
他在一片慌乱和惊恐中转脸看着顾飞。
顾飞没有任何表情地跟他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
你有没有看到我在唱。
你听,被抹掉的慌张。
顾飞听到门响,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快亮了,窗帘外透进带着淡淡暖黄色的光,顾淼光着脚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然后坐到了沙发上,把沙发上的小垫子放好躺了上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轻轻坐了起来。
顾淼以前是跟他睡这个屋,小学之后顾飞就让她自己睡了,但每次顾淼梦游都还是会回来,并且还能记得顾飞说过的“哥哥是男生,你现在不可以随便跟男生睡在一张床上”的教育,直接睡到沙发上。
顾飞往蒋丞脸上看了一眼,蒋丞看上去睡得挺实,但呼吸却有些不太平稳,估计是在做梦。
他手撑着床,一条腿跪在蒋丞身侧,另一条腿从蒋丞身上跨了过去,这人睡觉占地面积还不小,为了不踩着他,顾飞这一步跨得差点儿扯着大腿筋。
接下去他撑起身体,准备从蒋丞身上越过。
但他刚经过蒋丞身体正上方,蒋丞突然皱着眉翻了个身,两个人顿时变成了面对面。
顾飞感觉蒋丞睡得并不实,皱着的眉和不太平稳的呼吸……他赶紧把自己往上撑了撑,想快点儿过去。
就在他想用里面的那条腿蹬一下床板直接跳下床的时候,蒋丞睁开了眼睛。
顾飞想说话,但又怕惊醒刚刚躺下还不知道梦游状态有没有结束的顾淼,于是只能沉默地瞪着蒋丞,想等他清醒。
蒋丞睁开的眼睛从一条缝瞬间瞪成了欧式大双,瞪着他好几秒之后带着迷茫而又震惊还有几分惊恐地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操……”
声音不小,顾飞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在了他嘴上。
蒋丞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立马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开始挣扎,抡胳膊抬膝盖的,顾飞不敢松开他的嘴,但此时自己这个姿势门户大开,又怕蒋丞一膝盖砸他裤裆里……
费了半天劲才抓住了蒋丞一只手,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他身上,压着声音说了一句:“顾淼!”
蒋丞顿了顿,瞪着他好一会儿才猛地把眼珠子往沙发那边转了过去。
顾飞松开了他的嘴:“刚进来,不知道重新睡着了没,我要过去看看。”
“……嗯。”蒋丞应了一声,躺着没动。
顾飞下了床,走到沙发前蹲下,看了一会儿之后,从柜子里拿了条小被子给顾淼盖上了。
蒋丞跟着也坐了起来,瞪着顾飞,已经睡意全无,清醒得如同喝了两瓶风油精。
一睁眼就看到顾飞伏在他身上,对于一向都一个人睡觉的人来说,这种事儿实在是有点儿太刺激了。
那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了,梦里让他惊恐的画面和顾飞这个姿势交错着,一直到他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顾淼,才猛地回过神来。
也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身都是汗了。
冷汗。
梦里的场景已经让他有些扛不住,再猛地想到如果顾淼醒过来看到这种会让人误会的姿势……
蒋丞闭了闭眼睛。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点开那个贴子。
他害怕。
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恐惧。
哪怕只是躺在沙发上梦游的小姑娘,也能那么真切地跟梦境结合起来。
“所以我让你睡里边儿呢,”顾飞给顾淼盖好被子之后,轻声说,“你睡外头,我晚上要下床就得从你身上爬。”
“几点了?”蒋丞也轻声问。
“刚6点。”顾飞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
“哦。”蒋丞抱着被子坐着没动。
“怎么了?”顾飞从他身后上了床,钻进被子里之后又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睡衣,“你……”
蒋丞回手一巴掌打在了他胳膊上。
“是不是发烧了?”顾飞收回手,把话说完了。
“没,”蒋丞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服,“我就是……”
“刚吓着你了?”顾飞躺下了,轻轻叹了口气,“你是我长这么大,见到过的,最一惊一乍的,学霸。”
“靠?”蒋丞转头看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那个样子,我没吓死已经是心理素质很优秀的学霸了好么?”
“不好意思啊。”顾飞笑了笑。
蒋丞没说话,继续坐着,坐了几分钟之后他打了个喷嚏,无奈地躺下,拉好了被子。
这回是真睡不着了,蒋丞睁眼也不知道瞪着哪儿。
他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大概的确是不太好,有点儿什么事就老忍不住会来回琢磨,影响心情,经常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压力。
但道理他都明白,偏偏就是很难控制。
有时候他挺羡慕潘智的,心大得能装下三个半宇宙,无论是考砸了被处分了还是提前失恋了,睡一觉,吼着操你妈抱怨几句就能过去。
而他……也许是原来的家庭气氛影响,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六点到起床也没多长时间了,蒋丞睡不着只能闭着眼养神,顺便在胡乱琢磨和不要胡乱琢磨之间苦苦挣扎着。
身边的顾飞倒头就又睡着了,估计回笼觉睡得还挺香。
他清醒地听着顾飞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然后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又慢慢从平缓变快,接着翻了个身,应该是醒了,他感觉顾飞从枕头边摸了手机看了看时间。
该睡的时候睡不着,现在知道该起床了,蒋丞又突然困得不想睁眼。
顾飞动了动,在他犹豫是现在睁眼还是等顾飞从他身上爬过去之后再起的时候,顾飞的手指在他脑门儿上轻轻碰了碰。
他压着差一点儿就一个鱼跃再加一个正踹过去的冲动,咬着牙没动。
“没烧啊。”顾飞小声说了一句,坐了起来。
发烧?
蒋丞愣了愣,想起来之前顾飞问过他是不是发烧了。
他坚持闭眼没动,但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这鼻子他妈切掉得了,动不动就跟个小娘们儿似的酸个没完。
他很少感受到这样细致的关心,就算以前在家里,他还是“亲儿子”的时候,如果有不舒服,也得要跟父母说。
说了之后是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但如果不说,只要没当场晕倒,家里谁也不会发现你病了。
而来了这里之后就更神奇了,他如果这会儿真发烧了,他都不知道能跟谁说,李保国么?
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想来想去也就是给老徐打个电话请假,在那个丝毫没有归属感的小屋里睡个半天一天的……
“丞哥,”顾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在他腿上轻轻踢了踢,“起床了。”
“嗯。”蒋丞应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顾飞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外套,正准备从床脚下床。
蒋丞觉得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顾飞宽松的睡裤某个部位被顶起了。
他都已经想不出该做什么反应了,叹了口气顺嘴说了一句:“你每天都不等小兄弟下去了就起么?”
“……我尿急。”顾飞说。
“也不怕尿飞了。”蒋丞没明白自己为什么明明没睡着怎么这会儿跟没睡醒似的会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你会尿飞么?我教你啊……”顾飞趿着鞋,边往外走边说,“你站远点儿,边尿边往前走就行。”
“操!”蒋丞闭了嘴。
神经病。
顾飞出去之后,他起了床,小沙发上的顾淼脸冲着靠背还在睡,估计也快醒了,他起身下床,拿了昨天的裤子看了看,想趁着顾淼没醒先换上。
结果拿起来才发现,昨天因为太着急,衣服没顾得上抖开,湿衣服裹在一块儿,现在所有的衣服都他妈是湿的。
虽然也能穿,穿到身上捂个半小时也就干透了……但挺恶心的。
他正在发愁,顾飞刷着牙进了屋,一边刷牙一边递了一把新的牙刷给他,他接过牙刷:“谢谢。”
顾飞又边刷牙边拉开了衣柜门,指了指。
“不,”蒋丞一看顾飞的一排衣服马上摇头,“不,不穿你的。”
“嗯?”顾飞有些没明白地看着他。
“你是花式帅,全校都盯着你,我怀疑是不是你内裤什么样人家都知道,”蒋丞说,“上回我穿你衣服,连老徐都能认出来,我真是五体投地服。”
顾飞笑了起来,边乐边刷着牙又出去了。
蒋丞决定还是恶心点儿穿自己的衣服。
厕所被顾飞占了,他只能在屋里换,回头看了一眼顾淼,没什么动静,他飞快地脱下了睡裤,抓过自己的牛仔裤往腿上套。
他比较臭美,牛仔裤也得买修身款,但这东西裤腿儿有点儿湿就挺不好拽的,拽到一半的时候,顾淼翻了个身,接着没等他反应过来,顾淼就坐了起来。
我操!
顾淼这个干脆利落行云流水的起床动作让他惊得差点儿摔了,提着裤子在顾淼转头之前冲了出去。
边拉拉链边跑进了厕所。
顾飞正在洗脸,转脸瞅了瞅他:“这么急?”
“急个屁,”蒋丞把皮带系好,“我穿一半顾淼突然起来了……她起床怎么没有缓冲的!”
“一直都这样,”顾飞笑了笑,“坐起来以后再愣五分钟才清醒。”
“哦。”蒋丞松了口气。
顾飞洗漱完出来,把顾淼抱回了她自己房间,拿了一套衣服放在床上,关上门回了客厅。
平时他不会起这么早,一般是顾淼自己起床出门去吃早点了他才起,顾淼现在没学校可去,但还是严格遵守以前的作息时间,不能有什么改变。
今天基本不迟到的学霸在他家,他就不好睡到上课了才起。
蒋丞洗漱完了出来的时候他问了一句:“吃什么早点?一会儿让二淼买回来。”
“不用了,”蒋丞说,“我……不想吃东西,我先去学校了。”
“嗯?”顾飞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哦,好。”
蒋丞迅速收拾了东西,跟从屋里揉着眼睛出来的顾淼聊了两句之后,拎着书包走出了顾飞家。
跑下七楼,风吹透了他身上没干透的衣服之后他才突然回过神,感觉自己这么一惊一乍忽稳忽晃的一早上,这会儿又这么急切地离开,似乎有些……不太好。
顾飞听说他不吃早点还要先走一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愣了愣的。
且不说顾飞昨晚收留了他,让他吃了挺好吃的一顿饭,不说顾飞还关心他有没有发烧,也不说顾淼满脸的期待,就只说他这么跑出来,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了。
他拿出了手机,靠在街边避风的墙边,拨了顾飞的号码。
“东西忘拿了?”顾飞接了电话。
“带顾淼下来吧,时间还够,”蒋丞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去九日家吃馅儿饼吧?”
“行吧。”顾飞也没问他为什么突然这样,直接答应了。
看到顾飞带着顾淼从楼道里出来的时候,蒋丞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不该把自己的事儿告诉顾飞。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顾飞那么坦然,没有刻意地接近或保持距离,没有随时支起来的刺。
“我们现在过去,一会儿就到了,”顾飞给王旭打着电话,“不用特意准备,随便吃个早点。”
“有公车过去吗?”蒋丞问。
从这儿去学校走路还成,如果是去王旭家的店,走过去就有点儿远了。
“开车吧。”顾飞说。
“什么车?”蒋丞愣了,“玉米面儿小馒头?”
“嗯,”顾飞点头,“怎么,看不起小馒头?”
“没,”蒋丞叹了口气,“行吧就小馒头。”
顾淼估计是很喜欢小馒头,顾飞把车一开出来,她就抱着滑板跑过去了,很利索地爬进去坐到了后座上。
“你俩挤着点儿,”顾飞说,“二淼你滑板放旁边。”
蒋丞这回记着了,先把驾驶座的椅背放下,再钻进去,跟顾淼挤着并排坐在了后座上。
顾淼冲他笑了笑,看上去挺高兴。
小馒头的车门关上之后,蒋丞觉得暖和多了,把衣服扯了扯,认真地捂着,希望下车的时候它们都能干了。
“上次给你穿的那套衣服,”顾飞一边开车一边说,“我想了一下,大概是上学期我穿着在周一晨会的时候上台念了份检讨。”
“这肯定不是原因,”蒋丞说,“换周敬上去,别说是念份检讨,他就是在上面念完一本小黄书,也没人知道他穿的是什么。”
顾飞笑了起来:“谢谢夸奖。”
“我夸你什么了?”蒋丞看着他后脑勺,“我觉得你要不改个名字吧别叫花式帅了,你叫花式不要脸合适。”
“行,弄个小号。”顾飞点头。
“你念什么检讨啊?”蒋丞想想问了一句。
“迟到了总翻墙进学校,把墙边那棵树踩断了一根杈子,”顾飞说,“就为这个。”
“操,”蒋丞没忍住笑了,“你就不能换一棵踩吗?”
“就那一棵离得近,”顾飞说,“自打我踩断了之后,翻墙进来的人都少了很多,我们学校墙太高,不踩树进不来。”
蒋丞没说话,靠着小馒头的车窗一通乐,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不想那么多的时候,顾飞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完全放松的人。

第35章
王旭家的馅饼店从早上起人就很多,早点来俩馅饼挺享受的,他们到的时候店里都没地儿坐了,只能还是进了他们家自己吃饭的屋里坐着。
“驴肉的没有,得中午才做得出来,”王旭拿了两个筐装着馅饼放到桌上,又拿了一盆羊肉汤,“你俩今天一块儿出门儿的?”
王旭这话一问,蒋丞立马觉得有点儿心虚,拿了个馅饼咬了一大口,没说话。
“嗯。”顾飞应了一声。
“你今儿起这么早啊,”王旭把小筐推到顾淼面前,“你不是习惯性迟到的么……淼淼,今天没有驴肉,你尝尝别的味儿。”
“淼什么淼淼,”顾飞说,“不肉麻么。”
“肉麻吗?”王旭坐下边吃边说,“人一个小萝莉,本来就应该萌萌的美美的,你倒好,把她带得跟个野小子似的,我好像都没见过她穿裙子。”
“她要玩滑板,”顾飞说,“怎么穿,你让她穿她都不穿。”
“哎。”王旭叹了口气,吃了几口以后,又掏出手机,手指划拉了几下,手机咔嚓响了一声。
蒋丞扫了他一眼,发现这厮的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你干嘛?”
“拍张照片,以后说不定我家店面要装修,到时挂出来当广告。”王旭笑着说,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滚,”蒋丞看着他,“删了。”
“我拍了那么多人的照片,人也没谁让我删啊,”王旭很坚定地说,“不删,大不了我不挂出来。”
蒋丞懒得再理他,继续吃馅饼。
吃完早点出了店门,顾淼踩在滑板上看着顾飞,顾飞弯腰也看着她:“记得我说的只能在哪里玩滑板吗?”
顾淼点点头。
“去吧,今天哥哥有事不回去吃饭,”顾飞说,“可能要跟昨天差不多时间到家。”
顾淼再次点点头,又转脸看着蒋丞。
“丞哥今天不去我们家了,昨天是有事才去的。”顾飞说。
顾淼还是看着蒋丞。
蒋丞只得也弯腰看着她:“我下次有空再去找你玩?”
顾淼没有反应。
“得说确切时间,”顾飞在一边说,“你说下次,她理解不了。”
“那……”蒋丞犹豫着,想了半天,“明天吧,明天打完比赛,让你哥哥带你跟我们球队的人一起吃饭好不好?我们可以排排坐。”
顾淼总算是点了点头,踩着滑板往回家的方向蹬着走了。
“咱俩挤挤?”王旭拎着书包出来,看到顾飞的小馒头立马来劲了,“蒋丞,咱俩挤后头吧?”
“……挤得上去么你。”蒋丞有些无语,这车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跟顾淼挤后头都已经很费劲。
“挤得上去。”王旭说。
蒋丞看他一脸不上去坐一回不罢休的坚定表情,只得上了车,尽量往旁边靠,王旭挤进来的时候这车往下沉了沉。
再等顾飞上来,他有一种底盘要刮平地了的感觉。
“不会开一半散架了吧。”蒋丞说。
“不会,”顾飞开着车掉了头往学校开过去,“有时候拉货挺重的也没问题,你俩加起来才多少。”
“这不是还加了你自己么?”蒋丞说,三个大老爷们儿挤一辆小馒头里,路边都有人往里看了。
“暖和。”王旭说。
“废话,现在本来也不怎么冷,都春季篮球赛了。”蒋丞说。
“哎对了,下午训练?”王旭问。
“我跟蒋丞有事儿,”顾飞说,“我叫了李炎那几个过来陪你们练。”
“你们要干嘛去?”王旭马上追问。
顾飞没理他,王旭又转头盯着蒋丞,蒋丞盯着窗外装不知道。
“靠,”王旭有些不爽地整了整衣服,“还保密呢,小学生。”
蒋丞发现顾飞这人还真是对一切目光都无所谓,开个老年代步款小馒头也就算了,车上挤着三个人也就算了,他居然能旁若无人地把车一直开进了学校门口的停车棚。
在四周四中学生的围观中下了车。
“万众瞩目啊。”王旭一边往外爬一边说,这语气听上去也挺无所谓。
或者说并不是无所谓,而是愉快,毕竟他是一个要做老大的人,万众瞩目是他需要的。
像蒋丞这种并不喜欢被人围观,一围观就窜火的人,下车的时候都后悔没戴口罩。
刚一下车,就听到几米外有女生小声地说了一句:“那是蒋丞吗?”
“是啊。”另一个女生回答。
后面再说什么就他就没再听下去了,这种带着小兴奋和探究的语气让他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个腐眼看人基的贴子,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不过我觉得吧,你俩不训练也是正确的,”王旭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说,“这两天2班的一直在研究我们比赛的录像呢,还找人打听蒋丞的实力,咱们还是得藏着点儿,明天我们要是赢了,考完试就要碰2班了。”
“嗯。”蒋丞应着。
王旭继续很有兴致地说:“我觉得我们的战术吧……”
“丞丞?丞丞?”后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蒋丞?”
蒋丞愣了愣,回过头。
“你是蒋丞吧?”身后站着一个女人,有些激动地看着他,“是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长得真像啊……”
蒋丞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穿得很土而且看上去有些脏的女人,就是昨天跟李保国在楼道口打架的那个。
他的亲妈。
“你……”这一瞬间蒋丞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了,只能愣在原地看着她。
“谁啊?”王旭在旁边问了一句。
“你还没有上课吧,”女人瘸着腿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是……”
她这一抓,劲儿非常大,蒋丞条件反射加上受惊,猛地一扬手甩开了她:“别……”
别碰我。
后面两个字蒋丞狠狠地咬住了没有说出口。
“还没有打铃呢,”女人眼里顿时闪出了泪花,“你还没上课吧?”
旁边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蒋丞脑子里乱成一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女人,愣了一会儿之后他把书包递给了顾飞:“帮我……拿进去。”
“嗯。”顾飞接过了他的书包。
“去那边说吧。”蒋丞冲街对面抬了抬下巴。
“哎好,好的。”女人点头,眼睛一直还盯在他脸上。
“这怎么回事儿?要不要……”王旭大概也是被这场景弄蒙了,跟着就要过去。
顾飞伸手拦住了他:“有你什么事儿,走。”
蒋丞脑子里一片空白地过了街,走到拐角人少的地方才停下转过了身。
“我是妈妈,”女人指着自己,手指一下下在自己胸前戳着,“我是你妈妈啊……李保国没跟你提过我吧?他肯定不会跟你提的,肯定不会的,那个脑袋长卡巴叉里的玩意儿肯定不会告诉你……”
蒋丞瞪着眼说不出话来,这个看上去有几分可怜的女人和她嘴里粗俗的话让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应该做出何种反应。
“当初送走你,他根本没有跟我商量……”女人也没给他说话的空间,一直不停地说着,说到一半还开始哭,用袖口抹着眼泪,“我名字都给你想好了,你哥叫李辉,你就叫李明或者李光……他就给送走了,我跟他闹他就打啊……这鸡巴玩意儿……”
“我……”蒋丞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只觉得想要屏蔽她的声音。
他一向的技能现在算是发挥了最大的功效,以前他不愿意听沈一清的训斥时就会让自己神游天外,无论有没有听到,他都会不记得内容。
但跟眼前的“亲妈”相比……
“跟我回去吧!”女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晃了晃,把他给晃了回来,“跟妈过吧!”
“别!”蒋丞猛地抽出胳膊退了两步,还是没压住那两个字,“碰我!”
“……你是嫌我吧?”女人看着他,“是嫌你亲妈没钱吧?嫌我丢人吧?你爹有钱吗!他就等着花你的钱呢!”
“我没,”蒋丞有些吃力地说,“我现在要上课了,我……”
“领走你的那家挺有钱的是吧?”女人也不哭了,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着,脸上说不清是鄙视还是悲伤,“看看,穿得像个大少爷。”
“我要上课了。”蒋丞吸了口气,转身准备往校门那边走。
“没良心啊!”女人突然扑上来对着他狠狠捶了两下,“你没良心啊!家不像家!儿子也不认!我命苦啊——”
“你疯了吗!”蒋丞实在扛不住,吼了一声,挡开了她的手,“你跟李保国有什么仇你俩自己去扯!你俩我他妈谁都不想认!”
吼完这句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干脆就撒开腿跑了起来,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在后边儿追着他砍似的。
校门已经关了,他没停,顺着围墙往前一通狂奔,最后靠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上。
那个女人有没有跟上来他不知道,跟了也不可能跟得上,但他却没有回头看一眼的勇气。
愣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给顾飞发了条消息。
-你翻围墙是在哪翻的
四中的围墙的确是高,挨着墙还有不少小店,根本进不去,但他现在急切地想要进学校,非常急切。
顾飞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原来那翻不了,后门往北,小卖部旁边翻,围墙里面有废砖
蒋丞找到了顾飞说的那个小卖部,靠围墙那儿有个垃圾池,踩着能上墙,上了墙能看到里边儿有一堆乱七八糟堆着的砖。
这跳下去没点儿水平直接就能把脚脖子给撅折了。
“跳吧,”小卖部老板抱着胳膊在墙边看着他,大着嗓门儿说了一句,“这会儿没老师,过几分钟就有人来盯了。”
“操。”蒋丞差点儿没让他这一嗓子吓得直接摔下去。
他看了看四周没人,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还好,踩在几块砖上踉跄了两下,没一脚踩进砖缝里。
进教室的时候老徐正站在讲台上,下面一片吃早点的,不知道的得以为他是在这视察阳光早餐的发放情况。
“你迟到了?”老徐看到他很吃惊。
“尿尿。”蒋丞说。
回到座位上,顾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操。”蒋丞低声说了一句。
他非常想说点儿什么,非常想骂人,非常想抱怨,非常想找个地方大吼几声,非常想抱头痛哭一场。
但他现在只能愣坐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
生生地憋着。
憋屈的火在身体里熊熊燃烧着,烧得他都快能闻到焦糊味儿了,那种无从发泄又忍不下去的火烧得他浑身发疼。
他想跟顾飞说,但也清楚顾飞这会儿说了任何一个字,他都会突然爆发。
好在顾飞是一个情商超群的学渣,埋头玩着弱智弱智弱智弱智爱消除一言不发,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无情,总有人在不合适的时候干出不合适的事儿,这种人就叫倒霉催的。
“丞丞!”门外传来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丞丞——”
蒋丞猛地转过头,看到了5班篮球队的某一个人正笑得满脸委琐地从后门外面经过。
此人要挂。
这是顾飞听到这个傻逼声音时的第一反应。
蒋丞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从他背后跨过去的时候膝盖砸在了他背上,顾飞无奈地一边咳嗽一边往外看。
蒋丞的速度很快,班上的人刚转过头往外看,他已经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那个傻逼的衣领,一拳砸在了他鼻梁上。
这一拳非常重,顾飞感觉上回他跟蒋丞打架的时候,蒋丞下手始终挺有数,而这一拳,却完全没有控制。
“操!”王旭第一个蹦了起来,手撑着桌子一跨,跃过了一个组,再一撑一跨,从他面前的桌上又跃了过去。
这人,为了凑热闹,身手能生生提高起码三个档。
蒋丞第二拳砸在傻逼脸上的时候,全班都站了起来,一块儿从前后门往外挤。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老徐喊着,也想出去,但很快就被涌出去的人挤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怎么回事!拉架!拉架!王旭!去拉架!”
“这我他妈怎么拉!”走廊上传来了王旭的声音。
顾飞站了起来,把椅子拖到门边的人群后面,站了上去往外看了看。
傻逼同学已经倒在了地上,蒋丞一手掐着他脖子,一手往他脸上抡着,要不是围观群众叫喊声太大,绝对能听到声音。
傻逼是5班的,算不上5班老大,但也绝对跟王旭一样是班霸候选人,这样被按在地上揍,5班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我操!”有人吼了一声就准备冲过来。
“操谁啊!”王旭也吼了一声,撸了袖子顶了过去,“要操我吗?来来来!”
一场两班之间的斗殴顿时就在没有开幕式的情况下突然开始了,连骂架热身都没有,直接进入了全员肉搏。
走廊上挤满了学生,围观群众和高三那边的起哄起得震天响,这层几个班的老师别说维持秩序,连人都被挤得没影儿了。
顾飞跳下椅子,往人堆里挤进去,避开几次拳头,到了蒋丞身边。
这时地上那位已经满脸是血,但估计因为被打得太狠,激起了他昂扬的斗志,正跟蒋丞对抡着。
“蒋丞,”顾飞叫了蒋丞一声,蒋丞跟没听见似的,他皱了皱眉,“丞哥!差不多得了!”
正想过去拉蒋丞的时候,地上那个一拳抡过来,目标是蒋丞的脸,但扫在了顾飞脸上。
顾飞抓着蒋丞胳膊猛地一拽,硬生生地把蒋丞拉得往后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接着他一巴掌抽在了地上那人脸上。
蒋丞这一屁股坐到地上,才从混乱的愤怒中稍微回了点儿神。
地上那个一瞪眼,起身就想再扑过来。
顾飞指着他,手指几乎戳到了他眼睛上:“再动一下,我让你住院。”
声音很冷,那个人顿时跟急刹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蒋丞从来没听过顾飞这样的语气,冷得他顿时就清醒了,慢慢从地上了站起来。
身边的群殴还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他站在人堆里突然有点儿发蒙。
“顾飞!顾飞!”老徐终于努力地让自己在混乱中现了形,“顾飞!拉架!拉架!拉开他们!”
顾飞没说话,过去随手拎住了一个5班的人衣领就往后拽,那人回头就要打,他接住了那人的手,把他往旁边一推。
接着又抓住了王旭的衣领一拽一推。
“我操你……”王旭没骂完,看清是顾飞之后闭了嘴。
“叫你的人回教室。”顾飞转头看了他一眼,沉着声音说。
“行了!”王旭吼着,“都住手!8班的都给我回教室!”
顾飞又抓了5班一个人的胳膊一推。
走廊上的人终于慢慢分开了,纠缠着打在一起的人都改成骂骂咧咧。
“回教室!”老鲁的声音突然响起,第一节 是他的课,估计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没人听见他的吼声,“昨天睡太舒服了是吧!想撒野是吧!来!谁想过瘾的举个手,跟我操场上玩两把怎么样!你!”
他指着被蒋丞砸得满脸血的那个:“说的就是你,一脸血了呼拉的!开花了挺美是吧!是喇叭花还是向日葵啊!瞪着我干嘛!是不是得我扛着你去洗脸啊!”
大家伴着老鲁的声音慢慢回了教室,大清早的就这么激昂,不少人都有点儿意犹未尽,教室里一片吵闹,有喊的有没尽兴还在骂的。
蒋丞坐回自己位子上,还有点儿晕头涨脑。
顾飞也坐下,在书包里翻了翻,拿了几片创可贴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干嘛?”蒋丞看了他一眼。
“手。”顾飞说。
蒋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几道口子,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就是这会儿了也没觉得疼。
他撕了两片创可贴贴上了。
“哎蒋丞,蒋丞……”周敬一脸兴奋地转过头。
蒋丞盯了他一眼,他的话没说完就老实地转回身坐好了。
“蒋丞,”老徐进了教室,皱着眉,“你跟我来一下。”
蒋丞站了起来,跟着老徐走出了教室。
“你这是怎么回事儿?”老徐带着他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蒋丞沉默着不出声。
“是因为打球的事儿吗?”老徐回头又问,“也不对啊,打球的事儿,挑头应该是王旭才对。”
蒋丞还是不出声。
老徐一直走到了操场边才停下了,叹了口气:“蒋丞啊,今天这个事儿你肯定要被带去教导处的,你得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我才好在教导主任那里帮你说话,这种情况可是要处分的啊!”
处分有什么可怕的。
他身上现在都还背着以前的处分。
处分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打他是因为他学那个女人说话。
学那个女人说话就要揍他么?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女人是我亲妈?
这事儿按常理解释起来不难,可对于他来说,却很难。
蒋丞看着老徐,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随便吧。”

第36章
蒋丞觉得老徐挺负责任的,但他实在什么也不想说,也不知道能怎么说,而且就算说了,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动了手的人是他,要想解释清为什么会这样,需要同步说出来的事情太多,他根本不想去面对。
相比这这样,他宁可消消停停地背个处分,只是有些对不起一心为学生着急的老徐了。
老徐费了半节课的时间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蒋丞感觉老徐眼泪都快下来了,最后也没从他这儿问出什么来,只好让他回了教室。
走到楼下的时候,5班那个嘴欠操的正好去医务室上了药也过来了。
感觉伤得也不是太重,擦伤和淤青比较多,最显惨的是……肿了。
蒋丞一直用右手砸的他,所以欠操的左眼肿得只剩了一条缝,左脸也肿了,看上去有点儿歪。
看到蒋丞的时候,他一又五分之一个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蒋丞停了脚步,站在离楼梯口两三米的地方没再往前走。
“怎么!”欠操往地上啐了一口,“刚不是挺横的吗!现在怕了?”
蒋丞没出声。
欠操又瞪了他二又五分之二眼,骂骂咧咧地上楼了,蒋丞一直听到他的声音低下去听不见了,才进了楼道,慢吞吞地上了楼。
老鲁这节课估计没上,蒋丞进教室的时候他正站讲台上骂人,震得天花板上都掉粉末了。
“功臣回来了!”老鲁看到他,教鞭马上指了过来,“蒋丞我给你个建议!”
蒋丞转头看着他。
“你去写个论文,论如何横跨两个组冲到走廊并在斗殴中避免受伤!”老鲁吼着,“写完了我帮你印出来贴教室里!”
“……哦。”蒋丞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不是我说你们,”老鲁的教鞭在讲台上飞舞着,指完右边指左边,“一个个的!也就睡觉的时候像个人!只要一睁眼,就是一坨坨屎!成天没见你们干一件不臭的事儿!爹妈累得半死就供你们这帮屎坨子到学校来瞎胡混……”
“去教导处了没?”顾飞低着头一边玩手机一边问。
“没。”蒋丞回答。
“那估计放学了一块儿抓。”顾飞说。
顾飞还是比较有经验的,最后一节课还有几分钟下课的时候,教导主任,老徐,还有5班的班主任,一块儿堵在了楼道口。
参与了打架的一个没落下全被拎出来带到了教导处。
教导主任先是一通骂,骂完了让交待打架动机,一帮人全都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人打了就上。
最后教导主任的目标锁定在了蒋丞和欠操身上。
“他说你打的他,”教导主任看着蒋丞,“为什么?”
“对,这肯定是有原因的,”老徐马上说,“蒋丞的成绩可是在重点高中都年级前十的……”
“徐老师,我知道他是学霸,”教导主任打断老徐的话,“你等我问完的。”
老徐闭了嘴。
但蒋丞始终不说话。
教导主任要发火的时候,王旭举了举手:“我知道。”
“说,”教导主任看了他一眼,“平时上课都没见你这么规矩,还举个手。”
“他跑我们班门口骂人来着,”王旭说,“说什么‘丞丞,丞丞我操你妈’的,换谁听了都得火,还怪腔怪调的……”
“你说什么!”欠操一听就吼了起来,“我什么时候骂人了!”
“早自习的时候骂的啊,”王旭瞪着他,“不然人一个学霸揍你?你就是欠的。”
“我操!”欠操怒了,气得左眼都睁开了,“我……”
“主任你听听!”王旭来劲了,“听听,在这儿都还骂呢!早自习骂得比这大声,我们都听见了,要不能一块儿出去干仗吗!我们平时都不怎么样,但是我们有集体荣誉感!”
“是啊!我们都听见了!”8班被拎来的一帮人全都附和着。
“听见个屁!”欠操脸都涨红了,看着自己班的人,“你们听到了没!”
“没有!根本没骂人!”5班的也抱团。
“你们当然听不见,”顾飞在最后边儿靠着办公桌站着,“隔了一个班呢,在蒋丞边儿上骂的。”
“顾飞!”欠操指着顾飞,半天没说出话来。
“后来你喊的时候他们肯定听见了。”顾飞笑了笑。
“行了。”教导主任瞪了顾飞一眼。
顾飞拿了手机出来低头玩着。
事实已经清楚,欠操骂人,被揍,引发了两个班的互殴,尽管欠操努力地抗议,但教导主任还是觉得这个事实没有什么问题。
四中这种学校,只要是打起来了,就没哪一个是无辜的。
接下去就是两个班主任据理力争,把错往对方班级的人身上推,老徐争论起来跟上课似的没什么气场,但扛不住他啰嗦,说起来没个完,对方班主任是个女老师,起了几次头都插不进话,最后摆了摆手:“行了我不说了,徐老师这个口才当个老师真是屈才了。”
“承让。”老徐很客气地点了点头。
“行了行了,都不用争了。”教导主任也一脸疲惫。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参与了打架的每人写一份不少于800字的检讨,打扫学校两个厕所一周,挑头的蒋丞和欠操要在周一晨会的时候上台向全校念检讨,并且一个警告处分。
一听要处分,老徐和5班的班主任同时急了。
“主任,我觉得这个事情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处分的程度,”5班的班主任说,“再说按伤情来说我们班……”
“是的!”老徐高声说道。
这一瞬间蒋丞仿佛看到了老鲁附身。
但下一句老徐就又变回了自己:“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有点儿冲动是正常的,我们做为一个教育者和领路人,对待他们不能用这种一刀切式的处罚方式,一个处分能起到什么作用?无非是在他们的档案里记上一笔而已,这种方式只是减少了我们教育者的工作量而已,我不赞成这样的方式,我认为,我们应该用我们的爱和呵护,我们的耐心和……”
“徐老师,徐老师,老徐,”教导主任一脸痛苦地伸出了尔康手,另一只手就差捂胸口了,“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我们做为教育工作者,面对这么多孩子,肯定也会觉得力不从心,但是这是我们选择的职业……”老徐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谁这个年龄的时候没有冲动呢,你看,咱俩是同学吧,你高中的时候……”
“徐齐才!”教导主任喊了一声,“我说我知道了!”
蒋丞本来情绪挺低落的,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情变得很好,老徐的话挺逗的,但他还是觉得感动,这样的老师,一生能碰到一个,就算是种幸运,虽然老徐因为情商太低始终没有找到跟学生沟通的正确姿势……
不过他现在的确很想笑,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不止他一个,他已经听到了王旭那边没压住的几声笑。
“好吧,”教导主任喝了两大口水,“暂时不处分,但要观察,这个学期之内有任何违纪的行为,就叠加处分,不是警告了,直接记过。”
“报告,”顾飞在最后面说了一句,“我为什么也要写检讨?”
“你没打架吗!”教导主任把杯子往桌上一砸。
蒋丞感觉他快要到极限了。
“没啊,”顾飞说,“我拉架的。”
“是我让他拉架的。”老徐点点头说。
“你打了我!”欠操吼了起来,几乎是要跳脚。
“谁看见了?”顾飞眯缝了一下眼睛,往一帮人脸上扫了一圈,“谁看见我打你了?”
欠操气得手都有些哆嗦,半天没说出话来。
“没打架你跑这儿来干什么!”教导主任冲顾飞吼了一声。
“你们把我拎来的。”顾飞说。
“……你写检讨,”教导主任说,“你就写你这周迟到翻墙又被我抓到!一块儿上台去念!”
从教导处出来,两个班的人气压都挺低的,老徐一直押送他们出了校门到了车棚,想再教育两句,但没能成功开口。
因为一帮人蹲车棚里笑得无法自拔,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蒋丞坐在小馒头里的时候都还有点儿想笑,不得不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吹着点儿风让自己脑袋清醒一下。
“我们就开这车去丁竹心那儿?”开了一阵之后他问了一句。
“嗯,”顾飞点头,“多方便。”
“哎,我就想问啊,人这车都是老人开的,你一个大小伙子开着,警察不管么?”蒋丞问。
“管什么,你当是你们那儿呢,”顾飞说,“真拦我了我就说我给我爷爷送车过去,这有什么。”
“你爷爷会开么?”蒋丞笑着说。
“不知道,死很久了。”顾飞说。
“啊。”蒋丞卡了卡,没再说话。
“自杀的,”顾飞停了车等红灯,靠在椅背上语气很淡地说,“喝农药。”
“为什么?”蒋丞有些吃惊。
“因为有个王八蛋儿子,”顾飞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绿灯亮了之后他又开出去半条街了才又说了一句,“这世界上操蛋的人操蛋的事儿多了去了,你以前没碰到而已。”
蒋丞看着他的背影没出声。
“别想太多,”顾飞说,“活得像个旁观者,会轻松很多。”
“啊。”蒋丞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今天丁竹心不在工作室里,一大堆衣服里只有一个小姑娘在忙着整理。
“心姐的助手,小露。”顾飞介绍了一下,“这是蒋丞,今天的模特。”
“好帅啊……哦我叫Lucia,他念不利索就给我简化了,”小露笑笑,然后指着架子上的两排衣服,“今天的,都配好了,一会儿我给你化妆。”
小露给蒋丞化妆的时候,他用余光扫了几眼今天的衣服,感觉跟昨天的差不多,都是那种法师款,要不就是要饭款,不过并不全是针织了,有很大一部分是粗麻……要饭款更像要饭款了。
不过蒋丞愿意穿这些,起码不会八面来风。
“好了,其实你都不用怎么化,”小露退开两步看了看他,“这脸型应该特别上镜吧,轮廓很清晰啊。”
“你话真多,”顾飞拿着相机从里屋探出头,“好了赶紧换衣服,天天拍到晚上要累死了。”
“可以了,”小露拍拍手,“接下去就辛苦你们啦,我要去仓库,要是有人打电话到这边你帮接一下吧,告诉他们打我手机。”
“好。”顾飞点点头。
蒋丞等小露走了之后才到架子前看了看,想挑一套顺眼的。
“都得拍,”顾飞靠在门边,“先穿后穿都得穿。”
“……我知道。”蒋丞只得随便拿了一套下来。
顾飞转身回里屋了,他研究了一下,这套还挺多层的,不错,暖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丁竹心设计的衣服感觉都分不清男女,或者说看上去都他妈是女装。
这套倒是有条宽松款的麻料裤子,但上身是件宽松长上衣,穿上之后感觉手上应该再拿一串念珠。
“嗯,”顾飞看到他走进来,挑了挑眉毛,“这套不错。”
“别逼我吐槽你的审美。”蒋丞站到了已经打开了的一堆灯前,有了昨天的一通拍摄,他现在对于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那种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尴尬。
“随便走几步吧,转身,回头,”顾飞举起相机对着他,“笑不笑都行。”
蒋丞在他镜头前来回折腾了几圈:“行吗?”
“棒,”顾飞说,“再来一张正脸特写你就换衣服。”
“为什么要有正脸特写。”蒋丞看着他。
“你嘴唇上有点儿伤……你不会没发现吧?”顾飞问。
“发现了,”蒋丞说,“跟要正脸特写有什么关系?”
“挺带劲的,”顾飞按了快门,“好了,去换衣服吧。”
“不是,”蒋丞没动,“为什么?”
“我拍一张私人的,”顾飞说,“我以前不也拍过你么?”
“……好吧。”蒋丞走了出去,他这一上午都混乱得很,这会儿也懒得再费神了。
他从架子上又拿了一套,上半身是什么鬼东西没看清,反正下半身还是条裤子,他先把裤子套上了。
套完了以后就有点儿无语,这是一条九不九七不七分的裤子。
不过现在他已经差不多能摸清丁竹心的风格,反正看不懂的就光脚。
就是衣服……
“顾飞,”蒋丞拿着一团粗麻的东西进来了,光着膀子,下边儿穿着条九分裤,“你俩发小,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东西是干嘛的?”
“嗯?”顾飞放下相机,在蒋丞身上扫了几眼,蒋丞身材的确是不错,特别是肋骨上那条疤……
蒋丞把手上的东西抖开了:“这是不是原料?没加工呢?”
顾飞看着眼前的一大块长方形的粗麻布笑了起来:“我知道了,给我。”
蒋丞把布扔给他,他接过来拢了拢,拢成了一条,然后搭到了蒋丞肩上,又绕了两圈。
“我操?”蒋丞愣了,“这是围巾?”
“……不是,但是你可以这么理解。”顾飞把布来回扯了半天,让整体看上去像是随意一绕。
“这东西有人买我把它吃了。”蒋丞说。
“这未必是要卖的,只是做为设计理念的展示,”顾飞退开两步,“好了,很性感。”
“我觉得我一动,它就会掉下来,”蒋丞僵着胳膊,架着搭在胳膊上的布,“我没法动了。”
“你从我面前跑过去就行,不要管它掉不掉下来。”顾飞举起了相机。
蒋丞跟个机器人似地往布景那边挪过去,虽然动作很好笑,但光滑结实的后背依然很漂亮,顾飞按了一下快门。
咔嚓。
“有病?”蒋丞偏过头,没回头大概是怕动作大了布会掉,“这也是私人拍摄?”
“是的,又没拍到你脸。”顾飞说。
“你怎么跟王旭一个德性。”蒋丞站好了。
“我拍你,你会更帅,”顾飞说,“他拍你,全靠你脸撑着。”
“……快拍!要掉了!”蒋丞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跑。”顾飞说。
蒋丞僵着上半身从镜头前窜了过去。
“行吗?”他转头看着顾飞,身上的布已经非常顺滑地掉到了地上。
顾飞拿着相机,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我知道了,”蒋丞叹了口气,“是不是有点儿……”
“你刚跑得跟鸡似的。”顾飞说。
“操,”蒋丞有点儿不爽,“你他妈说什么?”
“你看过鸡跑步么?”顾飞说,“脑袋不动的。”
蒋丞盯着他,过了几秒钟蹲下了,冲着地一通笑:“操,我不拍这套了。”
“计件的呢,”顾飞笑着说,“敬业点儿。”
他只得又站了起来:“行吧,争取一会儿跑得不像鸡。”
顾飞过来拿起地上的麻布,重新往他身上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着膀子,顾飞靠近的时候,他感觉到顾飞的呼吸扑到了他肩上……这感觉让他一阵心跳加速。
呼吸扫脸上,扫耳朵上,都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暧昧感,肩膀是在这个季节里不会露出来的部位,心理上处于有隐秘感的部位。
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咬牙没动,也没说话,因为他能感觉得到顾飞很小心,扯那块布的时候,完全没有碰到他。
他不想让自己在顾飞眼里显得太过矫情和敏感。
“好了,”顾飞看了看,“从这边跑过去,正好能拍到疤。”
“拍疤是什么爱好。”蒋丞说。
“一个历经沧桑的……”顾飞举起相机,“小和尚。”
蒋丞刚想说话,他又喊了一声:“跑!”
蒋丞只得拔腿就往对面跑过去,因为不想再跑第三次,所以这次他跑得非常无所顾忌,中途感觉到布稀里哗啦从身上滑了下去,他也没管,迈开大步几步跑到了对面。
回头再看,那片布掉在了中间的位置。
顾飞看了看相机屏幕:“太棒了。”
抓拍的几张里有一张是腾空跃起的,腿迈得很舒展,身上的那条“围巾”处于半滑没滑的状态,很有感觉。
“可以换了?”蒋丞问。
“再来一张静态的,”顾飞想了想,指着后面的单人沙发,“坐那儿,那个布随便搭一圈就行,多的扔后头去。”
“嗯。”蒋丞坐下了。
“胳膊放两边扶手上,放松,越懒越好,”顾飞从镜头里看着他,“腿架到另一条腿上。”
“我从来不翘腿,”蒋丞翘了个二郞腿,“这样?”
“不要这样,娘炮,”顾飞说,“小腿脚踝那块儿架着。”
“哦,”蒋丞按他说的架好腿,然后靠到沙发里,头往后一枕,“行么?”
顾飞按下快门之后举着相机半天都没动。
“行了没?”蒋丞问。
“行了,”顾飞放下相机,“这张我能修一下发朋友圈么?”
“啊?”蒋丞愣了愣,他知道顾飞经常发照片,有二淼,有景,也有不少人像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有。
“这还有刚才那张,”顾飞看了他一眼,“行么?”
“啊,行,”蒋丞点点头,想想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经常给人拍照赚钱?”
“不是经常,”顾飞说,“是长期。”
“哦,”蒋丞突然有些感慨,这次拍照片,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赚钱,去年潘智拉他去发传单说体验生活,他都没去,“你挺牛逼的。”
“屁,”顾飞简单地回答,“我家用钱的地方多,靠那个店是真不够,顾淼还要吃药的。”
“你妈妈……不上班吗?”蒋丞问。
“她太忙了,要谈恋爱,”顾飞笑了笑,“我爸死了以后她就没再上过班了。”
蒋丞没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顾飞提起他爸的死,果然是死了。
那是……怎么死的?
他想起了李保国的话,虽然不相信,但是……他也不能问,除非哪天顾飞自己愿意说出来,就像他对自己的事一样。
该换下一套衣服了,蒋丞出去,很快地换好了下一套进来了。
顾飞看了一眼,顿时有点儿想笑,这套真不知道丁竹心是在想什么了。
“疯狂原始人?”蒋丞很无奈地转了一圈,然后从腰后面拿出了一个东西晃了晃,“居然配了个弹弓?不是我说,这个弹弓是次品吧,打出去肯定是歪的。”
“是么,”这身打扮连蒋丞这样的身材和颜都撑不出样子来了,顾飞没忍住,放下相机笑了好半天,“那用你的那把吧。”
这话一说出口,他和蒋丞同时没有了声音。
屋里静得连饮水机吐个水泡的动静都像是在打雷。
顾飞有一种感觉。
自己要挂。

第37章
“哦!也!谢谢,谢谢。”
“蒋丞选手决定再次提高难度!他决定再次提高难度!哇——”
“叉指导,你觉得他这次是失误还是技术达不到呢?”
“我觉得他的技术还是有提高的空间……”
……
屋里还是很安静,但顾飞的脑子里已经全是蒋丞的声音,各种精分,各种语气,全情投入的一场戏。
一向善于处理僵持场面的他,这一刻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个死局,仿佛能看到通向“被一顿爆揍”的康庄大道在眼前展开。
没人知道蒋丞有弹弓,他唯一一次展示弹弓,应该就是在湖边,空,无,一,人,的湖边。
他连找个借口不承认的机会都没有。
蒋丞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站在他对面看着他,脸上连表情都没有,一瞬间的震惊消失之后,就一直是面无表情了。
他都没办法推测现在蒋丞的情绪状态。
“那个,”但他还是得开口,“我那天……”
蒋丞没说话,似乎是在等他说。
“我是路过。”顾飞说。
“那个湖没路,”蒋丞说,“我走完了一圈。”
“我的确是去那儿有事儿,”顾飞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缓和的说法,“就看到你在那儿玩弹弓,那会儿咱俩也不是太熟,我就没打招呼就走了。”
蒋丞看了他一眼,抛了抛手里的弹弓,弹弓转了两圈落回他左手里时,顾飞看到他的右手往旁边的桌上抓了一把。
不妙!
他知道那张桌上放着不少衣服的配饰,还有……扣子。
蒋丞那一把抓的就是扣子。
顾飞转身就想往旁边布景后面跑。
那不是普通的小扣子,丁竹心的设计用的全是各种“反朴归真”的材料,那是一把木珠子形状的扣子,简直就是完美的弹弓伴侣。
“这就是你说的,旁观者?”蒋丞说。
顾飞听到了嗖的一声,接着大腿上就一阵疼,木珠子打中了他。
他回过头,看到蒋丞已经把弹弓再次拉开,站在原地瞄着他。
“你……”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蒋丞的手一松,他喊了一声,“啊!”
这回扣子打在了他肚子上。
说实话,蒋丞没怎么用力,如果像那天在湖边打冰坑的那个力度,他这会儿估计喊不出声了。
“你不说这弹弓是次品打不准么!”顾飞跳过沙发,把自己下半身藏到了靠背后边儿。
“看是谁打,”蒋丞又拿了一颗扣子瞄准了他,“我用两根手指加根儿皮筋也能打得准。”
“别……”顾飞话没说完,蒋丞手再次松开,扣子打在了他胳膊上,这下很疼,他猛地在胳膊上搓了几下,“靠!”
“你说的旁观者,”蒋丞拉紧弹弓,从木头的分叉之间看着他,“就是这样的旁观者对吗?”
“只是个比喻,”顾飞被连打了三次,实在有些扛不住了,提高了声音,“你讲不讲理啊!”
“讲什么理!”蒋丞吼了一声,手抖得很厉害,“讲什么理?你云游天外冷眼旁观多潇洒啊,讲什么理!这世界本来就没什么理可讲!我被人领养有理可讲吗!我前脚刚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后脚就被送回这个鬼地方来有理可讲吗!讲他妈什么理!”
“丞哥,”顾飞从沙发后面跨了回来,“我真不是故……”
话没说完,蒋丞第四颗扣子打在了他胸口上。
“啊!”他跳了跳,往后退的时候直接摔进了沙发里,干脆也不起来了,冲着蒋丞也吼了一声,“来来来来来神射手蒋丞选手!来吧!打爽了为止!这儿扣子不够外面还有!不光有木头的,还他妈有石头的,还有铁的铜的,你要不直接用铁的吧怎么样!”
“你全都看到了,”蒋丞瞪了他一会儿之后垂下了手,把弹弓和手里的扣子扔到了地上,“是吧,你全都看到了。”
“看到了。”顾飞回答。
“从哪里看到哪里?”蒋丞问。
“从你打冰坑到叉指导到你哭,”顾飞说,“全看完了,你开始哭我就走了。”
“哦。”蒋丞应了一声,往后靠到了墙上。
全看到了,一整场精彩的精分表演还附赠老爷们儿抱头痛哭。
蒋丞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从震惊到尴尬,再到觉得自己丢人现眼,到被偷窥了秘密的屈辱感,最后到愤怒。
而现在,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难受。
他靠着墙慢慢蹲到了地上,低头用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就是这个姿势。
从小到大,不仅仅是哭,他难受,郁闷,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用这个姿势,这种努力把自己团起来,缩小,尽量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姿势。
让他觉得安全。
跟把脑袋扎沙子里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不是真的觉得这样别人会看不到自己,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人任何事而已。
看不到,听不到,就可以了。
“丞哥。”顾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旁边,叫了他一声。
“丞你大爷丞哥,”蒋丞把自己埋在膝盖和胳膊中间,闷着声音,“你他妈比我小么?”
“小你一个月。”顾飞说。
“个狗操的东西,”蒋丞实在被这个惊震得都埋不住脑袋了,抬起头,“你他妈还知道我生日?”
“你发烧晕倒那次,我看了你身份证,”顾飞说,“我莫名其妙弄个人到我屋里,总得弄清是谁吧。”
“下次别管我了。”蒋丞重新埋回膝盖里。
“要吗?”顾飞说。
蒋丞从胳膊缝里往外看了看,顾飞手里拿着烟盒,他闭了闭眼睛,过了几秒钟才伸手从烟盒里拿了根烟。
“在这抽烟要保密,”顾飞也拿了根烟点上叼着,把打火机递给他,“这个工作室禁烟,都是易燃品。”
蒋丞没说话,点了烟之后转头往墙角的监控瞅了一眼。
“没事儿,她一般不看监控。”顾飞说。
“你笑了吗?”蒋丞问,嗓子有点儿哑,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他有些不爽地清了清嗓子,“偷看的时候。”
“心里笑了,”顾飞说,“本来就挺好笑的,我要说没笑你也不能信吧。”
“嗯,”蒋丞轻轻叹了口气,“我经常一个人那么玩,以前我吹笛子也那样,下面有请非著名哨笛演奏家蒋丞为我们表演。”
顾飞笑了起来,烟灰都笑掉了,他回手拿了个空饮料瓶子过来,弹了弹烟灰。
“你没这么玩过吗?”蒋丞问。
“没有,”顾飞摇摇头,“不过这样解闷儿的人肯定不少,之前四中贴吧里有人开了个贴,说每天躺床上不演完一场大戏都睡不着,下面还不少人都说有同样的爱好。”
“是么。”蒋丞笑了笑。
“不过你知道我看到了也好,”顾飞冲他竖了竖拇指,“我总算有机会跟你说一声了,蒋丞选手你是我见到过弹弓玩得最牛逼的人。”
“……谢谢,”蒋丞拿过扔在旁边的弹弓看了看,“这个估计就是个道具,没打算让人用。”
“那你打我不也打挺准的么。”顾飞说。
“不准,只是能打中而已,”蒋丞说,“我打你腿的时候瞄的是你屁股。”
“哦,”顾飞转头看着他,“为什么。”
“屁股肉多啊,”蒋丞说,“不容易打伤。”
“我发现你还总是挺……有数的,火没憋着,也不会出大事儿。”顾飞往饮料瓶里弹了弹烟灰。
“我们学霸干什么都有数,”蒋丞叼着烟,“从来不会把人往树上抡。”
“靠。”顾飞笑了起来。
蒋丞盯着手里的烟头看了一会儿:“你那天去湖边干嘛?齁冷的,那儿又没路出去了。”
“那天吧,”顾飞停下了,过了好半天才又开口,“那天是我爸的忌日,我去烧点儿纸。”
“啊。”蒋丞愣了。
“他在那儿淹死的。”顾飞手指在瓶子上一下下轻轻弹着。
“啊,”蒋丞继续愣,顿了顿才接了一句,“我以为那儿水没多深呢。”
“是没多深,那天他喝了酒,没喝酒的话,”顾飞在瓶子上弹着的手指停了,“淹死的大概就是我。”
蒋丞猛地抬起头,瞪着顾飞。
李保国说顾飞杀了他爸的时候他根本不信,顾飞说他爸淹死的时候,他也只有“啊果然是个意外”的想法,但听到顾飞这句话的时候他吃惊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爸挺混蛋的,”顾飞说得很平静,“我一直挺希望他死了得了,要李保国是我爸,我都不会有这想法。”
蒋丞沉默着,脑子里有点儿乱。
“他倒是没有李保国能赌,但是比李保国能打多了,”顾飞笑了笑,“我妈当初觉得他长得帅就嫁了,然后就是打,喝了酒打,没喝也打,我一直觉得,我爸唯一的表达方式大概就是拳头。”
“我听李保国说……”蒋丞想起李保国说过的话,“他打顾淼。”
“嗯,”顾飞咬了咬嘴唇,之前他一直很平静,提到顾淼的时候他的表情才有了变化,“顾淼生下来就跟别的小孩儿不太一样,没准儿是因为他总喝酒……当然他是不会这么想的,他就觉得生了个大麻烦,说话说不利索,学东西学不会。”
“所以就打?”蒋丞听得有点儿来气。
“是啊,”顾飞偏过头,“抓着她往墙上抡,那次以后顾淼就再也不说话了。”
“我操!”蒋丞喊了一声,这一瞬间他有种想刨了顾飞他爸的坟鞭尸的冲动。
顾飞不再说话,两个人一块儿沉默地盯着那个饮料瓶子。
过了很长时间,顾飞才又开口轻声说:“我往树上抡人,就是学他的吧可能……”
“别瞎说。”蒋丞立马打断了他。
“这语气,”顾飞笑了起来,“怎么那么像老徐啊?”
“那我应该用什么语气,老鲁的么,我已经没力气吼了,”蒋丞靠到墙上,叹了口气,“这地方真疯狂。”
“你养父母把你保护得挺好的其实,”顾飞说,“感觉你虽然跟个摔炮似的,但还真是……干净。”
“大概吧,”蒋丞轻声说,想了想又试着问了一句,“李保国为什么说是你……算了。”
“我杀了我爸么?”顾飞说。
“啊,”蒋丞突然觉得自己这时候问这个实在是不合适,“你不用在意,我也没信,我就是……算了,当我没说吧,你别介意。”
“一点儿也不直爽,”顾飞冲他竖了竖小拇指,“其实也没什么,传闻嘛,什么样的都有,咱这片儿传闻可多了,有空给你讲讲。”
“嗯。”蒋丞点点头。
“我爸拎着我去湖边的时候有人看到了,”顾飞说,“他们过来的时候我爸在湖里,已经不动了,我站在旁边,看上去挺像凶案现场的,凶手连哭都没哭呢,太凶残了。”
“那是……吓傻了吧。”蒋丞皱了皱眉,不太敢想像那样的场面,那时顾飞不知道是多大。
“不知道,可能吧,”顾飞又点了一根烟,“我要说了你可能会害怕。”
“说出来吓吓我吧。”蒋丞说。
“我没本事救他,我不会游泳,又快冻僵了,”顾飞声音低了下去,“但我就是希望他死掉,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点点不动的,我看着他沉下去的,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
蒋丞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他两次试着想要深呼吸,都没有成功,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
“是不是很可怕,”顾飞声音很低,带着细小的颤抖,“我特别害怕,我救他,我怕他还会要弄死我,怕他会弄死二淼,弄死我妈……我不救他,我就那么看着他一点一点死掉……每年他死那天我都像是被剥掉一层皮,一辈子都过不去了这个坎儿……”
顾飞夹着烟的手抖得很厉害,连升起的烟雾都像是在挣扎。
“顾飞,”蒋丞没有想到顾飞会有这样的一段故事,本来就震惊得不知所措,现在再看顾飞跟平时永远淡定得像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完全不同的状态,他跟着手都有些发抖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顾飞……”
顾飞转脸看着他。
没哭。
还好,蒋丞松了口气,虽然他觉得顾飞应该不会像他似的没事儿就鼻子发酸,宛如一枚脆弱的老娘们儿,但还是有些担心。
顾飞这一看着他,他顿时更手足无措了,抬起手犹豫了半天,最后往顾飞肩上一搭,搂住了他:“丞哥抱抱。”
顾飞没有挣扎,只是低了头,脑门顶在膝盖上……当然,大多数的人都不会像他这样被谁碰一下就跟被捅了一刀似的。
“其实……算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蒋丞从来没安慰过人,没熟到一定程度的人他也不想安慰,跟他关系最好的潘智也没什么需要安慰的时候,心大得连吃了屎睡一觉也能过去,他只能在顾飞背上一直轻轻拍着,然后又搓几下,“没事儿,都过去了……你觉得害怕也正常,但是这事儿就是过去了。”
顾飞低头一直没动。
“那什么,”蒋丞搂搂他的肩,在他胳膊上又搓了搓,“你这也算是经历了大事的人了,对吧,以前我妈……就是我养母,她总说,人这一辈子,任何经历都是有价值的,无论好坏……”
顾飞还是低着头。
蒋丞一边在脑子里想词儿,一边着急自己安慰人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跟学霸这个头衔还是有些不匹配。
就在他没词儿可说,只能一个劲儿在顾飞背上胳膊上呼噜着,准备说出“呼噜呼噜毛吓不着”这种幼稚安慰词的时候,顾飞终于动了动,偏过了脸。
“你……”蒋丞赶紧看他,一眼过去就愣了,顾飞正勾着嘴角笑着,他猛地缩回胳膊,吼了一嗓子,“你他妈有没有人性啊!你居然笑?”
“啊,”顾飞笑得更厉害了,“我第一次感受这么低段位的安慰,实在忍不住,本来好悲伤的……”
“滚!”蒋丞吼了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揍得你悲伤起来!”
“别别别……”顾飞也站了起来,迅速一脚把地上的弹弓踢开了。
“不是,我刚是真担心你了,我都急得快给你呼噜毛了你知道么!”蒋丞简直无语,“你玩人玩得好开心啊,是不是应该给你鼓个掌……”
“谢谢。”顾飞说。
“不客气,”蒋丞条件反射地接了一句,回过神来之后话都懒得说了,“……你大爷。”
“真的。”顾飞抬起手,用手指在他肩上轻轻点了一下。
蒋丞没说话,莫名其妙地往自己肩上看了一眼。
“谢谢,”顾飞靠过来抱住了他,“真的。”
跟那天在球场上庆祝胜利的拥抱不同,顾飞这一下抱得挺紧的,他迟到的条件反射都没能条出来。
“还有,”顾飞搂着他轻声说,“我说的旁观者,请用你学霸的脑子思考一下,不要再往偏了去理解。”
“我理解肯定没偏,”蒋丞说,他能闻到顾飞身上混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突然觉得这样的拥抱让人很舒服,这种舒服说不清是不要脸的那种,还是踏实的那种,还是别的什么种,总之他并没有推开顾飞的冲动,“你在湖边看到我的时候,就是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看别人哭,看别人笑,看别人分裂成八瓣。”
顾飞笑了好半天:“行吧,我就是观了一会儿,也没想别的,也没嘲笑你。”
“这就对了,”蒋丞说,“真诚一点,这个世界多明亮。”
顾飞在他背上拍了拍,松开了他:“我刚都以为今天要死你手上了。”
“不至于,”蒋丞叹了口气,“我倒是有点儿担心,我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没事儿,”顾飞拿起相机看了看,“我有你的内裤照。”
“什么?”蒋丞瞪着他。
“我有,你的,内裤照,”顾飞晃了晃相机,“带脸,高清无码。”
“个臭不要脸的,”蒋丞指着他,“我刚就不该安慰你,你这么变态你同学知道么?”
“我同桌知道。”顾飞笑笑。
蒋丞板着脸,板一会儿就乐了。
顾飞那儿有没有他内裤照他并不是太所谓,内裤嘛,又不是没穿内裤照,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是……
“还有你的奔跑鸡照。”顾飞说。
“你给我删了!”蒋丞吼了一声。
没错,相比内裤照,他更在意的是跑得跟鸡似的那张照片,那张要让人看见了,才真的是丢人现眼。
“可以,”顾飞回答得很干脆,“帮我把周一的检讨写了吧。”
蒋丞瞪着他,最后有些无奈地说:“你连个检讨都不会写么?就你这德性,从小到大没少写吧?”
“我真写不出,以前我都让李炎帮我写过,还有周敬,能抓的人都抓遍了。”顾飞说。
“哎,”蒋丞倒了杯水,喝了几口,“说真的我挺佩服你,就你这样混日子,连检讨都要混,高考怎么办。”
“想得真远,还有一年多呢,”顾飞说,“我没想过高考的事儿,我就想混个毕业证。”
“那你念个什么中专技校的多好,”蒋丞扫了他一眼,“还能有个一技之长。”
“我有啊,”顾飞又晃了晃相机,想想又笑了笑,“初中的时候我是真想过考个大学的,后来觉得没什么意义。”
蒋丞没说话,感觉顾飞并不是真的觉得没意义,就他家这种情况,他根本没办法离开去上学吧,本地似乎也没有能见人的学校可考……
“你应该能上个牛逼大学,”顾飞说,“不过在四中这种垃圾学校念完两年,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蒋丞把杯子里的水都喝了,“无非都是书上的东西,谁教都一样。”
顾飞冲他竖了拇指。
“也许是跟我妈……跟我养母较劲吧,”蒋丞皱了皱眉,虽然她不会知道,“我不会你把我放哪儿,我就烂在哪儿,我会离这儿远远的。”
“是啊,”顾飞伸了个懒腰,“这个破地方,没人愿意待。”

第38章
疯狂原始人的这套衣服,估计也不是主打,顾飞拍了几张之后就让蒋丞去换衣服了。
他在里屋把被蒋丞打得飞散的木头扣子都找到,放回了桌上。
想想又搓了搓胳膊,打胳膊上那一下是真不轻,感觉起码会青一片,他叹了口气,都多久没被人打得在身上留痕迹了,就这半个学期居然让蒋丞咬一口不算还弹弓追杀一回。
不过……他伸了个懒腰,现在心情倒是很好。
家里的事他身边知道详细情况的只有李炎和丁竹心,他不愿意跟人提起这段往事,心里会很不舒服,他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同情和安慰。
但现在他告诉了蒋丞,突然感觉很轻松。
不知道算是看到了蒋丞秘密的交换,还是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说。
蒋丞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同情,安慰也安慰得乱七八糟,但是让人觉得挺舒服。
他不是逗蒋丞,他一开始的确是情绪低落,后来也的确是听着蒋丞的所谓安慰实在忍不住想笑。
“这是什么玩意儿?”蒋丞换好衣服进来了。
“我感觉你每套衣服都要问一次这句话。”顾飞笑着说。
“丁竹心有自己的品牌吗?牌子是不是就叫‘什么玩意’,”蒋丞张开胳膊展示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这个应该是怎么个感觉?”
这套衣服还是粗麻的,裤子是宽松长裤,但整条裤子竖着剪了无数条口子,长长短短,一走动起来就能从大大小小的破缝里看到腿。
上身是正常的上衣,但长袖被剪断了,两截儿袖子像个长手套一样套在胳膊上。
“挺好看的,”顾飞举起相机从镜头里看了看,“这套能拍得出很倔强的感觉。”
“好吧,”蒋丞转身往布景走过去,“你跟我说说这个倔强是怎么个状态。”
蒋丞这一转身,顾飞才注意到这衣服后面也有好几条长长的口子,动起来的时候结实的竖脊肌能看得很清楚……顾飞清了清嗓子。
刚说完那么悲惨的身世扭头就对着别人的后背起反应,还真是春天到了,少年要发情了。
顾飞转身装着调相机,扯了扯裤子,今天穿的是厚运动裤,应该看不出来,他不想老去厕所沉思。
竖脊肌,就是平时说的里脊肉。
他举起相机,这么一想,顿时就美感全无了。
“抬胳膊,”静态垂手站立拍了两张之后顾飞说,“两个胳膊都抬起来……不是投降姿势,像遮太阳那样……”
“从来不遮太阳,”蒋丞抬起右胳膊,挡在了额前,“你直接说擦汗的姿势就可以了。”
“嗯,另外一条胳膊放低些,就是一上一下,露出眼睛就可以了,”顾飞说,“好,你不动,我来找角度。”
蒋丞定着不动:“要倔强的眼神吗?”
“就你刚拿弹弓打我的时候那眼神就可以,”顾飞调整着距离,蒋丞的眼睛一直自带不屑气场,这么一突出,就很有气势,倔强……没有,但挺勾人,他又清了清嗓子,弯了点儿腰,按下了快门,“很好。”
“完事了?”蒋丞看着他。
“低一些,我再拍张只有嘴的全身照。”顾飞说。
“嗯。”蒋丞继续抬着胳膊。
顾飞退后几步按了快门:“再转身吧,转身侧脸,不用动作。”
蒋丞照做了。
拍完之后他出去换衣服,顾飞扯了扯裤子,里脊肉里脊肉里脊肉……
今天的衣服数量跟昨天的差不多,但因为已经熟练了不少,所以就算中间连打人带交换秘密耽误了时间,拍完也还是比昨天要早。
顾飞开着小馒头带着他去附近一家味道不错的小店吃了碗拉面。
吃完面往回开的时候顾飞还没忘了又交待一句:“记得帮我写检讨啊。”
“不是,”蒋丞看着他后脑勺,“我什么时候答应帮你写了?”
“不用写太长,上去念的时候太长了念得难受,”顾飞说,“你应该没有给全校念检讨的经验吧?”
“……没有,”蒋丞叹了口气,“也没有扫厕所一星期的经验。”
“随便扫扫就行,厕所平时也有保洁打扫的,”顾飞说,“你会扫地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哪个大户人家扔出来的落魄少爷啊,”蒋丞有些无奈,“我家……我养父母家也就是条件稍好一些的工薪家庭,加我仨孩子呢,你以为有保姆么。”
“现在还有联系吗?”顾飞问。
“没有,”蒋丞拧着眉,“上回把我的东西都给我寄回来以后就没联系了,有什么可联系的,聊聊我在这个破地方过得多难受么。”
“过得很难受么?”顾飞笑了笑。
“其实……也还凑合吧,一开始我觉得我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多待一秒我就能跟李保国打起来,但也没办法啊,现在倒是还适应点儿了,反正也没人管我,跟一个人过差不多,”蒋丞看着车窗外面,“能认识你也算是幸运。”
顾飞偏了偏头。
“呃,认识你们,你啊,顾淼啊,九日啊……”蒋丞赶紧补充说明,“老徐也挺好的,还有老鲁……”
顾飞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认识你这样的人,你跟我的朋友还有同学都不一样。”
“是么?”蒋丞想了想,“因为我比你帅么?”
“我在这儿出生,在这儿长大,”顾飞抬起一条胳膊在四周划了个圈,“高中之前我没有离开过这里,旅游就不说了,亲戚都在这儿,连去外地走个亲戚的机会都没有。”
“高中之前你没出过这个城市吗?”蒋丞有些意外,说实话,要说王旭周敬那些没出过门儿他并不太奇怪,但顾飞身上的气质并不太像从小就圈在这个破地方的人。
“嗯,高中之后我旷课几次,出去玩了玩,”顾飞说,“没去太远,钱不够,而且时间也不能太长,主要是拍点照片……哦,还去了一次星爸爸,进去都不知道怎么点东西。”
蒋丞笑了起来,笑了好半天才拍了拍腿:“哎,其实我也没去过星爸爸,你现在知道进去怎么点东西了吗?”
“知道了,”顾飞笑着回过头看了看,“有机会去的话,我教你。”
“好。”蒋丞严肃地点点头。
俩人一通乐,过了一会儿蒋丞才缓过劲来:“你想过离开这儿吗?”
“想过啊,”顾飞说,“怎么会没想过。”
“哦。”蒋丞应了一声,顾飞语气里淡淡的失落让他有些不好受。
“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吧,”顾飞说,“等顾淼长大点儿,她现在很固执,不能接受改变,我很多时候都摸不透她,你给她新衣服,新帽子,她会高兴,但你给她换个新被套,她又会生气全剪碎,滑板不让动,就差抱着睡觉了,轮子坏了只能换轮子,给她买新板子直接就会往地上砸,砸坏为止……我根本不知道她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你看她跟李炎他们认识挺久了,也不太搭理,但是跟你就见过一面又那么喜欢……”
“所以那次我给你说你妹跟我在一块儿你压根儿不信是吧?”蒋丞问。
“嗯,她不会跟陌生人待在一起,”顾飞笑着说,“其实她玩滑板有固定的路线,很固执,就算去了火车站,也不会迷路,她知道从那儿怎么回来……你当时就特别像骗子。”
“我那会儿觉得你像神经病,”蒋丞也笑,想想又觉得能感觉到顾飞的无奈,“她这样子能治吗?”
“很难有大的改变,”顾飞说,“只能慢慢来,也许好几年才能有一点点进步,你看她玩滑板玩得多好,但是两位数的加减法她算不明白,十以下的有时候都错。”
“哎,”蒋丞摸了根烟出来点上,“我挺喜欢她的,我觉得她一点儿都不怪,非常帅气。”
“比我帅么?”顾飞问。
“要点儿脸吧,跟自己亲妹妹都要比一下,”蒋丞乐了,“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不能比么?我一直觉得我很帅。”顾飞一本正经的。
“是啊是啊,你是花式帅,”蒋丞竖起拇指伸到他旁边晃了晃,“你最帅。”
“谢谢。”顾飞说。
“不……”蒋丞咬住了后面两个字。
回到李保国家的时候,依旧是空无一人,不过蒋丞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也并不想跟李保国两个人待着,虽然不尴尬,但是难受。
他又想起今天的那个女人,他的亲妈,他甚至连她叫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她也没有给他问的机会。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去学校堵着,一想到这儿蒋丞就觉得有点儿害怕,明天都想直接翻墙不走门了。
他进了自己屋,把门关好,坐到桌子前,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四中的作业挺少的,用不了多少时间,蒋丞有时候都觉得老师布置作业不太科学,很多上课讲到的重点都没在作业里出现。
他写完作业之后给潘智发了消息,让他把这学期用的所有资料都给他拍照片发过来,打算照着买。
-我直接给你寄过去,爷爷你这回在四中是不是得考个全校最高分?
-应该没问题
-不愧是我爷爷,这自信我喜欢
分数是多少,排名是多少,蒋丞其实不是特别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真的能写出来,真的懂了的有多少,在这之后才是分数,当然越高越好,毕竟学霸这种称呼已经流传出去,甚至会有人用来调侃他,一个高分就能让这些人统统闭嘴。
蒋丞把作业收好,开始准备复习。
他打开书,一边看着笔记一边小声说:“现在学霸蒋丞准备从英语开始复习,他复习一向很有计划……用最拿手的学科开始,容易建立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心理状态……好现在我们保持安静看看他的脑电波里都有些什么内容……”
晚上一直看书看到一点蒋丞才上床睡觉了,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精神还不错,也许是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书,像是回到了他习惯的生活节奏里。
走到路口的时候他往顾飞家那边看了一眼,没看到顾飞,按顾飞去学校的时间,这会儿应该连床都还没起。
他的亲妈没有在学校门口堵他,这让蒋丞狠狠地松了口气,但他还是琢磨着找时间问问李保国,他得解决这个事儿,每天提心吊胆的容易脱发。
他这么帅,不能秃。
顾飞迟到一节课,第二节 数学课上了十分钟了他才从后面晃进了教室,蒋丞正一边听课一边写检讨。
顾飞在身边坐下时,他看了顾飞一眼,突然觉得两个人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密感。
也许是接触得比别人多,也许是相互知道的秘密比别人多,也许是昨天他们都有过的“认识你是个意外却很幸运”的感触……
“今天下午比赛可能有点儿难度,”顾飞小声说,“我刚在外边儿看到外援了,7班的。”
“还真有找外援的啊?”蒋丞愣了愣,“太不要脸了吧。”
“估计有两个,我以前跟他们打过球,手黑,下午注意点儿,”顾飞说,“中午拉上九日他们再练会儿。”
“嗯,裁判不管么?”蒋丞问。
“不太管,比赛精彩就行。”顾飞说。
“那我们……”蒋丞话没说完就被讲台上的老师打断了。
“蒋丞你聊得挺热闹,上来把这道题做一下吧。”老师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数学老师经常叫人上去做题,所以数学课大家都还比较收敛,毕竟谁也不愿意上去拿根粉笔傻站几分钟还挨顿骂的。
蒋丞站了起来,慢吞吞一边看着黑板上的题一边往讲台走。
顾飞扫了一眼他的桌子,书都没翻开,只有一页没写完的检讨放在桌面上。
展现学霸能力的时刻到了?
蒋丞上了讲台,拿了根粉笔,在讲台上摁断,然后定在那儿继续看题。
“怎么,要不要上一节语文课?看不明白题?”老师抱着胳膊说。
“上节就是语文课。”蒋丞说。
班里一片低低的笑声。
在老师准备发火的时候,蒋丞开始在黑板上答题。
以顾飞这种学渣来看,这题说的是什么,要干什么,他都不知道,就看蒋丞一边写,一边在旁边的黑板上打着草稿,没多大一会儿就把题给答完了,最后还很认真的把草稿擦干净才转身走下了讲台。
蒋丞的粉笔字非常丑,比钢笔字更丑,一看就是领养的字,但是从老师的表情上能看出来,他题答得很完美。
“你这字儿该练练了。”老师说。
“……这已经是练过的了。”蒋丞说。
全班顿时笑成了一片,老师愣了半天才敲了敲讲台:“安静!一个个这么兴奋是都想上来做题吗?”
“我以为你一直写检讨,做不出来呢。”顾飞低头摸出手机,点开了弱智爱消除。
“我一直玩弱智游戏也能写得出来。”蒋丞说。
顾飞笑了一会儿:“这脸也不比我的小。”
本来想着一放学就去打会儿球,为下午热热身,结果教导主任堵到了门口。
大家得先去打扫厕所。
情节没那么严重的扫干净一些的教工厕所,情节严重比如蒋丞和欠操这样的,就得去扫进了门呼吸都是错的学生厕所。
蒋丞平时来上厕所都憋气,速尿速撤,今天算是领教了这个厕所的味儿。
一个个上厕所都那么随性,而且平时都以自己尿得稳准狠为荣,也不知道怎么一到学校厕所里,就总有人能尿到便池外边儿。
蒋丞从放清洁用品的那个厕所门里拿了个拖把出来,欠操马上把另一个拖把抢到手里,再进去的欠操的手下就只能拿抹布了。
蒋丞都不忍心多看他拿着抹布时脸上那种即将英勇就义的悲痛表情。
拖地相对来说还算轻松,毕竟不跟手直接接触,蒋丞跟欠操一人一边开始埋头拖地,本来这种时候以欠操的德性,应该打打嘴仗,但此时此刻呼吸都已经很残忍……
厕所里还有几个学生,看他们拖地擦墙的都先是一脸震惊,接着就开始笑。
“笑什么!”教导主任站在门口,“觉得好玩的可以去替替他们!或者就在这儿打一架,我给你找拖把。”
蒋丞在家也拖地,慢吞吞地拖几下玩玩手机,现在是他此生第一次如此投入而神速地拖地。
拖到最里一间厕所门口的时候,门打开了。
他正想把拖把移开,里面的人一脚踩在了拖把上。
蒋丞直起身看了这人一眼。
不认识。
“神投手啊,这么巧,”这人一脸假笑地看着他,“手劲儿都是拖厕所练出来的啊?真没想到。”
蒋丞拽了拽拖把,这小子踩得很用力,随便拽两下没拽出来,他看了看这人的脚:“蹄子挪挪。”
“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牛逼?”这人继续一脸让人生厌的笑容。
蒋丞不想在这种环境里说话,于是扶着拖把不出声,只是看着他。
“在四中,想拿篮球说话,”这人手往他脸上指了指,“还轮不上你。”
蒋丞一直觉得自己有时候挺中二,虽然乐在其中并不想改变,但今天,在这个厕所里,看着眼前这个从厕所最后一格里走出来的男子,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还有中二成这样的。
“我一般说话都直接说,不拿篮球。”蒋丞说,忍下了这人用手指他的事儿。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这人明显不爽了,又用手指往他肩上戳了戳,“傻逼。”
这一戳,正好戳在了蒋丞的开关上。
他一扬手,抓着拖把杆狠狠一拽,把拖把从这小子脚底猛地抽了出来。
这人立马往后一仰,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扶着墙了才没摔进蹲坑里,回过神来之后顿时就一脸怒火地扑了上来:“操你……”
“别老操来操去。”蒋丞拖把杆往前一指,顶在了这人的喉咙上,逼得他一个急刹。
春天多湿润啊,怎么一个个都跟顶着炮捻子似的。
蒋丞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压着声音以免被站在外面的教导主任听见:“7班的吧?你想拿球说话是吧?下午我等你来跟我说。”
松开手之后这人还想动,蒋丞立马冲着门口喊了一声:“主任!我拖完了,能走了吗!”
“我检查一下!”教导主任走了进来。
这人只得瞪了他一眼,扯了扯衣服转身出去了。
从厕所出来,王旭和顾飞正在外面等着。
一见他出来,王旭就迎了上来:“刚你是不是跟胡建碰上了?”
“胡建?”蒋丞差点儿想提醒王旭是福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刚那小子的名字叫胡建,“嗯,怎么了?”
“他刚出来的时候火挺大的,”王旭说,“下午有好戏了。”
“没事儿,”蒋丞说,“戏再足也不如赢一场。”
“这话说得好!”王旭冲他一竖拇指,“走吧,去旁边技校的球场保密练习,我跟那边的朋友说好了,给我们留场地。”
一帮人出了校门,边走边讨论。
蒋丞和顾飞并排走在最后头,默契地沉默着听王旭兴奋地说战术。
沉默有什么可默契的呢,蒋丞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神奇。
“今天下午不能人盯人了吧,”王旭说,“他们有外援,起码一个,可能两个……”
“不盯人可以,但是眼睛要看着我们,”顾飞说,“7班水平不如5班,就算有外援也未必能配合到一块儿,我们毕竟一起练了那么久……”
“没错!我们现在的配合已经很好了,”王旭一挥手,“那下午我们怎么弄?”
“全力保我和丞哥进球。”顾飞说。
这话说完之后所有的人都没了声音,一块儿转头看着顾飞。
蒋丞都愣了愣。
“我和……”顾飞清了清嗓子,指了指蒋丞,“他。”

第39章
“丞哥!”王旭反应很快地接了一句,“嗯!知道了!传给你和丞哥!”
“蒋丞。”蒋丞说,他并不习惯一帮人围着他叫哥,虽然潘智都叫他爷爷了。
“蒋丞,就蒋丞,蒋丞,”王旭摆摆手,“都哥们儿就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了……先去我家拿点儿吃的,我让我妈都准备好了,然后直接去技校练球。”
蒋丞想问哪儿就来了规矩了,但没问出来,吃了王旭家那么多好吃的馅饼,他还是愿意力保王旭坐稳8班班霸位置的。
他们一帮人轰轰烈烈到达王旭家店的时候,王旭妈妈已经帮他们把馅饼装好了,大概王旭从小到大都没干过“带领一个篮球队获胜”这样的事儿,所以他妈妈非常热情。
“吃完再去吧,一路吹着风吃多难受啊。”她说。
“不用了,我们赶时间,”王旭说,“时间短,任务重,你不懂。”
“谢谢阿姨。”蒋丞接过馅饼。
“就你最有礼貌,每次都这么客气。”王旭妈妈笑着说。
一帮人没有多做停留,拿了馅饼又轰轰烈烈地往技校那边走。
“大飞,”王旭把一袋馅饼递给顾飞,“牛肉的,里脊肉的,你要哪种?”
“……牛肉。”顾飞说。
“里脊肉的也好吃,你上回不是还挺爱吃的?”王旭说。
“我今天就想吃牛肉的。”顾飞说。
“那蒋丞呢?”王旭又把袋子递到蒋丞面前。
“我尝尝里脊的。”蒋丞按王旭的指示拿了个里脊肉馅儿的。
旁边顾飞突然呛了一下,偏开头咳了半天。
蒋丞从书包里抽了自己的水杯出来:“喝点儿水吗?”
“哦。”顾飞接过瓶子灌了几口。
“哎这杯子不错,”王旭说,“运动范儿,一看就是运动员用的,不是我说,蒋丞你真挺能装逼的,难怪人都看你不顺眼。”
“……一个水杯也算装逼,”蒋丞说,“你们的逼点是不是有点儿低。”
“也不是,”郭旭在旁边说,“我们这里小地方,你这种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肯定是哪个大城市来的,本身就是一个逼。”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
蒋丞有些无语。
技校的场地不如四中的好,不过大家还是很认真地先蹲在场边讨论,然后严格按讨论结果进行练习赛。
不得不说,8班这帮人,上课学习的没一个成样子,但受到鼓舞之后,练球的进步却非常大,从最开始的人跟着球跑,到现在的已经知道几个人配合着带球和保护队友,蒋丞简直感动得想为他们写一篇英文广播稿。
下午有比赛,所以第一节 课照例乱七八糟没人管,他们在技校一直练习到第一节课都过了一半了,才一块儿回了学校。
球场上已经很多人,向来没人理会的8班队员这次到场立刻引起了围观,蒋丞发现就这么几天,他们居然已经攒下不少“粉丝”。
还没到他们班的休息区,王旭就已经很潇洒地把外套拉开,一脱一甩,扔到了旁边的卢晓斌身上。
“自己拿。”卢晓斌打算把衣服扔回给他。
“你帮我拿一下!”王旭转头瞪着他。
“……应该给你配个专职摄影师。”卢晓斌说。
“你话怎么那么多,让你帮拿拿衣服看你这不服气的,”王旭瞪眼训着他,“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
卢晓斌没说话,转脸看别地儿去了。
让蒋丞吃惊的是,老徐和老鲁都换上了运动服,站在场边等着他们。
“这不会是我们的外援吧?”蒋丞忍不住问。
“其实,”顾飞也看得好笑,“老徐老鲁都是我们班的,真上场了都不用说是外援……老鲁球打得还不错的,过段时间会有教师篮球赛,你可以看看。”
“校长是真爱篮球啊。”蒋丞感叹。
刚说完,就看到了校长。
校长姓刘,蒋丞都没跟他面对面过,这会儿猛地他就拦在了跟前儿,蒋丞吓了一跳,发现刘校长鼻子边儿上有颗痘子,不知道是不是看球兴奋了发的。
“蒋丞同学,”刘校长笑着拍了拍蒋丞的肩,“不错,我看你们打球了,打得真不错啊,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去我们校队啊!”
“刘校,”王旭没等蒋丞出声,抢着说了一句,“不要拍他肩。”
“我……”蒋丞看着王旭,感觉这家伙脑子里缺了不止一根弦,他是缺了一张琴。
“好好,不拍,”刘校长并不在意,表扬完了之后又拍了拍顾飞的肩,“你的肩能拍吧?”
“不能。”顾飞笑笑。
“你小子,”刘校长笑着指了指他,“你就打球的时候我才看着你顺眼,你跟蒋同学算得上完美搭档,下回我们学校老师出去打比赛的时候你俩要来!”
“不。”顾飞还是笑。
刘校长指了他两下没说出话来,于是又扭头冲后面招了招手:“记者,采访一下黑马搭档嘛!”
一个一看就是文艺青年还长了满脸痘的男生和一个一看就是校园小喇叭个子小得站人跟前儿都能偷拍的女生马上挤了过来。
“你们好,我们是校广播站的记者,”文艺男生先拿着个傻瓜相机对着他俩咔咔一通拍,然后拿出个小本子,“想采访一下你们。”
这种连考试都比别的学校少的破学校,居然有广播站,还有记者?
“……你好。”蒋丞对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对着脸连拍感觉非常不爽,有点儿想抢下相机看看自己被拍成了什么鬼样子。
顾飞直接转身走开了。
“顾飞同学,”小喇叭有些着急,赶紧追着喊,“顾飞同学!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蒋丞同学,”文艺男生立马提前拦断了蒋丞去8班休息区的路,“请回答我两个问题。”
蒋丞挺想问你们准备问题都是成对儿准备的吗。
“你们班上一场比赛非常出人意料,”文艺男生看着他,“我想问问……”
“王旭!”蒋丞一眼看到了正非常期待地往这边看着的王旭,“队长!”
“哎!什么事儿!”王旭以光速窜到了他身边。
“这是校广播站的记者,”蒋丞介绍,“我觉得他的提问由队长来回答比较好,队长才是我们一个队的灵魂……”
“什么问题?”王旭马上瞪着记者,“我可以回答。”
蒋丞立马撤离,文艺男生想拦他,但被王旭堵住了:“你问吧,不过我时间比较紧,你可以挑重点问。”
7班的人已经到了,蒋丞坐在凳子上,努力不去看四周冲他和顾飞举着的手机和相机,盯着7班的队员。
“找胡建么?”顾飞在他身边一边换鞋一边问。
“那个是不是他们外援?”蒋丞抬了抬下巴,那边有一个把板寸剃出了野猪花纹的人。
“嗯,”顾飞也看了看,“只来了一个,不知道后边儿还会不会有别的。”
“手黑么?”蒋丞问。
“黑,”顾飞说,“我和不是好鸟跟他们打球的时候多半都输。”
蒋丞有些吃惊地看了顾飞一眼,说实话不是好鸟加上李炎和顾飞,六个人的水平正常情况下应该能横扫所有一般的队伍了。
“他们会有人专门犯规,”顾飞说,“7班替补多,情况一有不对肯定会换人上来犯规,只要干扰得我们进不了球就行。”
“不怕,”蒋丞脱掉了外套,“只要不拿刀捅,有多少干掉多少。”
“你掩护我,”顾飞说,“九日他们现在配合挺好的,我们发挥不用超常都肯定能赢。”
“嗯。”蒋丞点点头。
完美搭档?
蒋丞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笑一个。”顾飞转头。
“嗯?”蒋丞看了他一眼,跟着转过头,看到易静正拿个相机对着他俩,于是笑了笑。
“加油!”易静握了握拳头。
现在比赛都是单场,为了让大家看得过瘾,每天的两场不同时进行,所以现在所有的观众和选手把球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没有观众席,所有人都是围着边线站着,这种近距离的围观让人紧张,却也会让人兴奋。
蒋丞还没在这种紧紧的包围圈里打过比赛,莫名其妙地有些亢奋,如果潘智在就好了,场上再多一个潘智,他们能拿下冠军。
裁判吹了哨。
双方队员进了场,队长选了场地之后开始跳球。
8班是王旭跳球,蒋丞不想把主力浪费在跳球上,相比王旭的抢球能力,不如让顾飞去抢。
“九日,”顾飞跟在王旭身后,“靠你了。”
王旭没回头,只是往自己胸口上锤了锤。
野猪头没有上场,现在是7班正常队形。
蒋丞跟对面的顾飞交换了个眼神,弯下了腰。
哨声一响,球被抛起,全场观众有一瞬间的安静,这个空隙里就听到王旭一声怒吼,一巴掌甩在了球上。
而且王旭很争气地把球拍到了顾飞那个方向。
顾飞一扬手就把球勾到了手里,他转身的时候,7班的人已经迅速往篮下回防,他身边只剩了胡建盯着。
顾飞带球往前冲了一步,胡建跟着一动,他反手就把球往后传了出来。
在蒋丞拿到球的同时顾飞已经往前冲了出去,蒋丞迅速跟上,先把球分给了郭旭,郭旭拿着没有多带,几步之后就回传给了已经逼进了三分线里的顾飞。
这个速度不错。
蒋丞在心里给这帮人竖了大拇指,半个月前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打出这样的配合。
7班的包围圈迅速缩小回防,速度也挺快,但说实话,比不上5班,毕竟5班是仅次于2班的强队,想想就这么没有心理准备地被他们淘汰,也够憋屈的。
顾飞往前一步压着三分线举起了球。
蒋丞冲了上去压着声音喊了一声:“到。”
顾飞手腕一翻,球传了过来,蒋丞跃起接球,在7班的人反应过来防他之前直接一个跳投三分。
这个球蒋丞投得非常紧张,这是开场第一个球,必须进。
好在他长期学霸,拥有过硬的耍帅专业心理素质……
球进了。
场上声浪顿时从8班休息区那边向四周推开来。
7班开球,顾飞在他前面往回跑,手垂在身侧,掌心向后。
蒋丞追过去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在顾飞要收回手的时候,王旭也追了上来,啪一声拍在他手上:“好样的!”
“哎!”顾飞吓了一跳。
“注意防守!”蒋丞喊了一声。
开场就让对方进了球,7班的人顿时被勾起斗志,以胡建为首,拿了球就迅速压了过来。
鉴于中午跟胡建有过“拿球说话”的约定,蒋丞迎上去,拦住了胡建。
胡建的技术他没有了解,而且他放过牛轰轰的狠话,但在蒋丞看来,能在他面前带球过人的,在这儿除了顾飞和李炎,没有别人了。
胡建算是灵活,而且戏很多,蒋丞定在原地,看着他忽进忽退忽左忽右地一个劲儿晃,有点儿想提醒他不要浪费体力。
晃得他感觉裁判都该吹哨了的时候,胡建突然往左一偏,带着球就冲。
蒋丞叹了一口气,一步跨过去伸手往球上一推,球立马改变方向弹了出去,那边王旭接住球,转身带着就往他们篮下冲了过去。
因为有些意外,7班的人回防慢了一拍,王旭意气风发地带球冲着,身边是各种叫喊声,到了篮下,他强压着对方唯一的防守队员上了篮。
“好球!”拿下这两分之后王旭吼了一声,握着拳两眼圆瞪,“好球!”
相比5班,7班的水平差了不少,第一节 结束的时候,他们已经领先了6分。
“看看,”暂停的时候王旭喝了两口水,冲对面斜了一眼,“2班的现在盯着我们的呢,头号对手。”
“5班都去给7班加油了。”卢晓斌说。
“一会儿没什么要变动的,”蒋丞看了看那边,“就按刚才这么打,保持住就行。”
“他们换人了。”顾飞说了一句。
几个人都往那边看了过去,7班换了两个人上场,一个满面油光的大个子,一个是野猪头。
“尽量不要跟他们有肢体接触,”蒋丞说,“多传球,有人靠近马上传球。”
按顾飞的说法,野猪头是来拿分的,那个油脸,应该就是上来犯规的了,7班替补的确是多,8班替补凑三五个都费了大劲了,7班凳子上穿着队服的能拉出去踢场足球。
7班发球,球直接给了野猪头。
野猪头像坦克一样带着球就往篮下冲,速度惊人,而且带得很稳,蒋丞切过去拦在他面前,他急停过人没有假动作,直接撞开蒋丞胳膊上冲了过去。
蒋丞想再缠上去的时候,油脸对着他就撞了过来。
他想要侧身避开继续往前,但油脸的肩已经顶到了他右肩上,并不算非常隐蔽地狠狠撞了他一下。
蒋丞被他撞得几乎要弹开,肩膀上一阵发木之后带着疼,他皱了皱眉。
一般这种班级比赛,无球犯规只要不是拉着胳膊不让人走,裁判基本都不会吹,甚至都不一定能注意得到。
蒋丞被撞开了之后,野猪头已经到了篮下,顾飞被两个人锁死,没办法阻止,野猪头上篮成功。
7班顿时一片欢声鼓舞,一帮人拿着凳子往地上敲。
“大胆一点!”老鲁的声音突然响起,还伴随着洒水车的音乐。
蒋丞看了一眼,老鲁拿着个喇叭,不知道为什么没关喇叭音乐,一直响着跟配乐似的。
老鲁一手叉腰地继续吼:“奔放一点!人家撞你!你就撞回去!大胆的……”
“鲁老师,鲁老师!”校长在裁判席也举起了一个喇叭,“你再干扰比赛,8班就是技术犯规!”
老徐一把抢下老鲁的喇叭,递给了身后的学生。
“我要去撞人了,”顾飞跑过蒋丞身边,“你甩开张威拿分。”
“是油脸吗?”蒋丞问。
顾飞往油脸那边看了一眼:“……是。”
“其实不用。”蒋丞说。
“你只管拿分。”顾飞说。
顾飞撞人的目标是野猪头,蒋丞不用问都知道,目前这小子跟油脸一个干扰一个上篮,配合还挺默契。
这让他有些不爽,完美搭档在这儿呢,轮得着你们得瑟?
但是故意犯规他并不是太赞成,只是这会儿跟顾飞没法多说,只能先打着。
蒋丞守在中线,7班的拿了球就马上快攻,依然是把球给了野猪头,顾飞没有找到机会撞他,并且再一次被两个人锁死了没办法防守。
蒋丞没管那么多,直接切了过去,从那两个人中间强行一冲而过,顾飞脱身之后他一个转身,和顾飞一块儿拦在了野猪头面前。
这个关门,蒋丞在心里给自己和顾飞鼓掌欢呼带尖叫了一回,他俩同时站稳时,野猪头离他们还有一步距离,吹不了防守犯规。
很完美。
不过野猪头不是新手,没有直接冲撞过来,倒是比较自信地在面对两个身高跟他差不多的对方队员时依旧选择了投篮。
顾飞和蒋丞同时跳起盖了下去。
球被打飞,落到了卢晓斌手上。
这个火锅盖得挺漂亮,蒋丞再次进行了内心的自我赞美,特别是跟顾飞的这种默契配合,让他打得很舒服。
但场边一片女生的尖叫让他又有些不自在,老有种被人当场捉了奸似的心虚感。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了。
卢晓斌拿到球也很快地就跟大家配合着进攻,蒋丞和顾飞几乎是缠在了野猪头身边,如影随行,让他没有办法过去截球。
那边卢晓斌和王旭不停地传球,打乱了7班防守的节奏,王旭拿着球又是一声怒吼,再次拿到2分。
上半场还有几分钟结束,7班又叫了暂停。
“靠,”顾飞拍了拍手,“九日疯了啊。”
“人再怎么说也是个队长,”蒋丞说,“还能让你们把风头都给抢了么。”
“撑完上半场,现在分数他们还是不好追,”顾飞说,“我撞人也不是太好撞,他太熟悉我了。”
“不撞也能赢,”蒋丞看了他一眼,目光顺着顾飞的脖子锁骨肩一路往下看到胳膊上的时候,他愣了愣,“这是撞的吗?”
顾飞低头看了看胳膊:“这是弹弓加木头珠子打的,肚子上还有一块儿呢,你要看么?”
“不是,”蒋丞有些无语,“你也太嫩了吧……我应该也没用多大劲儿……”
“这是肉啊,”顾飞拍了拍胳膊,“不是树干。”
“……不好意思。”蒋丞叹了口气。
“没事儿,”顾飞接过易静递来的水,“当我交门票钱了。”
“操。”蒋丞咬着牙骂了一句。
上半场并不算非常难打,7班只靠野猪头一个外援并没有提高太多实力,二十分钟下来,蒋丞也看出来了,胡建就是个自信爆棚的中二少年,技术比王旭好不了多少,真拿篮球说话,他顶多是个结巴。
不过下半场一开始,7班就跟集体打了针似的一个个横冲直撞,估计是豁出去了,就算赢不了,也不能让比分拉得太大。
蒋丞对别的人都无所谓,换上来犯规的人也没人敢在进攻时随便就犯,罚个球只要进了,他们就不划算,只有野猪头。
这人技术有,不要脸也有。
卢晓斌拿球,往对方篮下压的时候,他把球传给了蒋丞。
其实这个时机不是太好,顾飞没有来得及掩护,倒是野猪头冲了过来。
蒋丞放低重心,把球从右手倒到了左手,用身体护住了球,野猪头贴上来挡在了他右侧,并且不断地挤过来,不明显地用胳膊肘往他身上顶。
蒋丞被他弄得有点儿烦躁,但这种情况,裁判不吹,你就得稳着心情继续控制。
好在顾飞很快靠近准备好了接应。
蒋丞余光扫到了顾飞的鞋,手一勾,把球传了过去。
但就在这时,野猪头猛地往前一扑,右手伸出去做了一个断球的动作,但蒋丞马上明白了他并不是要断球。
在他右手伸出去的同时,左胳膊肘借着惯性重重地砸在了蒋丞肚子上。
“操!”蒋丞这一声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一下砸过之后,从胃里弥漫出来的那种难以忍受的带着强烈呕吐感的疼痛,让他整个人瞬间一片空白,差点儿脚一软跪下去。
脑子里被疼痛搅得乱七八糟,好几个声音在齐声高唱——我受伤的心真的好痛!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啊啊啊总他妈是我!
裁判吹了哨:“阻挡犯规!”
野猪头很轻松地笑了笑,举起了手。
观众们很多并没有看清这一幕,只觉得是正常碰撞,只有2班的队员喝了倒彩,还有几个人把拇指冲下晃了晃。
“我操!”王旭就在蒋丞身后,冲过来扶住了他,“怎么样?严重吗?”
“没事儿。”蒋丞半天才倒上气儿来说了一句。
顾飞走了过来,什么也没说,直接一把掀起了他的衣服。
虽然对顾飞的接触他已经没什么反应,但这么大动静的动作,他还是差点儿一巴掌抽过去。
“你够黑的啊。”顾飞转过头看着野猪头。
“怎么,”野猪头冷笑一声,“碰瓷儿啊?我能有你黑么?”
顾飞没说话,沉着脸就往野猪头跟前儿走过去。
“顾飞!”蒋丞赶紧捞了一把,抓住了顾飞的胳膊。
顾飞转过头,一脸不爽地拧着眉:“干什么!”
蒋丞沉着声音:“打球就是打球,比赛就是比赛,他们不要脸是他们,我们要赢,就要赢得让人无话可说。”
“丞哥说得好!”王旭也压着嗓子憋着声音,一脸悲壮。
顾飞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知道了。”

第40章
下半场从比分上来看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悬念,只要8班没有站原地等着7班投篮,他们就肯定能赢。
王旭他们也已经预见到了这个胜利,一个个身上都着了火似的,跑起来像被火燎了尾巴冲得嗖嗖的,上篮和抢篮板都像是夹了个二踢脚一蹦三尺高……还把替补队员都挨个换了上来练了一把。
8班的观众们也是喊得全情投入,这种在比赛里给自己班加油的机会实在是来之不易,老鲁不用喇叭都能在众多尖叫里用吼声抢占一席之地了。
7班并不服气。
球场上比赛,的确没有服气这回事儿,不到最后一秒,谁都不会放弃。
但7班不服气的表达方式却让蒋丞觉得烦躁。
各种冲撞,各种阻挡,各种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不断,第三节 几分钟里全队犯规次数都攒够了一次罚球的。
他们现在已经无所谓能不能拿分,分是追不回来了,他们的目标大概就是在干扰8班进球的同时尽情地泄愤。
“不能忍了,”卢晓斌一向话少,但暂停的时候他抹了抹汗,“我大腿根儿都被撞到了,差点儿撞蛋上,我还不想绝后。”
“但我们赢要赢得干净,”王旭抢篮板的时候被胳膊肘砸了一下脑袋,但还是坚持着蒋丞的话,“他们乱来,我们不能乱来,要不赢了人家也要说我们打得脏。”
“那就再忍忍吧,”郭旭叹了口气,“反正我们是肯定赢了,就还不到十分钟了,他们再乱来也没机会了。”
“野猪头四次了吧?”蒋丞问。
“嗯。”顾飞应了一声,一脸不爽地看着那边的人。
“你去引他再来一次,”蒋丞说,“记住是引诱犯规,不是你恶意犯规。”
“嗯。”顾飞还是一脸不爽。
“一会儿我告诉你们这种时候该怎么干。”蒋丞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举着胳膊一直到对面7班的人看了过来之后才竖起拇指往下一压。
胡建马上指着他,嘴里骂了一句不知道什么。
蒋丞又把胳膊举过头,拢了个心,还冲他歪了歪身体。
四周一阵笑声。
“操!”胡建骂得很响,一甩胳膊就要过来,被他们班的其他人拉住了。
“就这么干?”王旭有些迷茫,“我们一块儿来?”
“……我说的是一会儿上场的时候,”蒋丞有些无奈,收了胳膊,“我现在就是活动一下,顺便感谢一下给我们加油的人。”
“哦!”王旭顿时恍然大悟,拍了拍旁边几个队员,然后转身冲着自己班的人举起胳膊摆了个心,“快,谢谢我们班的啦啦队!”
几个人不知道是兴奋过头还是认可了王旭的班霸地位,居然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一块儿举起了胳膊,冲自己班上的人摆了几个心形。
8班的人顿时全喊了起来,带得别的观众也全都在鼓掌。
“大飞。”王旭看着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热闹的顾飞。
“不。”顾飞简单地拒绝了。
“大飞!有没有点儿集体荣誉感了啊!”王旭瞪着他,“快!”
“智障。”顾飞继续简单地拒绝。
“顾飞——”班上的女生全喊了起来,“顾飞!顾飞!”
“人蒋丞丞哥都摆了心了!”王旭又说。
“蒋丞丞摆了我就得摆么?”顾飞有些无奈。
蒋丞丞什么鬼!一边喝水的蒋丞差点儿呛着。
裁判吹了哨,最后几分钟的比赛准备开始,女生还在喊,声音里带着些许失望。
蒋丞感觉这个面子顾飞大概是不会给了,转身往场上走,突然听到四周掀起了一片疯狂的尖叫,对面的女生都蹦了起来喊着。
他转过头,看到顾飞胳膊举过头顶摆了个心。
……操,都疯了。
7班的比分落后了快20分,还有几分钟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得回来了,所以一上场,他们的架式就是不准备拿分,而是人盯人的把8班一个一个咬死了。
球一到8班手上,拿球的立刻会被至少两个7班的缠上,野猪头和胡建这对无赖搭档是主力,有没有小动作不一定,但就是缠得你连球都传不出来,很容易24秒。
蒋丞唯一还能佩服的就是7班的体力了。
这种情况下只有靠蒋丞和顾飞的配合来进攻,快速移动和见缝插针的刁钻角度传球。
好几次蒋丞给顾飞传球的时候都顾不上时机只管出手,还有过差点儿砸顾飞脑袋上的情况。
顾飞拿了球刚过中线,野猪头就拦在了他面前。
蒋丞离着好几步远都能看到野猪头眼里喷射出来的火,得有蜡烛头那么大。
这是个好机会,以顾飞的技术引诱野猪头犯规没有问题,特别是野猪头现在根本就是抱着犯规的目的来的。
“传球!”蒋丞摆脱了盯他的人,冲到顾飞左前方喊了一声。
顾飞看了他一眼,双手拿着球猛地往前一伸,在野猪头一巴掌往球上拍过去的瞬间顺势转了个角度。
野猪头一巴掌拍在了他手腕上,啪地一声脆响。
顾飞手里的球飞了出去。
紧跟着裁判的哨声响起:“打手犯规!五次犯规!”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和掌声。
野猪头被罚下了场,王旭挨个跟每个队员都击了掌,一脸兴奋,就好像野猪头是被他打下去的,简直斗志昂扬。
不过野猪头换下去并没有浇灭7班的无耻气焰,换了人上来之后,比赛只还剩了最后不到四分钟。
以胡建为首的横冲直撞还在继续。
其实7班这种没到最后一秒都还在拼命的执着劲头还是挺那啥的,有些队一看分追不上了,最后一节都能打得跟散步一样。
但7班这劲头却用错了方式。
胡建几次扑到蒋丞身上的时候,他都很想一巴掌甩胡建脸上,都有点儿后悔中午没用拖把杆儿抽丫一顿。
机会在最后一分钟的时候到来,胡建拿了球,一路冲到了篮下,说实话7班的人体力比8班要强不少,大概也是因为替补多,他们的休息时间多。
这会儿胡建还能冲得起来,他们的人速度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慢一些了,让胡建直插到了篮下。
起跳投篮。
蒋丞算准了他的起跳时间,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这一跃上,胡建的弹跳并不出众,甚至比不上卢晓斌这种笨重的塔形队员,蒋丞这一跃高出了他一截。
胡建球出手,在上升中飞向篮框。
蒋丞在空中出手,对着球一巴掌盖了下去。
这一巴掌干脆利落,除了球什么也没有碰到。
但这几乎如同排球扣球一般的一巴掌他用了全力,球直接往下,砸在了脚尖刚落地还没有站稳的胡建脸上。
胡建猛地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犯规!”胡建愣了愣之后吼了一声,“他打手犯规!”
裁判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犯你妈个逼的规。”王旭冲过来一把抢走了落地的球,转身一挥手把球传给了中线的郭旭。
“不好意思。”蒋丞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跑开了。
“操!”胡建继续吼,“操!”
蒋丞听到他的声音很快地跟了上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小子被砸出了鼻血,这会儿正糊得一嘴血瞪着他。
那边顾飞上篮得分,场上时间已经马上没有了,8班那片的人全都是连喊带蹦地举着手鼓掌。
7班想换人,被胡建骂了回去:“换他妈什么换!没死呢!”
胡建带着飞扬的鼻血打完了最后半分钟,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他拿着球狠狠往地上一砸,球在地上猛地一弹,打向了蒋丞。
蒋丞的视线没在这边,等感觉到有球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正想着去他妈的大概自己就这个受伤的体质了,顾飞伸出手来挡了一下,在球马上砸到他脸上的时候把球给拍开了。
“靠,”王旭火了,指着胡建,“怎么着,打球不行耍流氓还挺专业啊!”
“有你什么事儿?真当自己老大呢?”胡建也指着他,身边几个7班的都围了上来,好几双喷着火的眼睛唰唰的,够一场篝火晚会。
“我不是老大啊,”王旭说,“我们老大是顾飞,怎么你找我们老大?”
7班的几个没说话,一块儿又瞪着顾飞。
顾飞都没往那边看一眼,转身走开了。
8班的人兴奋得都没人注意到场上正剑拔弩张的,都涌了上来,把队员们围在了中间,喊成一团,瞬间就把7班几个给挤没了。
“好样的!”老徐夹在人堆里,努力地往他们靠近,“好样的!打球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度!你们终于学会自制了!好样的!我很感动……”
“蒋丞那一巴掌盖得好!”老鲁的声音把老徐的压得渣都不剩,喊得蒋丞耳朵边儿一阵嗡嗡,“这技术!盖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您可也给7班上课,明天怎么面对他们,”郭旭说,“这么偏心啊。”
“他们可以学以前我带过的那个4班嘛,集体抗议不要我上课了!” 老鲁说,“我就喜欢光明磊落!打架也要光明磊落,你看去年……”
“鲁老师!老鲁!不要总说打架!”老徐打断了他,看着球队的人,“我以你们为荣!以你们为荣!”
蒋丞很费劲地从人堆里挣脱出来,扯着衣领抖了抖。
“累死我了,”顾飞也挤了出来,“7班这个体力真是惊人。”
“他们替补多,”蒋丞看了一眼身后兴奋的人,“老鲁刚说的去年是怎么回事儿?”
“去年他跟高三的打架,”顾飞说,“非常精彩,然后就被从高三赶到我们年级来上课了。”
“……真有性格啊。”蒋丞感叹了一句。
“这几天早上你来学校先等我吧。”顾飞说。
“嗯?”蒋丞看了他一眼,又往7班那边看了看,那边7班的人已经垂头丧气地把椅子都拖走了,只剩了几个篮球队的站那儿看着这边。
“胡建那几个不用管,几个学生没多大本事,”顾飞说,“江滨才是麻烦。”
“江滨是谁?”蒋丞问。
“野猪头,”顾飞说,“他是猴子的表弟。”
“猴子?”蒋丞愣了愣,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猴子是谁,顿时有些无语,“你们这儿混混也是家族企业么,怎么还扯上猴子了?”
“废话,你又没上别地儿混,这就是猴子那帮人的地盘。”顾飞说。
“猴子不是怕你么?”蒋丞小声问。
“他是不想随便惹我,”顾飞伸了个懒腰,“不是怕我。”
“为什么?”蒋丞追问。
“我不要命。”顾飞看了他一眼。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
“走走走!”王旭冲到他俩旁边,“去洗个脸,一会儿看2班的比赛,晚上去吃一顿,易静说可以用班费。”
“公款吃喝?”蒋丞问。
“这是正常支出!怎么成公款吃喝了,我们为班上争得了荣誉!”王旭腰板挺得很直,“全班都同意了!还有陪吃代表呢!”
“……越说越像是有问题了。”蒋丞没忍住笑了。
“就是吧,女生有些想跟我们一块儿去吃的,”王旭小声说着,还往女生那边递了个眼神,“我想着这样也热闹,就同意了。”
“假公济私。”顾飞说。
“靠,”王旭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想了想又梗着脖子,“你俩有目标也可以济啊!”
“滚。”顾飞回答。
2班的比赛其实也同样没有悬念,对手弱,还没有7班那样的黑手,全程都一边倒地压着打。
“我们打不过。”蒋丞站在篮下看着场上2班的人。
“嗯。”顾飞应了一声。
“他们实力太平均了,个儿也高,”蒋丞用手遮着嘴,不想让旁边的王旭听到了泄气,“他们平时就总打球吧,这配合。”
“他们班是刘校上课,没事儿就打一场的,”顾飞小声说,“而且的确是会打的都凑一块儿了。”
“怎么样!”王旭在一边拿着手机录像,“我录了一些,碰他们要考试过后了,还有时间可以研究一下他们的弱点。”
“嗯。”蒋丞点头。
“他们班没有比得过咱们卢晓斌壮的,”王旭说,“我看也没有你俩这么有默契的,说不定……”
“别把你声音都录进去了,”顾飞打断他,“到时看录像的时候听着烦。”
“靠!你现在就是膨胀,”王旭斜了他一眼,“不过也可以理解,我也膨胀。”
2班的比赛看完,蒋丞就俩感受,一是打不过,二是啦啦队真强。
准备走的时候,2班的队长走了过来。
“他叫何洲,”顾飞偏过头在蒋丞耳边说,“别再瞎叫了。”
“……哦。”蒋丞应了一声。
王旭一看何洲过来,马上迎了上去,但何洲就跟他点了个头,直接擦身而过走到了顾飞面前。
“下场碰你们了。”他说。
“嗯,”顾飞笑笑,“要放水么?”
“从来不放,”何洲也笑笑,“你们也用不着放水……我等了这么久,总算能跟你打一场了。”
顾飞没说话。
何洲转头看着蒋丞:“你是叫蒋丞吧?”
“嗯,”蒋丞点点头,“蒋丞。”
“我叫何洲,”何洲笑着,眼神里却能看出些许挑衅,“到时可别收着,三分王。”
何洲走开之后,王旭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儿不爽:“这小子就是个笑面虎。”
“学学人家这杀气,”顾飞说,“队长。”
“靠,吃饭去,走!”王旭一挥手,想想又回过头看着蒋丞,“你都有三分王的外号了啊?挺牛逼啊,我一个队长都没你风头劲啊?”
“你劲的。”蒋丞对着他竖了竖拇指。
“我劲个屁,你说,你是三分王,我是什么?”王旭指着自己。
“三分王的队长。”顾飞和蒋丞同时开口。
王旭瞪着他俩看了一会儿:“我看你俩能再拿个最默契同桌大奖。”
出了学校,蒋丞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车棚栏杆上的顾淼,滑板竖着靠在栏杆上,她一只脚晃着,一只脚踩在滑板上。
蒋丞冲她招了招手。
顾淼一脚把滑板踢倒在地上,直接从栏杆上跳下来踩在了板上,借着惯性滑了过来。
“帅。”蒋丞说。
“太帅了淼淼女王!”王旭鼓掌。
一帮人对着她一通夸奖,顾淼谁也没理,一脸冷漠地围着他们一帮人转着圈。
真挺帅的,蒋丞看着跟滑板如同一体的顾淼,只是再想想,顾淼的这份帅气,有一部分是源于她心理或者生理上的某些问题,他就又觉得有些伤感。
“你,”顾飞靠近他小声说,“快点儿上我车。”
“怎么了?”蒋丞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猴子和疑似猴子同伙的人出现需要逃命的。
“我不想带女生。”顾飞说。
“哦。”蒋丞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接着就看顾飞一马当先连他妹都顾不上了冲进车棚拿了自行车出来直接就往前蹬。
“顾淼跟上!”蒋丞喊了一声,然后追着顾飞的车跑了几步。
顾飞也不知道怎么这么怕班上的女生,蹬的这速度简直就不是人能上去的。
“操!你怎么不飞呢!”蒋丞不得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拉慢了车速才跨了上去。
“你上来了再飞。”顾飞说。
蒋丞刚坐稳,就看一个影子从身边嗖一下往前窜了出去。
顾淼已经先飞了,这速度……蒋丞顿时觉得自己坐顾飞车后头真是耽误他起飞了。
跟顾淼一前一后地飞出去有半里地了,蒋丞听到手机响,摸出来看了一眼,是王旭。
“喂?”他接了电话。
“不知道的以为你俩窜稀要找厕所呢!”王旭听声音是一边蹬车一边喊,“知道去哪儿吃吗你俩冲这么快!”
“……去哪儿吃啊?”蒋丞问。
“市中心啊!广场上那家涮肉!大飞知道,”王旭说,“咱这边儿哪有好吃的!咱这块儿你也就能吃着个王二馅饼!”
“行吧知道了,”蒋丞笑了起来,挂了电话之后他拍了拍顾飞后背,“哎,这位飞行员。”
“去哪儿?”顾飞偏过头问了一句,又吹了声口哨,叫住了前面埋头冲锋的顾淼。
“说是广场上那家涮肉。”蒋丞说。
“肯定王队长定的地儿,他就喜欢那家。”顾飞在路口拐了个弯。
顾淼靠了过来,弯腰伸出一只手往蒋丞屁股下边儿抠了过去。
“哎!”蒋丞吓了一跳,赶紧坐直了,手一把抓在了顾飞腰上,“你干嘛呢?”
顾淼抓住了车后座的架子,一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就往前盯着路了。
“你哥一个人拖俩,要累死了。”蒋丞笑着说。
“她这样子没重量的。”顾飞说。
“一会儿你累了换我带你吧。”蒋丞说。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骑车。”顾飞偏过头。
“……我是没有自行车,”蒋丞说,想想又叹了口气,“我又懒得去买。”
“挺神奇,懒得买车,倒不懒得天天走路,”顾飞说,“哪天我带你去吧,就上回买毛线那儿有一家。”
“好。”蒋丞应了一声。
俩人都没再说话,蒋丞看着顾飞后背,顾淼在身边嗖嗖着,这感觉挺舒服的,带着些比赛过后的兴奋和疲惫,还有暂时的有些恍惚的与四周隔绝的宁静。
不过蒋丞一直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半天他才猛地注意到自己的手还在顾飞的腰上放着。
这一发现让他大吃一惊,但却没让自己跟触电似的撒手,他不想一惊一乍那么矫情。
只是本来没什么感觉的手心,在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总觉得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顾飞的体温。
中了邪了这就是,蒋丞闭上眼睛又叹了口气。

第41章
高一还没分班的时候,顾飞还在1班,那会儿班上有个二愣子,上自习的时候跟刚好上的女生在最后一排聊天儿,估计还有胳膊肘的相互接触,然后下了自习,这小子就去了厕所。
据说是血气方刚硬是靠碰胳膊肘把自己给碰射了,去厕所扔内裤。
这事儿他们班的人笑了一学期都过不去。
那会儿顾飞觉得挺逗的,现在却感觉一个个都差不多。
他垂下眼皮看了看自己左侧身体,蒋丞的左手还放在他腰上,一开始是被顾淼吓着了抓了他一把,后来大概是因为顾淼一直揪着车座,他手没地儿搁了,就半放半抓地没离开过腰那块儿。
这种如果不用眼睛去看,几乎都感觉不到的接触,对于顾飞来说,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他自行车摩托车后座上带过的人多了去了,男的女的,这种接触简直再平常不过。
但现在这个人是蒋丞。
他现在看到蒋丞,有时候都会不受控制地想到他在丁竹心那些神经病一般的破破烂烂的设计之下或隐约或清晰的身体。
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背,甚至是他带着疤的肋骨和破了口子的嘴唇。
这么一总结起来,蒋丞现在搁他腰上的手,就是一颗手雷。
只要炸了,没准儿也能废掉他一条内裤。
骑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前面球队的一帮人,还有他们车后座上带着的女生。
顾飞伸出右手,掌心往后,然后捏了捏闸,车速一降下来,顾淼的脸正好撞到他手心里,于是用脸顶着他的手,跟着把滑板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怎么了?”蒋丞在后边儿问。
“你带我吧。”顾飞腿撑着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累了?”蒋丞下了车,“你这体力也挺伤感的啊,一场球就蹬不动车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顾飞也下了车,车把往他手里一扔。
“我没跟二淼配合过,”蒋丞跨上车,“不会摔到她吧。”
“你要摔了她会让开的,”顾飞跨后座上坐下,“走吧。”
“原地蹬多费劲啊,你不能等我……”蒋丞说。
“不能,我一场球就蹬不动车了的体力已经跑不动了。”顾飞一边说一边摸出了手机开始玩。
“操。”蒋丞小声骂了一声,只能一使劲原地把车蹬了出去。
顾淼先是离开他两步远蹬着滑板,过了一会儿才过来继续揪住了后座往前滑。
蒋丞快蹬了一段,追上了前面的王旭那帮人。
“来了,”郭旭回过头看了一眼,“你们跑得挺快啊。”
“饿了。”蒋丞说。
“蒋丞。”左边有个女生叫了他一声。
他转过头,女生手里拿着的手机咔嚓一下,他叹了口气:“偷拍不知道把声音关了吗?”
“这不是偷拍啊。”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了半天。
一帮人边骑着车边聊,从这里去市中心那边路程不短,他们闹哄哄地把一条车道都给占光了,有摩托和电瓶车超车的时候他们就得挤成一团一通傻笑。
真是个吃了屎都能笑得出来的年纪,蒋丞看着前后左右的人。
这些人,要搁以前,基本都是被他和潘智吐槽的那类,有点儿土,还挺二,但现在,他却跟这些人一起,骑着车挤在路上。
只不过没有一块儿傻笑而已,但他跟顾飞傻笑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顾飞一直不说话,不合群的老样子,在他身后低头玩着手机。
女生想偷拍的时候,顾飞直接把脑门顶到了他后背上。
“别拍了,你们就说想要他俩谁的照片,”王旭车上带着易静,一副精力满满的样子,中气也很足,“我这儿都有,我连蒋丞吃馅饼的照片都有。”
“你大爷。”蒋丞看着他。
“发来看看!”马上有女生喊了起来。
“不能随便发,我打不过蒋丞,”王旭说,“只能卖,20块一张。”
“为了20块钱你就愿意扛一顿揍……”卢晓斌说。
大家顿时笑成一团。
“你闭嘴!”王旭瞪着他,“你会算账吗!十个人买就是200块!”
“也是,”卢晓斌愣了愣,“那还挺多的,现在蒋丞的粉丝多,一人一张的话……你赚不少啊。”
“你们这些人的智商啊,”郭旭叹气,“一张照片顶多卖一次,卖给一个人,人家复制一下就行了,谁还上你这儿买……”
“滚!”王旭吼了一声,“就你智商高是吧!”
“这生意不错,”顾飞在后头小声说,“我这儿有不重样的,高清,带脸,无码……”
“你还有没有点儿专业摄影师的职业操守了?”蒋丞回过头也小声说。
“有啊,所以我没卖,”顾飞说,“我等个高价……”
“信不信我给你甩下去?”蒋丞说。
“不信。”顾飞回答。
蒋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有一关过不去了,”顾飞把手机举到他脸旁边,“你一会儿帮我过了?”
“……操,”蒋丞很无语,“你还在跟李炎较劲吗?”
“嗯,”顾飞继续玩,“他已经快我三关了。”
“我一会儿帮你把三关都过了,”蒋丞说,“玩个这破游戏还跟干什么事业一样,等你拯救地球呢。”
顾飞在后边儿笑了起来:“是啊,先消灭嘴欠的。”
因为是出发的时候王旭才打电话定的包厢,大包厢都没了,他们一帮人算上队员和女生有差不多二十个人了,最后服务员把三张方桌拼在了一个包厢里。
“挤挤吧,”服务员说,“年轻人嘛,挤挤亲热。”
“行!挤挤!”王旭点头,然后把人一个个往屋里推。
蒋丞拉着顾淼坐到了最里边儿靠墙的椅子上,他答应了顾淼要排排坐,顾飞跟着挤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你不挨着顾淼坐?”蒋丞看了看,左边是顾飞,右边是顾淼。
“来不及换了,”顾飞起身刚想换位置,看到大家都挤进来了,赶紧坐下,压低声音,“再换换就该两边儿都是女生了。”
“不是,”蒋丞有点儿想笑,“你是有什么毛病么?”
“没毛病,”顾飞说,那边易静坐到了他身边,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把椅子往蒋丞这边拖了拖,偏过头小声说,“就是不习惯。”
“堂堂一个老大……”蒋丞倒了杯茶放到顾淼面前,“顾淼喝点儿水,把外套脱了,脸都热红了。”
包厢小,一帮人全挤进来之后围着个长条桌子跟开什么会似的,又热又吵。
顾淼喝了一口水,然后一扬手把帽子摘了扔到桌上,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顶着,把外套脱了放到了旁边地上。
“挂那个架子上,”顾飞说,指了指旁边角落里的衣帽架,把自己外套也脱了递给她,“把哥哥的也挂上。”
顾淼又抓着衣服和帽子过去挂上了,还是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
“头发抓抓,”蒋丞说,“你是个小姑娘,要注意点儿形象。”
顾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在头上胡乱抓了几下,然后盯着他的外套。
“哦,”蒋丞赶紧把外套脱了递给她,“帮丞哥也挂一下吧,谢谢。”
顾淼一脸严肃地拿着他的衣服过去,因为个儿不够高,她把衣服跟顾飞的摞着挂在了一个钩子上,然后再转身坐回来,拿起杯子缩在椅子里慢慢喝着茶。
蒋丞把椅子往后靠了靠顶着墙,抱着胳膊看着屋里说话都得扯着嗓子的一帮人,非常吵,非常闹,包厢门本来开着,服务员大概受不了,过来给关上了。
不过也非常愉快,他很久没有这么聚会过了,以前学校一个个都是学习狂,家里也都管得严,放了学多半都是回家。
他这种没事儿就旷个课还准不归宿的人连个伴儿都不是次次有……
眼前这份热闹让他终于感觉到了春天该有的温暖。
“吃什么吃什么!”王旭拿着菜单开始张罗,“我点了三个锅底,都是鸳鸯的,够吗?”
“够够够!”有人喊着回答,“锅底不重要,重要的是肉!是菜!”
“肉和菜管够,”易静笑着拍了拍自己的书包,“班费已经带着了,徐总说超了的部分他来补。”
“老徐吧,有时候是挺够意思的,”王旭说,“就是太啰嗦,比我妈都厉害,说什么先把自己感动了……羊肉!肥牛!五花!快!还有什么要吃的就说,我给写上!”
“我都热困了。”顾飞也往后靠了过来。
他们一帮人打球的外套一脱,里边儿都是短袖,顾飞靠过来的时候,在他胳膊上轻轻蹭了一下。
在这种还不能穿短袖的季节里,这种突如其来的皮肤亲密接触,让蒋丞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
顾飞大概也差不多,蒋丞感觉他马上往易静那边让了让,但没过两秒,他还是又挤了回来。
蒋丞想想觉得有点儿好笑,冲着面前的茶杯乐了。
“操,”顾飞跟着也笑了起来,干脆直接放松了靠着,腿也靠在了他腿上,“再笑灭你口。”
“一根皮筋我就能反杀你……”蒋丞笑着,扫了一眼桌子下边他和顾飞靠在一块儿的腿,突然发现自己对顾飞触碰的接受程度已经直逼他和孙子潘智。
而且这种感觉跟潘智还完全不一样。
……当然完全不一样,潘智是哥们儿,是可以共享秘密可以放肆互损的哥们儿,而顾飞,顾飞是一个对他有着直观吸引力和诱惑力的同类。
尽管他从来没想过要找到同类,更没有想过相互取暖,但却不得不承认,就像现在这样,就像眼下这样,热闹的人堆里,暖得有些过头的气氛里,没有人留意到的那些微小细节里,这样不为人知的只为眼前一刻的小小的暧昧里,他有了些想要静静享受的舒适感。
“大飞喝什么,白的吧?”王旭冲他俩这边挥了挥菜单。
“嗯。”顾飞应了一声。
“蒋丞呢?”王旭看着蒋丞,“咱俩也没一块儿喝过,你喝什么?”
“……随便。”蒋丞本想说他不喝,但看样子这屋子里一帮人一个个热血沸腾,赢了球不算,眼前还好几个女生,估计他要说不喝,这会儿得让人挤对死。
“行啊,”王旭说,“随便?这口气,不愧是三分王。”
“刚还说老徐啰嗦。”蒋丞扫了他一眼。
“跟队长说话注意点儿,”王旭指了指他,“开学那会儿我可是看大飞面子才放了你一马。”
“哦。”蒋丞点点头。
“服务员——”王旭拉开门冲外边儿喊了一嗓子,“快上菜!再拿件牛二!还有现榨果汁——”
然后又回过头看着顾淼:“淼淼女王,你喝果汁吧?有橙汁儿和玉米汁。”
顾淼头也没抬,俩手捧着茶杯摇了摇头。
“那她喝什么?”王旭看着顾飞。
“啤酒。”顾飞说。
“……我操,”王旭愣了愣,转过头,“再拿扎啤酒我家女王要喝!”
“哎哟快别喊了!”服务员站在门口,“人都怼跟前儿了还喊呢……”
“你哥今儿高兴——”王旭继续喊着,“快,先把肉和酒拿上来!”
“知道啦,肉!酒!”服务员把碗筷给他们放好,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易静站了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了个相机,冲王旭旁边的一个女生扬了扬:“娟儿,先拍张集体照吧,你从你那边拍,一会儿我从这边拍。”
“好,”那个女生接住她扔过去的相机,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你们都往中间靠靠,要不人拍不全了。”
一屋子里的人立马全都往顾飞和蒋丞这边挤了过来。
“挤挤!挤挤!”王旭挤到了易静旁边一手撑着墙,一边往这边探着身体。
易静笑着躲他,往顾飞身边靠挪了挪。
顾飞没出声,只是迅速地往蒋丞这边儿靠过来。
“操,”蒋丞刚把顾淼搂过来,就被右边挤过来的人压着跟顾飞紧紧捏成了一团,“你们该减肥了!”
“快。”顾飞看着拍照的女生。
“笑一下!”那个女生指挥着,“8班第一!”
“8班第一!”一帮人一块儿吼了起来。
女生按了快门,大家刚要散开,她有些着急地摆摆手:“等着,我还没照呢……”
“叫服务员!”王旭指着门口,“叫个服务员来给我们拍!”
服务员一进来就被他们挤成一团的架式吓了一跳:“刚都没觉得你们这么多人呢……”
“快拍!”蒋丞忍不住也催了一声。
他和顾飞的椅子中间没挨一块儿,现在被挤得俩人都是扭着腰,他的手不得不撑在了顾飞的腿上,这姿势坚持不了多久。
“摆个心!摆心!”王旭突然说。
“摆你个双黄蛋!”蒋丞简直要疯,“我只有一只手。”
“我也只有一只手,摆不出。”顾飞说。
“你俩一人出一只手正好,快!”王旭催着,“都用一只手吧!找旁边的人凑一个心,旁边没人的俩手!今天我们比赛的时候摆的大心,这会儿就摆小心吧,手指扣一个!易静……来,咱俩凑一个!”
“哎……”易静很无奈地笑着,跟他用拇指和食指凑出了一个心。
“淼淼女王你用两个手,会摆心吗?”王旭简直忙死了。
顾淼捧着茶杯靠在蒋丞身上,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她不会。”顾飞替顾淼回答了,然后把左手往蒋丞面前伸了一下。
蒋丞看了他一眼,右手食指和拇指跟他对在了一起。
“都好了没?”服务员说,“我还要上菜呢。”
“好了好了!”大家一片喊着。
“一,二……”服务员举起相机。
“8班最牛逼——”王旭喊。
“8班最牛逼——”大家乱七八糟地喊成一片。
拍完照之后,蒋丞扯了扯被挤拧了的衣服,感觉后背汗都下来了。
顾飞搓了搓腿。
蒋丞看了他一眼:“你好娇气哦。”
顾飞又搓了两下之后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嘴好欠哦。”
“听说你要灭我口哦?”蒋丞又说。
“听说你要一根儿皮筋反杀我哦?”顾飞说。
说完他俩就冲着桌子下边儿一通傻笑。
“来来来!”王旭一嗓子打断了他俩的傻笑,“酒来了,分一下!都倒上!女生你们自己倒一下果汁……淼淼,你的啤酒!”
王旭把一扎啤酒放到了顾淼面前,顾淼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抱起啤酒就喝了一大口。
“我靠,”王旭吓了一跳,“她是口渴了吧?”
“小孩子不能这么喝吧?”易静有些担心地在旁边小声问。
“她大概喝一杯这样自己就会停了。”顾飞说。
“好潇洒啊,这小丫头。”易静很感慨地说。
“来!”大家把酒倒上之后,王旭举起了杯子,“我先说两句!感谢大家一起努力,我们才有了今天的胜利!”
“啊——”大家一块儿把杯子往桌上磕着。
“谢谢班长大人给我们加油,还给我们争取公款吃喝,”王旭说,“谢谢大飞,能参加这次比赛,而且打得这么牛逼!谢谢蒋丞!你虽然这学期才转学过来,但这次的比赛没有你的指挥,我们就不可能赢得这么顺利……”
“快喝。”顾飞敲了敲杯子。
“干杯!”王旭一磕杯子,仰头把一杯酒喝了。
接着好几个男生都是一仰头一杯就下去了。
“日,”蒋丞小声说,虽然杯子不大,但也不是特别小的那种了,“你们都这么灌吗?”
“不用,”顾飞也是直接一杯,“王旭那几个能喝的才那样,你们南方人……”
“……我不是南方人。”蒋丞说。
“从我们这往南,”顾飞手一划,“都是……”
“蒋丞!”王旭拿着酒瓶看着他,“你个号称随便喝什么都行的,怎么还没动静?”
一桌人全看了过来,蒋丞简直无奈,只得冲王旭举了举杯,用很低地声音说了一句:“敬你个脑子没沟的……”
然后也直接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一杯酒下肚,本来就都挺兴奋的男生们更兴奋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震动,服务员推门进来看了看:“哟,不好意思,以为你们打起来了……”
“吃!”王旭挥挥筷子。
一帮兴奋的人吃涮肉简直没眼看,一盘盘的肉直接就倒下了锅,然后七八双筷子伸进去一通搅,没两下就夹光了。
易静夹了一小盘肉放到顾淼面前:“妹妹大口吃。”
顾淼埋头吃着,还没忘了站起来冲她鞠了个躬。
蒋丞舀了碗汤,还没放下,顾淼冲他伸手,他把碗放到了顾淼面前,然后拿了顾淼的汤碗给自己盛了汤。
刚坐下还没喝,顾飞把自己的汤碗推了过来:“劳驾。”
“自己盛。”蒋丞没理他。
“我帮你吧。”易静说。
“不用。”顾飞迅速拿起碗站了起来,哗哗给自己盛了一满碗汤。
他坐下之后,蒋丞靠着椅子冲着桌子下边儿一通无声狂乐。
“喝多了吧。”顾飞斜了他一眼。
“啊,是喝得有点儿猛。”蒋丞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笑。
不过那杯酒的确是挺猛的,按喝酒的生猛程度,他跟眼前这帮子人一比甘败下风,王旭那边喝得热火朝天,这会儿没有老徐把关,就像是要拿喝酒这事儿证明自己是成年男性了似的,一个个喝得气宇非凡。
蒋丞是没那个本事,他就这一杯酒下去,已经觉得胃里烧得挺热闹了,加上屋里的暖气,有种即将睡过去的感觉。
“哎。”顾飞用胳膊碰了碰他。
“嗯?”他脑袋靠着墙偏过头看着顾飞。
顾飞把一颗糖按在了他手心里:“薄荷糖,能缓缓。”
蒋丞看了他一眼,这一瞬间的他的脑子突然有点儿空白……什么时候自己的酒量变得这么差了呢?
他一把抓住了顾飞的手,连同那颗糖,一块儿死死地握住了。

第42章
蒋丞手劲儿挺大的,特别是在这种被酒和气氛烧得有些失控的状态下,顾飞手掌关节因为被捏得挤到一块儿而有些生疼,掌心里的那颗薄荷硬糖也像是块小石头似的硌得慌。
顾飞用余光看了看易静,易静正被王旭拉着说话,一屋子人都热火朝天的吃喝聊天中,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蒋丞大有把他的手捏碎的势头。
“怎么了?”顾飞低声问。
蒋丞没说话,只是枕着墙看着他,手还是紧紧抓着。
顾飞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转开了脸,看着一桌子菜发愣。
他不是左撇子,他需要用右手吃东西,而现在蒋丞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只能沉默地看着桌上的食物。
其实他能感觉到,蒋丞一开始就是有些失控了,但最多三五秒钟他就已经回过神来了。
眼下这么死抓着不放,有尴尬,有不知所措,也有不想突然撒手显得刻意的念头,就蒋丞这种心思又重又敏感的人,面对眼下这个局面,脑子里的那些沟沟壑壑估计都快被转平了吧。
顾飞用左手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这个是王旭专门点的羊肚汤,味道还不错。
“这个汤还不错。”顾飞转头对蒋丞说。
“啊。”蒋丞应了一声,手松了一些。
“尝尝吗?”顾飞说,用拇指在蒋丞手背上轻轻点了点。
“羊肚么?”蒋丞问,抓着他的手终于松开了。
“是。”顾飞抽出手,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把还在自己手里的薄荷糖按在了蒋丞的手心里。
“我其实不喜欢羊肚汤,”蒋丞小声说,这回没再捏他的手,接过了他的糖,低头在桌子下边儿慢慢剥着,“我喜欢羊肉汤,羊骨汤,筒骨汤,猪肚汤……”
“把我说饿了。”顾飞拿起筷子,夹了块羊肚放到嘴里。
“我也。”蒋丞把糖扔进嘴里,含了两秒之后又猛地转过头,“这他妈不是那个变味儿的糖吧?”
“不是,那个你喜欢吗?那个是刘帆的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整蛊糖,我那儿还有一整包。”顾飞笑着说。
“给我点儿,两三颗就行。”蒋丞点点头,这个糖非常符合他和潘智那个弱智在一起时的风格。
“周一拿给你,”顾飞说,“哎周一要念检讨了。”
“……写好了。”蒋丞叹了口气。
一大帮人在一起吃饭,特别是这种半大小子,一般大家都会在20分钟内吃饱,因为都是抢着吃,跟在白菜园子里关了十年八年没见过肉似的。
吃饱了就开始慢慢喝酒吹牛逼。
蒋丞没有加入聊天儿行列,只是在一边听着。
以前跟同学聚会流程也差不多,也有吹牛逼这个环节,但牛逼吹起来段位远不如眼前8班这帮人,蒋丞听着老想乐,倒是几个女生都还挺投入的,很给面子。
“蒋丞!”王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吹完了自己那份牛逼,突然站起来冲蒋丞一伸手里的杯子,“跟哥走一个!”
“啊?”蒋丞愣了愣。
“我敬你一杯,”王旭喝了不少,这会儿满面红光欻欻闪着,“敬我们的秘密武器!”
“早就不秘密了……”蒋丞看着王旭这一脸你不喝我保证灌你的表情,拿着自己的杯子也站了起来,“都是一个队的,就不搞得这么隆重了吧?”
“你喝酒不如你打球利索!”王旭指着他。
蒋丞无言以对,拿着杯子往他杯子上磕了一下,然后仰头把酒给喝光了。
“爽快!”王旭愉快地吼了一声,把酒也一口喝了,“爱你!”
“……不用爱。”蒋丞无奈地坐下。
“还是要爱的!”王旭很潇洒地一甩杯子,“以后有事儿旭哥罩……”
“坐下。”顾飞一把把王旭还举在他脑袋上的胳膊推开,抹了抹被他甩了一脸的酒沫子。
“大飞!”王旭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边给自己杯子里倒酒一边喊着,“咱俩……”
顾飞没等他话说话,也没等他酒喝完,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把一杯酒喝光了,然后抓着他胳膊:“你坐下,吃点儿菜。”
“哦!”王旭看着他,一脸兴奋的迷茫。
“别让他再喝了,”顾飞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往后靠着想躲开的易静,“一会儿倒了怎么弄回去。”
易静一脸无奈地笑笑:“他也不听我的啊。”
“他听。”顾飞说。
“听!”王旭马上点头,“我听!”
顾飞没再理他,从蒋丞身边挤了出去。
“干嘛去?”蒋丞问。
“洗个脸,”顾飞说,“顺便拿点儿水果给二淼吃。”
“嗯,”蒋丞看了一眼已经在旁边椅子上靠上睡着了的顾淼,“都睡着半天了……”
“到点儿就要睡。”顾飞穿了外套,从一帮人身后很费劲地挤了出去。
屋里还是继续嚣闹着,笑的喊的吃的,酒瓶基本都空了,易静压着没让他们再要酒。
蒋丞依旧是老姿势靠着墙,抱着胳膊看着这一帮红着脸笑着的人,气氛没有变化,但他看着顾飞打开包厢门出去的背影,却突然觉得有点儿冷。
大概是之前一直跟顾飞挤着,胳膊挨着,腿碰着……哦,还抓了手。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很神奇,想到刚抓着顾飞手的那一幕,他居然没有一头摔倒在尴尬里,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
得意个屁呢?不知道,少年的思维就是这么玄妙,就是这么突然地不要脸!
大概是因为酒吧,他不是酒量有多差,只是对于这种跟扎猛子一样的喝法有些不能适应。
每次这样猛地灌完了酒之后他都会有一种踩着云彩吃错了药的愉快感觉,上次喝了酒亲人一口,这次又抓着人手不放,一副借酒耍流氓的样子。
而这一次,他对自己此种行为的震惊和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比如现在他回想起来的时候……只想笑。
太可怕了,人的脸皮居然如此轻易就能练得厚实起来。
顾飞出去了好半天都没有回包厢,蒋丞不得不站了起来,他要去厕所,刚才就想去,但顾飞去洗个脸他就跟着去尿个尿,感觉上有点儿不那么合适。
这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也挤出了包厢。
“蒋丞!”刚挤到门口,就被郭旭在耳边吼了一声,“去哪儿!”
蒋丞本来就有点儿晕,再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差点儿一脑袋撞门上,他转过头,看到郭阳鼻子通红,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小亮光。
“上个厕所。”他拍了拍郭旭的胳膊,打开门走了出去。
“快儿点啊!咱俩还没喝呢!”郭旭拉开门探了脑袋出来喊。
“啊。”蒋丞挥了挥手。
看来这些“北方人”酒量也就那样,都喝疯了,酒都没了,还喝个屁呢。
厕所里没有碰到顾飞,估计是给顾淼拿水果去了。
蒋丞上完厕所正洗手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了看了看,有些意外地看到是沈一清的号码。
他瞪着这个号码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接下了接听。
“小丞吗?”那边传来沈一清的声音。
虽然有些抗拒,这么长时间也觉得淡了不少,但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蒋丞还是觉得这个永远满满的严肃和冷静克制的声音带给他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大概一辈子也抹不掉了。
“啊。”他应了一声。
“你在家里吗?”沈一清问。
“没,”蒋丞关了水龙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掏了烟出来点上,站到了走廊的窗户旁边,“在外面吃饭。”
“你在抽烟吗?”沈一清又问。
“嗯。”蒋丞靠着墙,看着外面,突然有种很畅快的感觉。
沈一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冷着声音说:“你还是真是到哪里都能保持自我。”
“嗯,不是我要保持,我就这样的人不是么,”蒋丞皱了皱眉,“你就是打电话来问这个吗?”
“李保国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要点儿钱,”沈一清说,“学费和伙食费之类的……”
“他给你打电话?”蒋丞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李保国会给沈一清打电话要钱,这突如奇来猛地盖了他一身的强烈耻辱感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我是觉得,这些花销都是父母应该出的,所以没有同意,”沈一清说,“我给你的卡上还有钱吧?”
“有。”蒋丞咬着牙。
“这些钱是给你的,我们虽然不再是一家人,但感情还是有的,”沈一清说,“我希望你拿好这些钱。”
“知道了。”蒋丞狠狠抽了一口烟。
“我就是想说这个事,那我挂了。”沈一清说。
“嗯。”蒋丞闭了闭眼睛,窜上来的烟熏得他眼睛发疼。
“我还是想再说一句,”沈一清突然又说,“希望你在新的环境里能看清自身的问题,不要永远觉得自己的叛逆期没有过去,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个性和脾气才是决定你脚下的路怎……”
“你他妈别教训我,”蒋丞睁开眼睛,哑着嗓子,“我听够了,事实已经证明你的教训对我这样的人没有用!我不是双胞胎!我跟你不在一个频道上!从来就这样!我听你说什么都是训!你听我说什么都是刺!现在我已经回家了!还没完吗!”
最后一句蒋丞是吼出来的。
吼完之后他挂掉了电话,瞪着墙好半天,把手机塞回兜里,转身闭着靠在了墙上,仰着头深深地吸了好大几口气才缓过来,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顾飞端着一个大果盘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他瞪着顾飞,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吃么?”顾飞把果盘递了过来,“刚让服务员切的。”
蒋丞拿了一片西瓜:“反季水果吃了脑残。”
“那你吃?”顾飞把果盘放到旁边的一个小台子上,也拿了一片西瓜。
“我太聪明了,”蒋丞说,“吃几片往平均线上靠靠,争取跟我亲爹李保国看齐。”
“李保国也不是很笨,算牌还挺厉害的。”顾飞笑笑。
“要钱也挺厉害,”蒋丞说完这句顿时又一阵堵,感觉自己刚才冲沈一清的那一通吼都因为李保国去要钱而变得毫无底气和立场,他狠狠咬了一口西瓜,“操。”
“你吃西瓜都带皮儿?”顾飞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闭嘴!”蒋丞把嘴里嚼碎了的西瓜皮吐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我们城里人就这么吃。”
“知道了。”顾飞边吃边笑。
蒋丞这会儿有点儿发闷,他觉得自己情绪的确是不怎么稳定,挺容易受影响的,本来愉快放松的一个晚上攒下来的那点儿好心情,就这一个电话,全败光了。
他现在都不愿意回到包厢里去,本来让他觉得开心的那一屋子人,现在都有可能变成他烦躁的源头。
顾飞也没多说什么,似乎也没急着回包厢,俩人就那么靠在走廊的桌子旁边吃着果盘。
西瓜,橙子,小蕃茄……反正吃了一肚子肉,这会儿正好吃点儿水果解解腻。
一直到把这盘水果都干光了,他才抬起头,跟顾飞对了一眼。
“我们把淼淼女王的水果吃光了啊。”蒋丞抹了抹嘴。
“嗯,一会儿再去给她切一盘。”顾飞说。
“你刚是不是又听到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了。”蒋丞看着他,本来因为酒和暖气烧得有些发烫的身体被冰凉的水果慢慢中和了。
“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吧,”顾飞说,“你被退养的事儿我本来就知道了啊……刚是你……养母吗?”
“是,”蒋丞点点头,手指在空果盘里划拉着,用盘底残留的水慢慢划着音符,“李保国问她要钱。”
顾飞有些吃惊地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顾飞,”蒋丞把画好的音符又胡乱涂掉了,“你有过特别心烦的时候吧,你是怎么解决的?成天活得云淡风轻的看着也不像装的。”
“喝点儿酒睡一觉。”顾飞说。
“是么,”蒋丞皱了皱眉,“管用吗?”
“不管用。”顾飞说。
“玩我呢?”蒋丞瞅着他。
“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习惯了就没事儿了,”顾飞说,“那么多事儿,挨个烦也烦不过来啊。”
俩人依旧站在走廊里,都没有动的意思,一块儿看着空果盘发呆。
过了一会儿,蒋丞听到了滑板的声音。
“嗯?”顾飞回过头。
“顾淼?”蒋丞抬眼看到顾淼从包厢那边抱着他和顾飞的衣服和书包滑了过来。
“哎!淼淼你慢点儿,你哥……”王旭拿着外套着急忙慌地跟后头也跑了出来,看到站在走廊的顾飞和蒋丞时才松了口气,“我靠!我以为你俩私奔了呢!走走走!”
“散了?”顾飞问。
“散什么散,”王旭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换地儿!唱歌去!”
“我不去了。”蒋丞很快地小声说了一句。
顾飞看了他一眼,转头冲王旭点了点头:“行,走吧。”
屋里的人都出来了,闹哄哄的一片。
出了饭店之后大家马上往街对面走过去,看王旭熟门熟路的样子,估计这地儿也是他挑的。
蒋丞走在最后,大家都过去之后,他看到顾飞带着顾淼还站在路边。
“怎么了?”蒋丞问。
“你不说不去了吗?”顾飞说。
“……我是说我不去了,”蒋丞愣了愣,“你要想去就去啊,不用陪着我。”
“不去了,要把二淼弄回去睡觉,”顾飞抓了抓顾淼的脑袋,“今天要没你在,我吃饭也不会过来的。”
“为什么。”蒋丞问。
“没意思,”顾飞说完伸了个懒腰,把自行车推到旁边一辆出租车旁边,“走吧丞哥。”
顾淼已经困了,顾飞没让她继续滑着回去,自行车往后备箱里一塞,打了个车。
“你一会儿……”蒋丞犹豫了半天,一直到看到路口的牌子了,才说了一句,“直接回家吗?”
“你想去哪儿?”顾飞问。
“我不知道,”蒋丞搓了搓脑门儿,“我就是不想回李保国那儿。”
“嗯。”顾飞应了一声。
车停在了顾飞家店门口,店里还亮着灯,蒋丞下车的时候看到顾飞他妈妈在里面边儿,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过了九点还待在店里。
“等我一下。”顾飞说。
“哦。”蒋丞看着他把顾淼带进店里,交给了他妈妈,然后在围着货架转了几圈,出来的时候拎了个大塑料袋,装了不少东西。
“都什么?”蒋丞问。
“吃的,花生牛肉干儿之类的。”顾飞回答,转身往前走了。
“去哪儿?”蒋丞走上去跟他并排着。
“钢厂,”顾飞看了看他,“你不是不想回去么。”
蒋丞没说话,冲他竖了竖拇指。
钢厂的小屋看来是这两天有人来过,收拾得挺干净,连断腿儿沙发上铺着的布都换了一块。
“李炎真贤惠,”顾飞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熟练地开始在中间的灶里生火,“这屋里的东西基本都是他收拾。”
“长得一点儿也不贤惠,”蒋丞往沙发上一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莫名就觉得身上一下松快了不少,“拿什么吃的了?我看看。”
顾飞把袋子到他旁边。
除了各种花生米,各种牛肉干儿,还一堆的鸡丁鱼柳,连火腿肠和方便面都有,装了满满一兜,蒋丞笑了起来:“这配置都够喝到明天早上了。”
“你还能喝?”顾飞转过头。
“不要对我们南方人有什么偏见,”蒋丞拿了包花生米,拆开捏了一颗放嘴里慢慢嚼着,“我们南方人就是喝得慢点儿,像我这种时髦的南方城里人,就喝得更慢……”
顾飞笑了起来:“我看看还有没有酒了。”
“没有就回店里拿。”蒋丞摸了根烟点上。
“是,老大,”顾飞拎起墙边的几个纸箱翻了翻,拎出两瓶白酒,“红星二锅头,最近这几个人改口味了。”
“反正都是二锅头,土人。”蒋丞叼着烟伸长了腿。
“是不是还得给你倒上啊?”顾飞看着他。
“是啊,”蒋丞说,“我不想动,没心情。”
“铭记这一刻吧丞哥,”顾飞把小桌踢到他腿边,倒了酒放到他面前,再拿了几个一次性餐盘把袋子里的零食拆了一些倒上都放在了桌上,“除了二淼,我还没这么伺候过人。”
“上回来烧烤不也服务挺周到的吗。”蒋丞笑笑。
“那就从上回开始铭记。”顾飞坐到了他旁边。
“哦,”蒋丞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真的吗?”
“真的。”顾飞拿了块儿牛肉干儿慢慢撕着。
“太不可信了,你没交过女……男……男朋友女朋友什么的么?”蒋丞问。
“没有。”顾飞说。
“……哦。”蒋丞转过头看着他。
在心里向因为自己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天生自带尴尬光环的问题而进行不下去了的聊天进行了三秒钟的默哀。

第43章
“那……”顾飞也拿了块牛肉干儿放到嘴里,靠在沙发的另一边慢慢嚼着。
蒋丞盯着手里的牛肉干儿,仿佛看到了眼前自己亲手挖出来的一个坑,顾飞要问什么几乎不用猜,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
“你呢?”顾飞问。
蒋丞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想撒谎,但这事儿他不太愿意说,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自己不像一个男女通吃的渣子。
顾飞问完以后就慢慢喝酒了,没有再追问。
这个善解人意的态度却让蒋丞有些不爽,就好像自己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能说似的。
“之前……”他犹豫了一下,“有一个,呃,女朋友……其实也不能说是女朋友吧,我们班的……”
“女的?”顾飞有些意外地转过脸看了看他。
“嗯,”蒋丞又点了根烟,屋里的炭火已经旺了起来,暖暖的气浪一阵阵扑过来,把身体里的酒精温到了一个正好舒服的程度,让人突然觉得说点儿什么也没关系的那种程度,“我前桌。”
“哦,”顾飞还是看着他,“我以为你……不能接受女生呢。”
“说不上来,”蒋丞仰头枕着沙发靠背,“我吧,也没交过男朋友,不知道什么感觉,我就是……”
蒋丞清了清嗓子,看着在眼前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转动着的天花板:“一直就对男的……但是她追我的时候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行,我烦她不是因为她是女的,是因为她就是烦。”
“你看谁都烦,”顾飞笑了笑,“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随时随地都能跟人打起来。”
“我是脾气急,平时都尽量控制吧,控制不住就操你妈随便吧爱谁谁,”蒋丞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我烦她真不是因为我……你知道吧,有些女生作起来你给她对儿翅膀她直接就能扇火星上去。”
“我不了解,”顾飞让他说得笑了半天,“我一直不愿意跟女生接近。”
“看出来了,你今儿是怕易静坐你车吧,”蒋丞偏过头,“哎哟那一通逃啊,你也不怕她看出来了尴尬。”
“总比给她机会表白了又被拒绝强吧。”顾飞说。
“也是,”蒋丞冲他一竖拇指,“好人。”
顾飞把他夹着烟差点儿都戳自己脸上了的手往旁边扒拉了一下:“你跟你女……朋友,已经分了吗?”
“嗯,来之前分的,其实统共也没在一起几天,”蒋丞把烟掐了,拿过顾飞放在旁边的外套,往兜里摸了摸,“我看她也没什么留恋的,联系了两回,就没再理我,估计另寻新欢去了吧,反正高中生谈个所谓的恋爱,跨个年级都算异地恋了,长不了。”
“薄荷糖么?”顾飞问,“在那个兜里。”
“哦,”蒋丞换了一边,摸出了两颗,剥了一颗放到嘴里含着,清凉的味道顺着嗓子鼻子脑门儿打开了一条混沌的通道,很快又消失了,“其实你说你不愿意跟女生接近,也不准确,丁竹心不是跟你挺近的吗?”
“嗯,她算例外吧,”顾飞拆了一袋花生米,拿了一颗慢慢搓着皮儿,“她家以前住我家楼下,我经常上她家玩,我爸一打人,我就跑她家去躲着。”
蒋丞轻轻叹了口气。
“她家算是……我小时候的避风港吧,”顾飞把花生扔到嘴里,“我一直都怕我爸,他吼一声,我一晚上都睡不着,睡着了也是一夜恶梦。”
“她比你大几岁啊?”蒋丞问。
“五岁,”顾飞说,“其实那会儿她也没多大,不过她很会安慰人,也很有主意,我就觉得她像我的靠山一样。”
“老大的老大啊。”蒋丞感慨着。
顾飞笑了:“我小时候性格也不太好,没什么朋友,就跟她能有话聊了,以前碰上什么事儿,都第一时间想跟她商量。”
“是么,”蒋丞倒是有些意外,顾飞看来也不是天生这么淡定的,“她的确是挺……给人感觉挺厉害的。”
顾飞没说话。
“你现在……”蒋丞看着他,想到那天丁竹心发给他的消息。
“现在联系不多,”顾飞说,“人和人的关系,总会变的,没有什么关系是一辈子不变的。”
蒋丞差不多能结合丁竹心的态度听出顾飞这句话的意思,喝了点儿酒学霸的思维就是敏捷,而且说话也不会考虑太多,。
“她喜欢你吧?”他问。
顾飞挑了挑眉:“是太明显了还是你太敏感了啊?”
“我智商高你至少一百多个王九日。”蒋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一脑袋王九日,”顾飞笑着又拿了一颗花生,“不太合适吧,他脑子里可都是易静……”
“滚!”蒋丞迅速把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指对着顾飞。
顾飞笑着没说话,蒋丞叹了口气,喝了口酒,感受着一路烧到胃里的爽快,跟他一块儿笑了笑。
“哎,”蒋丞摸了摸自己脑门儿,“她知道你的事儿吧?”
“嗯,表白拒绝出柜,一次性完成。”顾飞说。
“真他妈狠。”蒋丞看着他。
“所以我说了,一开始就离远点儿总好过拒绝。”顾飞说。
“……是啊,”蒋丞闭了闭眼睛,“想想就觉得真费劲。”
“有什么费劲的,你不是还交过女朋友么。”顾飞说。
“不,不一样,”蒋丞摇头,这会儿一摇头,立马天眩地转,他赶紧停下,“我不讨厌女孩儿,漂亮的我还挺愿意看,但是我没有……冲动,你知道吧,对漂亮女孩儿没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这是很不应该的。”
顾飞拿着杯子笑得酒都洒出来了:“你对帅哥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么?”
“有啊,”蒋丞感觉这会儿酒也喝开了,话也说开了,就着晕乎乎的劲儿,一晚上忽扬忽抑的心情奔放得很,像是要发泄似的简直肆无忌惮,“你没有吗?”
顾飞咳嗽了两声,没说话。
“想说没有?”蒋丞眯缝了一下眼睛看着他,“太不诚恳了。”
顾飞喝了口酒,本来想缓缓心情,但一口酒下去,反倒烧得有点儿情绪放浪,所以说酒这种东西,真是不光解千愁还能解千衣。
蒋丞的酒量不差,喝到现在了也没倒,就是喝成了另一个人。
“爷们儿点儿。”蒋丞侧过身,一条腿屈着放到了沙发上,胳膊撑着沙发靠背。
又是这句,顾飞叹了口气,“是啊,有。”
“这就对了,”蒋丞笑了起来,估计是有点儿晕,他侧过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多正常的事儿。”
“嗯。”顾飞点点头。
是挺正常的事儿,只是如果蒋丞知道自己对着他都“正常”好几回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吧,”蒋丞笑了一会儿停下了,声音有点儿低,“今儿晚上可能是真的喝多了。”
“也不是天天喝多,”顾飞往下滑了滑,靠着靠背,仰头枕着,“偶尔一次没什么,我……”
话还没有说完,蒋丞有些发凉的指尖点在了他耳垂下,他愣了愣,第一反应不是吃惊,而是蒋丞喝了这么一晚上,手指居然是凉的。
这一小点儿冰凉慢慢从他耳边滑到脖子上,再勾到了锁骨时,他才猛地转过了头看着蒋丞。
“对我也有过吧?”蒋丞偏着头又问。
这一刻顾飞有种应该去厕所接盆儿凉水泼到蒋丞脸上的想法,在这件事上一直避之不及的蒋丞,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假酒。
顾飞往桌上的酒瓶上扫了一眼,56度的大二,要赶上搞活动一整箱12瓶也不过就是一百多,李炎不至于贪便宜买到假的……
蒋丞的手指在他脸上弹了一下:“问你话呢。”
“没有。”顾飞回答。
他承认蒋丞这一系列的动作和话,如同把一瓶酒直接打进了他血管里,这会儿的冲动简直能顶穿钢板……但一直以来习惯性的克制让他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操,”蒋丞低声说,“你他妈是怂呢还是有毛病?”
顾飞这一刻竟然无言以对。
“那天拍照的时候,”蒋丞突然撑着沙发靠背站了起来,一条腿跪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对着沙发硬的吧?”
我!操!
顾飞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如同雷鸣一样轰过两声巨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蒋丞会发现这样的细节,而且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这太不符合蒋丞平时的人设了。
“我眼神儿好着呢,”蒋丞手指又在他鼻尖儿上弹了一下,“我不戴眼镜。”
顾飞虽然很吃惊,但这会儿还是没忍住笑了:“我眼镜度数很浅的。”
“别打岔,”蒋丞盯着他,虽然能看得出来眼神聚焦有些不稳,但带着的攻击性是一目了然,“是沙发还是我?”
“你。”顾飞回答。
蒋丞没说话,偏头把嘴里的薄荷糖吐了出去。
顾飞想说你挺牛逼的一颗糖能含这么长时间,不过没能说出口。
蒋丞猛地俯下来,吻在了他嘴上。
顾飞没有接吻经验,看蒋丞平时谁碰一下能条件反射把人一手刀劈了的架式,应该也是没有过此类经验的。
不过这种事儿……
蒋丞带着薄荷清凉味儿的舌尖从他齿间挤进去的时候,顾飞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往下拉了拉。
蒋丞撑在靠背上的手滑了一下,顺势搂住了他,手抓着他的衣服一拽,伸进去在他腰上狠狠抓了一把。
这一瞬间,蒋丞感觉脑子这种东西已经消失了,没有什么感受,也没有什么想法,连我操好爽这种念头都碎在了空气里。
仿佛身体的所有器官都已经虚无,没有触觉,全身上下唯有唇舌,还有下半身那个万恶之源,像是脱离了意识和控制,自行发挥了所有潜力。
顾飞的回应很激烈,蒋丞飘散在四周暖浪里的脑电波好几次想狠狠一口咬下去,仿佛只有这样的对抗,才能把身体里那些汇聚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热越来越不能忍的渴望全都释放出去。
听觉偶尔恢复的时候能听到喘息声,自己的,顾飞的,分不清谁高谁低谁轻谁重。
触觉偶尔恢复的时候能感觉到掌心里顾飞紧实光滑的皮肤,和顾飞的手在他身上抚过带起的阵阵电流。
两人倒在了沙发上,蒋丞的手摸进了顾飞裤子里,顾飞也一把扯开他的裤腰,一直到这时,身体里所有的器官才重新复活。
那种强烈的,从未体验过的,从小腹往上,穿心而过的颤栗瞬间淹没了他。
炉子里的火很旺,能看到跳动着的火苗。
蒋丞坐在地上,靠着沙发。
脑子里还是很晕,整个人都有些疲惫和发软,因为酒精,也因为极度兴奋过后……仿佛身体被掏空。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到地上的,反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坐这儿了,顾飞靠在沙发上,两个人都沉默着。
屁股能感觉到从地面透上来的凉意,不过他不想动,盯着地上的几团纸和顾飞扔在地上的酒杯,还有洒出来的没干透的酒。
过了一会儿,顾飞把一个小垫子扔到了他旁边:“地上凉。”
他又愣了半天才伸手把垫子拿过来,垫着重新坐好了。
“要烟么?”顾飞又问。
“事后烟啊?”蒋丞转头看了他一眼。
顾飞笑了笑没说话,把烟盒递了过来,他拿了一根点上了,叼着继续发呆。
“你不想回去的话,”顾飞说,“可以睡这儿,这个沙发能打开。”
“几点了?”蒋丞问。
顾飞摸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手机:“我手机不知道塞哪儿了。”
蒋丞往旁边看了看,也没看到自己的手机。
两个人的手机本来都扔在沙发上,这会儿全失踪了……他脸上顿时有点儿烧得慌,就撸一把,也能撸得如此惊天动地,感觉这沙发也就是已经断了腿儿,要不今天没准儿就是它的断腿儿之日……
这沙发的腿儿以前是怎么断的呢?
蒋丞脑子里顿时闪过一通不良画面。
不要脸!
顾飞在沙发上被搓成了一团的那块布下边儿找到了他俩的手机。
蒋丞接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不到12点。
这时间要早不晚的,现在回去,已经不想动了,可要在这儿过一夜,似乎又有些漫长。
顾飞倒是没什么纠结,坐到了炉子边儿,从旁边的纸箱里翻了几个红薯扔进了炭火里。
“你饿了啊?”蒋丞问。
“嗯,”顾飞拿个棍儿在火里扒拉着,把红薯埋到炭灰里,“你吃么?”
“这能熟吗?”蒋丞有些担心。
“城里人不懂了吧,”顾飞说,“我们乡下人吃红薯都带炭。”
蒋丞笑了:“滚。”
激情过后身体掏空于是感觉有点儿冷,蒋丞把旁边一张小凳子踢到炉子旁边,准备坐下烤烤火。
余光扫到地上的纸团时,顿觉一阵尴尬难耐,老觉得随时就会有人进来并且随时就能看出来这他妈是干过什么的纸。
他飞快地走过去,不分你我的把纸团全捡了起来,转了一圈儿没看到垃圾筒,手里抓着这么一把东西的感觉并不好受,于是他把纸扔进了砖炉里。
纸团立马变成了金色火团,腾起一阵黑烟。
“操?”顾飞愣了,“你把什么扔进去了?”
“刚那……纸。”蒋丞说。
“用过的啊?”顾飞看着他。
“啊,”蒋丞也看着他,“废话没用过的我扔它干嘛。”
“这下边儿有吃的呢,你把那玩意儿扔进去……”顾飞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已经烧死了。”
“我靠,”蒋丞被他说得一阵无语,“平时没看出来你那么讲究啊。”
“我不讲究,我都懒得收拾那个纸,”顾飞说,“我就是随便感慨一下。”
蒋丞都不想说话了,坐到他旁边,瞪着火苗发呆。
酒劲儿没过去,但是发晕的感觉慢慢弥漫开来,已经变成了发软,坐这儿都感觉有些累,他蹬着地把凳子往后挪,伸长腿靠在了墙上。
现在没有尴尬,只有些说不清的细微茫然。
一直到红薯熟了,他俩都没有说话,但似乎都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顾飞拿了个纸碟垫着,把一个红薯递给了他。
外面一层都是糊了的硬壳,剥开之后香甜的味道窜了一鼻子。
“挺香的。”他说。
“嗯,”顾飞给自己也拿了一个,“我小时候,喜欢躲个没人的地儿,刨个坑,生一堆火,这么烤红薯吃。”
“你小时候很寂寞嘛。”蒋丞说。
“是的,”顾飞点头,“有二淼以后就不寂寞了,烦死。”
蒋丞笑了笑。
吃完红薯,肚子里有了热乎乎的温度,蒋丞开始犯困,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了。
“你睡吧,这有被子,李炎拿来的,好像也没用过,”顾飞往炉子里加了炭,起身从旁边的破柜门儿里扯出了一个袋子,“我……一会儿回去了。”
“……现在回去?”蒋丞愣了愣。
顾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袋子里:“只有一床被子。”
“……哦。”蒋丞应了一声。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实在困得受不了,于是起身过去把沙发拖出来放平了,往上一躺,顿时觉得一阵舒服,又扯过被子盖上了。
顾飞坐在旁边没有动,他眼皮打着架,也懒得再问,直接闭上了眼睛。
感觉快睡着的时候,沙发轻轻动了一下,顾飞坐到了旁边。
“你不回去了?”蒋丞睁开了眼睛。
“你没睡着啊?”顾飞回过头。
“没。”蒋丞说。
“我也不想动了,”顾飞拿了个垫子往脑袋下边儿一垫,躺了下来,“挤挤吧?”
“嗯。”蒋丞把被子往他那边匀了点儿。
本来挺困的,顾飞躺下来之后,他却睡不着了,明明困得泪流满面却睡意全无。
要失眠了。
“醒着吗?”顾飞在旁边问。
“嗯,”蒋丞说,“睡不着。”
“择席啊?”顾飞问。
“不是,”蒋丞叹了口气,“你手机呢?”
“怎么了?”顾飞转过头。
“我帮你把弱智爱消除那几关过了吧,”蒋丞说,“一般这么无聊弱智的游戏我玩几把就能睡着了。”
“靠。”顾飞笑了,把手机递给了他。
其实蒋丞说是说这玩意儿弱智,后面的关卡也很难,顾飞能玩到这儿本身也挺厉害的了。
他自己也并不是想过哪关就能过的,运气还是很重要。
像今天这种喝了酒,发了疯,运气估计也被射掉了的情况下,这个弱智爱消除就变成了讨厌爱消除。
顾飞一共攒了20多颗心,他用了一半,才算终于过掉了第一关。
“哎,”他小声叹了口气,“今天不太顺,这么久才过了一关。”
顾飞没有出声。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发顾飞偏着头,居然已经睡着了。
“日。”蒋丞有些恼火地把他手机往旁边一扔,拉了被子躺好了,过你大爷的关。
屋里的灯没有关,虽然这破灯不是很明亮,不过看顾飞的脸还是能看得很清楚的。
他瞪着顾飞的侧脸,看着顾飞的侧脸一点点出现重影,再一点点模糊成一片,最后四周慢慢暗了下去。

第44章
这一夜倒是睡得挺沉,蒋丞睡着之前还琢磨着可能晚上会做梦,但就是一片空白地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被冻醒。
外面的天透着亮,估计七八点了都,屋里的火已经灭了,风从留着透气的窗户缝里灌进来,蒋丞一睁眼就是一通喷嚏。
再一伸手往旁边碰了碰,没有人。
他转过头,发现顾飞并没有在他旁边。
但没等他对顾飞居然在周末早上这么早就起床展开吃惊,先不受控制地对昨天晚上的事儿愣了一会儿神。
蒋丞坐了起来,伸手在头发上抓了两把。
酒劲儿过了。
疯劲儿也过了。
尴尬劲儿倒是没有上来。
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是隐隐的惊慌。
蒋丞你都干了什么!
关键是干了也就干了,现在跟你干的那个人居然大清早就跑没影儿了……我操!这他妈什么人啊!
蒋丞蹦下沙发,在屋里转了两圈,确定顾飞的衣服书包所有的东西都没在,个王八蛋怂货就这么不留痕迹地逃了?
至于吗!
就算是临时约炮!都不用这么落荒而逃吧!
这就不是尴尬了,蒋丞此时此刻的感受是他妈非常没有面子!
“狗操的玩意儿!”他小声骂了一句,拿过了自己的手机,打了两个喷嚏之后拨通了顾飞的电话。
没响两声,他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了手机铃声。
有人?
谁来了!
不是好鸟?
李炎?
还是丁竹心?
我操这现场打扫干净了没?
在他反应过来门外的铃声是顾飞的手机时,已经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门被推开了,顾飞拎着两个冒着热气儿的快餐盒走了进来:“你打我电话?”
“啊。”蒋丞看着他。
“赶紧吃,牛肉粉,”顾飞把盒子放到小桌上,“刚李炎给我打电话要去店里,我先过去把店门打开了。”
“他现在在店里?”蒋丞问。
“没,一会儿才过来。”顾飞说。
“那你店就那么开着门?没有人?”蒋丞又问。
“嗯,”顾飞应了一声,“这个时间不会有人进去偷东西,小偷忙活了一夜刚睡下。”
“……哦。”蒋丞坐了下来。
顾飞从口袋里掏了一个长条的小塑料包扔到他面前。
“芥末?”这是蒋丞的第一反应。
“你吃个牛肉粉要配芥末啊?”顾飞低头开始吃粉。
蒋丞看了一眼,是一条独立包装的漱口水:“你家店里还有这玩意儿啊?”
“怎么着,我家店很时髦的。”顾飞说。
蒋丞笑了半天,去厕所洗了个脸,又漱了口,出来坐下开始吃粉。
吃东西的时候依然是沉默的氛围,不过蒋丞这会儿也不是太想说话,之前对顾飞的猜测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而且……起床时他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尴尬,也许是一边打喷嚏一边震惊一边愤怒的顾不上。
这会儿沉默地吃着热乎乎的粉,他身体里那些不安和惊慌放心大胆地冒了头。
“你回家吗?”吃完粉之后顾飞抹了抹嘴,“李炎今天好像是有事儿找我,要一会儿看我不在店里可能会过来,我得现在过去。”
“那你快过去,”蒋丞一听,赶紧说,他不想被人看到,无论是谁,无论能不能看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我也走了。”
“嗯。”顾飞把桌上的零食收拾到袋子里扔到旁边的纸箱里,垃圾都用个袋子装了拎着。
蒋丞跟在他身后一块儿走出了门外,一路沉默着。
吃过东西之后,蒋丞觉得今天其实不算冷,风并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想要打个冷颤的感觉。
走到钢厂岔路口时顾飞停下了,他回去是左边,顾飞家走右边。
“那个,”顾飞看了他一眼,“你回家?”
“嗯,”蒋丞点点头,往左边的小路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慢慢退着走,“那个……我走了啊。”
“嗯。”顾飞应了一声,站着没动。
蒋丞退着走了几步之后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于是冲顾飞挥了挥手,转身顺着路走了。
晃到李保国家楼下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李保国从街对面一路快步走着过来。
他一看到这个人,就立马想到了昨天沈一清的那个电话,心里一阵犯堵,直接都快堵到嗓子眼儿了,于是停下了脚步,想等李保国回家睡觉了以后再进屋。
但李保国走近了之后,他发现李保国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穿着一样的衣服,看着像是销售员之类的制服。
“大叔,”一个年轻的女人小跑着紧跟李保国,“大叔,我们真的是打错了电话,确实是我们的失误,但是您不能不认了啊!”
“我不知道!我没接着什么电话!”李保国大着嗓门一边挥手一边说,“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
另一个女人有些着急:“您看您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做事能这么没素质呢?”
“谁没素质?谁没素质!”李保国回头瞪着她,“你们天天说我拿了你们的东西!诬陷人你们挺有素质?”
“大叔我们怎么诬陷您了!”年轻女人喊了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电话我们是打错了打给您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买了呢?还让我们给送过来!我们司机都还记得是您收的货啊!”
“我不知道什么司机!”李保国进了楼道,紧接着就听到哐地一声,他进屋关上了门。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年轻女人站在楼道口一下哭出了声音。
蒋丞站在原地看了能有快一分钟,才慢慢地往那两个女人身边走了过去,感觉自己脚底下跟拖着沙袋似的。
“不好意思,”他看着那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大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认识那个人吗?”这个大姐马上问,指着李保国家的门,“能帮我们说说吗?”
蒋丞没有说自己认识李保国,但大姐还是把事情给说了。
这俩人是一家烟酒批发店的销售员,一个老客户要了烟和酒,新来的小姑娘打错了电话,打给了李保国,李保国让把东西都送到路口,然后也没给钱就走了。
“我们老客户收了货之后再给钱也是可以的,”大姐说,“结果晚上人家客户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送,我们才发现弄错了。”
“这事儿是我的错,”小姑娘哭着说,“可是他也不能拿了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认了啊,那些东西两千多啊,他要是不还,都得我赔……”
蒋丞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偏开头打了几个喷嚏之后就觉得脑袋发涨,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给我留个电话吧,”他说,“我跟他问清了以后联系你们。”
“你认识他吗?”那个大姐马上问,“你是他什么人?是他儿子吗?”
“……是。”蒋丞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帮帮这姑娘,都是年轻人,她刚来没两个月,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赔的,”大姐说,“她家还挺困难的,不容易啊。”
“我问清了会联系你们。”蒋丞说。
小姑娘一直在哭,大姐反复地请求,蒋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不断重复这一句。
两个人终于走了之后,他一身疲惫地打开了门进了屋。
“你跟她们扯那么多干什么?”李保国站在客厅里,看到他进来立马大着嗓门很不爽地说,“你根本都不用理她们!”
“你是不是拿了那些东西?”蒋丞把书包扔到沙发上。
李保国依然扯着嗓子:“不管我拿没拿,这事儿……”
“我就问你是不是拿了!”蒋丞打断了他的话,吼了一声。
“拿了!怎么了!她们自己打电话要给我送过来的!”李保国瞪着眼睛也吼,“怎么着!关我什么事!这是她们自己的错误,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还给她们。”蒋丞也盯着他。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白来的东西,还什么还?又不是我主动去骗人!”李保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跟你说她们查了监控!还找了派出所!人派出所都不管!让她们自己解决!”
这话李保国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蒋丞只觉得怒火都快掀掉天灵盖了:“你是不是还挺得意啊?派出所都惹不起你这种无赖!你还挺愉快?”
“你放屁给老子注意点儿!”李保国也火了,指着他,“你要搞清楚你在跟谁说话!你在跟你老子说话!”
蒋丞压着心里的怒火,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扭头走进了李保国的房间里。
“干什么你!”李保国马上跟了进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要往外拽。
蒋丞一转身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我说过!别碰我!”
“碰你怎么了!”李保国吼,“你他妈我射出来的,我别说碰你一下,老子打你一顿也轮不上你放屁!”
蒋丞手都抖了,没再理他,弯腰看了看床下面,下面堆满了破烂,没看到烟和酒,他又过去打开了柜子。
“老子今天不教训一下你你是不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了!”李保国冲过来对着他的后背狠狠推了一把。
蒋丞没防备,被他猛地这么一推,直接撞在了柜门上,鼻子一阵酸疼。
接着李保国又一拳打在了他脸上:“真以为自己是哪家大少爷了!”
蒋丞这辈子被父母骂过,罚站甚至罚跪都有过,但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家长”这么打。
李保国这一拳打得相当重,重到他都觉得那天李保国凭这拳头也不可能被人按在地上揍成那样。
他眼前一阵发花,李保国的第三招已经接着出手,一脚踹在了他小腹上。
这一脚直接把蒋丞踹得跪在了地上,疼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操,你,祖,宗。
在李保国对着他肩又一脚蹬过来的时候,蒋丞咬着牙抓起了旁边的一张凳子,对着他的小腿抡了过去。
李保国大概是没想到他能还手,连疼带怒地一声暴吼。
蒋丞捂着肚子站了起来,抓着凳子对着他胳膊又抡了过去,重重砸在了他身上。
“去你妈的。”蒋丞咬着牙瞪着李保国。
也许只在外面才会怂蛋在家就是霸主的李保国被他连砸两下,面子上挂不住了,冲上来展开了连环攻击。
蒋丞砸了两下之后就没想再动手,这个人就算不是他亲爹,也是个成天咳嗽咳得半死的老头儿……李保国再次扑上来的时候他推开了李保国。
但李保国劲儿上来了,不教训得他服气大概不会停手,这劲头也全然没有了咳嗽狂魔的病样。
蒋丞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推开,从里屋一直推到客厅,最后一下推得他撞在了客厅的门上。
“你是要杀了我是吧!”李保国吼着,“来来来!杀!”
蒋丞不想说话,只是盯着他不出声。
“老李!怎么回事儿啊?”门外传来了邻居的声音。
“我儿子要杀我!”李保国吼了一声,回手打开了门,冲着门外站着的几个邻居吼着,“大家看看!我儿子要杀我!”
“你怎么……”蒋丞的震惊已经压过了震怒,声音都有些发抖,“这么不要脸?”
“我不要脸?”李保国转头看着他,“我不要脸?我要养你,要供你吃喝供你上学!我占点儿白送上门来的便宜你说我不要脸?”
蒋丞只觉得自己一口气差点儿倒不上来,直接就要背过去了。
“你爸也不容易……”一个大叔在外面说了一句。
“你他妈闭嘴!”蒋丞吼了一声。
这些邻居,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同情,是真的想来劝架,无非就是等着看李保国的洋相。
“哟!”一个大妈喊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这样啊!”
“怎么样了!”李保国突然冲她吼了一声,“我儿子怎么样了!有你什么事儿你多什么嘴!”
“神经病吧你!”大妈瞪着眼,一边跺着脚上楼,一边骂着,“一家子神经病!药厂都让你家这些玩意儿吃倒闭了!”
李保国甩上了房门。
转过身跟蒋丞面对面地对瞪了好半天才开了口:“我快死了……”
“别跟我说话,”蒋丞哑着嗓子,“我已经死了。”
李保国重新打开门走了出去。
“东西呢?”蒋丞在他身后问。
“卖了。”李保国说。
“钱呢?”蒋丞又问。
“花了。”李保国回答。
“从现在开始,”蒋丞说,“你没有我这个儿子了,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了。”
李保国站在门外没动。
“我搬走,”蒋丞说,“你不用再养我,不用再供我吃喝,不用再供我上学了。”
李保国回头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直接走了。
顾飞坐在收银台后边儿玩着手机,李炎靠在收银台前,看着在货架那儿转来转去的李保国。
“这个打折的,没过保质期吧?”他指着冰柜里的几桶酸奶问。
“临期了,”顾飞说,“还有两三天过期。”
李保国拿了一桶,放到收银台上:“给我算钱吧。”
“李叔还喝酸奶呢?”李炎说。
“喝,以前都没喝过,”李保国说,“尝尝。”
“记账吗?”顾飞问。
“有钱。”李保国掏出了一把钞票。
“最近手气不错啊?李叔。”顾飞笑了笑,接过钱给他找了零。
“还行,还行。”李保国拿着酸奶走了出去。
李炎在顾飞旁边坐下,看着走出去的李保国:“真是蒋丞他亲爹?”
“嗯。”顾飞玩着手机。
“操,要说这环境对人的影响可真大啊,”李炎伸了个懒腰,“你看看李保国,还有他那一家子,居然有蒋丞那样的儿子。”
“你还要在我这儿待多久?”顾飞没接他的话,继续在手机上扒拉着,“这个周末两天全废你手上了,烦不烦。”
“我妈什么时候放弃让我去相亲,我就什么时候回去。”李炎说。
“哎哟,”顾飞把手机扔到桌上,“你把我这店买下来算了。”
李炎靠着椅背笑了半天:“真不够朋友。”
“明天你还待这儿吗?”顾飞说,“你要还待这儿,我就跟我妈说不用过来了,你守着就行,顺便看着点儿二淼。”
“嗯,没问题。”李炎说。
“顺便再去帮我把货拿了?”顾飞看了他一眼,“上回拿速冻饺子那家,你去过的。”
“行行行行行,都交给我。”李炎叹了口气。
李炎年纪不大,23都不到,但是因为一直不交女朋友,让从他15岁开始就想抱孙子的老妈非常焦虑,这儿子还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都顾不上了,一心要他先结婚。
有时候顾飞都替李炎无奈。
这回估计是逼得挺凶,李炎干脆把手机一关,泡他这儿两天了也不回家。
顾飞的爱消除没心了,蒋丞说是帮他过三关,但只过了一关,剩下的两关他两天了也没过去。
他叹了口气,退出了游戏,划拉开了朋友圈慢慢翻着。
都没什么意思,女生各种磨皮把鼻子都磨没了的自拍和买买买,男生就是游戏和装逼。
蒋丞夹在这中间简直是一股清流。
丞哥:我是如此有钱。
顾飞看着这句话笑了半天,然后点了个赞。
蒋丞这两天都没有联系过他,虽然之前的周末他们也不怎么联系,但毕竟前两天刚发生了一些不能直视的事儿,他倒还好,就是有点儿担心蒋丞的状态。
不过看他这条朋友圈,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周一见到蒋丞的时候,他还是看出来了蒋丞脸色不太好,但情绪却还算正常。
“给。”蒋丞把两页折好的纸递给他。
“检讨?”顾飞问。
“嗯,”蒋丞点点头,“应该没有你不会念的字儿。”
顾飞笑了笑:“学渣又不是文盲。”
今天是集体上台念检讨的日子,老徐在全校集合之前就把他们拎到了主席台旁边,5班的人都没过来,就他们几个跟傻子似的在升旗之前就站那儿候场了。
好容易等到升完旗,校长和值日老师讲完话,轮到他们上台的时候,都有种“总算轮到我们出场”了的感觉。
“顾飞第一个。”校长说。
下面响起一片掌声。
“鼓什么掌?”值日老师说,“鼓什么掌?念检讨是什么值得鼓掌的事儿?都安静!”
顾飞拿出蒋丞给他的检讨打开了,站到了话筒前。
“检讨书,”顾飞照着上面蒋丞写得跟屎一样的字念着,“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是高二8班的蒋丞……”
下面站着的全校学生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爆发出了一阵笑声,还夹杂着不少尖叫,旁边的校长和值日老师都吃惊地转过了头。
“操。”顾飞猛地扭头看着身后站着的一排人。
蒋丞正低头在兜里狂翻,好半天才又翻出了另外两张叠好的纸,赶紧两步过来递给了他。
他把手上的那张给了蒋丞,压着声音:“你也太牛逼了这都能给错?”
“你也很牛逼啊,”蒋丞也压着声音,“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第45章
顾飞拿着蒋丞第二次给他的这份检讨,打开认真辨认了一下,确定上面的名字是顾飞而不是王旭或者别的谁,这才又重新开始念:“我是高二8班的顾飞,我做为四中的一分子,却……楼……屡次违反学校的什么定……规定……迟到是……是一个……严重的错误,而迟到了还骑墙……翻,翻墙就是错上加号……加错……”
蒋丞的字写得倒是挺大的,就是丑,丑得石破天惊,顾飞吃力地念着,听着台下时不时传来的低低笑声。
“在还有半个学期就即将进入高三的关键……时刻,”顾飞盯着纸,不知道进入高三有什么关键的,“我一定改正错误,遵守学校的纪律,不迟到早退,不……不再翻墙和踩……树杈……”
踩树杈是什么玩意儿!
念到最后一行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检讨人,顾飞。”
“顾飞过去站好,下一个,”值日老师往台上的一排人身上扫了一眼,“蒋丞!”
底下又是一阵掌声响起,值日老师脸都绿了,指着下面的人:“谁想上来一起念是怎么着?给你这个机会!”
蒋丞站到话筒前面,掏出检讨看了看,又翻到第二页看了两眼,然后把检讨叠好放回了兜里。
“我是高二8班的蒋丞,”他看着下面的人,“上周因为一个小口角,我跟5班的……”
蒋丞看着台下沉默了两秒钟,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一排人:“那人叫什么来着?”
这问的声音还不小,下面顿时一阵没压住的笑声。
“我操?”王旭震惊了,赶紧告诉他,“罗义!”
“我跟5班的罗义同学打了架,”蒋丞很平静地转头继续说,“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学校规定,不利于同学和班级之间的团结,我做为先动手的人,没有给罗义同学向我解释和道歉的机会,还引起了两个班级之间的矛盾,造成了很不好的后果,这几天我对自己的冲动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打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顾飞看着蒋丞的背影,心里简直对这个连念个检讨都要背下来耍帅的非典型学霸五体投地,而且这一通检讨,不光是承认错误这么简单,还把挑事儿的锅完整地扣到了罗义的脑袋上。
不过听着蒋丞的检讨,顾飞明白了早上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的原因,蒋丞似乎是感冒了,说话带着鼻音。
“我操,”王旭在他身边小声叨叨着,“蒋丞这小子是要干什么,比我还能抢风头,这种事儿居然都能拿来出风头……”
“你只能服,”郭旭低着头,“就这检讨,不说人写得怎么样,反正我是背不下来。”
“我会认真反省,好好改正错误,团结同学,不再冲动……”蒋丞全程连一个磕巴都没有地把检讨给念完了,“检讨人,蒋丞。”
然后鞠了个躬,转身回到了目瞪口呆的一排人中间站好。
接下去轮到王旭,他从兜里拿出已经搓成一团了的检讨打开,气势很足地念了起来:“各位老师同学,早上好!在这个春暖花开春回大地的日子里!我犯了一个错误……”
顾飞叹了口气,差点儿没忍住想笑,赶紧低下头。
“不知道的得以为他犯了什么跟春天有关的错……”蒋丞小声说。
一排人顿时低头笑得全身颤抖。
校长在他们后边儿清了清嗓子,一帮人才好不容易地止住了笑声。
“你居然背检讨?”顾飞偏了偏头,扫了蒋丞一眼。
“没,”蒋丞低声回答,“我没想到咱俩会连一块儿念,我两份检讨承认错误什么的写的是一样的,连一块儿一听太明显了……”
“我操,”郭旭有些吃惊,“那你是现编的啊?”
“那个叫脱稿。”蒋丞纠正他。
“……哦。”郭旭还是一脸震惊。
8班的检讨念完,就轮到了5班的那几个。
一个个都嗑嗑巴巴的,念完用了不少时间,最后校长和值日老师连总结都懒得做了,直接宣布了解散。
回到班上之后,大家纷纷向蒋丞发来贺电。
“你这下真是全校出名了,”周敬冲他竖着拇指,“蒋丞你真是……”
“闭嘴。”蒋丞说,偏开头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顾飞问。
“嗯。”蒋丞点点头,拿出口罩戴上了。
也许是突然想到了感冒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他俩在火灭了而且开着窗的屋子里盖着一条小被子造成的……
俩人都有些尴尬地停止了对话。
开始上课了之后,顾飞才又说了一句:“不是让你等我一块儿来学校的吗?”
“……我忘了。”蒋丞趴在桌上半闭着眼睛。
“放学一块儿走吧。”顾飞说。
“嗯。”蒋丞应了一声。
顾飞没再说话,看蒋丞那样子估计不太舒服,他低头继续玩着手机。
下课的时候他放下手机往蒋丞那边看了一眼,蒋丞趴桌上捂着个口罩睡着了,看上去还睡得挺沉。
“顾飞,”老徐在隔壁班下了课路过他们教室门口的时候过来叫了一声,“你来一下。”
顾飞看着老徐,坐着没动。
“我找你有事儿,”老徐招招手,“来。”
顾飞有些无奈地收了手机,慢吞吞地走出教室,跟在老徐身后。
老徐下了楼就往教工厕所那边走,顾飞停下了:“要不先说事儿再上厕所吧?”
“不上厕所,”老徐说,“这边人少。”
老徐一脸“这是一个秘密事情”的表情,顾飞只得跟了过去,在厕所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坐下了。
“我有点儿事想问问,但是这个事一定要保密。”老徐说。
“跟我没关系的话就别说了,我不想管闲事儿也不想替谁保密。”顾飞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兜想拿烟,但看了一眼老徐又停下了。
“抽吧抽吧,别让教导主任看到,要不我也要写检讨,”老徐叹了口气,看着他拿了烟点上之后才又继续说,“这个事儿是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是跟蒋丞有关系,我看你俩关系还是不错的……所以想找你聊一聊。”
顾飞低头叼着烟,过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你想聊什么?”
“你知道蒋丞离家出走了吗?”老徐问。
“嗯?”顾飞有些吃惊地抬起头。
“唉,你也不知道吗?”老徐重重叹气,“他爸爸来找过我。”
“李保国啊?”顾飞说,“他来学校了?”
“没有,打的电话,”老徐说,“他以前就认识我,他那个大儿子李辉,以前也是我的学生。”
“哦。”顾飞应了一声。
离家出走?
老徐小声说:“老李也没说为什么蒋丞要跑,就只说有矛盾,说蒋丞跟他置气……”
“那人的话不能信。”顾飞说。
“所以我才想找你问问,我直接找蒋丞,他那个脾气,肯定不会说,”老徐一脸发愁,“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这些事要是处理不好,是会影响学习的啊。”
“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顾飞说,老徐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看着他,他把烟掐了,“你不信也没办法。”
“行吧,唉,”老徐摇了摇头,“你也不要问他,我再跟老李谈一谈看是怎么回事,明天就期中考了,考完了再说吧。”
顾飞没再说话,站起来回了教室。
蒋丞一上午都无精打采,去医务室拿了感冒药吃了之后干脆趴桌上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中午放学。
顾飞推了他好几把才把他推醒:“哎,放学了。”
“哦,”蒋丞睁开眼睛,闷着声音,“我中午不回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也不吃东西?”顾飞问。
“没胃口,不吃了。”蒋丞重新闭上了眼睛。
“行吧。”顾飞没再说别的,玩着手机走出了教室。
不过走出校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学校对面街边的几个人,旁边有辆摩托,上面坐着的是江滨。
顾飞没理会,边走边给蒋丞发了条消息。
-江滨在外面,别出来
发送之前他又把江滨两个字改成了野猪头,蒋丞记人本来就乱七八糟,这会儿还感冒了,估计记不起来江滨是谁。
蒋丞倒是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找你麻烦了没
-没
蒋丞没再回复,估计又睡着了。
顾飞跨上自行车的时候,江滨发动了摩托,开过来挡在了他前面。
王旭几个也正在取车,一回头看到这边,立马都停下了,往这边盯着。
“有空吗?”江滨问。
“有事儿?”顾飞腿撑着地。
“好久没一块儿打球了,”江滨说,“什么时候来一场?”
“再说吧,”顾飞说,“我们明天要考试了。”
“哎哟,”江滨一脸夸张的吃惊表情,“大名鼎鼎的顾飞,要考试?”
接着就一通笑。
“考完试再说吧。”顾飞没理会他的笑。
“行,”江滨指了指他,“我给你面子,考完试了我来找你。”
顾飞应了一声。
“叫上那个叫蒋丞的。”江滨说。
“这个不保证。”顾飞回答。
“操,”江滨往地上啐了一口,“我说了,叫上他。”
“别跟我横,”顾飞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想跟我这儿耍横,叫你哥陪着你过来。”
“顾飞,”江滨拧了拧摩托车的油门,“我可不是我哥,我跟你也没有他跟你的交情……”
“你哥跟我也没交情,”顾飞打断了他的话,“你想打球,考完试约,你想约蒋丞,叫你哥来。”
这话说完,顾飞蹬了一下车,往他身边挤了过去。
王旭几个马上蹬着车跟了上来:“怎么回事儿?找麻烦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顾飞说,“想找事儿你现在过去找他就行了。”
“操,”王旭很生气,“这事儿是打球引起的!是我们一个队的事!这是集……”
“集体荣誉感找个别的地儿用,”顾飞猛蹬了两下,车窜了出去,“回吧。”
回到店里,顾淼正在门口玩滑板,看到他回来,理都不带理地从他身边一阵风刮过。
顾飞发现这小丫头好像长个儿了,一年都没动过的身高终于有了变化,脑袋似乎已经到他腰了。
李炎在店里,刘帆也在,估计是李炎太无聊了把他叫过来的,俩人正烧了水准备煮面条吃。
没等他说话,突然听到了李保国的声音:“大飞你放学了啊?”
“李叔,”顾飞有点儿意外地看到李保国站在货架那儿,“来买东西?”
“找你打听蒋丞呢,”李炎在一边说,“说是离家出走了。”
顾飞有些无语,找蒋丞找得连李炎他们都知道了,蒋丞要知道了李保国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到处跟人说他离家出走,估计怎么求也不会再回去了。
“他今天去学校了没有?”李保国大着嗓门儿问。
“我不知道,”顾飞说,“我今天没有去学校。”
“你别帮着他瞒我!”李保国很不满意地说,“你们这帮不学好的玩意儿都相互打掩护呢!”
“我真没去学校。”顾飞说。
“这小子,大城市长大的就是脾气大!这就是那边惯的!说不得碰不得!”李保国抱怨着,“你有错,当爹的还不能教育一下了吗!说两句就跑,还不认爹了!没我这个爹!哪儿来的他!”
“什么时候跑的?”顾飞问。
“星期六跟我犟完了就跑了吧!”李保国一脸怒气,“我打个牌回来,东西都拿走了!胆儿还挺肥!要不是我去学校被你们徐老师拦下来了,你看他这会儿腿断没断!”
顾飞没再说话。
李保国站在店里连吼带骂地一通吼,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操,”刘帆坐到桌子旁边,“这人也是神了,我亲爹要这么满世界骂去,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家。”
“李辉现在不就是不回家么,”顾飞也坐下了,“对了,过几天考完试去打个球。”
“打球?你们学校吗?”李炎问,“你们也要拉外援了?”
“不是,”顾飞说,“江滨约呢。”
刘帆笑了起来,靠在椅背上笑了半天:“狗逼东西,这战书还真有脸下啊?”
“打呗,”李炎一脸无所谓,“反正也难得能赢他们一次,这次输了让他找点儿面子。”
“他点名要蒋丞也去。”顾飞说。
李炎愣了愣:“那这意思可就不是打球了啊。”
“嗯。”顾飞点头。
“你是要帮他扛这事儿吗?”李炎问。
“什么叫我帮他扛,”顾飞说,“江滨把我也算上了。”
“那一块儿去呗,”刘帆伸了个懒腰,“正好很久没活动了……”
下午顾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上课,蒋丞还是戴着口罩,趴桌上半死不活地玩着手机。
他坐下的时候蒋丞才抬了抬眼,有些吃惊:“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没地儿去,”顾飞说,又打量了他一下,“你这感冒要不要去挂个水什么的啊?”
“不用,”蒋丞说,“没多严重,我就是困了,没睡好。”
“哦。”顾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说李保国去找我了,但又觉得现在说这个不合适,沉默半天之后还是保持了继续沉默。
下午的自习课都取消了,被各科老师抢占,进行最后的划重点中的重点大战。
顾飞听课都烦,听划重点更是烦得不行,戴了耳机,听着音乐开始玩手机,东看看西看看。
早上检讨念错名字的事儿已经在贴吧有了贴子,已经顶成了热贴,还被加了个精。
《李涛,我家这算是被蒸煮盖章了吧?》
顾飞点进去扫了几眼,回复里各种热闹的刷图比心各种带着感叹号的原地爆炸看得他有点儿想笑,也分不清谁是谁,就差不多能猜到有学校记者团的人,比赛拿着相机满场拍的好几个。
还看到了个疑似王旭的号,估计是新注册的小号,Captain旭,看这名字就得是认真翻了中英小词典才查到的单词……
放学铃响起的前五秒,数学老师冲进了教室:“我这有张卷子……”
教室里发出一阵拉长了声音的抗议,不少人根本没听老师要说什么,直接涌出了教室。
“走吗?”顾飞问蒋丞。
“嗯。”蒋丞站了起来,先过去从数学老师那儿拿了卷子。
“模范生啊。”顾飞也过去顺手拿了一张。
“你拿这个干嘛?”数学老师看着他。
“您发都发了。”顾飞把卷子折好塞到了裤兜里。
蒋丞走到楼下的时候先去洗手池那儿洗了个脸,然后换了个口罩戴上:“你……有时间吗?”
“怎么?”顾飞问。
“你说的那个卖自行车的店,”蒋丞说,“带我去一趟吧,我懒得走了,鼻子堵了一天难受死了。”
“嗯。”顾飞点点头。
江滨没有在校门口堵着,猴子也没在,不过顾飞很清楚,这事儿猴子肯定会插手,虽然他跟这个表弟关系并没有多好,但毕竟是这片儿的老大,跟王旭那种在伪班霸之路上挣扎的人不同,他的面子大过天。
再说猴子看不顺眼自己很长时间了,每次说是给他面子,心里不定火大成什么样,有没有江滨这事儿也早晚得爆发一次。
只是这事儿要真把蒋丞扯进去,他还真是不能答应,蒋丞跟他们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就冲他脱稿检讨书这一件事,他就不该是被拖在这里待着的人,更不是在这里待着还要被找麻烦的人。
“哎,忘了问你,”蒋丞坐在他车后头,“那家的车贵吗?我大概只能承受500块以下的。”
“这位城里人,”顾飞偏过头,“他们家最贵的车大概也没超过350块。”
“……哦,”蒋丞应着,过了一会儿又啧了一声,“那岂不是非常之丑。”
顾飞捏了一下闸,一只手抓着车把,半个身子都扭回来盯着他看了一眼。
“我就……随便说说。”蒋丞说。
蒋丞对车其实并不挑剔,也没有选店里最贵的400的那辆,而是挑了一辆250的并且以250太难听了为由把价讲到了220。
顾飞感觉蒋丞大概是真不打算回李保国家了,现在手紧的程度跟以前不太一样。
“行吗?”顾飞看着他在人行道上骑了两个来回。
“行,”蒋丞点点头,“就是太丑了。”
“交钱走人。”顾飞无奈地说。
蒋丞去交了钱,俩人骑着车慢慢往回去的方向划拉着。
快到路口的时候,蒋丞像是下了决心似地转过头:“我没住李保国家了。”
“为什么?”顾飞问。
“不知道该怎么说,”蒋丞叹了口气,“一会儿上你家店里买点儿东西。”
“日用品?”顾飞看着他,“你现在住哪儿了?”
“也没多远,”蒋丞说,“我在上回住的那个旅店那儿跟老板打听的,在你们家那条街再过去一条岔路……”
“毛巾厂宿舍吗?”顾飞问。
“不知道,反正楼破得跟李保国他们家有一拼,一居室,租金倒是便宜。”蒋丞说。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顾飞问。
“没打算过,”蒋丞偏头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反正我不会再回去,我谁的儿子都不是,从现在开始我他妈就是个孤儿。”
顾飞没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往前骑了一会儿之后,顾飞说:“孤儿,一会儿请你吃饭吧。”
“行啊。”蒋丞笑了笑。
“去毛巾厂宿舍那边吃,”顾飞说,“顺便告诉你那边儿买东西什么的该去哪儿。”
“好。”蒋丞点点头。
顾飞扭脸看他的时候,他拉了拉口罩,迅速转开了头。

第46章
顾飞骑到了前头,不快不慢地跟他保持着距离,蒋丞有时候觉得顾飞这种敏锐的观察力和不管闲事的高情商让他很不爽。
他把口罩往上拉了拉,让口罩的边缘正好能接住滑下来的泪水。
从这里骑到顾飞家的店,距离还算可以,骑车得十几分钟,足够了,他就这么跟在顾飞身后,尽情地流着眼泪。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就哭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流泪的冲动,也没有什么让他想哭的事情,再也没有家,没有父母,这样的心理状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从他被告知自己是领养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家了。
来到这里之后,这样的感觉更是一天比一天清晰,他为什么还会在说出自己是孤儿之后突然流泪。
果然是病了人就娇气。
快到路口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流泪,眼泪也基本都被风干了,只有眼睛还觉得有些发胀。
在顾飞家店门口把车停好,顾飞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被吓着了似地小声说了一句:“哎哟。”
“怎么了。”蒋丞把车往墙边一靠。
“我……”顾飞犹豫了一下,“没想到你能哭成这样。”
蒋丞突然有点儿想笑,就连顾飞这么能缓解别人尴尬的人,居然也装不下去了,他揉了揉眼睛:“很红吗?”
“挺红的,”顾飞说,“要不你在这儿等我,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出来,李炎在里头呢。”
“没事儿,”蒋丞在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眼镜盒,拿出一副墨镜戴上了,“我有装备。”
“你这样子……”顾飞盯着他看。
“是不是很帅,”蒋丞往旁边社区医院的窗户上看了看,“我每次经过橱窗,都会被自己帅一跟头。”
“是,”顾飞点了点头,“你的确是……很帅。”
俩人一块儿走进店里,李炎正在货架之间踩着顾淼的滑板艰难移动着,顾淼抱着胳膊靠在收银台前一脸冷漠地看着。
看到他俩进来,顾淼跑到蒋丞身边,很有兴趣地仰着脸看着他脸上的墨镜。
“你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顾飞说。
“锻炼身体呢,”李炎看了看蒋丞,“哟,我以为谁收保护费来了。”
“拿钱吧。”蒋丞说。
“抽屉里呢。”李炎指了指收银台。
“你什么时候回去?”顾飞问李炎。
“你甭管我了,”李炎继续踩着滑板艰难前行,“我一会儿跟刘帆约了饭,你俩去吗?”
“我不去。”蒋丞说。
“不去了,”顾飞把李炎从滑板上拽了下来,“我们明天期中考了。”
“期中考跟你有什么关系?”李炎说,“人学霸要复习,你个白卷王……”
“我没交过白卷。”顾飞纠正他。
“哦你都填满了的。”李炎点点头。
“是的。”顾飞也点头。
“行了不去不去吧,”李炎拿过自己外套,“我走了。”
蒋丞在货架前转了两圈,拿了些日用品和吃的,顾淼一直很好奇地跟在他身边,盯着他的墨镜。
最后他不得不把墨镜摘了下来,又过了这么一会儿,眼睛应该不怎么红了,他把墨镜戴到了顾淼脸上。
顾淼推了推墨镜,面无表情。
“很酷,”蒋丞冲她竖了竖拇指,“你长大了肯定比你哥要酷很多,而且还非常帅。”
顾淼没说话,转身抱起滑板出去了。
“哎!”顾飞喊了一声,“墨镜摘了!一会儿掉地上摔坏了!”
顾淼没理他,戴着墨镜很潇洒地滑了出去。
“没事儿,”蒋丞说,“坏了就坏了吧,戴挺久了。”
“买自行车都买二百块的了,”顾飞靠着收银台看着他,“这墨镜摔坏了可买不起了。”
“摔坏了不是该你赔么?”蒋丞笑笑。
“哦对,”顾飞想了想,“是。”
蒋丞把挑好的东西放到收银台上:“算钱。”
“那个……”顾飞有些犹豫。
“不。”蒋丞说。
顾飞笑了笑,走到收银台后边儿开始一样一样扫码,然后拿个袋子把东西都装好了:“一共一百二十三块二,我给你抹个零吧,一百二。”
“好。”蒋丞拿了钱给他。
没有人看店,顾飞让顾淼自己回家之后,把店门关上了。
“耽误生意了吧?”蒋丞有些不好意思。
“饭点儿也没什么生意了,无非就做饭的时候发现没盐没油了的过来。”顾飞跨上自行车骑了出去。
蒋丞也上了车,跟了过去。
“墨镜明天我拿给你。”顾飞说。
“不用了,我看顾淼很喜欢,”蒋丞说,“给她吧,拿着玩,就是跟她说别总戴,小孩儿戴多了对眼睛不好。”
顾飞笑了笑。
蒋丞对这片儿不是太熟,那天房东给他说了地址之后,他费了半天劲才找着地方,今天再次过来之后,他看着一栋栋长得一样破烂的房子……居然找不着自己租的房是在哪儿了。
“不是,”他非常郁闷,“我记得就是在某一个路口进去,然后有几栋长得差不多的……”
“某哪个路口?”顾飞问他。
“我……”蒋丞愣了半天,最后掏出了手机,“我再问问房东吧。”
那边房东都乐了,给他又说了一遍地址:“小伙子你可别半夜回来,半夜我都关机的,你迷路了就得在外头过夜了。”
顾飞对这个地址还挺熟,一蹬车又往前去了:“这边儿。”
“我怎么记着没这么远。”蒋丞有些迷茫。
“你连名字都记不住。”顾飞说。
“我不是记不住,”蒋丞叹了口气,“我是懒得记,我脑子又不是垃圾堆,当然得记有用的东西。”
“是啊,记路没什么用。”顾飞点头。
“你闭嘴。”蒋丞说。
顾飞带着他找到自己租房的那个楼时,他认真地看了看前后左右:“行吧,记住了。”
“上去放了东西去吃饭吧。”顾飞说。
“嗯。”蒋丞带着他上了楼,房东家这个屋子在二楼,很破,不过屋里还行,家具挺全,虽然旧,但是挺干净,起码没有李保国家的老鼠和蟑螂。
“感觉还可以。”顾飞站在客厅里看了看。
“嗯,”蒋丞把东西放到桌上,“过两天去拉根儿网线,就差不多了……对了,你知道哪儿有卖床上用品的吗?”
“床上用品?”顾飞愣了愣。
不知道为什么,蒋丞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想歪了,看顾飞这反应,估计也是差不多。
他俩对视了一眼,顾飞先笑了起来:“哦,床上用品啊,我知道。”
蒋丞没说话,突然就觉得止不住笑了,站窗户旁边就是一通狂笑,笑得腮帮子都发酸了。
“靠。”顾飞揉了揉脸。
“那吃完饭去买吧?我这儿等不及从网上买了。”蒋丞说。
“那得先去买了再吃饭,”顾飞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床单什么的有个布料市场,有成品卖,被子枕头什么的都有,不过七八点就关门了。”
“行。”蒋丞点点头。
“那……”顾飞指了指门,“走?”
蒋丞没说话,又站了一会儿才走到了顾飞跟前儿,胳膊一抬搂住了他的肩,紧紧地搂着。
顾飞先是愣了愣,然后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怎么了?”
“没什么,”蒋丞还是紧紧搂着他,“你有没有过那种特别不踏实的时候,没着没落的,感觉什么也抓不着,脚底下也没东西。”
顾飞沉默了一会儿:“有过。”
“我也觉得你应该有过,”蒋丞说,“我一脚踏空,我就要飞起来了,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听见你说这世界是空荡荡……”
后面这句蒋丞是唱出来的,声音很低。
顾飞有些吃惊,不光是吃惊蒋丞只听过一次就记下了旋律和歌词,还吃惊他唱歌时声音带着低哑的性感,很好听。
他能体会蒋丞现在整个人都空荡荡的感受,虽然他们经历的并不相同,但他能体会得到,脚踩不到实地的慌乱。
两个人静静站在屋里,很长时间,他能听到耳边蒋丞压抑着的,很低的,几乎难以觉察的哭泣。
“丞哥,”顾飞轻声说,在他腰上轻轻拍了拍,“其实我也不太会安慰人,我唯一安慰过的人是二淼……我就是想说,你哭的话,哭出声来会比较痛快。”
耳边蒋丞有一瞬间的安静,咳嗽了两声之后突然哭出了声音。
那种很不情愿的,带着愤怒和无奈还有委屈的哭声。
听上去哭得挺尽兴的,从一开始的哭出声,到最后揪着他肩上的衣服哭得带上了发泄式的嘶吼。
“你大爷。”蒋丞带着哭腔说了一句。
“嗯。”顾飞应了一声,还是轻轻拍着他,转过头在蒋丞耳朵尖儿上亲了一下。
这个动作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说不清是为什么,不过蒋丞也没给他琢磨的时间,偏过头吻在了他嘴上。
带着眼泪的微微咸味的舌尖像是要打架似地探了进去。
顾飞有些没防备,被他有些野蛮的架式撞得往后退了一步,而蒋丞又借这个劲狠狠把他往后又推了一把。
他撞在了后面的墙上,蒋丞再次吻了上来。
这个吻跟那天蒋丞喝高了的那个吻一样没有控制,但却比那天要清醒得多,毕竟没喝假酒,所以舌尖所到之处都像是在宣战。
我要在这里!我要在那里!我要这里!我要那里!
我在这里划了一个圈!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是我的!
顾飞本来完全没有要干点儿什么的想法,被他这神经了似的一通攻城略地,顿时想起了王九日队长的检讨。
在这个春暖花开,春回大地的日子里……
他抓着蒋丞的胳膊,把他往旁边的沙发上抡了过去。
蒋丞被他重重地摔在了沙发里,他压上去的时候顺手掀了蒋丞的衣服,在他身上狠狠搓了几下。
蒋丞的呼吸顿了顿,隔着裤子抓了他一把。
“靠,”顾飞压着声音,“你他妈再用力点儿呗,直接废了。”
蒋丞笑了笑,手从他裤腰那儿伸了进去。
屋里重新回到一片安静之后,顾飞能听到外面有吃完了饭出来疯跑的孩子的笑声和叫喊声。
“你猜,”蒋丞躺在沙发上,一条腿踩在地上,“你再用多长时间能把我挤地上去?”
“我也没全在沙发上啊,”顾飞半边身子趴在蒋丞身上,一条腿还蹬着茶几,“我这姿势一松腿就能下去了。”
蒋丞看了一眼他的腿,笑了半天。
顾飞没跟着他笑,撑着胳膊起来的时候,顺手在他眼角摸了摸。
“没事儿了。”蒋丞在他手上弹了一下。
“买床上……用品的话,要抓紧时间,”顾飞把地上的纸踢开,一边整理裤子一边说,“再晚点儿就只有当街那几家还开门了,没得挑了。”
“嗯,”蒋丞也起来,去厕所洗了个脸,再出来的时候有些担心,“你赶紧去洗个脸……”
“怎么,”顾飞一边往厕所走一边问,“是怕你鼻涕蹭我脸上了吗?”
“我是怕你感……”蒋丞说了一半猛地回过神,“我操!不会吧!”
“……没有。”顾飞进了厕所洗脸。
蒋丞站在客厅里吸了吸鼻子,这会儿鼻子是通的,应该不会蹭到顾飞脸上。
比起居然在清醒状态下干了这种不要脸的事,他对自己居然更在意鼻涕的问题有些无语。
在确定了没有鼻涕问题存在之后,那种见不得人的臊得慌的感觉才慢慢泛了上来,若隐若现地飘在他四周。
顾飞挂着一脸水珠子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儿无法跟顾飞对视,目光闪烁得老有种自己给顾飞下了药的错觉。
“走吧。”顾飞抹抹脸,似乎被他传染了尴尬,扯了两张纸擦了擦脸,就往门口走了过去。
“嗯。”蒋丞看了一眼地上的纸,想收拾,但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于是忽略掉它们,跟着出了门。
这一片,除了李保国家那边很破烂,顾飞带着他开出的新地图也差不多,都挺破的,但灯光建设要好得多。
这种灯光明亮的老城区,会给人一种很有故事的感觉。
故事的确是不少,就李保国一家,就有多少故事了,还有顾飞……他偏过脸看了看顾飞。
“就前面了,”顾飞说,“右边有个市场,菜还挺便宜,你要是想自己开火,可以上这儿买菜。”
“嗯。”蒋丞应着。
“前面布料市场后面,还有服装市场,卖便宜而丑的衣服,”顾飞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省钱,可以来这儿。”
“……嗯。”蒋丞笑了笑。
“然后就是吃东西的地方,买完你的被子什么的我带你去。”顾飞说。
“好。”蒋丞点头。
布料市场已经不少店都关门了,好在临街这一面都还开着,蒋丞对这些东西该怎么挑完全没有概念,就看个色儿。
“这套吧。”他在一套宽条纹的四件套上摸了摸。
“这种会起球。”顾飞说。
“哦,”蒋丞收回手,又摸了摸另一套,“那这……”
“这俩没区别,摸不出来吗?”顾飞说。
“操,”蒋丞把手往兜里一插,“要不您给挑两套呗。”
顾飞笑了笑,过去翻来翻去,挑了一套:“这……”
“太丑了,”蒋丞马上说,“便宜,而丑。”
“那你起球吧,”顾飞笑了起来,“贵,而美。”
最后蒋丞两种料子各买了一套,懒得再逛,直接在这家店里把枕头和被子都买了。
“枕头就要一个啊?”老板娘问。
“啊,我就一个人睡啊。”蒋丞说。
“可以换着睡啊,晒一晒的时候就睡另一个,”老板娘说,“马上关门儿了,算你便宜点儿,再说了,现在一个人,以后也不会还是一个人啊。”
“我……一个高中生,”蒋丞还是想省点儿钱,“到两个人一块儿睡的时候,枕头都烂了吧。”
“这枕头质量可好!”老板娘把枕头举到他面前啪啪地拍着,“这弹性!再说了,高中住一块儿的也不少啊!我可见得不少,一对对上我这儿来买床上用品的。”
“我就……要一个。”蒋丞简直无语,平时他肯定会向顾飞求救,但这会儿他连看都不好意思往顾飞那边儿看。
“他妈每天上他那儿检查去,他一般都去旅店,屋里真用不上俩枕头。”顾飞在后头说了一句。
“我操?”蒋丞猛地转过头。
“哦——这样啊,”老板娘一副“我就说嘛”的表情,“那一个就一个吧。”
拎着两兜东西回到街边,俩人费了半天劲才把东西都捆到了车后边儿,中间还问老板娘要了两根儿绳子。
“这样子去吃东西?”蒋丞看着这些东西,“一会儿扛店里?”
“请你吃点儿简单的,”顾飞跨上车,“不用卸车。”
“……行吧,”蒋丞也上了车,“吃什么?”
“炸年糕,”顾飞说,“非常好吃。”
“你请孤儿就吃个炸年糕啊。”蒋丞笑了。
“跟王二馅饼一样好吃,”顾飞很认真地说,“真的。”
买完东西再找到炸年糕的这家店,一路上蒋丞心里的那股别扭劲终于慢慢消散了,跟顾飞一块儿在路边这个炸年糕的店里坐下的时候,这两天一直死死压着在他身上让他透不过气儿来的那点儿郁闷突然跟着别扭劲儿一块儿消失了。
“这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车。”顾飞坐下之后说。
“嗯。”蒋丞看了看这个店,超级小,店里一共也就能放个四五张小桌,都是小矮桌,跟蹲地上吃差不多。
这会儿店里加他们一共两桌人,那桌是几个小姑娘,边吃边聊的很热闹。
相比之下,他跟顾飞脸对脸地沉默着,显得格外安静。
“我忘了问你了,”蒋丞看着顾飞,“今天野猪头找麻烦了吗?”
“没,”顾飞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他也就虚张声势一下。”
蒋丞喝了口茶:“蒙谁呢?”
“真没,”顾飞笑了起来,“谁敢蒙学霸啊,这么聪明,检讨都能脱稿。”
蒋丞没说话,盯着他。
顾飞喝了口茶,他还是盯着,于是顾飞把茶杯伸到他面前,在他的杯子上磕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茶,他还是盯着。
“哎,”顾飞叹了口气,“没多大事儿,考完试了再说吧。”
“是来约架了吧?”蒋丞问。
“约打球。”顾飞笑笑。
“他那种人,打球跟打架有什么区别?”蒋丞喝了口茶,想想又觉得很神奇,“不是,他有什么脸还来约啊?球打得那么脏……脸都能折个纸飞机飞着玩了。”
“别管了,这几天没事儿,你先好好考试吧。”顾飞说。
“你不会是担心我影响考试吧?”蒋丞问。
“有点儿。”顾飞说。
“不用担心,”蒋丞说,“就四中这小破学校,我发着烧失着忆也能考第一……你要抄吗?周敬不是说你们考试不改座位么。”
“不用,我考试0分也没压力,”顾飞笑了起来,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丞哥你真是……”
“嗯?”蒋丞闻到了年糕的香味,转过头看着厨房那边。
“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优秀的人。”顾飞说。
蒋丞顿了顿,转回头来,没有说话。
“真的。”顾飞说。
“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不像混混的混混,”蒋丞说,“你是个暖乎乎的混混,还……长得很好看。”
“需要我回夸吗?”顾飞问。
“不用了,”蒋丞说,“我知道我很帅。”

第47章
炸年糕的确挺好吃,在寻找不起眼但很好吃的食物这方面,蒋丞觉得顾飞的技能点是点满了的。
哭过了,流氓耍过了……虽然这事儿不能细想,肚子也填饱了,东西也买齐了,走出年糕小店的时候,蒋丞打了个嗝,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回吧,”顾飞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你是不是还要看看书?”
“不看书,但是要睡觉,”蒋丞说,“我考试前两天都不看,主要是睡觉,无论大考小考都这样。”
“哦,”顾飞说,“我也是,我无论大考小考,前一年都主要是睡觉。”
蒋丞没忍住笑,俩人一通狂笑,他差点儿把鼻涕给笑出来了,赶紧掏了纸巾出来按着鼻子:“操。”
“回去早点儿睡吧,你这感冒明天别考一半就困了。”顾飞说。
“不会,”蒋丞摆摆手,“我闭眼也能写出来。”
“别,”顾飞说,“你那个字,睁眼写都认不明白,闭眼写……”
“你给老子闭嘴。”蒋丞又一通乐。
俩人一块儿骑着车慢吞吞地晃回了出租房,顾飞没有再上楼,把东西从车上拿下来给他:“再迷路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你怎么走。”
“……我已经知道怎么走了。”蒋丞说。
“晚安。”顾飞笑着说。
“晚安。”蒋丞把车推到楼梯间锁在了栏杆上,拎着东西上了楼。
虽然推开房门,跟李保国那里一样,屋里空无一人,但感觉上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不用再去管李保国那些烦心事,不用再替他一次次还钱,也不用再听他的咳嗽和大着嗓门儿的怒吼,更不用担心房门被突然打开。
蒋丞把热水器的水温调到有些烫手,从头到脚地冲着,这里还有热水洗澡,不需要像李保国家那样每天都得用桶接热水……他都没见过李保国洗澡,也许都是去澡堂子吧。
发烫的热水顺着脸和脖子,划过身体,他闭上眼睛撑着墙,全身慢慢地放松了。
不过冲了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关掉了水,迅速地擦了水,走出了浴室。
虽然这种情况下会想起顾飞和跟顾飞干的那些事儿也并不奇怪,但多少还是会有些别扭。
他经常会想入非非,某个明星,某张不知道在哪儿看的小黄图,某个小黄片儿里的片段……顾飞这种明确的而且就在身边的目标还是第一次,无论怎么说,他都还是会有罪恶感。
回了卧室,把门关好,他把今天买的被子枕头都弄好了,本来觉得新买的被套床单什么的应该洗洗再换,站在床边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老爷们儿就不讲究这些了。
他上了床,关上灯之后瞪着眼好半天都没有睡意。
这回不再是因为顾飞,而是因为明天的考试。
这半个学期以来他一直过得迷迷糊糊,虽然听课没什么听不懂的,作业也没有做不出来的,现在却开始有些担心。
以前在学校,他每一次放松,都会直接影响成绩,现在四中这样的环境,身边连一个认真听课的人都快找不着了,就算考卷难度肯定比以前的要低,他却还是有点儿担心自己的成绩。
本来考前他是不碰书的,这会儿却坐了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了笔记翻开了。
四中的考试时间跟以前不太一样,明天一早考两科,语文和政治,他叹了口气,这时间安排如此紧凑,简直不像四中打个篮球赛都要把决赛留到考试之后的拖拉作风……
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早上醒的时候书已经被扔到了地上,人在被子里团得好好的。
蒋丞看了一眼时间,闹钟还没有响,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他的生物钟在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
租房这边的早点跟李保国家那边差不多,他在路边小摊买了碗豆腐脑和俩油饼吃了,骑着车准备去学校。
到路口的时候他又停下了,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叫上顾飞一块儿,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掏出了手机准备拨号。
刚把顾飞的名字点出来,就听到旁边有人吹了声口哨,他转过头,有些吃惊地发现顾飞居然就在旁边,跨在车上,一条腿撑着地。
“早啊学霸。”顾飞冲他挥挥手。
“我靠,”蒋丞震惊地看了看时间,“你几点来的?”
“刚到五分钟,”顾飞说,“考试我从来不迟到的。”
“太神奇了。”蒋丞笑了起来,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顾飞笑容的时候就觉得很……亲近,也许是因为俩人干了些什么,虽然谁都不会提起,却毕竟是有过不纯洁关系的同桌……
“吃过了?”顾飞问。
“刚随便吃了点儿,”蒋丞说,“你要说你过来,我就等你一块儿吃了。”
“没事儿,”顾飞笑着说,“我也吃过了,是想着你要没吃,我就等你吃完的。”
一路到学校都很消停,没有碰到动物园那俩,估计是因为已经约了架……不,约了球,所以要保持最后一点儿风度吧。
进了教室,蒋丞就发现平时懒散的这些人,在期中考试的时候还是会表现出些许紧张的。
桌子都已经被拉开,虽然隔得不远,但看上去还是单人单座了。
他一坐下,周敬就回过了头:“蒋丞,蒋丞……”
“你要看答案就自己看,你考试的时候敢这么叫我名字我马上举报你作弊。”蒋丞指着他。
“哎!好好好好……”周敬愣了愣之后笑得脸上都成花园了,“够朋友。”
“蒋丞。”左边有人叫了他一声。
蒋丞转过头,发现王旭居然坐在了他左边的位置上:“你坐这儿?”
“考试的时候我坐这儿,”王旭一本正经地回答,“手别挡着答题卡,知道么?”
“哦。”蒋丞应了一声。
“写完了也别反着放知道吗?”王旭又说。
“哦。”蒋丞继续应着。
“大飞那边你不用管,他考试从来不作弊,你管我就行了,”王旭依然是一脸严肃,“我还要负责往外传的。”
“……知道了。”蒋丞点头,又转过头往顾飞那边看了看,顾飞正在玩手机,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监考老师是高三的,非常威严的一个中年眼镜女,进了教室把卷子一放,先盯着教室里的人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再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然后清了清嗓子,把考场纪律念了一遍。
四周的人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得都让蒋丞有些不习惯了。
卷子发下来之后,蒋丞先拿着卷子大致扫了一遍,发现四中的考卷难度果然跟四中的整体风格比较统一,起码这份卷子对于他来说,挺简单。
他又翻到作文题那儿看了看。
季羡林先生说过:“每个人都争取一个完满的人生。然而,自古及今,海内海外,一个百分之百的完满的人生是没有的。所以我说,不完满才是人生。”
根据自己的理解,联系实际,自定立义,自选文体,自拟题目。
蒋丞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作文题简直太简单,特别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别说800字,8000字也不在话下。
他把卷子翻回前面,安心地开始做题。
四周依然安静,一个平时上课只能听见嗡嗡声的班,这会儿居然听到了笔和纸摩擦出来的沙沙声,简直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他往顾飞那边看了一眼,顾飞还没有开始做题,而是盯着现代文阅读那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左边的王旭什么状态他不打算看,因为不用转头他都已经感觉到了王旭炽热的目光,以及余光里他往这边偏着的脸。
俩监考老师挺严格的,一前一后地不停交换着位置,从前面周敬身体的扭动频率来看,蒋丞判断他的内心现在应该很焦灼。
相比之下还是潘智冷静,从来都是不急不慢地先胡乱答着,等他做完了之后再统一改正……
顾飞把现代文阅读的小文章看完了,可惜不是小故事,讲的建筑的理性精神……看着没什么意思。
他把卷子翻回去,打算第一遍先把眼熟的能差不多猜个答案的写上,然后再开始抓阄,抓阄完了之后再胡乱把空着的位置填上字儿,最后再凑个作文。
作文不限文体,如果诗歌的话还不受800字限制,他打算钻这个空子,能少写就少写。
他觉得自己的安排非常完美,拿过答题卡开始写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状态跟旁边的那位学霸差不多。
蒋学霸的笔一直没停过,基本上是一边看题一边就答了,题目长一些的他停顿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如果说平时上课蒋丞的学霸样子还不算太鲜明,这会儿考试的时候就是真的能看出来了。
顾飞把第一遍眼熟的过完,开始对着选择题抓阄的时候,那边蒋丞的卷子已经翻页了。
在他开始填字儿的时候,蒋丞开始写作文。
靠。
他看着蒋丞的侧脸,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样子的蒋丞,简直帅到了人神共愤。
不过相比学霸要写800字的作文来说,顾飞钻空子的诗就快多了,他随便扯了几行似是而非的句子就算齐活儿了,这样答完的卷子也不需要检查,要检查也就是重新抓阄,三局两胜。
平时这会儿他就交卷了,但今天他却没有动,旁边的蒋丞还在写作文,他想看看。
蒋丞的字儿虽然奇丑无比,不过写得还挺快的,就跟他脱稿念检讨一样,唰唰地一行行就上去了。
答题卡和卷子蒋丞就放在桌角,那边的王旭正疯狂地抄着,但有些填空题他还得伸长脖子,样子挺艰辛的,周敬也不轻松,就蒋丞那个字儿,正着看都看不懂,倒着看简直跟天书不相上下了。
不过比起以前还是要强很多,班上成绩好点儿的都坐前头,他们后边儿这伙人连抄都不知道该抄谁的。
还有半小时结束的时候,下笔如神的蒋丞学霸把作文也写完了,似乎也没有检查,看了看四周,想直接交卷了。
那边王旭一看就急了,压着嗓子:“别急!”
蒋丞叹了口气,对着卷子开始发呆。
愣了一会儿之后他转过头,跟顾飞眼神对上之后用口型问了一句:“写完了?”
顾飞点点头。
然后把作文竖起来让他看了看。
蒋丞先是一愣,然后转头冲着卷子开始笑。
笑得很挣扎,要笑,还不能有声音,还得用纸巾按着鼻子以免把鼻涕笑出来,顾飞本来不想笑,纯粹是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
蒋丞最后笑得咳了起来,才总算是止住了笑。
顾飞起身拿了卷子上去交了,走出了教室下了楼,一会儿还有考试,他得先出来活动一下,上课四十分钟他坐着都烦,考试愣这么长时间难受。
没过几分钟,蒋丞也下了楼,他有些意外:“你交卷了?”
“嗯,”蒋丞点点头,“老师就站王旭边儿上了,我估计他也抄得差不多了,就交了……你刚写的是歌词还是诗啊?”
“诗啊。”顾飞说着,慢慢往教工厕所那边走。
“我靠你真不要脸啊,”蒋丞跟着他,小声说,“是不是只要不限文体你就写诗?”
“嗯,”顾飞笑了,“写三回了,第一次判卷的时候老徐他们还讨论来着,该给多少分。”
“你太有才了,”蒋丞啧了两声,“写的什么,念两句听听?”
“太美了我都不好意思念。”顾飞说。
走到厕所旁边没人的地方,他掏了烟出来,看了一眼蒋丞,蒋丞摇了摇头,他点上了烟叼着。
“你歌词写得挺有感觉的,”蒋丞说,“真不念两句让我听听吗?”
“这个破诗就是凑合事儿,”顾飞说,“以后有空了再写了什么新的歌词再让你看吧。”
“成吧,”蒋丞坐到台阶上,“少年羞涩了啊。”
大概是已经无人可抄,王旭那帮人也提前交了卷,下了楼先是东张西望,看到顾飞和蒋丞之后就全都过来了。
“斌啊,”王旭掏了五十块钱出来给了卢晓斌,“去买点儿吃的喝的,给咱学霸补补精神。”
“行。”卢晓斌接了钱立马就往小卖部那边跑着过去了。
“有病。”蒋丞说。
“够意思,大方!”王旭冲他抱了抱拳,“这回我及格没问题了,估计还能再往上点儿。”
“我靠我从来没有考得这么好过!”周敬很感慨,“不过不是我说,蒋丞你那个字儿啊……真是防抄神器,还好我眼神儿好经验足,你说老师判卷子的时候会不会因为看不懂你写的什么鬼给你扣分儿啊?”
“我每次都因为字儿太难看了被扣分。”蒋丞说。
一帮人顿时笑成了一团。
离得不远的教室还没考完试,监考老师出来指着他们,他们只得往厕所那边又挪了挪,坐到了厕所门口的石桌边。
“我一直就没想明白,”王旭说,“为什么要在厕所门口修一套桌椅?”
“这有什么,”蒋丞看了一眼拿了一兜零食和饮料回来的卢晓斌,“还有人在厕所门口的桌椅上吃东西呢。”
一帮人立马又乐成了傻子,监考老师再次冲出来,把他们赶到了操场边儿上站着。
接下去是政治,还有十分钟进考场的时候,老徐带着小风跑了过来:“蒋丞!”
“嗯?”蒋丞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老徐问。
“挺好的,题又不难。”蒋丞说。
“作文呢?”老徐又问。
“文体不限的话很好写啊。”蒋丞回答。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老徐眼睛都亮了,“这次可以踩2班了,每次都是他们班那个小姑娘跟易静来回争第一,这次你应该没问题了!”
“应该吧。”蒋丞本来想说这才刚考了一科,但是在四中……他还真是可以得瑟一把。
政治考试比较烦,虽然选择题蒙起来还算轻松,但简答题很要命,顾飞什么也写不出来,只是习惯性要把空都填满,简答题怎么也得混个三四行字……这就比较有挑战性了,对胡编乱造的技术要求很高。
特别是有一题14分的居然是让结合四中的各种文化活动聊聊加强校园文化建设的意义……顾飞往蒋丞那边瞅了瞅,此学霸依然跟语文考试时一样的状态,下笔如飞,丑字唰唰地就一排了。
学霸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
政治不太好抄,那边王旭和周敬把选择题抄完了之后,放弃了继续抄简答题,相比辩认他的字,估计想办法在抽屉里袖口里裤腰上各种翻答案要更容易一些。
这次蒋丞依旧是提前交卷,顾飞觉得这小子装逼大概是常态,他闲得无聊的时候观察了一下,蒋丞跟易静差不多时间写完的,但易静还在反复检查修改的时候,蒋丞已经交卷出去了。
他一交卷,一帮写不出来又抄无可抄的还有顾飞这种已经胡编完毕的也一块儿都交了卷。
中午一帮人都没回家,王旭不知道是不是上午抄爽了,一直很兴奋,非拽着一帮人去吃馅饼。
“下午数学,”王旭一边吃馅饼一边说,“靠你了,学霸!”
“嗯。”蒋丞点了根烟,把旁边的窗户推开了一点儿,每次考完试他都不是太有食欲。
“大飞,你真不抄点儿么?”王旭又问顾飞,“简直是不抄白不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够意思的学霸啊!”
“你再喊大声点儿,你妈就会过来把你做成馅儿。”顾飞说。
“你真不抄啊?”王旭压低声音。
“不了,”顾飞说,“你们抄了及个格什么的好交差,我又不需要向谁交差。”
顾飞这话别人都没什么感觉,蒋丞听了却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大家边吃边聊正热闹的时候,他往顾飞身边靠了靠,低声问:“你期末考能及格吗?”
顾飞看了他一眼笑了:“差不多吧,我运气一直还可以,抓阄也能抓个差不多了。”
“哦。”蒋丞应了一声没再说话,突然觉得有些发闷,说不清是真的闷还是心里闷。
顾飞的态度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环境不同,就连潘智那种不靠谱的,期末考的时候都会咬牙摆个架式复习几天,顾飞这种完全放弃的样子,让他莫名其妙就有点儿着急。
可是急什么呢,顾飞家里没有等着看他成绩如何的家长,似乎也没有非得有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的理由……
“别操心我了,”顾飞的腿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腿,“我就混个毕业证。”
“不是,”蒋丞拧着眉,“你混个毕业证你不如去上个什么技校中专的,那个证不比四中这种破普高的强么?”
“这个说来话长,”顾飞笑了笑,“以后有时间再跟你慢慢说。”
两天的期中考试很紧凑地考完了,按顾飞的观察以及蒋丞自己毫无掩饰的得瑟,他差不多能估计出蒋丞的成绩,易静年级第一的竞争对手又会多一个了。
“你们的题太简单了。”蒋丞这两天说了起码三次。
不过一大清早老徐冲进教室的时候,满脸的激动又还是让他有些意外,顾飞看着老徐,如果只是跟易静的成绩差不多,老徐应该不会激动成这样。
“同学们!同学们!”老徐站在讲台上,“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班上的人一块儿懒洋洋地给鼓了个掌。
“一会儿各科老师上课的时候肯定也会说,但是我抢先一步了,”老徐挥了挥胳膊,“这次我们班有三个满分!”
这个消息的确是有些让人吃惊,班上的人顿时一阵议论,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蒋丞身上。
“哎。”蒋丞大概还是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你们猜猜是谁?是哪三科?”老徐激动地卖着关子,但这个关子都没给人多留点儿机会猜测,他就马上公布了答案,“蒋丞同学!数学!英语!地理!全都是满分!”
“我靠——”这回班上一下炸了锅,全喊了起来。
“我操!”周敬回过头猛地撞了一下桌子,“蒋丞!你牛逼啊!你很牛逼啊!”
“啊。”蒋丞应了一声。
“坐好。”顾飞看了周敬一眼。
“牛逼啊!”周敬又说了一句,转回身坐好了,想想又回过头,“牛逼啊!”
老徐还在讲台上激动着,顾飞也趴到桌上,看着蒋丞:“排名应该也差不多出来了,一会儿去问问?”
“不问,”蒋丞说,“这有什么可问的,说真的,一个期中考试而已,而且你们的题真的简单,我原来地理从来都没拿过满分。”
“那我去问。”顾飞说。
“你激动个屁啊。”蒋丞说。
“我很平静地去问一下。”顾飞往嘴里塞了颗糖。
下了课之后顾飞就起身出去了,直接跟老徐前后脚进了办公室。
“徐总。”他叫了老徐一声。
“你怎么来了?”老徐看着他,顺手从桌上拿了瓶红牛给他,“给你喝吧,刚鲁老师一人发了一瓶,太甜了。”
“年级排名出来了没?”顾飞接过红牛,问了一句。
“你还关心这个呢?前一百名,又没有你,正数倒数都没有你。”老徐说。
“第一是蒋丞吧?”顾飞笑着问。
一提这个,老徐顿时又高兴了起来,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里面的空办公桌前,冲他招了招手:“你来看。”
顾飞一边掏手机一边走了过去。
桌上放着一张很大的红纸,老徐毛笔字写得好,每年的年级排名都是他写的,然后贴出去,算是学校“文化建设”的一部分。
顾飞一眼就看到了第一个名字,蒋丞。
“蒋丞啊?”他迅速拿起手机对着纸按了快门,然后转身出了办公室,“徐总你接着写吧。”
出了老徐办公室,顾飞就低头打开了四中的贴吧,用小号发了个贴子,带上了刚才拍的那张照片。
《刚才路过办公室无意中看到。。。。办公室偷拍.avi》-帅炸苍穹

第48章
顾飞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过了,他坐回座位上,蒋丞正半趴在桌上瞅着他。
“果然没什么意外,”顾飞说,“第一。”
“你还真去问了啊?”蒋丞有些吃惊。
“是啊,”顾飞点点头,“很平静的。”
蒋丞笑了起来,没说话。
“不过我没问总分是多少,”顾飞说,“今天公布了先加一下,我感觉……”
他抬头往易静那边看了一眼:“班长大人可能跟你差了不少。”
“她第二吗?”蒋丞问。
“嗯,”顾飞说,“她反正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不过没怎么拿过满分,她是四中的学霸,不是你这种大城市重点高中学霸的对手。”
蒋丞没说话。
刚才潘智给他发了个邮件,把这次期中考试的卷子扫描了给他发了过来,他大致扫了一眼英语卷子,难度跟四中一比,高了不是一档两档,他顿时有些不太踏实,打算回去之后把这套卷子做一次看看是什么程度。
-我妈同意我五一去找你了,准备好接待我
潘智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嗯,这次不用住酒店了,我搬出来了
-我靠?怎么回事
-见面再说吧
-行吧,老袁写了封信给你,我一块带去给你
-。。。。
-他一想到你就叹气呢
蒋丞把手机放回兜里,莫名其妙也想叹气。
老袁是他以前的班主任,挺好的一个人,他走的时候因为心情不好,也没去跟老袁道个别,而且也没再跟老袁联系过。
除了潘智,无论是家人老师同学还是朋友,他都不太愿意再联系,怕被问起现状,怕听到安慰,也怕从这些人身上想起以前的事儿。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班上有些小骚动,虽然还有两科的成绩因为没上课还没公布,但是已经有人打听到了总分。
“我操?”周敬抓着手机回过头,“蒋丞,蒋丞,蒋……”
“你真的没因为复读机被人打过吗?”蒋丞看着他。
“你们看贴吧了没!”周敬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顾飞,又看回他脸上盯着,“有人开贴了,你年级第一啊!”
周敬的同桌也转过了头:“你总分680多!拉开易静快一百分了!她599!”
“是啊我操!686分!”周敬眼睛都快瞪到脸外头去了,“四中估计史上就没有过这么高的总分!我操啊蒋丞,你牛啊!”
蒋丞自己也有些意外,他以前也就是年级前十,上上下下的,掉出了前五就会被老袁叫去谈话,第一也拿过,但还没碰到过这种拉开第二名几十分的……
这个消息没有让他兴奋,反倒让他有些发慌,按现在这种局面,他每次考试拿第一都不成问题,但这个第一的含金量还有多少?
不过中午放学的时候,王旭一帮人围着他兴奋地如同自己考了个拉开第二名八九十分的第一似的,让蒋丞也顾不上担心了。
一帮人先是挤到公告栏前对着贴出来的红榜一通围观,一二名都在8班,虽然大家都是学渣,但这种事儿就算是学渣,也还是很骄傲的,毕竟都是有集体荣誉感的学渣。
“我觉得这还是不够科学,”郭旭说,“还是应该把总分一起写出来,光写名次还是突出不了蒋丞的狂野。”
“我觉得可以了,”王旭马上说,“捧第一也不用踩第二嘛。”
“对,”卢晓斌说,“第二是易静呢。”
王旭瞪着他盯了一眼,没有说话。
围观完红榜,一帮人一块儿出了校门,过两天就是篮球赛的决赛了,王旭拉着他们要去技校练练球。
“我操这贴到底谁发的啊?”王旭边走边看着手机,“这是在办公室里啊,老徐这红榜还没写完的时候就拍上了……”
“不知道谁路过,”郭旭说,“我才不信是路过,现在盯着蒋丞的女生那么多,肯定是专程去打听的。”
“看这名儿也不可能是女生,”一个他们的替补队员说了一句,“是不是仇家搞事情?”
蒋丞盯着这个替补想了快两分钟,才想起来他叫张远。
张远这话挑起了他的好奇心,最后还是没忍住,跟着也拿出手机打开了四中的贴吧。
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显示热帖的那个贴子……什么鬼的办公室偷拍?还avi?
没等点进去他又看到了发贴人的名字,猛地转过头看着走在最后头的顾飞。
“嗯?”顾飞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这他妈是你小号吧?花式帅先生?”蒋丞压着声音问。
“谁?”顾飞脸上还带着迷茫。
“帅炸苍穹,”蒋丞对顾飞起名字的水平简直五体投地服,“这要不是你,我马上就直播吃屎。”
“别,”顾飞笑了,“为了不让你吃屎,这就不是我,我也得说是我了。”
“就他妈是你,”蒋丞又看了一眼贴子发出来的时间,“第一节 下课的时候,你去找老徐,你这是没出办公室就发了贴子了吧?”
“出了。”顾飞说。
“不是,”蒋丞觉得非常难以理解,“你这是干嘛啊?”
“炫一下啊,”顾飞轻声说,看了一下前面走着的一帮人,“我平时也没什么好炫的,有个机会就炫炫同桌吧。”
蒋丞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顾飞这句炫炫同桌,让他觉得听着很舒服,隐隐的亲密感。
从他们学校去技校不远,中间吃点儿东西,走过去算是活动带消食了。
蒋丞和顾飞始终走在最后,他俩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前面因为考试完了而且因为蒋丞的答案都考得不错于是相当轻松以及兴奋的一帮人。
天儿暖了,今天蒋丞只穿了件T恤,外面套了件薄外套,跟顾飞并肩走着的时候,胳膊偶尔碰在一起,这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的接触会让他突然很享受。
说不清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很舒服。
一条街走过去,他有意无意地往顾飞胳膊上撞了好几次,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毛病了。
走到拐弯的时候,顾飞突然往他胳膊上也撞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顾飞,顾飞也扭脸瞅着他,然后胳膊又撞了他一下。
“做甚?”蒋丞问。
“我报复心可强了。”顾飞说。
“我又没故意撞你。”蒋丞说完猛地有些心虚。
“我是故意。”顾飞笑了笑,胳膊一抬又撞了他一下。
“还来?”蒋丞有点儿想笑,于是也撞了过去。
顾飞又撞回来。
“不是,”蒋丞忍不住了,“你几岁啊?”
“反正比你小。”顾飞说着又撞一下。
“操。”蒋丞无语了,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顾飞迅速回顶。
他再撞。
顾飞再回撞。
弱智吗?
智障吗?
脑子进饲料了吗?
蒋丞内心弹幕一个个飞过,但动作却没有停止,就这么跟顾飞你撞我我撞你的走了一路。
中午时间不多,一帮人也没有正式分成两队练习,还是主要练了练配合,王旭这个队长现在当得比之前略靠谱了一些,起码能看到大家的弱点,分配练习任务的时候也不像之前那样胡乱下达指令了。
“我这两天想了很多,”王旭说,“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有一些心理准备,我看了很多次2班的比赛录像,我觉得我们要赢他们,还是有难度的。”
“尽力就行,”蒋丞蹲在发球线旁边,“现在第一不是我们的目标了。”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王旭问。
“……没有蛀牙。”蒋丞说着就乐了。
一帮人笑了半天。
“我们一开始也没想过要拿第一,”蒋丞笑完了之后接着说,“我们不过是想当黑马。”
“没错!”王旭一挥手,“现在我们已经是黑马了!”
蒋丞冲他竖了竖拇指:“现在只要全力打就行了,结果已经不重要。”
顾飞的手机在兜里响了,他把手里的球投了出去,球落入篮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发现来电显示居然是猴子的名字。
就像他跟江滨说的,他跟猴子没有交情,虽然有电话,但基本不会联系,现在猴子居然会打电话过来,估计这次是拖不过去了。
“喂。”他走到一边接了电话。
“今天你们走得挺早啊,”猴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过去居然扑了个空。”
“怎么,”顾飞皱了皱眉,“是要连我们班上的人都算上么?”
“那倒不用,”猴子笑了笑,“我一般不跟学生过不去,我就是过去请你和那个蒋丞过来玩玩,你俩排场大,我得亲自请啊。”
“什么时候。”顾飞问。
“今天下午,”猴子说,“老地方等你们,除了那个蒋丞,还带谁来随便你,我够意思吧?”
顾飞往蒋丞那边看了一眼,蒋丞正扭了头看着他。
“行,”顾飞说,“江滨要到场,今天一把过。”
“没问题。”猴子说完挂掉了电话。
顾飞给李炎发了消息,让他通知别的人,然后又调了个闹钟,调完之后他低头看着手机发了一会儿愣,屏幕黑了之后,他才把手机放回了兜里,走回了球场边。
王旭他们正热火朝天地练着,没有人注意到他,只有蒋丞走了过来,站到他跟前儿:“谁的电话?”
“猴子的。”顾飞说。
“约了时间了?”蒋丞问。
“嗯,”顾飞点点头,“我们比赛打完以后。”
蒋丞想了想:“除了咱俩还有谁?”
“李炎刘帆他们,”顾飞说,“我们这几个经常跟他们打球,他们的招我们都熟了。”
“这事儿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吧?”蒋丞沉默了一会儿说。
“跟谁也没关系,”顾飞弯腰撑着膝盖,“7班把江滨弄来,本来就是找事儿,这人来了就不可能吃一点儿亏,别说输球了。”
蒋丞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也在他面前蹲下了,看着他:“如果打球的时候他们有什么动作,就忍了。”
“嗯。”顾飞点头。
“大不了受点儿小伤,”蒋丞说,“总比没完没了的强。”
“嗯。”顾飞继续点头。
“你这么听话有点儿不对劲啊?”蒋丞盯着他的脸。
“先答应了再说。”顾飞笑了笑。
“这事儿你别再给我出头,”蒋丞说,“我认真的,要不完不了。”
“知道了。”顾飞点点头。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
顾飞感觉旁边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接着听到了王旭的喊声。
一个球,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姿势才能传到根本没人接应的地方来,顾飞叹了口气。
刚想抬手挡一下的时候,蒋丞已经偏过头,伸手接住了球。
“这条件反射。”顾飞笑着感叹了一句。
蒋丞把球传回给王旭,站起来拍了拍手,准备过去跟他们一块儿练球,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过头看着顾飞:“你别一个人去啊。”
“知道了。”顾飞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练了一个中午的球,到了时间之后大家都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我觉得打球还是很有意思的。”张远说,虽然是个替补,但这轮比赛打下来,只上场了两次的他还是很兴奋。
“比赛完了我们也可以自己打,平时练着点儿,下学期还能再打一次。”王旭把外套往肩上一甩,很潇洒地说。
大家纷纷点头。
“你还可以抽空教教女生,”蒋丞说,“下次她们也不用一日游了。”
“对啊!”王旭顿时眼睛一亮,“我觉得易静她们几个还是很喜欢打球的,就是没有人教……”
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顾飞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怎么?哦……我忘了,我现在吧,我现在回去。”
“怎么了?”蒋丞马上问。
“今天下午要带二淼去体检,之前跟医生约好的,我忘了,”顾飞小声说,“丞哥你帮我跟老徐说一声,要不手机又要让他打爆。”
“嗯,”蒋丞点点头,“照实说吗?”
“照实说。”顾飞笑笑。
顾飞看着蒋丞和王旭他们一块儿进了学校之后,去车棚拿了自行车,骑回了店里。
刘帆的小破奔奔已经停在了店门口。
他拉开车门,往里看了一眼:“这车还能开得动吗?”
后座上挤着四个人,不是好鸟三个,李炎被挤得直接坐在了罗宇的腿上。
“赶紧的,”李炎说,“我扎着马步呢。”
“你坐实了我不会嫌弃你。”罗宇说。
“我嫌弃你。”李炎说。
顾飞叹了口气,上了车。
“没叫蒋丞?”刘帆发动了车子。
“这车还能塞进一个人?”李炎说,“他自己去不就行了。”
“我没叫他。”顾飞说。
车里几个人顿时都没了声音,刘帆把车掉了头之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过了挺长时间,李炎才轻轻说了一句:“操。”
猴子说的老地方,是一个旧的室外灯光球场,地方很偏,去的人不多,一般人也不会来,这里长期都被各种不良少年不良青年不良中年占据着,正常人没人愿意上这儿找麻烦来。
刘帆把车停好之后,顾飞没有下车,看着前面被破旧的铁丝网围起来的两个水泥地球场,每次他来这儿都有种走进高墙的感觉。
车上几个人都没动,看着他。
“这事儿吧,”顾飞说,“我一个人担着也行,你们……”
“放什么屁,我他妈以为你要说什么战前动员呢,”刘帆打开了车门,“猴子找你,就是找我们,约架你还能说一个人,他约球,明摆着就是捎上我们了,你担个屁。”
“下车。”李炎拍了拍他的肩。
球场里已经聚了不少人,顾飞看了一圈,差不多都认识,平时也没多少人会正经在这儿打比赛,多半都是随便打打,甚至并不打球,只是在这儿待着,看顺眼了聊几句,看不顺眼就动手。
无论是打球还是打架,观众都同样热血沸腾。
猴子和江滨都已经在场边站着了,猴子叼着烟靠在铁丝网上,看到他们进来,冲他们点了点头。
猴子是不上场的,他不太喜欢打球,但他一定会在,且不说一会儿是他的小弟和他的表弟要打所谓的球,就单凭他一直在等个机会收拾自己,这场球他都一定会到场。
顾飞并没觉得自己是出于多么伟大的想法,要替蒋丞顶什么事儿,他只是觉得猴子这次找麻烦已经躲不过去,干脆一次解决掉,不要再把蒋丞拉进这种低级的,毫无意义的争斗中来。
“挑好人上场,”猴子看着顾飞,“半小时,分多的赢。”
“有规则吗。”顾飞脱掉外套。
“没有。”猴子说。
顾飞没说话,转身跟李炎他们几个走到一边:“李炎不上,我们五个打,李炎盯他们的人。”
“嗯。”李炎抱着胳膊。
这种比赛没有规则,自然什么黑招都会出,没个人在旁边盯着,场上的人容易顾不过来。
“大飞,”看台上有人撑着栏杆叫了顾飞一声,“要帮忙吗?”
顾飞回过头,是几个挺熟的一块儿打过球的人,他摇了摇头:“今儿没规则。”
那几个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如果是正常的比赛,虽然打得都不干净,但大规则是有的,有想上场一块儿玩的也没问题,而一旦比赛没有规则,大家就都知道这是场什么样的比赛了。
江滨那边五个人,都是跟他们打过球的,球技怎么样大家相互都差不多清楚,但今天这种比赛,就没人知道底细了,毕竟也没一块儿对殴过。
他们这边几个人的护腕里都有东西,顾飞倒是没用,他不太习惯在这种情况下用工具,真要动手,他更愿意用手。
想到这儿,顾飞突然有个挺逗的念头,如果蒋丞在,倒是可以安排他不上场,看台上找个地儿待着,拿个弹弓……
顾飞让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低头笑了两声。
“哎,”李炎看着他,“严肃点儿,打架呢。”
“知道了。”顾飞又乐了两声才转身上了场。
蒋丞趴在桌上,上面老鲁正非常激昂地讲着课,下午的课碰上主科,一个班的人都死气沉沉的,聊天儿的人都少了。
老鲁倒是比平时还要激昂,大概是因为蒋丞的满分让他心情愉悦,上了半堂课了,他都还没有开始骂人。
蒋丞也没在听课,他拿着手机,正在看潘智发过来的卷子,从上课开始答题的,现在二十分钟,答的速度明显要比四中期中考的时候要慢一些。
课间的时候他也没停,趴桌上继续答着题,把下一节自习课一块儿用了。
最后做完整张卷子之后他把答案都拍了照发给潘智,让他帮着拿去问问英语老师。
今天下午其实状态不是特别好,并不是因为打了球,也不是因为没睡好。
他看了看旁边顾飞空着的座位,而是因为顾飞。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去老徐那儿帮顾飞请完假开始,就一直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这会儿他趴在桌上,一遍遍把顾飞从打球的时候接到那个电话开始到最后他回家,每一个细节都反复琢磨着。
没什么问题,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但总还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坐立不安地琢磨了半天,蒋丞还是没有忍住,都没等到下课,直接拿出手机,没有选择发消息,而是直接拨了顾飞的号码。
顾飞带顾淼一直带得挺糙的,但是忘了跟医生约好的时间?他现在却有些无法相信。
那边倒是通的,顾飞没有关机。
但是也没有人接电话,铃声一直响到了自动挂断,顾飞都没有接电话。
蒋丞皱着眉又重拨了一次。
还是没有人接。
“操。”蒋丞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第49章
江滨抱着胳膊站在场边,顾飞他们几个已经站在场中央了,江滨也没有过来的意思。
“这他妈是在等蒋丞呢。”刘帆说。
顾飞转过头看着江滨,江滨还是站着没动。
“打不打?”顾飞问。
江滨冷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黑色指虎,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蒋丞呢?”
“他的账算我头上就行。”顾飞说,他知道没看到蒋丞的情况下,江滨不会轻易同意开始,本来他还琢磨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看到江滨手上的指虎,他就知道这事儿好办了。
那个指虎是猴子的,猴子把指虎给了江滨,就说明今天他俩的事儿也得解决,而猴子给江滨出头,只是找个借口,猴子的目标不是蒋丞,而是他。
这么一来,反倒好处理了。
“算你头上?”江滨笑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你收了个小弟?”
“你跟着猴子混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飞一边整理自己的护腕一边不急不慢地说,“猴子那点儿硬气怎么一点儿没学到呢?”
“你他妈再说一遍!”江滨顿时来了气,也不抱胳膊了,两步跨到他面前,手指差点儿戳到了他脸上。
“比赛总有输赢,想打就要服输,你哥没教过你么?”顾飞往猴子那边看了一眼,猴子叼着烟看着他们没有说话,顾飞转回头看着江滨,“比赛的时候你先动的手,他一个学生,别说还手,嘴都没还一句吧?你非得还抓着不放,这也不像是跟猴子混过的人啊。”
江滨打架打球都还不错,但要说点儿什么,就挺难为他了,加上这会儿看台上一大堆人看着,大家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或真或假都会把个“理”字挂在嘴边,所以顾飞这两句说完,他脸都涨红了,愣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最后有些恼火地往猴子那边看了过去。
“赶紧的。”猴子叼着烟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今儿就你,还有我,”顾飞看着江滨,“谁服谁不服,就这一把过。”
江滨盯着他看了足有五秒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成。”
比赛就半小时,中间不暂停不换人,除了一开始的跳球会有人过来抛个球之外,也没有裁判,记分牌也没有,看台上的观众就是记分牌。
要是碰上有人要打赌,比分记得比记分牌都清楚。
刘帆跟钱凯跳球,两个人都盯着球,四周看球……或者说看打架的人都静了下来。
抛球的人把手里的球往上一抛,立马跟逃命似地转身跑出了场地。
这比赛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东西,一旦比赛开始没跑开,可能就会被谁给误伤了。
虽然这场比赛的目标根本不是球,刘帆也是他们这几个人里唯一进过局子的,今年刚过完年就进去呆了一星期,但他也是这几个人里最喜欢篮球的,所以刘帆的手是对着球去的。
钱凯不是,钱凯的手目标是刘帆的胳膊。
在刘帆的手把球对着顾飞拍过来的时候,钱凯的手贴着刘帆的手,从手腕到小臂往下一划。
顾飞接到球的同时看到了刘帆手臂上的一道血痕。
他拿着球转身往篮下带了过去。
身后有脚步声,有人很快地冲了过来,顾飞往前又带了两步之后猛地往旁边一让,跃起投篮。
余光里看到江滨从他右边冲了过去,左手从他身侧带过。
顾飞只觉得右肋下方被什么东西狠狠蹭了一下,落地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盯着篮框,看着球落了进去,这才低头看了一眼。
身上的T恤破了一个口子,掀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腰上一道被指虎带出来的粗糙的痕迹,在他低头看的时候,血才开始从一点儿也不整齐的伤口里慢慢渗出来。
他抓着衣服往口子上随便按了按,口子浅,除了看上去比较丑陋,没有什么别的影响。
江滨发球,把球又传给了钱凯,顾飞本来想过去拦,但看到刘帆过去了,他就直接过了中线准备回防。
刘帆手臂上的伤带着血,不过似乎也不算太深,顾飞的目光还没有从刘帆手上收回来,就听到了场外李炎的声音:“大飞后边儿!”
他没有回头,直接弯了腰,有人一拳从他上方抡了过去。
这才第一个球,就已经打成这样了,顾飞感觉这场球他们就算是打不还手,能坚持五分钟也能算是个奇迹。
而且他们也不是没还手,那边刘帆在拦钱凯的时候用了同样的方式,藏着东西的护腕贴着钱凯的胳膊擦了过去。
顾飞这个角度看不清具体情况,但钱凯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应该是下手不轻。
这场球是不可能打得满半小时了,也打不满五分钟了,顾飞直起身。
从他身后抡出来一拳的人他不是太熟,名字外号都不知道,只能学着蒋丞给这人起了个名字叫小抡。
小抡这一拳是对着他后脑勺来的,如果没躲开,他这会儿肯定是趴在地上,能不能马上爬起来都不一定。
这帮人明显比猴子自己的人手要狠,猴子还讲点儿江湖义气,明面上也要脸,这些人不同,这些人围在身边,走路的都要小心,不定就踩着谁的脸摔一跤。
小抡一拳抡空,都没有多犹豫,回手对着他的脸又劈了过来。
顾飞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一截钢椎,这东西并不尖锐,是个圆形钝头,但要是被砸到……顾飞抬起左手在他小臂上挡了一下,以左手为轴心顶着他胳膊肘,右手一把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猛地一掰。
小抡顿了两秒钟之后发出了一声惨叫,顾飞把他往旁边一推,接住了罗宇传过来的球。
带球冲过两个人,江滨在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顾飞急停,准备三分球。
球出手的同时,江滨冲到了他面前手猛地盖了下来,指虎先是砸在了他肩上,再顺着惯性往下猛地一划。
看台上响起一片口哨声,还有掌声,这种情况下三分还投中了,顾飞都有点儿佩服自己。
但球是没法打了,江滨不太沉得住气,连装都懒得再装一下,这么下去,就算拿的分多,这边也没几个能站着了。
而且如果在江滨他们这种直接忽略掉了这再怎么说也是一场披着球赛外衣的斗殴的状态下,就算靠分赢了,这事儿也完不了。
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
顾飞突然有些感慨,唯一的办法是从老爸身上学来的。
那就是一招让对手再也不敢碰你。
无论是老妈的那个不靠谱的追求者,还是以前的猴子,或者刚才的小抡,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老爸这种让他从小就害怕得会做恶梦的风格,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写进了他的血液里……
在江滨手上的指虎第三次对着他过来的时候,顾飞扬起胳膊,肩和腰都倾了过去,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江滨的左脸上。
没有惯常的巴掌脆响,而是一声闷响。
江滨被打得原地翻起摔在了水泥地上,倒地时脑袋磕在地上的声音甚至都没有巴掌甩到脸上时的大。
整个球场上的人全都定住了,观众席上也有短暂的沉默。
江滨伏在地上,好几秒钟才开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两次努力都重新摔倒,最后手撑在地上开始呕吐。
“我操——”观众席上几十个看热闹的喊了起来,口哨和尖叫混成一片,透着兴奋。
对于他们来说,谁输谁赢无所谓,谁被打趴下了也无所谓,只要有人倒了,有人伤了,有人起不来了,他们就会兴奋。
场上的人都围了过来,钱凯过去想把江滨扶起来,顾飞看了他一眼:“是你吗?”
“……什么?”钱凯愣了愣。
“下一个,”顾飞看着他,声音很沉,“是你吗?”
钱凯没出声,但却僵在了原地,没敢直接就上手去扶。
“球就不打了,”顾飞转头慢慢盯着一圈人看了一遍,“直接解决吧,还有谁,一把过。”
局面陷入了尴尬的僵持当中,顾飞这手里什么也没有的一巴掌,让江滨爬都爬不起来,趴地上吐得天昏地暗,那边还有捧着胳膊疼得碰都没法碰估计是断了的一位,现在谁也不敢再上来跟他对顶着。
但这毕竟是一场“一把过的球赛”,要真就这么不动了,就意味着以后再也不能动手……
“扶他起来。”猴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僵局。
几个人这才过去,把江滨拖了起来,江滨脚底下有些站不稳,看上去像是头晕,俩人架着他才没晃了。
猴子盯了顾飞一眼,走到了江滨面前:“怎么样?”
“听不清,”江滨咳嗽了两声,“耳鸣。”
“送他去医院,”猴子皱了皱眉,“嘴擦擦。”
几个人架着江滨准备离开,经过顾飞面前的时候,江滨挣扎了两下,瞪着顾飞。
耳鸣是肯定会有的,没准儿比耳鸣更严重,不过顾飞现在什么都无所谓,跟会担心倒在雪地里的人会不会冻死的蒋丞不同,他不会后怕。
顾飞往江滨右耳那边偏了偏,清晰地说:“今儿就一把过了,我这个人不爱惹事儿,只要不惹到我头上,我绝对不找任何人麻烦。”
江滨没说话,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瞪着顾飞盯了一会儿之后走了。
江滨的人一撤,场上就剩了猴子和顾飞他们几个,四周的观众倒是兴致不减,虽然没人敢围过来,但也都站在了附近,等着垫场赛之后有可能出现的第二场。
浪费着自己的时间,围观着别人的血,虽然都是旁观者,这些人却会让顾飞觉得恶心。
“下手还是这么狠啊,永远都是一招解决,”猴子看着顾飞,“都快两年了吧,一点儿没回功。”
顾飞没说话。
说实话他对猴子并不像江滨那样完全不怵,猴子大他好几岁,初中没上完就开始在外边儿混了,跟那些瞎混几年就去打工或者回归草民生活的人不同,猴子是那种一脚踏进这片黑里,就没打算再出去的人。
“我还以为普高能比工读学校让人收性子呢,”猴子笑了笑,“不过本来呢,我不会管你和江滨的事儿,这事儿我也说了他自己解决,这个结果他认不认都得认,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替蒋丞出了头,那我就得替江滨出这个头。”
顾飞还是不出声。
“说老实话,我也不愿意啊,”猴子伸了个懒腰,点了根烟叼着,“但是想想,跟你的事儿正好也一块儿解决一下,要不我是真没法安生啊。”
“我后天要打个比赛,”顾飞开了口,“打完比赛之后。”
猴子也是个记仇的人,蒋丞的事儿不过是个借口,之前收保护费被他一脚踹破了膀胱,虽然过去一年多了,别说他是个记仇的人,他就是不记仇,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过得去。
过了这么久才寻仇总得有个借口,现在借口有了,可就这么一对一打,猴子清楚自己不是对手,一群人上,又有违猴子的“原则”,所以顾飞只定了时间,用什么方式,让猴子自己决定。
“学校的比赛吗?”猴子问。
“嗯。”顾飞应了一声。
猴子一脸吃惊,夸张的形式跟江滨一看就是亲戚,半天才笑了起来:“那还是有点儿改变的嘛,四中是个好地方啊,顾飞都要参加学校比赛了。”
顾飞懒得跟他废话,继续沉默。
“那行,我向来好说话,”猴子夹着烟,手指在他胸口上戳了戳,“后天晚上八点,铁路桥旧楼,玩点儿公平的。”
顾飞看了他一眼,旁边的刘帆往前迈了一步,像是急了,他伸手拦了一下:“好。”
“跨栏,”猴子说,“后果自负。”
“行。”顾飞说。
“我操!”刘帆一上车就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你干嘛答应他跨栏?你他妈打不过他么?”
“总得解决的。”顾飞说。
“解决就打一架解决啊!跨什么栏!”罗宇在后头吼。
“打一架他可能同意吗?”顾飞回头看了看罗宇,“他要愿意打一架解决早打了好吗,用得着等这么久?”
“那让他继续等着啊!”刘帆也吼上了,“他不敢动你,你就不理他了又怎么样……”
“他来阴的呢?”顾飞打断了他的话,“他找别人呢?他动二淼呢?”
车里几个人都没了声音。
“而且我烦了,”顾飞拧着眉扯了扯衣服,被血粘着的衣服猛地一撕开,他差点儿喊出声来,“我就算一辈子混在这儿了,也想要踏实待着,我不想成天活在打打杀杀里头。”
“别说他了,”李炎开了口,“答都答应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这事儿能解决就解决吧,又死不了人,最不济也就住几个月院……”
“谁说死不了人啊!没看新闻啊,前两天有个人平地摔一跤都他妈摔死了!”刘帆冲李炎瞪着眼睛。
“我操!我呸你全家啊!”李炎急了,也瞪着他,“快呸!个傻逼!”
刘帆顿了半天,最后又拍了一巴掌方向盘:“呸呸呸。”
顾飞偏头看着车窗外边乐了好半天:“傻逼。”
蒋丞站在顾飞家店里,看着在收银台后边嗑着瓜子儿的顾飞妈妈,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有些尴尬。
“坐会儿呗,”顾飞妈妈说,“他一般饭点儿都会到店里来。”
“我……”蒋丞并不想坐,他指了指门,想说我出去转转。
没等说完,顾飞妈妈看了一眼旁边的钟,冲他招了招手:“哎哟我都没看时间,我得出门儿,正好你在,我就不用关门了,你在这儿守着吧。”
“啊?”蒋丞愣了。
“就帮收个银,李炎成天帮忙收银呢,”顾飞妈妈一边穿外套一边说,“你不会连收银都不会吧?”
蒋丞想说我还真的不会,但没等开口,顾飞妈妈已经一阵风地跑出了店门,他站在店里愣了半天,脑子里乱糟糟的,好一会儿才在收银台后边儿坐下了。
顾飞这一下午干什么去了,他不知道,但肯定跟顾淼没关系,他来的时候就问了,顾淼在家画画玩呢。
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顾飞是去动物园了。
但这个能打篮球也能打架的地方在哪儿,却谁都不知道,班上唯一能问的人是王旭,王旭不知道,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了班上这些人,他还能问的只有丁竹心,但丁竹心也没有给他答案。
“他不肯告诉你的事,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丁竹心说得很温和,却连再追问一句的机会都没给他。
蒋丞拿着手机,就那么愣在收银台后头,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着急也着急过了,愤怒也愤怒过了,一把火烧到现在,只剩了憋闷,不把顾飞抽一顿解不了恨的那种憋闷。
就这么愣了快有二十分钟,他听到店门外有车的声音,他走到风帘前站着,往外看了一眼。
一辆看上去再跑十米就要散架了的奔奔停在门口,车窗都关着,看不清里边儿有什么人,但车停下之后,顾飞从副驾下来了。
本来蒋丞还琢磨着也许顾飞是有点儿别的什么事儿,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但看到往这边走过来的顾飞衣领上的血迹时,他的怒火一下窜了起来,跟身体里有把焊枪似的,一下烧透了天灵盖,成为了一个火炬。
顾飞大概是没想到风帘里头会站着人,一掀帘子走进来的时候,直接撞在了蒋丞身上。
“哎!”顾飞吓了一跳,刚想往后退,被蒋丞一把抓住了外套领子。
“你干嘛去了?”蒋丞揪着衣领把他拖进店里往旁边的墙上一按,“你说,你他妈干什么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顾飞一脸吃惊。
“我问你干嘛去了!”蒋丞吼了一声。
顾飞抓着他的手腕想拉开,但没成功,只得放弃,叹了口气。
“要不要我再给你五秒钟编个故事啊!”蒋丞瞪着他。
“再给十秒也编不出来,”顾飞说,“太突然了。”
蒋丞没说话,盯了他一会儿之后突然松开了手,转身一掀帘子走出了店门。
顾飞皱着眉,脑袋往墙上磕了磕,顿了两秒之后追了出去:“蒋丞!”
蒋丞正往回他出租屋的方向甩了膀子走着,没回头,步子都没带放慢的。
“丞哥,”顾飞追过去抓住了他胳膊,“丞哥……”
“丞什么哥!”蒋丞甩开他的手,回头瞪着他,“我没你这么个儿子!”
“我叫的是哥。”顾飞说。
蒋丞愣了愣,但看得出怒火迅速复燃,他指了指顾飞:“你叫爷爷也他妈没用!”
顾飞犹豫了一下,重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扭头就往店里拽。
“我操?”蒋丞震惊了,狠狠甩了两下都没甩开他的手,正想着再使点儿劲的时候,又看到了顾飞衣领上的血,第三下被他咬牙按下了。
就犹豫了这么一瞬间,他被顾飞拽回了店里。
“聊会儿吧。”顾飞说。
“聊什么?”蒋丞突然觉得力气就在顾飞松开他胳膊的这一下全都散了,火儿也猛地发不动了,他往墙上一靠,“聊聊你骗人的心路历程吗?”
“嗯。”顾飞点点头。
蒋丞看着他,除了衣领上的一条血迹,腰靠上点儿的地方也有一条血迹:“先把伤处理一下吧,这花里胡哨的,不知道的得以为谁给你上鞭刑了。”

第50章
顾飞看上去还算正常,感觉伤得并不严重,不过等他把外套脱掉,蒋丞看到他右边腰上破了口子的T恤时,还是皱了皱眉。
“这是打球打的吗?”他问。
“嗯,”顾飞把外套扔到一边,看了他一眼,“你没吃饭吧?”
“没胃口。”蒋丞回答。
“我有点儿饿,”顾飞拿出手机,“我点俩盖饭过来,你凑合吃点儿?”
蒋丞没说话。
“青椒牛肉,”顾飞看着手机,“你要什么菜?还有土豆牛腩,西红柿炒蛋,红烧茄子……”
“西红柿炒蛋。”蒋丞叹了口气。
顾飞点好外卖,从旁边的小柜门里拿出了药箱,看了蒋丞一眼,犹豫了几秒,扬手把身上的T恤脱掉了。
“哎我操,”蒋丞看到他肩上腰上两大道血口子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没让人给打死啊。”
“谁能打得死我?”顾飞笑了笑,进了小屋。
“……要帮忙吗?”蒋丞问了一句。
“谢谢。”顾飞说。
“谢谢是他妈要还是不要啊?”蒋丞站了起来。
“要。”顾飞回头看着他。
身上只有两道伤,其实还算好,蒋丞进了小屋里,凑近了仔细看了看伤口,就是这伤口的边缘非常不整齐,制造出这个伤口的工具肯定很不锋利,所以口子基本就是被撕开的,想像一下都感觉得到疼痛。
他打开药箱,拿出了酒精,想了半天才问了一句:“是猴子吗?他那个……指虎。”
“我靠,”顾飞看着他,有些吃惊,“这你都能看出来?学霸还有这种附加能力……不是猴子,是江滨。”
“我猜的,”蒋丞一手拿着药棉,一手拿着酒精瓶子,盯着顾飞的伤口,琢磨着这么大的口子该怎么清理,蘸着酒精往上涂……这么长的口子得费半天时间了,而且摆了几次架式都觉得拧劲儿,“要不要去隔壁处理一下?”
“不去,隔壁一到下午晚上就一帮大爷大妈在那儿吊营养针,这会儿就是个八卦故事编辑部,过去一趟,明天这一片儿都能知道我被人砍了,而且砍死了,”顾飞说,“这伤也没多严重,随便消消毒拿纱布贴上就行。”
“哦。”蒋丞应了一声。
“你就……”顾飞话还没说完,蒋丞一抬手把酒精对着他肩上的伤口倒了上去,他愣了两秒之后猛地抽了一口气,“操?”
“应该去要瓶生理盐水……很疼吧?”蒋丞看着他。
“您觉得呢?”顾飞皱着眉。
“酒精这个疼很快就能过去了,”蒋丞对着他伤口吹了两口气,“我就是想冲一下。”
“……哦,”顾飞看了看伤口,“冲好了吧?”
“嗯,”蒋丞又在药箱里翻了翻,拿出瓶碘伏来,“再用这个消消毒就差不多了吧。”
“这个也往上倒么?”顾飞问。
“是啊,”蒋丞点头,“这么大条口子,一点点儿用棉花蘸得多久啊。”
“你倒是潇洒。”顾飞说。
“找死的还想躺床,你有本事别受伤啊。”蒋丞说完把碘伏也倒了上去,再用药棉蘸匀了。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带你去,”顾飞靠着墙抬起胳膊让他处理腰上的伤,“主要是吧,这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
“嗯,”蒋丞知道顾飞的意思,他也猜得出来,江滨是输了球要找人撒气,但他的靠山猴子,是跟顾飞不对付,“但我就是那根导火索,你要不是非替我把事儿扛了,猴子也未必能找得了你麻烦。”
顾飞没说话,他这一回来就撞上了蒋丞,别说编个借口了,就连把刚才的事儿捋捋都没顾得上。
但蒋丞让他有些感慨,就这么一通发着火,蒋丞也能迅速地凭借那么一丁点儿的信息把这事儿给想明白了,不愧是学霸,这逻辑应该去学理科。
“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蒋丞拿着酒精瓶子对着他腰上一泼,“我……”
“哎!”顾飞忍不住喊了一声,“泼的时候能不能预报一下!”
“能,”蒋丞看了他一眼,“现在我要泼第二下了哟。”
“你……”顾飞话没说出口,蒋丞对着伤口又泼了一下,他吸了口气,“你这是打击报复呢吧?”
“好了,”蒋丞拿药棉蘸了蘸,“我上回在医院开了两支那种伤口粘合剂还是什么的,明天拿一支给你,用那个好得快。”
“……嗯。”顾飞应了一声。
虽然蒋丞全程没有碰到过他,但药棉轻轻点在伤口上带着轻微疼痛的触感还是让他半边身体都有些酥麻发软,但这酒精泼完了,他顿时什么邪恶的念头都没有了,脑子里一片清心寡欲。
把纱布都贴好了之后,送餐的过来了,蒋丞去把两份盖饭拎了进来,顾飞把小桌支上,坐了下去。
到这会儿了,他才算是感觉一下午的紧绷慢慢松弛了下来。
“这家店,”蒋丞打开他那份盖饭,盯着看了半天,“今年肯定要倒闭。”
“嗯?”顾飞打开自己那份看了看,闻着还挺香的。
“我每次看到这种西红柿切的比脸还大,一个蛋分八份炒的西红柿炒蛋,”蒋丞说,“都会说这句话。”
顾飞盯着他饭盒里的西红柿炒蛋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起来,半天才停下,把自己那份青椒牛肉推了过去:“要换换吗?”
“不用了,”蒋丞往他那个餐盒里瞅了瞅,“就这种一个青椒切一刀,一片牛肉切八十刀的青椒牛肉,这个店今年要倒闭。”
顾飞边笑边吃,蒋丞也没再说话,一脸不爽地低头开始吃。
沉默地吃了好几分钟,顾飞抬起头,放下了筷子:“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成心想要骗你。”
蒋丞没说话,看着筷子上夹着的一块西红柿,过了一会儿才放进了嘴里:“这事儿处理完了吗?”
顾飞犹豫了一会儿:“我跟猴子约了后天,打完球之后。”
蒋丞抬眼看着他。
“那个就真是我跟猴子的事儿了,”顾飞说,“有没有你导这个火,也总会炸的,一块儿了了得了。”
蒋丞没出声,低头继续吃饭。
这饭挺难吃的,西红柿的汁儿没炒出来,鸡蛋太少,饭煮得太软烂,他吃了一半就停了筷子。
“吃不下搁后院儿那个台子上,”顾飞吃得倒是很快,一盒饭已经见了底,“有流浪猫会来吃。”
“哦,”蒋丞起身,把半盒饭菜拿到后院,放在了台子上,站那儿等了等,没看到有猫来,于是又回了店里,“没看到猫啊。”
“经常来的那只胆儿特别小,有人在它不出来。”顾飞把空餐盒扔了,收了桌子,点了根烟,靠在收银台前。
蒋丞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没什么目标地来回划拉着。
“我知道今天没叫你,你挺不爽的,”顾飞叼着烟,看着自己的鞋,“如果只是江滨,我就叫你了,但是有猴子……我就觉得还是算了。”
蒋丞看了他一眼。
“有些事儿,能不碰就不碰,能不参与就不参与,”顾飞吐出一口烟,“麻烦得很。”
“嗯。”蒋丞应了一声。
“你那天问我,为什么不上个职高技校什么的,”顾飞看着他,“要听听吗?”
“好。”蒋丞点了点头。
顾飞过去把店门关了,卷闸门也拉了一半下来,拿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
“我以前,挺那什么的,”顾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小学的时候就成天……打架,我小学同学现在在街上碰到我都还绕着走。”
“校霸啊。”蒋丞看着他。
“反正就是……在家被我爸揍,出门儿就揍别人,”顾飞笑了笑,“我那会儿不爱说话,有点儿什么事就动手,打伤了人被人找上门赔钱,我爸就再把我收拾一顿。”
蒋丞轻轻叹了口气。
“初一的时候,我把同桌,从二楼教室窗口推出去了,”顾飞伸长腿,看着自己脚尖,“其实我爸也扔过我,我也没太受伤……”
蒋丞有些吃惊地盯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那个小孩儿伤得挺严重的,胳膊腿儿还有肋骨都断了,学校找了我妈……那会儿我爸刚死,”顾飞声音很低,“学校本来就觉得我这情况不合适继续在普通初中待着,再加上这事儿,就让去工读学校。”
“工读学校是什么学校?”蒋丞问,看顾飞有些走神的样子,他低头打开了手机查了一下。
工读学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为有轻微违反法律或犯罪行为未成年人开设的一种特殊教育学校,不属于行政处分或刑罚的范围。
“操?”蒋丞愣了愣。
“好多地方都取消了,”顾飞轻轻晃着脚尖,“我念的那个后来也改职高了,我去那会儿都没多少学生。”
“哦。”蒋丞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那会儿校长还建议我妈带我去看看心理医生,觉得我暴力倾向严重什么的,”顾飞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了,又摸了一根烟出来点上,“我妈不肯,二淼已经那样了,她听不得人说我也有毛病……我就去了工读学校。”
“都是你这样的学生去吗?”蒋丞问。
“我这样的在那儿都算好孩子了,”顾飞笑了笑,“跟那些工读生待在一块儿,才知道什么叫无药可救,你想都想不出,就那么十几岁的人,能坏到什么地步,我待了一年半,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接触。”
“给我……根烟。”蒋丞说。
“你又没烟了?”顾飞摸出烟盒,“你下回没烟了直接柜台里拿得了。”
“是正好没了而已。”蒋丞拿了一根烟点了,感觉脑子里有点儿乱。
其实看顾飞平时那个架式,他差不多能想像他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去,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就顾飞“杀”他爸那个事儿,他都消化了半天,这会儿就觉得又被刷了一次机,脑子里嗡嗡的。
“我刚好像跑题了。”顾飞说。
“啊。”蒋丞看着他,还没回过神儿来。
被自己亲爹从二楼扔出去,他有点儿接受不了,把同桌从二楼窗口扔出去,他也同样震惊。
“教室二楼比居民楼二楼要高啊。”他说。
“嗯?”顾飞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突然偏开头笑了起来,“丞哥我发现你抓重点的能力很强啊。”
“笑个屁,”蒋丞点了烟之后一直夹在手里,这会儿了才想起来抽了一口,“跑题了么?之前的主题是什么?”
“初三下半年的时候,学校改成了职高,我们毕业了之后,基本都留本校上了职高,”顾飞说,“但我还是想去普高,我真的不愿意再跟他们待一起,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交集。”
“所以你考了四中?”蒋丞问。
“嗯,”顾飞点头,“四中烂,算容易考的。”
蒋丞没说话,抽了两口烟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才好了。
“丞哥,”顾飞起身从冰柜里拿了瓶啤酒,用牙咬开喝了两口,“你跟这里的人不一样,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如果惹上了,会有多少麻烦。”
蒋丞看着他。
“你打一架,输了,会有人觉得你好欺负,赢了,会有人觉得你臭牛逼,无论你怎么做,总会被缠着,”顾飞说,“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你懂我意思吗?”
“……嗯。”蒋丞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你不是王旭,不是江滨,更不是猴子,你是个好学生,”顾飞说,“上你的课,学你的习,然后考你的试,去你想去的学校,别把自己扯到这些事里来。”
蒋丞沉默着掐掉了烟,手在脸上搓了几下,往后靠在了椅子上。
“我不让你去,不是要替你扛什么事儿,”顾飞说,“我就是怕你陷在这儿了,换了谁我都不会管,因为没有谁跟我说过‘我不会烂在这儿’这样的话,只有你说了,你说了就要做到,别觉得我帮了你什么,跟我也不用讲什么义气。”
蒋丞还是没说话,只是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顾飞跟前儿,摸了摸他脑袋。
“……换个人这么摸我头我会揍人。”顾飞仰头看了他一眼。
蒋丞又在他头上摸了摸。
“靠。”顾飞笑了。
蒋丞往他后脑勺上兜了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
“干嘛?”顾飞脸都被按在了他肚子上,只能闷着声音问。
“别说话。”蒋丞说。
“我要喘气儿。”顾飞说。
蒋丞没理他,又坚持了几秒钟才松开了他,倒回了自己椅子上,看着顾飞,突然就乐了,瞅着顾飞一通笑。
顾飞拿了啤酒本来想喝,瓶子举到嘴边两三次都停下了,最后把瓶子往地上一放,跟着也笑了起来。
“我吧,”蒋丞边笑边说,“其实是一个严肃的人。”
“我也是,”顾飞喝了一大口啤酒,把笑给压了下去,“希望你不要误会。”
“嗯,”蒋丞点点头,又坚持笑了一会儿,才喘匀了气儿,然后拉长声音叹了口气,停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能告诉我你跟猴子要怎么解决吗?”
“干嘛问这个?”顾飞问。
“如果打一架解决,他肯定打不过你,”蒋丞说,“你们肯定不会是单挑,上回我跟王旭被堵,他还能卖你个面子,那也就不会找一帮人打你一个,对吧?”
“嗯。”顾飞笑了笑。
“所以你们怎么解决?”蒋丞盯着顾飞的眼睛。
顾飞跟他对视着,似乎是在犹豫,最后低声说了两个字:“跨栏。”
“什么玩意儿?”蒋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钢厂这片儿自己的规矩,”顾飞说,“是公认的解决办法。”
“什么栏?怎么跨?”蒋丞又问。
“最近你的偶像是不是换了?”顾飞喝了口啤酒。
“什么?”蒋丞愣了愣。
“以前偶像不是小明爷爷么,”顾飞说,“现在不是了啊?”
“……滚。”蒋丞往口袋里摸了一把,拿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叼着。
正要点烟的时候,顾飞啧了一声:“有烟还抽我的?”
“嗯?”蒋丞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烟,还真有,刚估计是昏头了。
他盯着自己的烟看了一会儿,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放回了烟盒里,再塞回兜里,然后冲顾飞伸了伸手:“给根烟。”
顾飞有些无语地拿了烟盒扔到他手上。
“这个栏怎么跨?”蒋丞拿着烟没有点,又继续问。
“你买自行车那个店,那条路一直过去,有个铁路桥,”顾飞说,“旁边是个旧小区,厂子搬迁了,那块儿有人买了一直也没开发,楼都是危房……”
“操,”蒋丞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跳楼?”
顾飞看着他。
“这个楼跳到那个楼?”蒋丞瞪着他,“是吗?”
“嗯,”顾飞应了一声,“跳到有人伤了或者退出了为止。”
“你们钢厂这片儿是不是空气质量不太行啊?缺氧伤智商吧?”蒋丞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怎么不说跳到有人摔死了为止呢?”
“一般死不了,间距不大。”顾飞笑着说。
“脑残,”蒋丞拿着打火机按了几下都没把烟点着,火一靠近就被鼻子里喷出来的气儿给吹灭了,最后他把火机和烟都扔到了一边的凳子上,“这世界上还有这么脑残的人,真开眼!”
顾飞把烟拿过去点着了,递到他面前。
蒋丞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烟叼着。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店里很安静,街上都没有了声音,蒋丞就能听见自己呼呼喘气儿的声音。
他莫名其妙地想发火,不是冲顾飞,也不是冲猴子,不知道是冲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火什么,就是气儿不顺。
他抬眼瞪着顾飞,顾飞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有些心疼。
顾飞从他的默契队友,从跟他有着不可言说秘密的同桌,突然被那些他从来没想过的,一直觉得遥不可及的,乱七八糟的黑暗一下拉开,变成了让他有些够不着的影子。
他很心疼。
一根烟在沉默中很快地抽完了,抽得一点儿也不愉快,有些不舒服,嗓子眼儿发干。
他把烟掐了,把手伸到了顾飞面前。
顾飞看了看他的手,大概是不知道他要干嘛,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手里。
蒋丞一把抓紧了,又很用力地捏了一会儿,才松开了。
“什么时候?跳那个脑瓜缺血的楼?”蒋丞问。
“打完决赛。”顾飞搓了搓被他捏得有些发白的手。
“我要去看,”蒋丞说,顾飞想说什么,他摆手打断他,“我不会让人知道我去了,我就是要看看。”
“看什么?”顾飞有些无奈地问。
“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蒋丞看着他,“我就是想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

第51章
两个人沉默着坐在店里,蒋丞不知道顾飞在想什么,反正他什么都没想,就是愣着,脑子倒是在转,可不知道在转什么。
快九点的时候顾飞站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哦,”蒋丞也站了起来,愣了愣又问了一句,“送我?为什么要送我?”
“怕你迷路啊。”顾飞说。
“靠,”蒋丞笑了,“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回去。”
“这么腻害。”顾飞穿上外套。
“一直都非常腻害。”蒋丞跟他走出店门。
顾飞家跟蒋丞的出租房在一个方向,先经过顾飞家的那个路口,再往前一段就是蒋丞的出租房。
骑着车一块儿往回走的时候,依然是沉默,蒋丞老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似乎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内容,只好一路瞪着前面的路。
经过顾飞家路口的时候,顾飞没有拐弯,蒋丞注意到了,但却也没说话,两个人一直骑到了出租屋楼下才停下了。
“你明天去学校吗?”蒋丞问。
“去,”顾飞说,“王队长不是还想中午下午连一块儿练球呢么。”
“你那个伤,”蒋丞看了他一眼,“到时打2班能行吗?”
“放心,”顾飞往腰上的伤那儿拍了拍,“不影响,而且2班打球挺规矩。”
“嗯。”蒋丞点点头。
谈话结束,两个人却都没动,蒋丞没有下车进楼道,顾飞也没有掉转车头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蒋丞清了清嗓子:“那我上去了。”
“嗯。”顾飞应了一声。
对话之后依然没有人动,他俩跟被点了穴似的继续保持着跨在车上腿撑地的姿势。
又过了一会儿,顾飞才又说了一句:“上去吧,我走了。”
“哦,”蒋丞终于动了动,拎着车头上了人行道,“晚安。”
“晚安。”顾飞说。
蒋丞把车推进楼道,锁好之后往路边看了一眼,顾飞还在那儿,他看了这一眼之后,顾飞才冲他挥了挥手,蹬着车掉了个头走了。
蒋丞回到屋里,洗了澡之后坐到桌子前,看着今天的作业,居然半天都没看懂。
这一下午加半个晚上,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受到的冲击有点儿多,各种东西乱七八糟地塞得挺满,作业这些信息,都快没地儿放了。
他用了起码十分钟,才静下了心来,开始写作业。
手机响了一声,潘智发了条消息过来。
-给你寄的资料在派送了,听着点电话啊,你不是换地址了吗,离得远吗
-不太远,单号给我
潘智把快递单号发了过来。
蒋丞查了一下快递的电话,打算明天跟人说一下不要派送了,自取就行,他实在不想再去李保国家那条街,万一碰上李保国,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还有,里面有个U盘,我把这学期老师上课用的课件都拷了一份,你看看有没有用吧
蒋丞看着这条消息,这会儿潘智要在他跟前儿,他得过去跟潘智拥抱一下,多孝顺的孙子啊。
他拿起手机,竖起大拇指自拍了一张照片,P了点儿花里胡哨的图案上去,然后发给了潘智。
潘智那边半天也没再给他回过消息来,他把手机放到一边,觉得自己的脑子稍微腾出点儿空间了,于是坐下开始写作业。
四中的作业都不多,哪怕是这个时间才开始写,也不会耽误睡觉,但他反倒有些不踏实,考虑要不要让潘智把作业也每天给他发过来一份……
埋头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手机响了一声,有消息过来。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你这自拍可以起个名字叫“还好我长得帅”,我过两天把之前拍的照片发你一份吧,别再自拍了
蒋丞愣了愣,回过神之后赶紧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小兔子乖乖!
“我操?”他震惊了,再划拉了两下才确定了,他居然把要发给潘智的照片发给了顾飞!
-我靠我怎么发给你了?????
-你本来想发给谁啊
-发给我朋友的!
顾飞那边没马上回复,蒋丞把照片重新发给潘智之后,他的消息才又发了过来。
-给朋友发这张吧
下面还带着一张照片,蒋丞猛地看到自己快占掉整个屏幕的脸时突然有种非常不好意思的感觉。
这是那天他嘴唇上有伤时顾飞拍的特写。
旁边还有一行相当傻逼的发光字,我和我倔强的伤。
-我靠,你什么毛病
他给顾飞回了一条消息。
-比你自拍强多了,我精心P过的
-滚蛋!
-居然这么不领情!
-就不领怎么着
-【怼他!.jpg】
蒋丞看着顾飞发过来的图片笑了半天才又发了一句。
-我TM写作业呢
-学霸加油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蒋丞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沉,坐在床边发了好几分钟的呆,昨天晚上一夜乱糟糟的梦也没能全想起来。
只记得有顾飞,有动物园,还有客串的潘智和王旭,闹哄哄的。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洗脸。
也许是因为隔了一夜,现在再想起顾飞说的那些事,他小时候的事,他跟猴子的“公平决斗”,现在已经没有那种让他难以接受的震惊,而是变得有些不真实,就像只是一个很清晰的梦。
在楼下买了早点,蒋丞骑着车往学校慢慢过去,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拿着油饼啃着。
天气还真是转暖了,一个油饼吃了一半还没凉透……
经过路口的时候,他捏了捏闸,不过没有听见顾飞的口哨,转头两边看了看,也没看到停在路边等他的顾飞。
他叹了口气,这个时间,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顾飞肯定还没起床。
到学校的时候还有几分钟上课,蒋丞在车棚里停好车,往校门口走过去。
离着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老徐这周值日,这会儿正站在门口,而他的面前,还杵着个人。
李保国。
蒋丞顿时觉得一阵烦躁和慌张,他定了几秒钟之后低头过了街,绕过校门之后往前面的围墙跑过去。
上回顾飞告诉他的那个翻墙的地方,还是很好找的。
小卖部刚开门,他往墙上爬的时候,正在扫地的老板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孩子,还没打铃呢,校门还开着呢。”
“我……知道。”蒋丞一手攀着墙看着他。
老板没再说话,脸上的表情宛若面对着一个智障。
蒋丞也没再理他,脚往墙上一蹬,爬上了墙头,刚要看看下面砖堆的情况好往下跳,突然看到砖堆旁边站着一个人。
“……刘校?”蒋丞蹲在墙头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刘校比外面的小卖部老板更震惊,看着他半天话都没说出来。
“刘校……早。”蒋丞不知道这会儿是该跳进去还是回头再跳出去了。
“啊,早。”刘校看着他,习惯性地回答。
蒋丞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选择了跳进去,砖堆最近应该是被用过,边缘的砖少了一些,他跳下去正好落在了刘校面前的空地上。
站起来的时候刘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去教室了。”蒋丞指了指前面,没等刘校说话,他拔腿就跑,一直跑到了教学楼下面才慢了下来。
不知道刘校是一直没反应过来,还是要放他一马,毕竟他翻墙进来的时候并不是“迟到翻墙”,也没踩树杈……反正上了三节课之后也没人来找他麻烦。
老徐也没有找他,前一课就是老徐的课,他上完之后就离开了教室,并没有过来跟蒋丞谈心。
蒋丞觉得有些发闷,翻墙他并不在意,李保国到学校来了,让他有些不踏实,他不知道李保国想干什么,李保国跟老徐说了什么……
烦得很。
而且顾飞到现在也没有来学校,旁边的座位空着,桌斗里是顾飞乱七八糟塞着的书和本子,还有领了也没写的卷子。
班上的人对顾飞旷课没有任何感觉,这人每周都旷课。
也许全班只有他一个人会对顾飞没有出现感觉有些不舒服,身边空的,心里感觉也有些空落落。
每次转头看不见正低头玩着弱智爱消除的顾飞,居然会让他如此不习惯。
一直到最后一节课上了快一半了,教室后门才有个人影晃了晃,蒋丞迅速转过脸,看到顾飞闪进了教室。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蒋丞小声说。
“我说了来啊,”顾飞笑笑,“中午练球呢。”
“……我以为你说的是来上课。”蒋丞说。
“昨天睡得晚,今天早上睡过头了,我一醒就过来了,”顾飞随便抽了本几课本出来扔在桌面上,“这课我听不听也就那么回事儿,早就听不懂了。”
蒋丞没说话,拿出一支伤口粘合剂扔到了他桌上。
“好高级的东西,”顾飞拿起来看了看,放进了兜里,“中午请我吃东西吧。”
蒋丞看了他一眼:“凭……”
“凭我老请你吃。”顾飞打断他。
“……行吧,不过我中午得先去取个快递,正好你看看这个地方,”蒋丞拿出手机,把记下来的取件地址给顾飞看了看,“你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顾飞看了他一眼,“在铁路桥旁边。”
“啊。”蒋丞猛地听到铁路桥这三个字,顿时有些晃神儿。
“你买东西了?”顾飞问。
“不是,”蒋丞说,“我同学给我寄了点儿复习资料什么的。”
“我陪你去取,”顾飞说,“正好那边有一家挺棒的老陕面馆。”
蒋丞笑了起来:“怎么哪儿有好吃的你都知道。”
“也不是都知道,就这一片儿我吃遍了,”顾飞说,“毕竟在这儿长大的,我的活动范围主要就是从这儿,到火车站,从这儿,到市中心广场,别的地儿我也没怎么去过。”
“哦。”蒋丞看了他一眼。
“你俩去哪儿!”王旭在车棚里一边取车一边很不爽地说,“一块儿吃了正好练球,下午我都跟老徐请好假了,连着练呢!你俩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
“一个小时之内我们肯定到。”顾飞说。
“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是……”王旭继续说。
“队长,我们这是在跟你请假呢,”蒋丞说,“请一小时假办点事儿,一小时之内保证回来销假。”
这话让王旭非常受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点了点头:“行吧,批准了。”
这个铁路桥看上去非常的陈旧,应该是已经停用了,中间的铁轨上都是锈,还长满了杂草,两边的路倒是还能走,但只能过行人和自行车摩托车什么的。
蒋丞过了桥之后就一直往四周看,四周并不荒凉,路边的小店挺多,看上去还算热闹,他也一直没看到哪儿有什么废弃了的小区和危房。
“在那边,已经过了路口了,”顾飞回手指了指他们下桥之后经过的第一个路口,“从那儿进去。”
“哦。”蒋丞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不过这边的楼都不高,基本也就四五层,如果是危房,年头就更早些了,也许楼层更矮,阿门。
“明天你如果实在想去看,”顾飞慢慢蹬着车,“我让丁竹心去接你吧,她知道……”
“不用。”蒋丞迅速打断了他的话。
丁竹心对他那种微妙的排斥他能感觉得到,围观这种事儿他也不想旁边儿上还跟着个丁竹心。
“那……”顾飞看着他还想说什么。
蒋丞摆了摆手:“你别管我,我说了,我不会让人看到我去了,也不会影响你们脑瓜缺血的跳楼活动,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别受伤就行。”
顾飞笑了笑。
“笑个屁,”蒋丞说,“你就是钢厂脑残队伍中的一员。”
顾飞笑得更厉害了。
“哎!你信不信我……”蒋丞本来想起这事儿就有点儿窝火,但是顾飞这一笑,把他火都给笑没了,他松开车把,学着昨天顾飞发过来的那张表情图,一手握拳一手往顾飞那边一指,“怼你!”
顾飞愣了愣,顿时笑得车头都扭了:“挺像的。”
潘智寄来的资料有一小纸箱,捆得结结实实的,还有个用纸袋装好的U盘,蒋丞没拆开,拿着看了看侧面的书脊,顿时就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还是上回跟你一块儿去四中的那个吧?”顾飞看着快递单,“潘帅?”
“潘智,”蒋丞拿过快递单看了一眼,“个不要脸的,这小子以前还往卷子上写潘安。”
顾飞笑了起来:“不过他字儿写得是真比你帅多了。”
“学渣字儿都好,”蒋丞说,“我们学霸,根本顾不上字儿好不好看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你真得练练字,”顾飞说,“老徐那天说起你卷面分被扣的事儿就差泪流满面了。”
“那是他没见过我以前的字,”蒋丞说,“我以前的字我自己都看不懂。”
“哎,”顾飞笑着叹了口气,“走吧,吃面去。”
也许是拿了一堆资料,也许是跟顾飞一块儿打了一下午球,蒋丞觉得今天上午的那些郁闷消散了不少,想起李保国的时候,都没有一阵发堵了。
练完了球走出校门,顾淼正在路边坐着,屁股下边儿是她的滑板。
天暖了以后顾淼也不带帽子了,自打剃了光头之后就没再打理过的头发乱七八糟地顶在头上,脑门儿上套着根红色的发带,倒是挺……有个性。
“我给你五十块钱。”蒋丞看着顾飞。
“好。”顾飞说。
这个不按套路来的回答顿时让蒋丞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好在顾飞顿了顿之后又回归套路问了一句:“为什么?”
“带你亲爱的妹妹去理个发,我求你了。”蒋丞说。
“好。”顾飞点点头,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蒋丞看了一眼他的手,拿出钱包,抽了张五十的放了上去。
顾飞把钱揣进兜里:“其实她理发不花钱,找李炎就行,手艺还挺不错的。”
“……钱还我。”蒋丞简直无语了。
“不。”顾飞回答得非常简洁。
蒋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顾淼照例是跟着自行车踩着滑板,不过今天她拉的是蒋丞自行车的后座,一路挺愉快地滑到了顾飞他家店门口。
“你回去了?”顾飞问。
“嗯,”蒋丞看了看后座上那一捆资料,“我回去看看这些玩意儿。”
“那行,”顾飞点点头,“明天早上我路口等你吧,八点半。”
“好,”蒋丞应了一声,又冲顾淼挥挥手,“二淼再见。”
顾淼挥了挥手,他笑笑,蹬着车走了。
四中把决赛放在了周六,大概是为了方便全校师生以及周围学校的学生观赛。比赛开始的时间是十点,但是紧张的王九日队长要求大家在八点半集合,抓紧时间热身,比赛完了之后肯定又会一帮人激动地聚在一起,说不定下午还要打一场过瘾……
所以他明天大概没有什么时间去那个跳楼现场踩点了,只能今天晚上去。
回到出租房把东西放了,蒋丞又背着书包出了门,直奔铁路桥。
铁路桥这边当街的地方并不荒凉,但从顾飞说的那个路口转进去之后,人就明显变少了,路边的店面也一个比一个破旧和不起眼。
顺着路走到头是一个小岔路,左边能看到往前是个被服厂,右边是一条路面都裂了的破路。
他走了右边,往前几分钟之后,看到了几栋破旧的窗户都碎光了的楼。
就是这儿了。
他一边往前慢慢骑着,一边往四周看,判断着钢厂脑残们会在哪几栋楼上玩跳楼机。
当面儿这几栋肯定不会,太靠外,有人经过就能看到,得再往里。
蒋丞最后在四栋并排着的旧楼前停下了。
这一片的垃圾明显要比别的地方多,各种饮料瓶,零食包装袋,还有满地的烟头,以及楼门口放着的一个铁皮桶。
他过去往桶里看了一眼,里面都是烧成了炭灰的木头,这应该是脑残们晚上聚众取暖用的。
四周没有人,蒋丞把车随便靠在了墙边,走进了这几个楼对面的一栋破楼里。
这楼是单独在一边立着,有五层,四下里最高的一栋楼,也是破旧得连楼里头都能看到墙缝里长出来又枯了的草,他往楼上走的时候都感觉再上来俩人这楼就得塌。
一直上到最顶一层,蒋丞走到了窗边,往那边看了看。
对面的四个楼,基本可以确定了,楼间距的确不大,右边两栋都是四层,左边两栋是三层,最左那栋楼顶已经塌陷了一半,基本就还有两层的高度了。
“大家好,”蒋丞举起左手,中指和食指比了个V,在眼前慢慢移动着,“欢迎收看丞哥带你看脑残第一集 。”
他走到第二扇窗前:“现在大家能看到的这四栋楼,就是钢厂脑残族的脑瓜缺血之跳楼比赛的场地……我们可以猜到,是从一栋楼跳到另一栋楼,按照脑残的程度来看,他们进行的可能还会是四级跳……场地里能看到不少杂物,这些东西都有刻意摆放的痕迹,所以我们可以判断,他们应该还会挑战障碍跳……”
“操,”蒋丞放下了手,转头看了看四周,“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这里的瞄准视野并不是太好……我们来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角度……”
蒋丞在五楼的几个房间里转了转,最后在楼道里找到了通往楼顶平台的半截楼梯。
他跳起来抓住楼梯,试了试觉得还挺结实之后,蹬着墙从上面的口子爬了上去。
“观众朋友们,我们来看看……”蒋丞往天台边缘走了几步停下了,“我有点儿……恐高,不过为了……带大家看脑残……”
他慢慢蹭到天台边上:“这个角度很好。”
这里能清楚地看到对面楼顶的情况,并且距离不算远,但是……如果他就这么杵在这儿,对面有人看过来,能很清楚地看到这是个人。
顶层有个小阁楼,他走过去站到阁楼前,这样应该就能把他遮掉了。
“好,大家可以看到,”蒋丞一边说着,一边往兜里掏了掏,拿出了弹弓和一颗钢珠,对着对面的平台拉紧了皮筋,“这样的距离,我们能达到什么样的命中,以及命中的力量。”
说完这句话,他吸了一口气,忽略掉脚下有些发软的感觉。
盯着对面瞄了瞄之后,他手一松,钢珠飞了出去。
紧接着,那边楼顶上放着的一个木架子倒了下去。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了,”蒋丞看着那个架子眯缝了一下眼睛,“明天决赛之后,请准时收看丞哥带你看脑残第二集 。”

第52章
虽然是周六,但蒋丞还是跟平时差不多的时间醒的,下楼买早点的时候,还顺便在附近的小路上跑了两圈。
这边一大早的人比李保国家那边要多,除了大妈大爷,还有不少年轻人。
早点吃什么是个很头疼的事儿,蒋丞手揣兜里在几个早点摊前来回走着,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吃什么。
“小笼包吧。”身后有人说了一句。
这声音离得很近,基本就是贴着他耳朵传过来的,蒋丞吓了一跳,伸手摸兜里的手机和转头的动作同时完成。
跟身后的人脸对脸瞪着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顾飞的。
当然,不光声音是顾飞的,脸也是顾飞的。
“我操?”蒋丞震惊地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顾飞,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今儿这太阳都不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这得是昨天就没下山啊。”
“二淼今天起得早,在屋里玩滑板把我吵醒了,”顾飞笑笑,“我就过来了。”
“吃了没?”蒋丞也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顾飞笑,他就想笑,“一块儿吃?”
“你请客吗?”顾飞问。
“你昨天刚骗了我50块。”蒋丞瞪着他。
“那行吧,”顾飞说,“小笼包吗?”
“小笼包饺子豆腐脑油条,”蒋丞一连串地把纠结着不知道该吃哪样的东西全报了出来,“一样一份,还有卤牛肉我闻着也挺香的。”
“去占桌。”顾飞说。
这片儿虽然也是老旧城区,但是居民楼比较集中,所以这会儿早点摊上的人很多,蒋丞站在一边盯了一会儿,才腿疾屁股快地在一张小桌前占到了两个空出来的凳子,坐一张,书包搁一张。
刚想冲顾飞示意在这儿,一抬眼发现桌子对面坐着的是两个女生,一直看着他笑,他看过去的时候她俩又迅速低下了头。
“这儿。”蒋丞看到顾飞拿了两屉包子,抬手打了个响指。
顾飞走了过来,把东西放到桌上:“你刚说的我都要了啊,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了。”蒋丞说。
对面的两个女生还是低着头,一边笑一边你掐我胳膊一把,我掐你大腿一下的。
蒋丞回忆了一下顾飞的话,感觉似乎明白了她俩这是怎么了。
顾飞把一大堆的盘子笼屉的放到了桌上,把桌子都差不多占满了。
“王旭给我打电话了,”顾飞夹了个小笼包边吃边说,“他已经到了,就他一个人。”
“是不是控诉我们无组织无纪律了。”蒋丞拿了碗豆腐脑喝了一口。
“很威严。”顾飞点点头。
两个女生已经吃完了,却没有走的意思,掏出手机低头玩着,蒋丞看她俩那姿势就是拿摄像头往这边瞄呢。
他刚想把头偏开,以防被拍到各种丑陋变形的角度,顾飞抬头看了那俩女生一眼:“别偷拍,脸容易变形。”
“啊!”她俩很简短地压着嗓子尖叫了一声。
“那我们能直接拍吗?”一个女生问。
顾飞没说话,女生举起了手机对着他俩,蒋丞也只得跟顾飞一块儿看着镜头。
女生拍完之后起身抓着书包边把手机往包里塞边笑着说:“我们要发四中贴吧的,记得去看哦,我们会后期了再发的……”
两个女生走了之后,蒋丞看了顾飞一眼:“哪个班的啊?”
“不知道,”顾飞说,“是不是我们学校的都不一定。”
“啊?”蒋丞愣了愣。
“今儿这场比赛很多外校的来看啊,”顾飞说,“而且跟7班那场有人传了视频,你盖帽那一下,很多人都知道了,要来看的。”
“……靠。”蒋丞觉得有些茫然。
“今天我叫了李炎过来拍照,”顾飞说,“我答应了九日找人给他拍照的。”
“他看到相机应该会超常发挥。”蒋丞笑了。
“你也得超常发挥,”顾飞偏头看着他,“我到四中以后就打了这一场球,那么多人等着看呢。”
“嗯,”蒋丞很严肃地点点头,想想又有点儿感慨,“要是你没参加,我是不是得跟王旭打配合啊?”
顾飞没说话,夹着个饺子笑了半天。
比赛十点才开始,本校和外校的学生九点多就已经挤满了球场,蒋丞他们也就练了半小时热热身,就练不下去了,都是人。
看着场边挤着的人,蒋丞都感觉到这片的学生真是闲得慌,要搁原来学校,周末根本没几个人有时间去看别的学校一场校内篮球的比赛。
四中的这场决赛弄得挺正式,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搬了看台过来,在球场四周放好了,蒋丞他们入场坐到休息区的时候,看台上已经满满的全是人,还有不少站着的。
李炎九点半扛着顾飞的摄影包到了,坐到了休息区:“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咱们市里联赛呢……”
“王旭的给他拍好点儿。”顾飞说。
“那得看他打成什么样儿,”李炎一边装镜头一边说,“我又不是你,拍头牛都能拍得出仙气儿来,他是什么样我就拍成什么样。”
“还有别的队员,”顾飞又说,“都拍点儿,我们班难得能打到决赛。”
“知道了,”李炎举起相机往四周瞄了瞄,“你也难得有这么上心的事儿。”
比赛之前刘校跟要过瘾似的,还做了个简单的讲话,给到场观众介绍了一下这次男生决赛的队伍。
一个是没有败绩的常胜队伍,一个是横空出世的黑马队伍。
蒋丞听着刘校的介绍,莫名其妙就开始紧张,特别是刘校讲话的过程中,两边的啦啦队也一直在喊着。
易静平时看着斯斯文文还有点儿内向的感觉,带着女生啦啦队的时候却大方得很,能把如此羞耻的口号喊得那么理直气壮。
“8班8班!黑马当关!”
“8班8班!颜值最赞!”
这口号喊得蒋丞头都不想抬起来了,胳膊撑着膝盖,始终盯着自己的鞋。
“丞哥。”顾飞叫了他一声,很隐蔽地把自己的手从下面伸了过来。
蒋丞脑子里正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打,看到他的手,一下没反应过来,伸手过去用手指在他掌心里抠了抠。
“……击个掌。”顾飞说。
“啊。”蒋丞这才回过神,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注意何洲,”顾飞说,“他是后卫,跟你一样,挺全能的,速度也快。”
“嗯,你今天不要一直直线。”蒋丞点点头,今天他没有布置具体战术,对2班这种配合成熟的队伍,以他们8班的实力,战术基本上去就会被打乱,所以今天大家只能靠这段时间以来培养出的默契,先打了再看情况。
“遵命。”顾飞说。
双方队长开始挑选场地,王旭赢了,脑子还算灵光,选了背光进攻的一边。
“顾飞跳球。”上场之前蒋丞说了一句。
“加油!”王旭吼了一声。
“加油!”一帮人都跟着喊了一嗓子,把外套一脱,走进了球场。
这种感觉很过瘾,蒋丞不喜欢被人围观,但对出风头还是不抗拒的,现在他们往场地中间一站,甚至能在四周的叫喊声加油声里听到快门的声音,他顿时就觉得很过瘾。
2班跳球的队员跟顾飞差不多个儿,但是上回比赛他就发现这人弹跳非常牛,光论这一点,8班没人能跟他比。
果然,裁判抛起球之后,这个蚂蚱起跳的高度就高了顾飞差不多一个手掌……球是给的何洲。
这个球按蒋丞的判断,自己是能截下来的,但就在他一个跨步伸了手过去的时候,何洲突然加速,在他碰到球的瞬间把球往旁边一拍。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中线的蚂蚱接住了球。
我操!蒋丞在心里骂了一句,跟顾飞对了一眼,顾飞拔腿就跟着蚂蚱往篮下过去了。
蒋丞没有直接跟上,他贴到了何洲身边,一是防止他再拿球,二是想看看这人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2班的快攻打得很漂亮,两个传球之后蚂蚱就拿着球晃过顾飞起跳投篮了。
在一阵尖叫声中顾飞突然在他身后也起跳,蒋丞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姿势太容易失误,一不小心就是打手。
但因为之前被顾飞拦了一下,蚂蚱这一个跳投高度一般。
阿门!
蒋丞暂时放弃了何洲,冲到顾飞左侧。
顾飞跳得很高,从蚂蚱后方跃起之后干脆利落地一巴掌把刚出手的球扫了出来,蒋丞一片兴奋的尖叫声中跳起来接住球,吼了一声:“王旭!”
王旭在中场,他这一声吼之后,王旭转身就往回跑。
蒋丞往前带了几步,余光里看到何洲过来,他猛地一扬手,把球往王旭的方向抡了出去。
队长争点儿气!
阿门阿门阿门门!
王旭在奔跑中跳起来一伸手,接住了这个又高又长的传球。
8班的啦啦队顿时跳了起来,一直很有节奏的“加油”瞬间变成了“啊啊啊——”
2班的回防很快,不过王旭抢了这个时间差,到篮下的时候是一对一,这时只要出手,进球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但王旭却在投篮的一瞬间犹豫了,一回手把球传给了刚跑过三分线的顾飞。
顾飞过来明显是为了抢篮板,王旭这个球突然传来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调整往前冲的姿势。
这个球他是反手勾过去接的,没等拿稳,就被2班一个护腕戴在膀子上的人断掉了。
接着就是传球,快攻,何洲三分入篮的时候8班的人都还没来得及靠近他。
第一个球激起了场边的一阵掌声和叫喊声。
郭旭拿了球准备发球,蒋丞走到王旭身边:“这场球不能只靠我和顾飞。”
王旭点了点头,没说话,看得出刚才的失误让他心如刀绞,把脸上的表情都绞得顺时针拧着了,蒋丞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刚那个球你能进。”
“嗯!”王旭一甩头,瞬间恢复了状态,“我他妈也是这感觉。”
郭旭发了球,蒋丞拿到球,转身没有急着带,左手往旁边一指,王旭马上往中场边跑边准备接球,他一挥手把球传给了另一边的顾飞,然后就往那边篮下冲过去。
王旭这段时间打球把智商也顺带练了上去,这个传球他没有震惊蒋丞又拿他当幌子,而是马上往篮下压过去。
顾飞身后贴着蚂蚱,他也没有带球,原地转身用胳膊护着球,在卢晓斌过来接应的时候,把球传给了已经马上就要跑到三分线的蒋丞。
蒋丞接了球,那个护腕拦了过来,蒋丞心里叹了口气,2班常胜将军不是白来的,这回防速度,这样都没甩掉。
想再压到三分线边上投篮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线,一咬牙在离着三分线还有差不多一米距离的地方猛地把球对着篮板砸了出去。
顾飞目前没有人防,可以去抢篮板。
但就在顾飞冲过去的同时,球在篮板上哐地砸了声巨响,弹进了篮框里。
“我操。”蒋丞自己都有些吃惊。
四面的看台上掀起声浪,把王旭冲着他吼的那句“蒋丞你他妈牛逼啊”都给淹没了。
顾飞朝他跑了过来,嘴角带着笑,跑到他身边时手心向前,说了一句:“牛逼啊三分王。”
“再来一次,”蒋丞迎上去跟他击了一掌,再顺势撞了一下肩,“右边到底线。”
“嗯。”顾飞应了一声。
底线投三分角度有点儿刁,但防守也有可能不如中线那么严丝合缝。
2班跟之前碰到过的队伍都不一样,队员的实力的确很平均,每一个人单拎出来都能扛,想从他们手上断球很困难。
蒋丞两次想断何洲的球都没成功,何洲在蚂蚱的掩护下回敬了他们一个三分。
“不要急!”老鲁的声音在尖叫声的间隙里传了过来,这次大概因为是决赛,他没有再嚣张地拿喇叭,“稳着打!8班8班!颜值最赞——”
蒋丞连头都不想转过去了,统共就两句口号,老鲁居然还能挑出最羞耻的那句来喊。
2班的这个进球,让场上场下的人都有些激动,郭旭把球发给蒋丞时力量惊人,跟颗炮弹似的。
他转过身时,何洲已经堵在了他传球的路线上。
反应真快。
蒋丞拿着球原地拍了两下,对着何洲冲了过去,一直顶到了何洲前面,在何洲准备断球的时候,他像是要跟何洲拥抱似地往前一倾,手从身侧一勾,球贴着小腿往何洲身后传给了已经开始往对面篮下跑过去的顾飞。
这个球传得太低,顾飞接着球的时候差点儿踉跄。
蒋丞跟上,但何洲盯得很紧,顾飞没有机会再把球传回来,于是很果断地给了狂奔而来的王旭。
王旭这一刻的智商爆表,在拿到球的同时,就把球又抡回了顾飞手里。
就这一个传球,何洲有一瞬间的犹豫,蒋丞迅速地甩开了他,从右边线直接冲到了底线。
在他还没站稳的时候,顾飞把球扔了过来。
蒋丞这个位置跟篮板基本已经是一条直线,2班的人迅速压缩回三秒区。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蒋丞盯着篮框,举手没有犹豫,把球投了出去。
观众的叫喊声几乎就贴在他身后响起,分贝跟着球的轨迹一路上扬,最后在球落入篮框时达到了顶点。
“好球!”蒋丞低低地喊了一声,举在空中的胳膊猛地往下一压,给自己喝了彩,“操!”
这一来一去两个三分球,把所有人的斗志都挑燃了。
现在场上的局面并没有一边倒,2班的技术和配合的确比8班要强得多,但因为他们没有输过比赛,这次也不会允许冠军落到别人手里,队员的压力都挺大,相对来说,8班的人打起来就相当放得开了,无论输赢都已经是黑马,没有了任何压力,甩开膀子打就行。
连卢晓斌这种话不多的都边跑边吼着打,跟个嗑了药的门板精似的,蒋丞老觉得一个不小心他能把旁边防他的人一口吞了。
两个班都没有叫暂停,也没有换人,都想趁着势头好的时候尽可能多的维持节奏拿分。
比分也始终没有拉开,8班的分一直落后,但却咬得很紧,一分两分的差距死死跟着。
在上半场还有三分钟结束的时候,顾飞顶着两个人上篮,比分反超了一分。
在观众疯狂的叫喊声里,2班叫了暂停。
在蒋丞往休息区走的时候,何洲拦了他一下:“你应该进校队。”
“嗯?”蒋丞愣了愣。
“你应该进校队。”何洲重复了一遍。
蒋丞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是,你这时候跟我说这个?”
“想打完了再说的,”何洲说,“但是我有点儿激动。”
“……比赛完了再说吧。”蒋丞说。
“完了再打一场怎么样?”何洲问,“你,我,顾飞,唐希伟还有宋玉一队。”
“宋玉?”蒋丞没想起来宋玉是谁。
“我们班中锋,”何洲往那边指了指蚂蚱,“怎么样?”
蒋丞震惊地看着蚂蚱,不知道他的父母给他起这么个名字是出于什么样的期待,就想马上给潘智打个电话让潘安过来跟宋玉拜个把子……
“打完再说,”蒋丞说,“认真点儿打完的。”
“我已经很认真了……行吧,”何洲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先打完。”
蒋丞咬着牙就差抱着自己胳膊了,才没在第一时间往何洲手上一巴掌甩过去。
“他跟你说什么?”顾飞蹲在场边,看他跑过来之后站了起来。
“让我进校队,又说一会儿一块儿再打一场。”蒋丞说。
“这么激动,”顾飞笑了笑,“不过他一直这样。”
“他校队的吗?”蒋丞问。
“嗯,校队队长,”顾飞说,“跟你以前一样。”
蒋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们别总是往一块儿跑,”李炎捧着相机,“拉开距离,跑动的时候别只看自己和对方,要看别的队友在哪儿,一定要让自己随时能接传球。”
“嗯!”大家纷纷点头。
“有人被缠,一个人去接就行,不要全挤上去,”李炎指了指郭旭,“你就是,有人去接应了你就跑位准备下一个传球。”
“好!”郭旭点头。
“你俩,”李炎看着顾飞和蒋丞,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俩继续耍帅就行。”
“炎哥,”王旭看着李炎手里的相机,“今天拍了不少吧?”
李炎扫了他一眼:“放心吧够你做个相册的了,一天三张一个月都不重样。”
“虽然我是队长,但是你也不能都拍我啊,”王旭说,“你也拍点儿顾飞啊蒋丞啊,还有我们别的队员啊……”
“你是不是智商都投篮框里去了?”李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蒋丞笑着转开头,正好看到易静拿着瓶水站在顾飞身后,他刚想叫顾飞接一下,易静笑着把水递给了他:“给你吧。”
“谢谢。”蒋丞接过水,一边喝一边往顾飞锁骨那儿看了一眼。
顾飞的伤打这么一场球也不知道……他看到了顾飞领口露出来的一小角纱布,上面有血。
“我操,”他皱了皱眉,凑过去扯开了顾飞的领口,往里看了看,渗出来的血不多,但也有一小片了,“你……”
话还没说完,旁边响起一片女生的尖叫。
蒋丞回过神来,赶紧撒手,退开了一步。
“怎么了怎么了?”王旭马上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扑到顾飞面前就扯领口,“我……”
女生的尖叫顿时升级,然后变成了一片笑声。
“上场了。”李炎一把拽开王旭。
蒋丞放下水瓶子,往场上走的时候感觉背上一片目光,火辣辣的烧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对顾飞的确是有无法控制地想要接近亲近XX近的很多想法和冲动,但这种随便一个动作就被尖叫包围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慌乱。
别扭了好半天,他也只能感谢上苍,把王旭安排在了他身边。
感谢脑子里缺张琴的王旭解救他于疯狂的尴尬之中……
“没事儿。”顾飞在他旁边说了一句。
“是撕了吗?”蒋丞问。
“可能,”顾飞说,“我都没什么感觉。”
“……跳脑残楼的时候会影响吗?”蒋丞叹了口气。
“大概会有点儿影响吧,”顾飞说,“但是这事儿,我要跳完了不受点儿伤,猴子也不会罢休。”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
“丞哥,”顾飞往中场跑过去,回头看着他,突然很严肃地往2班篮下一指,“怼他们!”
“操,”蒋丞没忍住乐了,也往那边一指,“怼!”

第53章
2班的这个暂停叫得很合适,距离上半场结束只有3分钟,不光打断了8班一气呵成的节奏,而且没等8班再调整好,上半场就结束了,中间休息的时间连上,8班的节奏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蒋丞看了一眼比分牌,落后四分,这个数值并不大,说起来简直非常好追,但对手是2班,无轮是整体和单人水平都高他们一大截的2班,这四分就有点儿没底儿了。
今天这场球得谢谢李炎,除了拍照,李炎还顺带给他们做了场外指导。
休息的时候一帮人蹲一块儿听着李炎的安排。
“我说话直,你们不要介意,我觉得你们很悬,”李炎说完之后总结了一下,“你们想赢就得全力以赴,谁也不能站在原地,必须全部跑起来,他们班那几个都校队的吧?那配合不是一两个月能练出来的,所以你们要想赢……或者说想比分不被拉开,你们就得豁出去。”
“好!”一帮人伸出手搭在一起吼了一声。
“蒋丞你下半场三分可能机会不多,他们会盯死你,”李炎看着蒋丞,“你得给大飞找机会。”
“嗯。”蒋丞点点头。
“加油。”李炎举起相机对着他的脸拍了一张。
蒋丞看着他叹了口气。
“挺好的,”李炎把相机递到他面前,“拍你们队长才是真挑战,那姿势……”
蒋丞笑了起来,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叉个腰喝水的王旭。
下半场一开始,两个班的人就拼得很凶,不光场上队员拼得凶,场下的啦啦队也跟疯了一样地喊着,要不是地上有线,边裁也在那儿站着,感觉她们能冲到场上来对着喊。
这场球只打了半个小时,蒋丞就感觉到了有点儿累,这是之前的几场比赛里没有过的,体力消耗很大,因为就算王旭他们都拼了,实力上的差距还是要靠他和顾飞两个人来填。
掩护顾飞连续三个上篮之后蒋丞感觉汗水都杀进了眼睛里,他没有戴护腕的习惯,擦汗的时候只能扯衣服了。
“要吗?”顾飞在他旁边问了一句。
“嗯?”蒋丞看着他。
“给,”顾飞是一个戴俩护腕的变态,摘下左手那只递给了他,“我还没用这边擦过汗。”
蒋丞想说你以为汗水不会浸透你的护腕吗,但顾飞马上又补了一句:“趁着汗还没从胳膊流到手腕上。”
“……操。”蒋丞笑了起来,拿过护腕戴在了手上,顺便抹了抹额角的汗。
“看到那个9号了没,”顾飞说,“他没体力了,他一直跑左边线,一会儿我要从左边过去。”
蒋丞没说话,他和顾飞的配合基本是中线和右边线,从左边下去对于右手带球的人来说有些不是太习惯。
“我试试能不能耍个帅。”顾飞又说。
蒋丞没有时间琢磨他要耍什么帅,郭旭已经怒吼一声准备发球了,他迅速开始跑动。
卢晓斌接了球带了两步就马上传给了他,顾飞已经过了中线,在他拿到球要传的时候才突然从中路往左边倾了一下。
蒋丞马上把球传了过去,时间差正好,顾飞两步跨到左边线的时候球正好弹到他手里。
蒋丞立刻从中路往篮下压过去准备接应。
顾飞换成了左手带球,观众席里女生尖叫得像是看到了顾飞果奔一样激动,蒋丞有些无语,左手带球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基本上经常打球的都练过,要不过人的时候都费劲,虽然顾飞左手带球很稳,但也绝对有人设和颜值加成,蚂蚱左手带球连过三个人的时候也没见谁喊成这样的……
顾飞很快地压到了左边底线,这个角度上篮不好上,跟之前蒋丞三分的位置一样,所以2班主要防的是他会传球,只有9号贴身跟着,只要压制他不能转身面对篮框投篮就行。
蒋丞骑着三秒区,盯着顾飞的动作,随时准备接应。
但顾飞就在这时突然就那么侧着身,左手拿着球往头顶上猛地一勾,球对着篮框飞了出去。
操!这个角度用这样的姿势投三分?蒋丞赶紧喊了一声:“晓斌!”
卢晓斌马上切到了篮下跟人来回挤着,等着抢篮板。
但顾飞就这么勾出来的这个球,却带着一个漂亮的弧线,落进了篮框里。
“我操!”蒋丞跳起来喊了一声,“操!”
场外顿时喊声震天,老鲁挥着胳膊:“顾飞!好样的!好样的!8班8班!颜值最赞!”
蒋丞都顾不上吐槽这场球跟颜值到底有什么关系能让老鲁这么执着了,过去跟顾飞蹦着撞了一下肩:“你是不是有病。”
“帅么。”顾飞也蹦起来跟他对撞了一下。
“帅爆了,”蒋丞说,“士气大振。”
顾飞的这个三分,振了8班的士气,也振了2班的士气。
2班迅速打了个快攻,拿下了两分。
场上场下的气氛顿时沸腾了,蒸出几屉包子来没问题。
就像李炎说的,这个局面之下,想要把比分咬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基本是他们进了球之后,2班就会回敬一个。
到最后一节的时候,8班的比分还是落后三分,这个比分说起来发挥好了也就是一个球的事儿,可真打起来,特别是在这种2班已经被激起了斗志的情况下要想追上,也是相当困难。
暂停的时候,蒋丞撑着膝盖,能听到围成一圈的几个队员都喘得跟牛似的。
“郭旭先下,休息一会儿,”李炎没有再跟他们多讲战术,“换个个儿高的上去,他们进攻就全压回篮下,他们要三分的话留给顾飞和蒋丞处理。”
“好。”王旭点头。
“你们现在进球问题不大,关键是不能让他们再进球,要不你一个他一个,这就没戏了。”李炎说。
在这种双方都拼了命但实力的确有差距的比赛里,8班想要阻止2班进球,基本不可能,李炎说这话的时候看了顾飞和蒋丞一眼,蒋丞很清楚他说这话也就是为了不让别的几个队员泄气。
换了人上场之后他们篮下的高度是有增加,可面对蚂蚱的弹跳,效果还是不太明显。
还剩最后四分钟,比分拉到了五分,李炎叫了换人,把郭旭又换了上来。
“放开拼了,”郭旭带了话上来,“全力进球。”
蒋丞感觉自己以前打校队比赛都没有过这么大的压力,观众的加油声,尖叫声,啦啦队卖力的节奏,拼了命的自己的队友,还有拼了命的对手。
“去拿三分。”顾飞跑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
几个来回下来,分又追成了四分,球到蒋丞手上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计时牌,不到一分钟了,虽然搁在水平一样的两个队之间,希望还是很大的,但是现在……他还是带着球往对面冲了过去。
中途碰到了何洲,他把球分给了顾飞,顾飞马上传给王旭。
王旭和卢晓斌配合着杀进三秒区,但出手投篮被盖了帽,好在卢晓斌一声暴喝,把对方跟他抢篮板的那位吼得愣了愣,就这不到一秒的愣神让卢晓斌抢到了球。
蒋丞站三分线都能感觉得到威力,搁武侠里,那位现在就该心脉俱断七窍滋血了。
卢晓斌把球传给了蒋丞。
去拿三分。
顾飞的话还在他脑子里跳着,他接到球没有犹豫就起跳了,何洲就在他跟前儿,跟他同时起跳。
他身体后仰,脑子里就这一瞬间起码刷过去一百条“藤真男神保佑”……
球出手。
何洲没有碰到球,球弧度很大地飞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何洲没有回头,就说了一句:“好球。”
蒋丞盯着球,胳膊还举着,球落进篮框的时候他还是老习惯,三根手指往下一压。
好球。
一分之差。
在最后的二十秒里这几乎让所有的人都疯狂了,看台上的观众全站了起来,声浪一波波地扑过来,老徐都开始蹦了,原地不断地挥着胳膊蹦着喊,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连大嗓门儿老鲁的声音都已经被盖没了。
2班拿着球飞一般地就压到了篮下,蚂蚱拿了球连站都没站稳就投篮了,顾飞跳起来,但没能盖到球,只是指尖在球下边儿戳了一下。
这球没进,篮下顿时抢成了一锅粥,就差搂到一块儿了,“这是一场男生篮球决赛”的感觉都快丢光了,恍惚之中蒋丞有一种超市一折时大妈抢货的错觉。
球还是被2班抢到,再投,这次顾飞盖了帽,球到了王旭手上。
还有四秒。
王旭没有时间再传球,带着球就往对面冲过去。
蒋丞跟上想掩护,但何洲像被二踢脚崩了屁股似的,速度惊人,在王旭还没靠近三分线的时候就已经追上了,手一伸,球被他扫了出去。
等王旭再扑过去把球拿回手里的时候,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
“全场比赛结束——”
2班全体跳了起来,吼声震天。
王旭抱着球站着没动,顾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他突然一转身把球一扔,抱着顾飞吼了一声就哭了起来。
“我靠?”顾飞举着胳膊愣了。
“就差一点儿!”王旭哭着喊,“就差那一点点!”
“已经很好了,”顾飞在他背后拍了拍,“已经很好了啊,别哭……”
何洲跟队员们击了几下掌,看到这边愣了愣,跑了过来:“我是不是……我好像没有撞到他啊……”
“是没撞到,”蒋丞说,“他就是……”
“你拍我球干嘛!”王旭推开顾飞,瞪着何洲吼了一声。
“哎!”何洲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茫然,“我肯定……得拍啊。”
“队长,”蒋丞本来感觉挺失落的,也挺遗憾,毕竟比分只差了一分,但现在王旭这个样子,他也顾不上感叹了,过去看着王旭,“队长,王队长?”
“什么事。”王旭看着他。
“都看你呢,”蒋丞说,“快点儿组织一下,要握手啊。”
“哦对!”王旭眼睛一瞪,“我差点儿忘了!来来来!我们的人过来排队!”
蒋丞松了口气。
双方队员相互握手拍肩之后,各自回到了休息区。
“太精彩了!”老徐挨个拥抱着,“太精彩了!你们太棒了!我为你们骄傲!”
走到蒋丞面前的时候,蒋丞迅速冲他抱了抱拳,退开了一步。
“你啊!”老徐指了指他,叹了口气,一把抓过顾飞拥抱了一下,“顾飞好样儿的!”
顾飞笑了笑没说话。
老徐走开之后他转头看了看蒋丞,蒋丞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笑着张开了胳膊,顾飞过来跟他抱了抱。
这会儿他已经无所谓旁边会不会有尖叫,会不会有人举着手机,贴吧会不会再因为这一幕而有新贴子。
他就想跟顾飞抱一抱,因为这场球,因为这帮拼了命的队友,因为他和顾飞完美的配合,抱一抱。
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我那妹妹呀上花轿……
“我很久没打这么过瘾的球了。”顾飞说。
“是啊,”蒋丞说,“你就没打过正常的球吧?”
“……也打过的,”顾飞松开了他,“我得去趟厕所。”
“你一直憋着尿打的吗?”蒋丞有些无语。
“不是,”顾飞拿过外套,掏出伤口粘合剂,“好像腰上也撕开了,去粘一下。”
“要……”蒋丞低声说,“帮忙吗?”
“不用。”顾飞笑了笑。
观众还没全散,有的在场上投着篮,有的还坐在看台上意犹未尽地聊着,还有些在……拍照。
“蒋丞,”何洲跑了过来,“一会儿打球?”
“改天吧?”蒋丞往厕所那边看了一眼,“今天……”
“不打!”王旭突然凑了过来,“不打!我们现在要去聚餐!没空跟你们打!”
何洲犹豫了一下:“那行吧,我们再约时间,咱们加个微信?”
“嗯。”蒋丞拿出手机跟何洲加上了好友。
顾飞去厕所没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班上的队员加啦啦队还处于又兴奋又悲伤又高兴的状态里。
“我们人多!”王旭在打电话给饭店订餐,“你们不是有个小型的接会议的那种包厢吗!对!就那个!”
“怎么样?”蒋丞看了顾飞一眼。
“没问题,”顾飞活动了一下胳膊,“一会儿要去吃饭?”
“嗯,”蒋丞点点头,“你们……几点?”
“晚上八点。”顾飞说。
一帮人都被王旭带去了饭店,包括一脸不情愿的李炎。
蒋丞还是跟顾飞挨着坐,但一顿饭他俩都没说上几句话,一帮人激动得不行,还好中午饭店里吃饭的客人不多,要不就这动静,外面的人全都得让他喊没了。
蒋丞也不是太想说话,从昨天看到了那几栋楼之后他就对顾飞他们这次的脑残活动隐隐地不安着。
现在球赛打完了,心里没有别的事儿了,这感觉就开始变得强烈起来。
顾飞肯定会伤,而且很明显,他必须得受伤,以猴子的尿性,顾飞就算认输,也得伤了才行。
那这个伤,得是什么样的伤?
简直脑残透顶。
连吃带聊还带集体痛哭流涕,最后还高歌一曲朋友,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提前吃散伙饭呢,一顿饭吃到下午三点多才散了场,蒋丞感觉自己身上的汗都捂臭了,才终于出了饭店。
李炎开的是摩托,直接去了顾飞家店里,蒋丞和顾飞骑着自行车一路沉默着往回走。
到了店门口,顾飞才说了一句:“晚上你注意安全,去的人很多,什么人都有。”
“知道了,”蒋丞看了他一眼,最后叹了口气,“你要受什么样的伤,你自己……把握着点儿。”
“放心,”顾飞笑了笑,“我是受着伤长大的。”
蒋丞冲他竖了竖中指,脚下一蹬,骑着车走了。
回家先洗澡,然后出门转了好几圈,在一家药店买了点儿止血胶管和一把止血钳。
他一开始玩弹弓用的就是止血胶管,按说这种胶管并不是最好用的,只因为用惯了,对它的拉伸变形和回弹已经非常熟悉,他还是一直用着。
买好胶管,他又去了趟市场,对市场的布局结构完全没有任何概念,他在里头转了能有十圈,才找到了个店买了一兜核桃。
干完这些,时间还没到五点,离八点还有挺长的时间,但他还是把东西都塞到书包里去了铁路桥。
自行车他锁在了路口一个小店门口的栏杆上,然后走了进去。
这地方白天看起来比晚上更落寞,他直接上了楼顶,把包放下,靠着小阁楼的墙坐下了。
“大家好,欢迎收看今天的丞哥带你看脑残第二集 ,”蒋丞一边把弹弓上的胶管拆下来,一边小声说着,“离脑残的集体狂欢还有……三个小时,我估计再有俩小时就会有脑残先行者进场了,所以我们要提前到场……这个时间我可以教大家如何往弹弓上绑胶管……”
他拿出胶管和止血钳:“我一般呢,用8字绑法,很简单,一把止血钳就行,两根毛衣针也行……你们自己看吧,我懒得讲了,没什么心情。”
皮兜是之前新换过的,可以继续用,蒋丞低头很快地把胶管绑好了,然后拉紧试了试,再一松手,感觉不错。
他仰头靠着墙,闭了闭眼睛,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了一颗核桃。
“之前我们用的是钢珠,”他拉开皮筋,对着对面的的四个楼挨个瞄了一遍,“今天我们来看看一颗核桃的力量……当然,不是纸皮核桃,是普通硬壳核桃……”
他一松手,核桃飞了出去。
对面楼顶的一个空罐头盒被打得飞出了楼沿,掉到了楼下,核桃也碎掉了。
“还行,”蒋丞伸手抓了四颗核桃站起来往前蹭了两步,“我们看看一个恐高的人是如何克服心理……障碍我操,打出四连发的……”
蒋丞吸了口气,瞄准了第二栋楼顶的一个饮料瓶子,打出了第一颗核桃,瓶子往前跳开,他接着打出第二颗,瓶子接着往前又一跳,接下去是第三颗,第四颗。
第四颗打空了,瓶子已经跳到了楼那半边,这个距离有点儿远了。
“好了,”蒋丞坐回墙边,“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请大家跟我一起看会儿书吧,两个小时之后继续观看。”
他从书包里摸了本潘智给他寄来的数学习题集,低头开始看。
天色完全暗透了,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的时候,蒋丞把书塞回了书包里,也在这时听到了楼下传来的摩托车声音。
路灯已经亮了,他蹭到天台边儿上往下看了看,虽然只有两盏路灯,但还是能看到楼下来了三辆摩托车。
每辆车上都带着人,四男二女。
“各位观众,脑残先行者进场了,居然还有女的,”蒋丞小声说,“这几个我都没见过,应该是脑残猴战队的成员。”
几个人下了车之后没有上楼,站在楼下说笑着。
蒋丞看了看时间,七点过,他点开了信息,看了看跟顾飞的聊天框,没有新的内容,顾飞没有联系过他。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回兜里,这个时间去联系顾飞也没什么意义。
十多分钟之后,楼下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有走路晃进来的,有开着摩托来的,全在楼下扎堆儿杵着,抽着烟,还有几个拎着酒瓶边喝边聊的,他盯着这些人,没有看到不是好鸟那帮人。
蒋丞就这么蹲在天台边儿上往下看,蹲得腿都麻了,蹲得都快忘了自己恐高了,才终于看到了李炎,开着今天的那辆摩托顺小路进来了。
楼下的人一阵骚动,气氛突然就变得有点紧张。
接着又是两辆摩托车,蒋丞盯着看了两眼,不鸟,好是,正好四个人……顾飞呢?
李炎和不是好鸟都下了车之后,他才看到了拐进来的顾飞的摩托车。
“我操,”蒋丞压着声音小声说,“观众朋友们,请看现在进场的这个,就是脑残……1号,他开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穿着……一套夜行衣,现在他摘下了头盔……刨开脑残这一点,1号其实是个很帅的人,这个出场还是可以打个82分的,剩下的18分以666的形式送出……”
顾飞下了车,把头盔扔到后视镜上挂着,看了看旁边的人:“猴子呢?”
“马上到。”有人答了一句。
“我们先上去。”顾飞看了刘帆一眼。
“嗯。”刘帆踢开脚下一个空酒瓶,几个人一块儿进了楼里。
这楼顾飞挺熟,因为钢厂这片热衷于用跨栏来解决问题,这里他都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叫的人一会儿就到,”刘帆转头,“李炎你给许哥打个电话吧,让直接上来得了。”
“行。”李炎拿出手机拨了号。
顾飞在最前头走着,一直上了楼顶,今天风还挺大,一站上天台,就兜了一脸。
他往四周看了看,又从口袋里摸出了眼镜戴上。
“估计对面楼里吧。”李炎在他旁边小声说。
他看了李炎一眼,又往对面楼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楼顶也没看到有什么像是人的影子。
猴子带着一帮人上来了,今天的主角已经到齐,看热闹的人也全都上了天台,一二三四,顾飞看了看,四栋楼的顶上都已经站着人了。
有猴子的人,也有刘帆他们叫来的人,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中立观众。
这事儿虽然只是他和猴子两个人的事,但人是一定要叫的,像猴子这种老大,喜欢这种排场,而顾飞要的只是见证。
想要一次过,想要再也没有后续,就必须有其他人在场,人越多越好,所有人都知道两人之间的事这次解决了,以后再想找麻烦,就有个面子的问题,像猴子这种有“身份”,要面子的老大,就很难再有什么动作。
只是……顾飞推了推眼镜,盯着身边的人看了一圈,又顺着楼一个一个天台看过去,也没有看到蒋丞。
他对蒋丞的身影已经太熟悉,就算这小子混在人堆里,他也能一眼看到,但始终都没发现蒋丞的踪迹。
对面楼?看上去依然是一片宁静。
他有点儿不踏实,犹豫了半天还是摸出了手机,给蒋丞发了个信息。
-你在哪
蒋丞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丞哥无处不在
“操。”顾飞看着这行字,简直能看到蒋丞拽出五行之外的脸。
-到底在哪,对面楼里吗
楼里没有任何光亮,虽然如果蒋丞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这边看过去也不会看到任何光。
-你站到天台边来
顾飞看了猴子一眼,他正跟一帮好久不见的人说着话,一副今儿晚上啥事儿也没有的淡定样子。
顾飞慢慢走到了天台边上。
正低头想给蒋丞发消息,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鞋上,他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一颗核桃。
“操?你躲得很好啊,”他直接发了语音,过去把核桃踩碎了,同时也看到了旁边还有碎核桃,“这是要干什么?”
-笑一个
蒋丞回了消息过来。
顾飞转过脸冲着对面漆黑一片的破楼,笑一个是什么鬼?
-我能看到
蒋丞又发了一条过来。
顾飞看了看天台上站着的人,趁着没人注意,转头冲着黑暗里笑了笑。
这大概是他长这么大干的最二逼的事。
“很好,”蒋丞蹲在黑暗里,对面楼顶已经有人用油桶烧起了火,变得很明亮,“刚才我们看到了脑残1号的笑容,说明现在瞄准条件很好……对面似乎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他一条腿曲着,一条腿跪在天台上,拿了一颗核桃,拉紧了皮筋。
天台上的人已经往两边散开,顾飞和猴子都退到了天台的最边缘,助跑的长度是楼顶的宽度。
“我操,”蒋丞皱了皱眉,几个空瓶子从两边被踢到了中间,顾飞的必经之路上至少有三个瓶子,接着被扔过去的还有砖块和木条,而他们要落脚的那栋楼,楼顶上也是一样的状况,甚至有人直接扔了个啤酒箱在中间,他咬着牙,“真他妈脑残。”
有个人走到中间,面对着猴子和顾飞站定了,举起了手。
蒋丞没有办法计算顾飞的步子,也就没有办法用核桃去清理路障,开始了之后他只能跟着顾飞移动,起跳之后估计出他的落点抢出时间差……
中间的人举起的手猛地往下一压。
顾飞和猴子同时冲了出去。
顾飞根本没有看脚下,每一步都迈得很大,裹着风冲出去的时候就像是要起飞。
蒋丞死死盯着他。
顾飞冲出第一步时,他就已经看清了顾飞放手一搏的状态,不看脚下,只管往前迈步。
在顾飞踩着天台边缘几乎再往前一寸就会直接摔下去的位置猛地起跳时,蒋丞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顿。
顾飞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姿势,腾空跃起的姿势,迎着风如同飞翔的每一个动作……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蒋丞猛地一拉皮筋,松手时核桃飞了出去,目标是顾飞落脚点附近的一个空瓶。

第54章
第一栋楼和第二栋楼虽然是平行,但两个楼的间距是最小的。
顾飞没量过有多远,但以往跳过去的人落点基本都能在对面天台内一米多。
刘帆叫来的人已经分布在了几个楼的楼顶,布置障碍这种事,也像一场争斗,有人往他脚底下扔东西,也有人往猴子脚底下扔,在这一点上绝对公平,也不会有人因为扔东西被揍。
这些人,无论谁输谁赢,都会兴奋,他们要看的无非是有人摔倒,有人受伤,最好能看到有人摔下楼去。
耳边的声音很杂乱,有人笑,有人喊,还有女人的尖叫,乍一听起来跟球赛时有点儿像,但细细一听,感受到的只有黑暗。
这些人,顾飞看了看四周,这些人就站在天台顶上的各种垃圾上,包装袋,酒瓶,食物碎渣,甚至有时候能看到用过的套子。
还真是个脑残的世界。
唯一让他多看了几眼的是地上很不明显的核桃碎渣子,这种垃圾在天台上并没有什么稀奇,如果不是之前蒋丞用一颗核桃打在了他鞋上,他根本就不会留意到脚边这些小碎渣。
这些小碎渣子是蒋丞弄的。
学霸要干什么?
虽然他并不担心蒋丞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但还是有些在意。
因为无论蒋丞要干的是什么,都是因为他。
脑残的跳楼比赛也是要有裁判的,也就是所谓的中间人,这人顾飞认识,算是隐退的前某老大,大家都管他叫虎哥,现在由他来喊这个开始会显得比较公平。
虽然已经隐退,但虎哥年纪也没多大,不到30岁,顾飞在工读学校的时候还跟他打过球,那会儿他已经不管“江湖上”的事儿,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跟他说过类似回头是岸的话。
现在算是“回头是岸”么?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往水里走,却要背着一句“回头是岸”,想想也是有意思。
顾飞看着前方的“路障”,没有去计算哪一步要大,哪一步要避开,想甩开一些东西必须要去做的事,他不想考虑太多。
他要做的就是跑起来,跳出去,落地。
受伤了结束,没受伤继续。
唯一需要控制的是受伤尽可能晚一些,如果在第一个落地就伤了,意犹未尽的观众可能会要求带伤继续。
而且他有自己挑好了的受伤的地点和受伤的方式。
虎哥举起了手,天台上响起了起哄的声音各种尖叫口哨。
接着他胳膊往下一压。
顾飞根本没有管猴子那边有没有出发,又是怎么出发的,只是盯着天台的边缘冲了出去。
你说一二三,打碎了过往……
顾飞的右脚在天台最边缘的位置狠狠一蹬,身体裹着风跃了起来。
脚下是一片黑暗,前方有火焰的光亮。
有跳动着的火光和跳动着的明暗交错着的影子。
腾空而起的瞬间顾飞突然感觉到了轻松,有些想要大吼一声,想要笑。
他勾了勾嘴角。
落点差不多可以提前判断,他这用力一跃,超过了那个被扔在天台靠近边缘这边的破啤酒箱。
也能避开那两个饮料瓶。
踩到饮料瓶并不会扭脚,却会让人失去平衡,在这种巨大的惯性之下一脚踩滑,后果是不可控的。
但就在他开始下落的同时,旁边边突然滚出来了一个啤酒瓶。
这个对着他落点滚来的瓶子让顾飞心里猛地一沉。
他已经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再控制身体,这一脚如果踩到了瓶子……
去你妈的。
顾飞闭了闭眼睛,去你妈的随便吧。
核桃打在了瓶子靠近瓶口的位置上,几乎是在顾飞脚落地的同时加快了速度,从他脚下滚了过去。
顾飞落地的姿势很漂亮,没有晃动,稳而坚定,借着惯性在天台上轻轻滚了一圈就站了起来。
蒋丞在响起的各种口哨尖叫和铁棍敲击油桶的嘈杂噪音当中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很好,”他缓了两秒之后重新摸出两颗核桃,“大家都看到了,深呼吸对缓解紧张和害怕的情绪还是有帮助的……操。”
蒋丞手抖得有些厉害,拿着核桃两次都从皮兜上滑脱了:“看得出来蒋丞选手第一次在这种巨大压力之下进行射击,他手抖得……武器都拿不住了。”
“其实我腿都抖了,”蒋丞弯着腰,手足并用地移动到了小阁楼的侧面,这里距离第二栋楼稍微近一些,这种光线下,距离哪怕能近一米都更稳当一些,他膝盖顶着天台边缘的水泥墩子,“好想尿尿啊。”
顾飞没有受伤,猴子也没有受伤,相比之下,顾飞跳得更远,落地姿势也比猴子要漂亮得多。
不过这只是第一个回合。
蒋丞从弹弓的分叉中间看着第二栋楼顶的情况,现在大概是要等第一栋楼上的人下来,所以平台上的人都在走动。
几分钟之后蒋丞听到对面传来了音乐声。
“明明是傻冒,却感觉良好,总想天下美女都投怀送抱……”
一耳朵就能感受到浓浓的城乡结合部美发店气息。
“这真是……”蒋丞忍不住啧了一声,“一言难尽啊……”
这种宛如智障的乡村青年范儿让他一阵无语,跟在摩托车上挂俩音箱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潇洒帅的傻逼们绝对是师出同门。
顾飞跟从第一栋楼过来的李炎说了几句话,点了根烟叼着,站在天台边儿上看着前方。
蒋丞也摸出烟来背过身拉着衣服挡着风飞快地点着了,抽了一口。
然后坐在天台边上,看着那边的顾飞。
从第一跳顾飞落地到现在,他疯狂的心跳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可以静静地盯着顾飞看了。
顾飞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叼着烟,像是在看,又像是在出神。
蒋丞也跟他一块儿愣着出神。
他跟所有人都不同,跟那些需要活在各种刺激里的人不同,从他跨出第一步的时候蒋丞就感觉到了。
顾飞要的不是“我赢了”,要的不是那叫尖叫和目光,他要的只是结束。
结束跟猴子的纠葛,结束他那天平淡地说起的那些过往。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瓶子的突然加速,也没有人注意到在他脚边因为跟地面和瓶子同时撞击而碎成了渣子的那颗核桃。
速度太快,顾飞甚至也是在手撑到地上摸到了核桃壳儿的时候才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没有踩到那个瓶子。
他现在很想非常想给蒋丞发个消息,想往旁边那栋楼上看一眼,但他不敢。
这种情况下他的任何一点反应都会被人注意到,他只要往那边看了,没准儿就会有人过去。
他盯着地上已经被走来走去的人踩成了粉末踢散了的核桃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他不希望把蒋丞拖进这些事情里,蒋丞却还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方式出现了。
丞哥无处不在。
这满满的,带着几乎要冲破屏幕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的一句话,现在想起来就会觉得心里猛地一阵暖。
蒋丞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优秀”这么简单的感觉,那种埋在他拽上天的中二气息和偶尔的小暴躁之下的透着晶莹光亮的纯净,在这种混沌和无序的生活中从眼角的每次闪过,都能让人心里微微一动。
“脑残们开始清场了,”蒋丞起身,还是单膝跪在地上,其实如果站起来,对面也不会有人发现,而且视野会稍微好一些,但是黑灯瞎火站在五层楼的楼顶边缘,还吹着风,他实在没有办法再让自己站起来了,他拉紧了皮筋,“看来第二跳要开始了……操不说了,请大家自己看吧。”
第三栋楼比第二栋要矮一层,楼间距也更宽一些……蒋丞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不得不庆幸自己这把弹弓防滑一流,要换了那天拍照的那种次品,这一下估计连弹弓都能一块儿飞出去。
下面那层的脑残们又开始往中间扔东西,几根烧着了的木棍也被扔了过去,倒是一下让地面上的能见度提高了不少。
蒋丞放慢呼吸,瞄准了第三栋楼顶的一根木条,除了砖块和酒瓶,这根跟顾飞跑动方向平行的木头是最危险的,踩到了百分百能把脚踝扭断,如果是横着的就会好得多,就算踩到了,脚也不会往两边扭。
依旧是有人站在中间,面对着顾飞和猴子举起了胳膊。
接着就是往下一挥。
两个人同时冲了出去,顾飞还是一样的姿态,一样的速度,从天台的边缘飞了出去。
因为间距变大,蒋丞甚至能看到顾飞的腿在空中迈了一步,让身体能继续加速。
如果不是现在实在是太紧张,蒋丞一定会因为顾飞这个帅爆了的飞翔动作叫好,那么长的腿,那么漂亮的跃出跨步……
但就在这时,蒋丞一直盯着的第三栋天台上出现了一阵骚动,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情况突然出现了。
有木板和棍子还有些莫名其妙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被从两边扔向了天台的上空。
我!操!你!全!家!
蒋丞这一瞬间的震惊和愤怒简直达到了毕生的最高点,这一瞬间他几乎就想拿出钢珠对着两边谁的脑袋打过去,最好打出个对穿来,让这些缺了氧的脑子都他妈透透气!
但他没有时间再多想,他甚至还要感谢那些兴奋过度提前扔了东西的人,如果是在顾飞下落的时候他们才开始扔东西,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任何反应时间了。
在清理脚下障碍和空中障碍之中,蒋丞选择了空中。
他已经看不清顾飞落点的情况,各种杂物已经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停住呼吸,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弹弓不是枪,核桃也不是子弹,他不可能在东西飞向顾飞了才出手,他只能在这短短的转瞬之间里找到对顾飞杀伤力最大的东西。
这种方式的难度之大是他几乎没有尝试过的,这个时候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混杂着对面疯了一样的叫喊声响成一片。
人群里有人拿起了一块碎砖,蒋丞在他抡出去的同时猛地一拉皮筋。
提前量问题不大,但角度只能是估计。
砖块几乎是在贴着顾飞脸的地方被打偏的,并且撞在了旁边一块飞来的木板上,木板被同时带偏了方向,在顾飞脸上扫了一下飞开了。
顾飞全程连脸都没有侧一下,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他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只在板子扫在他脸上时,蒋丞看到他晃了一下。
操!
板子上应该是有钉子。
蒋丞已经没有时间再给顾飞脚下清理障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飞落地,在一片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歪倒,再滚向一边。
接着是空中的东西全都砸了下来。
脑袋没有被重物打中,顾飞能猜到是因为蒋丞。
但落地时还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感觉自己的左脚猛地往外侧一倾。
就这样了吧。
他咬牙狠狠用紧跟着落地的右脚猛地一蹬地,顺着惯性往左边滚了出去。
地上一片狼籍,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他根本感觉不出任何疼痛,腿上和胳膊上应该都会有伤,但他已经没办法判断出位置。
在滚动最后停止的时候,他用手往旁边一个空罐头上撑了一下。
手掌被罐头边缘切开的感觉倒是很清晰,他控制了一下手掌受力的程度,倒在了旁边的地上。
刘帆是第一个冲过来的,扑到了他身边:“伤哪儿了!”
“……腿。”顾飞皱着眉,抱住了自己左小腿。
“断了?”李炎踢开旁边的杂物,伸手往他小腿上摸了一下。
“啊!”顾飞喊了一声,“……别动。”
旁边的人都围了过来,人人都是满脸的兴奋。
那边的猴子摔得也不轻,顾飞能看到他是被人从地上拉起来的,看到猴子虽然脚下有些打晃,但是还能站着,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往后躺倒在了地上。
就这样了。
终于。
结束了。
“怎么样?”猴子甩开扶着他的人,慢慢从人群让出来的通道里走到了顾飞身边,弯腰看着他。
顾飞没说话。
“腿好像断了。”有人在旁边说了一句。
“是么?”猴子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看了看顾飞的腿,“是这条吗?都变形了?”
没等有人说话,他往顾飞的腿上踢了踢:“伤得不轻啊?”
顾飞身体猛地一缩,痛苦地往旁边团了过去。
“就到这儿了吧,”刘帆站起来,堵在了猴子面前,“愿赌服输,这把大飞输了。”
“可惜啊,”猴子抱着胳膊,虽然额角有血流下来,但脸上的神情却很愉快,“本来以为这小子能跟我玩到二楼。”
刘帆没接他的话,看了看刚从下一个平台过来的许哥。
“虎哥给句话?”许哥冲一直没有说话的虎哥说了一句。
“起不来了?”有人喊了一句。
这话很明显,只要顾飞还能站得起来,这事儿就还没完。
虎哥走到了顾飞身边蹲下了,看了看顾飞隔着裤子都已经能看到变形的小腿,伸手往骨折的位置一抓,手指按了下去。
顾飞猛的抽了一口气,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虎哥盯着他没有说话。
顾飞拧着眉,跟他对视着。
几秒钟之后,虎哥拿开了手,站了起来:“腿断了。”
四周一阵带着遗憾的抱怨声响起。
“这场跨栏,是你们双方自愿选择的方式,一次解决,后果自负,大家都是见证,”虎哥说,“现在你们俩之间的恩怨已经清了,有没有问题?”
虎哥看着猴子,猴子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顾飞:“没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虎哥又看着顾飞。
“没有。”顾飞说。
“去医院吧,”虎哥一挥手,“以后各走各的。”
蒋丞靠在小阁楼的墙上,他不知道对面顾飞伤成了什么样,只知道顾飞站不起来,而且就算这个距离他都能看到顾飞手上全是血。
那边的人都在说什么他听不清,只觉得自己现在全身都发软,手抖得厉害,背后全是冷汗,顾飞重重摔到地上滚向旁边时的那一幕在他眼前反复地闪过。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他几乎都能感觉到疼痛。
刘帆把顾飞背起来之后他都没敢再往那边看,点了根烟叼着。
不管怎么样,伤是肯定要伤的,如果只是腿断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顾飞用这种无奈又无畏更是无所谓的方式结束了一些事情,一些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并不需要在现在就急着去解决的事。
他无所顾忌地飞起来,坚定地往前跨出去的那一瞬间,蒋丞觉得已经什么都不想再去思考了。
那一瞬间他所承受的害怕,紧张,担心,是从未感受过的,对任何一个人,他都没有过这样的被狠狠揪起的慌乱。
对面的人已经散去,只剩了零星的几个人正在楼下拿车准备走人。
蒋丞坐在阁楼墙边已经抽完了三根烟。
他把烟头掐掉,准备收拾一下东西,等人都走光之后下去。
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他感觉自己掏出手机都没有用时间,这手速。
是顾飞给他发来的一条消息。
-我没事
这种没有任何作用的安慰简直让蒋丞想骂人。
-你在哪了
-店里,你来
来你大爷!蒋丞一阵无语,腿都那样了居然没有去医院!居然回了店里!还是就在社区医院处理了一下?
蒋丞没再给顾飞回消息,拿了东西,弯腰到天台边上往下看了一眼,下面已经没有人了。
但就这一眼,却让他猛地觉得一阵头晕,也许是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五层楼的高度带来的恐惧向海浪一样袭来,比平时更强烈。
他腿一软坐在了天台边儿上,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操!”他轻轻骂了一句,转过身跪在地上,手撑着地拖着书包慢慢爬到了下去的楼梯旁边,“我操,蒋丞选手心里一万头草泥马跨着楼飞过,他一定非常庆幸自己这怂副样子没被人看到……”
下了楼走出这栋楼之前,蒋丞又从窗口往外扫了一圈,确定了的确是没有人了,才走了出来。
楼下的垃圾又多了不少,很多是从楼顶上扔下来的,看上去跟遭了灾似的,一个油桶都被踢翻在地,里面还没烧尽的木头带着火在路中间忽明忽暗。
蒋丞慢慢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走过,把几块大的带火的木头踢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路灯只有楼那里有,拐了个弯之后路上就只有月光了。
一直走到路口,看到自己莫名其妙被砸歪了后座的自行车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有点儿发酸。
打完一场球,又一直跪在天台上……不过相比之下,脑残1号的腿才是真的惨……他皱了皱眉,跨上自行车,猛地蹬了出去。
一路简直风驰电掣,把自行车骑出了F1的感觉,看到前面顾飞家店里亮着的灯时,他才猛地慢了下来。
蒋丞把车往路边一扔都没顾得上锁,跑着往店里冲,掀帘子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拉下来了一半的门,但动作跟不上脑子,他哐地一声撞在了门上。
“哎!”店里传来顾飞被吓了一跳的声音,“丞哥?”
“你蒋爷爷!”蒋丞吼了一声,弯下腰钻进了店里,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小屋门口的顾飞。
左边裤腿挽到了膝盖上,小腿上缠着纱布和夹板,手上也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也贴着一片纱布。
蒋丞瞪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用一种“我真的非常同情你们这种脑残”的语气深情地说了一句:“您还站着呢?您怎么不干脆尬舞一段啊?”
顾飞愣了能有十秒钟才突然笑了起来,靠着门框乐得停不下来。
“笑你妈逼!”蒋丞指着他,怒火中烧,“你再笑一个信不信我抽你?个傻逼操的!”
“丞哥,”顾飞抓住了他的手,往下按着,“丞哥,我没事儿。”
“你有事儿才他妈好呢!脑残1号!”蒋丞骂了一句。
“我是真的没事儿,”顾飞抬起左腿,往门框上撞了两下,“我没……”
“我操?”蒋丞差点儿想伸手接一下自己的眼珠子,“什么意思?”
“我没受什么伤,”顾飞抬了抬缠着纱布的右手,“就手伤了,还有点儿擦伤,我腿没有伤。”
蒋丞看着他,感觉自己有些回不过神来:“腿没事儿?”
“嗯,”顾飞过去把店门拉了下来,进了小屋,“我……”
“真没事儿?”蒋丞看着他走来走去的确不像是腿上有伤的人,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激动感觉,就像是丢了一千块又发现这些钱都在洗衣机里漂着似的。
“真的。”顾飞笑了笑。
“我操,真的?”蒋丞过去敲了敲他的腿,“我操!”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顾飞说,“别担心了。”
“那我都看见你腿……”蒋丞比划了一下,“都那样了啊!”
顾飞从墙边拿过来一截中间弯了的钢条:“这个,这是我用来防止扭脚和……”
“我操,”蒋丞拿过来看了看,“这位小哥,你演技有点儿惊人啊?”
“我是想着应该会有什么地方骨折的,但是没想到摔下去又滚了几圈都没事儿,”顾飞说,“就只好演了。”
“我看不是还有人检查你伤了吗?”蒋丞来来回回地看着那截钢条,“他没发现您的骨头整根都长外头了吗?”
“应该是发现了,”顾飞靠到床头,“但是他没说。”
“……明天得去送个锦旗,感谢活雷锋。”蒋丞说。
“谢谢。”顾飞说。
“什么?”蒋丞看着他。
“谢谢你百发百中。”顾飞笑了笑。
“……没什么,”蒋丞摆了摆手,“我都快……吓死了。”
顾飞继续笑着,蒋丞看了他一眼:“又要傻笑吗?我们好歹都是马上要跨入成年人队伍的人,能不能……”
顾飞按着脸上的伤,笑得更厉害了,蒋丞被他带得话都没说完,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冲着地就是一通狂笑。
像是庆祝,也像是发泄,更是真实的因为顾飞的腿没有受伤而觉得愉快和轻松。
笑完了这一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顾飞靠在床头轻轻地舒出了一口气。
蒋丞低着头,用手在脸上搓了搓。
“你没哭吧?”顾飞转头看着他,坐了起来。
“没,”蒋丞低着头,手握在一块儿来回捏着,过了很长时间才抬起头,吸了一口气,“顾飞。”
“嗯?”顾飞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蒋丞说得有些吃力,但又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交个男朋友?”

第55章
顾飞看着蒋丞,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别说是回答,就给个吃惊茫然之外的表情都变得很困难。
这是第几次了?蒋丞如此突然地没有给他留一点儿思考的余地。
他叫蒋丞过来只是想让他别担心,刘帆李炎他们给他腿绑好假夹板走了之后,他马上就给蒋丞发了消息,他不知道蒋丞的情况,但知道蒋丞看到他倒在天台上肯定会着急,他只是想让蒋丞过来看到他的确没事好放心。
但怎么也没想到蒋丞会突然甩出来这么一个问题。
电光石火之间他脑子转了能有一万三千多转,闪过的想法能堆满一个球场。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蒋丞这个问题给自己留了足够的余地,起码没问你是不是愿意跟我谈个恋爱。
无论他怎么回答,蒋丞都还有回旋的空间。
但他很清楚蒋丞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回答,这个问题看上去空间很宽松,实际却只能有一个回答。
是的,想过,想跟你。
顾飞很想直接给出这样的答案,但这句本该脱口而出的话这一瞬间却实在难以说出口。
因为他不知道蒋丞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一个男朋友,估计蒋丞也没有想过。
其实这个年纪本来就该这样,哪怕会去考虑,却也想不了太远太久,我是不是喜欢了,是的,我现在就是喜欢了,我现在就是愿意了,我现在就是要谈恋爱了……还需要什么?不需要了吧。
但他想过,想过太多。
也许蒋丞冲动了,也许蒋丞并不冲动,只是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很冲动的时机。
但无论如何,顾飞觉得自己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定蒋丞的想法,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想谈场什么样的恋爱?
这种情况下他无论怎么回答,都太随意。
他感觉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一下时间,让蒋丞和他自己都弄清对方的想法。
“早……恋啊?”顾飞说完就闭了嘴。
“你刚是不是磕着脑袋了?”蒋丞用一种一言难尽的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他,让他觉得这是继自己对着夜色中的一栋大楼傻笑之后傻逼程度的再次升级。
“我的意思是……”顾飞想再解释一下,迅速整理着自己的语言。
但蒋丞却突然站了起来。
顾飞下意识地跟着也站了起来,他不希望蒋丞在这种情况下走人,更不想让蒋丞觉得他在他俩干过那么多超出“同桌”范围之外的事儿之后还会在这个问题上犹豫。
没等他开口,蒋丞又皱着眉猛地呕了一下。
顾飞觉得自己挺震惊的,一句话居然能把蒋丞给恶心成这样?
“厕所?”蒋丞咬着牙问了他一句。
“后边儿,”顾飞指了指,“厨房旁边……”
话还没说完,蒋丞已经冲了出去,穿过后门跑去了后院。
顾飞赶紧去货架上拿了瓶水,跟了过去。
进厕所的时候蒋丞正撑着膝盖对着厕所发愣,他犹豫了一下:“怎么了?”
“突然想吐。”蒋丞说。
“我哪句话说得这么……”顾飞有些无语,“这么有力量?”
“滚。”蒋丞简短地说,又干呕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顾飞有些担心,“吹风了?社区医院还有人在值班的,过去看看?”
“不用,”蒋丞吸了口气,直起了腰,“我这就是恐高副作用。”
顾飞愣了快有十秒钟,才又问了一句:“恐高?”
“嗯,”蒋丞什么也没吐出来,走到水龙头那儿洗了洗脸,“很奇怪么。”
顾飞没说话。
蒋丞抹了抹脸,转过头看着他:“这话其实在厕所里说不是太合适,但是择日不如撞日,我都起了头了,这个时间地点也就不讲究了。”
“嗯。”顾飞应了一声。
“刚我说的事儿,你晚上想一想吧,”蒋丞说,“我先回去了,我突然很困,想睡觉,明天你起床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顾飞说。
“晚安。”蒋丞冲他一挥手,转身进了店里,往大门那边走过去。
顾飞擦了擦被他甩了一脸的水,跟在他后头。
蒋丞从说话到动作,一切都潇洒自如,走到门边的时候都还是很帅气,就是弯腰两次都没能把卷闸门给拉起来破坏了美感。
“你家门什么毛病?”蒋丞弯个腰瞅着他,一脸不爽。
“我来。”顾飞过去帮他把门拉了起来。
蒋丞没等门全打开就钻了出去,在门外又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顾飞扶着门看着他。
蒋丞骑上车头也没回地顺着路走了。
顾飞把门重新关好,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愣了很久。
蒋丞一进门就想倒头睡觉,但是考虑到自己在满是灰和垃圾的天台顶上爬来爬去的一晚上,还是强行去洗了个澡。
往床上倒的时候,脑袋还没碰到枕头他就感觉自己已经睡着了。
身体很沉,但心里很轻,轻得像是飘着。
也许是所有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该做的做了,该想的想了,该说的说了,压在他心里有感觉或者没感觉的事,都已经没有了。
明天有什么,明天怎么样,也都没所谓了。
舒坦。
这舒坦劲儿应该能跟潘智说的“被老爸爆揍一顿之后跟按摩完了似的睡得特别香”的状态一较高下了。
他趴在枕头上,勾了勾嘴角。
天亮的时候蒋丞的生物钟第一次失灵了,没有让他从沉沉的睡眠中脱离出来,耳朵里能听到窗外有鸟叫,有早锻炼的老太太出门的声音,有跟着父母出去玩兴奋得一路尖叫的孩子的声音……
不过他都没能醒过来,这种知道自己在睡觉,还睡得很沉很舒服的感觉实在很美妙。
一直到手机响了第二次,他才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第二次?
啊对,是第二次,第一次大概在老太太早锻炼的时候就响过了。
他摸过手机努力在显得有些过于明亮的屏幕上把重影都合并了才看清来电是顾飞。
顾飞?
……顾飞!
他猛地一下完全清醒了,眼前也顿时一片清晰。
明明昨天根本已经无所谓顾飞的答案,他似乎只是想表达出来,我挺喜欢你的,如果能谈个恋爱也是极好的。
他只是想把这个意思扔出去,扔给顾飞,而顾飞的回应无论是什么,他都无所谓了,或者说他根本没设想过顾飞的回答。
但现在一想到顾飞这个电话有可能是打来给他一个回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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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着顾飞的名字好半天才想起来要接电话,但刚一伸手,还没碰到屏幕,电话已经断掉了。
好好好,很好,断了好。
他扔开电话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时间,才刚过8点。
顾飞居然在周日早晨起得这么早?那之前的那个电话……他拿过手机想看看之前的电话是谁的。
手机响了一声,顾飞的消息发了过来。
-还没起?
蒋丞没回复,先看了一下未接来电,6点45,顾飞。
“我操?”蒋丞愣了愣,顾飞不到七点就起床了?
这也太神奇了,蒋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时间,确定现在的确是早上,是6点45,不是16点45。
-刚起
他给顾飞回了消息。
刚站起来,手机又响了,这回不是消息,是电话。
蒋丞接起了电话。
“你是想跟我谈恋爱,还是想跟我谈个恋爱?”顾飞都没等他喂一声,劈头就问了一句。
蒋丞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心里那点儿突然出现的忐忑又突然地消失了:“您不考虑早恋的问题了?”
顾飞没说话。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蒋丞说,“我就是告诉你我确定了一下我……很喜欢你,你要愿意的话……”
“下来吧。”顾飞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蒋丞愣了愣。
“我在你楼下,”顾飞说,“下来去吃早点,男朋友。”
蒋丞顿了好几秒钟才把自己脑子里响成一片的混乱声音赶了出去:“我还要洗脸刷牙穿衣服。”
“嗯,”顾飞说,“就昨天那个早点摊,我先去占座。”
蒋丞挂掉电话,又愣了半天。
我操这怎么个意思?
就这几句话说完,他跟顾飞的关系就这么变了?
我操?
有点儿神奇……他扔开电话,有些迷迷瞪瞪地去刷了牙,洗脸的时候又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有男朋友了?看上去也没什么不一样啊,还是……那么帅。
不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逻辑都没了。
他洗漱完了拉开衣柜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该穿哪件衣服了。
虽然他平时出门挑衣服也得纠结好几个来回,找出最能体现他“今日最帅”气质的那身,但今天居然连个备选都挑不出来。
“你大爷。”蒋丞在衣柜跟前儿站了一会儿之后骂了一句,不就是个顾飞么,不就是个从同桌变成男朋友的人在楼下早点摊等他吃个油饼么,至于么,他随便拿了条裤子出来穿上了,然后闭眼扯了件T恤,胡乱又揪了件薄外套出了门。
走到一下楼,离着老远他就看到了顾飞,顾飞平时就挺显眼的,今天更显眼了,腿上的夹板再离二十米他都能拿弹弓打中。
他加快步子走了过去,这个时间已经不是早点高峰期,顾飞一个人占了一个桌,桌上已经摆满了早点,他一屁股坐到了顾飞对面。
“这么久。”顾飞看了他一眼。
“我们学霸出门儿都讲究,”蒋丞也看了他一眼,“我没记错的话,您这裤子都没换吧?”
“嗯,”顾飞低头看了看夹板,小声说,“这个板子裹得太敬业了,我裤子脱不下来。”
“靠,”蒋丞没忍住乐了,也压着声音,“先把板子拆了啊。”
“懒得弄了,”顾飞说,“晚上再说吧。”
蒋丞没再说话,低头拿了碗豆浆喝了一口。
聊天一中断,气氛就突然变得很奇怪。
他喝豆浆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拿碗的姿势怎么都很别扭,明明十几年碗都是这么拿的。
喝了一口豆浆连有没有搁糖都没尝出来。
紧张,别扭,有点儿心慌。
不过并不难受,他抽空扫了顾飞一眼,顾飞拿着根油条正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正看着他。
“我脸没洗干净?”蒋丞问。
“随便看看,”顾飞笑了笑,“我平时也总看你啊。”
“哦,看吧。”蒋丞拿起筷子夹了个小笼包,突然又觉得这种奇怪的别别扭扭的感觉挺舒服的。
什么毛病。
“对了,”顾飞吃完油条,拿了张纸一边擦手一边说,“我有个……小礼物送给你。”
“嗯?”蒋丞愣了。
顾飞往四周看了看,估计是在确定有没有认识他俩的人,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个东西递了过来:“这个就算是……劳动节礼物吧。”
“您说六一礼物多好啊。”蒋丞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软软的挺大的一团。
“六一有点儿太早了,”顾飞说,“六一的时候我还要给二淼准备,到时你俩一人一份吧。”
“滚,”蒋丞简短回答,看清了手中的软软的是一个蓝色的毛线绒球,还有根蓝色的线在上头,他捏着线把这个毛线球拎了起来,愣了愣,“晴天娃娃?”
“嗯,希望你每天都是晴天,”顾飞说,“本来应该是白色的,但是想起来上回你买的那团线一直没用,我就织了一片……”
“里面填的是什么?”蒋丞捏了捏,软软的。
“也是毛线,没用完的我就塞在里头了,”顾飞说,“其实还有剩的,给二淼玩吧,也不够织别的了。”
蒋丞没说话,低头看着这个蓝色的晴天娃娃。
娃娃还有眼睛,大概是毛线而且还是蓝色的毛线,画眼睛不好画了,所以眼睛的位置顾飞缝了两颗小扣子。
蒋丞同学!
请控制你的情绪!
请不要在一个蹲着坐在小板凳上吃东西的早点摊上哭!
这太没气氛了,看上去非常蠢!
“你昨天不是懒得拆夹板脱裤子,”蒋丞把娃娃的圆脑袋在眼睛上压了压,抬头看着顾飞,“你是根本没睡吧?”
顾飞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你至于么,”蒋丞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娃娃紧紧地抓在手里,“你从店里拿包零食其实也可以……”
“昨天事儿多,我反正也不太睡得着了,”顾飞说,“我就想着如果我过来,要是拿朵花……估计你得在楼道口先拿弹弓把花打掉了才过来,就弄了个这个,反正也好做。”
“哦,”蒋丞低头又捏了捏娃娃,拎着它头上那根毛线轻轻抖了抖,这个比普通晴天娃娃大了起码三倍的胖晴天娃娃晃起来跟个企鹅似的挺可爱,“那我也送你个小礼物吧。”
“这个又不是交换。”顾飞说。
“你是要拒绝么?”蒋丞看着他。
“没。”顾飞马上说。
蒋丞拿过自己的书包扯开了。
“真是学霸啊,”顾飞感叹了一句,“不上课出门儿还带个书包。”
“这里头也没书,”蒋丞说,把娃娃放进书包里,“我就是习惯要背个包,有安全感,东西也不用全塞兜里撑得那么难看。”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把弹弓,放到了顾飞面前:“这个送你吧,纪念你演技爆棚的这一天。”
顾飞笑了起来,拿起弹弓看了看,又拉了拉皮筋:“那你不是没得玩了?”
“我估计潘智会给我带一个来,”蒋丞说,“他之前过来看我给我带了个哨笛,这次过来要带小玩意儿的话也就是弹弓了。”
“他什么时候来?”顾飞把弹弓放进兜里。
“五一,”蒋丞说,“也没几天了,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地方好玩的?他估计得呆个三四天的,我总不能带着他天天上广场逛街去。”
顾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嗯?”蒋丞也看着他。
“我正在想。”顾飞说。
“最好附近的,别太远,要不太难跑了。”蒋丞又说。
“嗯,”顾飞想了想,夹了个蒸饺慢慢吃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新城区那边有个游乐园,去年新弄了个鬼屋,听说挺有意思,都上了新闻了,说是吓人。”
“大吗?”蒋丞马上很有兴趣地问。
“挺大的,从地下到地面有三层,面积挺大,”顾飞说,“不过我没去过。”
“到时一块儿去啊,”蒋丞说,“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有鬼屋呢。”
顾飞没说话,边吃蒸饺边啧啧了几声。
“有什么意见吗?”蒋丞笑了起来。
“没意见,”顾飞说,“说真的,要没这个鬼屋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旁边还有个山,不过雪化了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吃完早点,顾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今天不学习了吧?”
“嗯,”蒋丞应了一声,“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顾飞想了想,“要不咱们去……看场电影?”
“怎么去?”蒋丞看了一眼他的腿,小声说,“我是不是还得装模作样扶一下你?”
“不用,我来的时候都骑的自行车。”顾飞说。
“操,你不怕猴子的人看到吗!”蒋丞顿时急了,过去抓着他的手腕一拉,把他胳膊搭到了自己肩上,然后再往他腰上一搂,“要让人看见,你昨天不是白飚演技了吗!”
“……我是一条腿蹬着来的,”顾飞往他身上一靠,“特别逼真。”
蒋丞扶着顾飞,往他自行车那儿走过去。
感觉很……奇特。
他摸过顾飞的腰,还捏过,但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这么明目张胆公平公开公正地摸在顾飞腰上。
顾飞的腰很紧实,单腿儿蹦着走的时候,他的手心里能感觉到肌肉的起伏。
他忍不住轻轻捏了两下。
“哎,”顾飞挺了挺背,抓住了他的手,“我怕痒。”
“撒手!”蒋丞赶紧往两边扫了几眼,胳膊搭个肩,搂个腰,在顾飞目前这种形象之下都很正常,但这么抓手,就有些暧昧了。
顾飞没松手,抓着他的手往兜里一揣。
蒋丞没再说话,顾飞外套是宽松款的,兜也挺大,这么揣着手,不盯着看,没人看得出来。
再说他也不怎么太想把手拿出来。
就这种明明觉得跟平时其实没什么两样但又处处都不一样了的带着隐隐兴奋感的两个人的状态,让他觉得很舒服。
“今天有什么电影啊?”蒋丞在兜里捏了捏顾飞小拇指尖。
“不知道,”顾飞往他手心里放了颗小圆糖,“赶上什么看什么吧,反正主要目的也不是看电影。”
“……操,”蒋丞看了他一眼,“你想干嘛?你是不是不知道电影院里的监控是红外的?”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不是,”顾飞有些吃惊地也看着他,好半天才笑了起来,“丞哥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滚!”蒋丞咬着牙。
“我想得比较简单……”顾飞说。
“闭嘴。”蒋丞叹了口气。
“我就是想找个阴暗的角落,”顾飞说,“跟你一块儿待着。”
“……为什么非得是阴暗角落?”蒋丞松开了顾飞,顺手从他兜里把自行车的钥匙拿了出来,“我骑车带你过去?”
“嗯。”顾飞点点头。
“为什么得是阴暗角落?”蒋丞继续问,打开车锁,跨到了车上。
“就刚早点摊,”顾飞说,“我要摸你一下,你是不是得蹦灯柱上去?”
“啊,”蒋丞愣了愣,“我操你这一点儿也没比我想得少啊!”
“是么?”顾飞跨到了后座上,“我觉得你说的应该是红外监控能看得清的大动作,拉一下手,摸一下腿,不至于担心是不是红外。”
“算了不说了。”蒋丞啧了一声。
把车往前骑出去了好几米了他又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顾飞:“我有句话还是想正式说一下,虽然我好像已经说过一次了。”
“我很喜欢你,”顾飞说,“我会一直喜欢到你不再需要我喜欢你为止。”
蒋丞半张着嘴看着他,没说出话来,就感觉脑子里嗡嗡的。
我很喜欢你,这话从顾飞嘴里说出来让他有些发晕。
“你要说什么?”顾飞在他背上搓了搓。
“……忘了。”蒋丞说。
顾飞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哦,”蒋丞揉了揉鼻子,“想起来了,就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第56章
好点儿的影城,得去市中心的购物广场。如果是平时,让蒋丞从这儿骑车带着个人去购物广场,他是不愿意的,那么老远。
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后座上那个脑门儿顶他背上手揣在他兜里拽得他脖子都有点儿勒的人,是他的男朋友顾飞,这人早上八点之前还只是他的同桌,现在却已经是他的男朋友了,多神奇。
他对“谈恋爱”有过很多想像,在这个年纪里所有人都会有的种种幻想,但跟于昕好的那段时间里,他无论怎么仔细体会,都没有一种能对上号的,每次都觉得自己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一直到现在,带着身后的这个身上缠着真真假假绷带的人,在一块儿去看电影的路上,他才突然有了“谈恋爱”的感觉。
尽管这是他一直回避,一直抗拒,也一直害怕的关系,但从发现自己不对劲的那天开始就藏在心底的所有害怕和不安,这一刻都被兴奋和愉快踩在了脚下。
一开始顾飞说去看电影,他不是特别理解,为什么要去那么多人的地方晃荡,但蹬着车一路吹着风的时候他却突然明白了。
就是那种混在人群里的小秘密的感觉。
你看,这么多人,我们就在这里,我们一起来,一起走,在人群里,在别人的目光下,却有着隐秘的安全感。
背后顾飞一直顶着他后背的脑门突然往旁边滑了一下,接着身体跟着也往一边晃了晃。
“我靠,”蒋丞赶紧扶稳车把,回过头,“你是不是睡着了?”
“嗯,”顾飞重新用脑门儿顶住他后背,手也重新在他兜里调整好,“你骑你的,我就假寐一会儿。”
“你知道什么叫假寐么文盲,”蒋丞说,“你这是真寐了。”
“我一开始是假寐,后来不小心就假寐成真了。”顾飞说。
蒋丞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要不别看电影了,你回去睡会儿?”
“不用,”顾飞说,“过了时间了,正经睡睡不着,我就是想跟你一块儿看电影。”
“你电影院里睡着了怎么办。”蒋丞说。
“不会,”顾飞放在他兜里的手突然在他腿上摸了摸,“找个刺激点儿的电影,顺带刺激些的观影方式……”
“你他妈给我注意点儿!”蒋丞被他这一把摸过去差点儿撞到旁边的电动车上。
“嗯,我继续寐了。”顾飞没再动。
因为购物广场这片,基本不会有钢厂那边的人,所以一到地方,蒋丞自行车还没锁好,顾飞已经走到旁边的体育用品店里去了。
“你好歹也走慢点儿,”蒋丞跟过去,“这么健步如飞的万一碰上熟人,你装都来不及。”
“钢厂离这儿太远了,我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几次,”顾飞在货架中间慢慢走着,“他们一般不逛街,要逛也就过桥那边逛逛,就九日他们家那边的商业街。”
“是么,”蒋丞想了想,“难怪一个个都穿成那样,购物广场这边都买不出他们那种风格。”
“什么风格?”顾飞笑了笑。
“一个个瘦得跟牙签一样还裹件紧身衣,腿上还紧身九分裤,一晃眼不仔细看你都看不出来他有腿,”蒋丞想到昨天晚上那帮人,顿时火就又被勾上来了,“我跟你说你让我在旁边那楼上打木条我能打得中,打人还真不一定能打得着……”
顾飞拿着个棒球手套笑了半天:“也不都是瘦的,也有挺壮的。”
“是啊肚子上的那一块腹肌挺壮的。”蒋丞说。
“哎,”顾飞笑着叹了口气,“那不还有我这样的么。”
“你不在那些人里,”蒋丞看了他一眼,“虽然你昨天穿得也够骚的,今儿怎么不穿您那件机车皮衣了啊?”
“摔破了啊,”顾飞想了想,“其实紧身衣吧,我以前还真有……”
“你要现在还穿,我保证咱俩现在连同桌都不是。”蒋丞说。
“吓死我了。”顾飞戴上棒球手套,拿了个球往手套里扔了两下。
“你买这个玩?你们钢厂打个篮球都用武器,”蒋丞说,“玩这个不得直接扔手雷啊?”
“给二淼玩的,”顾飞说,“那天她看电视看着了,想要一个。”
“买个儿童的啊,这个太大了吧?”蒋丞说。
“就得成人的,这东西也不容易坏,万一长大点儿手套小了,你要换,她发火,你不换,她手放不进去了也发火。”
“……好吧。”蒋丞叹了口气,要当顾淼的哥哥,每天脑子里不知道要考虑多少问题。
买好手套和球之后,顾飞把东西强行塞进了蒋丞的书包里。
“……我以后出来不背包了。”蒋丞说。
“给我背。”顾飞说。
“得了吧你一个伤残人士,”蒋丞说,“我又不是女的。”
“其实应该走的时候再买的。”顾飞说。
“啊,”蒋丞看着他,“是哈?为什么现在就买了?”
“是啊为什么?”顾飞也看着他。
“我不想笑,”蒋丞转身就走,“真的,咱俩约定一下行吗,以后不傻笑了,太蠢了这一天天的。”
“嗯。”顾飞一脸严肃地跟上他。
总算把想笑的欲望憋死在了鼻子里,蒋丞觉得还挺有成就感的。
“影城在几楼?”站电梯上往上走的时候,蒋丞问了一句。
“不知道,”顾飞往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后头的一个牌子,“五楼。”
“你没来过啊?”蒋丞又问。
“没有,”顾飞想了想,小声在他耳边说,“我最近一次看电影,应该是在工读学校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看一个什么采访监狱里的犯人的记录片。”
“那不叫电影吧,”蒋丞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那这之前呢?”
“小学,我妈带我去看过一个什么动画片,记不清了。”顾飞说。
蒋丞一阵心疼:“你平时都不跟人来看电影的吗?”
“跟谁来?”顾飞笑了笑。
蒋丞顿了顿,没说出话来。
是啊,跟谁?就顾飞平时那性格,跟同学不可能,跟朋友……就不是好鸟那几个,看上去就不是愿意去看电影的人,家人……顾飞他妈妈带他去看过一次电影都已经挺让人吃惊的了。
他突然觉得顾飞想跟他来看电影可能不光是想找个人群里也能两个人亲热地挤一块儿的地方,也有他几乎没有看过电影的原因。
到了影城,看了一下滚动屏幕,最近这个档期也没有什么好片子,他俩在沙发上坐下了,蒋丞掏出手机:“我先看看打折票。”
“我来吧,”顾飞说,“我……”
“你还得现下个APP吧,”蒋丞说,“别跟我争这个。”
“那你,”顾飞往沙发里一靠,笑着说,“别忘了买零食。”
蒋丞拿着手机翻了半天,也没挑出想看的片子,只好转头看着顾飞:“你觉得国产鬼片儿能算是刺激点儿的片子吗?”
“……没别的了吗?”顾飞问。
“别的都是文艺片了。”蒋丞说。
“那就国产鬼吧。”顾飞点点头。
蒋丞买了个带大号爆米花和饮料的套餐,选座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这场目前基本是空的,他一开始挑了中间的位置,想想又觉得似乎太正中了,万一干点儿什么……于是又取消了换成了最后一排,选完之后又觉得有些太不要脸,好像他真想干点儿什么似的,他瞟了一眼旁边的顾飞,顾飞正低头玩着弱智爱消除。
好吧,折中一下好了,蒋丞把最后一排的位置取消,挑了倒数第二排点了确定。
都弄好之后他站了起来,正要过去机子上取票,一个影城的工作人员推着个轮椅走了过来:“先生,这是我们影城给您提供的轮椅。”
“啊?”蒋丞愣了。
“放映厅走过去挺远的,”工作人员说,“这个方便些。”
“哦,”蒋丞看着这个轮椅,“谢……谢谢啊。”
“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您把轮椅放到服务台就可以了。”工作人员留下了轮椅走开了。
蒋丞转头看着顾飞,顾飞用手挡着脸已经靠在沙发里笑了半天了。
“先生您需要吗?”蒋丞看着他。
“需要啊,”顾飞点点头,“一会儿你推我进去吧。”
“靠,”蒋丞有些无语,“制片方要知道我们推着轮椅也要看他们的国产没有鬼的鬼片儿,估计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吧。”
“赶紧的,”顾飞看了一下滚动屏幕,笑着说,“还二十分钟了。”
取好票,蒋丞过去把轮椅推到了顾飞腿边:“来吧顾先生。”
顾飞撑着沙发扶手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单腿蹦了两下转了个身,再撑着轮椅扶手坐下:“好了。”
“这演技,”蒋丞说,“一会儿咱们看的电影里估计都没人演得过你了。”
“过奖,”顾飞把脚放到脚跳踏上,“舒服。”
蒋丞推着轮椅过去拿零食,大桶的爆米花,饮料,还有影城送的水,湿纸巾,全都放到了顾飞腿上。
推着顾飞往放映厅里走的时候,能感觉到四周的人有些吃惊的目光。
哦哟这人一定是无聊到一定程度了要在没有任何大片可看的时间里坐着轮椅来看电影。
“几号厅?”顾飞坐在轮椅上用湿纸巾擦了擦手,捏了爆米花边吃边问。
蒋丞没说话。
“嗯?”顾飞回过头。
他瞪着顾飞:“是不是很享受啊?”
顾飞马上转头挑了颗糖多的爆米花递到了他嘴边:“给。”
蒋丞往四周扫了几眼,旁边没有人,他迅速把爆米花一口咬进了嘴里。
“咬我手了。”顾飞说。
“少废话。”蒋丞说。
顾飞吃了两口之后又挑了糖多的两颗反手递了过来,蒋丞低头又一口咬进嘴里。
有点儿傻逼。
但是……虽然觉得自己跟个被喂食的弱智仓鼠似的,却又觉得很愉快。
放映厅门口的检票员正非常无聊地东瞧西望,看到他俩过来的时候顿时一脸吃惊,马上迎了上来:“里面有台阶,我扶你。”
“不用不用,”顾飞赶紧摆手,“我自己跳就行。”
大概是因为这场没什么人看,检票员太闲了,最后硬是强行帮他们把爆米花捧了进去,又回头去把轮椅推到了最后一级台阶下边儿,这才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这待遇。”蒋丞叹了口气。
“怎么没挑最后一排的?”顾飞坐下了。
“……你想干嘛啊?”蒋丞看着他。
“没想好,”顾飞笑笑,指了指靠里的那个座位,“你坐那边。”
“你直接过去坐了就行,”蒋丞说,“这还有什么所谓的。”
顾飞没说话,把缠着绷带的右手举到他面前晃了晃。
蒋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瞬间觉得一阵心跳加速,脸上猛地就有点儿烧了起来,跟凑暖气片儿旁边了似的。
从顾飞身边贴着挤过去的时候就蹭了那么一下,他居然立马就感觉到了万恶的源头有要造反的架式。
“哎。”他小声叹了口气,坐下了,扯了扯裤子。
“年轻人啊。”顾飞也坐了下来,拿过饮料喝了一口。
蒋丞扭脸瞅着他。
“我现在还是很平静的,”顾飞也看着他,又往自己裤子那儿看了一眼,“你看。”
“我看你大爷!”蒋丞简直想一巴掌拍过去。
顾飞喝着饮料目视前方笑着没说话。
“说真的,”蒋丞说,“我一开始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我也没想到,”顾飞把两人位置中间的扶手抬了起来,往他这边挪了挪,跟他挨着,“我作为钢厂这片让人闻风丧胆的……”
“差不多得了,”蒋丞打断他,想想又笑了,“真的,你妹比你酷多了。”
“别打我妹的主意,”顾飞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专心打我的主意就可以了。”
“哦。”蒋丞也握住了他的手。
顾飞的手很暖,虽然现在天气已经暖了,放映厅里也暖得有些热,他还是觉得顾飞手上的这个温度让他觉得很舒服。
蒋丞看了看后面,最后一排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虽说最后一排没人,放映厅里的人却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少,特别是关灯之前几分钟,一对对地突然进来了能有二十个人。
一看就知道都是进来谈恋爱的小情侣。
蒋丞突然觉得有些……微妙,夹在一帮目的明确的人中间,自己和顾飞也变得目的明确起来。
好在紧跟着又进来了一家四口,坐在了他们前面几排。
蒋丞顿时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没出息。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顾飞,顾飞正慢慢吃着放在腿上的爆米花,一脸平静。
“顾飞。”他叫了顾飞一声。
“嗯?”顾飞转过头。
其实他并不知道叫顾飞这一声是要干嘛,他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顾飞转过头的时候,放映厅里的灯突然黑掉了。
顾飞的脸马上隐入了黑暗里,只有侧脸上被屏幕上的光勾出来的一道轮廓。
蒋丞想也没想,直接就凑了过去,但他刚一动,顾飞已经靠了过来,轻轻吻在了他唇上。
灯刚黑,四周的人还在动,也有人还在说话。
目前这环境还没有进入特别让人安心的氛围,但蒋丞还是因为这个吻而呼吸暂停了,心跳的反应有些慢,过了两秒钟才开始狂跳,跳得他觉得眼前顾飞的脸都跟着有些晃动了。
顾飞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唇轻轻贴在他唇上,两个人都没有动。
相比之前他们的各种接触,这样的吻根本已经不算什么,撸都撸过两回的两个人了,但蒋丞却有了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作为一个学霸,他居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就这么静静地贴了一会儿之后,蒋丞用舌尖在顾飞唇上舔了一下。
很甜。
电影正片已经开始了,不过蒋丞并没有去看一眼的念头,顾飞的唇还在,湿润的,带着一丝爆米花香甜的唇还在他舌尖之下。
这会儿别说是个这种片子,就算是有个认识的人站在旁边,他可能都要过几秒钟才能惊醒……
不过现实总是打脸的。
这虽然是个明显不是什么能吓着人的片子,但是扛不住放映厅音响效果好。
突然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一声尖叫把放映厅里所有的人都吓出了声音。
他本来跳得挺急的心跳,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儿直接跳劈了,整个人都在椅子上蹦了一下。
顾飞估计也吓得够呛,跟他几乎同时一蹦。
俩人猛地转头看了一眼屏幕,又转回头在黑暗里相互瞪着,好半天顾飞才低声说了一句:“我靠,差点儿没给我吓缩回去。”
蒋丞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就控制不住了,低头咬着牙就开始笑。
“有没有点儿同情心了?”顾飞小声说,声音里也带着笑。
“哦,”蒋丞应了一声,转头看着他,忍着笑问了一句,“那缩没缩回去啊?”
“没,”顾飞说,“你要不要……”
蒋丞觉得放映厅的空气清新剂大概有毒,要不就是爆米花有毒,再或者是顾飞的嘴唇上有毒……反正他这症状绝对是中毒了。
他突然伸手往顾飞那儿摸了过去,差点儿把放在顾飞腿上的爆米花掀地上去。
顾飞本来还在忍着的笑突然没了,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蒋丞的掌心能感觉得到,的确是没有缩回去,没有缩回去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顾小飞很坚强……
我操?
蒋丞你在干什么?
至于这么饥渴吗!电影才刚开始没到两分钟啊!配角才刚出来了尖叫了一声!都还没来得及死呢!
他顿时觉得放在顾飞裤裆那儿的手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愣了几秒钟,他正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想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顾飞突然把爆米花往旁边的座位上一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真的有红外监控吗?”顾飞把他手往下一按,身体倾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
“不知道,”蒋丞低声回答,“我们要不要……稍微收敛点儿?”
顾飞没说话,身体往下滑了滑,抓着他的手松开了,没给他任何反应时间,直接伸进了他裤子里。
蒋丞脑子里顿时被各种影院.avi填满了,跟着顾飞往下滑了滑,也一把扯开了顾飞的裤腰。
电影还在演着,为了贯彻“稍微收敛点”这一原则,他跟顾飞虽然是靠在一起,但脸都冲着屏幕,眼睛也是盯着屏幕的,虽然蒋丞完全不知道屏幕上那个女人一个人在屋里跑上跑下的是在干什么。
眼前是晃动着的忽明忽暗的光影交错,一部目前看起来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片子,因为被身体里的火烧得有些迷糊的脑子而变得充满了玄妙的美感。
唯一让人无语的就是……尖叫。
尖叫的配角已经不知所踪,女主角接替了她未尽的事业。
连着三声尖叫,他俩虽然因为沉迷耍流氓而并没有完全被吓到,但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手紧了紧。
“选错片儿了。”蒋丞闭了闭眼。
“丞哥。”顾飞偏过头叫了他一声。
蒋丞转头,顾飞吻了过来。

第57章
由于观影态度极其不端正,在两人把影城送的一小包大概有十张湿巾都掏没了,再反复检查过衣服上没有,手上也擦干净了之后,他俩对这部尖叫声看样子要贯穿始终的鬼片儿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这女的为什么……”顾飞一边拿了个小塑料袋把乱七八糟的纸收拾进去,一边小声问,“哎这还是刚才那个女的吗?”
“……哪个女的?”蒋丞问。
“就……有几个女的?”顾飞看着屏幕。
“大概三个吧,这个应该是之前那人说的那个孤儿。”蒋丞估计着猜了一下。
“哪个人说她是孤儿?”顾飞问。
“……你玩弱智爱消除吧要不,”蒋丞看了他一眼,“咱们在后边儿,也影响不到别人。”
顾飞笑了起来:“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看懂了?”
“没有,”蒋丞说,“但是你看我就没打算问你。”
顾飞边笑边喝了口饮料:“真有红外监控吗?”
“这个我还真不确定,”蒋丞往四周的墙边看了看,声音很低地小声说,“以前我在天涯上看个贴子,一个个都在说看电影的时候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结果突然出来个人回了一条,放映员告诉你们,你们干了啥我们监控室全能看到,监控都是红外的……感觉这话给那个贴子里的人……还有我,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也有道理,”顾飞靠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看,这么黑,如果普通监控,什么也拍不到了。”
“坐好。”蒋丞坐直了。
“好嘞。”顾飞也坐直了。
一块儿看着剧情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的电影。
而且居然一直坚持到了结尾。
放映厅的灯亮起来的时候,蒋丞迅速低头又检查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不堪入目的痕迹,又看了看地上还有没有遗漏的纸,然后才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对对搂着走出去的小情侣,蒋丞都觉得他们脸上都写着意犹未尽四个字。
做贼心虚的人看谁都跟自己一样。by玉皇大帝
“看看我裤子后边儿,”蒋丞有些不放心地转身背对着顾飞,“有什么痕迹吗?”
“你……”顾飞叹了口气,“什么角度能射后头去啊?”
“滚你大爷!”蒋丞有些恼火地转回身,把顾飞一把拽了起来,“走!瘸子!”
顾飞往通道那边走了两步,突然变成了单腿蹦。
“我靠,”蒋丞往前一看,发现门口的那个检查员进来了,正站在轮椅旁边等着,“这服务。”
“下回这套东西借你,”顾飞说,“你也来感受一下。”
“这有什么可感受的,我要感受也得是感受你背我去爬你说的那个什么山。”蒋丞笑了笑。
“行,哪天咱俩去一趟,我背你上去。”顾飞说。
谈恋爱约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流程,反正从电影院出来,他俩准备找个地方吃饭,但时间还有点儿早,于是就坐在了广场上。
广场挺热闹,有个什么楼盘搞的活动,人很多,有人唱歌,也有人跳舞,还有走秀。
“我之前看你发朋友圈的照片,”蒋丞看着那边,“是不是有在这儿拍的?就是俩大妈抢一把扇子的那张。”
顾飞笑了起来,拿出手机翻了翻,递到他面前:“你是说这张吗?”
“嗯,”蒋丞点点头,“什么时候拍的了?”
“去年夏天了,就在这儿,”顾飞说,“最后都打起来了。”
“靠,最后怎么解决的?”蒋丞问。
“一个老头儿过来把扇子掰成两半,给了她俩一人一半。”顾飞说。
蒋丞笑了半天,想想又叹了口气:“一把扇子有什么可抢的呢?”
“什么样的人都有,”顾飞拿了根烟出来点上,“你在这儿坐一天,什么人都能看得到。”
“你总看吗?”蒋丞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
“嗯,从镜头里看又不一样了,”顾飞左手伸到他面前,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半个框,“试试。”
蒋丞顿了顿,看了看四周,没有人谁特别注意到他们,于是他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也比了半个框跟顾飞的手指对在一起。
“这样你会看到不一样的人,没有那么多干扰,”顾飞带着他的手慢慢移动,停下的时候手指框住了一个正看着舞台上出神的姑娘,“是路人吗?还是粉丝?或者只是在发呆?”
蒋丞没有说话。
“我看你的时候谁在看我,”顾飞轻轻唱了一句,“眼神里擦肩,无所谓错过……”
“什么歌?”蒋丞问了一句,旋律很陌生,但轻快跳跃还挺好听。
“什么都不是,”顾飞笑了,“我随便唱的。”
蒋丞愣了愣,转脸看着他:“歌词呢?”
“随便想的,”顾飞说,“这种破词儿我随口就能给你编八百字出来。”
蒋丞笑了笑没再说话,跟着顾飞的手指,看着缓缓从指框里掠过的人。
顾飞的这一面藏得很深,蒋丞常常会忘了他其实是个敏感而细致的人,甚至有些文艺。
因为顾飞毕竟是个瘸子,还是一个在街上健步如飞的瘸子,所以他们在广场上进行完“旁观者”活动之后,没有走太远,就在广场旁边的小吃一条街吃了顿午饭。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刚有了男朋友,并且在看电影的时候过度兴奋,他俩这顿午饭吃得还没有早点多。
“一会儿回去我得去炸年糕那儿打个包,”顾飞说,“下午肯定会饿。”
“干脆一会儿就再去吃顿炸年糕。”蒋丞想起来那天炸年糕的味儿,感觉突然有点儿馋了。
“也行,”顾飞想了想,“其实吧……”
“其实我们完全不需要在这儿吃,”蒋丞看着他,“对吧?”
“没错,”顾飞笑了起来,“哎,这智商赶上九日了。”
骑车带着顾飞往回走的时候,蒋丞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一会儿回去,回去就直接去炸年糕家,吃炸年糕。
然后呢?
各回各家?
还是……让顾飞去自己那儿?
去那儿干嘛呢?
一想到这儿他就会突然觉得尴尬,其实他并不一定非得跟顾飞干点儿什么,当然如果真干了点儿什么也挺正常的又不是没干过,但关键是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干点儿什么而且刚电影院里已经干过了……
总觉得如果“去我那儿呆一会儿”的话说出来就带着非歪不可并且无法解释的歧义。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老爷们儿这么矫情!
“一会儿吃完年糕去我那儿吧?”蒋丞侧过头问了一句。
“嗯,”顾飞依旧在脑门儿顶着他后背点了点头,“正好借你作业我抄一下。”
“你是真写不出来还是不想写,”蒋丞有些无语,“我看你期中考的卷子也不是完全写不出来啊,我本来以为你得拿个年级倒数呢。”
“懒得写。”顾飞笑了笑。
蒋丞本来想再说点儿什么,但想想又还是没开口。
顾飞淡定的回答让他觉得说什么都挺多余的,他也不想跟老徐似的来回唠叨,最重要的是,也许是自己也敏感,总觉得顾飞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讨论的平淡。
“先去趟店里吧,今天有人送货,我妈不知道弄没弄明白。”顾飞又说了一句。
“好。”蒋丞应了一声。
到店门口的时候蒋丞停了车,腿撑着地,回到钢厂地盘上,顾飞的演技立马就上线了,从自行车后边儿下来的时候用了起码五秒钟。
“你是不是演得太过了。”蒋丞回头看着他。
“疼着呢。”顾飞拧着眉。
“靠,”蒋丞忍着笑,“我都要哭了。”
“快放了车扶我一把。”顾飞还是很投入。
蒋丞把车靠到墙边,过来扶着他进了店里,刚一掀帘子,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顾飞这是怎么了?”
蒋丞和顾飞同时愣在了门口,瞪着站在收银台前的老徐。
“哟!”站在收银台后边儿的顾飞妈妈也喊了一声,“是摔了还是打架打的啊?”
“摔的。”顾飞说了一句。
“骨折了?”老徐走了过来,“严重吗?”
“不严重,”顾飞看了老徐一眼,“您怎么在这儿?”
“徐老师来家访,”顾飞妈妈拿了张椅子过来,“你赶紧坐着吧,腿都这样了也没跟我说一声,还到处跑呢。”
顾飞坐下了,没说话。
老徐往这儿一杵,蒋丞感觉一时半会儿炸年糕是吃不成了,而且那天李保国还找过老徐……他觉得自己应该在老徐注意到他并且反应过来之前闪人。
但是他刚转身掀了帘子想走,老徐已经叫了他的名字:“蒋丞!正好我也要找你。”
“啊。”蒋丞没回答,坚强地用手掀着门口的帘子。
“你等我一会儿,我跟顾飞妈妈聊完,我们俩聊聊。”老徐说。
蒋丞没说话。
“你等我一下,”老徐又说,“等我一下。”
蒋丞叹了口气,老徐这语气让他实在没办法强行走人,只得有些郁闷地应了一声。
老徐和顾飞妈妈去了后院,他拿了张凳子坐到了顾飞身边。
刚坐下,老徐又走回了店里:“顾飞,一会儿你跟我说说这腿是怎么回事?”
“摔的,”顾飞说,“开摩托车太快了翻了。”
“严重吗?”老徐走到他面前看了看。
“还行。”顾飞有些不习惯地把腿往回收了收。
“你别动,”老徐摆了摆手,直起了腰,“请几天假吧,好好卧床。”
“……哦。”顾飞点点头。
老徐叹了口气,去了后院。
“老徐怎么来了?”蒋丞小声说。
“他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挨个跑一趟,”顾飞说,“重点就是我家,还有王旭那几个。”
“真不怕累,”蒋丞皱皱眉,老徐的确算得上相当敬业了,“我估计他一会儿又要跟我说李保国的事儿了。”
“应该是吧,除了李保国你也没什么让人操心的了。”顾飞笑笑。
“前阵儿李保国去学校了,在门口跟老徐不知道说什么,”蒋丞有些烦躁地伸了伸腿,“他到底想干嘛!”
顾飞没说话,伸手在他腿上拍了拍:“一会儿听听老徐怎么说,别烦,无非就是回家不回家,儿子不儿子的。”
“嗯。”蒋丞往后院那边看了一眼,在顾飞手上抓了抓。
“跟老徐聊完了告诉我一声,我们去吃炸年糕。”顾飞说。
“吃不下了,没胃口。”蒋丞说。
“那你看着我吃,”顾飞说,“我有胃口。”
“靠。”蒋丞笑了。
老徐在后院跟顾飞妈妈聊了十多分钟,然后回到了店里。
“徐老师拿箱牛奶回去吧,”顾飞妈妈拎了箱牛奶,“辛苦了。”
“不用不用不用……”老徐一通摆手,“这是应该做的,是我的工作范围,不用这么客气,家长能配合我的工作我就很高兴了。”
“配合的,我一定配合,”顾飞妈妈一边说一边继续想把牛奶往老徐手里塞,“徐老师您……”
“妈,”顾飞站起来拦了一下,“明天我拿徐老师家去。”
“那行那行。”顾飞妈妈点点头。
“真不用,真不用,”老徐一边往外走一边冲蒋丞招了招手,“蒋丞,来来,我们出去坐坐。”
蒋丞站了起来,看了顾飞一眼,顾飞冲他笑了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蒋丞点点头,转身跟着老徐走了出去。
老徐在前头走着,他跟在后边儿,没有加快步子跟上去。
虽然就像顾飞说的,就算是说李保国的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他不肯回去那点儿事,但本来一上午挺好的心情却还是被破坏干净了。
要不是最后顾飞的那个笑容,他现在真是想扭头悄没声儿把老徐给甩掉。
“我们去前面喝喝茶。”老徐回头说了一句。
“喝茶?”蒋丞挺吃惊,就这条街,他来的次数实在不算少了,每次虽然也没怎么细看,毕竟都是些灰头土脸的小店面,但基本上也能确定不会有茶室这么悠闲的地方。
“不爱喝茶啊?”老徐笑了笑,“也是,年轻人嘛,顾飞第一次带我来这儿喝茶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这小子还喝茶呢。”
“啊。”蒋丞又吃惊了一下。
他只知道顾飞喝水爱放柠檬,但完全不知道顾飞还喝茶。
他突然有点儿不怎么爽。
老徐都知道的事儿,他居然不知道!
老徐知道,那不是好鸟还有李炎是不是知道,丁竹心是不是知道,王旭是不是知道……
蒋丞小声啧了一声。
啧啧。
这个喝茶的地方,是一家灰头土脸的茶叶店,蒋丞路过不止一次,愣是没注意过。
其实也并不是专门的茶室,统共就一张小茶桌靠在窗边,就是卖茶叶,你想喝茶,就买了泡就行。
老徐要了壶绿茶,他俩坐下了,蒋丞沉默着,有点儿走神,老徐给他倒了杯茶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徐总。”
“这次期中考试你考得满意吗?”老徐问。
“就那样吧。”蒋丞说。
“按四中的水平来说,已经非常好了,”老徐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包,“但是我看了一下,除掉满分的那三科,别的科被扣了不少分,里面不算你的字太丑被扣的卷面分……”
“就是跟我说这个吗?”蒋丞说,“期末考就这题目我能再拉第二名一百分以上。”
“你这小子,”老徐笑了,从包里扯出了一个文件夹放到了他面前,“这个是我托朋友从你们原来那边要来的卷子,不过附中我不认识人,找的是三中的卷子,都是重点难度应该差不多……”
蒋丞愣住了。
“你有时间可以自己看个时间做一下,”老徐说,“做完了我找老师帮你判判卷子,你看怎么样?”
蒋丞怎么也没想到老徐会做到这一步,他低头打开了文件夹,里面的确是一大撂的各科的卷子。
“徐总你……”他盯着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应该的应该的,”老徐说,“我在四中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碰到你这么好的苗子,当然是要尽力的。”
“谢谢。”蒋丞把文件夹扣好。
“还有一个事儿我想说的啊,你估计也猜到了,”老徐说,“你这个家庭的情况呢,我知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但是就是怕你会影响学习,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
“李保国找你说什么了?”蒋丞抬眼看着老徐。
“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你不回家了,”老徐叹了口气,“还说他病了……蒋丞啊,你不回家我也能理解,但是还是希望你能跟他谈谈,要不……”
“我知道了。”蒋丞说。
老徐没再说下去,又叹了口气:“真是想像不出李保国还能有这样的儿子。”
蒋丞看了他一眼。
“李辉,他大儿子,”老徐说着摆了摆手,“以前也是我学生,哎,简直不成器,不成器。”
蒋丞笑了笑,虽然非常不愿意问,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什么病?”
“肺的问题吧,他也说得含糊。”老徐说。
“哦。”蒋丞皱了皱眉,李保国每天烟酒不断,从早咳到晚,要说肺出了问题,他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但这个“肺的问题”,是什么?
老徐今天倒是没像平时话那么多,说完这些,喝了两杯茶,就让蒋丞走了。
“我喝完再走,”老徐说,“你先回去吧,你爸……李保国那边,你还是沟通一下。”
“嗯,”蒋丞站了起来,拿起文件夹,对着老徐鞠了个躬,“谢谢徐总。”
“哎,”老徐大概是从来没碰到过给他行此大礼的学生,赶紧站了起来,对着他也鞠了个躬,“回去吧回去吧。”
蒋丞转身走出了茶室……不,茶叶店。
往顾飞家店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顾飞打了个电话。
“完事儿了?”顾飞接了电话。
“嗯,”蒋丞说,“你那儿能走了吗?”
“炸年糕?”顾飞问。
“必须的。”蒋丞说。
“那你过来扶我吧。”顾飞说。
蒋丞过去从店里把顾瘸子扶了出来,然后用自行车把他带到了炸年糕那儿,再扶进店里坐下。
“真享受,”顾飞笑了笑,“以前我骨个折什么的就自己躺床上挺着,没人带我出来吃东西。”
“那是因为你现在没骨折好吗,”蒋丞低头正看着菜单准备再要点儿凉菜,扫了两眼又猛地又抬起头,“你骨折很多次么?”
“也没多少次,”顾飞说,“三四次吧,都不严重,我就是说出来让你心疼一下。”
“靠,”蒋丞瞪着他,几秒钟之后一只手突然按在了胸口上,另一只手撑着旁边的墙,拧着眉,一脸痛苦地艰难说着,“好……好,好疼……我可,可能不……行了……”
“我……操,”顾飞先是被他吓了一跳想要站起来,反应过来之后笑得茶杯都拿不住了,“您这演技才是真牛逼啊,我差点儿要打120了。”
“我们学霸技能是比较多的,你不用自卑。”蒋丞收了架式,继续看着菜单,他是没好意思告诉顾飞,就这套表情,他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没事儿就来一次,早就炉火纯青了。
吃完年糕,肚子是真的撑了,带着顾飞往出租屋过去的时候他一直边骑边揉着肚子。
到了楼下,顾飞下了车,等着他扶,他看了看四周,人影都没一个,于是直接进了楼道:“你还有瘾了啊?”
顾飞笑着跟了上来。
蒋丞刚把门打开,顾飞就从身后抱住了他,贴在他耳边蹭了蹭:“我刚吃了炸年糕,就不亲你了。”
“啊,”蒋丞笑了,“我还吃了泡菜……”
“改成蹭蹭吧,”顾飞用脚勾了一下房门,把门关上了,推着他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在他肩窝里蹭着,“你身上都是炸年糕味儿。”
“操,”蒋丞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快滚。”
“没事儿,我还是挺能凑合的。”顾飞在他身上又摸了两把。
蒋丞回身的时候被旁边的床绊了一下,顾飞顺势往他身上压过来,俩人砸在了床上。
“我靠,这床是木板的!”蒋丞用手在床上捶了一下,“你再用力点儿咱俩直接能砸地上去。”
顾飞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在颈侧亲了亲,然后趴他身上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不动了。
两个人谁也没再动,就这么静止着。
顾飞能听到蒋丞的呼吸声,还能感觉到他脖子上轻轻跳动着的脉搏。
有些神奇的是,这个独处的空间里,这种两人紧紧相拥的状态之下,他居然没有想入非非。
只感觉很舒服,只想这么一直待着,发呆也行,睡着了也行。
“哎,”蒋丞的手伸到他衣服里,在他腰上搓了搓,“我发现你比看上去重多了。”
“喘不上气儿了吗?”顾飞问。
“还能坚持一分钟。”蒋丞说。
顾飞笑了,翻了个身躺到了他旁边。
“你一会儿抄作业吗?”蒋丞侧过脸看着他。
“嗯,”顾飞也侧过脸,“你呢?”
“我要做套题,”蒋丞说,“老徐居然给我找了套卷子,原来我们那儿的,三中的卷子。”
“……靠,”顾飞有些吃惊,“老徐也真是……”
“其实潘智给我找了卷子,我都做了,”蒋丞说,“但老徐这套,我还是得做做。”
“嗯。”顾飞坐了起来。
“你帮我看着点儿时间,”蒋丞下了床,坐到了床边的书桌前,“你坐……”
“你写完卷子我再抄作业,”顾飞靠到床头看着他,“你写吧。”
“那你干嘛?”蒋丞伸手在他鼻尖上摸了一下。
“我监考。”顾飞说。
蒋丞没再说话,拿了一套卷子低头开始看。
顾飞看了一眼时间,给蒋丞计了个时,然后偏头静静地看着他。
蒋丞有个让他非常佩服的技能,那就是一秒投入,就在低头看卷子的那一秒钟开始,他身边的所有的东西就像是消失了。
这种状态,顾飞从来没在身边的人身上看到过,包括易静。
蒋丞的确是特别的,跟谁都不一样。
跟谁都不一样。
顾飞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从手握成的圈里看着蒋丞的侧脸。
在落笔的瞬间,包裹在他身上的那种不知不觉就吸引了目光的气场里满满的全是骄傲,让人骄傲的骄傲。

第58章
有一个学霸男友是种什么样的体会?
就是在你们激情温情柔情满怀的时候他会突然要做一套卷子,而你只能在旁边给他看着时间监考。特别如果是个超级学霸,他入定开始做卷子的时候,就能把“做套卷子”这种无聊到极致的事做出满满的神圣感来。
这种油然而升的神圣感,让你感觉对着你这么喜欢的人连硬都硬不起来了,就算硬了,也会充满罪恶感。
而等他终于做完了一套卷子,时间已经快到饭点了,你正想说吃点什么的时候,他会突然提醒你,你还有作业没有抄。
等你一边鄙视着自己一边抄完作业,想着总算完事了,你的手机响了一声……
顾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是顾淼发过来的简单简洁简略的一个消息。
-回
昨天没有回去吃饭,或者说从昨天早上他出门打球到现在就没回去过,顾淼估计是想他了。
-回
他给顾淼回了个信息。
“你晚上吃什么?”他回完消息之后看了看蒋丞。
“……炸年糕?”蒋丞想了想。
“靠,”顾飞笑了,“你是吃不烦啊?”
“或者叫个外卖,”蒋丞摸了摸肚子,“年糕挺顶饱的,我现在都还没饿呢……谁给你发消息了?”
“二淼,”顾飞说,“叫我回去。”
“那你回去吧,作业也抄完了,”蒋丞拿过他的本子看了看,“您好歹也改改答案,全抄得一个样……”
“又不是考试,”顾飞说,“我在学霸同桌的帮助下,把作业全写对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学霸同桌只想叹气,”蒋丞把做完的卷子收了起来,“你明天卧床休息?”
“不卧了,”顾飞摇头,“你去我家接我吧?”
“起得来吗?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蒋丞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你说呢。”顾飞笑笑。
蒋丞坚持把懒腰伸完了,站起来搂住了他。
顾飞抱紧他,闭了闭眼睛。
下午做的是语文卷子,蒋丞感觉还行,把顾飞送到他家楼下之后,他打算去吃点儿东西,晚上再把英语卷子做了。
“自己能上去吗?”蒋丞看着沉迷于瘸腿表演不能自拔的顾飞。
“能,进了楼就健步如飞了,”顾飞一条腿蹦了蹦,“车你先骑回去吧,明天反正还要过来接我。”
“我出门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别晚了,我不想迟到,”蒋丞说,“毕竟老徐……怎么也得给他点儿面子的。”
“嗯,放心。”顾飞笑笑。
“那你……上楼吧,”蒋丞左右看了看,这会儿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也没办法再有什么别的动作,“我回去了。”
顾飞伸手很快地在他抓着车把的手上摸了摸。
“手欠,”蒋丞说,也飞快地在他手上摸了一下,然后掉转了车头,看着他,“你上去了我就走了。”
“晚上卷子写完了给我发消息。”顾飞往楼道口蹦了两下。
“嗯。”蒋丞点点头。
看着顾飞蹦进楼道然后三步跨着往楼梯跑上去了之后,蒋丞才骑着自行车走了。
有一个装瘸中的男友是什么样的体会?
就是你早上得比平时提前二十分钟起床,然后打电话叫他起床,再骑着自行车去他家楼下,看着他装模作样地瘸着腿坐到你车后头,再带着他去吃早餐,吃完早餐还得带着他去学校。
为了显得真实可信,你还得在课间给他买水,扶他去上厕所,他要是课间想抽根烟,你还得扶着他多跑一趟。
放学了你也没办法跟他多待一会儿,你得按时把他送回去,因为他妹妹很担心,一到放学时间就守在门口等着了。
不过这种日子过上三天,你就会习惯了,毕竟这人平时基本就没按时来上过学,一大清早能一块儿去学校,还是很奇妙的。
明天就放五一的假了,虽然就三天时间,大家还是很兴奋,兴奋地边说去哪儿玩边骂老师布置了一堆要拖后腿的作业。
其实这假期的作业并不多,比起以前来简直跟没有一样,之前他们三天的假期,都按七天的量来布置作业。
以前潘智都是抄他的,这次五一不知道要抄谁的了。
“一会儿我要去社区医院一趟。”顾飞说。
“去干嘛?”蒋丞愣了愣。
“换药,换个小点的夹板,行动能方便一些的。”顾飞说。
“那不是露馅儿了吗?”蒋丞看了看他的腿,那夹板的确是缠得有些夸张。
“去买回来就行,”顾飞说,“之前就是李炎他们去买了回来缠上的,这次换小点儿的。”
“行,一会儿陪你去。”蒋丞点头。
“主要就是让老头儿老太太们看看,我腿真的断了几天了。”顾飞说。
“嗯,”蒋丞想想又笑了,“得多久才能拆啊?”
“半个月吧,”顾飞说,“拆了以后再瘸一阵子就可以了。”
蒋丞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潘智发来的消息。
-我们上车了!
蒋丞愣了愣,飞快地回了一句。
-们?
-放心没有于昕
-都谁?
-胡疯疯和大李,还有两个你应该不认识的女生
-谁?
-到了给你介绍
-两个都需要介绍?可以啊,你很棒棒
-靠!给我们备好宵夜
-怎么住?
蒋丞一边扶着顾飞往学校门口走,一边手不停爪地发着消息,他知道潘智会带人过来,但没想到他会带女生,还这么神秘……这么快就撬墙角成功了?还是这么快就换了目标了?
“潘安吗?”顾飞问了一句。
“嗯,他们晚上到,”蒋丞说,“我还得去接这帮孙子。”
“一会儿你在店里吃吧,”顾飞说,“吃完了去接人?”
“行,有菜吗?”蒋丞转脸看了看顾飞,顾飞胳膊搭在他肩上,这么一转脸,他几乎就能亲到顾飞的鼻子,赶紧又把脸转开了,怕自己一不留神会亲上去。
“有,我妈买了。”顾飞笑笑。
潘智的信息过了一会儿才又发了过来。
-我跟你挤,他们住店,你甭管了订好了
-你不跟那其中一个女的一块住店?
-我很严肃地跟你说我不是那种人
蒋丞笑了半天。
“这么高兴。”顾飞说。
“个傻缺带了俩女生过来,”蒋丞边乐边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他们住哪儿?”顾飞问。
“潘智住我那儿,别的都住酒店了。”蒋丞说。
“哦——”顾飞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早知道该买俩枕头,算了让他拿被子卷卷吧。”蒋丞说。
“哦——”顾飞继续拉长声音。
“不是,你……”蒋丞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我靠你不是……”
“他不能睡沙发吗?”顾飞打断他的话,“非得睡床?现在又不冷,睡沙发能冻死他么。”
“不能,”蒋丞忍了半天笑了起来,“睡沙发!让他睡沙发!”
“他为什么睡沙发,”顾飞又说,“他就不能去住酒店吗?别的人都住酒店,他为什么非得住你那儿?”
“啊,”蒋丞看着他,有些无言以对,“是啊。”
顾飞也转头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笑着又说了一句:“是什么啊?”
“操,”蒋丞说,“你是真吃醋还是假吃啊?”
“半真半假,”顾飞说,“我就是觉得这种情况下我必须吃一点儿,要不显不出我重要来。”
“你多重要啊,你最重要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伺候过装瘸的人,”蒋丞笑了,“就差上厕所给你扶着了。”
“上厕所就算了,”顾飞叹了口气,“平时扶一扶就行……”
“闭嘴。”蒋丞看到了站在校口的顾淼。
吃醋这种事,还真不好说真假。
顾飞长这么大,没吃过醋,也没机会吃什么醋,并不知道吃醋是个什么感觉,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对于把自己叫潘安实际上长得也还不错的潘智,有那么一点儿微妙的不爽,虽然他很清楚蒋丞不可能跟带着神秘女生过来玩的潘安同学有什么事儿。
更多的所谓“醋”,大概只能说是蒋丞之前成长的环境,和他曾经的那些朋友,那些不曾接触过的人和事带给他的疏离感。
不过蒋丞心情很不错,他也愿意忽略自己的这些感觉跟着心情上扬。
回到店里,蒋丞又扶着他,俩人一脸沉痛地进了社区医院,买了轻便一些的夹板,又要了些绷带和药。
医生跟顾飞挺熟的,这些年他没少受伤,买这些东西,医生都没有多问,也没问问为什么不在医院里换药换夹板。
拿了一堆东西,顾飞回了小屋里自己换着,蒋丞靠在小屋门口放哨,怕有什么人突然进来看到了。
顾淼抱着滑板站在顾飞面前一脸冷漠地看着热闹,她已经知道了顾飞的伤是假的,但对于往腿上绑东西充满了好奇。
顾飞把新夹板换上之后,她把自己的腿往顾飞面前一伸,撸起裤腿儿瞪着他。
“……好吧。”顾飞叹了口气,从旁边拿了绷带,弯腰在顾淼腿上缠了几圈,用胶条粘好了。
顾淼表示非常满意,抱着滑板从蒋丞身边挤出去的时候走路都带着小风。
“你坐着吧,”蒋丞看着她一路去了后院,回头笑了笑说,“你告诉我这些菜怎么处理怎么弄就行。”
“一锅煮了就行……”顾飞话还没说完,顾淼又跑了回来,站在了蒋丞身边。
“怎么了?”蒋丞问她。
顾淼弯腰拉了拉蒋丞的裤腿儿。
“我没事儿啊,”蒋丞说,“我腿好好的,你哥的腿也没事儿……”
“来,”顾飞笑了起来,拿过了旁边那卷绷带,“有好玩的事她要跟你分享。”
“……我靠?”蒋丞愣了愣,又看了顾淼一眼,犹豫着走了过来,“我也得缠上这个?”
“嗯。”顾飞点点头。
蒋丞有些无奈地拿了张凳子坐到了他面前,把裤腿儿往上扯了扯:“行吧。”
顾飞抓起他的腿架到了自己腿上,拿了绷带往上缠了一圈。
蒋丞小腿很直,也很……匀称结实,看上去……摸上去……顾飞清了清嗓子,往顾淼那边瞅了一眼,顾淼正盯着他的手。
他只能专心地继续往上缠着,一圈,指尖在蒋丞的皮肤上轻轻一划,两圈,指尖在蒋丞的皮肤上轻轻一划,三圈,指尖在蒋丞的皮肤上……
“你大爷。”蒋丞说了一句。
“嗯?”他抬眼看着蒋丞。
蒋丞脸上的表情有些玄妙:“会不会弄,不会弄我去隔壁找大夫弄。”
“会,”顾飞忍着笑,低头很快地又缠了两圈,然后用胶带粘好了,“行了。”
蒋丞把裤子放下来,站起身跺了跺脚,跟着二淼走出小屋了又回过头指了指他:“顾飞我今儿算认清你是什么人了。”
“什么人?”顾飞笑着看他。
“浪吧你就,”蒋丞说,“数浪骚人物,还看顾飞。”
顾飞笑着倒在了床上,乐了半天都没停下。
蒋丞瞪着他盯了一会儿,没说话也没笑,往后院那边看了一眼之后突然走了过来,扑到他身上,狠狠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手摸进了他裤子里。
“我操。”顾飞吓了一跳,但作为一个身体健康,大脑健全,正值“春天来了动物都发情了”阶段的青春少年,就算是被吓着了,也还是会立马对这种单刀直入的挑逗起应的。
但他刚应声而起,蒋丞已经又从他身上下去了,转身边往外走边说:“享受这一刻吧少年。”
“操。”顾飞愣了半天,倒回床上继续笑了好一会儿。
蒋丞做饭的水平跟他的学习水平比起来,绝对属于学渣,还得是大号的那种,顾飞坐在收银台后头能看得到他在厨房里忙活,在顾淼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切菜,然后往锅里一扔。
正想拿手机录一段做纪念,门外走进来几个人,他扫了一眼,把手机放到了收银台上:“马哥。”
猴子姓马,这会儿自己已然是他的手下败将,索性叫一声马哥让猴子能一爽到底。
“腿怎么样了?”猴子从他身后的架子上拿了包烟,拆开点上了。
“今天换了副夹板,还得一个星期。”顾飞说。
“好好休息,”猴子冲身后看了一眼,跟着他进来的几个人里有一个走了过来,放了一箱牛奶在收银台上,猴子拍了拍牛奶箱子,“这是给你的。”
“谢谢马哥关心。”顾飞说。
猴子没说话,转身在店里几个货架之间慢慢转着,边转边拿了东西扔给身后跟着的人。
这几个人顾飞只有一个脸熟的,另外几个应该是猴子新收的小弟,带到他这儿来算是给小弟看看,证明自己既有收拾人的本事,也有一笑泯恩仇的肚量。
顾飞无所谓服个软,他担心的是猴子看到蒋丞在这儿,会不爽。
毕竟蒋丞是他的“小弟”,这会儿他都落了下风,小弟还给做饭,这跟送他去学校的程度又不一样了。
顾飞往后院看了一眼,发现蒋丞没在厨房里了,只有顾淼还在灶跟前儿站着,默默守护着那一锅汤。
默契。
顾飞突然觉得很想笑,蒋丞的确是聪明,反应也快,就这么一会儿,居然已经躲了起来。
猴子在店里转了一圈,拿了点儿吃的,也没跟他再说话,直接带着人走了。
等了几分钟,顾飞才站了起来,单腿蹦着去了后院。
“丞哥?”他叫了一声。
“嗯,”蒋丞从旁边厕所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提了提裤子,“走了?”
“走了,”顾飞看了他一眼,“还装呢。”
“你不也还装呢么。”蒋丞也往他还勾着的腿上看了一眼。
顾飞放下腿笑了笑,蒋丞进了厨房,锅里的汤已经开了,他过去把火关小了:“猴子姓马啊?”
“嗯。”顾飞点头。
“他为什么能接受猴子这么个外号,”蒋丞说,“他不担心人背后管他叫大马猴么?”
顾飞笑了起来,没说话。
肉和菜煮一锅,怎么吃都好吃,是最能掩盖厨艺渣的一种烹饪方式。
就他们三个人,居然把一大锅菜都吃完了,顾淼还吃了两碗饭。
收拾完碗筷,他俩就坐在店里玩手机,顾淼趴在小桌上写作业,没去学校之后,顾飞每天还是要求她自己看课本,然后给她布置作业。
小丫头写得倒是很认真,但基本都是错的。
因为顾淼在,他俩调情只能是以碰碰腿以及摸摸手的方式进行,但居然也能感觉到乐趣,人在艰苦的环境里果然会降低要求……
“提前半小时过去时间够吧?”快九点的时候蒋丞看了看手机。
“嗯,”顾飞点点头,“现在过去差不多了,你打车还是坐公车?”
“坐公车,”蒋丞说,“接着了再打车吧。”
“那你现在得去了。”顾飞说。
“一会儿接了人我给你打电话,”蒋丞说,“一块儿去吃宵夜。”
“不用了吧,你同学……我就不跟着吃了。”顾飞犹豫了一下。
“重点不是吃啊,”蒋丞看着他,“就是想……你不愿意认识一下我同学么,别的无所谓,就潘智吧,我之前也就跟他关系最铁了。”
“好,”顾飞点了点头,“那我等你电话。”
再次站在火车站的出站口,蒋丞看着四周,混乱的人群,破败的小店,跟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也挺神奇的,蒋丞点了根烟叼着,总感觉一回头还能看到头发乱七八糟的顾淼。
几个月的时间,他从愤怒,难受,迷茫,一路走了过来,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带着几分兴奋,等着潘智他们。
这些同学,身上有他过去的生活和过去的记忆,他却并没有因为想到这些,而像几个月前那么怅然。
自己的适应能力果然还是很强的。
蒋丞揣在兜里的手给自己竖了竖拇指。
棒棒哒。
有车到站了,蒋丞也没注意是哪趟车,也懒得盯着人群看,就直接站到了旁边的一个石墩子上,等着潘智他们来找自己。
“丞儿!”几分钟之后左边传来了潘智激动的吼声。
蒋丞转头看到了潘智拖着个箱子正冲他跑过来,他笑着跳下石墩子喊了一声:“孙子!”
“爷爷!”潘智跑到他跟前儿又喊了一声,过来搂了他一下,“等多久了啊!”
“刚到,”蒋丞往他身后看了看,看到了胡枫和李松,再后头是两个女生,他虽然不认识,但还是认出来了是黄慧一个班的,他立马凑近潘智小声问,“你怎么就盯着黄慧他们班的人了呢?别班没女生了啊?”
“爷爷,讲道理,”潘智压着声音,“黎雨晴,是她盯的我,那个蘑菇头,另一个叫许萌。”
蒋丞又看了一眼,俩女生发型都差不多,一个长点儿,一个短点儿,他啧了一声:“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啊?”
“短的,长的那还叫蘑菇头么!”潘智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冲后面几个人喊,“快点儿!”
胡枫和李松过来冲着他一通嚷嚷的时候,蒋丞突然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明明没几个月,明明觉得已经适应了现状,但还是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激动。
“疯疯你怎么又胖了。”蒋丞看着胡枫。
“不不,我没胖,大李一天天消瘦,把我都衬胖了。”胡枫说。
“我还行吧,”李松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蒋丞,“蒋丞你是没什么变化啊,依然如此英俊。”
“废话,”潘智说,“校草不是白叫的,他一走,顿时就选不出下一根草了。”
俩女生一直没说话,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笑。
“滚,”蒋丞说,“走吧,打个车,你们订的酒店在哪儿?先去放了东西,然后去吃点儿宵夜吧。”
“找了个如家,应该离你挺近的,你不说没搬多远吗?”潘智说。
“嗯,很近了,”蒋丞点点头,“放了东西叫上我……朋友一块儿去吃。”
蒋丞想说同学,但是最后还是说了朋友,相对于同学这个称呼,在不能说男朋友的情况下,他更愿意说朋友。
同学太官方,朋友才是私人的。
几个人叫了两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如家。
今天这一路尽感慨了,站在火车站出站口感慨完了,站在如家门口又一通感慨,回头看到对面的周家旅店时,蒋丞都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这些事似乎已经淡忘,在眼面前的时候才又猛地发现,离他跟顾飞在街边雪堆上打成一团如同智障,也就几个月而已。
是啊,就几个月而已。
他笑了笑,那个智障居然已经是自己的男朋友了。
一帮人把行李放到房间之后又出了门,黎雨晴和许萌站在酒店门口左右看着:“去哪儿吃宵夜啊?”
“没多远,”蒋丞拨了顾飞的号,“走过去就行。”
“吃点儿特色的,这儿有什么特色小吃?”胡枫说。
“不知道,一会儿问问。”蒋丞带着他们往旁边的街走过去,那边顾飞接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前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听到顾飞的声音时,突然感觉自己很想顾飞,什么毛病这是?
“接到了?”顾飞问。
“嗯,住如家了,我们现在过去,”蒋丞说,“顾淼在吗?带她一起。”
“她回去睡了,”顾飞说,“我就在门口等你吧。”
“好。”蒋丞挂了电话。
走到顾飞家店门口的时候,顾飞已经把门关好了,叼了根烟靠在门口的灯柱上。
“哎?”潘智愣了愣,“是这小子啊?”
“是,”蒋丞应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就有点儿意外,”潘智小声说,“这人看着不像是能跟你一块儿玩还没相互打死的啊。”
“这什么形容。”蒋丞听乐了,潘智果然是铁子。
顾飞听到他们这边的说话声,转过了头,在旁边垃圾桶上按灭了烟头。
“我朋友,”蒋丞转身给后面的几个人介绍了一下,“顾飞。”
第二次说出我朋友三个字的时候,蒋丞突然有点儿紧张,总觉得自己会一吐噜就说成“我男朋友顾飞”。
“啊!”后面的许萌小声喊了一声,抓着黎雨晴的胳膊晃了晃,“好帅!”
黎雨晴马上反应很快地笑着说了一句:“蒋丞,你朋友是单身吗?介绍给萌萌吧。”
你想得美!
蒋丞瞬间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特大字号弹幕对着许萌就砸了过去,他没说话,一脸假笑地看了她俩一眼。

第59章
蒋丞的几个同学,男生没有特别帅,女生也没有特别漂亮,但就像顾飞第一眼看到蒋丞时的感觉,这些人一看就不是这儿的。
那种自身带着的属于大城市里普通高中生的气息,跟四周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同。
“我同学,潘智你见过的,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了,”蒋丞走到他面前,把几个同学给他介绍了一下,“找个地儿吃点儿东西?”
“嗯,”顾飞点了点头,“炸年糕吧。”
蒋丞瞪大了眼睛刚想说又他妈炸年糕这两天尽吃炸年糕了,嘴还没张开,潘智在身后说了一句:“哎不错,炸年糕我挺久没吃了。”
“可以啊,炸年糕吧,糖水年糕也好吃啊。”黎雨晴马上也说。
“走吧,”顾飞拿过旁边的自行车跨了上去,把打着夹板的腿放在车蹬子上,另一条腿在地上划拉了一下,“没多远。”
“你腿方便吗?”潘智问了一句。
“方便。”顾飞说。
“走。”蒋丞招呼了一声,装着过来扶了一下车把,飞快地在他手上蹭了蹭。
顾飞迅速竖起拇指,在蒋丞的手收回去的时候,在他手心里划了一下。
一帮人跟上来之后,顾飞就往路边让了让,听着他们聊天。
蒋丞话不多,基本都是潘智和那几个同学在说,主要是汇报开学以来学校的各种八卦,顾飞跟在一边听着。
“对了丞儿,他给你的信,”潘智在说到他们班主任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差点儿忘了。”
“嗯。”蒋丞接过来塞进了自己兜里。
这个班主任也挺不错了,顾飞慢慢划拉着往前,跟老徐说不定能有一拼……丞儿?
顾飞转过头,正好蒋丞也转头看他,他眯缝了一下眼睛。
蒋丞有些茫然地冲他一歪头,他也一歪头,做了个口型。
WTF.jpg
蒋丞猛地反应过来顾飞的重点之后,先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想想又很想笑。
潘智叫他就俩称呼,丞儿,爷爷。
爷爷这个称呼一般都用在私下交流或者比较激动的语境之下,丞儿就是他的日常称呼……这个其实没什么,但如果顾飞像“他为什么睡床不睡沙发他为什么要睡沙发不住酒店”那样胡搅蛮缠,他还真的会无言以对。
因为他平时管潘智就叫潘智。
为什么你叫他潘智他叫你丞儿?
蒋丞又看了顾飞一眼,顾飞正低头点烟,感觉到他目光之后又偏过头,继续是一个无声的口型。
WTF???
蒋丞没忍住乐了。
“是吧!”潘智在他旁边说了一句,“我差点儿没笑死,差点儿上一半课又被赶出去……”
“啊,”蒋丞应了一声,“傻逼。”
他并不知道潘智在说什么,反正这个回答用在他和潘智之间是万能的。
“哎,上回你们球赛,有没有视频?”潘智又问,“发给我看看啊,现在没机会一块儿打球了,好歹看看也行。”
“不知道,”蒋丞转头问顾飞,“有吗?”
“有,”顾飞说,“九日那儿肯定存了。”
“日谁?”潘智问了一句,马上又转移了重点,“给我发一份吧?”
“你加我吧。”顾飞在手机上按了两下,屏幕对着潘智。
“好,”潘智立马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扫了码,把顾飞的好友给加上了,“这是你号?很……萌嘛。”
蒋丞在一边看着他俩顺利地加上好友,然后潘智刚把手机揣回兜里,立马被许萌拽到了一边。
“不行不行,”潘智小声说,“不行不行……自己要去。”
“我操?”蒋丞顿时有些不能忍,潘智现在是不会给告诉那个许萌,但回去了之后……或者没准儿都等不到回去,许萌自己来要了呢,本来不提这茬儿人都不一定能想得起来,现在人来要的话,一个微信号都不给,也说不过去吧。
他转头瞪着顾飞,压着声音:“What the FUCK?”
“丞儿?”顾飞也压着声音。
“你大爷顾飞你满五岁了吗?”蒋丞继续压着声音。
“没有呀。”顾飞说。
蒋丞脸上的表情都绷不住了,笑得差点儿喷出鼻涕来。
“操。”他揉了揉鼻子。
炸年糕的店旁边还有不少小店,一帮人坐下来之后,俩女生就出去扫荡了一圈,买了一堆烤翅烤串儿还有饮料的回来。
顾飞坐在桌边,低头玩着手机,他跟蒋丞的这些同学没什么共同语言,这些人跟蒋丞一样,很干净,聊的话题哪怕是谁跟谁好上了,听起来也都天真烂漫得很。
就像李炎说的,你跟你的同龄人都他妈有代沟了,看你同学都跟看儿子似的。
不过蒋丞还是不一样的,蒋丞比潘智他们明显要成熟一些,所以他俩之间没有沟,如果非要说有,那也不是这些沟。
蒋丞的话依旧很少,大部分时间就那么靠在椅子里看着几个同学说,顾飞看着他连表情都不太有只带着天生不屑的那张脸,这是最初的蒋丞。
如果不是又看到了这样的蒋丞,他几乎已经无法想象蒋丞是因为跟收养家庭关系恶化到无法缓解而被退养回来的了。
顾飞把腿往桌下伸了伸,轻轻在蒋丞鞋上踩了踩。
蒋丞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微微弯了一下,然后又把脸转回去,看着几个聊得狂笑不止的同学。
这是现在的蒋丞,不,这是跟他在一起的蒋丞。
“现在牛小阳是真牛起来了,满脸阳光了,”潘智一边吃着烤翅一边说,“哎哟蒋丞一走,他可算能挤进前三了,那脸,自带光源了,每天欻欻闪。”
“管他呢,”李松说,“反正他不欻欻,也轮不上你欻欻啊,劳那个神呢。”
“那不一样,”潘智说,“你等着吧,我回去了就得跟他说,他得给丞儿写感谢信,特诚恳的那种,再带一挂鞭。”
“你现在考试抄谁的。”蒋丞笑了笑,摸了根烟出来点上了。
“我现在自力更生了,”潘智叹了口气,“期中考成绩一出来,我爸把我抽得我妈都不认识了。”
一帮人都乐了,开始围绕这次期中考试展开了话题。
蒋丞继续沉默着,他以前也差不多就这样,除了跟潘智待一块儿的时候话多点儿,跟别的同学关系虽然不差,但也找不着太多可说的内容。
现在的话题,他听着有些怅然。
这小半年以来,这种围绕考试和名次的聊天儿,已经变得很陌生,四中没有这种氛围,能围绕考试进行下去的讨论大概只有作弊。
蒋丞听着听着突然就觉得有些发慌。
老徐给的卷子只做了两套,放假这两天估计没有时间做了,只能等潘智他们回去……
一路坐车过来,又兴奋地聊了差不多俩小时,这帮人终于困了,潘智去结了账,喊着要回去睡觉。
“明天可能起不了太早,”潘智看了看手机,又看着顾飞问了一句,“十点之前起床去玩应该也差不多吧?”
顾飞看了他一眼,想说你最好三点就起来出门。
“差不多,看去哪儿了,爬山的话就有点儿晚。”顾飞说。
“先去鬼屋嘛,”黎雨晴说,“我一直想玩鬼屋呢。”
“鬼屋的话时间就来得及,”顾飞说,“还可以在公园里玩一下,有个什么古塔……我们小学每学期都去那儿参观然后写作文。”
“行,”潘智笑了起来,“正好我周记还没写……”
出了店门,顾飞依旧是跨着自行车慢慢划拉着往前走。
前面50米就是路口,从那里左拐再50米,他就该拐另一条路回家了。
啧。
他看了一眼蒋丞,蒋丞也正往他这边看着,目光对上之后,蒋丞走到了他旁边:“一会儿到家给我发消息。”
“你给我发。”顾飞说。
“好,”蒋丞应了一声,“那你也还是得发。”
“嗯,”顾飞看了看他几个同学,“一会儿你就跟潘智回家了哈?”
“我该如何回答?”蒋丞斜了他一眼。
顾飞笑了起来:“他睡沙发,别忘了。”
“记着呢,”蒋丞说,“微信好友不能乱加,别忘了。”
“好嘞,”顾飞扒拉了一下车把上的铃,一帮人都转头看了过来,他挥了挥手,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我往那边走了。”
“那明天见!”潘智说,“明天我们叫了车过去接你。”
“嗯,”顾飞应着,又小声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蒋丞小声说。
潘智随身的换洗衣服都带着没放酒店,这会儿就跟蒋丞直接往出租房那边走了,另外几个说好明天的时间之后就自己回酒店了。
“明天你朋友能去吗?”潘智边走边说,“他腿那样,还让人陪着玩,是不是不太好?”
“他的腿出了这片儿就好了。”蒋丞说。
“啊?”潘智愣了愣。
蒋丞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瞅了一眼,是顾飞发来的消息。
-丞丞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操?
蒋丞趁潘智调整肩上的包偏过的时候飞快地回头扫了一眼,远远的灯柱下顾飞腿撑着地跨在自行车上的身影很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给顾飞回了一条。
-么么哒
顾飞很快又发了一条过来。
-要抱抱
-抱抱
-要亲亲
-亲过了
-哦对
蒋丞忍着笑把手机放回兜里。
“那个顾飞,”潘智把包的带子整理好之后又继续问了一句,“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也不算吧,算是解决麻烦。”蒋丞说,潘智虽然总被他骂傻逼,但其实人并不傻,一句话就立马能听出不对来。
“丞儿,”潘智犹豫了一下,“你自己小心点儿啊,别被牵扯了。”
“我有数。”蒋丞说。
“我不是说你朋友怎么……”潘智想想又想解释。
“行了,”蒋丞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意思。”
“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潘智说。
“这么坚强,”蒋丞叹了口气,“说吧。”
“咱俩是哥们儿,”潘智说,“一直都是,你可别忘了我。”
“不会,”蒋丞看了看他,“你永远是我孙子。”
“我想了想,决定收回我之前的话。”潘智说。
蒋丞笑了起来:“傻逼。”
潘智对于明明有一张双人床却被安排到了沙发上枕着一卷毛巾被睡觉并没有任何疑义,这就是蒋丞跟他关系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潘智心大,也懒,就这种事,他根本想不起来问,也懒得问。
蒋丞没关卧室门,俩人都躺下了之后,一边跟顾飞发着消息,一边一里一外地又聊了半个多小时。
主要是讨论了一下一个月内给潘智写了四封情书的黎雨晴同学。
“你要答应么?”蒋丞问。
“没呢,先普通朋友处着啊,”潘智说,“我不喜欢她那个蘑菇头,长长点儿了我再感受一下。”
“不是,你就看发型啊?”蒋丞笑了。
“并不是就看发型,”潘智一本正经的,“还看脸和身材,我们这个年纪,就是这么浅薄,她看我也差不多就是看脸,大家都一样。”
蒋丞没说话,想了想顾飞。
说实话,顾飞第一眼吸引他的,也就是脸……还有腿。
跟潘智又扯了几句后,潘智没了声音,应该是睡着了,他放下手机,从旁边的外套里拿出了老袁的信。
亲爱的蒋丞同学你好。
第一句他就差点儿笑出声来。
一别已经快半年了,为师甚为想念。
第二句他还是笑出了声。
又整理了一下情绪,才继续看了下去。
老袁的这封信并不长,主要内容还是安慰和鼓励,跟他平时的语气很像,不知道为什么蒋丞看到一半突然有点儿想哭。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其实没有什么用,但是金子的确是很亮的可以发光,所以现在这句话有一半对你是有用的,不要把自己埋掉……”
“你的脾气要改,学会控制,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换了环境对你是有好处的,起码你的脾气不再是有恃无恐,‘陌生’会让你学会收敛和控制……”
“潘智把你做的卷子给我看了,我觉得你目前没有退步,这很让我惊喜,说明你有着非凡的适应和自控能力(非凡二字可能我是夸得有些厉害了),的确是一块金子……”
“不要有被谁放弃了的想法,只有自己放弃了,才是真的放弃了,你自己抓着不放,就什么都没有变……”
最后的落款是你永远的班主任,老袁。
蒋丞笑着把信叠好,放回了信封里,然后塞到了枕头下面,闭上了眼睛。
早上蒋丞是被潘智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的,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九点,离约好的十点有点儿远。
“楼下往右吗?”潘智在客厅里说着话,“那就是我们从你家店那儿过来的方向对吧?”
蒋丞本来还有些迷糊,听到这句话顿时清醒了,这是在跟顾飞打电话?
“那我就知道了,”潘智说,“要不你过来一块儿吃?蒋丞还没起呢……我可不敢叫他,这人就靠起床气就能杀人,我领教过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了……”
那边顾飞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潘智非常愉快地笑了起来,又继续聊下去了。
蒋丞躺床上听了一会儿,起身下了床,别的不说,潘智这个自来熟的技能简直能立于天地之间,再无第二人能与之并肩。
“哎?他起来了,”潘智一抬眼看到他,“哦……好的,丞儿,顾飞要跟你说话。”
蒋丞接过潘智递过来的手机,走进了厕所:“喂?”
“你这哥们儿话真多啊,”顾飞劈头就感叹了一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话题了……”
“你给他打的?”蒋丞笑了起来,“他平时话也没这么多,出来玩了兴奋。”
“他估计是起早了没事儿干,就问我起没起,去哪儿吃早点,然后他听不明白,就要了号码打过来了,”顾飞说,“结果聊了十几分钟。”
“你别吃早点了,”蒋丞笑着说,“一会儿我们过去一块儿吃吧。”
“嗯。”顾飞应了一声。
住酒店的那几位估计是头天晚上尽聊天儿了,他们三个早点都吃完了又在早点摊上等了二十分钟,那几位才打着哈欠过来了。
“好香啊,”许萌说,“本来没什么感觉,闻着味儿就觉得好饿。”
“赶紧吃了出发,”潘智说,“去晚了人肯定多,还得排队。”
几个人在桌子旁边坐下了,许萌挨着顾飞坐下的时候蒋丞顿时就有些后悔自己坐在了顾飞和潘智中间。
“你们这儿早上还挺凉的呢。”许萌没话找话地跟顾飞说了一句。
“现在已经五月了。”顾飞说。
许萌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顾飞拿出手机低头开始玩。
好容易几个人吃完了说要出发,顾飞立马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连瘸都忘了装,蒋丞在他腿上戳了一下,他才又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树。
这边儿出租车少,好容易叫了两辆车过来,顾飞以堪比公交车上抢座的老头儿还利索的身手钻进了车里,坐在了副驾驶上。
蒋丞忍着笑坐到了后面,旁边坐了潘智和黎雨晴,许萌跟胡枫李松坐到了后面的车里。
车一开动,黎雨晴就笑了起来:“是不是萌萌吓着你了啊?顾飞。”
“没。”顾飞告诉了司机去哪儿之后在前面继续低头玩着手机。
“她人挺好的,就是二乎乎的,但是很可爱的。”黎雨晴又笑着说。
“嗯。”顾飞应了一声。
“你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哦?”黎雨晴又问。
“你去点个痣吧要不。”潘智说了一句。
“什么啊?”黎雨晴看着潘智。
“就这儿,”潘智指了指自己嘴角,“就这儿点一个。”
黎雨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哎你真是的!你才媒婆呢!”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司机都笑了半天。
蒋丞偏过头看着车窗外面,黎雨晴一直推销许萌的时候,他并没有吃醋,倒是有点儿紧张。
很矛盾。
他怕顾飞被问急了会说出什么话来。
虽然顾飞肯定不会说自己有男朋友,但他也不愿意听到顾飞说自己有女朋友……但什么也不说他也不爽。
“她不是我的菜,”顾飞一边玩手机一边说了一句,“真不是,差了十万八千多里。”
“啊?真的啊?”黎雨晴叹了口气,想想又小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顾飞偏过头冲她笑了笑。
转回头去的时候又扫了蒋丞一眼。
蒋丞勾了一下嘴角,潘智就坐在他边儿上,面对这个非常了解他的铁瓷,他不敢有什么太明显的举动。
尽管潘智知道他的事儿,但他之前也没真的跟哪个男的发生过什么,现在也并不想让潘智知道。
顾飞的这个回答让他安心,却又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怕顾飞看出他心里的那点胆怯。
迈出第一步的是他,迈出第二步的也是他,一步一步都是他,但害怕的也是他,一惊一乍的同样是他。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顾飞问的那句话,你是想跟我谈恋爱,还是跟我谈个恋爱?
他拧了拧眉,被“男朋友”冲昏了的脑子现在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根本没想明白顾飞这个问题的意思。

第60章
在车上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暖场小能手潘智在说话,他不可能一直思考人生一句话也不接,接了两句,他就会忘了自己思考到哪儿了。
算了,先不管了,蒋丞看了看顾飞的后脑勺,难得一块儿出去玩,挂着心事影响心情,影响自己的就算了,顾飞这么细心的人,肯定也会跟着被影响。
到了公园门口,蒋丞掏了钱包准备付钱,潘智一把按了他的手,也掏出了钱包:“我出来的时候跟我妈要了不少钱,你不用尽什么地主之谊。”
“我好歹是你爷爷……”蒋丞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
“我知道,爷爷你就让我尽个孝吧。”潘智依旧按着他。
在他俩挣扎的这十几秒里,顾飞拿出钱给了司机,然后下了车。
“我操!”潘智喊了一声,赶紧推着黎雨晴下了车,“怎么让顾飞给钱了!”
“放过司机吧,人家还要拉下一个活呢。”顾飞说。
潘智拿了钱强行往顾飞兜里一塞,转身飞快地跑开,迎着后头那辆车过去了:“就这儿,下下下。”
“你干嘛给钱啊?”蒋丞问了一句。
“你俩都快搂上了,我再不甩钱估计就要亲一块儿去了,”顾飞看了他一眼,“有伤风化……”
“滚,”蒋丞笑了起来,往售票处那边看了看,“我去看看门票多少钱,不知道有没有打折票。”
“我有市民票,”顾飞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卡片,“一会儿带你们进去。”
“怎么进?”蒋丞说,“也没有身份证啊。”
“我认识人,”顾飞笑笑,“小地方,没那么严的,你让他们别说话拿着身份证跟后头就行。”
人都下了车之后顾飞带着他们往侧门走了过去,这个侧门,如果不是顾飞带着,一般游客还真注意不到这儿有条路,也想不到这条路过去还有个门。
“我们过来了啊,你在吧?”顾飞边走边打了个电话。
“他腿没事儿了吗?”李松在后边儿问了一句,“昨天看着还落不了地呢?”
“快好了呗,”潘智说,“上学期我胳膊上夹板的时候,能不能动也是要结合当天心情的。”
“……那你好棒棒。”李松说。
几个人笑成一团,蒋丞叹了口气:“一会儿傻笑可以,不要说话。”
“好。”胡枫马上回答。
几个人闭着嘴挺了一会儿又笑崩了。
顾飞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瞅了瞅蒋丞,蒋丞过去跟他并排走着:“这帮磕错了耗子药的。”
“你不也经常磕错么?”顾飞说。
“放屁,”蒋丞说,又想起来自己这几个月跟顾飞在一块儿傻笑的次数也的确不少,想想都觉得跟傻逼似的,于是又叹了口气,“我大概是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才会磕错,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年轻嘛。”顾飞说。
侧门很小,不太起眼,进门检票那儿一共就俩人,一男一女。
顾飞走到男的旁边,把自己手里的票递了过去,那人往后扫了一眼,数了数人,低头在票上打了几个洞,挨个扫了一眼他们的身份证,就放进去了。
“这人看着眼熟啊?”蒋丞进去了之后想了想。
“刘帆他哥。”顾飞笑了笑。
“啊?”蒋丞愣了愣,“看着比刘帆正经多了。”
“刘帆再过几年也就正经了,”顾飞说,“这些人就这样,胡混几年,然后回归所谓的正轨,凑合着就过下去了,恋爱结婚生孩子,波澜不惊,一辈子就过完了。”
“是么?”蒋丞看了他一眼,顾飞说得很平静,他听完了却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表面上看起来就这样,”顾飞说着笑了笑,“至于里边儿有什么想法,就不知道了,谁还没点儿想法呢,王旭都还想着去隔壁哪个大城市开个馅饼店呢。”
你呢?
蒋丞很想问,你呢?
你也要这样顺着这个“正轨”,跟身边的那些人一样,把一辈子就这么过完么?
但他没有问。
他再次想起了顾飞的那个问题。
鬼屋在公园最里边儿,以前不是公园的地盘,这两年公园扩大了一下才一块儿包了进来,鬼屋原来是个占地不小的旧厂房。
“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弃的乱葬岗,”潘智看着鬼屋的简介,“埋的都是无主的尸首……”
“哎呀好吓人。”黎雨晴说。
“厂房建好之后,怪事就开始不断发生……”潘智继续念着,“夜里值班的工人总会听到没有人的房间里传来歌声……”
“我操,”蒋丞小声说,“说得跟真的一样。”
“万一就是真的呢?”顾飞说,“我们这边荒地多,乱葬岗也多,好些学校下边儿都是坟地。”
“你闭嘴。”蒋丞看着他。
“就四中旁边那个技校……”顾飞说了一半停下了,也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害怕?”
蒋丞没出声。
顾飞沉默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我真没看出来你怕这些啊。”
“我还怕蟑螂呢,”蒋丞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没有,”顾飞收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没,其实我也挺怕蟑螂的,还有蜘蛛……”
蒋丞其实挺喜欢看鬼片儿,恐怖片儿,灾难片儿,科幻片儿……但喜欢看鬼片儿就是因为看着会怕。
别的没事儿,他就是怕鬼,这种他坚定地相信不存在但又坚定地害怕着的玩意儿。
小时候回家走到楼道里的时候,他总会盯着楼梯拐角,总觉得一转过去,就会有……
“我来!”潘智的吼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还全身心沉浸在童年自己吓自己的回忆当中浑身立着鸡皮疙瘩的蒋丞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差点儿连头发带汗毛都发射出去了,忍不住跟着也吼了一声:“我操!”
“怎么了!”潘智被他吼愣了,半天才又接了一句,“来之前我就说了鬼屋我请客,我最想玩的就这个了。”
“哦,”蒋丞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去吧,去买票。”
“里面应该挺黑的。”顾飞笑着小声说。
“废话,开着200瓦的灯泡还叫鬼屋么。”蒋丞说。
“我是说,”顾飞啧了一声,“你要是害怕,拉我一下应该不会有人看到。”
“……哦,”蒋丞斜了他一眼,“也许我并不需要拉您呢,不要自己想太多了。”
“你要是不拉我,”顾飞往他身后瞄了一眼,“可能别人就……”
蒋丞回头看到了正跟黎雨晴相互搓着胳膊原地小蹦着的许萌,瞬间把脑袋甩了回来看着顾飞:“我跟你说你最好检点一些。”
“嗯。”顾飞笑着点了点头。
五一假期,鬼屋排队的人比平时要多,他们在门口等着放行的时候,就能听到里边儿的人在尖叫。
“有这么吓人么?”潘智回过头小声跟蒋丞说,“叫成这样。”
“不知道,”蒋丞说,“一会儿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俩女的不定叫成什么样呢。”
“我还想单挑呢,”潘智啧啧两声,“刚问了一下不让单挑。”
蒋丞刚想说话,从里面跑出来惊魂未定的几个人,有男有女,女生脸上还带着泪痕,头发都跑乱了。
“我再也不来这里了……”一个女生边抹眼泪边说。
“啊,”许萌有些紧张地原地跺了几下脚,“我们买票的时候这几个人刚进去啊,说是全程要四十分钟呢,没走完就出来了啊?这么吓人?”
“迷路了也不一定。”蒋丞说。
“我们别跑散了啊,”许萌有些担心,“雨晴你拉着我点儿。”
“嗯,”黎雨晴点点头,一脸严肃的悲壮,“我们走中间,男生开路和断后吧。”
一帮人对于探险阵型商量了半天,最后轮到他们进场的时候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了,”潘智一挥手,“走!”
本来还犹豫不决的几个人一看他进了,生怕被落下,赶紧连推带攘的都进去了。
“靠,”蒋丞小声说了一句,跟着也进了面前的小门,“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吓……”
外面晴空万里,一迈进小门,阳光顿时就消失了,只剩了眼前一条窄小昏暗的走廊,连窗都没有。
他顿时就愣在了原地,手迅速往后兜了一把:“顾飞?”
“在。”顾飞在他手上拍了一下。
蒋丞稍微安心了一些,回头又确定了一下顾飞的距离:“跟紧我。”
“嗯。”顾飞勾了勾嘴角。
多么迷人的微笑,蒋丞有些悲伤,在这种情况下顾飞的笑容都不能让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潘智他们就在前头,正东张西望地往前走着,虽然走廊这里不算正式鬼屋,只是一个通道,可也已经有了恐怖的气息。
斑驳的墙体上有很多被水浸过的地方长出了青苔,蒋丞觉得这些青苔一定是假的,但并不敢上手摸一下确定。
一帮人谁也不敢往两边靠,都挤在中间,在靠近鬼屋正式入口的那个黑洞洞的门框时,蒋丞看到了墙上有几个血手印。
“天哪你们看。”黎雨晴小声说。
“别让我看别让我看,我什么也不看。”许萌声音都颤了。
蒋丞又回手往后兜了一把,摸到顾飞的外套之后抓住了,顾飞叹了口气,抓住了他的手,凑过来用很低的声音说:“其实你胆子并不小啊,你就不怕一回手抓着别的东西吗?”
蒋丞咬着牙回头说了一个字:“滚。”
进屋之后几个人都没了声音,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四周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声音。
“都……在吗?”胡枫问了一句。
“在呢。”潘智说。
“报个数吧?”胡枫又说。
“神经病,”潘智说,“一。”
“二。”胡枫说。
“三。”李松也开了口。
“四。”“五。”黎雨晴和许萌差不多是同时出声。
“六七。”顾飞说了一句。
“……啊,我在七旁边。”蒋丞说。
几个人刚笑了两声,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又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夹在了他们的笑声里:“八……”
这带着些飘忽的声音顿时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我操!”本来笑得最响的潘智吼了一声,“谁!”
“啊——”在许萌和黎雨晴的带领下,一帮人顿时喊成了一团。
蒋丞虽然没出声,但也吓得死死捏紧了顾飞的手。
这可真是操了!
这鬼屋里还有演员!
一个小破城市里的一个鬼屋!
有演员就算了居然还他妈如此敬业!
就现在他们这动静,比刚才听到的惨叫震撼得多,外边儿的人估计得以为他们被鬼叼走了。
“有灯!”潘智喊着,“有灯!我看到墙上有开关了我开灯……”
随着啪地一声,屋里猛地亮了起来,但紧接着灯就开始疯狂地闪。
蒋丞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受到了双重惊吓暴击,一是在灯光的闪烁之下,他看清了这是一间墙上用血迹涂满了“救我”“她在那里”“不要进去”这些让人觉得后背发凉的句子,二是他和顾飞死死抓在一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撒开。
不过这种情况下也没谁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了,俩女生已经抱成了一团,连胡枫都抱住了潘智的胳膊。
就算他这会儿跟顾飞搂成一团,也完全没有什么奇怪的……但就在他和顾飞的手刚要松开的瞬间,对面一扇关着的门突然打开了,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个人就从门的那边猛地挂了下来,吊在了门框上。
“我靠!”正对着那扇门目睹了全过程的顾飞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蒋丞。
本来就处于惊恐当中的蒋丞连看都没太看清那边是什么情况,就也吼了一声抱住了顾飞。
大家立马又喊成一片,各自都抱紧了身边的人。
闭眼狂喊了起码十秒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我操,”潘智撑着墙,盯挂着门上的那个人,“假人!”
“废话这能挂个真人吗,”蒋丞吸了两口气,“我觉得我们应该平静一下,就这一个屋子,我们已经喊了两分钟了,人三个人进来的都没喊这么惨,太他妈丢人了。”
屋子里的灯还在闪,但是估计机关已经走完流程,没再有什么吓人的情况出现。
潘智扒拉了一下吊着的那个假人,也没有再动,他伸脑袋往那边探了探:“这边有亮,往这边走吧?”
大家慢慢跟着都往门那边走了过去。
“我他妈以为你多大胆子呢?”蒋丞揉了揉被顾飞勒得生疼的胳膊,看了顾飞一眼,低声说,“我个儿要矮点儿你是不是能顺着爬我脑袋上去啊?”
“哎,”顾飞又看了看吊着的假人,想想又笑了起来,“我也没说我不怕啊……我靠刚吓死我了。”
一翻惊吓之后,大家终于略微适应了恐惧,走进下一个房间的时候,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居然没有尖叫。
“声控,”潘智指了指墙角,“我们进来的时候肯定有感应器。”
这间屋子挺大的,看上去是个小车间,中间还放着两个电刨床,上面也都带着血迹,地上还有被撕碎了的血衣。
“做得还挺逼……”潘智凑过去看了看,地上一团破衣服中间突然动了动,露出了半只手,“啊——”
旁边的人没有靠近,视觉效果上没像潘智体会得那么深刻,大家都只是吓得后退了两步,潘智直接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还是很坚强地把没说完的话喊完了:“真!操!”
蒋丞没忍住笑了。
“哪个门?”潘智叹了口气。
“就一个门吧,”顾飞看了看前面的两个门,“右边那个门是逃生通道,直接就出去了吧?”
“哦,”潘智看了一下,右边的那个门下方亮着个小灯,写着出口,“那走左边。”
黎雨晴马上跟了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紧张的时候别拽我,你刚差点儿把我裤子拽掉了。”潘智看了她一眼。
“哦。”黎雨晴愣了愣,然后笑了半天。
从这间屋子出去之后是走廊,走廊右侧是墙,左侧是一间一间的屋子,前面没路了,他们得从这些屋子里找到出路。
蒋丞觉得自己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一些,虽然跟顾飞走在队伍最后这种恐怖片里通常第一个挂的位置上,但……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顾飞。
居然不太有马上就挂的觉悟。
“你觉得后边儿会有东西吗?”顾飞小声说。
“我靠别吓我。”潘智在前头说。
“你后头是我们六个人,”蒋丞说,“吓得着么?”
“谁知道呢,”潘智说,“你也是阅片儿无数的人,经常有那种在前面走着的人走啊走,一回头,就他妈只剩了自己了。”
“这是个人造鬼屋,”胡枫提醒他,“就算有演员,想拖个人走也不太可能。”
“像蒋丞那样的战斗力,拖一半就成真鬼了。”李松说。
紧张的情况下,人的笑穴也容易像是被点得卡死了一样,就这一句话,一帮人莫名其妙就开始笑,一边惊恐地看着四周,一边狂笑不止。
“傻逼啊。”蒋丞感叹了一句。
不过这会儿他的感觉尤其明显,这帮人疯狂大笑的时候,他居然并没有跟着笑,想想以前,他也很少加入傻笑行列,最多是潘智傻笑的时候他凑热闹笑几声以示他俩是同一战线。
只有跟顾飞在一起的时候……他转脸看了看顾飞。
顾飞在他右边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现在进的这间屋子有忽暗忽更暗的血红色的光,虽然气氛诡异,他看到顾飞冲他呲了呲牙的时候还是觉得这小子实在是720度没死角。
太帅了!
比从身后门外飘进来的那个血淋淋的鬼要帅多……
我操!
“啊——操操操——”蒋丞在吼出来的同时就觉得自己现在这反应还不如跟着一块儿傻笑了,喊得嗓子都有点儿破音了。
而且明明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一位假发都戴歪了的群众演员,他却还是吓得在吼的时候都快把心脏从嗓子眼儿那就直接贡献给顾飞了。
他这一吼,顾飞这个在进门前还嘲笑过他的人连头都没回一下,直接就跟着吼上了,他转过身跟顾飞手拉手往着人堆里扑过去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这马上就要18年的人生里所有的脸都丢在这里了。
好在前面几位的脸丢得更彻底,俩女生直接摔到了地上,胡枫和李松以高出两倍的分贝边喊边往右侧逃窜。
最前面的潘智回过头的时候瞪圆了眼睛连喊都喊不出声了,就往后踉跄着,也不知道是要躲蒋丞顾飞他俩,还是要躲他俩身后的那个戴歪了假发的鬼。
那个鬼从闪进屋里到转身不小心在门框上撞了一下捂着脑袋跑走,一共也就几秒钟时间,这一屋子大好的少年们已经喊得七零八落了。
喘了一大通之后,蒋丞叹了口气:“真是……一场大戏啊。”
“这里头是不是有监控?”潘智问了一句。
“有,”顾飞往门框上方指了指,“咱们再这么摔两次,保安估计就要进来把我们强行架出去了。”
“不是,”潘智指了指他俩,想想又笑了,“你俩要不闭眼走得了,我是真没发现看着胆儿最大的俩,居然能……”
潘智看了看他俩的手,顿了顿:“跑过来的时候肝儿都让你俩吓裂了。”
蒋丞笑了笑没说话。
潘智的这个眼神,让他突然松了口气。
看出来了。
潘智的智商相对来说还是很对得起他的名字的,毕竟也是关系这么铁的朋友,这一眼估计什么都已经看清了。
蒋丞看着潘智,其实自己也许并不是不愿意让潘智知道这件事,仅仅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又扫了顾飞一眼。
顾飞偏过头,很不明显地勾了一下嘴角,冲他笑了笑。
蒋丞心里顿时毛绒绒地一阵软,就想过去狠狠搂他一下。
“走,”潘智招呼了一声,“跟紧,要扯衣服的扯衣服,要搂着的搂紧……”
然后回过头看了蒋丞一眼,声音里带着笑:“要拉手的也赶紧拉好了。”
“操。”蒋丞乐了,对他做了个口型,傻逼。
你俩。潘智也给他回了个口型。
蒋丞伸手过去抓住顾飞的手捏了捏,顾飞也捏了捏他,挺用劲的,蒋丞立刻回捏,加了力度,顾飞再次回击……
还没走到门口,蒋丞听到自己手指关节都被捏响了,他转过头瞪着顾飞。
顾飞迅速双手一合,指关节也轻轻响了一声。
蒋丞忍着笑,一脸严肃地跟上了队伍,感觉潘智要知道了他爷爷跟顾飞在一块儿的时候能蠢成这样,估计要跟他绝交。

第61章
鬼屋的设计有至少三层,介绍上说了全程大约四十分钟,但这个四十分钟应该不包括停在原地抱团尖叫的时间,反正蒋丞感觉他们一边发出各种能吓得死鬼的尖叫,一边在忽暗忽更暗的一个个房间里转了快二十分钟,连一次楼梯都没有走过。
“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上楼?”蒋丞问了一句。
“我在找呢,”潘智在最前头回答,“这间屋子我们是不是进来过?”
“没有。”顾飞说。
“那这个门我们应该也没走过,”潘智指了指前面一个关着的门,“也许就是通……”
话还没说话,一串小孩子的笑声从他们身后飘过。
尽管蒋丞都听出了这笑声里的电流声可以确定就是从某个藏在角落里的喇叭发出来的,但还是一阵毛骨悚然。
“后面有鬼?”李松问了一句。
“快走吧快走吧……”许萌扯着黎雨晴的衣服,低着头都不敢往四周看了。
正说着,又一串笑声响起。
“啊——”一帮人同时喊了起来,挤着潘智就往那个门扑了过去。
“别怕别怕别……”潘智被推得站都站不稳了,赶紧过去把门拉开,紧接着就是一声暴吼,“啊——”
门外站着一个不知道是路过还是等半天了的鬼,潘智被一帮人直接推进了这个鬼怀里。
嚎叫声中这个鬼都被撞得靠到了后边儿的墙上,不得不使劲把潘智给推开。
“啊——”一帮人转身又跑。
身后还有个门,一帮人慌不择路,世界已经毁灭了一般地冲了过去,拉开门就往里冲。
明亮而耀眼的阳光在他们的嚎叫声中洒满了人间。
他们几个人站在阳光里还嚎了好几声才一脸茫然地停下了。
“我操?”潘智震惊地眯缝着眼睛,“怎么出来了?”
“连楼都没上就出来了?”蒋丞回头看了看那个小门,“这他妈是个紧急出口吧?”
顾飞站在最后,抱着胳膊清了清嗓子。
“嗯?”蒋丞回头看着他。
顾飞往右边递了个眼神,一帮人顺着看过去,顿时就想回头再挤回鬼屋里去。
右边大约30米的,就是入口排队的地方,几十个人排着队一块儿往他们这边看着,脸上的表情都挺一言难尽的,还有几个已经笑得不行了。
“我操这谁带的路啊!”潘智悲痛欲绝地问。
“疯疯?”黎雨晴说。
“不是我,”胡枫马上说,“我是跟在大李后头出来的!”
“我?”李松一脸茫然地愣了好半天,还伸了个手比划了半天,“我好像是有一个……开门的动作?”
“蠢货!”潘智扑过去对着他连捶了好几下,在他的带领之下,一帮人全上去一人给了李松几下。
已经出来了,就没法再回去了,他们只好绷着脸,一脸“我们真的是只是走错了路”的表情在排队的人目送之下离开了鬼屋。
“去那个古塔看看吧?”许萌提议,“人文景观嘛,也挺有意思的。”
“嗯,”顾飞拿了手机出来看了看时间,“古塔上去下来以后……差不多可以去吃点儿东西,公园里头应该有一家味道不错的,我得先问问在哪儿。”
“也是个路痴吗,”黎雨晴笑着说,“吃东西的地儿都不记得在哪里了啊?”
“不是,”顾飞一边拨号一边说,“我上次来这儿都是小学春游了。”
“啊?”黎雨晴愣了愣,“我看还有个游乐园呢,还有动物园,要换了我可能一学期得来玩好几次呢。”
“说明你心智不健全。”潘智说。
“你才不健全!”黎雨晴瞪了他一眼。
顾飞走到一边估计是又给刘帆他哥打了个电话问吃饭的地方。
蒋丞看着他站在逆光中的背影。
无论是看电影,还是去游乐园公园,顾飞的娱乐活动,似乎都停留在很久以前,虽然自己也不爱去公园,但跟同学朋友一块儿去的次数也不算少,学校取消了春秋游之后他们还老自己出去。
顾飞的生活就在钢厂,除了旷课出去玩过几次,他似乎就一直在钢厂那片。
蒋丞这几个月以来的生活,也一样,如果没有顾飞,他的四周就像凝固了一样,所有的人,就沿着脚下的那几条街,困在这小小的一片空间里。
活得沉闷而无力。
这样的生活一天两天可以,一个月两个月咬牙,一年两年可能就会爆发,蒋丞走到旁边的垃圾桶边,点了根烟叼着,时间长了呢,也许就会习惯了,无奈也好,不甘也罢,最后就沉下去了。
古塔在公园里的一个湖边,湖水不怎么干净,但塔很漂亮。
塔挺高,站在塔顶上能看到公园外面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车,不过也更能看清这个阳光下都带着些灰扑扑落寞的城市。
“我记一下内容,”潘智一边拿了手机拍着墙上的介绍一边说,“字数还不少,回去一抄,周记就齐活了。”
“这个不错。”李松也开始拍照。
“我跟你们说,”潘智看了一眼都拿出手机对着墙开始拍的几个人,“别都跟我抄一样的。”
“没事儿,写清是引用就行了,引用都一样嘛。”胡枫说。
“想想也是悲凉,”潘智叹了口气,“几百字的周记,大概就最后一行是咱们自己写的,以上引用自古塔旅游图。”
几个人顿时笑成一团。
“我好久没写周记了,”蒋丞靠在栏杆上伸了个懒腰,“老徐也没这个要求。”
“要求了也没人写,”顾飞说,“要让我一周写一篇这玩意儿,我肯定写不出来。”
“也不会,你肯定写得出,”蒋丞笑笑,“你可以写诗。”
顾飞笑了起来:“对哦。”
“哎我跟你说,”蒋丞转身撑着栏杆,看了一眼潘智,又转回头小声说,“潘孙子应该是……看出来了。”
“嗯,我看出来他看出来了,”顾飞也放低声音,“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蒋丞说,“我本来也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他自己看出来了也好,省得我找词儿了。”
“他以前就知道你的事儿是吧。”顾飞问。
“嗯,”蒋丞点点头,“只有他知道……当然,现在你也知道。”
顾飞笑了:“我有你把柄哦。”
“我也有你把柄哦。”蒋丞斜了他一眼。
顾飞笑着没说话。
“其实,”蒋丞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其实对于你来说,算不上什么把柄吧?”
“对你算吗?”顾飞反问。
“我不知道,算吧,”蒋丞皱了皱眉,“我说不清,我不喜欢被人盯着,被人议论,我很讨厌被人……指责。”
顾飞看着他,他停了一会儿:“你这样是不可以的,你那样是不对的,这里你需要改正,那里你需要提高,我讨厌被人说你这样是错的,那样是错的,从小到大我听得太多了,我就是真的……实在是……”
“我知道,”顾飞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本来不想说这个,”蒋丞轻轻叹了口气,趴到栏杆上,“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怂。”
“这个跟怂不怂没什么关系吧,”顾飞也趴到栏杆上,“不怂也不表示需要把这些事昭告天下,就像我不介意别人知道我内裤是什么样的,但也并不表示我会穿着内裤到处走。”
蒋丞偏过头看着他,绷了一会儿之后笑了起来:“这什么破比喻。”
“我已经用尽全力了。”顾飞说。
潘智从鬼屋之后一直没有跟蒋丞讨论过顾飞的事儿,一直到假期结束他们要回去了,晚上的车,下午吃完饭回到出租屋,潘智收拾完行李才说了一句:“你跟那个顾飞……”
“嗯?”蒋丞坐在沙发里靠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潘智问。
“没多久,”蒋丞说,“你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潘智笑了笑,“这有什么可建议的,天要下雨,爷爷要谈恋爱,多正常的事儿,我还拦着么。”
蒋丞笑着没说话。
“不过说实话啊,我挺吃惊的,”潘智说,“我压根儿就没想过你在这儿还能谈上恋爱了。”
“为什么?”蒋丞看着他。
“有什么为什么的,”潘智坐到他旁边,“就觉得这种情况下你不会有这个心情呗。”
“嗯,”蒋丞倒在沙发扶手上枕着胳膊,“我自己也没想过。”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潘智想了想,“之前我还挺担心你的,后来看你也没崩溃……总好过一个人闷着吧。”
蒋丞没吭声,瞪着天花板出了很久的神,然后看了看潘智:“潘潘。”
“换个称呼。”潘智搓了搓胳膊。
“孙子。”蒋丞说。
“什么事儿爷爷。”潘智转头。
“谈恋爱,谈个恋爱,”蒋丞说,“你觉得有什么区别?”
“脑筋急转弯吗?”潘智问。
“转你大爷。”蒋丞说。
“这个你都要问我?”潘智看着他,“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就想听听智商低点儿的人是怎么想的,”蒋丞摸了根烟出来叼着,“我们高智商的人容易想得太多。”
“想得多和没头脑的区别呗,我想谈个恋爱了,”潘智说,“比如我,我就想谈个恋爱,黄慧,要不就……”
“不,”蒋丞打断他,“那换个说法,想跟我谈恋爱和,想跟我谈个恋爱呢?”
“我操,”潘智拧着眉,“这么麻烦,那就是只对你呗,无论谈恋爱还是谈个恋爱,都得是跟你。”
蒋丞冲他竖了竖拇指。
蒋丞感觉顾飞的细腻有些让他吃惊,谈恋爱和谈个恋爱,这前面都有个“他”,无论是哪个答案,都是他。
蒋丞勾了勾嘴角,至少在这一点上,顾飞知道他的想法。
他并不是有多寂寞,有多孤单,需要在这里随便找个什么人开始一段感情,只因为对方是顾飞,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前提都得是顾飞。
这两天他都在琢磨这句话,其实翻过来倒过去,他早就已经想得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也知道了顾飞那句“我会一直喜欢到你不再需要我喜欢你为止”真正的意思。
他不得不承认,顾飞的确比自己想得多太多,自己并不能说有多冲动,但毕竟这么主动的原因就是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想跟你谈恋爱,不是谈个恋爱,是你,不是别人。
这是顾飞最后会到楼下等他的原因。
但如果有一天,没有路可走了,顾飞的选择大概就是“到此为止”,而自己的选择呢?
这是顾飞那个问题需要他回答的。
顾飞应该是习惯了把所有的事都想到,他的成长环境,他的家人,他的经历,让他习惯了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找到每一种可能性的应对方法。
而他不一样。
他没有需要他这样去思考去确定每一件事的环境,哪怕是突然被扔到了这样的地方,他也没有去想太多,眼前碰到了什么,就解决什么。
我不是亲生的,我的亲生父母是这样的,我换了个从天到地的环境……每一件事,他都没有往纵深里思考过,他所有的行动都是看着脚下,这里有块石头,我怎么过去,这里有条沟,我怎么过去。
在这一点上,他跟顾飞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却又习惯了的思维方式。
“这个是他问你的吗?”潘智在旁边问了一句。
“是我问他的。”蒋丞拿过茶几上的烟灰缸放到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往里弹了弹烟灰。
“不可能,”潘智看着他,“我太了解你了。”
“那你要小心有一天会被我灭口。”蒋丞说。
“他给我的感觉吧,”潘智从茶几上的烟盒里也摸了根烟点上了,“就是……怎么说,我看到他就想叫声哥。”
“他比你小。”蒋丞说。
“……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潘智啧了一声,“你也比我小,我还叫你爷爷呢,我的意思就是,他一看就是那种……扛过特别多事儿的人。”
“是么。”蒋丞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判断倒是相当准确。
“有些人你一接触就能知道,就气场这东西,还是能感觉得到的,”潘智说,“虽然他在鬼屋里……但是我还是一看他就想叫声飞哥,你懂我意思吧。”
“懂。”蒋丞说。
“不过我叫你爷爷不是这个原因。”潘智又说。
“这个就不用专门补充说明了。”蒋丞说。
“丞儿,”潘智抽了口烟,一脸深沉状地思考了好半天,“于昕跟你不算谈恋爱,连谈个恋爱都算不上。”
“啊。”蒋丞应了一声,也一脸深沉地凝视着他。
“所以,”潘智又沉默了好半天,“顾飞是你的初恋啊。”
“操,”蒋丞乐了,“憋这半天,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屁都没个响点儿的。”
“我没说完呢,没说完呢!”潘智很不爽地看着他,“你能不能把嘲笑我的步子从狂奔改成散步啊,慢点儿能死么!”
“散步,散步,”蒋丞点点头,“您说完的。”
“按说吧,初恋多半……要受点儿伤,毕竟我们……还小,”潘智夹着烟,努力地措着词,很艰难地磕巴着,“我就是想说,别让自己伤势太重,你懂我意思吧?就……爷爷啊,我看您那位……我奶……我姥爷吧,他应该是那种已经很清楚该怎么自我保护了的人……我没别的意思。”
“啊。”蒋丞半天才从潘智这混乱的称呼里整理出来他想表达的意思。
“别觉得我说话那什么,不合适。”潘智说。
“谢谢,”蒋丞把烟头按灭,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我知道了。”
“嗯。”潘智点头。
“烟灰弹这里头,”蒋丞把烟灰缸放到他面前,“再弹茶几上我让你用舌头给我把茶几舔一遍。”
“我操!”潘智愣了愣,“我他妈拿纸垫着的好吗!”
“所以我现在没让你舔啊。”蒋丞笑着倒回沙发里。
送潘智他们去火车站的活动,顾飞就没再参加了,这几天虽然他并没有全程参加所有的活动,但在顾淼看来,他在家的时间还是少了,所以晚上顾飞带着她去王旭家吃馅饼。
蒋丞把潘智他们送到了车站:“行了,都别说什么临别感言啊,太肉麻承受不住。”
“不说,”胡枫说,“暑假了回来看看我们啊,有来有往嘛,怎么样?”
“……这个真不好说。”蒋丞这几个月以来还真没想过回去的事儿,无论是回去干什么,都完全没有想过。
“或者约个地方一块儿去旅游也行啊。”李松说。
“到时详细约。”潘智说。
“对了,顾飞这几天一直给当导游,也没跟人说声谢谢,”黎雨晴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了蒋丞,“那天不是说他有个妹妹吗,直接买东西给他好像不合适,我们就买了个娃娃……”
蒋丞笑了笑接过来:“哪用这么客气。”
如果这帮人见过这个妹妹,估计谁也不会再想着给她买个娃娃。
一帮人都进站之后,蒋丞转身去了公交车站,非常节约贤惠地坐了公交车回了出租房。
进屋之后他给那个娃娃拍了个照,发给了顾飞。
-我同学送给顾淼的
顾飞很快地回了一条消息过来。
-送走了?
-嗯,你们还在九日家吗
-还在,你过来吗
-不了,我有点儿累,躺会儿松松老腰
-捏腰.jpg
蒋丞笑了半天,在屋里又转了两圈,看看潘智有没有什么东西没漏了的,然后进了卧室,时间还算早,够……做一套卷子的。
蒋丞站在书桌前,对自己的决定表示了深深膜拜。
这,就是一个学霸的素质。
跪。
手机又响了一声,顾飞发了张顾淼的照片过来。
照片上顾淼抓着一个馅饼,一脸茫然。
-我给她看了娃娃的照片,她是这个表情
-hhhhhhh,你这哥当的真好,一个小姑娘看到娃娃居然是这种样子
蒋丞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被子扯起来抖了抖,虽然是要做卷子,但是环境也还是很有影响的,要整齐一些……他看到了枕头下面露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打开了盒子,虽然看到盒子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但打开看到里面真的放着一支骚红色的钢笔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震惊,潘智居然会送支笔给他。
里面还有张小纸条,上面有一行字。
-当面给你肯定被嘲笑,所以放在这里了,给你支笔是让你时刻记着自己是个学霸。
蒋丞拿着笔坐到书桌前,笑了好一会儿。
想想又叹了口气,潘智这朋友没白交,享受着孙子的待遇,操着爷爷的心。
他拿过一张纸,在上面随便写了几个字,就是这字吧,用什么笔,都显不出笔好来。
他盯着纸看了一会儿,慢慢运着气,写下了一行字。
希望我们都能像对方一样勇敢。

第62章
五一的假期太短,也就是比一个周末长了那么一天而已,回到学校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放过假的感觉。
而讲台上的老徐已经连续三四天都在强调期末考的事了,被反复提及的还有这个期末考之后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还有一年时间就要到来的高考。
蒋丞趴在桌上,把下巴搁在本子上,半闭着眼睛听着老徐在讲台上苦口婆心,下面的人嗡嗡地说着话。
四中的这种氛围里,老徐关于期末和高考的提醒,这一个教室里的人,能抓住的重点大概都是处于中间阶段的暑假。
虽然听说高三要提前开学,但就算只有半个暑假,也比刚过完的三天五一要强得多,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提前讨论了。
“你暑假都干什么?”蒋丞偏过头问了正低头玩着手机的顾飞。
“打工,坐店里听李炎他们扯闲篇,偶尔出去吃个饭,”顾飞说,“陪二淼,暑假有时间可以陪她去做系统的康复训练。”
“……哦。”蒋丞愣了愣,听着都觉得挺无聊和疲惫的一个暑假。
“你要不要一块儿打工?”顾飞小声说,“丁竹心有活儿,她自己的,还有她朋友的。”
蒋丞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打工”这个词会出现在他的暑假生活里,但生活费,房租水电电话费,下学期的学费,以及不确定的将来的花费,让他突然觉得就凭自己手里那张卡,的确有些没有安全感。
而他这时才感觉到自己还想着暑假怎么放松最多是做做题的想法有多么甜,他愣了一会儿:“你去吗?”
“嗯,”顾飞应了一声,“我不去的也不会叫你了啊。”
“你都拍模特那些吗?”蒋丞问。
“也不是,还接别的,商品之类的,没人的还好拍些,”顾飞笑笑,“有时间还可以拍点儿投稿的片子,今年还没有投过。”
“靠,”蒋丞小声说,“你为何如此牛逼?以前投的都在哪儿了?”
“就是一些杂志,摄影的,旅游的,”顾飞放下手机,“没多少钱,但是能让我接别的活儿的时候有谈价格的空间。”
“嗯。”蒋丞点了点头。
顾飞对学习完全不上心,似乎也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事,但在别的方面用起心来还真是很牛逼。
也许将来顾飞并不需要用一个成绩或者一个学校来做支撑。
但又也许蒋丞已经习惯了通过这样的途径来衡量自己,这样漫不经心的顾飞又总让他有些不安。
潘智回去之后很快就把这次过来玩的照片整理出来了,发了不少朋友圈,还单独打了包给蒋丞发了一份。
“我发现吧,”蒋丞翻着照片,“潘智简直是一个合格的原创表情包拍摄者。”
“嗯,”顾飞凑过来看了一会儿,“连你的脸都无法跟他的水平抗衡。”
“我要不要回夸一下呢?”蒋丞说。
“不用,”顾飞说,“我有多帅我自己知道。”
“靠,”蒋丞瞅了他一眼,“你这么自恋你的迷妹们知道吗?”
“我藏得深,”顾飞笑了,“不过你有多自恋,我知道。”
“滚。”蒋丞说。
放学前他去了一趟老徐办公室,把这两天写好的卷子都拿了过去。
老徐一脸欣慰地看着卷子:“我一会儿就去找找别的老师让他们给你判判卷子,别松劲,期末考要继续加油。”
“嗯。”蒋丞应了一声。
顾飞的“伤”腿已经好了不少,现在只需要扶一把就能慢慢行走,不需要再架着胳膊往外蹦了,顾大夫的意思是再有一个星期,这夹板差不多就能拆掉了。
扶着顾飞一块儿走出校门的时候,蒋丞看到了快有一星期没见着了的顾淼。
……还有顾淼屁兜上挂着的一个娃娃。
“这……”蒋丞愣了愣,走过去弯腰看了看,这个娃娃不大,但也绝对超过了哪怕是大号包挂的尺寸,就这么用一根绳子拴着脖子挂在了顾淼屁兜的扣眼儿上。
视觉效果一言难尽。
“她自己要求的,”顾飞说,“我花了两天时间才教会她怎么把绳子系上去。”
“系绳子都要学两天?”蒋丞知道顾淼连加减法都算得很费劲,本来还想着她是不是用脑子计算不行,动手能力会强一些,毕竟滑板玩得实在太溜。
“嗯,”顾飞看了看顾淼,“有时候想想都觉得……累死了,怎么教都学不会。”
蒋丞没说话,跟顾飞一块儿把自行车推了出来,往前一骑出去,顾淼就飞快地蹬着滑板跟了上来。
炫酷的姿势,藐视世间万物的表情,狂野的发型……
“你不说让李炎给她理发吗?骗了我50块都多久了啊?”蒋丞看着正单腿慢慢蹬着自行车的顾飞。
“这就叫他过来,”顾飞拿出了手机,“一会儿去店里吃吧?陪我待会儿。”
“嗯。”蒋丞应了一声。
五一假期他俩就没怎么好好待过,上课之后连着几天顾飞他妈妈都在店里猫着,似乎是有什么心事,顾飞又要陪顾淼,又要盯着亲娘……
“你妈没事儿了?”蒋丞问。
“鬼知道,”顾飞给李炎发了消息,“不知道又跟什么人好上了。”
“她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蒋丞叹了口气。
“我让她去找心理医生,她就跟我闹,”顾飞说,“现在我也懒得说了,只要敢带到家里来,来一个我打一个。”
“……比如上回那个?”蒋丞说。
“嗯。”顾飞笑了笑。
“你也别瞎打,万一下回来个好人呢。”蒋丞想起那人被顾飞抡到树上的场面,就感觉自己从鼻子到肋条连带裤裆那儿都一阵隐隐疼痛。
“她就捧着她那颗傻白甜还爱幻想的少女心,要能在这里找着什么好人我就上街果奔去。”顾飞说。
蒋丞看了他一眼,乐了半天才又叹了口气。
李大发型师兼李大厨是拎着一兜菜过来的,一进店里看到顾淼和她屁兜上的娃娃就愣住了:“拍恐怖片儿呢?”
“什么恐怖片?”顾飞坐在收银台后头看着进货单。
“妹妹背着洋娃娃。”蒋丞跟李炎同时开口。
“二淼,”顾飞叫了顾淼一声,“把李炎哥哥撵出去。”
顾淼蹬着滑板就往李炎腿上撞了过去,李炎一边往门口退一边指着顾飞:“你知道我这会儿就看你这德性我特别想说什么吗?”
“重色轻友么?”顾飞说。
“重色轻友有什么杀伤力,”李炎说,“怎么不得说你对我始乱终弃啊!”
“喊,”顾飞指了指外面的街,“再喊大点声儿,没十个人听到我腿给你打折了。”
“顾二淼!”李炎在门口大喊了一声,“你跟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哪儿去了!”
“李炎……”蒋丞犹豫了一下,走到收银台旁边小声说,“知道?”
“不知道,我没说,”顾飞看了他一眼,“不过应该差不多也能看出来了,我们一般也不聊这些……你想要我说吗?”
“不,不用,”蒋丞摇摇头,“太刻意了我反倒别扭。”
顾飞和李炎他们几个虽然并不是见天摽一块儿,但一接触就能感觉得出这几个人的稳定关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处得出来的,所以蒋丞并不想让顾飞特意去说明什么,那种破坏了一个朋友圈子习惯节奏的事儿,想想都挺让人不舒服。
李炎在外头跟顾淼对着撞了一会儿,又拎着那兜菜进来了:“就我们四个,我就随便炒几个菜了啊?”
“行。”顾飞点头。
李炎看上去还真不像是个会做饭的,但每次顾飞这儿要是需要做饭,只要李炎在,下厨的一定是他,虽然做得味道也就那样。
不过有一点强的,就是动作快,蒋丞摸了本潘智上回给他寄来的复习资料刚看了没几页,那边桌上几个菜就摆好了。
“快吃,”李炎坐到桌边,“吃完了给二淼理发,我晚上还有事儿。”
“什么事儿?”顾飞坐了过去。
“玩。”李炎说。
“你一直没回家是吧。”顾飞问了一句。
“回个屁。”李炎皱了皱眉。
蒋丞在一边端了碗沉默地吃着,李炎不回家的事儿顾飞跟他说过,他当时就有一种庆幸自己现在没人管的感觉。
无论怎么样,至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虽然一想到李保国,他心里还是会一阵堵。
李保国这么长时间都没再联系过他,让他不知道是应该松口气,还是应该不安,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在前面等着他。
顾淼理发的时候还挺乖的,围着一块布,一动不动地坐在收银台旁边,老实地让李炎在她脑袋上一下下地剪着。
“给她弄个合适留长头发的发型吧,”蒋丞拿着书靠在椅子里,边看书边看顾淼,“好歹是一个小姑娘。”
“我一直就这么想的,”李炎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啊,头发长了她就咬,而且洗头时间长了就发火。”
“以后戴假发吧。”顾飞说。
“你不怕她把一顶假发都给吃了么。”李炎说。
“没准儿以后开发点儿什么新毛病,就不咬头发了,”顾飞伸了个懒腰,伸腿往顾淼脚上踢了一脚,“是不是?”
顾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还有什么新毛病没给哥哥展示的吗?”顾飞又踢了踢她的脚。
顾淼继续面无表情。
“快点儿长大吧,”顾飞往前倾了倾身体,胳膊撑着膝盖看着她,“别让哥哥担心了好不好。”
李炎给顾淼理了很可爱的短头发,齐着耳朵尖儿,圆圆的,衬得顾淼酷炸天的表情都变得可爱了不少。
“你的头?”李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又看了一眼顾飞。
“嗯?”顾飞飞快地往蒋丞这边扫了一眼,“不弄了,天儿再热点儿我就直接剃光了。”
“剃光?”李炎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好吧,知道了。”
蒋丞正在思索顾飞这个颜值能不能撑得住光头,李炎又转身看着他问了一句:“你要不要理发?”
“不用了,”蒋丞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我……”
“嗯知道了,”李炎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也要去剃光头?”
“不!”蒋丞坚决地给出了否定答案。
“我走了,”李炎把理发工具都收到了箱子里往收银台下面一踢,“有个事儿我本来答应了刘帆不跟你说,不过想想还是说一声。”
“嗯?”顾飞看着他。
“丫住院了,”李炎说,“他说……”
“什么?”顾飞立马站了起来,“受伤了?”
“不是,”李炎清了清嗓子,“是那什么,痔疮,明天手术,前天是我帮他开车去的医院,反正就是不让我说,也不让去看,但是我觉得吧……”
“还是要去看的,”顾飞松了口气坐回了椅子上,“这么好笑的事儿大家都不应该错过。”
“是的,”李炎点点头,“所以你通知一下罗宇他们?明天去看看吧,我订了个大果篮。”
“好。”顾飞笑了起来。
李炎走了之后,蒋丞看了顾飞一眼:“你们好残忍哦。”
“是的呢,”顾飞笑了起来,“这帮人可无聊了,就爱干这种事儿,你明天一块儿去么?参观一下刘帆的屁股。”
“……痔疮手术也不用一直光个屁股在那儿吧,”蒋丞想想也笑了,“我看你的屁股就……”
话没说完他就赶紧停下了,顾淼还坐在旁边,正专心地不停地用手指在被剪短了的头发上一下下抓着。
“二淼,”顾飞抓住她的手,“新的发型很好看。”
顾淼没有什么反应,顾飞的手一松开,她立马又抬起手继续在头上抓着,顾飞叹了口气,伸手跟着她的手指在头发里抓了抓,然后没再管她了。
“不会揪掉头发吗?”蒋丞有点儿担心。
“我试了一下,没用劲,就是不适应头发短了,抓会儿就好了。”顾飞说。
“……哦,”蒋丞看着顾淼,半天才也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理了发会这样,早知道不催着你让她理发了。”
“总得理的,长长了还咬呢,”顾飞笑了笑,“而且也不是回回理了都这样。”
蒋丞莫名其妙有些沮丧,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我都没有李炎了解她。”
“我跟李炎算是发小,”顾飞说,“他看着二淼长大的,这不奇怪啊,而且要这么说,李炎才郁闷呢,这么多年二淼都没怎么搭理过他,倒是跟你很亲近。”
蒋丞笑了笑,也是。
不过……笑完了他还是觉得有点儿不爽:“那我也不知道你还喝茶呢?”
“嗯?”顾飞一下没明白。
“连老徐都知道你喝茶,”蒋丞啧了一声,“居然还带老徐去喝茶呢,哎哟真是雅致呢这位少年。”
顾飞愣了愣笑了起来:“哎……”
“哎什么哎?”蒋丞说,“我就是挺郁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我带你去吃过的都是我喜欢吃的,”顾飞往他旁边凑了凑,跟他挨着,手塞到了他背后,“还有那个茶,只有老徐知道,我也不总去,你想去的话,咱俩现在就去。”
“没,”蒋丞想想又觉得自己挺幼稚,“我就是表达一下错过了你之前十几年感觉有些失落。”
“我那十几年错过了是好事儿,”顾飞看了看他,“其实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但我并不愿意你真的看到,那样一路过来,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再说了,你真在这儿长了十几年,我也未必愿意多看你一眼,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滚。”蒋丞笑了笑。
是啊,如果他就在这里长大,在钢厂,在李保国家长大……
“而且我都还没说我很郁闷呢,”顾飞把手伸到了在旁边趴桌上写作业写得鼻子都快蹭到纸上了的顾淼的脑门上,往上推了推,“我跟着你一帮同学,天天听着你以前跟他们一起的事儿,我上哪儿哭去。”
“靠,”蒋丞看着他,“我的过去多简单啊,就是上上课,旷旷课,跟人争争年级前三……”
“不是还交过女朋友么。”顾飞说。
“那不叫女朋友,”蒋丞想了想,“就,我也说不清,跟凑热闹似的,就边儿上的人起个哄,她给我带带早点,没事儿打个电话发几条信息,然后就是她生气,哄,她生气,哄,她生气,哄……”
“哟,”顾飞有些意外,“你还会哄人啊?”
“压着火哄,不然呢,人毕竟是个女的,反正挺烦的,”蒋丞皱皱眉,“我就跟个傻逼似的,什么也没干,就成天哄人玩了。”
“什么也没干?”顾飞勾了勾嘴角。
“嗯,”蒋丞斜了他一眼,“手都没拉过。”
“这么纯情,”顾飞往顾淼那边看了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现在怎么一点儿都不纯情了。”
“操,”蒋丞也压着声音凑到他耳边,“我现在不纯情么?我现在一样英俊而纯情。”
“对,没错,”顾飞继续咬着耳朵,“跟我一样纯情。”
“不是,”蒋丞瞪着他,“您稍微把脸往里收收行吗挤着我了!”
顾飞笑了起来,看着他乐得有点儿停不下来了。
“笑个屁啊,”蒋丞叹了口气,很费劲地压着声音,“就撸几把,你别笑得好像咱俩干了什么似的。”
“撸几把还不算干了什么啊?”顾飞笑着说,“那要干点儿什么才算干了什么啊?”
顾飞这话估计也没太走脑子,这句一说出来,两个人瞬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暧昧的,不能见人的,做贼心虚的,想脸红还不好意思脸红的状态里。
蒋丞第一反应是会有无数臭不要脸的肉体图片从眼前飘过,而且里面一定应该有顾飞臭不要脸的肉体。
但怎么也没想到首先飞出来的弹幕居然会那么的天马行空。
还没满18岁呢。
未成年人保护法。
应如何理性看待婚前性行为。
……都他妈什么鬼?
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顾飞已经倾过身体去给顾淼纠正她鼻子又要贴在纸上的书写姿势了,他瞪着顾飞的后背。
这一瞬间,不能描述的各种画面才猛地爆发了出来。
我操!
他感觉自己简直能用意念把顾飞的衣服都给烧了。
我操!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看过那么多小黄片儿!
我操!
网络果然是个大染缸!

第63章
这种非常不健康的思维一旦开始,就跟傻狗抢食似的拉都拉不住,不连食带盆子都一块儿啃了不算完。
而眼下他不光没法啃盆子,食儿都吃不着。
瞪着顾飞看了半天,最后只能郁闷地往他后腰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拽开他运动裤的裤腰,往他屁股上掐了一把。
“嘿,”顾飞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着他,“干嘛呢?”
“……抽你。”蒋丞把他裤子拉好。
“一屋子未成年人呢,”顾飞笑了起来,“注意点儿行不行。”
“我也没干什么啊,”蒋丞往椅子里一靠,“未成年人就不能掐一下……玩了吗。”
顾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眯缝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想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比如?”蒋丞也眯缝了一下眼睛。
顾飞没说话,侧过身胳膊架到椅背上,又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开始笑。
“笑什么?”蒋丞一脸严肃。
顾飞还是不出声,就是看着他笑,一脸意味深长我什么都明白的笑容让蒋丞想绷都绷不住了。
“不是,”蒋丞起身倒了杯水重新坐下,“君子坦蛋蛋,想说什么就说。”
“咱俩没少坦,”顾飞笑了半天,“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蒋丞啧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顾飞拿过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再把杯子重新放回他手里,“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啊,”蒋丞想想又乐了,“我想了点儿臭不要脸的,不过你要不说,我真没具体想过。”
“我也没想过。”顾飞说。
“都不知道该不该信,”蒋丞看着他,“反正你自己都说了,藏得深。”
“也不是完全没想过……”顾飞说着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过我是想起以前看的一个事儿。”
“什么?”蒋丞问。
“就有个男的吧,处了个男朋友,俩人感情特别好,”顾飞小声说了一半又回头看了看顾淼,把椅子往蒋丞身边又拖了拖,凑到他耳边,“然后就那什么……上床……”
蒋丞呛了一下,转开头咳了半天:“操,就这个事儿?”
“没说完呢,”顾飞说,“咳完了没?”
“咳完了,”蒋丞重新转回头把耳朵贴到他跟前儿,“说吧。”
“然后这会儿才发现吧,他俩那什么,型号……一样,”顾飞说得有点儿费劲,说到重点的时候声音低得跟打了马赛克似的,“然后吧,还都挺坚定不能改变,所以就只能,撸到天荒地老……”
蒋丞没来得及觉得这内容让人脸红,先一通乐,笑了好几声之后才收住了。
“我靠,”蒋丞转过头看着顾飞,“你说这个的意思?”
“饭后笑话。”顾飞也收了笑容,一脸正经地回答。
“这饭都饭完老半天了还后个屁,”蒋丞说,又想了能有十几秒,开口的时候声音比顾飞刚才更马赛克,都赶上黑条了,“那你……是……啊?什么?”
“什么什么?”顾飞愣了愣。
“靠,”蒋丞也往顾淼那边看了一眼,顾淼估计是写不出题了,正拿了笔在一张纸上一个一个画着圈,挺专注,于是他稍微提高了点儿声音,“咱俩需要撸到天荒地老吗?”
“啊,”顾飞看着他,估计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啊。”
一直以来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撸蘑菇的两个人,突然话题跳到了上床,并且直接涉及了体位这种臭不要脸12级的内容,气氛这一瞬间有些难以形容。
突然尴尬.jpg
俩人都说不下去了,就那么相互瞪着。
那边的顾淼很及时地打破了这种氛围,大概是因为一直写不出算数题,画圈圈也画不圆,她抓着笔开始一下下地往纸上戳。
顾飞回过手拿走她手上的笔时,铅笔的笔头已经断了,木头也被她戳得开了花。
蒋丞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可算明白为什么顾飞没给她买自动铅笔了,就这爆发力,自动铅笔来一支就能坏一支,木头铅笔刨刨还能用。
顾淼手里没有笔之后,动作也还是没有停,对着桌子一下下锤着,脸上没什么生气的表情,平静得很,只能从桌子被砸出的哐哐声里听得出她应该是不怎么愉快。
“二淼,二淼,看着我,二淼,”顾飞没拦她,只是蹲在桌子旁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二淼,看着哥哥,二淼……”
蒋丞之前各种销魂的想法都随着哐哐的声音和顾飞不断重复的话消散掉了,他不知道这时自己有什么能做的,只是静静地在一边看着。
顾淼不是一般的孩子,现在的行为也不是熊孩子,除了一份耐心,再也没有别的方法。
蒋丞看着顾飞,无法体会他现在的心情,也无法想像如果是换了自己,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顾淼虽然个子偏小,但今年也10岁了,这么多年,顾飞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不敢想像。
倒是慢慢知道了顾飞身上那种永远看淡一切的气质是怎么来的。
顾淼的小发作持续了十分钟,在顾飞不厌其烦地重复之下,她终于看着顾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不会做的题可以不做,”顾飞看着她,语速很慢地说,“不用生气,知道了吗?”
顾淼看着他没有反应。
“点点头让哥哥知道你听懂了。”顾飞又说。
顾淼点了点头。
“丞哥口渴了,”顾飞指了指蒋丞,“给他倒杯水好不好?”
蒋丞没有准备,一听这话,赶紧想拿起杯子把剩下的水喝掉,但顾淼已经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一把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
“我……”蒋丞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顾淼低头看了看杯子里没喝完的半杯水,干脆利索地哗啦倒在了地上,然后走到一边重新接了一杯,过来递给了他。
“谢谢小美人儿,”蒋丞接过杯子,马上一口就喝掉了一半,“渴死我了。”
还好顾淼的思维不同于普通孩子,要不就冲这句话,蒋丞就得被划进弱智那拨里。
“丞哥陪你玩半小时滑板好不好?”顾飞又问。
“好,”蒋丞马上放下杯子,蹲到顾淼面前,“咱俩玩会儿滑板?”
顾淼的眼睛亮了一下,点了点头,往放在旁边地上的滑板沿儿上用脚尖一挑,把滑板拿在了手里,转头就走了出去。
“辛苦了,”顾飞松了口气,“丞哥。”
“一会儿给你丞哥捏腿。”蒋丞站起来跟着顾淼走了出去。
现在这个天气玩滑板还是很舒服的,不冷不热,踩在滑板上感觉着风从身体上滑过,还挺享受。
顾淼顶着新理的可爱娃娃头,一脸炫酷地跟蒋丞来回轮换着。
蒋丞每次看着她熟练地跳上滑板,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就觉得如果时间就一直停留在这里,或者一直在顾淼玩滑板的状态下往前,该有多好。
顾淼没有了烦恼,顾飞也不必再背负着压力。
蒋丞踩着滑板从店门口滑过,看了一眼蹲在门口台阶上叼着烟看着他的顾飞,伸手打了个响指。
顾飞立马回了一声口哨,清亮的哨声跟着他往前了十来米才消失。
本来之前的话题挺让蒋丞想入非非的,但跟顾淼玩了半个小时滑板之后,出了一身汗,想入非非暂时被压了下去。
他想起来初中的时候看到的一个文章,用运动戒掉手淫的坏习惯……当时觉得净他妈扯蛋,现在想想,也许也有一定道理……
不过在顾淼坐到桌子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时,顾飞走进了小屋里,冲他招了招手,他又发现这玩意儿还是扯蛋。
他扑进小屋,搂着顾飞就是一通啃,最后顾飞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他才抽了口气停下了。
“我操?你怎么不往我脸上咬呢?”他摸了摸肩,压着声音,又伸手在顾飞腰上抓了一把,“你是不是还有个隐藏身份是吸血鬼啊!”
“说得这么正直,就好像你一口也没咬我似的,”顾飞在他肩上勾了勾,把衣服扯过来遮着牙印,“再啃两口这门儿就出不去了。”
“我……”蒋丞话还没说完,外面顾淼一脚踢开桌子的动静传了过来。
他俩以神之速度迅速分开,顾淼拖着她的小书包走到小屋门口的时候,蒋丞和顾飞之间已经拉开了起码一米的距离,顾飞站在窗边,蒋丞站在床边,甚至还以思想的速度拿出了手机假装看着。
“收拾好了?”顾飞问。
顾淼点点头。
“丞哥,”顾飞又叫了蒋丞一声,声音里带着笑,“这演技。”
“走吧?”蒋丞抬起头,把手机放回兜里。
“嗯。”顾飞点点头。
最近顾淼特别粘顾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五一那几天顾飞没太陪她,现在晚上顾飞要是不在家,她就坐在床上发愣,不睡觉。
“你会不会有什么意见。”顾飞在岔路口跟蒋丞道别的时候小声问。
“什么意见?”蒋丞问。
“我本来想着今天晚上去你那儿……”顾飞清了清嗓子,“待会儿的。”
“……我没有那么饥渴。”蒋丞看着他。
“我说的是待会儿,不是干会儿,”顾飞说,“再说你刚那个样子说自己不饥渴也没什么说服力……”
“滚,”蒋丞打断他,有点儿想笑,“和谐社会,大街上含蓄点儿。”
“明天还是早点摊等我。”顾飞说。
“嗯。”蒋丞应了一声,自打腿“伤”了之后,顾飞以非凡的决心和毅力,一次都没再迟到过。
“晚安。”顾飞摆了摆车头,冲踩着滑板在人行道上窜着顾淼吹了声口哨。
“晚安。”蒋丞捏了捏他手背。
蒋丞回到出租房,按部就班地洗澡换衣服,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顾飞的牙印,整体来说还好,不明显,但两个虎牙小眼儿还挺深,这一口要再往脖子那儿靠近些,他明天都得穿衬衣。
“狗变的!”他对着镜子锉了锉牙,然后转身回了屋里,坐到桌子前开始写作业。
不过因为作业难度比较小,他一边写一边还能腾出小半个脑子来思考些别的内容。
比如体位这种一想到就会一阵心动过速耳根发热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细想过,或者说每次跟顾飞滚成一团听着他的喘息声时,他就没想过除了各种顾飞被他压着的场面之外的内容……
但顾飞突然说出这么个故事来,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想象大概是有些单一了,也许需要更丰富多彩一些。
这个上下……他瞪着笔尖,因为没有实践经验……到底各自是什么感觉他并不能体会。
但是。
像自己这么大度的,潇洒的,英俊的……男人,让着点儿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顾飞还小自己一个月,所以如果顾飞……虽然也不一定,但是如果……So What?
蒋丞啧了一声,多大事儿啊。
只是相比这个不确定的上下,对于蒋丞来说,他更在意的是自己似乎还没有做好跟顾飞真枪实弹地干点儿什么的思想准备。
顾飞似乎也没有想进一步的举动,反正每次臭不要脸完事儿之后,他俩都挺满足的。
火候没到?
蒋丞叼着笔杆,一上一下地晃着。
好羞耻,写作业的时候居然满脑子这玩意儿。
这个问题蒋丞和顾飞都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第二天蒋丞看到顾飞的身影从路口往早点摊这边闪出来的时候,心里顿时就觉得一阵舒服。
去你妈的纠结这些有个屁的意义,看着这人就够了。
一直到现在,他才觉得盯着一个人的脸看,并不是一件多么傻逼的事儿,就看这人是谁了。
就这一天上课,他一边听着课,一边看着顾飞,都不觉得老师上课像念经了,就老鲁的课他不能看得太尽兴,老鲁上课太有激情,而且最大的乐趣就是教鞭往教室后边儿一指:“蒋丞,你来回答一下。”
自习课的时候蒋丞趴桌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继续往顾飞脸上扫着,顾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低头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
他的手机震了震,拿出来看到是小兔子乖乖发来的消息。
-今天看我看得特别起劲啊男朋友
蒋丞笑了,扫了他一眼,顾飞还是低头玩着手机。
-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就喜欢你这么一直盯着我
“为什么?”蒋丞趴在桌上小声问。
“踏实。”顾飞转头笑了笑,腿在桌子下边儿碰了碰他。
-我想,在你眼里,撒野奔跑,我想,一个眼神,就到老
蒋丞看着顾飞发过来的这句话,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把手伸过去,在顾飞的腿上用力搓了搓。
下午放学一出校门,就看到了刘帆的小破车停在路边,李炎坐在驾驶室里。
“走走走,”李炎招手,“他们已经过去了,医院门口集合。”
顾飞上了车:“手术做了吗?”
“上午已经做了,这会儿估计趴床上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李炎说。
“哪儿来的酸甜,”蒋丞坐到了后座上,看了看旁边放着的一个巨大的果篮,中间还插着张卡片,他念了一遍上面的字,“众人托起小雏菊……就冲你们这心意,他估计连辣都不能品味,就剩苦了。”
“出院了肯定得挨个儿收拾你们。”顾飞说。
“你也得算上。”李炎说。
“你问问他敢么。”顾飞啧了一声。
跟不好鸟在医院门口集合了之后,几个人拎着这个找打的果篮去了住院部的病房。
病房条件还不错,刘帆这间三张床只住了两个人,他们进门的时候刘帆正趴床上玩着手机。
听到有人进来,他回过头,看清之后发出了真心实意地一声吼:“李炎我他妈早晚抽死你!”
“大家兄弟一场,”李炎把果篮放到床头柜上,“我们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医院苦哈哈地趴着。”
“那你赶紧跟医生说给你们一人一刀挨个儿上这排着来啊!”刘帆瞪着眼看了一圈,“哎操蒋丞你他妈挺正经一个人,也来凑什么热闹!”
“我是路过。”蒋丞说。
“我记着你们了,”刘帆冲他们抱了抱拳,“这辈子都他妈忘不了!”
“帆哥,什么感觉?”罗宇凑过去问了一句。
“爆菊的感觉!什么感觉!你要不要试试啊!”刘帆瞪着他。
一帮人笑得非常响亮。
旁边病床的家属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他们太吵了,但是说实话这帮人往这一杵,一个个脸上全明晃晃地挂着“别惹我”三个大字,看着跟黑社会出巡似的,那个家属看了几眼也没敢出声。
“安静点儿。”顾飞靠着墙说了一句。
几个人这才收了声音,憋着笑安慰着刘帆。
爆菊的感觉。
啧啧。
蒋丞站在顾飞身边,也靠着墙,不过完全没在听他们说什么,脑子里就这一句话了。
虽然这话说得太夸张,但是差不多也能想像得出来第一次不能够是什么美好的享受……啧啧。
蒋丞看了顾飞一眼。
顾飞头侧着顶着墙,脖子到锁骨,拉出了很漂亮性感的弧线。
如果不是身边一大帮子人,他就想立马过去舔一口。
啧啧。
这样的顾飞,他怎么能忍心?
在刘帆这儿没待多久,他们就被护士以吵着病人休息赶了出来。
“一会儿都去哪儿?”李炎站电梯里问,“我开着刘帆的车呢,可以送。”
“送我们回去。”顾飞说。
“都去大飞那儿吧,好久没喝点儿了。”罗宇说。
“嗯。”顾飞应了一声。
电梯下了两层停了,门还没打开,就听到外面有乱糟糟的吼声。
门打开的时候,吼声一下大了起来。
“你们就是想坑钱!”一个男人的声音吼着,“手术什么!非让我住院!住了就让手术!老子就不手术!什么放化疗!都他妈骗钱的!你们骗了我的钱还他妈说我钱不够了?信不信我把你们这里砸了啊!”
“大叔,治疗方案可以跟主治医生商量,给你用的药也都有清单……”
蒋丞整个人都僵在了电梯里,门打开之后,他一眼就看到外面一个挥着胳膊满脸怒气的男人。
他的亲爹李保国。
“我不看什么单子!我现在不治了!退钱!”李保国推搡着旁边的几个医生和护士,“死就死了!也不让你们坑我的钱!你们不把我交的钱退给我,我跟你们没完!”
进了电梯的人都还在往外面看着,小声议论着,还有个人卡在电梯门那儿要进不进地看着热闹。
蒋丞动了动,顾飞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炎站在门边,往这边看了一眼之后,一巴掌把那个卡门口的人推了出去,按了关门。
那人扭头还想进来,往电梯里看了一眼之后又停下了。
电梯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到了一楼之后顾飞拽着蒋丞的胳膊出了电梯。
“那我们先走了,店里等你还是……”李炎问了一句。
“店里,我妈估计又不在。”顾飞说。
“嗯。”李炎几个转身走了。
蒋丞有些麻木地跟着顾飞走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丞哥?”顾飞叫了他一声。
“嗯。”蒋丞应着。
“这个事儿……”顾飞犹豫了一下,“你不能管。”
蒋丞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你管不了,”顾飞看着他,“这事儿你没法管,你可以等他回家了去找他谈,但你现在不能过去,你懂我意思吗?”
“懂。”蒋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吐出来。
他当然知道顾飞的意思。

第64章
心情在谷底并不是最差的体验,比心情在谷底更难受的是心情从天上直接跌入谷底。
好心情简直是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蒋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强烈的心里堵得结结实实的感觉了,跟顾飞在一楼大厅的椅子上坐了快十分钟都没能缓过来。
李保国的病,基本已经能确定是什么了,肺癌吧,蒋丞盯着自己的手指,肺不好,每天都在咳,现在又出现了放化疗这样的字眼。
蒋丞觉得自己像是沉在漩涡的最下方,四周是喧嚣,耳边却静得可怕。
顾飞不让他过去是为什么,他很清楚。
他卡上就那些钱,够学费,够生活,但他没有收入,在他真正能养活自己之前,每一分花销都得从这里头拿。
李保国是不是还欠了医院的钱,他不确定,可一旦他过去了,基本就可能想像得出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这事跟李保国被人围着打不同,那时他一半为了发泄,一半为了李保国,他可以冲过去跟人打一架,但现在呢。
一个保安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小跑着去了住院部门口,迎进来了两个警察,把他们又带进了电梯。
“走吧。”蒋丞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搓了几把,站了起来,他不想看到一会儿李保国被警察带出来的场面。
顾飞起身跟他一块儿走出了医院。
蒋丞出了医院直接就往公交站走过去,顾飞拉了他一下:“打车吧。”
“哦。”蒋丞停下了,站在一边看着顾飞拦了辆出租车。
“去我那儿吃饭吗?”顾飞上了车之后问他。
“不了。”蒋丞只觉得脑子发胀。
“那我一会儿陪你去吃点儿东西?”顾飞又问。
“现在没什么胃口,”蒋丞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一会儿我直接去李保国家等他,他被警察带走的话,晚上应该会回来吧。”
“嗯。”顾飞似乎想再说点儿什么,但吸了一口气之后却没有开口。
车在路口停了,两人下了车。
蒋丞看了看李保国家的那条路,自从那天从李保国那儿把东西拿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街。
现在这么看过去,街上一片破败的平静,两边的楼里亮起的暖黄灯光里,看上去一户户平静的人家,而这之下,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家,那就没有人能想象了。
“我过去了,”蒋丞把书包甩到肩上,像是在下决心,“你回店里吧,我完事儿了给你打电话。”
“好,”顾飞应了一声,蒋丞转过身准备走了,他又犹豫着叫了一声,“丞哥。”
“嗯?”蒋丞回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顾飞轻声说,“我说这句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是得提醒你。”
“说吧。”蒋丞笑了笑。
“先别拿钱,”顾飞说,“李保国真不一定会把钱用在治病上,你可能没见过把命放在很多东西之后的人,但他就是。”
蒋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还有俩孩子,”顾飞说,“你要想做什么,先看看你哥你姐的态度再考虑,你得……学着给自己留路。”
“明白了。”蒋丞走回来站到顾飞面前看着他。
“别觉得我冷漠,”顾飞说,“我在这里长大,这些人,这些事,我见得太多了,我习惯了这样去判断,你不用像我这么极端,但也不能太天真。”
虽然在顾飞说出这样的话时,会有陌生的错觉,但依然会觉得暖,蒋丞伸手在他胳膊上抓了抓:“我知道了。”
顾飞回到店里的时候,几个人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顾淼已经吃过饭,被李炎安排到小屋写作业去了。
“李保国是怎么回事儿?”罗宇看他进来,问了一句。
“不知道,肺癌吧,”顾飞去后院洗了个手,进小屋跟顾淼待了一会儿才出来坐到了桌子旁边,“喝点儿?”
“喝啊!”陈杰从地上拎了两瓶酒放到桌上,“就等你回来喝呢。”
“我这不是有么。”顾飞说。
“李炎不让呗。”赵一辉在旁边笑了。
“成天占人便宜。”李炎说。
“占吧,”顾飞给自己盛了碗汤,“你们过来帮忙也没给发过工资。”
“那还是不一样的,”罗宇开了瓶酒,一个个杯子里倒着,“蒋丞怎么没过来?”
“他怎么可能还过来,”李炎啧了一声,“过来听我们讨论李保国要死了么。”
“说真的,我都没太看出来,反正他成天都那样,脸色也难看,”陈杰说,“我上礼拜过来还碰着他打了一宿牌出来呢,牌比命大。”
“李辉李倩回来过没?”李炎问了一句。
“没见过。”顾飞说。
李保国除了还拼着命要坚持打牌大业之外,别的事儿好像还的确是不太顾得上了,吃完饭顾飞顺手拿了赊账的本子翻了翻,李保国自打上回来买过酸奶之后,就一直没再来过。
挺长时间了,看来这次的确是病得不轻,顾飞合上本子,如果真是肺癌……他咳嗽已经很久,久到顾飞都快记不清不咳是什么样了,但最近这大半年连声音都是嘶哑的,按他平时的生活状态和时间来看,这要是肺癌,肯定已经不是早期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蒋丞的聊天框,蒋丞那边没有消息发过来,不过也就一顿饭时间,李保国都不一定回来了……他慢慢地往上翻着消息记录,一直翻到了头。
他跟蒋丞发的消息不算多,白天排排坐着,晚上发不了几条就直接打电话了,不过所有的记录,他都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和心情。
“蒋丞自己手上是不是有点儿钱?”李炎坐到了旁边。
“嗯,有点儿吧,之前养母给他的。”顾飞说。
“让他别傻了吧叽的把钱拿出去给李保国看病,”李炎说,“那人,肯定不会用到正地方,拿了正好去打牌。”
“我跟他说了,”顾飞把手机扔到收银台上,“看他自己吧。”
“我怎么觉得悬,”李炎说,“他那人看着拽,其实就是个大城市来的少爷,钢厂这种环境里能出什么样的人,他估计做梦都想象不出来。”
“你操什么心,”顾飞看了他一眼,“真拿了钱也不是拿你的。”
“我感慨一下人生,”李炎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我是替你分忧,连游戏都不玩了,跟这儿发愣。”
“滚。”顾飞说。
“滚之前我再说一句?”李炎说。
顾飞没出声。
“他要真想给李保国花钱,你也别拦得太起劲,”李炎说,“省得让人觉得你这人太绝情,李保国这样下去就是个死,何必在他心里留个坎儿。”
“你知道你为什么瘦么。”顾飞说。
“我不瘦。”李炎在自己腰上掐了掐。
“你要不操这么多心,还能再长点儿肉。”顾飞说。
李炎笑了:“我怎么跟你这么个玩意儿当了哥们儿,总换不着一句好话。”
“谢了。”顾飞冲他笑了笑。
手机还有9%的电,蒋丞看了一眼时间,从书包里拿了充电宝给手机插上,然后塞回了书包里。
他在李保国家楼道口这棵树下的石墩子上已经坐了两个小时,好在他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来来往往的邻居没几个。
他其实可以去趟出租房,李保国家的钥匙他没扔,但说实话,他并不愿意一个人在那个弥漫着霉味儿的房子里待着,闻着因为长期不收拾而时不时飘来的各种诡异气息。
一个明明住着人,却没有人气的屋子,让人想起来都会浑身不自在,待时间长了整个人情绪都是低落的。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手里的烟快抽完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李保国的身影从街口那边走了过来。
也挺神奇的,就这么一个逆着光的身影,他居然能认出来那是李保国。
李保国走得很慢,走到打牌那家楼下,仰头冲上面二楼喊了两声,上面有人探出头来,他不知道跟那人又喊了几句什么,蒋丞就听到了一句“一会儿就过来”,然后他继续往这边走了过来。
蒋丞掐了烟站了起来,李保国一直没往这边看,他站起来之后,李保国才像吓了一跳似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你……回来了啊。”蒋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你?你谁啊?”李保国手里拎着个酒瓶,一开口就很冲,“你你你你的,叫谁呢?”
蒋丞没说话,闻到了酒味儿。
李保国说完话对着他就是一通咳,咳得撕心裂肺的,带着嗓子眼儿里卡着痰的呼噜声。
蒋丞没有退开,沉默地等着李保国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对着他的一通咳嗽结束了,才说了一句:“我想跟你谈谈。”
“谈谈,”李保国冷笑了一声,又往他脚下啐了一口痰,“真文雅,我可听不懂什么叫谈谈。”
蒋丞再次沉默。
这不是他想沉默,李保国这样的态度,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再开口,也不知道下一句还能说什么。
李保国没再说别的,又咳了一通之后转身进了楼道。
蒋丞绕开他吐的那几口痰,跟着进了楼道,再跟着李保国进了屋里。
一进屋,看到满眼的灰暗和杂乱,他就觉得心里一阵堵,过去把关着的窗打开了。
“翅膀挺硬啊,飞得挺愉快?”李保国往沙发上一坐,“飞过我这儿顺便来看看我死没死?”
“你的病是怎么回事?”蒋丞直接问了。
“哟,”李保国笑了起来,又是一通咳,“我小儿子可算知道我病了啊?”
蒋丞借着灯光才发现李保国瘦了很多,但脸和脖子却有些浮肿。
“肺癌,晚期,”李保国起身倒了点儿水,从热水瓶里倒出来的水,但没有看到一丝热气,“没几个月了,狗屁医生早先让我手术,我不同意,手个屁术,癌症手术有屁用!现在又说手术我身体吃不消,让化疗什么的,屁!变着花样骗老子的钱!”
蒋丞一阵无语,他不知道李保国这个病到底拖了多久,从可以手术拖到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再手术……
“我查了资料,”蒋丞拿过桌上的烧水壶,往里看了看,确定里边儿没有蜘蛛蟑螂什么的之后进了厨房把水烧上了,“肺癌如果好好配合医生,是可以延长……”
“放你的屁!”李保国打断了他的话,“你还真是读书读傻了!你老子现在连打牌都坐不住,胸口疼得要死,睡觉都睡不着,还延长个屁!你还想给医院送钱!你就是以后等着让人骗钱的傻逼!你这么有钱怎么没拿点儿来给你老子!”
蒋丞手撑着桌子,闭眼吸了一口气,憋了半天才把情绪压了下去:“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告诉你!”李保国一指他,“我这辈子,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我过得潇洒!”
蒋丞看着他,没找着他这句话跟前面的话题关联在哪儿。
“你也不用假惺惺地劝我去治,”李保国说着又开始咳,咳了一会儿之后低头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拿鞋蹭了蹭,“我也没那个钱去治,我仨孩子,一个有良心的也没有!”
蒋丞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迅速偏开了头,但还是看到了地上的血丝。
“你应该有医保吧?”蒋丞说。
“你以为医保就不用自己掏钱了啊?”李保国瞪着他,“还有那些自费药一堆呢!医生都他妈黑心,都给你开自费药!”
“医生是治病,也不会就……”蒋丞觉得跟李保国简直没法沟通。
“你今天跑来是想说什么?”李保国打断了他,“说了这么多废话,有没有个重点?”
“我就想问问你病的情况。”蒋丞说。
“我以为你良心发现给你爹送点儿钱治病呢,”李保国笑了起来,“原来就是来打听打听我还有多久死。”
蒋丞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了眼睛看着李保国:“你给李辉和李倩打电话,让他们找个时间回来一趟,商量……”
“你少他妈命令我!”李保国吼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嘶哑的痰声,“还轮不上你……”
“你闭嘴!”蒋丞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指着他也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
李保国愣了愣,没了声音。
“你要想治病,叫他俩回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弄,”蒋丞还是指着他,“你要不想治了,就随便你!我就算要出钱,也是直接给医院,想从我这儿要钱去赌,你想都别想!”
李保国看着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他说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蒋丞也没再理他,进了厨房,等着水烧开了之后,把水灌进了暖水壶里,然后甩门离开了李保国家。
他并没有多么心疼李保国,他只怕自己要是走了,李保国估计扭头就能把这壶水给忘了,赶着出门去打牌,不是把水烧干了来场火灾,就得是水把火扑灭了来场煤气中毒。
出了门之后迎着夜风往顾飞家店那边走了一段,满心满脑的烦闷才总算是稍微消散了一些。
他拐进了岔路,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
左边路边的树影里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口哨,他转过头,看到了靠在墙边的顾飞。
“你怎么在这儿?”蒋丞走了过去。
“等你。”顾飞笑了笑。
看到顾飞的笑容,蒋丞顿时觉得身上轻了很多,各种复杂的说不清也理不顺的情绪猛地一下全涌了上来。
他过去一把搂住了顾飞。
顾飞抱了抱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抱着他往后退了两步,退进了阴影里:“顺利吗?”
“不知道该怎么说,”蒋丞用下巴在顾飞肩上很用力地磕了几下,又偏过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喝酒了啊男朋友。”
“嗯,喝了二两,”顾飞笑着说,“刷了牙才出来的,还能闻到么?”
“废话是你身上的味儿。”蒋丞说。
“那我把衣服脱了?”顾飞说。
“文明点儿,”蒋丞啧了一声,“我就是问问,并没有嫌弃你。”
“要回去吗?”顾飞问,“我送你回去。”
“李炎他们走了?”蒋丞松开了他,整了整衣服。
“早走了,”顾飞说,“去K歌了,我店门都关了,二淼也弄回去了。”
“要不,”蒋丞轻轻叹了口气,“今儿晚上你去我那儿待着吧,我不想一个人。”
“好。”顾飞点点头。
这本来是一个大好的晚上,一个大好的滚来滚去撸来撸去啃来啃去亲来亲去摸来摸去的机会,但因为蒋丞心情比李保国家还要破败,他搂着顾飞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就不想动了。
“要不我帮你吧,”蒋丞把手伸进顾飞裤子里,“我……”
“哎,”顾飞笑了起来,抓住了他的手,“你这苦大仇深的,给我撸爽了我都得觉得是不是我钱没给够。”
“滚!”蒋丞抽出手,仰面往床上一躺,“操!过来给你丞大爷捏捏腿。”
“好嘞,”顾飞坐了起来,把他一条腿架到了自己腿上,轻轻捏了几下,“丞大爷您看这个力度可以吗?”
“继续,”蒋丞闭着眼睛挥了挥手,“捏得舒服还有赏。”
顾飞笑了笑没说话,在他腿上一下下捏着。
蒋丞闭着眼躺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一句:“李保国肺癌晚期了,我今天等他回来的时候查了一下资料,他这情况估计不太好,咳血,脸和脖子都肿的。”
“他是不是不打算治了?”顾飞问。
“嗯,大概是这意思,说没钱治,”蒋丞拧着眉,“回来的时候还跟街口那儿约牌局呢。”
“那你怎么跟他聊的?”顾飞又问。
“他的意思还是想要钱,”蒋丞说,“但我估计不是拿去治病,我的意思是……”
蒋丞睁开了眼睛,枕着胳膊看着顾飞:“你别说我傻逼,也别说我圣父。”
“不说。”顾飞点头。
“我是想,如果他想治,我可以跟李辉李倩一块儿出钱,他有医保,手术现在做不了了,放化疗还可以做,能控制一些,”蒋丞说,“费用不会太高……”
“你打算拿多少?”顾飞问。
“一万,”蒋丞说,“李辉他俩出多少我不管。”
“嗯,”顾飞点了点头,“那你要多讨好我,我可以给你介绍点儿不占上课时间的活儿。”
蒋丞笑了起来:“听着这么不像好话。”
“如果李辉他们不拿钱呢?”顾飞又问。
蒋丞看着他愣了愣。
如果李辉他们不拿钱呢?这个他还真没想过,他本来想说不太可能吧,毕竟是亲爹……但一细想,又觉得并不是没可能。
“你觉得……如果他们不拿钱,我该怎么办?”蒋丞把手搭在了眼睛上,轻轻叹了口气,这会儿脑子里挺乱,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你先告诉我,你给钱是为什么。”顾飞说。
“我不想被他说没良心,不想听他瞪着眼睛跟我说你老子你老子……”蒋丞说,“我说过的,我非常……讨厌这样,被人指责,而且他毕竟……我没办法做到完全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
“知道了,”顾飞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按着,“如果是我的话,丞哥,这个钱你就给李保国,不用管李辉他们给不给。”
“为什么,让他拿去赌么?”蒋丞说。
“如果他真的想治,”顾飞看着他,“你给他,他自己就会去治,如果他就是不想治,你强行帮他把钱交了,他也不会念你一句好。”
蒋丞没说话。
“我说句不好听的,”顾飞说,“他应该是已经放弃了,就是等死,你一定要给,就给他好了,拿着愿意吃愿意喝愿意赌随便他,他还能舒坦些,不过也别一次全给了,一次一两千的分着给。”
蒋丞拉长声音又叹了口气。
“还有,这个钱,必须当着李辉李倩的面儿给,李倩没事儿,主要是李辉。”顾飞说。
“嗯,”蒋丞应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知道了。”
顾飞没再说别的,继续给他捏腿。
过了一会儿,蒋丞又睁开了眼睛:“顾飞。”
“嗯?”顾飞看着他。
“求抱,”蒋丞说,“我怎么有点儿害怕。”
“来了,”顾飞笑了笑,躺到他边儿上,伸手搂紧了他,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蒋丞闭上眼睛。
顾飞又揪起他一撮头发捋了捋:“撸撸撸撸毛,吓不着。”
“靠,”蒋丞乐了,“个不要脸的。”

第65章
这是蒋丞到四中之后,第一次没把作业写完。
自习课上写了一半,剩下的本来想着晚上写,但被李保国的事儿弄得心里很烦躁,也就没什么情绪了,而且跟顾飞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他也不想动。
一直到他摸过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快两点了,才挺不情愿地坐了起来:“都这么晚了。”
“明天我起不来了,”顾飞靠在床头,“你明天起来了自己去学校吧,别叫我了。”
蒋丞看了他一眼:“这段时间一直没迟到,真是苦了你了。”
“没办法,谁让我男朋友是学霸呢,”顾飞说,“宝宝也就是心里苦,一般不说出来。”
“滚蛋,”蒋丞下了床,打开了衣柜,“睡吧,你穿我睡衣。”
“你就一个独苗枕头吧?”顾飞问。
“嗯,”蒋丞拿了套睡衣出来扔给他,“一会儿给你个毛巾被自己卷一下。”
“我不睡那玩意儿。”顾飞回答。
“那你睡枕头,我睡毛巾被。”蒋丞说。
“不。”顾飞说。
“找抽呢?”蒋丞看着他。
“我要睡一样高的,一个高一个低不行。”顾飞说。
“你这什么莫名其妙的习惯,”蒋丞把毛巾被扔到他身上,“你自己整理一下弄成一样高吧。”
“好嘞。”顾飞站了起来。
蒋丞洗漱完了回到卧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那个独苗枕头已经被放到了书桌上,床头的位置被叠成了长条的被子占领了。
“……什么鬼?”蒋丞愣了愣。
“一样高了,”顾飞拍了拍手,“双人枕头……你有牙刷吗?”
蒋丞从柜子里拿了把牙刷给他,又看着床头,早知道那天直接买个双人枕头了,自己果然还是太纯情,买床上用品的时候居然心无旁骛地一点儿也没想着床上会有几个人。
“这牙刷为什么没有包装,”顾飞把牙刷伸到他眼前一下下晃着,“是不是潘智用过的?”
“一套两支,拆了以后……”蒋丞说了一半停下了,斜了他一眼,“是啊就是潘智用过的,我没舍得扔呢,。”
“挺好的,”顾飞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潘智吧,长得还不错,性格呢,还比你好……”
蒋丞没出声,看着他进了厕所之后,过去把厕所门一关。
“想把我锁厕所里么?”顾飞在里头笑着说,“你们学霸是不是不太有生活常识,厕所门一般都从里边儿上锁。”
蒋丞冷笑了一声:“你们学渣的观察能力果然是差。”
这套房子之前只有房东大妈一个人住,大概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伸手把厕所门上的一个插销一拔,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顾飞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接着就听见他拧门锁的声音。
“这个世界还需要你探索。”蒋丞靠在门边。
“我操?”顾飞一边拧门锁一边在门上敲了敲,“你不是吧,你这什么行为啊,大半夜的。”
“打击,”蒋丞说,“报复。”
“我错了。”顾飞马上说。
“……不是,”蒋丞有点儿想笑,“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好歹也是钢厂小霸王。”
“不能,”顾飞说,“我错了丞哥。”
“你能不能按剧本走,”蒋丞说,“好歹先嘴硬威胁我一下,然后再跪地求饶啊?”
“丞哥我错了,”顾飞靠在门上一下下轻轻敲着,“放我出去呗,我错了。”
“……硬气点儿行不行!”蒋丞说。
“不行,”顾飞继续用可怜巴巴的语调说着,“我错了,我再也不瞎吃醋了,丞哥放我出去吧。”
“先洗漱,别浪费时间!”蒋丞说,“都他妈几点了!”
“哦。”顾飞应了一声。
接就听到他刷牙洗脸的声音,蒋丞回屋去把手机拿了过来。
“丞哥,”里面的水声停止之后,顾飞的声音重新在门后响起,还是可怜巴巴的,“丞哥你在外面吗?”
蒋丞点了录音,把手机贴到门上:“再说一遍。”
“丞哥我错了。”顾飞说。
“刚才那句,特别可怜的那句。”蒋丞说。
“丞哥你在外面吗?”顾飞很配合,还在门上轻轻抠了两下,“放我出去吧。”
“再求两句,情真意切点儿。”蒋丞忍着笑。
“求求你了丞哥,”顾飞小声说,“我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我错了,放我出去吧。”
“说,你是谁。”蒋丞说。
“我是小兔子乖乖。”顾飞还是小声说着。
顾飞这种平时跟朵高岭之花似的脸一拉就能冻人一哆嗦的人设,撒起娇来却毫无违和感,简直给人一种他从来就是一朵娇花的错觉。
蒋丞都想过去摸摸小兔子乖乖脑袋上有没有小花花了,很满意地把这段录音存好之后他打开了厕所的门:“我跟你说……”
话还没说完,门被顾飞一把拉开了,接着蒋丞就觉得一阵风卷了出来,没等他回过神来,顾飞已经一把拿走了他手里的手机,抱住他往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你是不是还录音了?”
“我操?”蒋丞有些震惊,说好的小兔子乖乖呢!
“是不是还挺过瘾的啊!”顾飞又咬了他一口,恶狠狠地把他推进了卧室里,“丞哥!”
蒋丞乐了:“我操,我大意了?”
“太大意了!”顾飞又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床上,然后扑了上来,搂着他就是一通亲,手摸进了他衣服里,“兔子急了要吃肉。”
“滚!”蒋丞摸到他腿上掐了一把,“我操别瞎撩,太晚了,一会儿折腾完了还要收拾,今儿晚上还睡不睡了!”
“遵命,”顾飞瞬间松开他起身,拿过了他的睡衣,一边脱了衣服换睡衣一边说,“你看我是不是很收放自如。”
蒋丞躺床上乐了半天,然后就不怎么乐得出来了,顾飞衣服一脱只剩条裤衩的时候,他都能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一顿。
但没等看过瘾,顾飞已经套上了睡裤,他只好看腰和背,没两眼呢,顾飞把衣服也穿上了。
“等等。”蒋丞伸出了尔康手。
“嗯?”顾飞转脸看着他,正把衣服往下拉的手停下了。
就这个姿势,简直了,蒋丞盯着顾飞的腰,全身上下除了脸之外唯一还留在他视线里的一片流氓之土。
“别动。”蒋丞说。
“怎么了?”顾飞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蒋丞迅速地收回手在自己鼻子下边儿摸了一下,还好,没有鼻血,然后他从床上蹦了起来,扑过去搂着顾飞,一口咬在了他腰上。
“啊——”顾飞吼了一声,揪着他头发拽了一下没拽开,只好扳着他的肩往后推,“蒋丞你他妈是不是吃了硫酸把脑子烧空了!”
蒋丞没理他,咬着他没松嘴,顺手一把把他裤子给扯开了,手握了上去。
“我……”顾飞的身体顿时绷了一下,抓着他肩的手也紧了紧,另一只手撑到了旁边的书桌上,“您不是说太晚了折腾……完了还要收拾……”
顾飞仰头吸了一口气之后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完。
蒋丞拉了他一下,两个人倒在床上,咚咚两声。
蒋丞百流氓之中还抽空琢磨了一下这动静,感觉这床早晚有一天要塌。
这片居民区的劳动人民,比李保国家那边的要勤劳,早上起得早,嗓门儿也大,没有特殊原因,蒋丞很少能睡过头。
但今天就睡过头了,因为心情烦闷跟男朋友聊天儿到半夜还精神百倍兴致勃勃地撸了一炮,这个原因非常特殊。
所以他睁开眼睛摸过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时间显示第一节 课都快下课了。
“操。”蒋丞把手机扔开,闭上眼睛,迟到了……迟到了就迟到了吧,算是给自己放个小假。
又迷糊了一会儿,他伸手往身后摸了摸,摸到了顾飞的屁股。
顾飞没动,估计睡得正香。
不过……蒋丞撑起来往后看了一眼,昨天明明是顾飞搂着他以号称最受欢迎的汤勺式睡姿入睡的,早上起来这货居然背对着他。
啧。
一点儿也不甜。
蒋丞抓过衣服胡乱套上下了床,又凑过去看了看顾飞,说实话,顾飞的各种样子他差不多都看全了,就这个睡觉的样子,还真是没怎么看过。
顾飞睡觉挺老实,侧身侧得也很标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睫毛很乖地垂着,蒋丞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过去在他睫毛上摸了一下。
顾飞的眼睛颤了颤,他收回手,过了几秒又伸过去摸了一下。
“抽你啊。”顾飞闭着眼睛,埋在被子里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靠,”蒋丞笑了,“醒了啊?”
“您这么欠,想不醒都不行吧,”顾飞睁开了眼睛,“大清早地盯着人看,看到眼屎了没?”
“没有,”蒋丞想了想,立刻后退了几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有吗?”
“不知道,”顾飞说,“我还没来得及看。”
“你起吗?已经晚了快一节课了,”蒋丞拿过裤子边穿边说,“你为什么用后背对着我睡觉?”
“哎,”顾飞翻了个身平躺着,“我想搂你来着,你睡着以后跟他妈神经病一样,我刚抱过去,回手就是一胳膊肘,肋骨差点儿没让你给我砸断了,我没睡沙发上去就不错了。”
“不能吧?”蒋丞愣了愣,“上回我在你家睡觉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废话,”顾飞叹了口气,“那会儿我也没碰你啊,而且我就跨过去还差点儿让你揍了呢。”
“……来来来,丞哥揉揉。”蒋丞过去在顾飞肋条上摸了摸。
顾飞伸了个懒腰:“你先去学校吧,咱俩一块儿迟到再一块儿去学校,你信不信今天贴吧得瘫痪。”
“嗯,”蒋丞笑了笑,“你是不是挺享受的?你看,那贴吧因我而瘫痪,而我,就是那英俊的花式帅,我,也是那潇洒的帅炸苍穹。”
“傻逼。”顾飞笑了起来。
昨天晚上的心情不怎么好,撸完之后有所缓解,早上起来看到顾飞之后又继续上扬,出门的时候想到李保国,情绪又有些低落,只能迅速拿出手机,翻出顾飞的照片吸一口……
蒋丞在门卫室的迟到名册里写上自己的名字。
“蒋丞啊,”门卫看了他一眼,“年级第一还迟到啊?”
“啊,”蒋丞应了一声,“年级第一也有睡不醒的时候啊。”
进教室的时候正好压着第二节 上课的铃声,蒋丞坐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屁股刚挨着椅子,周敬就回过了头:“你迟到一节课啊?”
“是啊,”蒋丞说,“你算术得真好。”
“你居然还会迟到啊?”周敬又说。
“是啊,”蒋丞拿出书,“我还会旷课呢。”
周敬继续说:“你……”
“嘘,”蒋丞竖起食指,“闭嘴要不揍你。”
周敬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转回了头,没到两秒又转了过来:“哎蒋……”
蒋丞伸手对着他脑袋用手指狠狠地弹了一下。
“啊!”周敬捂着头,“我靠这么狠!我就是想说怎么现在就有蚊子了!”
蒋丞看着他,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你脖子。”周敬指了指他。
脖子。
蒋丞这一瞬间的感觉就是想扑过去把周敬当场灭口。
他都不用摸也不用看更不用想,光是这两个字一说出口,他瞬间就已经知道周敬看见了什么!
顾飞昨天晚上咬他的那一口!
就他妈正好咬在脖子上!
狗操的玩意儿咬得还挺狠!
肯定留下了牙印!
而他早上由于神智不清洗漱的时候都没仔细观察自己英俊的面容以及英俊的脖子!
我操!
“大概有吧。”蒋丞说。
“才五月呢……”周敬搓着脑袋,念念叨叨地转回了身,“你家是不是种了好多花花草草啊……”
好在第二节 是老鲁的课,他进来站到讲台上就是一声暴喝:“都睡醒了没!”
蒋丞都能感觉到一片低着的脑袋同时都抬了起来,周敬自然也被这声暴喝打碎了记忆,放下了蚊子包的事儿。
“上课!”老鲁吼。
蒋丞低头拿出了手机,迅速地打开了前置摄像头,装着玩手机的样子把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的脖子看了看。
操。
果然有顾飞的虎牙留下的两个明显的红点,唯一庆幸的就是红圈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已经变得淡了,如果不凑近了,看不出是一圈牙印。
他对着脖子拍了张照片,给顾飞发了过去。
-你他妈干的好事!
顾飞很快回了消息。
-男朋友你脖子真美
-滚!!!!!
-我桌斗里有创可贴,你拿两片贴一下
蒋丞扔下手机,伸手到顾飞的桌斗里摸了摸,摸到了一整盒创可贴,他拿了两片出来,趁着这会儿四周的人都被老鲁吼愣了,迅速地撕了贴到了牙印上。
又拿起手机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别的蚊子包了,这才松了口气。
一直到第三节 课下课,顾飞都还没来学校,蒋丞正想给他发个消息问问他是不是还没起床,就听到走廊上有女生的尖叫声。
“天哪我要疯了,他是疯了吗!”
“我觉得很好看啊,啊啊啊很酷啊!你不觉得很酷吗!”
“我喜欢他原来的样子啊!”
“又没毁容,我也觉得现在这样挺酷的……”
蒋丞转过头,看到一排女生都趴在走廊栏杆上往下看着。
“看谁呢?”王旭站在旁边,“这学校里有个屁的很酷的人,一帮没见识的。”
“我去看看,”周敬很有兴趣地起身出了教室,趴到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之后就猛地转过了头,“我操,顾飞!”
“他怎么了?”王旭愣了愣。
“剃了个光头,”周敬说完又看了一眼,再转回头的时候笑得不行,“跟老徐在操场上说话呢。”
“我靠我看看,”王旭马上从蒋丞身后贴着墙挤了过去,“校规里不是说了不让剃光头么……”
“我们还有校规啊?”周敬的同桌迷茫地接了一句。
顾飞的光头,居然说剃就剃了,早上他出门儿的时候顾飞都没提这个事儿,蒋丞坐在椅子上没动,内心有些翻腾。
他完全不介意顾飞是不是光头,以顾飞的颜,只要不是地中海,什么样的发型应该都能撑得起。
但是顾飞突然就变成了秃瓢,这还是让他有些震惊,震惊完了又有点儿想笑。
他很想跟着趴栏杆上去看两眼,但做贼心虚的感受比较强烈,他最终还是坚持坐着没动。
反正顾飞一会儿就得上来,他不仅可以看,没人的时候他还可以摸,还可以亲……
不知道亲起来是什么口感。
过了几分钟,上课铃响起的时候,顾飞从教室前门晃了进来,戴着顶鸭舌帽。
他刚一迈进来,教室里就响起一片口哨声和拍桌子的声音,夹着女生的没压住的尖叫声。
顾飞面无表情地慢慢晃到蒋丞身边坐下了。
蒋丞也全程面无表情,从帽子边缘能看到顾飞脑袋上的青皮,严格来说,他并没有完全剃光,基本是贴着头皮,视觉效果上跟光头差不了多少了。
“顾飞,”周敬撞了撞桌子,回过头,“哎顾飞,顾……”
顾飞用手指了指他,他停下了,过了两秒才又继续说下去:“帽子摘了看看,是全剃光了吗!老徐说什么了?”
“滚。”顾飞简单回答。
周敬有些失望地啧了一声转回了身。
顾飞在旁边清了清嗓子,蒋丞扭脸看着他。
他也转了脸跟蒋丞对视着,俩人面无表情地绷着看了好半天,顾飞低声问了一句:“怎样。”
蒋丞趴到桌上,脸冲着桌子一通狂笑,笑得都快咳嗽了。
“不是,”顾飞也趴到了桌上,“有这么好笑吗?”
“不知道,”蒋丞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你早上也没说要去剃头啊。”
“我昨天就说了要剃光头。”顾飞说。
“真是言出必行啊,”蒋丞看了看四周,发现不少目光,“哎还想让你摘帽子让我看看呢。”
“你要看啊?”顾飞摸了摸帽檐。
周围顿时一阵低低地骚动,蒋丞摇了摇头:“算了吧,都等着看呢。”
“挺好看的。”顾飞说。
“那别摘了,”蒋丞压着声音,“我回去慢慢看。”
顾飞笑了笑:“我估计今儿晚上二淼起码得摸半小时。”
“为什么要剃个光头啊?”蒋丞小声问,“原来不是挺好的么。”
“那个花纹,”顾飞拿出手机趴在桌上扒拉着,“不想留着了。”
“我一直也没问过你,”蒋丞想了想,“你那个音符,跟丁竹心耳朵上那个,是不是一套的?”
“……算是吧,之前一块儿弄的,”顾飞说得有些犹豫,“挺长时间了,也一直没换。”
“哦,”蒋丞小声说,“一块儿玩乐队的时候吗?”
“嗯,”顾飞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你居然……”
“什么?”蒋丞问。
“没吃醋?”顾飞说。
“啊,”蒋丞愣了愣,“我操我忘了。”
顾飞乐了,对着手机屏幕笑着。
蒋丞啧了一声没说话。
吃醋还真是一不小心就忘了吃,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个阶段,跟顾飞在一起的这种感觉,根本没有吃醋的缝隙。
不过一旦想起来了,就觉得这个醋不吃白不吃了。
虽然不是什么情侣玩意儿,但也是跟丁竹心之间特有的某种联系,这么一想,蒋丞顿时就跟“老徐都知道你喝茶但我不知道”似的有些不爽。
情侣玩意儿。
其实挺幼稚的,他一直觉得弄这些东西很傻逼,初中往下的低龄层才爱干这种事儿……但是现在,他扫了顾飞一眼,他感觉自己强烈地想在顾飞身上的什么地方打下自己的标记。
啧啧。
按学霸的理性分析,自己现在这种心态,就叫太喜欢了所以产生的强烈占有欲。

第66章
连续好几天,四中文科楼的注意力都在顾飞的脑袋上,之所以说文科楼,是因为蒋丞的活动范围也就在文科楼,下了楼除了去厕所,别的地方他一般不会经过。
贴吧里也挺热闹,各种偷拍展示,但顾飞的脑袋除了那天被老徐强行摘了帽子检查的时候有人拍到了个头顶之外,再也没有人拍到过全貌。
全貌只有蒋丞观察了,不仅观察,还是细致地观察,不仅细致地观察,还一有时间就上手摸。
“我就想问问你还写不写作业了?”顾飞坐在床边,看着右手拿笔正在写作业,左手一直放在他脑袋上的蒋丞,“不说写完了出去吃宵夜呢么。”
“放心,”蒋丞说,“你只要不吵我,我作业一会儿就能写完,你们四中这作业,也就打发要饭的水平。”
“你不还要写原来附中那份么。”顾飞说。
“我晚上可以写,自习也可以写,”蒋丞的手指在他脑袋上搓着,“哎这才两三天,就扎手了啊。”
“你以为呢,”顾飞也懒得再反抗了,低头接着玩手机,“你要不这么老摸,还能长得更快点儿,我现在都担心让你摸秃了。”
“哎,”蒋丞偏过头,“你讨厌别人摸你脑袋么?”
“不知道,”顾飞说,“也没人敢摸我脑袋,除了你和顾二淼。”
“好歹是男朋友,总得有点儿特权吧,”蒋丞笑了笑,侧过身抱住他的脑袋,在头顶上亲了一口,“可惜你不摘帽子,要不我怎么也得在这儿啃个牙印出来。”
“腰上那个刚消。”顾飞说。
“我脖子上的也刚消呢。”蒋丞啧了一声。
情侣牙印,这事儿蒋丞没少想,甚至还想过去纹一对儿牙印,但一直也没跟顾飞说,觉得有点儿傻逼,太少女。
而且现在他想得更多的是,快生日了。
生日该怎么过,他跟顾飞的生日都在暑假,一头一尾,可以合起来一块儿过,强行同年同月同日生。
从小到大,他的生日都挺没意思的,正生日那天只能待在家里,同学是不会请到家里来的,因为太闹腾,要想跟同学出去只能提前或者延后。
但虽说非要在家过,在家过也没从来没过出什么花样来,永远都是一家人一块儿吃碗面,就连个生日蛋糕都不会买,因为这种甜食吃了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
然后就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由父母指出你这一年来的不足之处,提出对你的期待。连工作总结都会有个环节是对自己的肯定,但别说平时,就是在生日这天蒋丞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次肯定,永远都是不足,不够,不行,需要提高,需要进步,需要努力……每次蒋丞都觉得憋气得很,在生日那天就会浑身别扭,看什么都不顺眼,差不多每年生日都会跟家人大吵一场。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像他一样,在不断地否定中挣扎出了一身的刺儿。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可以自己做主过一个生日,他第一次可以这么轻松地面对这个日子。
虽然现在这个日子跟李保国有着很直接的关系,但他并不介意,只是在想到李保国的时候会有些郁闷。
李保国那边的情况他不太清楚,只是知道李保国自打那天从医院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只去过两次社区医院,拿了些止咳的药。
蒋丞是在半个月之后才接到了他的电话。
“今天晚上你哥和你姐都过来,”李保国说,“你不是要叫他们过来吗。”
“嗯,”蒋丞站在走廊上看着操场上的人,“我放了学就过去。”
“自己吃点儿东西再过来,没做饭了。”李保国说。
“好。”蒋丞应了一声,李保国现在说话声音嗓门儿还是很大,但明显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足的中气。
蒋丞挂掉电话之后觉得有些迷茫,四面不着边儿的感觉。
他跟李保国之间没有感情,更没有什么父子情谊,但这个人在半年时间里以他能感觉得到的速度迅速地衰弱下去,还有可能在没有多久之后就会彻底消失,他又突然会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适。
“李保国?”顾飞站到了他旁边,跟他一块儿往操场上看着。
“嗯,”蒋丞把手机放到兜里,“说李辉李倩晚上都过来,叫我回去。”
“别跟李辉起什么冲突,你就表明你的态度就行,他自己要怎么做你不管,”顾飞说,“他那种人,算我们这片儿的特产,挺一言难尽的。”
“知道了,”蒋丞笑了笑,“你这心操的,都不像17岁了。”
“我早就熟透了。”顾飞说。
“是么?”蒋丞斜眼儿瞅了瞅他。
“啊,”顾飞想了想也笑了,“你就当自己是返老还童丹吧。”
“哎……”蒋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有时候我就特别想抓着你用力搓来搓去揉来揉去,有时候还想随便抓着谁就跟人说,你知道顾飞吗?你知道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吗?哈,哈,哈,哈,只有我看到了!”
顾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头开始笑。
“笑屁啊?”蒋丞瞪着他。
“其实我也挺想这样的,”顾飞偏过头笑着说,“没人知道年级第一背地里是什么样,只有我知道。”
“而且我吧……说不清,我就是挺不乐意别人只觉得你是个特别牛逼的老大,你明明很优秀……我是不是挺二缺的?”蒋丞叹了口气,“我以前也不是这样,你一定要记着这一点。”
明明很优秀。
顾飞没有再说话。
大概就像顾飞每次在蒋丞身上看到不一样都会觉得骄傲,蒋丞也是一样吧,虽然蒋丞并不知道他并不是特别希望有人留意到这些。
他没有办法让蒋丞知道自己的想法,却很能体会蒋丞的想法。
这个帅气的,拽上天看谁都像是看傻逼的学霸,只有我知道他这层伪装下面真实的样子,干净得有点儿傻,脾气挺臭,但要是毛摸顺了就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但有时候他不愿意去多想,每看到多一点,每感受多一点,他就会感觉距离更远一点。
更会感觉这样的人不该只在泥里闪光,他根本就不该在泥里。
顾飞看着蒋丞嘴角的笑容,眼睛里的笑容,只有看到这样笑容的时候,他才能暂时把别的想法都抛到一边。
他应该像蒋丞一样,不去想太多,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就够了,至于以后,以后还没有到呢。
如果有一天,“以后”站在了“眼前”,我也无所畏惧,只要我往前走,就没有什么能拦得住我。
蒋丞身上有这样的特质,而自己身上,却未必有。
但他还是愿意跳进去,像蒋丞一样活一段,也许到那一天,蒋丞走了,一切就会慢慢淡掉,但起码他不会后悔,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拉住蒋丞的手。
“今天我先拿两千吧,”放了学蒋丞一边取车一边说,“也不说住院治疗的事儿了,就说给他零用。”
“嗯。”顾飞点点头。
“请我吃碗凉面,”蒋丞看着他,“特别想吃。”
“走。”顾飞跨上车。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虽然真正的夏天还没有到,但也是随便动动就会出汗的季节了,凉面吃起来相当爽。
“明天下午,”蒋丞说,“咱们去跟何洲打场球吧。”
“他还没放弃拉你进校队么?”顾飞叹了口气。
“放弃了,”蒋丞笑了笑,“这次是跟技校的练习赛,何洲一直就想跟我们配合一次,跟我说无数回了。”
“那你去打啊,”顾飞说,“我就……算了。”
“为什么?”蒋丞偏过头看着他,“你不打的话,我自己打着没意思。”
“我去看你打吧,我真的不想打。”顾飞笑笑。
他向来不参加学校的活动,之前的篮球赛已经是破了例,他并不想融入身边的同学里,他有自己习惯了的节奏和状态,让蒋丞走进自己的生活,已经是完全没有想过的改变。
而有些坚持是要保持一成不变,禁锢着,沉睡着,才能坚持的。
蒋丞没有再说让他一块儿去打篮球的事儿,大概心里还扯着李保国那边,没什么心情。
顾飞陪着他去取了钱,看着他拿个信封装了,然后再一块儿去吃了凉面。
俩人一块儿走到路口的时候蒋丞看了看他:“晚上你是在店里还是在家?”
“今天回家,”顾飞说,“我得在放假之前做通二淼的思想工作,让她同意暑假去参加那个治疗。”
“她不愿意去治疗吗?”蒋丞叹了口气。
“不是不愿意去治疗,她理解不了治疗是怎么回事,”顾飞说,“她就是不肯去她不熟悉的地方,得提前跟她沟通。”
“嗯,”蒋丞点了点头,“到时我也一起去吧。”
“怎么?”顾飞看了看他,“体验生活啊?”
“就想看看。”蒋丞说。
我都没有李炎了解她。
顾飞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儿想笑,这种状态的蒋丞的确很可爱。
“那带你一块儿去。”他说。
“还有……”蒋丞想了想又挥了挥手,“没了,我先去李保国那儿了,完事儿了给你打电话。”
蒋丞往李保国家那条街里走了一段之后回过头,顾飞还骑着车,一条腿撑着地在路口往这边看着,为了表示他不是在依依不舍地目送,蒋丞回头看的时候他还马上摸出了一根烟叼上了。
“傻逼,”蒋丞乐了,也没看路,脚底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摔了,他啧了一声,“大家一定已经发现了,蒋丞选手最近的日常有些不太一样……潇洒自如的状态保持得不是很好,虽然不应该有偶像包袱……”
他的话没说完,离前面李保国家的楼道口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他就已经听到了李保国的吼声。
下午打电话的时候明显有些虚弱,这会儿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好久不见的李辉,顿时又中气挺足了。
蒋丞吸了口气,放慢脚步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努力安慰自己,不要吵,不要生气,不要郁闷,给了钱就行。
“哟,他家那个小儿子也回来了……”二楼厨房窗口那儿有个大妈兴奋地说了一句。
这些把盯着别人家的事当成乐趣并且以此为主要娱乐活动的人,也是神奇。
同样是旁观者,哪怕不使用男朋友滤镜……顾飞旁观得那么风轻云淡,这些人却旁观得如此不堪入目。
“吃饱了就剔剔牙,”蒋丞冲二楼窗口说了一句,“先把自己嘴里那点儿渣子嚼干净了再去嚼别人家的事儿。”
二楼的大妈愣了几秒才发出了一声:“哟——”
接着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有继续发出别的声音。
蒋丞也没管后续发展,进了楼道。
李保国家的门开着,难怪老远就能听到,他进了门之后想关门来着,但是闻到屋里的味儿之后又犹豫了。
屋子里烟雾缭绕,李保国和李辉都叼着烟,这架式是一支接一支地不知道抽了多少了,蒋丞自己是抽烟的,这会儿闻着这个味儿都有点儿想发火了。
“现在这身体情况就少抽点儿了吧,”蒋丞看了李保国一眼,“咳起来不难受么?”
“死我都不怕,还怕难受?”李保国笑了起来,边笑边咳。
“说事儿吧,”李辉坐在一边,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你面子也是大,一声招呼我们都得过来。”
“现在……”蒋丞看了看李保国,这个称呼他实在是叫不出口,只能含糊地带过了,“这个病,他也不愿意去医院……”
“我说了!”李保国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我不去医院!你们要是有良心!把给医院的钱给我!”
“让你拿去赌吗?”李辉一声冷笑。
“你少他妈给我在这捡便宜话说,”李保国瞪着他,“我在医院的时候你也没掏一分钱!钱是你妹拿的!”
“那你现在去住院!”李辉说。
“你出钱我就去住院。”这回轮到李保国冷笑,“你是老子鸡8里游出来的,我看着你长大,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还不知道?”
李辉把手里的半截烟往地上一扔,站起来就往李保国跟前儿走了过去。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没有说话的李倩赶紧也站了起来:“哥……”
“你少他妈装好人,”李辉一把推开她,指着她,“你钱多你拿啊!”
李辉再想往前走的时候,蒋丞拦在了他跟前儿。
“干什么!”李辉瞪着他,“想动手?你在这个家里才呆了几天?就他妈跟我抖架子?”
蒋丞感觉自己这几个月来脾气都好了很多,刺儿也没一直炸着了,也许就像老袁说的,陌生的环境,自己的脾气不再“有恃无恐”,而且没有了那些否定,他也不再总是焦躁不安。
但是现在,在跟自己真正的这些“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跟自己亲哥面对面的时候,他再次感受到了那个久违的自己正在蠢蠢欲动。
自己脸上的表情,自己的眼神,一定不怎么美妙,李辉在跟他对视了两秒钟之后,气焰明显弱了下去。
“我不是跟什么人都会动手的,”蒋丞冷着声音,“你根本够不着。”
“我够得着,”李保国突然在他身后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嗽着,“我俩还动手了呢。”
“我只说我的意思,”蒋丞没理会李保国,还是盯着李辉,“他愿意不愿意去医院,我不管了,我今天叫你们来的意思就是……”
他就这状态下去,活不了多久了,死之前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赌还是想什么,就这几个月了。
蒋丞特别想话说得直白,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拿出了那个封信,回手递给了李保国:“这里面有两千块,你先拿着,愿意去开点儿药就去开,不愿意随便你。”
“哟!”李保国搓开信封看了看,把钱抽了出来,在手上甩得啪啪响,“看看!看看!”
“你自己控制着点儿,”蒋丞看着他,“我也不是随时都能拿得出钱的。”
“看看!看看!”李保国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不断地重复着。
“那我也……”李倩明白了蒋丞的意思,低头从包里数了钱出来递给了李保国,“爸你先用着吧,最好还是去医院……”
“看看!看看!”李保国还是大着嗓门儿重复着。
“你逞什么能?”李辉突然冲着李倩吼了一嗓子,“你充什么大头!就你能耐了是吧!”
李倩被他吼得一个哆嗦,往旁边躲了躲,没有出声。
“你钱多你怎么不买个别墅给你爸住啊!”李辉继续吼,“你钱多你怎么不把你女儿斜视给治治啊!”
“你不想出钱也没谁逼你出啊!”李倩声音都有些颤地说了一句。
蒋丞都还没反应过来,李辉突然一扬手,一巴掌甩在了李倩脸上:“我他妈让你说话了吗!”
顾飞之前交待过,蒋丞自己也想忍过去,给了钱就走,但怎么也没想到李辉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蒋丞震惊过后就只有从脚底下升起来的怒火,他对这些家人,他对这个家,所有的压抑和无奈,都在这一瞬间爆发。
他对着李辉的脸一拳砸了过去,正中鼻梁。
李辉一个踉跄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又晃了一下,差点儿摔到地上。
蒋丞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李辉捂着鼻子站起来之后,李倩冲过来把蒋丞往门外推:“你先走吧,小丞,你先走吧。”
蒋丞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倩跟在他身后跑了过来,他回过头看着李倩。
“你哪来的钱啊?”李倩说,“是原来家里给的吧?”
蒋丞没出声。
李倩拿出了钱包:“你一个学生,又不挣钱,我给你补上吧,你不用出钱的,爸他……也花不了什么钱了,我给他点儿就行。”
“不,不用,”蒋丞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往后退着,“你别……”
“没事儿,”李倩笑笑,“我都没想到你能拿钱,你还上学呢,你拿钱不合适。”
蒋丞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本来憋着的一口气一旦泄掉了,他顿时就陷入了尴尬当中,最后只得转身就跑。
李倩在后面还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就那么一口气跑到了街口。
缓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拿出了手机,准备给顾飞打个电话。
刚解了锁,就听到身后一声口哨。
“我操,”蒋丞转过头,“我就受宠若惊了,你又在等我吗?”
“别惊了,”顾飞骑着自行车慢慢滑了过来,脸上带着笑,“我是出来等李炎,他顺路给二淼拿点儿吃的过来。”
“你为什么不等我?”蒋丞问。
顾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不等我就算了,你跑出来等李炎?”蒋丞又说。
“……我操,”顾飞有些无言以对地看着他,“学霸的逻辑就是强哈?”
蒋丞瞪了他一会儿乐了:“服不服。”
“要不我给你跪下吧。”顾飞笑着说。
蒋丞扶住自行车的车把,看着顾飞,在一通乱七八糟之后,突然看到顾飞的脸,他顿时就觉得脑子里一空,整个人都轻了。
从来没有人能给他这样的感觉,跟磕了药似的。
“我们去弄个文身吧。”蒋丞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什么?”顾飞愣了愣。
“就我咬个牙印,你咬个牙印,然后弄成文身,一人一个。”蒋丞说。
顾飞半天都没说话,像是没听懂他说什么,又像是在愣神,在蒋丞想再开口解释一下的时候,顾飞才点了点头:“好。”
蒋丞看着他,皱了皱眉:“你是不是……不愿意?”

第67章
“没有。”顾飞很快地回答。
没有不愿意,虽然顾飞觉得在对方身上咬个牙印再去文身这种事儿本身有点儿不太像蒋丞能干得出来的,但如果蒋丞愿意,他是没什么所谓的。
只是……文身不像别的,这是把对方的印记留在自己的身上,就算以后能洗掉,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
也许蒋丞根本就没去考虑过这一点,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没在一起了,身上的这个印记该怎么办。
一个只存在于你过去的短暂的一段时光里,在你身上留下了一个永远的印记,这种事蒋丞大概没去想过。
“那你琢磨这半天?”蒋丞盯着他。
“我只是在琢磨……”顾飞犹豫了一会儿,“会不会有点儿太傻了。”
“又不咬你脸,咬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咱俩自己能……”蒋丞说了一半又停下了,拧着眉想了半天,最后乐了,“好像是挺傻逼的。”
顾飞笑着没说话。
“傻逼就傻逼呗,”蒋丞一挥手,“其实这种傻逼事儿我以前是不会干的,也就……跟你在一块儿吧,被传染了。”
“你还真敢说,被我传染?”顾飞看着他。
“敢啊,”蒋丞手往兜里一插,“算了要不再想想,想个不那么傻逼的方式,牙印这个我也就是有感而发。”
“嗯。”顾飞点点头。
“我就是想在你身上留点儿我的东西,打个记号。”蒋丞说。
“要不你在我腿上尿一泡得了。”顾飞说。
“……滚!”蒋丞瞪着他。
有人在对街按了一下喇叭,蒋丞顺着声音看了一眼,一辆摩托掉了个头开到他俩旁边停下了。
头盔拿下来之后他看清这人是李炎。
“这个饼干上回二淼吃得挺带劲的,估计挺喜欢吃,”李炎把车把上挂着的一个袋子拿了下来递给顾飞,“还有点儿别的,她要不爱吃你俩就吃了吧。”
“嗯,”顾飞接过袋子看了一眼,“这么多。”
“里面有两盒榴莲酥,你们一人一盒,”李炎看了看蒋丞,“你应该没吃过,超级无敌大跟头后空翻侧手翻式好吃。”
“哦。”蒋丞差点儿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就是这店太远了,我去一趟得下好几天决心,去了就给他们都带点儿,”李炎说,“这次就给你也带了,你尝尝。”
“谢谢。”蒋丞突然有点儿饿,从袋子里拿出那盒榴莲酥打开直接就吃了一个。
“怎么样?”李炎马上问。
“嗯,”蒋丞点了点头,的确是好吃,感觉牙刚碰着就开始掉酥皮儿了,松软可口,“螺旋桨滑翔翼平地托马斯式好吃。”
随便聊了几句之后,李炎就走了,说是约了酒,走之前还加了一句:“你俩继续。”
蒋丞一边吃着一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之前他跟顾飞之前说的是什么。
那个牙印文身。
但这个话题他没有再继续下去,一个是文身的确傻,一个是……他连吃了三个榴莲酥之后慢慢冷静下来了。
从进了李保国家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自己脑子里乱,出来的时候猛地看到顾飞,整个人都由于过度舒适而有些发晕。
到现在他才回过神来,想了想顾飞的反应。
顾飞的反应……顾飞明显地发愣,根本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太傻了?要他真是只觉得太傻,他直接就会怼过来,并不需要发愣。
“还想吃东西吗?”顾飞说,“一碗凉面不顶饱吧,再吃点儿?”
“现在吧,说饱了又想吃点,但说吃点儿什么,又好像没饿到那个程度想不出来。”蒋丞叹了口气。
“要不……”顾飞想了想,“去店里,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嗯。”蒋丞应了一声。
现在的确是不知道想吃什么,李保国那边并没有让他有一种解决了什么问题之后该有的轻松感觉,他没什么胃口。
倒是想着跟顾飞一块儿待一会儿更让他舒坦,只是……顾飞刚才的反应,想想却又让他不是特别舒服。
一直到进了店里,顾飞去后院厨房准备弄吃的,他才跟过去问了一句:“你其实……”
顾飞手里拿着几个鸡蛋看着他:“什么?”
“你其实是想着以后我们要是分了,在身上留着个我的牙印不怎么合适,”蒋丞看着他,“对吧。”
顾飞愣了愣:“没。”
“那玩意儿能洗掉的,”蒋丞说,“你不用担心这个……算了,当我没说,本来也的确是很傻逼。”
蒋丞转身回了店里,坐在收银台后边儿拿了手机出来没什么目标地划拉着。
“我没那么想过。”顾飞手里抓着鸡蛋也过来了,把鸡蛋一个一个放在收银台上。
“没哪么想过?”蒋丞瞅着他,“没想过很傻逼么?”
“觉得傻逼我真想过,”顾飞说,“但是什么分手了留个你牙印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没想过。”
“顾飞,”蒋丞啧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
“去文牙印,”顾飞打断了他的话,“李炎认识很好的刺青师傅。”
“不用了,”蒋丞皱了皱眉,感觉自己跟个不讲理的小朋友似的还得顾飞来哄着他,“我也就是随便一说。”
“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联系个时间。”顾飞说。
“哎操,”蒋丞看着他,“我说了不弄了,没什么意思,我又不是说非得强迫你干什么,本来就是图个……”
“我说了,去文牙印!”顾飞手往收银台上一拍,撑着桌面凑到了他眼前,声音压着,带着一股子恶狠狠,“现在是我强迫你。”
“我操?”蒋丞让他这气势吓得一愣。
“牙印。”顾飞盯着他。
“啊?”蒋丞瞪着他,“牙印怎么了?”
“咬哪儿合适?”顾飞问。
蒋丞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最后没绷住乐了:“我操你大爷顾飞,你是不是有病啊?”
“要不要啊?”顾飞又问。
“要。”蒋丞点头。
“一会儿我给李炎打电话,”顾飞直起身,把收银台上的鸡蛋摆成了一排,“一,二,三,四,五,够吗?”
“我吃不了五个,”蒋丞看着鸡蛋,“吃这么多蛋白质中毒。”
“还有我的呢。”顾飞说。
“哦,”蒋丞看了看鸡蛋,又看了看他,最后又往他裤裆那儿瞄了一眼,伸手把其中两个差不多大小的鸡蛋拿到了手里,“是这俩吗?”
顾飞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笑着眯缝了一下眼睛:“这跟我的大小也不一样啊,说吧丞哥,你是不是把谁跟我记混了?”
“滚!”蒋丞骂了一句,顾飞拿着鸡蛋往厨房里走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你信不信我在你蛋上咬个牙印啊!”
“信,”顾飞回头,“那你介不介意文身的时候人家捧着我的蛋……”
“打一架吧。”蒋丞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今儿不打一架过不去了。”
顾飞笑着把后门带上进了厨房。
蒋丞本来觉得没什么胃口,但顾飞突然“强迫”他去弄牙印之后,他又开始感觉到饿了。
其实他对弄个牙印文身并没有什么执念,之所以会想到文身,也就是因为他从来不被允许做任何这类的事情,别说是个文身了,就连潘智送他一个石头挂坠,沈一清也不允许他挂在脖子上,差点儿让他把东西还给潘智。
顾飞愿意跟他一块儿弄这种傻逼玩意儿,他当然会很高兴,而真正让他有了食欲的,也就是那句“我没那么想过”。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就是这么容易满足,不需要佐证,不需要逻辑,只需要对方的那一句话,空口无凭也一样能感觉愉悦。
顾飞很快地弄了吃了,五个煎鸡蛋,一小盆儿醪糟汤圆,闻着很香。
“来,这是我的蛋,”顾飞从连在一块儿的鸡蛋里夹了两个出来放到蒋丞碗里,“给你吃。”
“行吧,”蒋丞也夹了俩鸡蛋放到了他碗里,“这是我的蛋,你慢慢吃。”
“嗯。”顾飞笑了笑。
“这个蛋谁的?”蒋丞指了指剩下的那一个。
“鸡的呗。”顾飞说。
蒋丞愣了愣,接着就乐得不行,手里的碗都差点儿拿不住了:“哎顾飞有时候你挺可爱的。”
“只是有时候啊?”顾飞看着他。
“我能把可爱这词儿用你身上就已经挺神奇了,”蒋丞说,“知足常乐懂吗?”
“懂了。”顾飞认真地点了点头。
弄牙印这个事儿,顾飞决定不再去想了,他甚至决定以后蒋丞不多想的问题,他也不去多想。
既然蒋丞想咬个牙印,那就咬好了,至于以后会不会洗掉,又能不能洗掉……爱咋咋地吧,反正蒋丞现在不想,他就跟着不想好了。
还说傻逼会传染,也不知道是谁传染的谁。
给李炎打电话让他跟刺青师约时间的时候,李炎的反应倒是挺平静的:“你?还有谁?”
“蒋丞。”顾飞说。
“哦,”李炎应了一声,“你俩病得不轻。”
“你就别给诊断了,”顾飞说,“给联系好就行。”
“你没去过那边吧,我带你俩过去?”李炎问。
“不。”顾飞很果断地回答。
“是见不得人的部位吗?”李炎又问。
“嗯。”顾飞笑笑。
“我以后再找机会看吧,”李炎啧了一声,“反正夏天已经到了。”
李炎认识的这个刺青师,逼格很高,有个号称不对外接客的工作室,客人主要靠熟人介绍,之前李炎在后腰上文了个柯基屁股,顾飞看过,效果还不错,柯基屁股的蛋糕感都体现出来了。
不过关于他和蒋丞这个傻逼牙印到底要啃在什么部位,顾飞没什么想法,也不是没想法,主要是蒋丞一开始说了是只有他俩才能看到的部位,所以他一琢磨位置,就会忍不住想得有点儿多,老这么起起落落的对身体不好。
不过蒋丞倒是已经想好了,坐车去那个工作室的路上,蒋丞小声凑到他耳边。
“大腿上,”蒋丞晃了晃腿,“内侧。”
“我靠?”顾飞乐了,“我是不是还得趴你裤裆上……”
“喊,喊大点儿声,”蒋丞瞪着他,“这一车的人都听见了才算完成任务。”
“那我咬你的这个姿势有点儿不怎么文明啊。”顾飞压低声音说。
“我要能自己咬着我就不找你了。”蒋丞说。
顾飞偏过头冲着车窗外面笑了半天,又转头小声问:“那你准备在我身上什么位置咬?要趴裤裆吗?”
“锁骨,”蒋丞看了看四周,他俩坐在最后一排,没人注意到他们,他用手指挑开顾飞的衣领,在他左边锁骨上轻轻点了一下,“就这儿。”
顾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腿上:“矜持点儿。”
“我操,装什么装,”蒋丞笑了起来,“你身上还有我没碰过的地方么?”
“那来来来来,”顾飞抓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裤裆那儿挪了过去,小声说,“反正这儿你一天一次……”
蒋丞吓了一跳,迅速抽出了手:“滚!”
这个工作室在这个小破城市最豪华的新区的一个看上去还挺不错的小区里,电梯直上9层,门上挂着个黑色的木板牌子,上面一个字儿也没有,就仨白点儿。
“这个工作室是叫三饼么?”蒋丞问。
“不知道,就知道老板姓陆,”顾飞忍着笑,按了门铃,“一会儿问问。”
门很快打开了,老板亲自开的门,这个老板看上去比这个到处都用黑色装饰着的工作室要阳光得多。
“李炎说必须得我亲自给你们做,”陆老板给他俩倒了杯茶,“所以我就没叫助手过来了,不过我一个人做的话,时间会久一些。”
“没关系,”蒋丞说,“关键是给做得漂亮些就行。”
“这个你们放心,我做刺青都多少年了,”陆老板说着突然走到他俩跟前儿,一扬手把身上的T恤给脱掉了,“你们看。”
“哎呦。”蒋丞吓得往后躲了躲才看清这人是要展示他自己身上从天到地看不到一寸黄色皮肤的刺青。
“很酷。”顾飞发出了非常由衷地赞扬。
虽然看上去很像神经病,但图案什么的都很漂亮精致,艺术感也很强。
陆老板穿好衣服:“背后那些是我助手做的,我能够得着的都自己做,你们放心,就你们想做的一个小小的图案,没有问题……你们想好做什么样的图吗?在什么部位?”
“……牙印,”蒋丞回答完之后顿住了,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出这牙印是相互咬出来的,“就是……”
“你俩相互咬吗?”陆老板直接问了一句。
蒋丞顿时觉得无法回答。
“对,”顾飞回答,“先我的吧,锁骨上可以做吧?”
“可以,就是会有点儿疼,那里皮肤薄,”陆老板伸手过去拉开了顾飞的衣领,回头看着蒋丞,“是哪里?”
“……这儿。”蒋丞挺想把他的手拍开的,但考虑到人家这是工作需要,只能咬牙过去指了指。
“那你咬的时候,”陆老板也指着顾飞的锁骨,“往肩这边靠一些,要不印子咬不全,他锁骨挺挑的。”
“嗯。”蒋丞点了点头。
陆老板大概是见多识广,对于俩男的要相互咬牙印这种事儿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天天都有人在大街上对着咬似的。
还很人性化地让他俩先到旁边的工作间里准备着。
“脱吧。”蒋丞抱着胳膊站在顾飞面前。
“……这场面。”顾飞笑了笑,把衣服脱掉了。
“我咬了啊?”蒋丞扳着他的肩,左右研究着角度,“就这儿。”
“你可以咬狠点儿,一次成型,要不咬两次就没法弄了。”顾飞往后仰了仰头。
“嗯。”蒋丞点了点头。
“好了,咬吧。”顾飞说。
蒋丞扳着他的肩一口狠狠地咬在了他锁骨上。
“啊——”顾飞喊了一声,非常嘹亮,情真意切一点儿没有进行艺术加工,纯粹就是被疼出来的动静。
“顾飞,”蒋丞松了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以后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也要在你身上留个记号,甭管谁看了,都得知道这是我的,我们学霸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第68章
虽然蒋丞学霸的猜测跟自己的真实想法完全相反,但顾飞觉得没所谓,反正也不可能跟蒋丞去解释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想法让蒋丞觉得不踏实。
他决定老实地配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以防学霸再给他来一口。
而且蒋丞说这话时满满的全是性感,顾飞盯着他只觉得想直接一胳膊把他掀翻在旁边的操作床上,脑子里各种不良画面,什么牙医床PLAY,火车卧铺PLAY的全都在振臂高呼着。
好在这一口咬得实在全情投入有点儿狠,简直快赶上那天指虎砸锁骨上的疼痛了,他脑子里的画面转瞬即逝,及时地回到了正直好少年的状态里。
“这个应该可以了,”蒋丞退了一步,看了看牙印,“真圆啊,我发现我牙还挺好的。”
“是,”顾飞往锁骨上摸了摸,“毕竟是能咬掉拉链头的牙。”
“没错,”蒋丞眯缝了一下眼睛瞅着他,“所以你给我老实点儿,信不信我把你嚼了连渣都剩不下。”
“知道了。”顾飞非常诚恳地回答。
陆老板准备好了要用的工具,进来看了看牙印:“可以了,是要卡通一些的,还是立体感强些的?”
“有什么区别吗?”蒋丞问。
“你们可以看看照片,”陆老板把旁边的笔记本打开了,找了几张图片出来,“立体感强一些的呢,就像这样的……”
蒋丞有些吃惊,原来往身上弄牙印这么傻逼的事儿干的人还不少,他和顾飞在一群傻逼的掩护之下顿时就显得不那么傻逼了。
但是这个立体感觉强的牙印,他看了一眼立马就觉得有些受惊,黑色的牙印,视觉上还带着红肿的效果,有些惊悚。
“这种不行吧?”蒋丞看着顾飞,“看着跟即将毒发了似的。”
“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顾飞靠在一边小声唱了一句,“卡通的什么样?”
“卡通就平面一些,阴影做得少,没有那么强的立体感,”陆老板又展示了两张图片,“基本就是按你咬上去的痕迹做个平面的,这种比较可爱。”
“那就这种,”蒋丞看了看照片,相比之下,卡通的虽然叫卡通,但实际上看着比立体的那种正常多了,没有那么强烈的非主流傻逼感,“能不用黑色吗?”
“什么颜色都行,你要喜欢,给你做成七彩都可以,”陆老板说,“但是我个人建议还是深一点的颜色,比较好看。”
要不是考虑到这种一旦弄上去,就算洗也不是马上能洗掉的,蒋丞还真想给他弄个什么粉红粉蓝的,小兔子乖乖嘛。
最后还是挑了黑色,低调的傻中带酷。
顾飞躺到床上之后,陆老板戴上手套,一样样开始展示要用到的一次性工具,这个针头那个管子的,蒋丞一边看一边觉得这做个文身跟要上刑了似的。
接就是就是消毒,开始描出图案。
描完之后陆老板还让蒋丞检查了一下,又拿个镜子让顾飞看了看:“就大致是这个样子,没问题我就开始割线了。”
听陆老板的解释,割线就是先把图案的边缘给划拉出来,但就是这个“割”字,让蒋丞觉得自己大腿内侧隐隐作痛,他皱了皱眉:“不抹点麻药什么的吗?”
“这个面积不大,能忍还是忍一下吧,”陆老板说,“好的药膏倒是不影响上色,但是影响皮肤的弹性,对图案形状还是有影响的。”
“那你忍忍?”蒋丞把脸伸到顾飞脸上方看着他。
“嗯。”顾飞笑了笑。
蒋丞控制着自己低头一口亲下去的冲动,坐回了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陆老板拿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跟笔似的东西开始在顾飞锁骨上一下下地不知道是戳还是割的折腾着。
顾飞没什么反应,这个疼痛估计还是能忍的。
就是时间有点儿长,这个陆老板戴着个口罩,半脸投入地低头忙活着,光是割这个线,就精雕细琢地用了四十多分钟。
“准备开始上色了,”陆老板一边换工具一边说,“现在应该不怎么疼,一会儿开始上色就会有点儿疼了,不过痛并期待着嘛,还是很有乐趣的。”
蒋丞在旁边搓了搓腿,小声问顾飞:“疼吗?”
“现在还行,感觉不太大,”顾飞偏过头冲他笑了笑,“可能这里的皮肤不够细嫩,就不觉得疼,如果是大腿内……”
“闭嘴。”蒋丞打断了他的话。
“大腿内侧也还好,其实还不如锁骨疼,大腿上有脂肪,相对来说没那么痛,”陆老板看了蒋丞一眼,“你的牙印是要做在大腿内侧吗?”
“啊,”蒋丞有些尴尬地跷了个二郎腿,“您开始上色吧。”
上色的过程相当无聊,蒋丞在一边看着陆老板拿着跟牙医用的洗牙器差不多的玩意儿趴床头那儿,一点一点地弄着,而且视觉效果也跟洗牙似的,时不时就得擦一下渗出来的血。
蒋丞不怕血,但是一联想到自己身上,也还是有点儿慎得慌。
他拿出手机,对着顾飞那边拍了几张照片,低头开始P图玩,折腾了一会儿之后顾飞说了一句:“你要无聊,不如帮我把爱消除那关过了,老过不去,我都好几天没玩了。”
“……行吧。”蒋丞伸手往顾飞裤兜里摸了摸,先隔着裤子捏了捏他的腿,才把手机拿了出来。
顾飞啧了一声。
“是不是疼?”陆老板马上问。
“不是,”顾飞说,“已经疼麻了,感觉不到疼了。”
“差不多了,”陆老板擦了擦渗出来的血,“你锁骨漂亮,这个文出来肯定很酷。”
蒋丞凑过去看了一眼,牙印已经有了半圈,虽然皮肤是红肿的,但效果还是能看得出来,比起立体的那种要好看不少,顾飞锁骨形状漂亮,这么一衬,的确还挺性感的。
……可以原谅陆老板一直在他锁骨上肩上来回摸的行为。
蒋丞捏着顾飞的手指给手机解了锁,开始给他过关。
不过一打开弱智爱消除的界面,他就看到了三百多颗小红心:“我操,这么多心?”
“嗯,”顾飞笑了笑,“几天没玩攒的。”
“我半个月没玩也攒不了这么多,”蒋丞点开他好友看了一眼,有种好友列表翻不到头的感觉,“好友数量有点儿惊人啊。”
“都是同学什么的,”顾飞说,“为了小红心,就这么多人,平时老玩的话都存不住呢。”
蒋丞简直不理解顾飞这种行为,平时宛如一朵高岭之花但为了玩个游戏居然能加上一堆他平时根本不搭理估计连认都认不全的人,一个学渣,为了一个弱智游戏,连精心维护了十多年的人设都不要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顾飞卡的这一关李炎已经过了,蒋丞看了一眼,李炎差一关就能到顶了,竞争对手即将登顶并向自己发来得瑟贺电,而自己还被卡在特别恶心,步数超级少的那一关,实在挺憋气的。
蒋丞低头开始琢磨,如果文身的时间够长,他没准儿能多过几关。
他们学霸的强项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能迅速集中注意力,哪怕是一个弱智游戏,也能认真投入,用脑效率和时间效率都不是顾飞那种半吊子渣渣能比的。
这一关蒋丞用了六颗心通过了,接着又继续冲了两关,离李炎还有两关的距离,正想活动一下有些发酸的脖子继续,那边陆老板手里的伪牙医小机器停了。
“可以了,”陆老板说,“看看效果,现在还是肿的,等消肿之后就不一样了。”
“我看看!”蒋丞立马蹦了起来,撑着床沿凑了过去。
这是他的牙印,这是他留在顾飞身上的记号,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等待……果然是值得的。
顾飞的锁骨和肩那一块有些红肿,但还是能看得出上面的黑色牙印很漂亮,当然,这也跟自己的牙长得整齐划一风流潇洒有很大关系。
总之这个牙印比蒋丞想像中的要漂亮不少,他拿过镜子上顾飞看了看:“我觉得不错,你感觉呢?”
“你牙真整齐啊。”顾飞看着镜子笑了。
“废话,我不光牙整齐,我整个人都很整齐。”蒋丞说。
陆老板需要休息半小时,蒋丞和顾飞到楼下转了转,找了个小咖啡店要了点儿吃的坐下了。
“衣领拉开我看看。”蒋丞盯着顾飞的肩。
“刚不是看过了么,”顾飞拉开衣领,“过两天消肿了才能看出效果吧。”
“疼吗?”蒋丞问。
“火辣辣的,”顾飞皱了皱眉,“我一直忍着没说,真挺疼的,我以为戳麻了以后能不疼了呢,结果就是在一片疼里跳着疼。”
“我操,”蒋丞让他这一说,顿时有些紧张,顾飞是个很能忍疼的人,这要换了自己,不知道会是什么状况了,“他刚是不是说腿上有脂肪所以没那么疼?”
“嗯,”顾飞看着他,“你要是怕疼……我看他家还有纹身贴卖呢,很漂亮,比几块钱买来玩的那种逼格高多了,还能定制……”
“你他妈什么意思啊?”蒋丞打断了他的话。
顾飞真的特别想跟蒋丞认真探讨一次关于傻逼是谁传染的谁这个问题,他在认识蒋丞之前,真的不会出现这种一次又一次说错话的情况,特别是这种已经思考过的内容。
“你不是怕疼么。”顾飞只能给自己圆场。
“人都说了有脂肪的地方没那么疼,”蒋丞看着他,“而且我怕不怕疼跟我能不能忍疼是两回事儿好吗?我都没试试到底疼不疼呢。”
“试了以后发现好疼怎么办,弄个半拉牙印么?”顾飞笑着说,“要不改成弄屁股上得了,脂肪更厚。”
“不行,”蒋丞啧了一声,“就得是大腿根儿。”
“为什么?”顾飞想了想,“这么色情真不像是学霸的风格。”
“色情吗?”蒋丞眯缝着眼也想了想,“我色起来也是学霸级别的。”
顾飞笑着没说话,蒋丞就有一点特别好,注意力很容易就能被转移,说起来是个敏感细腻的人,但心大起来也能装下好几G种子了。
“我告诉你,”蒋丞拿起一块蛋糕慢慢吃着,“为什么我非得把牙印弄在那儿。”
“嗯,为什么?”顾飞问。
“弄在那儿的话,我自己撸的时候一看,哟,我男朋友的牙印,”蒋丞笑眯眯的,“就跟你给我口似的。”
“……我操。”顾飞看着他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怎么样?”蒋丞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是,”顾飞笑了起来,“你真想让我给你口你给我打电话啊,我马上到,或者你直接过来找我……”
“滚,”蒋丞瞪着他,“你还顺杆儿上了,爬得还挺快。”
“我说真的。”顾飞又补了一句。
“要打架吗?”蒋丞狠狠咬了一口蛋糕。
进行过这种无耻的没下限臭不要脸的话题之后,再回到陆老板的工作室时,蒋丞老有一种他给顾飞付了钱然后把他带进了小黑屋准备进行可以打110的活动似的。
“进去准备一下吧,”陆老板还是这套话,“我准备一下工具,都得换新的了。”
“好的。”顾飞进了操作间。
蒋丞跟进去的时候,顾飞正站在床边搓着手冲他笑。
“你要敢打击报复,”蒋丞指了指他,“我就抽你。”
“快脱。”顾飞继续搓手。
“脱……什么?”蒋丞一下没反应过来。
“裤子,”顾飞说,“你不是要我给你口么。”
“我操,”蒋丞赶紧扭头往外间看了一眼,“你他妈还能不能矜持点儿了啊!脸皮都够挖个三层地下停车场了!”
说实话蒋丞到这会儿才开始直面自己要在这种地方文身的现实,顾飞趴过来咬一口也就算了,关键是陆老板也得趴这儿,趴的时间还不短。
“要换地方么?”顾飞笑着问。
蒋丞没说话,靠着墙沉思了很长时间,最后一咬牙,把裤子给脱了下来:“不换。”
“哎!”顾飞被他这突出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过来挡在了他身边,“你干嘛?”
“咬啊,”蒋丞把裤子往旁边一扔,坐到了床上,脱了鞋右腿往床沿上一踩,“来吧这位少年。”
顾飞往外间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
“赶紧的,”蒋丞担心一会儿这姿势咬一半的时候陆老板进来了,“清什么嗓子您是还想高歌一曲么?”
“来了。”顾飞看了看他,突然两步走了过来,把他往后一推,再扶着他膝盖往旁边一压,低头一口咬了下去。
蒋丞被这个新时代的速度吓着了,再加上顾飞猛地往他两腿之间那么一埋,他整个人在这一瞬间都跟泡在了小黄片儿里似的,满脑子满眼全是少儿不宜的镜头以及自己以万马奔腾之势冲出去产生了十万八千个相关画面的想像。
愣了起码能有五秒钟,他才在一阵疼痛中回过神来。
“我操疼疼疼疼疼……”他赶紧推了推顾飞的脑袋。
顾飞咬着他大腿根儿没撒嘴。
“你大爷啊顾飞!好吃么!”蒋丞又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压着嗓子,“是不是还得给您上点儿蘸料啊!”
顾飞还是没松嘴,抬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又过了好几秒钟,才终于抬起了头。
“哎操,”蒋丞往后一倒躺在了床上松了口气,“顾飞你完了,今儿这事儿我给你记一笔,我跟你说你要不给我真弄爽了我……”
“你知道吗,有些人,”顾飞低头贴到了他耳边轻声说,“会以各种你情愿或者不情愿的方式,留在你的记忆里,比如我。”
“写诗啊?”蒋丞笑了笑。
“随便肉麻一下。”顾飞迅速回头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狠狠在蒋丞嘴上亲了一口。

第69章
陆老板拿着一套新的工具进来的时候, 顾飞正靠在墙边玩手机, 蒋丞坐在操作床上发愣。
估计陆老板应该不会想到这俩人此时此刻一个手机上什么都还没点出来,一个正努力运气压制住自己春天的力量。
“咬好了吗?”陆老板问了一声。
“嗯,”蒋丞本来有点儿担心自己的状态,不过陆老板一开口,春天的力量顿时就受到了惊吓, 还没来得及进攻就撤退了, 他松了口气, 但一低头又有些尴尬, “这个位置……好弄吗?”
“大腿根儿啊?”陆老板看了他一眼,“没问题, 我什么位置都给人文过,你这还算好做的了。”
“够圆么?”顾飞在一边问, “不够圆我还可以在另一边咬一次。”
“挺好的了, ”陆老板看了看蒋丞的腿,“你……有虎牙啊?还挺对称,要不我把虎牙这两个点儿做成心形?”
“……也不错,”蒋丞其实都还没仔细看过这个牙印,顾飞这一口咬完之后他俩就处于这里要是没人当场就能撸一炮的状态,到这会儿了他才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是可以。”
顾飞的牙印也很整齐,但两个虎牙的眼儿特别明显,略微往出了一点儿,文成两颗小心还真是……挺好看的。
“心上色的时候可以用红色,”陆老板说,“会很好看的,你侧着躺吧,让图案平着,我比较好操作。”
顾飞看着蒋丞侧躺到床上,右腿侧着平放在床上,左腿屈起来……这姿势真是嚣张里透着浪,陆老板往上一趴开始割线的时候他差点儿过去把人家一把给掀开。
这个部位不比肩膀,他拿了张凳子坐到了蒋丞身后的床边,趴到了床沿儿上,跟陆老板隔腿相望。
“好像不疼。”蒋丞说。
“割线是不怎么疼的,”陆老板抬眼看了看顾飞,“一会儿上色会有点儿疼,不过比锁骨上要好得多,锁骨比较疼。”
“我肩膀现在都疼了。”顾飞点点头。
“明天就好了。”陆老板继续割线。
蒋丞听到他的声音,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我操,你怎么坐那儿?”
“哪儿?”顾飞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大概跟蒋丞的屁股只有二十公分的距离,“我坐这儿看得清。”
“随便你吧,”蒋丞枕着胳膊,“我刚把你那关过了,你不玩会儿么。”
“不。”顾飞说。
蒋丞没再出声。
顾飞继续趴床沿儿上看着陆老板割线。
说实话,就蒋丞现在穿个内裤躺床上的样子,对于他来说,还是挺煎熬的,蒋丞的皮肤很好,紧实有光泽,T恤往上滑开了一点儿,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的腰和一截儿后背……要不是因为怕蒋丞的条件反射突然苏醒,他还真想悄悄伸手到蒋丞背上摸一把的。
蒋丞一开始是睁着眼的,不过后来就闭上了,一低头就能看到陆老板半脸严肃地趴在他裤裆那儿,这场景实在是太别扭了。
可闭着眼没两秒钟,他又睁开了,就这姿势,自己还闭个眼好像有多舒服似的,感觉更别扭了。
睁着眼如果不看陆老板……他想看看顾飞,但一扭头看到顾飞趴他屁股后头从他两腿之间跟陆老板面对面,这场景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他轻轻叹了口气:“顾飞。”
“嗯?”顾飞应了一声。
“你手机里是不是有电影?”蒋丞问,“找一个给我看看吧。”
“行,”顾飞拿出手机,“我给你找一个。”
腿上皮肤比较平展,陆老板割线比之前要快一些,让他俩看了看没什么问题之后就开始上色。
蒋丞一边看电影一边还在琢磨着那两颗虎牙小心还挺精致的,但没琢磨两下,就感觉到了疼痛。
这种来自于皮肤表面的疼痛,一下两下的话,根本没什么感觉,都说不上是疼,但要是反反复在同一个位置不断重复,这滋味儿就不怎么好受了。
陆老板做得很仔细,蒋丞只感觉到时光一点儿也不匆匆,跟凝固了似的,戳了老半天,看一眼时间,也没过去多久,而因为疼痛而下意识收紧的肌肉,加上这个姿势左腿还必须用劲,要不就会直接砸陆老板脑袋上,一个小时之后他开始感觉到累得不行,电影都看不下去了。
“顾飞。”他叫了一声。
“嗯。”顾飞站起来看着他。
“你……帮我扶一下腿吧,”蒋丞叹了口气,“我腿酸了。”
顾飞笑了起来,手扳住了他左腿膝盖:“这样行吗?”
“哎操,”蒋丞顿时一阵放松,“累死我了。”
“没多久了,”陆老板说,“过半了。”
“您辛苦了。”蒋丞感叹了一句。
顾飞扳着他膝盖之后,他感觉腿上被折磨着的那两寸皮肤都没有那么疼了,不过顾飞站那儿扳着膝盖的姿势没坚持多久似乎也有点儿累,蒋丞看到他回手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一根绳子。
“干嘛?”蒋丞看着他。
“我想坐着,”顾飞把绳子在他腿上绕了一圈,拉着绳子拽着他的腿,坐回了凳子上,“这样就不用一直站着了。”
“有创意。”蒋丞说。
这话说完之后他俩都没再出声,但一个电影看完之后,蒋丞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顾飞绕在他腿上的绳子是黑色的,这还好是就在膝盖那儿绕了一下,要是绕脚踝上或者……绕在了顾飞的腿上……
蒋丞在自己的思绪放飞自我之前迅速地将之掐死在了小腹深处,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喝水。”
“外面有饮水机。”陆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顾飞出去倒了杯水进来递给他,趁着陆老板起身边活动胳膊边往外也去喝水的时候,手指很快地在他下巴上勾了一下。
找抽呢?蒋丞看着他无声地说了一句。
顾飞笑了笑没说话,转到他身后,拿起绳子轻轻拽了一下。
他的腿跟着往一边分了分。
“你死定了。”蒋丞指了指他,还好这会儿大腿根儿跟火燎了似的劲儿全上来了,又疼又辣,他已经无暇再在疼痛之中感受春天。
“疼吧?”顾飞问。
“嗯。”蒋丞瞅着他。
顾飞笑着看了看他还没完工的腿:“这几天什么也干不成了,这儿不能见水呢。”
“你想干什么?”蒋丞眯缝着眼睛,“你脑子里……”
话还没说完,陆老板又走了进来,他只能强行把后半句进行了更换:“能不能想想……期末考?”
“啊。”顾飞忍着笑点了点头。
蒋丞的这个牙印上虽然有两个小爱心,不过花费的时间比顾飞肩上的那个要稍微短一些,陆老板手里的小机器终于停止工作的时候,蒋丞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不仅仅因为那种在一片疼痛里跳着疼的感觉终于停止了,还因为一直趴在自己裤裆附近的陆老板终于走开了。
“可以了,”陆老板很满意地检查了一下,“非常完美,大腿皮肤比较白,衬起来挺酷的。”
“我看看。”顾飞探过头看着牙印,顺手在蒋丞屁股上摸了一把。
蒋丞懒得反击了,坐起来低头也看了看牙印,相比顾飞锁骨上的那个,他这个因为两个小红心而在性感中透出了一点儿可爱。
嗯,不错。
蒋丞迅速想像出了顾飞在此处进行没眼看活动时的场面。
走出工作室的那栋楼时,蒋丞觉得自己今天穿着宽松运动裤还是非常明智的,就这样,走路都还有点儿下意识地就想迈螃蟹步。
“不坐公交车了,”他扯了扯裤腿儿,“咱们打车吧,我不想走路。”
顾飞笑着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明天上课怎么办。”
“穿大裤衩呗,”蒋丞上了车,“陆老板不是说过了一夜就没什么感觉了嘛,就是先别沾水。”
“嗯,大裤衩挺好,”顾飞坐在他旁边小声说,“我还可以随时看。”
蒋丞的手机在兜里响了,他一边掏手机一边说:“你等我腿好了收拾你……”
但看清来电的名字时,他顿时就不想再说话了,要不是因为今天心情不错,他这会儿没准儿连食欲都有没了。
“喂。”他不太情愿地接起电话。
“小丞吗?”那边传来的却并不是李保国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声,没等他回答,那边又有些焦急地说了一句,“我是李倩。”
“李倩?”蒋丞愣住了。
李倩用李保国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李保国的病……加重了?不行了?还是?
“你现在有时间吗?”李倩说,“有没有时间过来一下,爸他……现在正闹呢,我们劝不住,派出所也来了人,但是……你看你能不能过来劝劝他?”
“他干嘛了?”蒋丞心里有些不安。
“他在楼顶上,”李倩说话时背景里能听到闹哄哄的声音,“说要自杀。”
“我操?”蒋丞声音都有些跑调,李保国闹自杀?
挂掉电话之后,他转脸看着顾飞,满脑子的无语,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顾飞说了。
虽然顾飞知道他家的情况,也知道李保国的为人,甚至比他更清楚,但他还是不愿意一次又一次,让顾飞看到跟他有关的这个男人不断地折腾出各种事来,不愿意让顾飞隔三岔五地看到跟他有关的各种麻烦。
就算他每次碰上事儿的时候看到顾飞都会觉得踏实,但自己男朋友老有各种糟心事儿,他不知道顾飞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李保国?”顾飞问。
“嗯,”蒋丞应了一声,又拍了拍司机的座椅,“师傅麻烦稍微开快点儿。”
“李倩打来的?”顾飞又问。
“嗯,”蒋丞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说李保国闹……自杀呢,在楼顶。”
顾飞愣了愣:“现在?”
“是,”蒋丞拧着眉,“警察都来了。”
顾飞抓了抓他的手:“没事儿,一会儿过去劝下来就行……李辉没去吧?”
“不知道,”蒋丞按着眉心揉了揉,“我没问。”
“就是闹给李辉看的,李辉要去了,用不了多久就能下来了,”顾飞说,“以前也有过一次,说是要抹脖子,举着刀在街上逮谁砍谁。”
“这跟李辉有什么关系?”蒋丞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震惊,李保国居然还有过抹脖子和砍人的事儿?
“作吧,你看他俩见面就吵,李辉估计是真不愿意搭理这个爹,”顾飞把他的手抓到自己腿上放着,轻轻地搓着,“但李保国还是很在意他的,长子嘛,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的,所以就作,人和人作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是么。”蒋丞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心里乱得很,他知道李保国不会真的跳楼,但一想到即将面对的混乱场面,那些围观的邻居,那些说着风凉话的闲人,他就觉得头很疼,比大腿根儿还要疼。
李保国家楼下比蒋丞想像中的要更热闹,这会儿正是大家都下了班买了菜回来的时间,别说是这条街,顾飞家店那边的人都过来了,楼下围了能有一二百人,连楼顶都有不少人,警察正在往下赶人。
蒋丞往楼顶看了看,李保国蹲在楼顶最边缘的角那儿抽着烟,时不时还回头冲身后的民警吼两声。
“哎来了来了,”一个大妈喊了起来,“这李保国小儿子,小儿子来了。”
“小儿子?怎么还有个小儿子?”马上就有人追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了吧,就小时候送走的……”
“送走?我怎么不信呢,卖掉的吧。”
蒋丞一阵心烦,正想问问顾飞这种老式楼该怎么上楼顶,旁边一个男的喊了一声:“跳啊!赶紧的!磨叽个屁啊!跳啊!”
接着就有人跟着起哄,一片口哨声里好几个人都喊了起来,跳啊跳啊。
顾飞跟蒋丞离着有几步的距离,蒋丞转头看向那几个起哄的人的时候,他紧走了两步,眼下的情况,蒋丞会有什么样的情绪他都能猜得到,再听到有人说出这种充满了恶意和无聊的话,以蒋丞的脾气,不可能压得住。
顾飞刚走到他身后,蒋丞已经一拳砸在了那人的鼻子上。
不得不承认,蒋丞的拳头还是相当拉风的,跟他的弹弓一样有力,直接就把那人砸得脚下一飘,往后摔倒在了地上。
那人撑着地,脚蹬了好几下才站了起来,瞪着蒋丞就想扑过来,顾飞推了蒋丞一把:“你别管这里了。”
“嗯。”蒋丞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楼道里。
顾飞挨个往那几个人脸上扫了一圈:“怎么?”
“操!我他妈说句话他就动手!”被砸了脸的人狠狠地骂着,“操他妈的哪儿来的傻逼玩意儿!我他妈等他下来!”
“那你等。”顾飞看着他,这人有点儿眼熟,但并不认识,反正钢厂这片儿的老中青三代同堂混混们,他差不多都能看个眼熟。
“我操?”那人看着他,手伸进了兜里。
要按以往,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跟他正面冲突,这些人差不多也都认识他,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加上“顾飞已经被猴子收拾了”的江湖消息,这人大概是准备动手。
顾飞一向的原则就是如果非得动手,那就得快,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在这人向他迈出了一步,手都还没来得及从兜里把武器拿出来的时候,他一抬左手兜住了这人的后脑勺,右手手掌下部猛地撞在了他的脑门儿上。
这一击劲儿不算大,但是够他晕几秒的。
顾飞手收回来了之后,这人才晃了晃,扶了一把旁边的人。
“什么时候混到能跟猴子说上话了,”顾飞看着他,“再来找我麻烦。”
几个人都没了声音,顾飞也没再继续跟这几个人多说,仰了头往楼顶天台看过去。
李保国还在边缘上蹲着,但正扭了头往后看,然后又转回来冲着下面吼了一句:“你别管我!我现在就要跳下去!我他妈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要想陪我!你就过来!”
顾飞皱了皱眉,扒拉开几个人,跑进了楼道,往楼上冲。
他本来以为蒋丞会先在下面喊喊话,但听李保国这话,蒋丞已经上了天台,虽然这老楼统共也没几层,但对于五楼天台待着都能吐的恐高选手蒋丞来说,这个高度估计能让他当场吐出来。
“顾飞你上来干什么!”三楼有个老民警拦住了他。
“叔,”顾飞认识这个民警,以前老爸的事儿就是他最先到的现场,“我朋友刚上去,你让我上去,他恐高,别一会儿李保国没事儿,他出点儿什么问题。”
老民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上去吧,不要靠近李保国。”
“我知道。”顾飞跑了上去。
上了天台,上面有不少人,民警,居委会的几个大妈大姐,李倩站在天台中间,正低着头抹着眼泪,李保国大着嗓门一边咳嗽一边骂着,骂李倩,也骂蒋丞,话说得非常难听,顾飞在这里长大,听过各种刷新下限的语言,但李保国这种结合了世间万物生殖器以及宇宙万物发情期的针对李倩和蒋丞莫名其妙的指责,还是让人有种想过去直接把他推下楼去的冲动。
蒋丞蹲在她身后靠近天台楼梯的位置,背对着这边也看不清是什么情况。
“蒋丞。”顾飞没法过去,只能在这边叫了他一声。
蒋丞转过了头,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手脚并用地往他这边爬了过来,一边爬一边拧着眉说:“我要下去,我不管了,我要下去……”
顾飞往前两步伸出了手,蒋丞一把抓住他的手之后顿时整个人都软了下去,顾飞不得不半拖半抱地把他搂到了楼梯边上。
“我不管了,我再也不想听到他任何消息,”蒋丞小声说着,“我们下去。”
“嗯。”顾飞应了一声。
“那什么,”蒋丞声音有些微微发颤,“你……背我下去,我动不了。”

第70章
蒋丞的声音很低, 似乎是不想让旁边的人听到, 顾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但如果要背他下去,这动静别说是旁边的民警和大妈大姐们,就是那边的李保国估计都能看得到了。
而且……蒋丞大腿根儿的牙印刚做好, 这会儿都还又红又肿的, 他根本没法背, 他犹豫了一下, 也小声说:“背你会蹭到你的牙印吧,我……抱你下去?”
“放你的罗圈儿屁。”蒋丞虽然还是很小声, 但拒绝得还是很坚决。
“那行吧。”顾飞叹了口气,抓过蒋丞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 搂住他的腰, 微微侧身一使劲,几乎把蒋丞拽离了地面,拖着就开始往楼梯那儿下去。
这姿势下普通的楼梯没什么问题,但这老楼通天台的楼梯是个铁架子楼梯,背着人下去没什么问题,要这么单手搂着蒋丞下去,难度就有点儿大了。
他能感觉到蒋丞整个人都发软,这估计不光是恐高,还有对李保国带着震惊的失望。
他不得不一手拽着楼梯,一手搂着蒋丞,基本就用一只手和一条腿的力量把蒋丞给弄下了楼梯,最后一步他胳膊都拉得有点儿疼,差点儿把蒋丞直接扔地上。
松手之后蒋丞往墙边一靠,慢慢蹲到了地上。
天台上李保国还在骂,夹着李倩的哭声,还有民警不断的劝说,虽然听得不是太清楚内容,但却依然能从语气语调里听出压抑和烦躁来。
“下去吧?”顾飞弯腰撑着膝盖看着他。
“嗯,”蒋丞皱着眉深吸了两口气,站了起来,又按了按肚子,“操,想吐。”
“那吐吧。”顾飞说。
“文明点儿,钢厂是我家,”蒋丞看了他一眼,“爱护靠大家。”
顾飞笑了起来,在他肩上捏了捏:“那下去找个垃圾堆吐。”
蒋丞没说话,闭着眼又缓了缓,但顶楼天台上的混乱似乎让他没办法缓过来,他叹了口气,低头扶着栏杆往楼下走。
顾飞跟在他身后,听着天台上的声音一点点变小。
刚下了两层楼,楼下传来了一声怒吼:“想死你就死啊!蹲那儿吓唬谁呢!有病!”
蒋丞的脚步停了停,五楼一户人的门开着,屋里的人正趴在窗口看热闹,这吼声一传上来,这家人立马兴奋起来:“他家大小子来了,这有得闹了!”
顾飞在蒋丞身后轻轻推了一下:“走。”
蒋丞转身继续往楼下走,走得有些慢,也许是因为下了楼就会碰到李辉,一个接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人就这么轮流出现。
“一会儿去吃点儿东西吧,”顾飞在后头打着岔,“去九日家吃馅儿饼怎么样?挺久没去吃了。”
“嗯,”蒋丞应了一声,“不过这个点儿过去没有驴肉了吧,我挺喜欢吃驴肉的。”
“可以吃……里脊的,”顾飞看着蒋丞后背,“你上回不是说里脊的也挺好吃么?吃里脊的呗。”
“好。”蒋丞点了点头。
越往楼下走,李辉的声音越大,顾飞感觉认识李辉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中气这么足过,跟李保国对骂的那个劲头如同多年的死敌,就连李保国也像是来了精神,咳嗽停了,也不喘了,骂得相当响亮,嘹亮的声音在楼道里反复回荡着,都听不清骂的是什么了。
民警和居委会的人肯定都后悔把他叫来,但要见李辉是李保国的要求,见不着破口大骂不下来,见着了也破口大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这种两难的局面也是不好处理。
唯一觉得愉快的大概只有围观群众。
这里的人,生活就在这如同死水交错纵横的几条棋盘路上,每一个十字路口最后都会绕回原点,反反复复,几代人也许都重复着同样的路,甚至已经不需要再抬头往前看,就能顺着路重重复复地走到终天。
楼下仰着脖子往上看的人,楼下窗口探着脑袋向下看的人,关着门竖耳聆听的人,大多数人的心情早就没有了希望两个字,或者从来就没有过,也根本不会去想,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围观身边的那些混乱和痛。
有人比自己更混乱,有人比自己更痛苦,就是最大的乐趣。
顾飞不知道今天这场闹剧会怎么收场,李辉前所未有的强硬,上回李保国拿刀砍人,他一边骂着还一边上去抢了刀,顺便打了李保国,今天却没有退让的意思,隔着好几层楼的距离吵得生龙活虎仿佛一场气势磅礴的诗朗诵。
也许是因为这次李保国闹起来跟他的病有关,跟病有关,就跟钱有关,这对于钢厂特产来说,是件相当要命的事。
值得一场巨大的争吵。
“我真的不知道,”蒋丞低声说,“他们为什么可以用这样的姿态活几十年,活一辈子。”
“你不用知道,”顾飞说,“你又不需要这样去活,你活你自己的就行,这世界上人的人这么多,总能保持物种的多样性。”
蒋丞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个文盲。”
“嗯,”顾飞笑了笑,“我就是其中一样啊,你也是。”
“你这样的我还挺喜欢的。”蒋丞说。
“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顾飞说,“而且你对我来说,还是个稀有品种,之前都没想过能捡着。”
蒋丞笑了起来,下楼的步子似乎也轻了一些。
不过走到一楼李保国家门口时,蒋丞还是顿了顿,因为李辉就站在楼道口,诅骂的声音穿过楼道,共鸣的嗡嗡声连顾飞都觉得震得耳膜难受。
“为老不尊说的就是你!你也别说我浑!你他妈没资格!”李辉指着楼上吼着,“也别他妈说我怎么怎么对你了!我怎么对你!都是你的报应!”
蒋丞没往前走,顾飞也停下了,在他身后靠着楼梯栏杆听着外面李辉的怒吼,周围的人半真半假地也都在劝,但这些劝说对于李辉来说如同空气,间或几句还会戳中他的怒点。
本来看戏的一帮人,慢慢也都开始有些出戏,李辉和李保国的情绪都有些过于激动,眼瞅着就往失控那个方向狂奔而去了。
“李辉你少说两句吧,”有大妈拉了拉李辉的胳膊,“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爸还能活多久,他想骂你也骂不了几句了,你何必……”
“他现在死了才好呢!”李辉一甩胳膊,指着楼上,“我这辈子就看你丢人现眼打人骂人!你他妈还活个屁!”
“你别说了——别说了!够了没有啊!”楼上突然传来了李倩声嘶力竭带着哭腔的声音,尖锐而绝望,“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想要我死!”李保国的声音响起,如同炸雷。
没等李辉和李倩再出声,楼上楼下一瞬间猛地同时爆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接着顾飞就听到了楼道外面像是有水泥袋子砸到地面上的声音,沉闷而巨大的一声响,听得人呼吸和心跳似乎都暂停了。
惊心的这一声响的同时,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楼道口飞过,落到地上的时候,顾飞才看清了那是一只鞋。
四周的不间断的尖叫声,混乱的吼叫声,还有女人和孩子爆发出来的带着极度惊恐的哭声,短短的几秒钟里仿佛充满了所有的空间,让人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顾飞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往前一冲,抱住了蒋丞,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蒋丞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但却出奇地顺从,像是一个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他捂着蒋丞的眼睛半推半搂地把蒋丞带出楼道的时候,蒋丞就那么机械地跟着他移动,没有声音,也没有一丝反抗挣扎。
四周的人乱成了一团,顾飞没有往李保国最后一跃的方向看,他静静地看着这里的人仿若窒息一般的生活,但不想再一次看到生命的结束。
这种经历有一次,这一生都不会愿意再去见证第二次。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被他带离现场的蒋丞,楼下的李辉没有了声音,但还能听到楼顶上李倩尖叫的哭号声,透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断地一声声地尖叫着。
像是在为李保国这一生里最勇敢的一幕歌唱。
顾飞不知道该把蒋丞带到哪里,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属于这里,属于充斥着“类李保国”的气息。
他不知道蒋丞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也无法判断几分钟之后蒋丞缓过来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最后他还是只能把蒋丞拉回了店里。
路上碰到不少往李保国家那边跑过去的人,跑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会投来充满了刺激和好奇的目光,但步子依然迈得又大又快,毕竟活人没有死人精彩。
人人都这么活着,却不是人人都那样死去。
顾飞把蒋丞推进了店里的小屋,再回手关上了店门,今天是老妈看店,不过这会儿没有人,不知道是去看热闹了,还是去跟小情人约会了。
关好店门顾飞一转身,蒋丞已经从小屋里冲了出来,往后院跑了过去。
顾飞跟过去的时候,蒋丞已经进了厕所,撑着墙吐得天昏地暗,隔着两米距离他都能看到蒋丞撑在墙上的手在抖。
他回店里拿了两瓶水回到厕所,蒋丞还在吐,但已经吐不出东西,只是不断地干呕着。
他沉默地站在蒋丞身后,一直等到蒋丞停止了呕吐的动作,才开口说了一句:“要水吗?”
蒋丞没说话,手往身后伸了过来。
顾飞把瓶盖拧开,把瓶子放到他手里。
“出去等我,”蒋丞仰头灌了两口水吐掉了,“我没事儿。”
“还有一瓶我放这儿了。”顾飞把另一瓶水的盖子拧松,放到了旁边水池边儿上。
“嗯。”蒋丞继续仰头灌水。
顾飞回到院子里,站着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点了根烟叼着。
抽了差不多半根烟,他才感觉平静下来了一些,无论李保国是什么样的人,也无论他做过什么样的事,最终李保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对于所有人包括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来说,都是一时间难以消化的冲击。
到这会儿顾飞才又重新感觉到了锁骨上火辣辣的疼痛。
不知道蒋丞的大腿根儿疼痛有没有重新回来,他刚看蒋丞吐的时候也是分着腿站的……当然,正常也不会有人在呕吐的时候还并拢双腿的……
顾飞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叼着烟仰头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一根烟抽完,蒋丞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步子有点儿飘,但脸上的神情却挺平静。
“好点儿没?”顾飞问。
“苦胆水儿都吐出来了,”蒋丞皱着眉,弯腰按了按肚子,“难受。”
“进屋躺会儿?”顾飞又问。
“不能躺,”蒋丞直起身走进了店里,用脚勾过一张小矮凳坐下了,“我现在就想这么团着坐着。”
“那就团着。”顾飞也拿了张小矮凳坐到了他对面。
蒋丞胳膊肘撑着膝盖发了一会儿呆:“李保国跳楼了是吗?”
“……是的。”顾飞犹豫了两秒才回答。
蒋丞没出声,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要水?”顾飞看着他的手,问完了以后又还是伸手在他手心里抠了抠,“还是要吃的?”
“烟,”蒋丞看了他一眼,“默契呢?”
“吓迷路了。”顾飞从兜里拿出烟,抽了一根和打火机一块儿放在了他手里。
“李保国跳楼了啊。”蒋丞点了烟,狠狠抽了两口,看着明亮的烟头。
“是。”顾飞看着他。
“我……有点儿难受。”蒋丞拧着眉咬了咬嘴唇。
“别说你,”顾飞叹了口气,“我都挺不好受的。”
“你说,”蒋丞抬眼看着他,“我走的时候,他是不是看到了?”
顾飞没有说话,面对异常平静的蒋丞,他突然有些不太敢随便接话。
“我说我再也不想听到他的任何消息,”蒋丞说,“他是不是听见了?”
“丞哥,”顾飞把凳子往前挪了挪,“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嗯,我知道,”蒋丞点点头,“我知道,但我第一反应还是这些,是不是我什么行为,我说的什么话……”
“不是,都不是。”顾飞打断他。
“你知道么,”蒋丞停顿了一会儿,拧着眉,“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我把这些说出来,我问你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有个人告诉我,这样的后果不是我造成的,想要把自己从一场灾难里摘出来。”
“这不一样,”顾飞看着他,“你自己很清楚,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你自己就清楚这不是因为你。”
蒋丞盯着他,很长时间才轻轻笑了笑:“是啊。”
“吃东西,”顾飞说,“或者睡一觉,你选一个?”
“先吃东西再睡觉,”蒋丞说,“你这儿有方便面吧,给我煮一碗。”
“好,加鸡蛋吗?”顾飞问。
“加一个吧。”蒋丞说。
顾飞起身拿了方便面去了厨房,一般他自己吃方便面的话就是开水一泡完事,有时候懒得动还会直接干啃。
不过蒋丞现在就是让他跑去王旭家买馅饼,他也会照做。
烧水,放面条,放鸡蛋,煮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有些拿不准,站到门边问了句:“鸡蛋要全熟的还是溏心的还是打碎的?”
蒋丞坐在小凳子上还是之前的姿势,没有回答他,似乎也没听见他说什么。
顾飞等了几秒钟:“那就全熟吧。”
转身往厨房去的时候,蒋丞的声音才慢悠悠地传了过来:“溏心的。”
顾飞跑回厨房,拿筷子戳了戳鸡蛋,发现虽然没全熟,但也不是溏心了,只好又打了一个鸡蛋进去,小心盯着,煮了个溏心的。
全熟的那个蒋丞不吃,他可以吃掉。
他回到店里,把小桌子架好,把煮好的面放到蒋丞前面,正想再去拿双筷子吃那个全熟的鸡蛋,蒋丞拿起筷子,把全熟的那个鸡蛋夹成两半看了看,然后夹了半个放进了嘴里。
“……你不是要吃溏心的么?”顾飞愣了愣。
“我说了么?”蒋丞边吃边看了他一眼,“我从来不吃溏心的,稀屎一样。”
顾飞本来想着要不自己就吃那个溏心的,一听这话顿时就放弃了,坐到了桌边。
“你不吃点儿吗?”蒋丞问。
“我不饿。”顾飞说。
“哦。”蒋丞一边说一边慢慢吃,先吃了另半个全熟的,然后也没吃面,接着把溏心的那个鸡蛋也吃掉了。
“……你不说稀屎一样么?”顾飞有些无语。
“我说了吗?”蒋丞把碗推到了他面前,“好像是说了,我帮你把屎吃掉了,你吃面吧。”
“操,”顾飞笑了起来,“你不吃了?”
“本来也不想吃,”蒋丞捏了捏眉心,“我就是想听着你忙活一会儿,我心里能踏实点儿。”
“那你看着我吃面能更踏实点儿吗?”顾飞问。
蒋丞点了点头。
顾飞低头开始吃面,味道还挺不错的。

第71章
一碗面顾飞吃得没滋没味儿的, 本来说好要去王旭家吃馅饼的现在也去不成了, 这方便面跟大肉馅饼一比,那真是格外的无趣。
特别是一抬眼就能看到坐在自己对面发呆的蒋丞,这面就变得更没意思了。
顾飞有点儿担心,蒋丞现在这状态,看着真不像是真的缓过劲儿来之后的平静, 而是根本就还恍惚着没醒。
今天晚上他不想让蒋丞一个人呆着, 但现在又不敢随便开口让蒋丞留下或者自己上蒋丞那儿过夜去, 总怕哪一句话, 哪一个点,就让蒋丞爆发了。
吃完面他把碗洗了, 回到店里的时候,蒋丞还坐在那里没动。
他过去把桌子收了放到一边, 站在蒋丞身边。
“钢厂那个房间, ”蒋丞过了挺长时间才问了一句,“今儿晚上有人在吗?”
“没有。”顾飞回答。
“陪我去那儿待一晚上吧,”蒋丞说,“我不想在熟悉的地方过夜。”
“好。”顾飞点头。
又站了一会儿,蒋丞也没动,顾飞也没催他,走到收银台后边儿坐下了,打开了手机。
朋友圈里就这点儿时间已经刷爆了,说是这边儿有人跳楼了,一个个有的在打听,有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他在下边儿接着似的。
顾飞退出朋友圈正想玩几把游戏缓缓脑子,王旭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跳楼的听说是你们隔壁街的?
顾飞没回复。
王旭又发了一条过来。
-有人说是蒋丞他爸,他是不是就住你家隔壁那条街?
顾飞皱了皱眉,街坊四邻口口相传在这个时代里因为搭上了各种即时通讯工具而变得惊人的迅速,让人害怕。
-这事儿明天要有人瞎传了,我就找你算账
-我也没瞎传啊,我这不是第一时间找你问吗,我都没问蒋丞
-反正我要听到有人说,我就找你
-卧槽!行行行,我去警告一下,行了吧
顾飞没理他,关了手机,这会儿爱消除也不想玩了。
“几点了?”蒋丞问了一句。
“八点多,八点二十六,”顾飞看了他一眼,“你……”
“再坐会儿吧,”蒋丞说,“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动,就想这么愣一会儿。”
“嗯。”顾飞应了一声,重新拿起了手机,点开了爱消除。
蒋丞这种状态他很了解,不想动,不仅仅是身体不想动,脑子也不想动,就那么团着,愣着,空白着,就好像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把自己拉回现实里,那些害怕去面对的,各种烦乱和恐惧,就会跟着你微小的一点点动静,潮水一样涌过来。
看着老爸死在河里的那段时间里,他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就是这么坐着愣着度过的。
蒋丞就算在那张小凳子上坐上一天一夜,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只是明明这一切,蒋丞都不该去面对去经历去承担,却又被莫名其妙的送回了这里。
蒋丞想要离开,就算他出生在这里,他的父母都是这里的特产,他也依然不属于这里,顾飞有时候会害怕,害怕蒋丞会沉下去。
好在蒋丞骨子里的那份“傲慢”一直在顶着他,无论在怎样的环境里,他都站着。
顾飞家店里墙上有一个小钟,每到一个整点时,时针往前走一格,都能听到轻轻地咔地一声。
响过第三声之后,蒋丞知道已经11点了。
他很困,非常困,感觉自己一闭眼就能睡着,但真的闭上了眼,一直闭到了眼睛都酸痛了,也睡不着。
这种状态很折磨人。
李保国最后飞身一跃的场面他没有看到,但落地时的声音,划过眼前的那只鞋子,却像甩不掉的梦境,半真切半模糊地不断在眼前晃动,恍惚中他甚至有些分不清那是梦到的,还是真的经历过。
天儿挺热的了,下午文身的时候他还出了汗,这会儿却觉得手发凉,全身都发凉,一阵阵的起着鸡皮疙瘩。
唯一还滚烫的地方是他的眼睛,如同火烧一般地发烫,并没有流泪的冲动,尽管他来这儿之后泪腺有点儿发达,但他很清楚自己不会因为李保国的死而想流泪,他跟李保国之间没有那份感情,只是眼睛发烫,也许再继续烫下去,他就会头痛了,他不得不一直用手按着眼睛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回过头看向顾飞的时候,顾飞也已经站了起来,把手机息了屏放进兜里。
“这关过了吗?”蒋丞问。
“过了。”顾飞说。
“扯鸡8蛋,”蒋丞说,“我就没听到过关的声音,都是失败的,这局还没打完。”
顾飞笑了起来:“耳朵真好,我音量都调到一格了。”
“给我,”蒋丞伸手,“我玩玩。”
顾飞拿出手机递给他,上面那关果然是没过完,不过虽然步数只剩了7步,但大有希望,他低头看着屏幕:“走吧,去小房间。”
顾飞拉开店门的时候,他往外看了一眼,街灯亮了,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一条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人,之前的喧嚣已经被黑夜抹掉。
这一瞬间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么可怕的事,那么震惊的事,让几条街的人都为之疯狂尖叫的事,就几个小时而已,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
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这一家一户亮着的灯光下的一段反复咀嚼的佐餐佳品,再过几个月,过几年,就像顾飞杀了亲爹一样,变成一段走了样的坊间传说。
多么奇妙而可怕。
蒋丞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关闭了余光,这样的状态能让自己像是一枚被蛋壳包裹着的小鸡蛋黄。
顾飞跟他并排往钢厂那边走,一只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推着,有障碍物的时候会微微带一把,他就可以跟着这个力度避开地上的石头砖块和沟沟坎坎。
一直到顾飞打开了钢厂那间小房间的门,他坐到了沙发上,才松了一口气,抬起眼看了看四周,把已经过了两关的游戏还给了顾飞。
“牛逼啊,”顾飞说,“我应该改个昵称叫我背后有人。”
“改吧。”蒋丞靠着沙发笑了笑。
这沙发上之前的垫子和铺的布都换成了细麻的那种料子,凉快不粘皮肤,很舒服,他又开始觉得疯狂地犯困了。
“你先……起来,”顾飞扳着沙发想拖出来把沙发放平,“我连你一块儿这么一拖,这沙发就得散架了。”
蒋丞站了起来,往前慢吞吞地走了两步,想想又叹了口气:“应该洗个澡再来,起码刷个牙什么的。”
“有,”顾飞把沙发拖出来,放倒了椅背,“你看看厕所里那个小箱子,李炎应该在里面放了一次性的牙刷毛巾什么的,擦擦吧,反正你那腿也不能见水。”
蒋丞进了厕所看了看,厕所里什么都没有,但角落里放着一个塑料箱子里东西还挺齐全,不过一次性的牙具和毛巾包装上都印着各种酒店的名字。
“他哪来这么多酒店的东西?”蒋丞一边刷牙一边走出厕所问了一句。
“他妈干的就是这个,家里多的是,以前拿来的,天儿冷一直也没人用,”顾飞说,“一帮人都不讲究。”
蒋丞笑了笑。
就跟顾飞这么没什么内容地闲扯几句,是他眼下能聊的唯一方式了,能缓解情绪,也不会勾起什么郁闷来。
俩人随便洗漱收拾了一下,躺到了沙发上,关了灯之后,屋里就只剩了外面透进来的月亮,越晚越亮,在没有窗帘的窗口外挂着,莫名就给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蒋丞翻了个身,对着顾飞的侧脸。
“要抱抱吗?”顾飞转过脸来问了一句。
“滚,”蒋丞说,“热。”
“那就这样吧,”顾飞抓住他的手,“快点儿睡着,明天上课的。”
“晚安。”蒋丞说。
“晚安。”顾飞捏捏他手心。
蒋丞闭上眼睛,顾飞的手指一直在他手心里很有节奏地一下下捏着,虽然蒋丞觉得这种跟哄孩子一样的方式有点儿好笑,但却依然觉得踏实。
只是顾飞明显比他要先睡着,手指的速度一点点变慢,最后停下了,蒋丞笑了笑,听着顾飞放缓了的平稳呼吸,跟着他节奏呼吸着,没多大一会儿也睡着了。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顾飞已经起床了,蒋丞闻到了牛肉面的香味。
“醒了?”顾飞在身后问了一句。
“嗯。”蒋丞转过头,看到沙发旁边的小破桌上放着两碗打包回来的牛肉面,他坐了起来,揉了揉脸。
一夜睡过来,倒是没有惊醒,但梦却没有断过,以至于他现在醒来时,对昨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有一个重新想起并且重新震惊再重新适应的过程。
李保国死了,当着他三个孩子和众多街坊的面,从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意义的一生。
他这一夜的梦境里都闪烁着这样的画面,现在醒过来,画面变得更清晰了一些而已。
“没有人打过我电话,”蒋丞拿过手机看了看,“李保国的事儿……不需要我参加处理吗?”
“要拿钱的时候李辉会找你的,”顾飞说,“还有分财产的时候。”
“李保国有财产吗?”蒋丞在手机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不知道,”顾飞把挤好了牙膏的牙刷递到面前,“多少有点儿吧,说不定有个几千块钱的。”
“他要真能有几千块钱,也不会到处要钱了吧,”蒋丞接过牙刷塞进嘴里,“不过也没所谓,他有一百万跟我也没关系,我一根线都不会要。”
“丧葬费拿点儿,别的就不用管了。”顾飞说。
“嗯。”蒋丞应了一声,慢慢刷着牙。
按说亲爹死了,怎么也得请几天假,蒋丞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必要请假,请了假又该干点儿什么。
走进校门的时候,正好碰上老徐在门口站着,这周估计是他值日。
“徐总早。”蒋丞叫了他一声。
“蒋丞啊……早早早,”老徐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也没说,“进去吧,好好上课。”
“徐总早。”顾飞跟在后头也叫了一声。
“好孩子!今天没迟到!”老徐很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一会儿上课能听听老师讲就更好了!”
“啊。”顾飞应了一声。
蒋丞往楼上教室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敏感,他能感觉到四周的目光,但没有听到议论,当然,以他平时的状态,也不会有人来问,虽然有略微不自在,不过这样挺好,让他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蒋丞,”进了教室刚坐下,王旭就推开周敬一屁股坐下了,“中午去我家吃馅饼?我让我妈留了驴肉的。”
“嗯?”蒋丞愣了愣。
“去不去啊?”王旭问,“你们好久没去吃了,我妈上礼拜还问来着,以为我又得罪同学了。”
“去,”蒋丞笑了笑,“羊肉汤有吗?”
“必须有啊,馅饼和羊肉汤都管够,”王旭说,“那说好了啊,中午一块儿去。”
“嗯。”蒋丞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顾飞。
“大飞肯定也去,”王旭站了起来,往自己座位走回去,“你去了他还能不去么。”
“操,”顾飞看着王旭的背影,很小声地说,“我真想说我不去啊。”
蒋丞笑了起来,低头冲着桌斗乐了半天:“那你别去。”
“怎么可能,”顾飞叹了口气,“你都去了,我现在就是买一送一捆绑的那个。”
“那……”蒋丞看了他一眼,“我说跟何洲一块儿打场球,你就不买一送一了呢?”
“那不一样。”顾飞说。
那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蒋丞不是太明白,不过也没心情细问。
顾飞的手伸到了他面前,在他桌上放下了一颗奶糖。
“就一颗啊?”蒋丞看着他。
“就剩这一颗了,我从嘴里省下来的,”顾飞翻了翻兜,“冬天外套口袋大装得多,现在统共也就能放十来颗的,昨天还忘了补充。”
“那今天二淼要是过来问你要糖呢?”蒋丞问。
“一会儿去小卖部给她买一颗棒棒糖就行,五毛的那种。”顾飞说。
“真好打发。”蒋丞笑了笑,拿过奶糖剥开了放进嘴里。
“她就是喜欢嘴里有个甜的硬的糖,无所谓味道好不好,”顾飞拿出手机,点开了弱智爱消除,“操,李炎是不是请代练了?”
“一个弱智手游请个屁的代练。”蒋丞说。
“他怎么又到我前头去了,昨天不是就差一关追上他吗?”顾飞很不服气,“中午给我追回去吧?”
“叫哥。”蒋丞说。
“丞丞哥哥,”顾飞低声说,“帮我追回去吧。”
“好嘞。”蒋丞笑着点点头。
虽然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没受什么影响,李保国跟自己没有多少感情,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的死,自己都不该有什么太难受的情绪。
但事实证明,蒋丞趴在桌上闭着眼,事实证明并不完全是这样,李保国用了对任何人来说都会留下永远阴影的一种方式结束生命,这种刺激真的不是一句我跟你并没有多大关系所以我无所谓就能过得去的。
蒋丞并不伤心,也并不痛苦,但一个上午他都情绪低落,老鲁上课的时候吼得天花板上的墙灰都震掉了全班哄堂大笑的时候,他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这种状态很可怕,对所有的事都提不起精神来的状态。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情绪落入低谷的状态,一旦失控,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时间长了想再提起来都很难。
最后一节还是老鲁的课,他用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在老鲁的吼声中给自己收拾心情,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他没再趴在桌上,直起腰靠在椅背上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吐出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到这里那天开始,那么多他觉得烦躁的人和事,现在不也一件一件解决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的潜能是自己无法预知的,只要开始去处理去解决,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继续深呼吸,刚提了一口气准备吐出来,王旭走过来一巴掌拍到他桌上:“走走走!”
蒋丞一口气差点儿憋得从眼睛里喷出来,呛得咳了半天:“我操。”
走出校门的时候,蒋丞感觉自己的心情起码表面上要好了不少,手机响起的时候,他虽然心里一阵收紧,但还是能平静地拿出来接了这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电话号码是他没存过的,不过用牙印都能想得到,这个电话是李辉打来的,他接起电话的时候都想说谢谢你没在上课时间给我打。
“蒋丞,”李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依旧很冲,仿佛蒋丞欠了他的钱,这个调子,至少也得是一万,“你挺悠闲啊,爸死了,你连来都不来一趟?看都不来看一眼?”
“说正题。”蒋丞也冷了声音。
“哟!正题是吧!直奔主题是吧!反正你跟这个家也没什么关系,不需要知道别的对吧!”李辉一连串地说。
“不说我挂了。”蒋丞没有接他的话。
“你少跟我耍横!”李辉火了,“你是不是以为上次你跟我动手我没还手是怕你?你信不信我今儿就找人收拾了你?”
“我就问你找我什么事儿,你要不说,我就挂了,你以后再想说,我也不会听,”蒋丞还是冷着声音,“我等着你找人收拾我,你要收拾不了我,就等着我收拾你。”
“我操!你他妈……”李辉估计是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了,接下去一句内容也没有,全是骂街,凑一凑能够得上一篇八百字作文了。
蒋丞听着学习了一会儿之后准备挂电话,那边李辉的声音小了,传来了一个女声:“蒋丞啊?我是你嫂子,你别听你哥瞎说,他心情不好呢。”
嫂子?蒋丞对这个嫂子完全没有了印象,于是只是应了一声。
“是这样的,你爸爸没了,大家都很难过,你呢……我们也能理解,但是现在事情一堆,用钱的地方也一堆,你什么也不管……这说不过去吧?”嫂子说。
“嫂子,”蒋丞看了一眼拉着王旭在前面走着的顾飞,放慢脚步,“我先说一点,我一个学生,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正常谁家里要出钱,都不会跟一个还在上高中的人要吧,这一样说不过去。”
“哎这话吧不能这么说……”嫂子一听,有些尴尬但也有些急了。
“我就这么说了,”蒋丞打断她,“我可以拿钱,三千,之前想给李保国但是没来得及给,现在可以用在他后事上面,但是你得给我写收条,收到多少钱写清楚,用在哪里我不过问,但我就给这一次,多了没有。”
“三千啊……”嫂子犹豫着,估计是觉得少。
“李保国有没有财产,有多少,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也同样不会过问,”蒋丞说,“但是我话放在这里,谁也别再来找我麻烦,我浑起来你们不一定能吃得消,收条准备好了到我学校来给我打电话。”
蒋丞说完,也没等那边回答,就把电话给挂了。
手机放回兜里的那一瞬间,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前面顾飞也正接着电话在再说什么,回头看到蒋丞这边电话打完了,他指了指王旭,转身往蒋丞面前走了过来。
“不是,”王旭很不爽地站在原地,“你俩有什么事儿能不能吃完了再说啊,我他妈一个请客的,还老被你们晾一边儿,这什么世道啊!”
“嗯?”蒋丞看着顾飞。
“我得先问问他,这个我不保证他能同意,不是……唇模这种不都找姑娘么?你让个大小伙子涂一嘴红去拍照……我知道反差,关键是他又不跟李炎似的长得像个姑娘,他就……行行行我先问问。”顾飞挂了电话,看着他。
“唇模什么玩意儿?”蒋丞问。
“就是,展示一些唇部保养产品和口红什么的,”顾飞小声说,“丁竹心的朋友,看过你照片,觉得你嘴……漂亮。”
“我操?”蒋丞愣了,盯着顾飞的嘴唇。
他自己嘴唇什么样他没太留意过,一般对着镜子欣赏自己英俊帅气的脸的时候都是看整体……不过顾飞的嘴唇他倒是一直觉得很性感,每次看到都想亲一下或者舔一舔再不就是咬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跟李辉那边刚放完狠话,他这会儿心情有些飘忽,盯着顾飞嘴唇的时候都听不清他还在说什么了,脑子里全是可以拨个110的内容。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就是我!
“生日的时候我要玩个大的。”蒋丞说。
“那边的意思就是要视觉冲击力,不过你要是不愿意……”顾飞话没说完愣了愣,“什么?”
“没什么,”蒋丞说,“唇模吗?你拍的话屁模都行。”
“什么?”顾飞再次愣了。
“哦,不是屁模,是臀模。”蒋丞说。

第72章
顾飞说的唇模, 蒋丞还觉得挺意外的, 丁竹心和她的朋友似乎都是神经病,丁竹心设计要饭制服,配的图片恍恍惚惚逼格很高,他看过顾飞给她后期过的图片,各种高深莫测或者小清新的文案, 而她的朋友要找个男的涂口红拍照片……
不过好像钱不少, 像他这种完全没经验的新手, 去拍几天差不多能把已经给李保国和即将给李保国的钱补个一多半了。
蒋丞并不在意涂不涂口红, 毕竟他连疯狂原始人都穿过了,毕竟他是一个有颜值有身材于是不惧一切神经病打扮的帅哥, 他觉得自己去拍个口红照也不会难看到哪儿去。
“我本来想把时间推到暑假,”顾飞说, “但是他们比较急不能等, 我看他们定的时间在期末考前一周,会有影响吗?”
“不会。”蒋丞说。
“你复习的时间呢?”顾飞问。
“碎片时间加晚睡一小时,”蒋丞看了他一眼,“学着点儿吧渣渣。”
“碎片时间我最多用来睡觉。”顾飞笑笑。
去王旭家吃完馅饼之后,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里。
一般来说,蒋丞对于困扰自己又解决不了的事儿,有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不停地去想,不断地反复地想,想到最后,这个事已经失去了它的原始威力,再想起就会有一种麻木的感觉,比如那些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的肯定,习惯了之后他也就不再有什么感觉,另一种就是埋进心里,再也不去触及,刻意地回避,会在某些时候真的忘却,比如那些永远没有尽头的冷静的指责。
李保国的事,蒋丞用了后一种方式,这种过于惨烈的结束并不适合反复去想,去重现,他把这些埋进了心里,努力地再也不去触及。
李辉那边并不会通知他任何消息,几天之后李辉和嫂子拿着一张三千块钱的收条到学校来找他拿钱的时候甚至没有告诉他李保国火葬的时间。
“等等我看看,”蒋丞站学校门口,拿着收条仔细看了看,对着一堆狗屎一样的字辩认着,好在他长期面对自己的字比较有经验,看完之后他从兜里拿出一盒印泥,这是他出来之前去老徐办公室里借的,“按个手印,在你名字上按。”
“你有完没完!”李辉火了,“按他妈什么手印!就他妈三千块你以为你拿的是三百万啊!”
“嗯,就这三千块你俩还一块儿来拿呢,”蒋丞冷笑了一声,“按不按,没这手印钱不会给你,你哪天转脸说这字儿是我仿的,我上哪儿说理去。”
李辉一瞪眼睛就想往前凑,身后传来了王旭的一声暴吼:“磨叽什么呢!完事儿了没!用不用哥几个出去帮忙啊!”
校门里站着几个人,顾飞,王旭,还有卢晓斌和郭旭,这几个人里就顾飞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王旭知道个大概,卢晓斌和郭旭都是王旭叫来撑场面的,几个人摆个横脸往哪儿一杵,有种随时能把校门推倒出来干仗的架式,门卫都有些紧张,李辉看着自然也没了声音。
“操。”李辉一把拿过印泥,用拇指沾了一下,按在了收条上。
“行了,”蒋丞看了看指纹,还挺清楚的,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李辉,“点点。”
李辉压着火搓开信封看了一眼,也没数,黑着脸转身走了。
蒋丞看着他俩的背影,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转身往学校里走的时候,顾飞冲他勾着嘴角笑了笑,他也勾了一下嘴角。
轻松过后却又有些怅惘,李辉似乎对于李保国的死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要钱时都底气十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实在理解不了。
李保国的事结束了之后,似乎一切都结束了,蒋丞把这件事埋进了心里,连潘智都没有告诉,如果潘智再也不提这个人,他估计也永远不会主动说起这件事。
生生死死,想想也觉得挺神奇。
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从一种谈资,变成了另一种谈资,出了钢厂这几条街,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这样离开。
他怎么活过,他怎么死去,都只存在于少得可怜的那些人遥远的记忆里。
蒋丞突然觉得自己渺小得吓人,他从哪里来,怎么生活过,怎样挣扎过,如何努力过,最后要去哪里,也一样只是一个没有人知道的故事。
只有自己知道,是往上,还是向下,都只有自己。
老母鸡一样的老徐又过了一周才找了他去谈话,主题并不是李保国,而是还有一周就要到来的期末考试。
蒋丞看着老徐,突然觉得这位大叔的情商诡异地有了提高。
“复习得怎么样了?”老徐一边问他,一边递给他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这是我给你找的一些卷子,你有时间做做看?”
“嗯,”蒋丞接过文件袋,“还行吧,这周我有两个下午要请假……提前跟您说一声。”
“请假?”老徐看着他,“是什么事情?”
“是……私事。”蒋丞说,我要去涂口红挣钱呢徐总。
“能给我说说吗?”老徐又问。
“不能。”蒋丞很干脆地拒绝了。
“你这孩子,”老徐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又很亲切地微笑着问,“你在钱方面有困难吗?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下……”
“不,不用,我没有困难,”蒋丞赶紧说,“不用麻烦老师学校和国家。”
“真是个好孩子,”老徐说,又想了想,“那我们在班级里弄一个捐款……”
“徐总!”蒋丞觉得老徐这情商连在心里表扬一下都不行,这眼看着就一滑到底了,他相当诚恳地看着老徐就差流泪满面了,“我真的不缺钱,我有钱,真的,千万!千万!不要在这个事儿上替我操心,我求你了。”
“好好好,”老徐点点头,点完头又马上补了一句,“你要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
“我会说的。”蒋丞也用力点点头。
老徐没有再追问蒋丞请假的原因,不过请假的时候他倒是都批准了,只是……
蒋丞坐在出租车里,看了一眼旁边的顾飞:“你是请了假还是旷课?”
“旷课,”顾飞低头玩着弱智爱消除,“我请假老徐怎么可能同意。”
“那他是不是知道咱俩一块儿出去了?”蒋丞问。
“你怕他知道吗?”顾飞说,“没事儿,你明天不也是下午才请假么,我明天全天不去就行了。”
“操,”蒋丞皱了皱眉,“我不是怕他知道我跟你一块儿出来,我是怕他知道了又找你打听。”
“知道了,”顾飞笑了笑,腿轻轻往他腿上撞了撞,“我有一百种回答。”
蒋丞叹了口气:“那你明天上午别旷课。”
“嗯。”顾飞点点头。
蒋丞没再说话,余光里看着顾飞的侧脸,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顾飞这种始终游离在学校和同龄人之外的状态,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
他想要顾飞像所有的同学一样,但明显不可能,他希望身边的人看到顾飞不仅仅是一个爱旷课的刺儿头学渣,但顾飞似乎也并没有兴趣让人看到自己的闪光点。
就这种两头都靠不上的感觉,让他时不时就觉得很不安。
他把手伸到顾飞背后,捏了捏他的腰。
丁竹心这个要找男唇模的朋友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姐,不过虽然胖,气质倒是很不错,戴个眼镜还挺优雅的,一看就跟商场里抢金饰和出国跳广场舞的那些不一样。
“现在的小男孩儿,”胖姐姐打量了他一下,“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我年轻的时候硬是一个都没碰到,现在倒是老能看到了。”
“谢谢姐。”蒋丞说。
“辛苦你了,”胖姐姐说,“你们忙吧,我出去转转……顾飞,辛苦你了。”
“不辛苦。”顾飞一边装镜头一边应了一声。
“改天请你也帮拍一套怎么样?”胖姐姐问。
“不。”顾飞说。
“哎,这回答,我话都接不下去了,”胖姐姐笑了,“行了你们忙,我走了。”
胖姐姐走了之后,摄影棚里还有一个设计师和一个化妆师,看上去跟顾飞都挺熟的,化妆师小姑娘一会儿还兼顾飞的摄影助理。
“不是涂口红么,”蒋丞靠在椅子上,感觉化妆师往他脸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为什么脸上也要糊这么厚。”
“那也不能只拍一张嘴啊,”化妆师笑着说,“其实拍衣服的话也不用化这么细,但是这都是特写,你坚持一下吧。”
“哦。”蒋丞应了一声,把腿伸长了,闭上了眼睛。
本来想着就是给脸刷个大白,然后嘴上抹点儿口红就完事了,结果大白就刷了老半天,刷完大白又折腾眼皮,蒋丞本来这几天为了期末考熬夜复习就挺困的,眼皮再被刷来刷去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眼睛真好看啊,”化妆师说,“比那些专门去做出来的下至好看多了。”
“什么叫下至?”蒋丞也问。
“就是狗狗眼啊。”化妆师笑了。
“……狗狗眼是什么?”蒋丞很茫然。
“他这个也不算完全的狗狗眼,看着挺拽挺坏的,不走可爱系,”设计师在旁边说,“挺有范儿。”
“也是,”化妆师点点头,“他这眼睛我都不用专门画了。”
蒋丞打消了继续提问的念头,因为化妆师开始给他画眼线,他实在有些扛不住了:“等等等等……”
“不舒服?”化妆师停下了。
“我现在能马上去拍场哭戏,”蒋丞转开头,看着顾飞,“给我张纸巾?”
顾飞一直坐在一边玩相机,蒋丞那边化妆的进展他没有太注意,这会儿蒋丞突然转过脸来,他一边伸手递纸巾一边往蒋丞脸上扫了一眼,拿着相机的手差点儿把相机扔到地上。
说实话蒋丞化妆的感觉挺陌生的,虽然现在嘴唇还没有处理,但恰好这种突出了眼睛的感觉一下抓住了他的目光。
眼妆挺重的,平时在街上看到这样的妆,别说是个男的,就是个姑娘,他也有点儿受不了,但看着蒋丞的时候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也许是自己强大的男朋友滤镜,他看到这样的蒋丞时,心跳猛地加速,蒋丞接过纸巾之后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了两口,把心脏咽了回去。
化妆师继续给蒋丞化妆,他没有了继续玩相机的心情,拿着相机开始对着蒋丞的脸专心地瞄。
这个化妆师顾飞认识挺长时间了,平时给人拍照片经常能碰到,电视台出来兼职的一个小姑娘,化妆水平挺高的。
她给别的人化妆顾飞感觉还没这么明显,给蒋丞化妆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蒋丞五官所有的优点都被她细致地表现出来了,眼睛,鼻梁,脸形。
还有嘴唇。
蒋丞的嘴唇平时看着……也就那样吧,不过现在只是刚打了个底,他就已经看出美来了。
“怎么,这次要拍花絮吗?”化妆师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他相机一眼。
“嗯,”顾飞应了一声,还是看着镜头里的蒋丞,“我自己留的。”
“别瞎拍,”蒋丞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都没弄完……”
顾飞按下了快门,蒋丞只睁着一只眼睛的样子很性感。
“你大爷,”蒋丞骂了一句,顿了顿又问,“什么样?”
“记不清了。”顾飞说。
“什么记不清了?”蒋丞愣了愣。
“我大爷什么样。”顾飞说。
“……操,”蒋丞又骂了一句,“我问你我什么样!”
化妆师拿着支小刷子笑了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美不胜收。”顾飞一本正经地回答。
一个唇妆,因为要搭配整体,用了一个小时才弄完,化妆师还说是飞速了,蒋丞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可以了,”化妆师最后用刷子在他脸上跟扫地似的刷了两下,站了起来,“可以开始拍了。”
“真棒,”设计师盯着蒋丞的脸看了一会儿,“是这个感觉。”
“我照照镜子行吗?”蒋丞问。
设计师从镜子前让开了,蒋丞一直也没往镜子那边看,这会儿猛地一眼看过去,顿时吓了一跳。
“我操!”他转过身瞪着面前的三个人,感觉自己的表情肯定是一脸惊恐万状,“什么玩意儿!”
“是不是不习惯,”设计师笑着说,“很好看,而且不女气,就是很爷们儿的那种性感。”
蒋丞不是特别能理解一嘴深深浅浅的口红的爷们儿是什么状态,不过扫了顾飞一眼,顾飞冲他竖了竖拇指,他突然又放心下来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就算是画成了一坨溏心屎,顾飞也会竖拇指,但来自于顾飞的肯定,还是让他放下了担心。
“开始吧,”蒋丞说,“完事儿了我还要……写作业复习。”
这句话大概让化妆师和设计师都有些难以想象,他都站到灯光前了,她俩才一块儿应了一声:“哦!”
顾飞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原力在复苏,他拍过的帅哥不少,屁模都拍过,但对着蒋丞的脸时,那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欲望才会一点点钻出来,悉悉索索地顺着七经八脉在皮肤之下慢慢地伸展。
咔嚓。
微微扬起的脸。
咔嚓。
带着不屑的勾起的嘴角。
咔嚓。
蔑视的眼神。
咔嚓。
蒋丞式嚣张的冷笑。
快门的声音就像是欲望的节奏,每一张蒋丞定格的脸,都把他往厕所那边推过去一步。
一套拍完,准备换个唇妆的时候,顾飞放下了相机,转身去了厕所。
刚进了厕所,手撑着墙对着小便池还没有开始自我冷静,他就听到了脚步声,接着人影一晃。
“你是来撸的,”蒋丞抱着胳膊往门边一靠,声音很低地说,“还是来降旗的?”
“操,”顾飞侧过头看着他,“你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帮忙的?”
“必须是看热闹啊。”蒋丞眼睛一眯缝,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有没有点儿人性了?”顾飞过去把他往墙上一推。
“这位少年,”蒋丞手指戳到了他下巴上,“现在你亲我一下外面的人都会知道。”
顾飞想了想,低头一口亲在了他颈窝里。
“我警告你,”蒋丞搂了搂他,“你敢咬,我就敢揍你。”
顾飞笑着抬起头:“这位少年,全身上下都是把柄的人还敢来挑衅呢?”
“我就是来安慰一下你。”蒋丞笑了。
“丞哥,”顾飞压低声音,“我问你个事儿。”
“嗯?”蒋丞看着他。
“你说生日的时候玩个大的,”顾飞看着他,“多大?”

第73章
我上你那么大。
或者你上我那么大。
论青少年性意识崛起之后的发展。
斩断心里的邪念。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求问, 长期禁欲是否影响身体发育。
……
关闭/打开弹幕。
关闭。
“你觉得有多大?”蒋丞看着顾飞。
“哪儿?”顾飞垂下眼睛往他下边儿扫了一眼,“跟我差不多吧。”
“你收敛点儿。”蒋丞啧了一声。
顾飞笑了笑退开了两步,转身回到了小便池前,拉开了拉链:“一块儿么?”
“不是我说,”蒋丞过去跟他并排站着, 俩人一块儿脸冲着墙, “你以前拍了那么多帅哥美女……”
“没有。”顾飞马上回答。
“什么没有, 你想说你拍的是吃藕专辑么。”蒋丞说。
“我没有在给别人拍照的时候……”顾飞往厕所门口那边看了一眼, “硬过。”
“操,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就你拍我,拍一次……”蒋丞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就得硬一次的, 就这功力怎么也得属于坐公车挤一点儿都升旗那档的啊。”
顾飞冲着墙笑了好一会儿:“我不是那种人,我是需要特定目标的,比如我男朋友。”
“你再喊大点儿声呗,”蒋丞尿完尿拉好拉链,斜眼瞅着他,“您是不是前列腺有毛病,站这么半天没尿出来。”
“本来我就不是来尿尿的,”顾飞说,“就顺便尿点儿不得等软了么。”
“……我跟你的对话进行不下去了。”蒋丞拧开水龙头洗着手。
“不用等我,你得换个妆了,去准备吧。”顾飞说。
“我也没说要等你。”蒋丞看了看他,转身出了厕所。
顾飞走出厕所的时候对着镜子提醒了一下自己,现在是在工作,不要脸的事儿得有个限度,要不影响赚钱的速度就不好了。
蒋丞半靠在椅背上,让化妆师在他脸上折腾着,有气无力地说:“不是就换个口红么,怎么连眼睛都要重新弄啊……”
“不一样的感觉当然要不一样的妆面啊。”化妆师笑着解释。
“啊……”蒋丞叹了口气。
顾飞把光源调整了一下,拿着相机站到了蒋丞身边。
“再瞎拍我抽你。”蒋丞闭着眼说。
“嗯?”顾飞从镜头里看着他,“居然知道我在这儿?”
“废话,一阵儿小风吹过。”蒋丞说。
“还记得昨天,那个夏天,微风吹过的一瞬间……”顾飞唱了一句,按了快门。
蒋丞啧了一声。
“没拍你,”顾飞说,“我拍的妮妮。”
“妮妮?”蒋丞眼睛睁开一条缝。
“我,”化妆师笑了,“他有时候会帮我拍点工作照,我发朋友圈用。”
“为什么不拍我?”蒋丞睁开了,看着顾飞。
“……来了。”顾飞对着他又按下了快门。
第二组的口红是正红,蒋丞拍之前转头看了一眼镜子,再次愣住了:“天爷,这什么鬼?”
“这个色号是我们最新的,”设计师笑了,“冷艳而性感,还有一些魅惑。”
“不是我说,”蒋丞叹了口气,“你们说的这些概念还有文案,就没打算让人明白吧,反正我自己随便找感觉吧,我是没听懂的。”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妮妮指了指顾飞:“他懂的。”
“你懂么?”蒋丞看着他。
“我差不多能猜出来,”顾飞举起相机对着他,“脸往右侧点儿……右边得补点光……”
妮妮马上过去调整了一下光源。
“看我,别看镜头,”顾飞说,“手指放到下巴附近吧,找个你自己舒服的姿势。”
“嗯,”蒋丞应了一声,脸往左偏了偏,“看哪儿?”
顾飞放低声音:“看你的牙印。”
蒋丞愣了愣,接着就勾起嘴角笑了,往他锁骨那儿扫了一眼,顾飞迅速按下快门。
蒋丞的脸型和脸部的线条,特别适合对比分明的光影,清晰立体,又不失柔和,强烈的黑白之中的红色尤其抢眼,有种神秘感。
手指也很漂亮,蒋丞的手指按他的要求在下巴和嘴附近找着合适的摆放姿势,不过顾飞并没有等他最后挑定姿势才拍,手指移动,手指靠近,手指离开,他一直都在按着快门。
“把口红抹乱吧。”拍了一通之后设计师说了一句。
“怎么……抹?”蒋丞没明白。
“就是手指按到唇上,”设计师在自己嘴上示范了一下,“往下或者旁边拉一下……”
蒋丞看着她,几秒钟之后偏开头笑了起来,笑了半天都停不下来,顾飞又按了一串快门。
“别笑,”设计师让他也带笑了,“就这个意思你懂吧?别跟我似的做成傻二哥就行。”
“懂了,”蒋丞笑着点点头,“其实你也不是太傻。”
“我能扣你费用吗?”设计师说。
“别,”蒋丞说,“你很美。”
蒋丞领会了设计师的意思,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特别有创意的画面,但凡要标榜个性的照片里能有一半会用到抹乱的口红。
不过蒋丞用食指在下唇上轻轻勾着往下一拉时,顾飞还是觉得镜头里的蒋丞跟那些妖艳贱货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帅气,说实话,并没有设计师想要的魅惑,反倒是透着野。
蒋丞天生的气质,无论什么样的着装,什么样的妆容都压不住,混乱的猩红色里依旧嚣张,眼神里依然不羁。
“再用手背抹一下吧。”设计师说,声音里能听得出尽管跟她想要的感觉不同,但还是很满意。
“手背?”蒋丞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犹豫了一下,抬手很潇洒地往嘴上一抹。
顾飞感觉蒋丞做这个动作的灵感来源大概就是糙人吃完饭没纸擦嘴用手抹一下,但在手将离未离的状态下抓拍下的几张却意外地帅气。
“来个全身吧,”设计师说,“看门狗式就行。”
“什么狗?”蒋丞再次愣住。
“这身衣服行吗?”顾飞问,今天拍脸部特写,所以蒋丞身上穿的是他自己的衣服,黑T和咖色休闲裤。
“可以,”设计师点头,“对比强烈。”
“以前你拍过的,站直胳膊垂着什么动作都不需要,”顾飞一边换镜头一边说,“那个就是看门狗。”
“……我以为要蹲着。”蒋丞垂下了胳膊。
“你想蹲着也行,”顾飞笑了起来,“吐个舌头。”
“滚。”蒋丞说。
“头不用偏,肩放松。”顾飞换好镜头再次举起相机,拍了几张。
少年和他嚣张的倔强。
很棒。
拍摄一共两个下午,蒋丞觉得这模特实在也挺辛苦的,就这两个下午,他都觉得自己嘴唇快被擦裂了。
最后一次换妆面的时候,顾飞出去了一趟,给他买了支唇膏。
“一会儿完事儿了涂点儿这个吧。”顾飞说。
“啊,”蒋丞接过来看了看,“有颜色吗?”
“……你想要什么色?我给你买。”顾飞说。
“滚蛋。”蒋丞指了指他。
顾飞笑笑,正想说话,摄影棚的门被推开了。
蒋丞看了一眼,这两天就胖姐姐来过两次,偶尔进来的只有工作人员,但站在门口的不是胖姐姐,看穿着也不是工作人员。
门口站着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修身的裤子和挽着袖子的衬衣,看上去很随意又不那么太随意。
蒋丞用一只眼睛看了看顾飞,本来想看顾飞会不会给介绍一下是谁,但看过去的时候他发现顾飞的脸色已经阴了下来。
这种看上去心情不怎么爽的表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顾飞脸上看到过了。
“这么巧。”年轻男人冲顾飞点了点头。
顾飞很敷衍地应了一声,要不是站得近,蒋丞都有点儿分不清他这是应了一声还是只是喷了点儿气。
“昨天喝茶碰上唐姐了,说你这两天在这儿,”年轻男人似乎没太在意顾飞的态度,“我今天路过,就来看看。”
“哦。”顾飞拿了相机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低头摆弄着镜头,没有再跟他说话的意思。
年轻男人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跟设计师和妮妮打了个招呼之后,过去坐到了顾飞身边。
蒋丞只听到了妮妮叫了这人一声林哥,别的就没再说了,这个林哥坐到顾飞旁边之后距离有点儿远,说了什么也听不清。
蒋丞支着耳朵听了半天,硬是一句也没扫着,只能看得出顾飞一直低头弄着相机,似乎没有聊天儿的欲望,林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也没再出声,靠在椅背上看着这边。
他只能收回了目光。
顾飞的朋友,他就认识李炎刘帆那几个,还有个丁竹心,这个林哥他连提都没听顾飞提起过,应该不算什么太熟的人。
但顾飞看到他时态度转变又挺明显的,不像是不熟的人。
蒋丞心里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这他妈是谁!
跟顾飞是他妈什么关系!
为什么坐那儿就他妈不走了!
看他妈个屁啊!
要说蒋丞以前吃个醋都是为了情趣强行吃着玩的,那这会儿心里这个酸劲儿,就是实打实的了。
就跟屁股上刚纹了个火把似的,烧得他简直有种坐不住想过去问一声的冲动。
不过开始拍摄之后,这个林哥看了几分钟就走了。
蒋丞盯着顾飞研究了一会儿,顾飞从拿起相机对着他开始,之前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就消失了。
他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来。
“小蒋这个状态很对,”设计师在一边表扬着,“就是有点儿……不耐烦?或者……”
“生气。”顾飞说。
“对,就是很不爽,”设计师点头,“这个状态非常对。”
蒋丞侧脸扫了顾飞一眼,王八蛋,你看出来了啊。
“林哥过来干什么?”顾飞问设计师,“唐姐跟他有合作吗?”
“好像是吧,唐姐想请他做一个小型的发布会,”设计师说,“还在谈。”
“哦。”顾飞看了蒋丞一眼。
蒋丞跟他对了一眼,知道这话就是给他问的,想让他知道这个林哥跟胖姐姐关系更近一些。
但是。
这解释不了顾飞看到这人时的变化。
小样儿,什么也瞒不了我们学霸,我们学霸还不近视!
拍完照片,妮妮给蒋丞卸妆,顾飞走出了摄影棚。
完事儿了之后蒋丞一边狠狠地涂着唇膏一边走出去的时候,顾飞正靠在墙边叼着烟。
“弄完了?”顾飞看到他出来问了一句。
“嗯。”蒋丞点点头。
“还有一半的钱明天上午可以结了。”顾飞说。
“嗯。”蒋丞把唇膏放进兜里,感觉挺累的,饿不饿都不知道了。
顾飞没有说那个林哥的事,他倒是挺想问,但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顾飞之前看到那人时明显不太高兴,他要问了,可能会让顾飞更不高兴。
但要不问,又太刻意了。
“去吃冷面吗?”顾飞问。
“好。”蒋丞回答。
打车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他还是问了一句:“那个林哥是你朋友吗?”
“不算朋友吧,”顾飞倒是回答得并不犹豫,“认识。”
“哦。”蒋丞不知道该怎么再问下去了。
“以前……玩乐队的时候,”顾飞皱了皱眉,“认识的。”
“这样啊,”蒋丞看了看他拧着的眉,“那挺久以前的事儿了。”
“嗯,”顾飞点头,“我跟他没什么来往,只是他有个工作室,拍照的时候经常会用他的模特,有时候能碰上。”
“知道了。”蒋丞揉了揉鼻子,突然有些不太好意思,感觉自己这没头没脑的一通醋吃得有点儿幼稚。
虽然并不知道顾飞对这个只是认识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但他也不太想知道了。顾飞看样子不愿意细说,那他问下去除了让两个人都不高兴也没什么别的意义,而且顾飞已经说了没什么别的关系,像他们这种识大体的学霸,再追下去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毕竟男朋友嘛,信任是最基本的。
吃完冷面,顾飞本来是想去出租房陪着他复习的,但走到一半接到了他妈的电话,说是顾淼在家里发脾气,劝不住。
“你回去吧,”蒋丞说,“是不是这两天都没在家吃饭她不高兴了?”
“不是,”顾飞叹了口气,“她有一条小毛毯,天天要抱着的,都有味儿了,我昨天就给洗了……”
“晾干了还她不就行了?”蒋丞问。
“味儿不一样了啊,有洗衣粉的味儿,”顾飞说,“今天早上就发了一通火了,估计这会儿又想起来了。”
“那你快回去,”蒋丞一想到顾淼的尖叫就有些不安,“好好哄哄,不行就……裹自己身上跑跑步做点儿什么俯卧撑引体向上的,出点儿汗弄臭了。”
顾飞笑了:“好,我试试。”
在路口跟顾飞说了晚安之后,蒋丞站在原地看着顾飞的背影,大概是因为担心顾淼,今天顾飞没有回头,脚步很快地往他家的方向走着。
蒋丞本来想随便看看就也回去了,作业还没有写,还有一堆习题想做,但是什么跑步俯卧撑引体向上的这些正经词在他看着顾飞背影时突然都变成了小黄词儿。
汗水,肌肉,线条,起伏,绷紧,放松……
蒋丞迅速地把眼珠子一对,盯着自己的鼻尖,虽然他作为一个学霸,早就知道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是让你盯着自己的鼻子,但幼年时期的二逼理解经常会伴随一生……
眼珠子刚对上,余光里就看到前面的顾飞转过了身。
他马上又快速地把眼珠子分开,看着前面,顾飞胳膊一抬对着他做了个狙击的动作,偏过头往这边瞄准。
“傻逼。”蒋丞说完立马右腿往后一步,胳膊一抬摆了个拉弓的姿势。
傻逼的道别仪式做完之后,顾飞转身小跑着走了,蒋丞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溜达着回了出租屋。
马上期末考了,期中考结束的时候蒋丞放过话,要拉第二名一百分,这种话虽然也应该归在吹牛逼的范围里,但属于可以实现的牛逼,他一般不吹实现不了的牛逼,吹了就会拼命达到。
脑子里伴着顾飞的肉体写完了作业之后,他就去洗了个澡,换好睡衣靠到了床上,抱着习题集开始写。
这样可以随时睡,也随时醒,每次考前复习他差不多都是这种状态,并且他从来不像别的学霸那样号称昨天玩了一晚上游戏,有人感叹他成绩的时候,他都会直接回答:“我半个月没睡好觉了。”
我考得好就是因为我比你能拼,这感觉才是最牛的。
啧啧啧。
蒋丞冲着习题笑了笑,扯过一个草稿本,拿了潘智送他的那支笔,开始复习。
脑子一直在转着,明明“困”这种状态完全不会出现,但却还是会睡着。
以往复习也会睡着,然后差不多二十分钟他就又会醒过来,今天也是一样,但醒过来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样。
他是被恶梦惊醒的。
“他要我死!”李保国喊。
蒋丞醒过来的时候瞬间感觉呼吸都是混乱的,心跳得也有点儿没有节奏,瞪着手里的笔缓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把李保国和他的死封存,不再会干扰到他的生活,这一阵子他也的确是回到了从前的生活状态里,但没想到还是会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再次面对这一幕。
他闭上眼睛,左手的手指在眉心上轻轻捏着,右手拿着笔飞快地转着,很长时间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换了本英语习题开始做。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才发现被子上枕头上包括睡衣上全是他疯狂转笔甩出来的墨滴。
“我操,”他跳下床,进了浴室,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脸上的墨点子,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对着镜子蹦了两下拍着手捏着嗓子,“哎呀好帅呀!”
然后拿起牙刷开始刷牙。
一晚上无梦的状态让他心情很好,别说是甩了点儿墨,就是一瓶墨水都倒床上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丞选手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他洗完脸之后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是的,看起来不像是昨天熬夜看了书的样子……不过一个弹弓选手长期不练习,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发挥?听说最称手的弹弓都送给神秘男友了?”
蒋丞给顾飞发了条消息,起了没?
神秘男友五分钟之后才回了消息过来。
-困
-那你睡吧,我去学校了
-中午
-嗯
神秘男友这个“中午”的意思是中午一块儿吃饭,这种极简表达一般都是他困得不行的时候会用的。
“任何技能都是需要练习的,不过像这种天赋型选手,”蒋丞拎了书包换上鞋出了门,一边下楼一边继续小声说,“我们不需要担心。”
从出租屋去学校,会经过顾飞家的店,这个时间还没有开门,他骑着车经过的时候往锁着的店门上看了一眼,莫名就觉得心里有毛绒绒的暖意。
神奇的感受,你喜欢一个人,看到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会变成一团毛球。
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闭着眼都能知道旁边经过的是什么地方,各种店铺,破旧的,新装修的,乡非风的,强行装逼风的,真我风的,这会儿都还关着门,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有意思,蒋丞迎着风拐了个弯。
往前骑了一小段之后眼角掠过一个破旧的灯箱。
他眉毛没忍住挑了一下,迅速转头看了一眼之后又迅速转回头盯着前方。
成人。
用品。
我操!怎么以前没有注意过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店?
他迅速再次回头,又迅速再转回头盯着前方。
我操!没有看花眼。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心里有什么,才会看到什么……作为一个新成长起来的黄色少年……
有多大?
多大?
应该是需要去那里逛一下的那种大小。
但是……蒋丞又回头看了一眼,我操这店也太烂了吧!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店,有种里面所有的套子都会被老板扎了眼儿的错觉。
“看路!”旁边有人吼了一嗓子。
“哎!”蒋丞转回头看到前边儿几米有个正要过马路的大叔,赶紧捏了捏闸,“不好意思。”
“看什么呢,也不怕一扭头撞树上。”大叔说。
看什么呢!
蒋丞选手你看什么呢!
能不能不要表现得这么饥渴!

第74章
拐角那里有个成人用品店。
相比要不要进去转一圈, 或者说这个店为什么看上去像个火车站小发廊一样那么不正经来说, 蒋丞更吃惊的是自己居然从来没注意到。
但这个事儿他没好意思跟顾飞讨论,要换个别的店他肯定就说了,哎那儿居然有个包子店以我这种学霸的不近视的锐利的眼神居然以前没发现。
这是个成人用品店,就不太好开口讨论了,势必会说到黄色小说的范围里, 虽然他想得挺热切, 身体里的某些想法也成长得很茁壮……总归还是个少年, 就算真的想跟男朋友干点儿什么, 也做不到放明面儿上说。
何况期末考甩第二名一百分的牛逼还放在那儿,他不能分心。
一上午听着各科老师在讲台上或念经或激昂或苦口婆心的, 蒋丞把那个流氓小黑店暂时放到了一边,没有顾飞在边儿上坐着, 他不容易走神老瞅人脸, 听课倒还是听得很认真。
最后一节课还有不到十分钟下课的时候,顾飞打着呵欠懒洋洋的身影从前门闪过,然后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后门,进了教室。
这节是地理,老师一脸怒气加无奈的表情盯着顾飞。
顾飞冲老师鞠了个躬,然后坐下了。
“有些同学,”地理老师敲了敲讲台桌面,“只图眼前的舒服,从来不去想自己的将来该怎么办,等你后悔的时候……”
“你昨天没睡觉吗?”蒋丞小声问,顾飞看上去有点儿睡眠不足,平时按时来上课都不是这样子。
“没怎么睡,”顾飞又打了个呵欠,老师还在讲台上不点名地教育着他,他没有马上就趴到桌上,低着头一副认真听训的样子,“二淼闹了一晚上。”
“一个小毯子,怎么这么严重?”蒋丞皱了皱眉。
“不知道,情绪不好吧,”顾飞叹了口气,“不过也挺久没这么闹过了,我打了她一巴掌才消停了。”
“我操,”蒋丞转过头,“你打她了?”
“屁股上拍了一下,”顾飞说,老师开始布置作业,他趴到了桌上,“很轻的,我对她也……很难一直没脾气啊。”
“那打完了她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不高兴?”蒋丞有些担心。
“没,”顾飞说,“打完我又给她讲了半天,小朋友不听话就会被打,所有小朋友都一样,累死我了。”
“你下午睡觉吧,请个假?”蒋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请个屁,后天考试,今天老徐怎么可能准假,我又不是你,”顾飞笑了笑,“我下午在教室睡。”
学校旁边开了个披萨店,装修挺像那么回事儿,四中的学生像是找到了一个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大家都优雅地坐在里头吃披萨。
“吃披萨去。”顾飞说。
“门口那个店?”蒋丞问。
“嗯,”顾飞点头,“尝尝,我反正也没吃过,好吃的话我带点儿回去给二淼吃。”
“那行。”蒋丞点了点头。
他对这个店里的披萨味道没有任何期待,不过顾飞没吃过的话,尝尝也没什么,万一出现奇迹呢。
不过走进店里看了一眼价格之后,他就感觉不会出现什么奇迹了,7寸的才22块,倒是相当实惠。
店里人多,还都是四中的学生,顾飞让打了个包,拎着出去了。
“去哪儿吃?”蒋丞问。
“桥边?”顾飞看着他,“晒晒太阳谈谈恋爱……再买两瓶可乐吧,野餐。”
蒋丞觉得挺傻的,简直不能更傻了,俩老爷们儿,坐在桥边,对着没什么水的一条破河,一块儿吃着22块的披萨,还要喝着可乐。
但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他却还是在顾飞刚一说完就很迅速地点了点头。
傻是傻点儿,可是很好玩,很……说不上来,就这种感觉吧很难描述,让他跟顾飞一块儿去扫厕所可能都会觉得……不,扫厕所还是算了。
中午桥这边没什么人,他俩在桥下小路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下了,隔着几张椅子有人正戴着耳机大声地背着英语。
蒋丞觉得有些稀奇,大中午的,还是在这么一个小破城市里最破败的钢厂势力范围里居然能看到有人在背英语,这种说不上来是违和还是久违了的亲切感让他觉得很感慨。
“真难吃。”顾飞拿了一块咬了一口。
“做好了还是挺好吃的,”蒋丞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果然不怎么样,比王旭家的馅饼差得远了,“要不考完试我们带顾淼去吃必胜客?”
“我们这里没有必胜客。”顾飞说。
“……啊,”蒋丞愣了愣,“行吧,那找个好些的店去吃披萨?”
“那还不如去吃王二馅饼呢,”顾飞说,“便宜,他妈妈心情一明媚了还会给咱们免费。”
蒋丞喝了口可乐了,笑了好一会儿:“那我们生日也去吃他家吃馅饼吗?”
“那就不必了,”顾飞想了想,“你生日想怎么过?要请同学吗?”
“就……不请了吧,”蒋丞说,“我是想,咱俩生日差不多时间,取个中间段,一块儿过了,怎么样?”
“就你生日那天一块儿呗,”顾飞说,“要不俩人都空出一个生日来。”
“哦,”蒋丞乐了,觉得顾飞这个空出一个生日来的说法很可爱,“那阴历呢?”
“那你看看你阴历生日,跟我阳历的能不能凑一块儿?”顾飞说。
“应该也不好凑,”蒋丞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刚按亮屏幕又马上关了,把手机放回了兜里,“不不,按我的来,你的太晚了。”
“行吧,”顾飞笑笑,“你急什么?”
蒋丞咬着一块披萨愣了,再一看顾飞的笑容……大概也许可能只是很正常的笑容?但蒋丞还是开天眼参透了这个笑容里的意味深长,他叼着披萨含混不清地骂了一句:“你大爷。”
顾飞笑着没说话。
“再笑一个我抽你。”蒋丞说。
顾飞收了笑容,侧过身,胳膊搭在椅背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丞哥,就按你的生日过,就在那天,我非常着急,想跟你一块儿过生日。”
蒋丞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他的肩:“好。”
期末考前一天,四中的贴吧里开了赌局,一开始是有人想赌这次高二年级第一是谁,然后被以没有悬念为由推翻了,接着又有人提出可以赌全校最高分,但还是被大家以相同的理由推翻了。
最后经过讨论,决定赌一下第一名能拉开第二名多少分。
“我下注了,”顾飞骑车跟蒋丞一块儿回家,一边玩手机一边慢慢蹬着车,“我赌的118分,8根黄瓜。”
“我靠你真他妈无聊。”蒋丞有点儿无语,他倒是看到了那几个贴子,但没有点进去看。
“你觉得怎么样?118分有难度吗?”顾飞看着他。
“你怎么不去赌第一名满分啊。”蒋丞说。
“那不实际,”顾飞笑了,“如果你字儿有我写的一半好,我就赌了,就你那个字儿不可能满分。”
“滚。”蒋丞说。
“真的丞哥,你练练字吧,”顾飞说,“要不高考被扣卷面分了怎么办。”
“我练着呢,我天天写作业的时候都一笔一划的。”蒋丞啧了一声。
“那超118分行不行?”顾飞说。
“不知道,100没什么问题,你以为18分那么好拿呢?”蒋丞说,“不是我说,你们玩假赌都不舍得赌大点儿,黄瓜好歹赌个一车两车的啊。”
顾飞笑了半天:“有些昵称是爆过真身的,去年他们赌运动会名次,就有人真拿了黄瓜去。”
“……会玩,”蒋丞由衷地赞叹,“高三还有运动会吗?”
“有,”顾飞说,“运动会结束的时候还有联欢会,高三都会参加,这之后就学校的活动就没有高三的什么事儿了。”
“哦。”蒋丞突然觉得有点儿紧张,过完这个暑假,就高三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了,这要放在原来学校,暑假都不可能还有,老师想不补课,家长都不干,哭着喊着集体要求不要放过高三的可怜蛋们。
四中居然有差不多半个暑假,高三居然还有运动会和晚会。
“你运动会是不是也不参加?”蒋丞问。
“嗯。”顾飞笑笑。
“联欢会呢?”蒋丞又问。
“看还是会看的。”顾飞说。
“哦。”蒋丞也笑了笑。
一个期末考本来不会给蒋丞多大压力,就算他给自己定下了超一百分的目标,拼一把想完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花式帅的八根儿黄瓜,他就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了。
虽然也没人知道花式帅是谁,但还是凭空多出了一种叫“不能让花式帅丢黄瓜”的压力。
考试跟期中考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前后左都在等着他接济答案,只有右边的顾飞一脸平静地每科都在抓阄。
不过期末考的题目明显要比期中考的逼格高,为了花式帅的黄瓜,蒋丞没有提前交卷,每科都坐到了最后一分钟。
最后一科考完走出考场的时候,顾飞刚走了过来想跟他说话就被加塞儿的老徐挤到了一边:“今天下午怎么样?”
“挺好的。”蒋丞说。
“怎么觉得你的情绪不是很高涨呢?”老徐很关心地打量着他,“是不是哪科不是很满意。”
“没,”蒋丞说,“全满分我也是这个样子。”
“好好好,”老徐放心地点了点头,“这个心态好,好好休息几天,到时就要补课了,要尽快进入高三的状态!”
“嗯。”蒋丞点点头。
这个学期结束了,成绩出来之前有两天的假,所有的学生都跟狂欢似的抓紧时间玩,蒋丞本来想琢磨一下生日给顾飞送点儿什么礼物合适,但被王旭抓着连着两天都没闲着。
除了郭旭那几个,王旭还约了女生一块儿,其实他在想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无非就是找个机会把易静拉出来而已。
蒋丞不想去,但王旭把顾飞和顾淼也强行叫上了,他也就跟着去了。
唯一无语的是这帮人好容易一块儿出去玩,娱乐项目居然是去市中心逛街,吃点儿喝点儿,然后打个电动什么的,蒋丞都想说王旭你这样要能把易静追到也是个奇迹了。
两天瞎逛的时间里,最精彩的活动居然是在广场上碰到一帮玩滑板的年轻人,顾淼踩着滑板跟他们一通玩,引来一大群围观的路人纷纷拍照拍视频。
最后一个领头的年轻人向顾淼发出了邀请:“小妹妹,有没有兴趣到我们俱乐部来一起玩?”
顾淼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最后脚尖一挑,滑板翻到她手里,她拎着滑板转身走了。
“那有缘再见啊妹妹!我们每个月第一个周末都会在这里玩!有空过来啊!”那个年轻人冲着她的背影喊。
蒋丞远远地看着顾淼走过来,笑得不行:“哎,这范儿。”
“简直没礼貌,”顾飞笑了笑,弯腰对着走过来的顾淼晃了晃手,“二淼,谢谢那些哥哥,人家跟你一起玩了这么久。”
顾淼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冲还在朝这边招手的那几个年轻人鞠了个躬。
“其实……那个俱乐部,如果可以的话,顾淼跟着去玩一下也应该不错吧?”蒋丞想了想。
“那得我一直跟着,她不懂得怎么跟人交流,别人也不知道她的开关在哪儿,”顾飞叹了口气,“我哪来的时间?我跟人已经约了拍照的时间,下周还安排了她开始去做康复……到时再说吧。”
蒋丞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捏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飞的假期安排得很满,家里的店要守,要拍照打工,还要陪二淼去治病……每一件事都已经无关是否愿意,是否安排得过来,这些就是他必须要去做的。
这种不经意间感受到的无奈,让他有些郁闷,看着顾飞有时候就像看着一只被铁链拴着站在细绳上的鹰,能站稳已经很艰难,翅膀不是用来飞翔,只是为了保持平衡。
不过顾飞也许是已经适应,除了偶尔的叹气,蒋丞几乎没有听到过他抱怨,出了成绩之后,他还心情很好地去买了8根黄瓜。
“来,分你四根。”顾飞把装着黄瓜的袋子递给他。
蒋丞的心情也很不错,总分第二还是易静,不过第一名这次虽然没拉开118分,但之前给老徐放的话还是做到了的。
不过接过顾飞的……黄瓜时,他还是顿时有一种微妙的羞耻感。
“我们是新时代的年轻人,”蒋丞看着在超市门口就愉快地开始啃黄瓜的顾飞,“我们能不能用高雅一些的方式来庆祝啊?”
“你连生日都……”顾飞说到一半停下了,啃了一口黄瓜之后开始笑。
“我真想见见你大爷啊顾飞!”蒋丞瞪着他。
不过羞耻归羞耻,生日的事儿蒋丞还是很重视的,不光仅仅是为了……两根黄瓜。
这是他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生日,第一次跟顾飞一起过生日。
顾飞的生日礼物他跟打坐似地盘腿坐床上想了三个小时,最后跳下床直接打车去了购物广场。
他不想直接买现成的礼物,没什么意思,但自己做,又没那个能耐,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买现成原料来做。
上回跟王旭他们一块儿来逛的时候,在一个店里看到不少人都在做手工,易静还进去转了两圈,说是做拼豆的。
蒋丞决定就做个拼豆的钥匙扣给顾飞。
走进店里的时候顾飞的电话打了过来:“漫漫长日啊男朋友,我拍完照片了,不出来浪一浪吗男朋友……你在外面啊?”
“嗯,我……办点事儿。”蒋丞说。
“办什么事儿?”顾飞问,没等蒋丞回答,他又笑了起来,“给我买礼物吗?”
“别想太多,”蒋丞看了一眼旁边书城的招牌,“我在书城。”
“买资料么?”顾飞问,“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不用,等你过来我早买完了。”蒋丞说。
“那行吧,我带二淼出去玩玩。”顾飞笑笑。
挂了电话之后蒋丞重新走进了拼豆店里。
店主挺热情,给蒋丞介绍了半天:“这个不难的,只要心细点儿就行,做几个简单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们有图案吗?”蒋丞问。
“有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图?”店主问。
“就……Q版小人儿的,”蒋丞看了看旁边正在做的人,“我想做个钥匙扣。”
“有,”店主在电脑上点了几下,找出了一张Q版的,俩小人儿,一男一女,“这样的喜欢吗?”
“那个,有没有……”蒋丞清了清嗓子,嘴都快张不开了,“两个小男孩儿的?”
“也有的,”店主笑了笑,“我给你找找,你也可以给我你喜欢的图,我帮你做成像素图。”
店主很热情地一通找,找了十几种不同的Q版小男孩儿的图,一张张给蒋丞看的时候,居然还到了两张俩压一块儿不可描述的,他顿时一阵尴尬:“这个就……不用了。”
店主笑了起来,又让他看了几张,虽然自己表达了不想要不可描述图,但最后还是又硬着头皮挑了一张俩人抱着亲亲的。
拎着一袋拼豆工具甚至还有一个熨斗走出店门的时候,蒋丞觉得汗都下来了,旁边就有一家奶茶店,但他没进去,老觉得拼豆店主就在他身后目送他。
出了购物广场,他才街边买了杯奶茶,一口气灌完了。
站车站等公交车的时候,潘智打了个电话过来:“丞儿!我要去给你过生日!”
“我生日过了你再来。”蒋丞说。
“……我操,”潘智愣了愣,“你是要跟顾飞单独过?”
“啊。”蒋丞看了看手里的袋子。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潘智很悲愤,“大家一块儿过不行吗?大家一块儿吃吃喝喝热闹地庆祝你成年?”
“不行。”蒋丞说。
“操,我地位怎么掉得这么快?”潘智很不爽,“这才多久啊!你在色和友之间没有挣扎过吗?怎么这么轻易就做出了选择?”
“你能不能体谅一下长辈。”蒋丞说。
“那先说好,”潘智说,“我到时去了还是住你那儿的,你别让我去住酒店。”
“嗯。”蒋丞笑了笑。
“我给你准备了好礼物,保证你喜欢。”潘智说。
“是什么?”蒋丞马上问。
“我的小心心。”潘智说。
“……不要,你这小心心送过没一百个人也有五十个了,”蒋丞啧了一声,“打成渣了一人一粒儿分着送的吧。”
“我靠,”潘智笑得不行,“等着我,我买了票了告诉你车次,去接我。”
“嗯。”蒋丞笑了笑。
顾飞觉得学霸还是挺沉得住气的,这几天蒋丞一直在忙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叫他出来说没时间,过去出租屋,也没发现蒋丞有什么在忙着的事儿。
生日礼物和生日那天怎么过,蒋丞硬是一点儿也没透露,只让他等着。
顾飞坐在电脑前一边做图,一边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再过五分钟,就是蒋丞的生日了,他拿过手机,准备0点一到就打电话过去。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激动,手指都无意识地微微发抖。
23:59:55
他在心里数着,56,57,5……
手机屏幕画面突然切换,跳出了蒋丞的头像,猛然响起的铃声吓得差点儿把手机扔到地上。
“生日快乐,”他接起电话,没等那边出声就开了口,“丞哥。”
“生日快乐,”蒋丞笑着说,“是不是在掐点儿呢?”
“嗯,”顾飞笑着叹了口气,“没掐过你,你提前了。”
“我们学霸是很有计划的,你接起来的时候正好到点,”蒋丞说,“你现在强行18岁了,感觉怎么样?”
“岁月催人老啊,”顾飞说,突然在听筒里听到了风声,他愣了愣,“你在哪儿?”
“你家楼下,”蒋丞说,“下来,丞哥带你去过生日。”

第75章
“把弹弓也带下来。”蒋丞说。
“好。”顾飞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之后蒋丞往后靠在了灯柱上, 轻轻舒了口气, 心情愉快。
这几天对于蒋丞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经历,现在站在顾飞家楼下的时候还有种没回过神来的感觉。
不仅仅是这个他要跟顾飞过的第一个生日,还有他为这个生日做过的那些从来没有想过会去做的事。
拼豆这东西,号称是儿童益智类,但蒋丞觉得没哪个儿童能耐得住性子去做出一个完整的图案, 也没有哪个儿童的手能那么稳, 准确地把一粒粒“豆子”平稳地码到模具里。
当然, 也有可能跟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做过手工有关, 小学的时候做点儿手工都是现成的,按着图案剪一剪粘一粘就完事。
反正他拿着镊子夹着豆子往模具上放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手仿佛长在了别人身上, 放下这粒就会碰倒旁边两粒,拼豆店的那个老板还跟他说, 他挑的图案小, 颜色也简单,做起来会很快,生手也就个把小时。
个把小时个屁!
第一个试验品他就哆里哆嗦地做了快俩小时,烫的时候还烫过头了,把豆子压成了一个饼。
第二个也用了一个多小时,中途起码有三次他想把模具带豆子一块儿掀了。
第三个因为终于有了些经验,速度快了不少,但是烫好以后才发现有一个小人的眼睛没有。
“蒋丞选手此时此刻的内心感受我们无法体会,但应该是焦灼而无奈的,”他盯着这个瞎了眼的小人,“隔行如隔山,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精细挑战的选手来说……他可以分别打中间隔不超过一厘米的两个物体,却无法……去你妈的不做了。”
话是这么说,礼物却还是要做的,生日就在前方,他必须把这个礼物做出来,做完之后他还有一些别的准备工作要做。
于是最后他用了两个小时,把自己活了18年里攒下的所有耐心都用在了这一个小小的布满了小颗粒的平面里。
他终于做出了一个五官齐全颜色也没有出错的豆饼。
美中不足的就是烫豆子的时候因为对此作品太过满意而激动地抓在了熨斗上,右手食指和拇指被烫出了两个水泡。
他把手搁水里冷却了一会儿,用两片创口贴粘上,坚持着把最后的钥匙环给安上了。
装礼物的是他跑了三个礼品店才找到的一个黑色透明盖的马口铁盒子,因为没有合适的海绵垫着,他拿了牛皮纸色的包装纸揉皱了垫在了里头,再把钥匙放了进去,盖上盖子之后欣赏了半天,最后各种角度地摆拍了能有十几张才算结束了这个工作。
接下去他就该出门,去做一件羞耻的事。
拐角的那个小黑店是不能去的,他三天之内在店门口“路过”了八回,看不清具体都卖些什么,但是以他学霸并且不近视的视力能看到除去常规套套和一柱擎天的药品之外,还有好些个让人一看就各种联想的产品包装盒。
这个生日就算要干点儿什么……对于一切知识都只来自于小黄片的少年来说,也用不上这么高端的工具。
于是他以学霸的智慧选择了去开架药店,套套,人体润滑剂,对着拼豆用掉了18年的耐心之后,他又在药店里用掉了18年的脸皮。
把东西放到收银台上的时候,收银员满脸身经百战仿若不识字的冷漠表情以及用一个白色不透明的塑料袋把东西装起来的时候,他非常感动。
生日之前几天他跟顾飞差不多就只见了两三面,吃个饭,聊两句,顾飞一走,他又开始进行各种准备工作。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神经,就一个生日,他这动静不知道的得以为他要去炸地球了。
等着顾飞从楼上下来的过程中,他又在脑子里边过了一遍一会儿要做的事,确定没有什么漏洞了才拿了根烟出来点上了。
顾飞下来得挺快的,蒋丞刚看清楼道里有一个影子闪出来,顾飞已经到了他跟前儿,一抬手把他叼嘴里的烟拿走了,接着凑过来吻了他一下:“生日快乐丞哥。”
这个时间四周已经没有人,楼上的灯都差不多全熄了,但就算有人经过,蒋丞感觉自己此时此刻也没所谓了,他伸手用力搂了搂顾飞,偏过在他脸上很响亮地亲了一口:“生日快乐。”
“要带我去过生日了吗?”顾飞笑着问。
“嗯,”蒋丞松开他,一招手,“走。”
“去哪儿?”顾飞问。
“一个地方,”蒋丞说,又看了他一眼,“那什么,顾淼已经睡了吧?”
“早睡了,”顾飞勾了勾嘴角,“今天晚上我在你那儿过夜吧。”
“好。”蒋丞点点头。
俩人都一本正经的,感觉就跟平时他俩商量去他那儿呆会儿一样那么自然,其实……蒋丞又用余光扫了扫顾飞,这家伙心里估计跟他想的一样。
不堪入目!
“那个是要送我的吗?”蒋丞看到了顾飞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看着似乎还挺沉。
“是,”顾飞笑笑,“一会儿给你。”
“要我给了你礼物你才给我吗?”蒋丞问。
“是啊,我要交换的。”顾飞说。
“行,”蒋丞笑了,“丞哥现在就带你去拿礼物,拿了礼物回我那儿去吃蛋糕。”
“你也买蛋糕了?”顾飞问。
“嗯,本来想自己去做个蛋糕,这儿我也不熟,没找着DIY的店,就直接买了一个小的,”蒋丞说,“怎么你也买了?”
“我……做了一个,搁店里冰柜里了。”顾飞说。
“你去哪儿做的?”蒋丞一挑眉毛。
“王二馅饼后面那条街有一个烘焙工作室,”顾飞说,想想又叹了口气,“我以前带二淼去玩过,她在那儿发脾气砸了人家的秤,我还赔了50块钱,买一个现成的蛋糕才20块。”
蒋丞听着挺不是滋味儿,但顿了顿又觉得很想笑。
“我……”他忍了半天之后转头看着顾飞,“好想笑啊,你介意吗?”
“……不介意,笑吧。”顾飞说。
蒋丞冲着地一通狂笑,顾飞跟他边往前走边傻笑了半天,乐完了之后才注意到这条路不是回蒋丞出租屋的路。
“去哪儿?”顾飞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没,”蒋丞指了指前面,“往前,我这两天在这片转了好几圈才找着这么个地儿,平地,没有垃圾,也没什么人过去。”
顾飞看了看他指的方向。
钢厂倒闭了之后,这片空地和荒充的破楼很多,但按这个方向过去,左边是市场,右边是一个厂办幼儿园,还真没有什么没人的平地。
蒋丞非常坚定地领着他一直往前,中间往右拐了一次,又往左拐了两次,回到了之前的路上继续往前。
顾飞忍着一直没出声,跟着走了快半小时,他可以肯定蒋丞迷路了,但这人迷路的方式很奇特,每次拐出去了,又都能顺着拐回来,然后继续向前。
最后看到空无一人还没有散尽味儿的市场时,蒋丞终于停了下来,双手往裤子屁兜里一插,愣了能有十秒才问了一句:“这他妈是菜市场对吧?”
“嗯,”顾飞点头,“你要没瞎拐的话,十分钟之前咱们就能到了。”
“哎操,”蒋丞往四周看了看,又原地转了两圈,“我操?”
“迷路了是吧?”顾飞问。
“啊,”蒋丞看着他,“让你给我咒的。”
“怪我喽?”顾飞忍着笑。
“不然呢?”蒋丞瞪着他,瞪了一会儿又有点儿着急,“我操我真忘了是怎么去的了,我给你的礼物还藏在那儿呢!我就操了个指南针了……”
“是什么样的地方?”顾飞叹了口气,“你给我说说。”
蒋丞皱着眉给他描述了一下,有挺大一片沙地,有点儿坏了的运动器材,还有一个拆掉了一半的水泥儿童滑梯……
还好蒋丞虽然认路不行,但观察力还不错,顾飞一听就知道是哪儿了,离得不是太远,但的确挺偏了,以前钢厂的两个幼儿园之一,一个就前面,还有一个因为厂里没人了就拆掉了,就是蒋丞找到的那里。
“走吧我知道了,”顾飞一搂他的肩,“下回要去哪儿还是我带路吧?”
“闭嘴迈腿。”蒋丞说。
“不过你能找到那儿还挺厉害的,”顾飞说,“我都好几年没去那边了。”
“其实吧,”蒋丞叹气,“我去你家之前刚从那儿出来,我都挺佩服自己的,我迷路大概也是学霸级的。”
顾飞笑着没说话。
走了十多分钟,前面的楼慢慢变少,最后连路灯都没有了,四周只有月亮的反光。
“闭上眼睛。”蒋丞突然说。
“嗯?”顾飞犹豫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来。”蒋丞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他跟着走了一段估计能有百十来米了,蒋丞停下了:“弹弓呢?别睁眼。”
顾飞闭着眼睛从纸袋里拿出了蒋丞的那把弹弓,蒋丞接了过去,松开了他的手,声音离开了他身边:“好了,睁眼吧。”
顾飞睁开了眼睛。
闭眼睛的时间有点儿长,看到眼前的一片彩色的光斑时,他先是愣了愣,又揉了揉眼睛才把重影着的光斑看清了。
“这是……”顾飞看着从十米开外的地方一直往前延伸向前的两条扭着8字的彩色光斑。
光斑都是长方形的,红色黄色篮色绿色相间隔着。
“学渣,如果我不说,你大概看不出这是无穷符号吧,”蒋丞在他身边拉开了弹弓,往前瞄准着,“跟着光,去拿你的礼物。”
蒋丞手里的弹弓发出了嘭地一声,前方领头的一块黄色光斑往前倒了下去。
接着两串彩色的光就开始像波浪一样顺着一路倒下,慢慢地连接成了两条线向前漫延过去。
虽然顾飞已经看出来了这些光斑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但这一幕真的出现时,他还是愣住了。
眼前的光一路往前,从点到线地延展着,他在这一瞬间还是感觉到了震撼。
深夜,微凉的风里,身边的这个人,给他展示了一幅彩色的画。
那些闪动着的光一点点变得模糊,渐渐地占满了他的视野,满眼跳动着的彩色光芒。
他没有往前走,蒋丞也没动,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黑夜里,看着这一片彩色的光,一直到前方的彩色线条停止,连续的无穷符号静静地铺在了他们脚下。
“哎?”蒋丞出了声。
“啊?”顾飞被他这一声拉回了现实里,“丞哥,你真……”
“不对啊!”蒋丞啧了一声,“没完呢!”
“什么没完?”顾飞愣了愣。
“表演……哎操,我去看看,你就站这儿等我,”蒋丞往那边跑了过去,边跑边回头指了指他,“站那儿看着!”
“哦。”顾飞应着,站在原地没动。
蒋丞跑到那边,弯腰看了看,伸手把一块绿色的光斑重新立起来,再用力一推倒,随着光斑倒地,旁边窜起一束很小的火苗,接着就嗞出了火花。
蒋丞退后了一步,一阵小火花过后地上一个什么东西像开花似地爆开了,一圈小火苗亮起。
“听到了没有——”蒋丞在那边吼了一声。
“听什么?”顾飞也吼了一声。
“生日歌!听不到吗!”蒋丞继续吼。
顾飞往前走了过去,走了几步之后听到了夜风里传来的细细的吱吱声,辩认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听出了这是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也看清了那头地上放着的是一个自动生日蜡烛,点着了就会弹开,挑着几支小蜡烛开始唱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听到了没!”蒋丞喊。
“听到了!”顾飞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来!”蒋丞招手。
顾飞向他那边走过去,边走边跟着蜡烛传出来的非常像蛐蛐叫听着有点儿想笑的音乐吹了声口哨。
生日快乐丞哥。
希望你永远都这么快乐。
生日快乐丞哥。
希望你永远都笑得像一束阳光。
生日快乐丞哥。
希望你以后想起这段日子的时候没有遗憾。
生日快乐。
“送你的,”蒋丞蹲下,指了指蜡烛旁边的一个小盒子,“我做的,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也给我憋着。”
顾飞也蹲下,拿起了地上的小盒子,透过盒盖上的玻璃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两个亲亲的小人儿。
“喜欢,”他笑了起来,打开盒盖,看到了一个很精致的小钥匙扣,“怎么做的?”
“拼豆,”蒋丞把钥匙扣拿出来放到他手上,“玩过吗?”
“你手怎么了?”顾飞揪住了他的手指头。
“烫了俩泡,”蒋丞啧了一声,“我操你不知道这玩意儿做起来有多烦人,还他妈儿童益智玩具呢,哪个儿童玩熨斗啊!”
顾飞笑了起来,捏着他的手指头,放到嘴边亲了亲:“谢谢。”
“你会用吗?”蒋丞问。
“用啊,”顾飞从兜里把自己的钥匙拿了出来,把这个钥匙扣扣了上去,“正好我没有钥匙扣。”
“我的礼物呢?”蒋丞看着他。
“这个礼物吧……”顾飞把纸袋放到了他面前,“也是我自己做的,不过没有你做的这么精致,我这个走的狂野风。”
蒋丞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厉害,手比做拼豆的时候抖得还敬业,伸手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居然一下没拿住。
“我操,这么重?”他愣了愣,“是什么?”
“这么娇弱,”顾飞说,“投三分的时候不是挺有力气的么?”
“靠,”蒋丞笑了,把纸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像披萨盒似的扁盒子,他打开的时候愣了能有十秒,盯着看了半天才抬起头,“迷宫?”
“嗯,”顾飞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了一颗鹌鹑蛋大小,亮银色的金属球放到了上面,发出了铃声一样的细微的声响,“这个是我。”
“那我呢?”蒋丞问。
“那儿。”顾飞指了指迷宫的一角。
这是一个用铁板焊接出来的迷宫,底下是一块一尺见方的铁板,上面用一根根长长短短的铁条焊出来的通道。
蒋丞怎么也没想到顾飞还有这样的技能,看着手上沉甸甸的这个迷宫,粗糙狂野中透出的细腻,每一个转角,每一个接口,都处理得光滑平整,应该是做好之后细心打磨过。
“顾飞”小钢球是可以滚动的,“蒋丞”小钢球不知道是用的什么办法,固定在了迷宫的出口,“顾飞”小钢球找到出口时会跟“蒋丞”小钢球撞在一起。
“我靠,顾飞,”蒋丞看着顾飞,“你还会这个?”
“嗯,”顾飞笑了笑,“我也是想了很久送你什么,最后想着自己做一个吧,我们这里,这些材料还有工具都很好找……”
“谢谢。”蒋丞手往顾飞膝盖上一撑,凑过去吻住了他。
顾飞没有一丝停顿地给了他回应。
虽然此时此刻,他应该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寂静,但他舍不得闭上眼睛,眼角的余光里是一片彩色的光,眼前是顾飞被映上了光芒的侧脸,还有带着重影的睫毛……蒋丞想把眼珠子努力分开,但以目前这个距离,显然不太可能,于是他放弃了,对眼看着顾飞。
“那些是砖头吗?”俩人一块儿往回走的时候顾飞问了一句。
“嗯,”蒋丞低头一边玩着迷宫一边点了点头,小钢球是空心的,里面不知道什么构造,滚动时会发出很好听的叮当声,“钢厂后面不是有人在盖自建房么,我去跟人家买的。”
“刷了荧光粉?”顾飞笑着问,手在他后背带了一下。
“嗯,”蒋丞低头跟着他,“买的那种,本来想网上买,又怕来不及,结果跑了好几天找到卖这玩意儿的店,怎么样,漂亮吧?”
“漂亮,太有创意了。”顾飞说。
“迷宫几条路?”蒋丞问。
“一条,”顾飞回答,“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学霸嘛。”
“是的,”蒋丞把迷宫递到他眼前,手轻轻一晃,“顾飞”小钢球顺着通道穿过两个拐角,叮地一声撞在了“蒋丞”小钢球上,“啵儿了一个。”
顾飞笑了半天:“哎,其实本来我挑了个高级的迷宫想做,但是面积不够。”
“我喜欢这个。”蒋丞说。
回到出租屋,已经两点多了,蒋丞看了一眼手机,平时这会儿已经睡着了,但今天却完全没有一丝睡意,只觉得两眼发光,神采奕奕。
一进屋把东西放好,他就扑过去搂住了顾飞,一通连亲带摸地把顾飞推进了屋里。
“丞哥,”顾飞被他推到了床上,笑着问,“你有什么想法?”
“邪恶的想法,”蒋丞在他颈窝里蹭着,“流氓的想法……非常多,波涛汹涌……”
“真巧,”顾飞手摸进他衣服里,在他背上轻轻搓揉着,“我也是这么邪恶和流氓,波涛也很汹涌。”
“顾飞,”蒋丞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扯开他衣领在他锁骨的牙印上舔了舔,“我觉得吧,我得跟你有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关系,我才能真的踏实,不然我会吃醋。”
“那就……”顾飞的手滑到了他腿上,“搞点儿事。”
“嗯,”蒋丞笑了笑,笑完了之后又啃哧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了口,“就是吧,我一直也没问过你……就这个事儿吧,你是想……那什么呢,还……还是那……什么?”
“哪什么和哪什么啊?”顾飞笑了起来。
“就是……你他妈别笑,”蒋丞在他腰上抓了一把,胳膊撑起身体看着他,“你想上我吗?”
我操!
蒋丞选手!
蒋丞选手的脸皮已经修练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他居然能把这么不要脸的一句话!
就这么说了出来!
蒋丞说完就觉得火从脚心烧到了天灵盖,整个人都为自己的不要脸而熊熊燃烧,还好这屋里就一个不怎么亮的小黄灯,他还背着光,顾飞应该看不到他脸上的颜色。
顾飞明显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很想上我?”
“啊,”蒋丞应了一声,然后又很快地接了一句,“不是,我不是太所谓,你想……怎么样,呃,都行。”
“是么?”顾飞枕着胳膊看着他,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肚子上轻轻划了一道,“如果你想,我真的可以配合……”
这话简直就像是一团火直接按在了蒋丞脸上,他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顿,喘了能有好几秒他才重新开口:“我是怕弄疼你,就……”
他回手在自己枕头下面摸了摸,拿出一张纸:“毕竟从小我们的教育就是要尊老爱幼,所以我吧,就查了一下资料。”
“什么?”顾飞愣了。
顾飞这一愣让蒋丞觉得自己跟个饥渴的老流氓似的有些不爽:“听不懂吗渣渣,我他妈上网查了一下具体该怎么弄比较不会疼!”
顾飞愣完之后又愣了一会儿,然后偏开头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儿收不住:“丞哥你别这样,这种时候你这样我笑都要笑软了。”
“滚蛋,”蒋丞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扳回来对着自己,“算了你不想看就不看吧,随便你弄了。”
“咱们能不这么举案齐眉么?”顾飞收了笑容,盯着他,“你爱幼我还想尊老呢。”
蒋丞没说话,也盯着他。
“要么?”顾飞抬起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蒋丞定了两秒,直起身一扬手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扑到他身上,抓着他的裤腰猛地往下一扯。

第76章
从枕头下边儿摸出来的那张叠好的纸, 是蒋丞的笔记。
他像要写论文一样用了两个晚上, 遍阅各类同志论坛和“科普”文章,总结了一下怎么能比较来劲还不疼,并且考虑到知识接收方是个作业要靠抄,考试连抄都懒得抄的学渣中的战斗渣,他还发扬学霸精神, 认真地做了总结笔记。
本来想着上场之前让战斗渣恶补一下知识, 没有想到人设是钢厂小霸王的战斗渣突然发扬了一次尊老爱幼的高尚美德, 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当然, 他也没想到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用了这么长时间来想象躺下享受的场景之后, 居然会因为顾飞一句话,就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地扑到了他身上。
急色鬼。
大概就是这么一种状态吧。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 两个晚上总结出来的已经用学霸的脑子记下并且烂熟于心的那些技巧和方法, 在这一瞬间被顾飞的两个字全都被炸没了。
要么?
炸出了一片金光。
然后脑子里渣都没剩下一粒。
顾飞的身体。
紧绷,光滑,仿佛带着电流的皮肤。
他摸过无数次,用手指,用唇。
脖子,锁骨,胸口,小腹,腰。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顾飞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但今天再次触碰到的时候,却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仿佛是回到了第一次他和顾飞亲密接触的那一刻。
悸动,颤动,兴奋……
那张叠好的纸上写着的内容,他早就记在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就算没有被炸成烟花,此时此刻也不可能再用得上。
蒋丞坚信,如果按着总结,他进行不到一半就得溃堤千里。
老司机的总结果然只适合老司机。
他们这种新拿本儿的没戏,扑上去就是啃,亲完了啃,啃完了舔,舔完了抓,耳朵里的每一声喘息都像战鼓,震得人头晕眼花。
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无比灵敏。
他听得到喘息,但分不清是谁的,听得到心跳,但分不清是谁的,看得到灯光下泛着柔和光芒的紧实肌肤,是顾飞的,感觉得到扫过耳际的呼吸,是顾飞的,甚至能在肌肉相互蹭过时摸到细细的电流。
在身体里,在所有触碰的瞬间,噼啪响着。
顾不上什么经验了,想不了什么总结了,一个举着引信嗞火的炸弹的黄色少年,就光戴个套子抹个润滑都觉得真他妈耽误事儿。
“顾飞,”蒋丞紧紧贴在顾飞身后,在他耳垂上轻轻咬着,手在他腰上腿上狠狠抓揉着,“我……”
顾飞没说话,偏过头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舌尖在他唇上一带。
蒋丞只觉得自己眼前像是漫起了雾,满心满眼,再也没有了别的想法。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屋里屋外都静得很,静得蒋丞听到两个人的喘息声都会觉得隔墙有耳,不过这会儿就算有趴床底下听……不,就算有人站床边瞪眼儿边看边听,他也无所谓了。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紧紧地搂着顾飞不撒手。
“你胳膊松一点儿,”顾飞说,“我想喘个气儿。”
“一会儿再喘吧。”蒋丞闭着眼睛,在顾飞脖子后边儿用鼻尖轻轻蹭着,这个汤勺式睡觉法总算实现了,他不想松手。
以前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了,说人与人相互吸引,是因为身上的味道,有些味道你不一定能感觉到,但鼻子能闻到,总会有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吸引着你。
蒋丞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这个喜欢顾飞,不过顾飞身上的味道他的确很喜欢闻,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样的味道,但他能分得出来……不过他也没这么去闻过别人。
“哎,”蒋丞搂着顾飞又躺了半天,心跳慢慢回到常节奏……他到今天才发现,干这事儿恢复心跳节奏的时间居然比跑个几公里还长,“那什么,顾飞?”
顾飞没出声,也没动。
“顾飞?”他又叫了一声。
顾飞还是没有反应。
“睡着了?”他撑起身体往顾飞脸上看了看,“顾飞?”
“憋死了。”顾飞闭着眼睛说。
“靠,”蒋丞笑了起来,“我都已经松手了啊。”
“所以我才说话了啊。”顾飞说。
蒋丞低头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洗澡吗?”
“嗯,”顾飞睁开眼睛转过头看了看他,“几点了?”
“不知道,”蒋丞坐了起来,扫了一眼地上善后的纸巾,有些不好意思,再一转头看到床脚还有一团纸,顿时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伸脚迅速地把纸踢下了床,“你明天是不是要送顾淼去参加那个什么治疗?”
“是今天。”顾飞纠正他。
“今天,”蒋丞在顾飞腰上捏了一下,“是下午吗?我也去。”
“下午两点半,”顾飞翻了个身平躺着,“我带你俩去。”
“是我俩带顾淼去,”蒋丞下了床,又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才问了一句,“我先洗?”
“嗯。”顾飞笑了笑,摸了手机过来按亮了,估计是要玩弱智爱消除。
蒋丞趁他盯着手机的时候,飞快地弯腰把地上的纸捡了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直起腰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连根线都没挂一根儿,顿时又觉得非常羞耻,抓了换洗衣服往下边儿一挡,小跑着进了浴室。
他跟顾飞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光着面对面了,但今天却完全不一样的体会,别说俩人一块儿洗澡了,他甚至都没好意思问一下顾飞,自己有没有弄疼他。
蒋丞兜头冲着热水的时候才慢慢地从之前的紧张尴尬不好意思以及突然冒出来的各种情绪里缓过来。
这个澡他没洗太久,他不想让顾飞一个人在床上玩手机,冲水抹沐浴露冲水刷牙洗脸,也就十分钟不到,他就又跑出了浴室。
回到卧室的时候顾飞正趴在床上玩着,看他进来愣了愣:“这么快?”
“很快吗?”蒋丞一看顾飞这姿势,立马有些担心,顾不上不好意思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嗯?”顾飞先是一怔,然后乐了,“没,躺着砸脸。”
这话开了头,蒋丞也就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了:“真没有不舒服吗?有没有疼?或者……”
“有点儿……那什么,”顾飞坐了起来,“但是也不是太夸张。”
“哦,”蒋丞点点头,“那你去洗?”
“帮我把这关过了吧,”顾飞把手机递给他,下床走到了衣柜前,“我拿你衣服了啊?”
“嗯你随便拿吧。”蒋丞说。
顾飞拿了衣服出去了,蒋丞捧着他的手机,注意力全在余光里顾飞光着的身体上。
顾飞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身走回了他身边,手往他面前伸了过来。
“嗯?”蒋丞赶紧抬头看着他。
“黑屏了。”顾飞在手机上摸了一下,嘴角带着笑地说了一句。
“啊!是!黑了!”蒋丞跟睡着了被人叫醒还想强行假装没睡着的人似的半喊着应了一声。
顾飞没再说别的,笑着转身出去了。
蒋丞站床边愣了好一会儿才抱着手机倒在了床上:“啊……”
丢人啊蒋丞选手!
顾飞走出去的时候那个笑容,简直就是赤果果地嘲笑啊!
“啊……”蒋丞翻了个身,再一看手机,又他妈黑屏了,“我操。”
顾飞洗完澡回来的时候,他还拿着个手机靠床头发着愣。
“过了吗?”顾飞问。
“……又黑屏了。”蒋丞把手机还给他。
“哦,”顾飞接过手机,看了他一眼,“那你还帮我玩吗?”
“你解锁吧。”蒋丞叹了口气。
顾飞解了锁把手机又递给了他,他低头开始玩游戏的时候听到了顾飞的笑声,本来他不想搭理顾飞,但顾飞一直乐,他只得抬头瞪着顾飞:“笑什么?”
“笑你啊。”顾飞边乐边说。
“你信不信……”蒋丞继续瞪着他,瞪了一会儿之后自己也乐了,“靠。”
“快玩,”顾飞上了床,躺到他旁边,“要不李炎又要超过去了。”
“他怎么那么闲,”蒋丞啧了一声,低头开始玩,“因为没有男朋友么!”
“我明天问问他。”顾飞说完偏开头又想乐。
“差不多得了,”蒋丞斜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该以为我早泄了呢,你他妈笑成这样。”
“哦,”顾飞忍了一会儿笑出了声,“其实还可以的,没有早泄。”
“……哎!”蒋丞喊着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视线集中在手机上,盯着小动物们的脑袋。
不过今天这种经历真的不比别的事儿,哪怕是学霸最拿手的一秒进入状态这会儿也失灵了,他盯着一堆脑袋看了半天,居然连一个可以消除的都没找到。
挺着玩掉两颗小心心之后他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蹭了两下躺到了枕头上:“算了,浪费次数。”
“怎么了?”顾飞翻个身过来搂住了他。
“思绪万千。”蒋丞伸手关掉了灯,随着黑暗裹过来,顾飞在他耳边暖暖的呼吸让他感觉到了一阵带着兴奋过后疲惫的舒适。
顾飞没说话,在他肚皮上轻轻搓了搓。
“顾飞,”蒋丞抓住他的手,扭脸跟他面对面小声问,“那什么……真的不疼吗?”
“我不是说了么,”顾飞笑了笑,“没那么夸张。”
“哦,”蒋丞停了半天,琢磨着下一句该怎么问出来才不显得自己跟个二逼似的,但最后也只能直球问,“那舒……服吗?”
“靠,”顾飞笑了,“问这么直白。”
“我一下没找着委婉的问法。”蒋丞也笑了笑。
“挺舒服的。”顾飞说。
“真的么?”蒋丞无法确定顾飞这话是在安慰他还是真的。
全程他都跟晕了似的,感觉一直在旋转,眼里全是顾飞,耳朵里也全是顾飞,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感受到的,全都是极度的兴奋。
但他真不确定顾飞是不是真的舒服,理论上来说,应该舒服不到哪儿去,毕竟都是新司机,平时也就坐个轮椅,突然飚起车来,技术上肯定不过关,身体上也未必能适应。
“你可以试试。”顾飞说。
“啊?”蒋丞一下没回过神。
“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顾飞说。
“我操,”蒋丞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我就是……想试的。”
这话说完他俩都乐了,脸冲脸的笑了半天,脸上全是对方的气息。
舒服。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不,中午醒过来的时候,蒋丞往身边一摸,空的,顿时就清醒了,瞪着眼就吼了一声:“顾飞!”
“哎,”顾飞过了几秒才出现在卧室门口,嘴里叼着烟,“这儿呢。”
“干嘛呢?”蒋丞问。
“一个人寂寞地在窗前补抽事后烟。”顾飞说。
“我操,”蒋丞坐了起来,“那您继续。”
顾飞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蒋丞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提了提裤子,走到卧室窗边,挑起窗帘往外看了看。
一到暑假,从空气到景致,突然都充满了夏天的气息,满眼的绿,耀眼的阳光,微微带着些燥热的空气,就连这一片破败的楼,都在阳光下透出了些许生机。
这一夜睡得很香甜,睡着之前那种尴尬羞涩和兴奋混杂着让人找不到合适情绪的感觉都消失了,走出卧室看到客厅窗前顾飞的背影时,他只有满脑子的愉快。
“中午出去吃?”他过去抱住顾飞,下巴往他肩上一搁,手在他腰上跟过瘾似的狠狠搓了几把。
“出去吃也行,或者把蛋糕吃了?”顾飞掐了烟。
“哦对,还有蛋糕,那吃蛋糕,”蒋丞想了想,“你那儿还一个呢。”
“那个可以晚上吃,”顾飞摸出手机,“一会儿再叫两份面吧,全是甜食太腻了。”
“嗯,”蒋丞点头,“我要打卤面,加一份肉酱。”
“要饮料吗?”顾飞问,“这家还有鲜榨果汁。”
“都有什么汁?”蒋丞问。
“就两种,黄瓜……汁儿,”顾飞声音里突然带上了笑,“还有橙橙汁儿。”
蒋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靠。”
“你要黄瓜汁儿吧,我要橙橙汁儿。”顾飞说。
“不是,”蒋丞啧了一声,“咱能好好说话么?”
“好的,蒋丞丞。”顾飞看着他。
“你大爷,”蒋丞推了他一把,“顾飞飞。”
“我点餐了啊,”顾飞说,“吃完歇会儿就得带顾淼淼出门儿了。”
蒋丞对生日蛋糕没有什么执念,以前生日总没得吃,时间长了也就没什么兴趣了,他本来对甜食也并不是特别有兴趣,参加同学的生日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蛋糕,只记得砸蛋糕扔蛋糕抹蛋糕这些充满了少年二逼气息的片段。
顾飞做的那个蛋糕他还挺想吃的,他买的这个也就那么回事儿,但这是他第一个自由安排的生日,也是第一个可以吃蛋糕的生日,蛋糕的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于是他和顾飞把蛋糕拿了出来,得把生日的这个程序走完。
“窗帘拉上吧?太明亮了。”蒋丞说。
“嗯。”顾飞点点头。
蒋丞把窗帘拉上,觉得还是挺亮,过去又把卧室和厕所的门都关上了,客厅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回到桌子旁边的时候,顾飞往蛋糕上戳了8根蜡烛。
“怎么就8根啊?”蒋丞问。
“因为咱俩8岁啊。”顾飞拿着火机一根根把蜡烛点亮。
“别装可爱。”蒋丞啧了一声。
“因为这家送的蜡烛一共12根,”顾飞看了他一眼,“你想点18根的话……我出去再买一包?”
“不用不用,”蒋丞愣了愣,“我对这个没要求,我以前生日都不吃蛋糕呢。”
“哦。”顾飞手停了停,继续把蜡烛都点亮了。
“吹吧?”蒋丞撑着桌子。
“等等,”顾飞想了想,飞快地把插好的蜡烛又拔了出来,一边拔一边换了位置重新插了回去,又把之前剩下的几根都加进去,摆成了一个18的形状,“18岁了。”
蒋丞笑了起来:“现在吹?”
“嗯,你要许愿吗?”顾飞问。
“一直在许呢,”蒋丞说,“已经许完了。”
“吹吧,”顾飞说,“一,二,三。”
俩人一块儿对着蛋糕一通吹,把蜡烛吹灭了,还吹倒了好几根。
“哎,”蒋丞坐到椅子上,“我才发现,我就让人写了个生日快乐,没写个名字上去,人问我要写什么的时候我还琢磨这也要问?”
“我做的那个写了,”顾飞拿了刀一边切蛋糕一边说,“晚上我去拿过来。”
“写的什么?”蒋丞问。
“写的是,”顾飞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顿了顿之后突然挥了挥胳膊喊了一声,“丞哥丞哥,校草一棵!”
“哎操,”蒋丞让他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愣了几秒才乐了,“这么不要脸的东西你写的时候有人看到吗?”
“有啊,”顾飞说,“烘焙店的人。”
“真写的这个?”蒋丞看着他,“太不可信了。”
“晚上看了就知道了。”顾飞切了一块蛋糕递给他,把生日快乐的那块巧克力小牌子放在了上头。
蒋丞接过来咬了一口,不得不说,这蛋糕的味道一般,不过这片估计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蛋糕店了。
但是面对着顾飞,一人一块蛋糕这么吃着,感觉又很美妙。
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就想这么一口一口的,一直吃下去。
顾飞要带顾淼去的参加的那个康复课程,估计价格不低,带着孩子们做各种小游戏的老师看上去很专业也很有耐心。
蒋丞没进房间,在窗口往里看着,他发现相比其他的孩子,顾淼的情况算是很好的,起码没有完全不能交流和沟通,那些面对呼唤始终完全没有反应的孩子,才让人心疼和绝望。
游戏的时间不长,大概是考虑到这些孩子并没有正常孩子的耐性,在他们不耐烦之前就结束了。
顾淼抱着滑板出来的时候,心情挺不错的样子。
顾飞还在跟老师说话,蒋丞带着她走到外面的人行道上玩着滑板等着顾飞出来。
看着顾淼在阳光下鼻尖顶着小汗珠飞一样地掠过,他轻轻叹了口气。
顾飞出来的时候,蒋丞正蹲在人行道的花坛旁边给顾淼鼓掌,他走过去站到蒋丞身后,蒋丞也没注意到。
顾飞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戳了一下,蒋丞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一胳膊肘往后顶在了他腿上。
“哎!”顾飞搓了搓腿,“还是很灵敏啊?”
“我靠,”蒋丞回过头,“你叫我一声多好啊,我要再往上点儿,你今儿晚上就只能继续趴床上……”
蒋丞说了一半停下了,迅速往四周看了看。
“今儿晚上?”顾飞笑着弯腰在他耳边小声问。
“靠,”蒋丞站了起来,用一脸探讨学术问题的表情看着他,“这个问题就不要在大街上说了。”
“好,”顾飞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抽出了一张叠好的纸,“那我先……”
蒋丞往那张纸上扫了一眼,眼珠子差点儿没蹦出来,“我操!你他妈把这个带身上?你是不是蛋糕吃撑了啊!要不要我给您催个吐啊!”
“我男朋友的秘笈,”顾飞说,“肯定得随身带着学习啊。”
“赶紧收起来,”蒋丞压着声音,“一会儿让人看见了!”
“放心,”顾飞笑了起来,“就你这字,我不运个气都看不懂,你拿着让人看,人都未必能猜出来这是字儿。”
“放你的屁,”蒋丞让他说乐了,“至于么!”
“至于,”顾飞往纸上弹了弹,“你不是说你现在写字一笔一划了么,怎么没看出来啊。”
“废话,这种黄色笔记,我能好意思一笔一划吗!”蒋丞瞪着他,“收起来。”
“好。”顾飞把纸叠好,放回了兜里,冲顾淼那边吹了声口哨。
其实是不是在今天晚上,是趴着还是跪着,顾飞并没有想太多,不过看着前面领着顾淼慢慢溜达着的蒋丞的背影,他又觉得自己要真想起来,还是想得挺多的。
特别是顾淼伸手拽着蒋丞的衣服时,蒋丞被衣服绷出了清晰线条的腰和背……
啊。
顾飞迅速抬起头盯着太阳,然后用两个喷嚏残忍地镇压了即将开始的升旗活动。

第77章
因为有顾淼在, 这个生日从下午开始就变得正经起来了, 蒋丞坐在店里一脸正经地给顾淼解释这个生日:“我和你哥哥,今天一起过生日。”
顾淼因为心情好,挺专注地看着蒋丞,但是估计没听明白。
“我生日是今天,你哥呢, 还有一个月, 但是我们为了节约时间, 节约钱, ”蒋丞继续解释,“就合在一起过了, 懂了吗?懂了就点个头。”
顾淼看着他,没有点头, 过了一会儿突然冲他招了招手, 拿着滑板转身就往外跑,顾飞一敲收银台桌子:“顾淼!”
顾淼顿了顿停下了,但是脸还是冲着门外,没有回头。
“先吃饭,”顾飞过去蹲到她面前,看着她,“吃完饭休息半小时再去玩,好不好?”
顾淼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她点头了,”蒋丞在一边看着,“那刚才她还是没听懂我说的什么吧?”
“嗯,她听不明白,”顾飞笑了笑,“一般就日常这些事儿,她总干着的,就能明白,像你刚说的,起码得解释个半小时,还得她耐得住性子听,正常情况下她几分钟就会走神了。”
“今天去的那里,能有用吗?”蒋丞问。
“多少有点儿作用,我之前在医院见过一个差不多的小孩儿,现在有进步了。”顾飞说。
“用了多长时间?”蒋丞又问。
“七年。”顾飞看了他一眼,学霸就是学霸,看问题还是很能看到关键的,现在的关键就是时间。
顾淼情况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虽然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不能很好地感知和理解别人的情绪,也有攻击性,但只要有耐心和正确的方法,她可以跟人做简单的交流,并且很少受伤。
可是如果想再有进一步地提高,需要的时间是很漫长的,长得顾飞根本不敢去想。
蒋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叫外卖吧?”顾飞换了个话题,掏出手机,“点几个大菜回来吃吃?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好,”蒋丞说,“鸡鸭鱼肉都行,我就是特别想吃肉,啊,大五花肉。”
“我看看,要不直接叫人送点儿烤肉过来,我们可以用平底锅……”顾飞把椅子拉过来,坐了下去,因为说着话没有注意,这一屁股结结实实坐下去的瞬间,某个部位传来的不适感让他非常想要引吭高歌一曲,一开口肯定是标准美声,“来,烤,肉。”
他咬牙把后面的话平稳地说完了。
“可以,”蒋丞一听就很愉快地打了个响指,往货架那边走了过去,“顾淼你来,我们一起找找有没有烤肉酱?你认识不少字儿吧,你指给我看?”
“有,就在……那边。”顾飞侧了侧身,用胳膊撑着收银台桌面,以便减轻屁股的压力。
蒋丞之前问他,舒服吗?
并没有多舒服,虽然也不能说有多疼,但总之就是不适应,对于蒋丞的问题他非常想反问,作为一个学霸,你看了那么多资料,有谁会在第一次做完之后觉得很舒服的?何况男朋友费尽心思臭不要脸地写了个黄色笔记最后也没按着上面的程序来走。
但最终他还是没说,他不想让蒋丞有心理压力,毕竟大家都是纯情少年,这种事儿也就是跟着本能走,没半道撂了就挺不错的了。
烤肉的原料送来的时候,蒋丞带着顾淼从货架上把各种酱料都挑好了,一字码开放在桌上。
“现在我们把酱料舀出来放在盘和碗里,好不好?”蒋丞拿了几个碗和小盘子过来,把顾淼拉到了桌子旁边。
顾飞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着,下午老师带着顾淼做过差不多内容的小游戏,蒋丞一直站在窗户外边儿,只露了半张脸,没想到还记得挺清楚。
顾淼拿了个勺开始往碗和盘子里舀酱,看上去挺认真。
但舀了三种酱之后,她开始有些不耐烦,因为酱里的油会滴到桌上,勺子上的酱也甩不干净。
“换个勺吧,你是不是喜欢……”蒋丞正想起身去再拿一个勺,顾淼已经把手里的勺扔到了地上,他刚把勺捡起来,顾淼又把一个盘子掀到了地上,然后对着桌子开始发呆,蒋丞盯着她叹了口气,“我这爆脾气嘿。”
顾飞勾了勾嘴角,忍着没笑,顾淼的这些行为对于他来说早已经习惯,不常有,但一直也没断过,他面对这些就像面对别人家孩子偶尔的小脾气一样习以为常。
“顾二淼我跟你说,”蒋丞把盘子捡起来,拿了纸一点点清理着地上的酱,“我就是看你长得漂亮,换个丑点儿的,我这会儿就把你拎门口去了。”
“你觉得我帅么?”蒋丞把纸扔进垃圾桶,然后凑到顾淼眼前,“嗯?”
顾淼看着他,盯了差不多有十多秒钟,然后点了点头。
蒋丞一下兴奋了,转头一脸得意:“听到没?你妹说我帅。”
“本来就帅。”顾飞说。
蒋丞再转头看着顾淼的时候,她伸手捧住了蒋丞的脸,然后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往自己跟前儿拉了拉,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下。
“哎?”蒋丞愣住了,半天才猛地又回过头看着顾飞,“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顾飞也有些吃惊,顾淼很少能正确表达自己的喜恶,她挺喜欢李炎,从来都冷着脸,但会允许李炎玩她最喜欢的玩具,对蒋丞喜欢的表达方式是以前没有过的。
“谢谢二淼。”蒋丞回头冲顾淼笑了笑,凑过去也想在她脑门儿上亲一下的时候顾飞站了起来。
“丞哥,”顾飞叫住了他,“别亲她。”
“嗯?”蒋丞愣了愣,但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哦我知道了。”
“二淼,”顾飞蹲到了顾淼面前,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看着我。”
顾淼看着他。
“不可以亲男生,也不可以让男生亲你,”顾飞一字一句地说着,“你6岁以后哥哥就没有亲过你了,对不对?因为你长大了,不可以亲了。”
顾淼很专注地看着他。
“我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吗?”顾飞说。
顾淼点了点头。
“换一个方式好不好?”顾飞说。
顾淼转过头盯着蒋丞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思考,最后她伸出手,冲蒋丞打了个响指接着竖起了拇指。
“哎!”蒋丞赶紧也打了个响指冲她竖起拇指,“你最帅。”
顾淼笑了笑,然后继续看着桌上的酱。
“你帮她弄吧,她的耐心和注意力集中的时间就这点儿了。”顾飞说。
“嗯。”蒋丞把剩下的两种酱舀了出来,顾淼看得倒是还挺认真。
“可以吃了,”顾飞拿了炉子和锅放到桌上,“要把蛋糕拿过来吗?”
“不,先不拿,”蒋丞一直坚持不看蛋糕,“等我们吃完饭,外面黑透了再拿出来,这个蛋糕得贴合气氛,毕竟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男……同桌亲手做的蛋糕,我要给自己个惊喜。”
“男同桌,”顾飞啧了一声,“那有女同桌给你做过?”
“别逼我啊。”蒋丞瞪着他。
顾飞笑了起来,打开了电磁炉,往锅里刷了点儿油:“开始烤肉吧男同桌。”
蒋丞还没有动手,顾淼已经很迅速地夹起一片肉进了锅里,拿着筷子急切地搅了起来。
“一个小姑娘,”蒋丞叹了口气,也夹了一块肉放进去跟她一块儿搅着,“馋肉馋成这样,以后发胖了怎么办。”
“没事儿,运动量大,”顾飞说,“你要不控制着她,能一整天在外边儿玩滑板。”
“她那个滑板,”蒋丞说,“我今天看了一下,得换轮子了吧,都磨秃了。”
“嗯,”顾飞点点头,“得在她睡着的时候换,让她看见了会发火。”
“轮子她会检查吗?”蒋丞问。
“她一般盯着板子,板子没变就还行。”顾飞伸筷子把顾淼戳着的那块肉翻了个个儿。
这么吃饭其实比出去吃舒服,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自在。
不过偶尔也会有不那么特别自在的事儿,比如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进了店里买东西。
“吃着呢?”住楼上的吕大妈进来先跟顾飞打了个招呼,看到蒋丞的时候她愣了愣,“这是……蒋丞吧?老李的……”
蒋丞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吕大妈刚想开口再说话,顾飞打断了她:“吕婶儿,是不是买油?”
“对,买油,”吕大妈点点头,又看了蒋丞几眼,“哎你……”
“我拿给你,”顾飞站起来到货架那儿拎了瓶油过来,“上回你买的就是这种大豆油吧?”
“是是,”吕大妈说,“大飞你这记性是真好啊。”
“平时总来的我差不多能记得住,”顾飞走到收银台后头站着,报了价格之后一副等着她掏钱的样子,“着急炒菜呢吧?”
“是呢,”吕大妈把钱递给他,“锅都搁火上了才发现油忘买了。”
顾飞迅速地给她找了零,把油递到了她手上:“快,您大孙子饿了该闹了。”
“都已经闹上了,”吕大妈被他这一连串地带得也急了,拎着油就往外面跑,“要命的玩意儿!”
顾飞重新坐回桌子旁边时,听到蒋丞轻轻叹了口气。
“起码得议论一年,当面背后的,没完没了,”他把熟了的肉夹了一块放到蒋丞碗里,“不爽的话可以当面顶回去。”
“嗯,”蒋丞笑了笑,“还会加料吧?”
“肯定加啊,”顾飞说,“这种日子,不给自己加戏不给别人加料,活着多没劲,你要不要我去帮你打听一下现在传成什么样了?”
“不要,”蒋丞啧了一声,“我能猜得出来,以前我是没法想像,现在也有经验了。”
“当成一种经历吧,”顾飞说,“人活一辈子,总会有很多经历的,各种各样的经历是你活过的证明。”
“又写诗,”蒋丞笑了,“那你也算是我活过的证明吧?”
“我是你喜欢过的证明,”顾飞勾勾嘴角,“做过的证明。”
“我操!”蒋丞赶紧看了顾淼一眼。
不过相比顾飞的话,显然他这句“我操”更能让顾淼明白,顾淼对顾飞的话没什么反应,听到他开口的时候才抬起了头看着他。
“说脏话是不对的。”蒋丞马上说。
顾淼点点头,伸手打了个响指又竖了竖拇指。
“左手也能打得响?”蒋丞有些惊讶地看着顾飞,“刚才是右手打的吧?”
“嗯,不过很少看她这样,平时她喜欢吹口哨。”顾飞笑着说。
顾淼放下筷子,两只手一起打了响指,然后往他面前一伸,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哎,我左手不会,”蒋丞笑了起来,“你太牛了,帅淼。”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顾飞想把顾淼送回去睡觉,蛋糕他还是想跟蒋丞两个人吃,但因为之前答应了顾淼吃完饭休息半小时就让她玩滑板,他只得蹲在店门口看着蒋丞和顾淼在两条街上窜来窜去地玩。
时间还是够的,他看了看手机,玩一会儿,把顾淼送回家,回店里吃蛋糕,然后……明天上午老妈会过来看店,可以像今天一样睡到中午,下午带顾淼去做练习就行。
后天的话就没这么轻松了,接了的活儿得开工,还有帮蒋丞介绍的拍照工作也是后天开始,这个暑假还比平时要短……很忙啊……
顾飞发现自己从今晚的耍流氓活动无缝连接地想到了烦人的暑期赚钱活动时有些郁闷,啧了一声,把思绪又绕了回来。
从兜里又拿出了蒋丞的那张纸。
……字儿真丑啊。
“顾飞!”蒋丞踩着滑板从他面前掠过时吼了一声,估计是看到了他手里的纸,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蒋丞冲他竖了竖中指。
顾飞拉长声音吹了声口哨。
纸上的笔记,有一部分还是有用的,刨去字写得难看,学霸做笔记的水平非常高,清晰明了,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包治百病,包上百丞……
顾飞清了清嗓子,控制了一下自己翻腾的思绪。
不过在蒋丞第二次经过他面前的时候,被风掀起的衣角下面一掠而过的腰顿时让他前功尽弃。
也……正好,他站起来,转身回了店里,进了小屋把门关上了。
小屋里的这张床一般都是他午睡用,从来没在这里头撸过,今天算是开荤了。
他打开手机的文件夹,找了段……蒋丞的视频出来。
这个视频是他偷录的,内容其实很正常,也很无趣,是蒋丞复习到一半趴桌上睡觉的视频。
不过蒋丞睡觉的样子很好看,特别是复习到一半的时候睡觉,就像是要争取快点儿睡够了好继续复习似的,睡得特别认真,看上去很性感。
蒋丞带着玩够了的顾淼回到店里的时候,他已经打扫好了战场,把吃饭的碗洗了,桌子也都收拾好了。
“你在店里等我一会儿,”顾飞拿毛巾把顾淼脸上的汗擦了,“我送她回去再过来。”
“嗯,”蒋丞坐到椅子上,伸长腿,“累死我了,她这体力真不一般啊。”
“别羡慕,”顾飞笑笑,“她是根本不知道累不累。”
平时送顾淼回去,他都是走路,顾淼踩滑板,今天为了节约时间,他把顾淼拎到了自行车后座上。
蹬着车把顾淼扔回家,交待老妈盯着她洗澡,然后回到店里,大概一共也没超过半小时。
蒋丞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仰着头,腿伸得老长。
“丞哥?”顾飞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声叫了他一声,蒋丞没有反应。
他站在蒋丞身后,看了看店外面,确定没有人经过之后低头在蒋丞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同时抓住了他的胳膊。
蒋丞这个条件反射简直可以改良一下拿去杀人,顾飞吻下去再离开的时候,他胳膊虽然没能扬起来,但是腿抬起来的高度还是挺惊人。
“我操!”蒋丞看清是他之后无奈地瘫回了椅子上,“顾飞你这种无聊的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顾飞笑着松开了他的胳膊,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柔韧性很好啊。”
“嗯?”蒋丞愣了愣,“操你大爷,你真是新时代的好青年。”
“吃蛋糕?”顾飞问。
“打什么岔!”蒋丞说。
“那不打岔,”顾飞走到冰柜旁边看着他,“继续讨论你的柔韧性?”
“吃蛋糕。”蒋丞指了指冰柜。
顾飞做的这个蛋糕,应该没有一磅,比昨天他买的那个一磅的小了一圈,但是很漂亮,巧克力的。
外面是一整个白巧克力外壳,上面满满的全是玫瑰花,一朵朵地挤满了整个蛋糕,中间放着两颗小樱桃。
简单的底色不简单的花纹,还有抢眼的那两小颗红色。
“手艺不错啊顾飞飞!”蒋丞发出了真诚地感叹,“我以为你顶多能做出几个扭扭花呢,居然还能做出玫瑰?”
“以前带二淼玩过嘛。”顾飞笑了笑。
“字儿呢?”蒋丞看着蛋糕上的花,“你不说有字儿吗,这也没地儿写了吧?”
“有。”顾飞把蛋糕转了半圈对着他。
蒋丞这才看到蛋糕的腰上有一块地方没有玫瑰花,上面写着一句话。
这句话蒋丞见过,而且一直记得。
这是顾飞发给他的那条消息里写的。
-我想,一个眼神,就到老
“操。”蒋丞突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
这条消息他看过很多次,每次他翻记录的时候都会看到,但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怎么了。”顾飞问。
“没,”蒋丞吸了口气,顿了顿之后啧了一声,“字儿是自己写的吗?”
“是啊。”顾飞回答。
“写得……还挺好的,”蒋丞看着这行字,“比我……写得好。”
“这是在夸我吗?”顾飞问。
“难道不是在夸你吗?”蒋丞抬眼瞅着他。
“比你写得好,”顾飞也瞅着他,“这居然是夸奖?”
“滚蛋,我发现你这人就是相当欠,早晚给你收拾老实了,”蒋丞拿出了手机,“你把蛋糕拿起来捧着,我要拍照片。”
顾飞笑着把蛋糕拿了起来,捧在自己面前:“这样行吗?”
“笑一个。”蒋丞看着屏幕里的顾飞。
顾飞呲牙。
“能不能笑得婉约一些?”蒋丞皱皱眉。
顾飞重新笑了一个。
蒋丞拍了一张,顾飞刚要把蛋糕放下,蒋丞摆了摆手:“别动,我还要拍小视频。”
顾飞重新捧好蛋糕。
“说。”蒋丞按了开始。
“说什么?”顾飞问,“丞哥生日快乐。”
“说,”蒋丞把镜头拉近,“喜欢丞哥吗?”
“喜欢,”顾飞笑了起来,“特别特别喜欢。”

第78章
在店里待到九点多, 没什么人来买东西之后, 顾飞把店门关了,两个人一块儿慢慢顺着街溜达。
今天吃得不太多,虽然蒋丞馋肉,但是也许是心情太好了,居然吃了没几口就饱了, 吃得还不如顾淼多, 顾飞就更少了, 基本都是他在控制火候顺带帮着烤肉。
“还要再吃点儿什么吗?”顾飞问。
“神经, 那不如回去把刚没吃完的肉拿出来吃了呢。”蒋丞摸了摸肚子,其实吃个半饱的感觉挺好的, 人会觉得很轻松,特别是在这种月亮刚升起, 夜风刚开始在街上轻轻扫过的时候, 跟男朋友一块儿在没有人的街上慢悠悠地没有目标地往前走着。
也不需要什么目标了,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不需要目的地,不需要原因,不需要思考,只要身边有那个人,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蒋丞来这里也有挺长时间了,钢厂这片儿却还是有很多地方没去过,他一直觉得这里落败而消沉,人人都活得茫然灰暗,一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也还是挥之不去,但是……他看了一眼顾飞。
但是有顾飞就不一样了,哪怕是远远地在人群里看到,心里都会一阵悸动,顿时会觉得四周的颜色都亮了起来,眼里看到的,心里感觉到的,都跟着有了变化。
说起来有些矫情,但顾飞的确是他在这种绝望环境里的安慰剂,是他面对所有不愉快时最大的依靠。
手机响了一声,有消息进来。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潘智发过来的。
-论爷孙情与友情是怎样被爱情打败的
“操?”蒋丞愣了愣,再往上一看,发现潘智昨晚上一点多给他发了一条生日快乐的消息,他居然完全没看到。
他笑着给潘智回了一条消息。
-你怎么不半夜三点发,我更看不到了
-别找借口,就现在这个局势,我什么时候发你都TM看不到
-我现在不就看到了吗
-爷爷我跟你说,你节制一些
看到潘智的这条回复,蒋丞猛地一阵臊得慌,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儿,再想到今天晚上可能还有点儿什么事……他用余光往顾飞那边扫了一眼。
-我感受到了单身狗的愤怒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jpg
-有事儿没有,没事儿我就不跟你扯了
-感情呢爷爷?我俩聊到半夜三点的感情呢?
-晚安
-我后天到,还是上回的那个车,老时间
-带人没?
-无人可带,假都没得放,补课呢,我让我四爷爷去世了一次才请到两天假
-你有四爷爷?
-没有,有的话我敢让他去世吗!脑子呢,看来你真是在谈恋爱
-知道了你跪安吧
-好的爷爷,晚安爷爷
“潘智?”顾飞在旁边问了一句。
“嗯,”蒋丞有些感慨,四中的学生这会儿正满世界撒欢顺带抱怨暑假被砍掉了一半多,那边却连暑假都没了,这差距,“他请了两天假过来玩。”
“就两天?”顾飞有些意外,“我以为他怎么也得玩个把星期呢。”
“我们原来学校连暑假都没了,”蒋丞笑笑,“他编瞎话请了两天假。”
“那……”顾飞看着他,“你是不是也得抓紧点儿?跟着那边的进度复习什么的?拍照片好像安排得有点儿多,我帮你推掉两个吧?”
“不用,”蒋丞摇摇头,“想复习总找得到时间,我是谁。”
“你是超级学霸。”顾飞笑了。
“没错。”蒋丞又拿出手机给潘智发了条消息,让他找老师要点儿资料卷子什么的带过来。
-已经要了,我们单身狗记忆力好得很
蒋丞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兜里的时候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脚,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着,旁边是步子同样悠闲的顾飞的脚。
挺有意思,他又把手机重新打开,对着脚开始录视频。
“猜一下……”蒋丞习惯性地开口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半又看了顾飞一眼,顾飞双手插兜很自在在走着,“你就装没听见。”
“嗯。”顾飞应了一声。
“猜一下这四条腿……两双腿都是谁的?”蒋丞把手机放到两人之间录着,“蒋丞选手和他……男朋友的饭后百步走正在进行中,其实大家应该很容易猜到,蒋丞选手的腿还是很修长的,而男朋友的腿……”
顾飞突然加快步子走到了前面,然后停下一侧身,把腿绷直伸了过来。
“好吧,”蒋丞一下乐得不行,“男朋友的腿很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蒋丞选手就说过这个人腿很长。”
顾飞这才收了腿,继续往前走,蒋丞收好手机之后他问了一句:“你第一次就看我腿了?”
“我看人都先看腿。”蒋丞说。
“然后看哪儿?”顾飞问。
“腿好看的就看脸,腿不好看的就看手机了。”蒋丞说。
顾飞笑了好半天。
在钢厂这片的棋盘路里绕着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俩回到了蒋丞的出租房楼下。
散步散得挺舒服的,顾飞不太有这样散步的机会,平时没时间,有时间也都陪顾淼了,陪顾淼那就没可能散步,顾淼就像一架永动机,还是大马力型的,散步的状态不可能跟得上她的节奏。
在楼下俩人都没说话,直接都进了楼道,往楼上走着。
顾飞看着蒋丞的背影……背,腰,屁股和腿,轻轻清了一下嗓子,低声说:“我要摸你一下。”
“我操,”蒋丞转回头瞪着他压低声音,“你他妈这种事儿非得说出来么?”
“我不是怕你一回手抽我脸上么。”顾飞小声说。
“那你非得这会儿摸吗?”蒋丞继续压着声音。
“是啊。”顾飞回答。
“……那需要我回答个‘好的’吗?”蒋丞问。
顾飞笑着在他腰上摸了摸,又顺着往下一直摸到了腿上。
“我靠!”蒋丞小声喊了一嗓子,拔腿儿就往楼上跑。
顾飞立马追了上去,在他屁股上又掐了一下。
“哎操!”蒋丞蹦了一下,都来不及回头瞪他,窜着继续往上跑。
“我腿长。”顾飞在后头边撵边乐。
“我警告你顾飞!”蒋丞跑到了门口,一边掏钥匙一边指着他,“你……”
顾飞过去亲了他一下,顺手又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我……”蒋丞有些无语,赶紧着急忙慌地把门给打开了,顾飞跟进去把门关上之后他才压着嗓子骂了一句,“你他妈发情呢?”
“发完了。”顾飞往沙发上一倒,笑了笑。
蒋丞站屋子中间瞪着他看了能有十秒,最后转身进了屋里:“我洗个澡,散步散出一身汗。”
“我也要洗。”顾飞躺在沙发上说。
“排队,”蒋丞想也没想就回答,拿了衣服出来往浴室走了两步才又停下看了看他,“你要一起洗啊?”
顾飞笑了半天:“算了,你先吧。”
蒋丞啧了一声,进了浴室。
没几秒钟水声就响了起来,顾飞伸直腿枕着胳膊叹了口气,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随便找了个台看着。
他跟蒋丞还是挺纯情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撸到做,居然没有一块儿洗过澡……啧啧。
不过他没有这会儿挤进去洗澡的想法,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学霸的力量,就蒋丞那个破黄色笔记,这会儿正在他脑子里盘旋着,一行行丑字跟跑马灯似的。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在“学习”上有过如此清晰的记忆,特别还是对着那么丑的字。
而且还充满了实践的兴趣和动力,他甚至赶在蒋丞洗澡出来之前起身走到桌子旁边比了比高度。
还挺合适……顾飞撑着桌子想像了一下顿时就一发不可收拾,蒋丞出来的时候他虽然已经没对着桌子摆出日空气的姿势了,但也只是躺在沙发上屈着腿装模作样地看电视,运气都没能让自己平息下去。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淡定的,属于自控能力很强的那类人,但事实证明自己挺天真是真的。
“我刚把水温调得挺高的,”蒋丞拿了毛巾一边擦头一边往里屋走,“你洗的时候记得调一下。”
“嗯,”顾飞躺沙发上没动,“给我拿套衣服吧。”
蒋丞回头瞅了他一眼:“现在牌儿很大啊?”
“是的。”顾飞点头。
蒋丞进屋给他拿了套睡衣和内裤:“内裤没有新的了,穿我的吧?”
“好。”顾飞伸手。
“顾大爷。”蒋丞把衣服扔到他身上,转身一边看电视一边继续拿毛巾在脑袋上胡乱擦着。
他这一站,站得非常嚣张,直接把顾飞看电视的视线全遮掉了,顾飞再往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的背。
蒋丞光着膀子,一条宽松运动裤很随意地挂在胯上,感觉伸手轻轻一扯就能给他扽下来。
顾飞本来想让他走开点儿,这会儿也没出声,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顾飞拿着衣服站了起来,往浴室走过去,经过蒋丞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弯腰往蒋丞身上一搂,对着他腰一口咬了上去。
蒋丞如同超人一般的条件反射此时此刻达到了事业顶峰,在出声之前一巴掌先拍在了顾飞脑袋上,然后才吼了一声:“啊!”
“哎,”顾飞松了嘴,捂着脑袋退开了两步,“早晚让你给我打残了。”
“滚蛋!”蒋丞瞪着他,在腰上一通搓,“个狗操的玩意儿!咬这么狠!”
“啊,”顾飞突然笑了,一边走进浴室一边点头,“没错我就是狗操的玩意儿……”
在蒋丞杀过来的时候他迅速一把拿下浴室门上的锁关上了门,从里头锁上了。
“顾飞!”蒋丞在门上砸了一下,“你完了!”
“干嘛?”顾飞一边脱衣服一边笑着问。
“出来打一架!”蒋丞又砸了一下门。
“你打不过我。”顾飞说。
“放屁,”蒋丞说,“我昨天应该把你哼哼录下来!”
“谢谢提醒。”顾飞撑着墙笑了半天。
“你完了!”蒋丞说,停了两秒又砸了一下门,“你完了!”
顾飞把水温调低了一些,拧开水冲着,边冲边乐,本来这么一闹,他平静了不少,但偏偏蒋丞最后来了一句录下来,他顿时又不平静了。
耍流氓就是这么相辅相承……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蒋丞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他出来只是扫了他一眼,手指还在屏幕上没停。
“节奏大师?”顾飞听到了音乐声,“我以为你玩的有多不弱智呢。”
“是你这种弱智玩不到的级别。”蒋丞说。
顾飞笑着没说话,靠在桌子旁边看着他,蒋丞手指很灵活,速度也相当快,在屏幕的光里居然带着残影……漂亮。
当然这个残影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眼睛散光75度造成的。
“大好的生日,”看了一会儿他过去坐到了蒋丞身边,“你就这么过了吗?”
“不然呢,”蒋丞嘴角挑了个笑容,“去床上让你录下来吗?想得美,憋着吧。”
“我不录,”顾飞挨过去,伸手搂住他的腰,在他肩上亲了亲,“丞哥……”
“叫你丞哥干嘛?”蒋丞说。
“别逼我动粗。”顾飞说。
“操?”蒋丞有些吃惊地转过头,脸上有没绷住的笑,“这位少年胆儿很肥啊?”
顾飞没说话,手过去一把抽走了蒋丞的手机扔到了茶几上,没等蒋丞反应过来,他直接扑上去把蒋丞压倒在了沙发上。
“反了你了,”蒋丞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应该把你现在这样子录下来,狗抢……”
“屎?”顾飞接了一句。
“我不想说话了,”蒋丞拉长声音叹了口气,“我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你今天不需要有力。”顾飞说。
蒋丞顿了顿:“你大爷,我不想说话了。”
顾飞亲了亲他耳朵,笑了起来。
蒋丞咬紧牙关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跟着也乐出了声,好一会儿才摸了摸他的背:“哎,你居然没笑软?”
“……嗯,”顾飞应了一声,“你感觉到了?”
“废话,你穿的又不是棉裤。”蒋丞说。
顾飞很认真地在蒋丞唇上吻了一下,先是轻轻一点,然后离开,看着蒋丞的眼睛,蒋丞眯缝着眼睛:“尝味儿呢?”
“嗯。”顾飞再伸出舌尖在他唇间舔了一下。
蒋丞迅速在他舌尖上咬了一口。
他笑了笑,吻下去,舌尖探进齿间,蒋丞回应的时候他也轻轻咬了一口,蒋丞再次回击。
这种不好好接吻你啃我一口我咬你一口的行为,挺二的,跟老司机比起来一点儿情调都没有,一点儿也不能体现新时代饥渴少年的风范,但顾飞很喜欢。